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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时宿雨     云梦神泽txt下载     云梦神泽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八十八、过往种种

    迫于晏姬的威慑,猪头鬼差没再多说什么,骂骂咧咧地离开了。

    这时,夜漓忽感一阵天旋地转,耳畔轰鸣,随即眼前一黑,无知无觉地昏了过去,不知过了多久,才猛然惊醒过来。

    “你醒了。”晏姬的声音从墙的另一边传过来。

    夜漓捧着昏昏沉沉的脑袋,深感疑惑,她这是怎么了?

    晏姬幽幽地说:“都说了你的魂魄还没有完全复原,这时候出去,无异于自寻死路。”

    但夜漓哪里等得了,她挣扎着想爬起来,还没站稳,摇摇晃晃又要倒下,只好手脚并用,一点一点爬到墙边,低声下气道:“你帮帮我,好不好。”

    晏姬沉默,久久没有出声。

    夜漓也知道她的意思,虚弱地靠在墙上,冷笑:“你就这么听他的话吗?他上辈子救了你全家不成?”

    她此时真应该好好自己的样子,跟敷了面似的,脸色比纸还白,不止是脸,全身上下都是惨白惨白的,忽明忽暗,若有似无,环绕着她的青绿色荧光,是她散落的灵体,一时无法回到魂魄上。

    “不止,”晏姬一贯尖而细的音色低沉下来:“他救了我全族。”

    夜漓从未听晏姬讲述过这段往事,冥界鬼众之中也嫌少有知道她与洛梓奕的这段渊源。

    晏姬说:“五千年前,狐族内部分裂,涂山氏与青丘氏为争夺领地而对立,两族冲突频发,经过了漫长的争斗和厮杀后,涂山氏日渐式微,几乎被青丘狐族屠戮殆尽,最后没有办法,我的父亲,涂山族的族长,为了保全族人性命,决定放弃对抗,带着为数不多残存的力量躲到大鄣山上,但即便是我们这样退避,不与之抗争,青丘一族仍然不肯放过我们,他们集结全部精锐,准备对我们发起最后总攻。”

    “族中的年轻将士们拼着最后一口气,死守山顶险要阵地,保护族中长老和幼子,但青丘一族来势汹汹,而涂山氏早已元气大伤,根本无法抵抗,我们沿路布下的陷阱对他们来说也形同虚设,青丘以数倍于我们的战力杀入我方营地,就在我以为涂山一族终究逃脱不了灭族命运之时,青丘阵后忽然弥漫起一阵黑雾,一个穿着黑色铠甲,身披红色斗篷,满脸是血的人从黑雾中走出来。”

    “那人就是鬼王殿下,他双眼通红,神色肃然,黑雾正是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煞气,仔细看,雾中似乎藏着一张张人脸,如同卷携了无数邪灵一般,浓重,阴魂不散,他径直穿过青丘大军,当时青丘族的大将叫白昱,他是青丘一族下一任族长候选中呼声最高的,往日里就好武尚战,居功自傲,目空一切,又岂能容忍一个不速之客闯入青丘大军,如入无人之境。”

    “殿下出现的时候,白昱本在与我父亲的对阵中处于上风,我见状前去相助,谁知我们父女二人联手都赢不了他,眼看命悬一线,一阵凌厉的剑风救了我们,一个人影从青丘军阵中跳起,霜刃寒光,一路势如破竹,逼得白昱不得不腾出手来对付他。”

    “涂山氏一直谨守妖界的规矩,不踏足人界,不与凡人接触,我曾因族中之事,下过几次山,亲眼见过凡人的世界,但我从没有见过殿下这样的,他明明是个活人,生上却没有一点生气,甚至没有一点活下去的意志,他一言不发地在青丘军中大开杀戒,与白昱对战,用的是最惨烈的两败俱伤的方式,招招都是进攻,毫不加防御,所以最后虽然取了对方的头颅,自己也是遍体鳞伤...”

    “他就这样以一己之力救了我,也救了整个涂山氏,族人感恩戴德,要留下他奉为上君,他却不肯停留,甚至连看都没有看我们一眼,径直离开了。”

    “从他救下我的那一刻起我就已下定决心,无论殿下去哪里,我都要跟着他。我的决定自然遭到了父亲和全族的反对,但我不在乎,我心意已决,非走不可。”

    夜漓试探性地问道:“那你,有没有,见过君瑶?”

    晏姬摇头:“那时候君瑶已经死了。”

    “怎么死的?”

    “刺杀。”

    “刺杀?”

    “就在他们大婚当日,据说刺客的目标其实是殿下,是她替殿下挡了一只冷箭。”

    夜漓想到她为洛梓奕挡下骨生花的偷袭,倒下的那一瞬间,洛梓奕脸上掠过的惊惧和悔恨,仿佛几千年前的噩梦又重新上演了。

    “我不顾族人反对,执意要随他而去,但他却不让我跟着他,几次三番试图赶我走,为此我曾几次落入他设下的陷阱,差点死掉,他甚至故意将行踪透露给青丘和涂山两族,引得他们争相来捉我,但我宁愿死都要跟着他,没到危急关头,他都还是会现身将我救下。”

    “我跟了他四十多天,他终于开口跟我说话了,他问我知不知道他要去做什么,就敢跟在后面。”

    “后来我才知道,虽然王妃替他挡了一箭,但他的身边的护卫却与杀手串通,沆瀣一气,他在围攻之下,力战气竭,受了很重的伤,奄奄一息,他们先是打得他经脉尽断,五脏六腑破碎,又折了他的双手和双腿,最后却没有下死手,留着他一口气,将他钉在婚仪的大殿之上,七八柄剑穿腹而过,想让他慢慢流干了血而死。”

    夜漓闻言,脑中莫名浮现出一个画面,残忍而凄美,不禁打了一个激灵,浑身犹如有电流穿过。

    “殿下当时只是一介凡人之躯,在这种情况下,即便为人所救,也是不可能活下来的,他告诉自己他不能死,他要留着这条命为王妃报仇,但随着生命的流逝,魂魄再难附体,弥留之际,他见到了上一届鬼王,纳落。”

    “纳落说他可以将魂力借给殿下,让他报仇,但是有一个条件。”

    黑暗中,夜漓的双眸闪烁着晶莹的光,她说:“条件是接替他的鬼王之位。”

    “正是。”

    紫舞曾说过成为鬼王,必要经受伐经洗髓,脱胎换骨之痛,此种艰险非常人所可以承受,所以洛梓奕在报完仇之后,要履行他的约定,前去赴死了。

    “我试了很多办法,我想救他,想让他逃过宿命的审判,但都被他一一化解了,他说碌碌红尘,繁华人间,已经没有什么值得他留恋的了...”

    夜漓听罢,唏嘘不已。

    洛梓奕是真的很爱君瑶,才会在她死了那么多年之后,还会对她念念不忘,难以释怀。

    但她还有一个疑问:“为什么纳落要把鬼王之位让给洛梓奕?”

    墙另一边的晏姬再次沉默了,过了一会儿才缓缓开口:“夜漓,你是朝生使者,应当知道,冥界鬼众离开此处,只有一种可能。”

    转世投胎,轮回往生。

    晏姬的声音忽高忽低,晦暗不明:“鬼王虽是一界之主,本质也只是一缕心垢不净,六根所染的幽魂罢了,一旦业障消除,怨念驱散,自然也就能解脱了。”

    听完故事,夜漓又迷迷糊糊地睡去了。

    牢房内漆黑一片,分不清是昼是夜。

    夜漓身上的伤还没有完全恢复,这让她时而清醒,时而昏睡。

    她似乎又跌入了别人的梦境,岐虞王妃,昆仑仙子,冥界使者,多重身份交织在一起,让她恍惚错乱,进而产生自我怀疑。

    梦中的她好像有很多个名字,一会儿唤作“君瑶”,一会儿唤作“阿善”。

    接着,一个月黑风高的夜,她穿着一袭黑衣,站在一片废墟之中,她的面前是一个石柱,石柱上是一把锁链绑得严严实实的玄色弯刀,那弯刀没有刀柄,刀身上有猩红的纹路,点连着线,没有规律,她把手举在半空,攥成拳,刀上的锁链齐齐震断。

    黑色弯刀的封印以解开,就忽然朝她飞来,她很镇定,不闪不避,弯刀在她面前停了下来,刀尖离她只有寸许,接着弯刀像是有了生命一样,绕着她旋转雀跃起来。

    这时她体内有一种尘封已久的力量被释放出来。

    然后,她就有了一个新的名字,夜漓。

    身上的力量充沛肆意,这种熟悉的感觉让她仿佛找回了真正的自己。

    但是这股力量让她受到惧怕和憎恨,给她带来的,只有厄运。

    在这个古怪又迷幻的梦境中,她终于看清了之前她一直梦到的那张脸。

    这张脸在以往的梦中都是模糊不清的,这一次却清晰的展现在她的面前,那魂牵梦萦的眼眸,鼻梁和嘴角让她心神一颤。

    是鹤青。

    一个她没有见过的鹤青。

    梦中的鹤青叫她“阿善”,梦中她也不是那个阴恻恻幽戚戚,连真身也没有的女鬼,他们在桃园中幽会,在神宫里修炼,鹤青与她亦师亦友,懵懵懂懂的她似乎并不理解每一次见到鹤青时的欣喜,究竟是一种什么情感,还没来得及参悟,故事中的情景就急转直下。

    穿着黑衣的“阿善”在天庭遭到追杀,她却没有逃走,而是悄悄潜回神宫。

    强烈的情绪伴随着起伏不定的心境,让现实中的夜漓狠狠共情了。

    她的目标居然是鹤青,手里攥着的匕首,和夜漓的魂器由鳞是那么相似。

    这个梦做得并不连贯,画面断断续续的,夜漓直挺挺的躺在阴幽的陋室里,眉头紧皱,浑身僵硬,像是被魇住了。

    还没等她弄清梦中的自己为什么要杀鹤青,画面一转,她看到了两次死前的情景。

    第一次她穿着大红婚服,洛梓奕一边与刺客厮杀一边牵着她逃跑,他虽然拼命护着他的王妃,但无奈双拳难敌四腿,双眼难观八方,她提着裙摆,一眼就看到倒吊在房梁上的刺客,睁大了双眼,而洛梓奕正何人斗得腾不出手,刺客带着面具,衣袖一挥,一只袖箭从衣袖中射出,正中她的胸口,那袖箭又十分眼熟,正是由鳞的形态之一。

    她的喉咙口涌上一股腥甜,伴随着洛梓奕撕心裂肺的呼喊,倒在血泊之中。

    第二次,她站在悬崖边上,脚下是奔腾的熔岩,浑身是伤的她心中满是悲怆,拿起地上的黑色弯刀,刺进了自己的胸膛,这一次,疼痛的撕裂感传遍她的五脏六腑,让她倒吸一口冷气,猛然惊醒过来。

    这时,一个声音在她的耳畔响起:“你是不是在想,刚刚看到的这些,到底是什么?”

    夜漓发现自己的意识是清醒的,浑身却动弹不得,张嘴也发不出声音,这让她觉得很不可思议,警惕地在心里问了一句:“谁?”

    那声音并不作答,反问道:“你此番去凡间游历,你难道对自己的过往就没有一点好奇吗?”

    夜漓默不作声,并不落入对方的圈套。

    “你知道为什么洛梓奕急着带你回来吗?”那个声音又说。

    这句话终于引起了夜漓的一丝兴趣,冥界之中,居然还有敢直呼鬼王大名的。

    对方究竟是什么来头?

    那个声音继续说:“你还记的你在曲潼江边溺水,差点魂不附体,变成一只落水鬼吗?”

    夜漓忍不住问:“你怎么知道我去过曲潼江,你究竟是谁?”

    声音依旧不答,自顾自说道:“那时的你,不小心魂游太虚,重归仙境,回到你的来处昆仑山,你可能还不知道,你前世是九重天上的觅波仙子,因背叛天界,成为堕神,为天界神官追杀而丧命,这一次再临天界,你的行迹早就被天庭发现了,遣云宫已经派婆刹来调查了,洛梓奕若是不把你带回冥界,让他们知道当年元神尽散的你,居然一灵不昧,没有死透,必不会放过你。”

    夜漓心想,原来是这样,之前倒是她小人之心了,这样说起来她还要感谢洛梓奕了。

    她这么想着,却对自己和天界的恩怨毫不在意,并不想知道前因后果,甚至提都没提。

    知道了又怎么样,去寻仇吗?

    过了奈何桥,要喝孟婆汤,是有道理,八泪为引,煎熬一生,无论前世是什么身份,所有的羁绊也都消了。

    她都是死过一次的人了,还有什么放不下的?

    况且她不喜欢梦境的后半段,那里面的她完全被仇恨塞满了,那澎湃的怒意简直恨不能毁天灭地,与世共焚。

    真正让她心惊的,是她甚至想要对鹤青下手。

    如果真叫她想起了一切,难道她要再杀鹤青一次吗?

八十九、孟婆

    那个诡秘的声音见夜漓没有追问,便调转话头:“你是否想回人间?”

    “你有办法?”夜漓试探性地反问。

    声音发出一记冷笑:“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以鬼魂之姿回去,整天附身在一具不属于你的躯体上,即便真的让你重返人间,又能得几时好?”

    确实,这是她最大的障碍,原先用的那具肉身早就在崩坏的边缘,已经压不住她蠢蠢欲动的灵体了,再这样下去,除非找到聚灵草让他服下,否则化成厉鬼作祟是迟早的事。

    她当然不想这样,不想鹤青看到她丑恶的一面。

    但聚灵草难寻,就算找到了,那也是鹤青的救命药。

    困局难解,她想不出有什么能与鹤青厮守一生的办法了。

    她毕竟作古已久,六百年过去,肉身就算不毁,也是一具森森白骨了。

    除非...

    耳边的声音似乎猜到了她在想什么,狞声道:“你就没想过洛梓奕会骗你?”

    “骗我?”

    “没错。”

    “你是说...”

    “当初你的躯体是洛梓奕亲自带回冥界的,并没有被销毁,这些年来一直被他用极洲的寒冰封存着,只要魂魄归体,便能与常人无异。”

    声音桀然道:“也就是说,你本不用呆在这阴森幽凄的鬼蜮里,是洛梓奕为了把你留在身边,骗了你。”

    洛梓奕一心想与君瑶再续前缘,他一直把夜漓当做爱人的替代品,会这么做也不出奇。

    在知道他与君瑶的过去之后,她也曾有数个夜晚,为这段爱情辗转反侧,唏嘘哀叹,但她没有想到的是,洛梓奕为了禁锢住她,居然隐瞒真相。

    声音又说:“以你现在的力量,就算能离开鬼冥渊,也逃不出冥界。”

    “其实你本不用怕洛梓奕,你原本的修为并不在他之下,只要回归本体,让你真正的力量觉醒,他自然就会对你有所忌惮。”

    此时,夜漓忽然再次猛然倒吸一口气,惊醒过来,只觉得胸腔沉闷,脑袋要炸开了一般。

    原来刚刚的还是梦。

    好厉害的魂术,梦境嵌套,似幻似真,叫她一时竟分不清什么是现实,什么是梦境。

    而施术者的踪迹,却无所追寻。

    “晏姬?”夜漓轻唤一声。

    “嗯?”晏姬含含糊糊地应道。

    “你刚刚有听到谁在讲话吗?”

    “谁在说话?”晏姬问:“你听到什么了?”

    “没什么。”夜漓说。

    她有些怀疑,刚刚那个声音所说的一切,到底是不是真的。

    还是那只是一个梦而已。

    “晏姬。”夜漓又叫了她一声

    “嗯?怎么了?”晏姬似乎是被她吵醒了。

    夜漓顿了顿,忽然问:“你很恨我吧?”

    她没头没脑地说了这么一句。

    墙对面一片寂静。

    过了好一会儿,晏姬笑道:“你在说什么?”

    夜漓却并不改口:“洛梓奕也是为此,才把你关进来的吧?”

    晏姬轻声道:“你知道了?”

    “我猜到的。”

    “我是怎么露馅的?”晏姬饶有兴致地问:“也是因为我递给你的那卷判词吗?”

    “不是,”夜漓寒声道:“一开始我并没有怀疑你。”

    “你还记得你是怎么诱使鹤青一步一步发现陈昭尸体的吗?”

    夜漓帮她回忆:“追杀。”

    “幻术。”

    “萤火。”

    “不了解你的可能不会将这些事情串联起来,但你别忘了,我的摄魂术可是你教的,我比谁都知道,你最擅长狐族魅术之一就是惑人心智,当鹤青说看到一缕萤火的时候,我就基本上可以肯定你跟此事脱不了干系。”

    晏姬漠然:“那你之前怎么不问我?是为了让我帮你逃走?”

    “也不是,我只是,想给你一个,向我坦白的机会。”

    “那你怎么突然又改变主意了?”

    “没什么,我呢,没什么城府,心里也藏不住事儿,就是突然,想知道真相了。”

    晏姬笑道:“哈哈哈哈哈,好,是我做的,我承认了。”

    “所以陈昭也是受你控制的了?”

    “他?他只是一个郁郁不得志的庸人罢了,修为平平,无才无德,还意志不坚,弱点太多,浑身上下都是破绽,要攻破他简直不费吹灰之力。”她仿佛并不觉得自己的所作所为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夜漓沉声道:“我想他死前,是想要坦白一切吧。”

    晏姬冷哼一声:“坦白什么?我不过是告诉他,只要鹤青不死,他就永远都会被自己的师弟压一头,可他又打不过鹤青,只能使些手腕让他身败名裂了。”

    夜漓心头火气,强压着怒意:“所以玄宗几十名弟子的性命,就只是为了拉鹤青下水。”

    “不是为了拉他下水,”晏姬抬高了声调:“是为了你啊,怀阴大人。”

    “早在金陵城地缚灵一案我就看出端倪来了,你当使者这么久,这是你第一次不接受召唤,强行留在凡间,我猜你可能是对这个男人生了情了,只要他出事,你是一定会插手的,一旦你离开冥界,我就能想办法让你永远都回不来。”

    晏姬鄙夷地说:“其实我本来也没想让陈昭杀这么多人,是他自己受不了平日里这些师兄弟对他的轻慢和鄙夷,趁他们受伤痛下杀手,栽赃到鹤青身上,想坐实他‘与奸邪为伍,背叛仙门’的罪状,他们的师父万锦年,本就不待见鹤青,师徒之间早生嫌隙,经他一挑拨,自然疑心更重。”

    “所以你看,为什么蠢人容易变坏,因为他们永远不会懂得‘行有不得,反求诸己’的道理,懦弱无用也就算了,偏偏自尊心还特别强,喜欢把自己的不幸,怪罪在别人身上,这种人,活着也于世无益。”

    夜漓冷冷地说:“如果不是你事先为他铺平道路,只怕仅凭他也不能如此,所以烛龙也是你放出来的了?”

    晏姬说:“只是阴灵而已,烛龙生前可是居妖界十大凶兽之首的,死了都不安生,可到底也是死了呀,如果真是烛龙在世,我哪敢招惹。”

    “但你最后还是杀了陈昭。”夜漓一针见血地说。

    晏姬漫不经心道:“多一条人命,鹤青的罪孽自然也就多一分,陈昭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留着他反而是个威胁,万一哪一天他良心发现,去帮鹤青澄清,那这个局岂不是白设了。”

    “所以你如此处心积虑,是想有一天能借万锦年的手,除掉我。”

    “不然呢?还真让你在凡间逍遥快活不成?”晏姬尖锐地说:“但我确实没想到,鹤青一介凡人,居然会对一个女鬼不离不弃,用情至深,不惜自伤也要救你...”

    “救我?”夜漓冷笑:“你该不会觉得万锦年真能把我怎么样吧?若不是看在鹤青的份上,十个万锦年都不够死的。”

    “当然不会,”晏姬扬声道:“对你,我可是倾囊相授,花了心思的,自然不会觉得区区一个仙门宗主就能除掉你。”

    “所以,我又打发骨生花去了。”她似乎颇为得意。

    说着,又假装叹气:“在冥界这些年,我以为她的疯病已经好了,没想到一回人间,又犯了,上辈子当皇后还没当够,又跑去过皇后瘾了,若非如此,也不能这么快就引起鬼王殿下的注意。”

    夜漓打断她:“你让骨生花骗我对自己下拘魂咒,想把我钉死那具躯体上,好让我的魂魄连着肉身一起,彻底灰飞烟灭。”

    晏姬笑如银铃,洋洋盈耳:“没错,你都猜到了,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为什么?”夜漓倚着墙,声音卡在喉咙里:“我不明白...”

    “我引你为师为友,即便授我魂术,助我修行,非你本意,又何至于恨我,恨到这种地步。”

    晏姬哑然失笑:“帮你是因为洛梓奕,杀你自然也是因为他了。”

    “你不觉得世上不公平的事太多了吗?为什么?为什么我无论如何努力,都没办法让他多看我一眼,而你明明没有把他放在心上,他却依然只钟情你。”

    “看着他对你的偏爱,我就想到了自己。是我,陪他赴死,跟着他来到冥界,是我,帮他剿灭恶灵,荡平鬼蜮,是我,助他扫清障碍,坐上鬼王之位,是我,是我,一切都是我!”

    “我一厢情愿地以为只要我一直守在他身边,他就总有一天会回头。”

    “可是没有,我没有等来他的回心转意,却等来了你。”

    “为什么?你不过是长了一张君瑶的脸,为什么就能得到他全心全意的爱?”

    晏姬怔怔地说:“我已经等得太久了,难道还要再等下去吗?不,我不能再等了,我必须做点什么了。”

    夜漓无语凝噎,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

    正是滴不尽相思泪,开不完春花柳。

    痴情古有,无关风月。

    有些相遇其实是躲不过的劫数,有些人只要见一眼便生生世世也难忘了。

    只是情难料,相思空与。

    多思量,黯然神伤。

    任寂寥,悲欢难解。

    终成恨,绵绵无绝。

    夜漓正兀自感叹,外头传来一阵响动,似乎是有到访者。

    她心下奇怪,谁会到这个暗无天日的地方来?

    只听来人说:“老身听闻怀阴鬼主被幽禁在此,想着拿些酒水吃食来探望一下,也算不负往日一番交情,还望狱卒大人行个方便。”

    是孟婆。

    夜漓一下就听出来了。

    她不守着奈何桥,怎么跑鬼冥渊来了?

    夜漓有些不安,但更多的是欣喜。

    被洛梓奕扔在这个鬼地方,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她想到孟婆或许能帮她离开此处。

    狱门外的猪头鬼有眼无珠,没将孟婆认出来,不肯放她进去,还说哪里来的鬼婆子,不想吃苦头的就快滚。

    孟婆来历复杂,无人能言尽其真正的身份,她是鬼非鬼,是人非人,是神非神,游离于六界之外,据说自鸿蒙初开,六界始分之时,她就在了,立于奈何桥头,支上一口大锅,夜以继日地熬着她的孟婆汤,数万年,甚至数十万年,久到恐怕连她自己都忘了。

    她常说,人死如云散,冤债尽消磨,只有斩断尘缘往事,才能摆脱前世的羁绊,安安稳稳地享受今生。

    在冥界,连洛梓奕都要给她三分薄面,而猪头鬼却不知死活,看她一个老人家,手里提着一个竹篮,弱不禁风,摇摇欲坠,走两步就要倒在地上似的。

    孟婆并没有被喝退,甚至没有停下脚步,径直朝猪头鬼走去,走着走着,她佝偻着的背脊忽然伸直了,脸上的沟壑和褶皱也不见了,臃肿缓慢的身躯变得纤细曼妙。

    原来传说中的孟婆,虽是一头白发,却有一副绝美的清泠容颜,发髻松松地挽在脑后,没太多繁复的样式,只插了一支素钗,却仍难掩其容貌姣好,直叫人沉醉移不开眼。

    猪头鬼看着她样貌的变化,眼睛都瞪直了,刚想收回表情,却发现脸僵住了,不仅长大的嘴巴不能动了,浑身上下除了眼珠子,哪儿都动不了了。

    孟婆一步也没有停下,绕过他,施施然走进他身后的牢狱。

    夜漓与孟婆其实并无很深的交情,说起来还都是夜漓一厢情愿。

    她日常闲来无事,不出任务的时候,喜欢到处乱跑,有一日心血来潮,想去参观一下凡人口中的冥界盛景“奈何桥”。

    夜漓来冥界走的不是寻常路数,印象里并没有到过奈何桥,与她倒是一种缺憾。

    奈何桥离她的住所不近,她这一闲逛横跨了半个鬼蜮,来到奈何桥边,她却有些失望。

    没想到传说中的“奈何桥”只是一座破破烂烂的木桥而已,桥下忘川奔流不息,波光中泛着幽冥的光晕,是被打入忘川受罪的亡魂。

    水面波涛汹涌,时而泛起阵阵浪花,风中隐隐夹杂着腥臭的气息,衬得奈何桥更加单薄了,像是要被这惊涛骇浪吞噬了似的,仿佛转瞬间就会分崩瓦解。

    桥上立着一个老妇人,面前有一口巨大的锅子,锅子底下生着火,老妇人十分淡定,过了一会儿风浪平息了一些,她踩在梯子上,站在大锅口,拿着一根木勺,不断搅动着锅里的汤水。

    一开始,夜漓并不知道这位老妪就是“独守奈何生死门,悠悠万载阅孤魂”的孟婆,也不知道她是干什么的,冥界本就怪事多,她也没放在心上,只觉得这老妇人每日在此守着这口锅,未免也太寂寞了,于是就走过去找孟婆搭话,还主动教她下棋解闷儿。

    之后夜漓隔三差五地就找孟婆对弈,还会给她讲一些自己去凡间时的经历和见闻。

    起初孟婆棋艺不精,常常败给夜漓,后来便逐渐驾轻就熟,逼得夜漓只能悔棋耍赖的程度。

    孟婆娴静,夜漓聒噪,经常是夜漓讲得手舞足蹈,唾沫横飞,而孟婆就坐在一旁静静地听着。

    这么一来二去,彼此倒是生出些“同声相应,同心相知”的情谊来。

    牢里的夜漓急不可耐把手伸出去栅栏:“我在这儿。”

    孟婆走过来,笑面如靥:“你这小家伙,又做什么出格的事,惹鬼王殿下生气了?”

九十、鬼冥渊

    深幽的峡谷阴风阵阵,上方有不明黑影盘旋,仿佛正虎视眈眈的看着下面那个罩着披风独自走在冗长峡谷中的身影。

    披风很眼熟,是终年立在奈何桥头的孟婆用来遮挡风浪用的,她给人喂下孟婆汤的时候常常化成老妪的样子,似乎只有这副模样才比较能让人信服,她在夜漓面前也没有露出过真容,直到这一次,夜漓才看清她原本的面目。

    孟婆美到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尤其是她扯下帷帽,露出的那一头银亮银亮的美发,犹如天上的银河落下一般,跟奈何桥上那个干瘪瘦小,衣衫破旧,头发杂乱的老妇人完全联系不到一起。

    “你...”夜漓指着孟婆,瞠目结舌。

    连关在旁边的晏姬看到都惊讶了,但她不像夜漓如此唐突,也知道孟婆在冥界地位特殊,说话不敢造次,只是瞪大了眼睛看着孟婆,那样子仿佛像是在说,冥界居然还有她不知道的奇闻异事。

    “怎么?”孟婆浅笑:“封了鬼主,就不认得我了?”

    “孟婆?”夜漓激动得牵起她的手:“你怎么...”

    怪不得以前夜漓总觉得孟婆的声音听着怪怪的,明明看上去是个七旬老妇,怎的说话声如此水灵。

    孟婆的手上散发着灵光,是魂力缠绕过的痕迹,有所不同是一般由煞气所化的魂力都是黑色的,而孟婆的魂印是乳白色的,莹亮而温暖。

    她轻轻捻了捻纤长的手指,说:“门口的小鬼出言不逊,总要教他学学规矩。”

    看来只要动了魂力,孟婆的伪装便会散去。

    “别说我了,到底怎么回事?”孟婆问:“为何这次你去凡间这么久都没有回来,鬼王殿下又为何把你关在此处?”

    夜漓没想好怎么说。

    她想起梦境中那个声音说的话。

    洛梓奕真的是为了保护她吗?

    那来历不明的声音说的煞有介事,说不只是因为她神游太虚时偷吃蟠桃,被发现了踪迹,还有银瑾山大战烛龙阴魂,掀翻锁妖塔使得无数妖魔鬼怪尽出,在西虞国的时候她还使出过呼风唤雨之术。

    六界之中除了在册的天官,像是雷公电母,水神风神等极少数神仙能用这种特殊且强大的法术之外,就只有四海之主的龙族会使了。

    而这种种的非自然现象早就被天庭派到各处的散仙报上去了。

    可能夜漓自己都不知道,这么多年过去了,九重天至今对她的存在感到恐惧,意图灭之而后快,这不仅仅是消灭其肉身,而是要让她彻彻底底从世间消失。

    “此时说来话长...”夜漓吞吞吐吐,欲言又止,干脆说:“孟婆,你帮我...”

    “帮我好不好?”

    孟婆不解其意:“你是要我帮你从这里逃出去?”

    她似乎不太明白,她认识的夜漓虽然有时候有些胡闹,但也算明事理,怎么会突然变得这么不清醒。

    “你要怎么逃出去?”孟婆忽然严肃起来:“冥界可是生死之界,谁能随意跨越生死?”

    “可是我的肉身并未毁坏,尚有一口气在,只是被洛梓奕藏了起来,生魂离体,算不得是死了啊!”

    孟婆脸色稍缓,虽然表情看上去和之前并没有太大的差别,但仔细看还是能察觉到舒展了一些。

    “你是怎么知道的?”她沉声问道。

    “我...”夜漓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在六界之中的任何一个地方,能听到常人听不到的声音,总不是什么好事。

    “我梦到的,梦里有个声音这样告诉我的”

    “夜漓...”孟婆有些无奈。

    “我是说真的!”她辩解道。

    “鬼冥渊恶灵沉积,怨念深重,你在这里容易胡思乱想...”

    夜漓不服气地说:“我没有胡思乱想...”

    “那你说说,鬼王殿下将你的躯体藏在哪里?”

    “在梦虚镜里。”

    孟婆的双眸微微震动,瞳孔放大。

    夜漓一向是大大咧咧的,这一次却捕捉到了这一细微的变化。

    她敏锐地觉得孟婆肯定知道些什么的。

    或许之前她对此还有所怀疑,毕竟不是亲眼所见,现下倒是确信了几分。

    “从第一次我在奈河桥头主动找上你,你就知道我是谁,知道我的前世今生,对吗?”夜漓面无表情地说:““我身陷鬼蜮六百年,不问前尘,不问归途,自问循规蹈矩,但你不觉得这对我来说太不公平了吗?”

    “我只是想把我失去的东西找回来,这有错吗?”

    孟婆默然不语,过了一会儿,叹了一口气说:“远赴人间惊鸿宴,谈笑风生不动情,人间真有那么好吗?人心祸水,比鬼可怕多了。凡人愚蠢,无知,贪婪,人间深情错付,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的事比比皆是,有什么值得留恋的?我以为你见识了这么多,不会放不下...”说着她眉宇间凝起一抹幽怨。

    她想起洛梓奕将夜漓带回冥界那日时的情景,她浑身是血,元神尽散,孟婆从没见过破碎得这么彻底的魂魄,拼都拼不起来。

    洛梓奕一入鬼门关,冲过奈何桥,就带着夜漓往幽都去了。

    他在千阙阁前筑起血河大阵,想以幽冥鬼煞之力让鲜血回流,将夜漓救回,可惜并无半点用处。

    那段时间,由于洛梓奕不断反复做法,使得冥界原本平衡的能量变得动荡,一些躲在暗处的势力伺机蠢蠢欲动,酆都山连日降下血雨,天火和猩红的电矢落在各处,引起了冥界鬼众的不安。

    过了几日,洛梓奕使尽所有手段,还是眼看着破碎的灵魂从夜漓身上一点一点消散,他却一点办法也没有,他抱着夜漓仰天长啸,大骂上天为什么要跟他开这种玩笑。

    千阙阁的鬼侍躲在墙后面张望,战战兢兢地走上前说,天界的武神等在鬼门关外,说要面见鬼王。

    洛梓奕的脸瞬间变得十分可怕,他轻轻放下夜漓,眨眼间便从鬼侍身旁飞掠过,直奔鬼门关而去。

    孟婆依旧守在桥头。

    任天地变化,山崩海枯,她也总是守在桥头。

    洛梓奕的身形化成一道黑影,翻涌的魂力预示着他狂怒的内心。

    过了一会儿,他又回来了,这一次他没有飞奔,慢慢走上奈何桥,失魂落魄。

    他的手里握着一颗引魂珠,走到桥中央,立着站了一会儿,将珠子举到面前,自言自语:“我只带回了你的人,你的魂终究是留在他那儿了。”

    孟婆认得天界圣物引魂珠,那曾是玄女娘娘的法器,后来听说她赠给了自己的徒弟。

    引魂珠玄妙,能储存灵力,用之修炼既可事半功倍,又可防止走火入魔。

    洛梓奕施招魂咒,用引魂珠上的灵力,经过七七四十九天,终于勉强将夜漓的魂魄凑成整的了。

    她即将苏醒的那天,洛梓奕叫了孟婆去,让她给夜漓喂下孟婆汤。

    孟婆说这是一具生魂,灵体过于强大,几番周折竟也没有死绝,现在既已拼凑完整,便应该让她魂归本体。

    洛梓奕却说,她已经经历太多磨难了,离开冥界也只会受到更多迫害,还不如留下。

    但若非完全抛却过往,又怎能安心留下呢?所以他让孟婆给夜漓喂了孟婆汤。

    虽然有些违心,孟婆还是照办了。

    活着是太苦了,就算她现在日日将自己困在奈何桥上,也比不得活着时受的苦。

    念及此处,孟婆多少有些愧疚。

    “你想我怎么帮你?”她似乎被说动了。

    “鬼王殿下为了防止你逃跑,在整个鬼冥渊都布下了天罗地网,除了原本就驻守此地的鬼差,还特意派了罗刹鬼带着他的手下在鬼冥渊各处巡视...”

    “也不是没有办法。”这时,一旁的晏姬开口了。

    孟婆皱了皱眉头,瞟了她一下,她似乎不甚喜欢晏姬。

    晏姬说:“您就有这个特权,能自由出入冥界的任何地方,不是吗?”

    确实,孟婆在冥界是一个极为特殊的存在,冥界大多数鬼众投胎去了都见不到鬼王一面,但只要经过奈何桥,都能见上孟婆,所以世间的大多数地方,尤其是凡间,他们认为孟婆就是冥界,冥界就是孟婆。

    尽管孟婆一直对洛梓奕怀有敬意,也从未违逆过他,但其实她就算真犯了什么事,洛梓奕也未必就会降罪于她。

    毕竟冥界了没谁,都不能没了孟婆。

    那个在峡谷中孤独行走的身影始终用披风牢牢地遮盖着头脸,上空时不时有黑影俯冲下来,在其身边环绕,却不敢接近,过了一会儿又飞走了。

    这东西叫丧灵,又称魂飘或者魂吊,是冥界中夜漓最讨厌的东西。

    丧灵是比魍魉还要低阶一等的游魂,是一些失去自主意识的灵魂,它们无法投胎转世,只能在终年在鬼蜮飘荡。

    它们大多都是在凶化的过程中失去神识,变得眼歪嘴斜,面目可憎,甚至失去了原有的形态,犹如一摊烂泥,或者化作一缕黑影,冥界有太多丧灵了,就跟凡间的蛇虫鼠蚁似的,灭都灭不净,于是洛梓奕就把它们都赶到鬼冥渊来了,这也是鬼冥渊这个地方连鬼都厌弃的原因之一。

    丧灵大都魂力低下,却极为贪婪,它们无法自行修炼,只能互相厮杀然后吞食对方的力量。

    有时候它们也会盯上高阶一些的游魂甚至是鬼魅,集体行动,然后分食其魂力。

    所以丧灵十分难缠,迷路或者落单的游魂来到鬼冥渊这个地方是很危险的。

    夜漓裹着孟婆的披风,飘荡在上空的丧灵不敢对她下手,只是偶尔在她周围徘徊,试探,等她显出颓势,便可一拥而上将她吃干抹净。

    她觉得似乎有什么东西跟着她,夜漓警惕起来,暗自加快了脚步。

    再往前一点就是鬼冥渊的出口了,她似乎已经能听到黄泉的流水声。

    身后的东西跟了她一阵似乎就放弃了,没再追上来。

    夜漓稍稍松了一口气。

    山渊空谷回响,鬼鸣声不绝于耳。

    这时,一个黑色剪影在前面看不清的暗处,冷不防问道:“孟婆这是要去哪里?”

    夜漓心头一凉,停下了脚步。

    这是罗刹鬼的声音。

    诸鬼道,夜叉邪魅,罗刹铁面,他们都是冥界的“原住民”,比洛梓奕早千年万年就已经存在于冥界了,也是冥界鬼众之中最早臣服于他的。

    平常夜漓很少与他们打交道,甚至连见都没见过几次,只在他们被洛梓奕召唤之时,才极偶尔得在千阙阁中打过几次照面,对他们的印象跟传闻中的差不多。

    罗刹鬼就是不苟言笑,凶神恶煞的那种,但魂力值极高,而且颇有手段,雷厉风行,铁面无私。

    夜叉鬼怎么说呢,就是阴柔邪魅,鬼里鬼气的,虽然这听上去像是一句废话,但只有这样形容他最恰当,他就是一个鬼,到哪儿任谁看了都觉得是鬼,就算批了人皮看着也还是像鬼,他长着一对翅膀,魂力稍逊于罗刹,但他会飞啊,所以也很难对付,他们在洛梓奕对战神無的后期,都贡献了不少力量。

    这好死不死,连个小鬼都没遇到,怎么就直接碰上了个最强的?

    夜漓僵在那里,不敢前进,也不敢后退,生怕罗刹鬼起疑。

    “听说你是来探望怀阴鬼的,擅离职守,总不是太好吧?”恐怕整个冥界,也只有罗刹鬼,敢怎么和孟婆说话了。

    “我这就要回去了,我来此,事先是知会过千阙阁的。”

    “哦?”罗刹鬼冷笑:“那是我多事了。”

    “听说怀阴鬼冥顽不灵,不知你有没有劝得她懂规矩一些。”

    “她会回心转意的。”夜漓强装镇定回答。

    “我还以为你会同情她。”听语气,罗刹鬼与孟婆不但是旧识,而且交情不浅。

    至少他是知道一些孟婆的底细的。

    没错,孟婆就是出于同情才会答应帮夜漓的。

    她原是来做说客的,问夜漓:“花面逢迎,世情如鬼,嗜痂之癖,举世一辙,世间情爱,大抵如此,值得你这样孤注一掷吗?”

    孟婆似乎是在说她,又像是在说自己,眼底满是悲凉之意。

九十一、恶斗

    “孟婆,你信因果吗?”夜漓忽然问。

    “你日日守在奈何桥上,难道不是在等着谁吗?”

    孟婆的表情意味不明,目光黯淡下来。

    “你觉得你等的人,会来吗?”

    “你相信几世的纠缠,能换来一生的相守吗?”

    “我不信,我虽为孽境司主事,但我不信因果,很多事等老天爷来管,太迟了,什么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我不想等,我等不了那么久,我只想抓住今生。”

    “可他一介凡人,终究是寿数有限...”

    “那就让我陪他走完这一世,”夜漓眼角含泪,泫然啜泣:“他受了伤,很重的伤,不知还能活多久,他若死了,再世为人,大千世界,茫茫人海,我又不知要去何处寻他了...”

    “孟婆,你就可怜可怜我吧,好不好?”

    孟婆叹了一口气:“鬼王殿下待你不好吗?”

    夜漓脱口而出:“可我爱的人,不是他。”

    一旁的晏姬发出一声若有似无的嗤笑,几不可闻。

    沉默良久,孟婆取下身上的粗布披风,素手一扬,竟然打开了牢门。

    她与夜漓对调了行头,放走了她。

    走的时候她嘱咐夜漓,出了此处往北走,是一条狭窄的山路,路的尽头是有一个深坑,坑下是一潭水,水深不见底。

    深潭是后来形成的,有个典故,当初洛梓奕与神無的决战于此,差点被神無逃脱,最后洛梓奕引来周围的黄泉水,那水形成天幕,将这一带的上空都封住了,积云聚雨,生生将神無困在了鬼冥渊,一番大战后,黄泉水从天上落下,神無随之也被封印在深潭之中。

    一切尘埃落定,鬼冥渊附近的小鬼们探出头来一看,深坑上方竟然出现了彩虹。

    这个暗无天日的地方,从未见过此种奇景,小鬼们啧啧称道,从此深潭有了个名字,叫帝弓潭。

    孟婆说鬼冥渊地处偏僻,饶是她在冥界呆了数万年,对此地也不甚熟悉,但神無最后既然逃到了这里,说明深坑周围一定有出去的地方。

    荒凉。

    无尽的荒凉。

    夜漓从没见过像鬼冥渊一样这么荒凉的地方,感觉像是走到了世界的尽头一样。

    这地方呆得久了,只怕不疯也难吧,怪不得附近的丧灵越来越多。

    夜漓没有多言语,生怕罗刹鬼从她的声音里听出端倪来,只得小心得与他周旋。

    未知深浅,她不敢轻易卸下伪装,与罗刹鬼动手,况且鬼冥渊中又有丧灵虎视眈眈。

    她尽量自然地继续走,但感觉到罗刹鬼仍跟在身后。

    莫非是他察觉了什么?夜漓紧张起来,手心微微出汗。

    “孟婆,打个商量,哪天等我轮回转世,你能不能在孟婆汤里做个手脚。”

    罗刹鬼笑道:“你别误会,我不是留恋这一世的记忆,我懂规矩,我就是怕苦,我在想,如果把离人泪换成情人泪,会不会喝起来甜一点。”

    夜漓表面镇定,心里有一丝慌乱。

    她哪里知道什么甜的苦的,只好随口打发了罗刹鬼:“那不成,孟婆汤的配方岂能随意更改。”

    为了表示自己很懂行,她又添油加醋道:“而且孟婆汤一熬都是一大锅的,难不成要为你一个开小灶?”

    罗刹鬼停顿了三秒,爆发出一阵狂笑,夜漓觉得莫名其妙,不搭理他继续走自己的路,接着,她背后一凉,一把镰刀从头顶上方划过,直插在夜漓面前,挡住了她的去路。

    这是罗刹鬼的魂器,一把叫千杀的镰刀。

    夜漓一惊,心想糟了。

    身后,罗刹鬼那特有的黏腻又带着些漫不经心的声音传来:“你果然不是孟婆。”

    “孟婆汤根本就没有离人泪,也没有情人泪,倒是有一味相思泪,相思味苦,所以孟婆汤才会那么难喝。”

    “怀阴鬼,你还要藏头露尾的,在披风里躲多久?”

    夜漓身前红光乍现,一把短剑出现在手中。

    她心知身份既已暴露,一场恶战在所难免。

    上一次她见罗刹鬼动手,还是六百年前她受训成为朝生使者之时,亲眼见他对付过一只

    思忖完,夜漓回身扬手,短剑化成袖箭射出,罗刹鬼挥舞镰刀,霍霍生风,一阵电光火石之后,将夜漓的袖箭全部挡了回去。

    “哈哈哈哈哈...”罗刹鬼又大笑道:“我其实根本不知道孟婆汤里有什么,自然也没喝过,都只是凡间的传闻罢了。”

    夜漓脸色一沉,面露杀意。

    “表情很不错,看上去值得一战,”罗刹鬼用舌头舔舐着上牙龈:“希望你不要让我失望。”

    罗刹鬼举起镰刀,不断抡动,但却没有主动攻击,只是蓄势待发,手中的武器越转越快。

    夜漓勾勾手指,掉在地上的袖箭抖动起来,化成光,“倏倏倏”地回到她手上。

    罗刹鬼冷笑一声,挥刀向她砍来,夜漓双足点地,轻巧地躲开,飞到石壁上,罗刹鬼立刻追了上去,夜漓不想恋战,与之在这狭窄的山崖间周旋,五六个回合下来始终无法脱身。

    过了罗刹鬼似乎有些不耐烦了:“夜漓,你要一直这样逃下去吗?你虽封了鬼主,怎么一点长进也没有?”

    夜漓不答,罗刹鬼见她不受自己激将法的唆使,加快了攻击的速度,将这一带的山岩砸了个稀烂,他动作迅疾,纵跃如飞,跳过夜漓头顶,提起镰刀直劈下来,不得已,夜漓被逼回到地面上,身体后仰,划出一大截,才躲过两边的石壁上掉落下来的石头。

    罗刹鬼转动手中的镰刀,用威胁的口吻说:“这样下去,你会输的。”

    夜漓用短剑格挡,刀剑的锋芒相抵,铮铮作响,罗刹鬼的镰刀离夜漓的脸堪堪只有寸许,几次看上去都要将她的眼球戳穿,十分凶险。

    罗刹鬼一出手,煞气四溢,立刻引来丧灵的注意,犹如飘落的树叶一样,纷纷从上空俯冲下来,被夜漓用魂力震散,但丧灵数量众多,驱赶不尽。

    神無曾经利用丧灵来镇压那些不服他的鬼众,这导致冥界曾遭到多次丧灵的侵袭,丧灵大军所到之处,亡魂的哀嚎声不绝于耳,直到这一片的亡魂,都被丧灵啖食殆尽。

    夜漓全身心对付罗刹鬼,根本腾不出手来对付丧灵,不免被咬去些皮肉,十分狼狈。

    接着,她的魂鞭蓄劲发出,在空中一抖,鞭梢如红信急弹,冲散了蜂拥而至的丧灵,让她得以有喘息之机,接着运起魂力,化成红色的闪电,并以浓重的煞气护住周身,罗刹鬼趁势追击,夜漓向后倒翻,借着袭来的劲道,卸去攻击之力。

    罗刹鬼“咦”了一声,似乎十分惊讶。

    “看来你这几百年,还是有长进的。”他的脸上浮现出肃杀之意。

    夜漓心里清楚,刚刚的几轮暴击,她都只能勉强应对,被逼得连连后退,已失先机,只能步步受制于对方,想要反败为胜,殊为不易,她不动声色,屏息凝神,勉强站稳。

    罗刹鬼脚下生风,甩了甩手上的镰刀,飞驰电掣般直冲夜漓而来,速度又比之前快了好几倍,橫劈直砍斜撩尖刺,几番连招将夜漓打得招架不住。

    而他却似乎游刃有余,挑衅地说:“你就只有这种程度了吗?”夜漓飞到一块凸起的石壁上,吊在半空,罗刹鬼冷笑:“我看你能逃到什么时候!”

    说着,跃上半空,挥动镰刀,刀锋射出一道光弧,夜漓为了躲避,松开手,掉落到地上,那道光弧直接将凸起的石壁整个粉碎。

    夜漓挥舞魂鞭,想以此拉开与罗刹鬼的距离,却被他看穿,借着迅捷的身法,频频欺身靠近,借着她击退丧灵,胁下大空之际下手,夜漓魂力大耗,却收效甚微,还被罗刹鬼抓住破绽,刺中她的肋骨,顿时鲜血直流。

    她忍痛甩出长鞭,朝罗刹鬼迎面而去,罗刹鬼只是稍一侧身,便避开了,露出一个阴恻恻的笑容,见他轻易就化解了自己的招式,夜漓并不泄气,继续舞鞭,鞭法凌厉,密不透风,罗刹鬼往后跳开,还没立定,魂鞭又甩到,每每只差毫厘,但就是没能击中。

    罗刹鬼似乎没有根本没将夜漓的攻击放在眼里,跟玩儿似的,给她一点反败为胜的希望,又随随便便掐灭,以此让她知道她跟自己实力的差距。

    另一边夜漓就陷入了苦战,在一轮进攻之后,罗刹鬼开始反击,隔空挥出数下镰刀,光弧所发出的气势更厉害了,夜漓抵挡不住,左肩又被砍中一刀,鲜血长流。

    她右胁左肩均受了伤,有些力竭,气喘吁吁,眼神却越发坚毅,看得罗刹鬼一凛,他似乎被夜漓的眼神给激怒了,她都伤成这样了,还不服输吗?

    夜漓方才属实是有些天真,以为罗刹鬼不敢真的对她下手,现在发现原来没了洛梓奕的庇佑,她真的什么都不是。

    这反倒激起了她的斗志。

    她开始观察罗刹鬼。

    他有一个显而易见的缺点,就是傲慢,动起手来也喜欢端着,就为了显示自己绝对的压制力。

    但对战是为了赢,至于是赢得漂亮,还是赢得狼狈并不重要。

    夜漓逐渐直起身子,甩出了鞭子,不知是否是魂力耗尽,这一下却是软绵绵的,被罗刹鬼一把扯住鞭梢。

    “怀阴,我看你还是投降吧,乖乖回牢里,也能少吃些苦头。”罗刹鬼嘲笑道。

    夜漓抬起头,眼里闪过一丝诡异的光,缓缓地举起手,有气无力似的。

    “轰”的一下,一道黑火从夜漓的手掌中燃了起来,沿着魂鞭蔓延开,刚开始罗刹鬼还没当回事儿,直到手指触碰到黑火才发觉不对,赶忙甩脱,却发现黑火不灭,整个手都烧着了才知不妙,当机立断,居然挥刀将手掌跺下。

    他瞪大双眼,瞳孔震荡,青筋暴起,眼球上爬满了红血丝,一脸不可置信,显然没想到自己一时的大意轻敌竟给带来这样惨痛的教训,罗刹鬼向来自视甚高,偏狭狂妄,何曾受过这种屈辱,他看着镰刀上滴下的血,狂笑,继而仰天大笑。

    “好啊,有意思,有意思得很。”他的脸变得十分可怕。

    夜漓冷冷地说:“是你逼我的。”

    罗刹鬼抡起镰刀冲杀过来,没跑两步,胸口忽然滋血,低头一看,胸膛上竟被什么东西穿出一个窟窿,他的视线模糊了一下,抬头看夜漓,只见她的身边悬停了数支袖箭。

    除了打斗初始,她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用过她的魂器由鳞了,原来这步暗棋应在此处。

    夜漓趁着罗刹鬼停顿的片刻,扬鞭甩去,他一下没反应过来,被劈了个正着,没过多久身上就多了一大血印,夜漓并未停手,又拦腰抽过去,这一击罗刹鬼直接被击飞到石壁上,接着,由鳞嗖嗖射出,将罗刹鬼钉在了石壁上。

    罗刹鬼实是没想到自己会败,他已经几万年没有受过伤了,久到他自己都忘记了,罗刹鬼处在惊恐之中,长大嘴巴,露出尖利的牙齿,细长的舌头也吐在外面,夜漓走过去,一只手捡起他掉在地上的魂器千杀,另一只手握拳,浑身闪电黑雾大作,身上的伤随即愈合了。

    夜漓转动千杀,离罗刹鬼越靠越近,眼看着随时都能从他身上削下一块肉来。

    “你知不知道镰刀砍在身上,会痛,”夜漓似笑非笑道:“或许在你身上也捅上几个窟窿,你就会知道了。”

    罗刹鬼低着头,四肢被袖箭钉住的地方淌下一道道血痕,一言不发,像是死了一样。

    他是鬼魂,鬼魂是不会这样就死了的。

    夜漓感觉到到一丝异常,似乎有什么东西躁动起来,这时,罗刹鬼身后出现了一个阴影,像是石壁洇了水似的,阴影变得越来越大,山谷间的躁动也越发激烈起来。

    不好,夜漓猛然抬头,是丧灵!

    她看向罗刹鬼:“你疯了...”

    他是真的疯了,为了赢什么都做得出来。

    这是冥界的禁术,叫缝魂,通过献祭魂魄来获得力量。

    罗刹鬼居然要主动引丧灵来吃他的身子,这样他就能与庞大的丧灵军团合为一体,来获得力量。

九十二、回魂

    石壁上的黑影越来越大,凹凸不平,,高低起伏,表面跟融化了一样,无数五官模糊的人脸企图从黑影中冲出来,场面十分震撼。

    然而让人震撼的还在后头,只见被钉在墙上的罗刹鬼半边身子陷入强中,像是被吞噬了似的,与黑影逐渐融为一体。

    夜漓心知不好,罗刹鬼好歹也是一方鬼主,怎的这么输不起,居然不惜以身犯禁,冒着魂魄从此遁入混沌之中的风险,也要赢她,这样下去,怕是要闯下大祸。

    她从未亲眼见过“魂缝”,只知约莫一千年前为祸人间的“骷髅将军”曾以此术吞灭无数凡人魂魄,以求在短期内魂力飙升,达到能与洛梓弈抗衡的程度。

    但被吞食的魂魄通常无法很好地融合,只能在痛苦中暴走,影响到本体也跟着失控,是十分危险的,神無时期,冥界崇尚弱肉强食,所以这种禁术被滥用,引起动荡

    罗刹鬼或许是太过于自信了,居然觉得他能在这种危险的禁术中仍然保持清醒。

    他的身子已经越陷越深,最终完全没入黑暗之中,夜漓屏息静望,她也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黑影将罗刹鬼完全吞没之后,竟然从石壁上剥脱下来,有了形态,那个样子很诡异,黑影先是从石壁的底部溢出来,乍一看像是石壁漏水了一样,但是这水却不是一滩倾倒在地上的,而是粘稠,能立住的,像豆浆凝固成的豆腐一样,只不过豆腐是雪白的,而黑影却是透明的黑色。

    接着整面石壁上的黑影都脱离出来,在原地蠕动,从体内不断涌出,越堆越高,仿佛是在自我咀嚼一样。

    这景象实在有些匪夷所思,夜漓愣在当场,此时她忽然注意到,那一大坨黑色物体正朝她移动过来,一开始是以一种肉眼很难察觉的速度,没多久就变得越来越快,每次吞吐过后都能朝前进一大段。

    夜漓略略一惊,赶忙飞身跳到石壁上,她刚刚站着的地方,身后有个土垒,那怪物便一下子撞在那土垒之上,这玩意儿不知是饕餮上身还是饿死鬼投胎,仿佛整个身体都是胃,见到什么东西都要嚼食殆尽,直到发现土垒并不好吃,又哗啦啦一下给吐了出来,原本坚硬的土垒化成齑粉。

    怪物迟疑了一下,似乎有些恼怒,一下从那鼓鼓囊囊的“躯体”上吐出十七八个“手脚”来,那些“手脚”将这个滚圆的身躯撑起来,竟然攀爬上石壁,那怪物或许是吸食了太多丧灵的缘故,看上去极为沉重,将石壁表面都踩碎了,无数碎石砸落。

    夜漓冷静下来,迅速结了一个印,身子立在石壁上半蹲下来,手指触碰到石壁上,突然无数红色的触须从石壁中钻出来,从四面八法将怪物束缚住,动弹不得。

    那触须上有猩红的闪电流过,与夜漓的魂鞭颇为相似,正是其魂力所化,也算是这一魂术的究极形态了。

    怪物被捆住,开始狂躁起来,拼命挣扎,几乎将这一块的石壁表面踩出一个大坑来,这才挣脱触须,从半空中掉落下来,石壁上的触须紧追其后,夜漓挥舞着千杀朝怪物砍将过来,一下便砍去其两肢。

    她没想到这么容易得手,正有些诧异,却见千杀的刀锋上有什么东西在蠕动,竟是那怪物的一部分残躯,夜漓觉得有些反胃,便将千杀丢弃了,谁知此时,怪物的身躯忽然涨大了一倍,夜漓抬头一看,原来它仍在不断吸收鬼冥渊中的丧灵之力,只趁着夜漓近身之际发难。

    夜漓一惊,怪物的身躯离她只有咫尺,要逃是来不及了,她本能得伸手想将它推开,谁知手竟像陷入泥沼似的,直接没入怪物的身体,她慌了,化出由鳞向怪物划去,但这种攻击对怪物来说毫无用处,即便是被她划出一道口子,也很快就愈合了,没过多久,夜漓的整条手臂就完全陷入了怪物的身体之中,她越想抽离就陷得越深。

    糟糕,上当了!

    夜漓觉得眼皮沉重,意识逐渐模糊,过不了多久,就会和罗刹鬼,以及这里无数的丧灵一样,彻底泯灭。

    忽然,怪物发出一声呜鸣,底盘张开,无数丧灵倾泻而下,像飞瀑直下,又像是在呕吐。

    掉在地上的丧灵都被一种黑色的火焰裹挟着,火焰中间躺着一个女子,正是夜漓。

    千钧一发之际,夜漓想到了用黑火,从内部破坏,罗刹鬼刚在她的黑火上吃过亏,怪物带着他的记忆,必然有所忌惮,果然黑火一燃烧,怪物就急忙将夜漓排出体外。

    夜漓打了个滚,正要使出杀招,这时,一道银光闪过,罗刹鬼的断臂,拿着他的魂器千杀向夜漓劈来,夜漓连忙举起由鳞,化成短剑抵挡,那断臂即使离了本体,依旧十分厉害,两相交锋,铛铛作响,逼得夜漓后退连连,给了怪物喘息之机。

    那透明的黑色怪物看夜漓并非是那么容易对付的,便想逃离此地,夜漓哪里肯,这怪物的形成,也有她一半的责任,她暗下决心,决不能让这玩意儿离开鬼冥渊!

    怪物横冲直撞,往帝弓潭方向逃窜,夜漓不耐烦与那断臂拉扯了,收回魂鞭,一鞭子下去,那断臂就化成了灰烬,夜漓一边追上怪物,一边捡起千杀朝其投掷过去。

    她也只是碰碰运气,并未曾想能一击即中,原以为千杀会直接从怪物那臃肿的躯体上穿过去,或者被其吞噬,出乎她意料的是,两者都没有发生,千杀直挺挺得从后背直插入怪物体内,便杵着不动了,当然了,怪物没有面目,也不知哪儿是正面哪儿是背面。

    金陵城东有一家食铺,有卖岭南的钵仔糕,怪物现在的样子,就像是一个巨大的会移动的钵仔糕,身上还插着棒的那种。

    夜漓的魂鞭直蹿出去,像是突然发起进攻的毒蛇,追着猎物而去,时而绷紧,时而拱起,抡似钢棍,舞似车轮,鞭鞭生风,行迹犹如闪电一般,成雷霆万钧之势,慢慢的,魂鞭的进攻之态就不再像蛇,而是隐隐竟显出龙形,仿佛一条红龙撕咬咆哮,一击割开了怪物的身子。

    怪物身体里的丧灵早已面目模糊,互相交融,一被划拉开,身体里都是恶心的黏液,像是陈年的积腐之物烂在一起,透过丝丝拉拉,粘连不清的黏液,夜漓一眼看到了里面的罗刹鬼。

    他居然还保有原来的样子,没有被丧灵完全吞噬,但看样子,也只是时间问题罢了。

    怪物被夜漓的魂鞭追得东逃西撞,直往帝弓潭方向突进,越靠近帝弓潭,山路就越窄,一直缩成了一个关隘口,怪物还想逃跑,夜漓纵身跃起,临空翻了个身,跃到怪物前头拦住其去路,怪物发出一阵撕裂般的咆哮,夜漓举起魂鞭当头劈下去,怪物居然变成了两半,但没过一会儿又和到了一起,夜漓又是一跃,抓住千杀,使劲一拔,怪物向反方向挣脱,成摧枯拉朽之势,夜漓死命拽着千杀,谁知刚刚一掷,千杀并未刺中怪物,而是插在罗刹鬼的身体上,怪不得没有与怪物融为一体,夜漓这一拉,居然将罗刹鬼从怪物体内分离出来了,而怪物的身体像漏了的缸,有一个窟窿,体内的黏液滴滴答答流了一地。

    而那怪物没刹住劲儿,千杀一挣脱其束缚,怪物便一头掉进帝弓潭里。

    罗刹鬼断了一只手,索性在怪物体内呆的时间不长,灵识没有完全陷入混沌,还有的救,夜漓正要俯身查看,这时,帝弓潭中忽然传来一阵悲怆的鬼哭狼嚎,仿佛无数恶鬼怨灵齐齐嘶鸣,夜漓从没听过这么撕心裂肺的声音,犹如吸走了内心最后一丝平和,只剩下五内俱崩,痛心入骨,下一刻就要落下泪来。

    夜漓走到关隘处向下一看,只见帝弓潭的中心起了一个漩涡,漩涡渐层明显,一部分是干净的潭水,一部分是黑水。

    那怪物的身体就跟融化的冰雪一样,还剩一半浮在水上,洋开的部分混合着丧灵化成黑水,溶入漩涡之中。

    潭底,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吸收怪物的力量,就像刚刚罗刹鬼吸收丧灵一样。

    帝弓潭的漩涡倒映在夜漓眼中,像是有什么特殊的吸引力,她的眼神一下迷离了,冲着漩涡中心,俯身出去,像是着了魔似的。

    “小心!”这时,罗刹鬼在她身后大喊一声。

    夜漓回过神来,瞬间吓了一跳,身子已超出崖壁一大截,差点就掉下去了。

    “你醒了?”夜漓躺在关隘口惊魂未定。

    罗刹鬼没有回答,捡起他的魂器,抡了抡,然后重重砸在地上,一系列动作如行云流水般一气呵成,就还是那个威风凛凛的罗刹鬼主。

    夜漓一惊,都这样了,他不会还想打吧?

    没想到沉默片刻,罗刹鬼开口道:“走。”

    “啊?”夜漓不解。

    罗刹鬼走到她边上,侧过头来说:“你不是想离开鬼冥渊吗?”

    “你能带我出去?”夜漓眼睛一亮:“真的?”

    罗刹鬼冷哼一声,助跑了几步,将手中的千杀投掷出去,千杀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直击对岸而去,却在石壁上方被挡住了,空中似乎有一堵无形的墙,定睛一看,无数蜂窝状的光线形成一道结界,这便是此处的禁制了。

    在罗刹鬼的操控下,千杀费力得在结界上割开一道口子。

    “你走吧。”他面无表情地说。

    夜漓问:“你不走吗?”

    罗刹鬼盯着帝弓潭底的漩涡,神情讳莫如深:“我还有别的事要做。”

    他转过身背对着夜漓咬紧牙关说:“赶紧滚。”

    夜漓不解其意,也没放在心上,飞身抓住千杀,回头看了一眼,便从结界的缺口处离开了。

    她现在只想着一件事,就是赶快找到梦虚镜,恢复真身。

    游船徜徉在冥河之上,夜漓裹着孟婆的披风,水影鬼没将她认出来,只是略有些意外,毕竟极少看到孟婆离开奈何桥。

    夜漓表面平静,内心火急火燎的,下了船直奔千阙阁而去。

    出乎意料的是,往常热闹无比的千阙阁里,今日竟是连个鬼影子都没有,她蹑手蹑脚小心谨慎的行动显得有些多此一举。

    上一层,空的。

    再上一层,还是空的。

    夜漓隐隐觉得不对,但一时也顾不得许多,乘石梯上了顶层,石梯里的鬼手倒是还在,只是不会说话,也问不出什么。

    洛梓奕寝宫的青冥灯也没有像往常一样被点亮,她只好凭记忆摸黑进入,那巨大的金樽镂空鬼王座还在,之前夜漓在洛梓奕房中摸索,就是在鬼王座后发现梦虚镜的,她跑过去撩开幕帘,帘后的镜架还在,却不见梦虚镜。

    难道梦虚镜被洛梓奕带在了身边?

    这就不好办了。

    和他正面对抗,现在还不是时候。

    夜漓决定继续碰碰运气,她记得洛梓奕寝宫里是有个密室的,里面封存着不少《鬼典》这样的冥界秘文,还有一些禁术和魂器。

    她记得洛梓奕当时好像是在...

    夜漓的手在鬼王座后摸索,摸到一个凸起的有些松动的物体,用力按下去,接着,脚下的地面突然打开了,还没等夜漓反应过来就掉了进去。

    原来这竟是一个陷阱!

    夜漓“哎哟”一声,摔了个四脚朝天,眼冒金星,屁股火辣辣的疼,咕噜噜打了好几个滚才爬起来。

    环顾四周,这里确实是鬼王寝宫的密室,夜漓记得之前是嵌在墙里的,怎么变成地下的了?她有些迷惑,点亮明火符,那些书册典籍都在,有一些年代过于久远,已经散了架,上面还积着老厚的尘灰,最里面两排是禁书区,或许是太过凶险的缘故,每一本都用锁链捆着。

    穿过一道小门,又是另一片天地,这个地方夜漓之前没有来过,看样子是用来封禁一些恶鬼凶灵曾用过的魂器的,据说地狱之主神無的魂器彗厄也在此。

    这时,不知何处突然亮起一阵奇异的光,闪得夜漓目不能视,过了一会儿等眼睛稍稍适应了强光,她看到前面一个琉璃柱上罩着的水晶罩子里放着一颗玲珑剔透的珠子,珠子是呈深灰色,里面有点点碎银,就像黑夜里布满天际的星空一样璀璨夺目。

    夜漓鬼使神差般朝珠子走去,揭开水晶罩,她敏锐的感觉到这颗珠子的不同寻常,一定与自己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她用颤抖的手拿起珠子,牢牢攥在手心里。

    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力量瞬间席卷全身,夜漓双目圆睁,大喊了一声,晕倒在地。

    夜漓看似一动不动地躺着,其实她的意识已陷入了珠子对她的影响之中,无数记忆的碎片如同汪洋大海一般涌上来...

    (卷一完)

九十三、昆仑瑶池

    不知道是我记性不好,还是活得太久了,很久以前的事,我确实记不太清了。

    比如我隐约记得自己刚出生的时候,确实是被养在一片更广袤无垠的大泽里的,但自真正记事起,我好像就一直生活在这片水域里。

    这个叫瑶池的地方。

    别惊讶,我当然知道自己身处何地。

    我虽然不记事,但还没糊涂到这个地步。

    而且后来我逐渐明白,我不记事,单纯就是记性不好,可不敢夸口说自己活得久,这世上活得比我久的多得是,甚至有数十倍与我的寿命的,而我与这浩瀚的宙宇相比,不过是微不足道的沧海一粟罢了。

    瑶池,位于神族圣地昆仑山的山顶之上,这里高耸入云,常年积雪,据说百年方能凝得一滴神水,自是纯净无暇。

    此处既是圣地,凡人自然心向往之,更何况执掌昆仑山的是大名鼎鼎的女神西王母,于是凡间对瑶池,就有“天境浮空”的赞誉。

    从一个住民的角度来说,瑶池虽然不及我记忆中的广阔大泽那般无边无际,但这里的水确实是清澈有灵的,三千年以来,受此神水的滋养,虽尚未让我修成人形,但我意念汇聚,仙灵已成,早就有了自己的神识了。

    至于为什么没有化形,我也不知道,不要觉得我没有用心修炼,我很有上进心的,比如负责照看我的仙娥来喂食,那末不管我是沉在湖底睡觉,还是浮在对岸晒太阳,我总是能飞快地游到岸边。

    毕竟吃饱了才有力气修炼嘛。

    其实也没什么可抢的,因为这偌大的瑶池里,除了我和零星几株水草,再没有别的活物了,凡人说“水至清则无鱼”,不知道说得是不是这个缘故。

    每月月初,都会有一个叫蕊芝的仙娥来喂食,她比别的仙娥年长一些,位阶似乎也更高,就姑且叫她仙姑吧。

    我为什么会这么觉得呢?因为她做的糯米糕特别香甜可口,富有灵力,每次我都要吃到撑得翻白肚皮才罢休。

    但她的糯米糕也不是那么容易吃的,因为蕊芝真的非常啰嗦,她是我见过的最啰嗦的仙子了。

    仙娥们通常都不待见我,给我喂食的差事一般也都派给一些新来的小仙娥,她们也懒得在这个偏僻处多呆,一般喂完食也就走了。

    蕊芝一来,至少要唠叨半个时辰,说来说去无非都是那些话:劝了西王母好多次,让她不要收留我,就是不听,这么一来岂非养虎为患,还说不指望我知恩图报,只希望我好自为之,不要给王母娘娘带来麻烦就好,又说昆仑山虽然不缺我这口粮食,但如果被她发现我有任何图谋不轨,她也会毫不犹豫地将我扫地出门。

    她可能以为我听不懂她说话,其实我早就听得耳朵生茧了。

    最初她这样说,我有些莫名其妙,甚至还会生气,然后赌气不吃她给的食物,后来听多了,也就没什么感觉了,再后来我开始纳闷,我明明是一条锦鲤,为什么老说是养“虎”为患呢。

    慢慢地,我也不生气了,反正我本就来自汪洋大泽,放之四海都能活,也不怕她把我赶出去。

    蕊芝把手里的糯米糕捻成沫,投到瑶池里,我立刻屁颠屁颠游过去,吃上一口,糯软回甘,心满意足,想想去了外面,哪有这么好吃的糯米糕呀,唠叨两句就唠叨两句吧。

    等她絮絮叨叨地说完,我也吃得差不多了,蕊芝拍干净手,起身走了。

    这时,长留仙翁家的栎鸟就适时地飞了过来,停在瑶池边上,他通常会观望一下,再飞到水面上,去啄漂浮的糯米糕碎末。

    我不讨厌栎鸟,所以默许了这种行为,他很有礼貌,每次都见我吃得饱了,才去吃那些剩下的残渣的,想想他为了一口吃食,飞那么大老远,也是不容易,谁叫糯米糕实在太美味了呢。

    如果他家仙翁无事急召他回去,那他吃完都会在瑶池旁驻足一会儿,同我攀谈几句。

    我可太需要有人来与我说说话了,没有人,鸟也行啊。

    瑶池什么都好,就是太空旷,太孤寂了,我总不能对着水草说话吧,说了它也不能回应我啊,很多时候我都只能自言自语,这么多年来都快把我给憋坏了。

    而且栎鸟还有一个好处,就是消息灵通,凡界的,天界的,甚至妖魔界的,无有不知,无有不晓,甚至连我住的地方是昆仑瑶池都是他告诉我的,他特别会说故事,说得十分生动,绘声绘色,娓娓道来。

    算起来我们相伴也有上千年了,可以说我对周遭的大部分认知都来自于他。

    除了栎鸟,瑶池神水还吸引了不少灵兽来往停留,比如北溟的青鸾鸟。

    她跟栎鸟不同,青鸾是北溟仙族族长之女的坐骑,神界与仙界合并之后,她时常要在两头奔波,而昆仑山又恰好在两处中间,她飞累了,就会停在池边,喝口水,如果看到有仙娥喂食,也会吃上两口。

    不过青鸾比较高傲,不会吃我吃剩下的东西,仙娥们也都会主动给她投喂,想来是为了巴结她,所以只要她一来,我的口粮就会减少很多,关键她还到访得很频繁,当真是烦人得紧。

    过去,神仙二界治制不大一样,神族以天帝为首,下设各宫各府,各司其职,掌管世间万物的运行法则,而仙界多以族群划分,这一点跟妖界有些类似,族内推举有能者担任族长,再从各族族长中挑选仙首。

    北溟一族原在仙界就地位崇高,合并后依旧鼎盛,风光不减。

    初识青鸾时,我曾询问其来历,她轻蔑地看了我一眼,叽叽喳喳地诉说着她高贵的出身,我听不明白,问她什么是北溟仙族,她白了我一眼,好像我是什么沟渠里跑出来的乡巴鱼,拔着嗓子说:“你居然连北溟仙族都不知道,那可是当今天后的母族啊!”

    话说上古时期,创世之主开天辟地,阳清为天,阴浊为地,神仙二界同为清气所化,本属同源,神乃是自然而生,多为创世主一脉的后裔,而仙族则是通过后天修炼,达到与天地共存的超凡之境的。

    两界原本一直划域而治,直到天帝与天后结合,两族联姻,合二为一,天界才成为了如今这个模样,除了北溟仙族作为原仙界最古老最尊贵的一族,仍留在原处之外,其余大部分仙族都已迁至玉京,与神族共享九天。

    以上这些都是栎鸟告诉我的,几千年来外界好像发生了很多事,而我却一直呆在这波澜不惊的瑶池里,仿佛天上地下发生的一切都与我无关。

    有时候我也会好奇,主动问栎鸟,外面的世界是怎么样的?

    “外面的世界?”栎鸟歪着头:“外面很好啊,你问这个作甚?”

    我说:“没什么,就是随便问问。”

    其实我就是无聊了,虽然嘴上不承认,但我很渴望能去别处看看,而不是被困在这一汪池水中。

    栎鸟说:“现在早就是太平盛世了,三千年前,由神魔两族混战引起的纷争致使六界动荡,天地色变,幸而有武神殿下横空出世,率领天兵天将荡平魔族大军,才让世间恢复原有的和平。”

    我对这些一无所知,听得懵懵懂懂,心中生出些许庆幸,三千年前,那岂不是我出生的时候,看来我赶上了好日子呀。

    但我对这些的感触并不深,或者说我并没有太放在心上。

    因为我自己还有一脑门子官司烦忧呢。

    瑶池生活虽然安逸平静,但我也是有天敌的。

    我的天敌就是西王母豢养的重明鸟。

    瑶池边停留的灵兽以鸟雀为多,其中有健谈一些的,与我交好的,有沉默寡言的,对我不理不睬,不管如何,大都还算和善,便是像青鸾这样的,最多也就是傲慢一些,但他们都并不会直接攻击我。

    只有重明鸟,从我来到昆仑山,隔三差五就要来欺辱我一次,它很聪明,每每总能避开仙娥,也避开那些光顾瑶池的鸟雀的耳目,除了我,谁都没有发现它的恶行。

    重明鸟是西王母的坐骑,灵力自然不一般,我哪里是它的对手,每次都被它逼得东躲XZ,它用锋利的爪子抓我,弄得我遍体鳞伤,等戏弄我戏弄得够了,便痛下杀手,我的噩梦也就开始了。

    这日重明鸟又来袭击我,它折磨了我好一会儿,正要给予我致命一击,岩洞外忽然传来说话声,重明鸟十分机警,连忙躲了起来。

    “殿下也太宝贝这个弟弟了,他本就是武神的命格,是注定要为六界安定而战的。”

    我不晓得说话的就是西王母,只觉得她的声音有些耳熟,好像以前听到过,我悄悄浮出水面,见到一个相貌端庄,神采奕奕的女神,浑身散发着醇精灵力,眉心点着三瓣花钿,穿着一件芙蓉色的衣裙,盘发上装饰着精致步摇,看上去大气又明艳。

    昆仑山的仙娥我也见过不少,大多花容月貌,但与这位女神相比,未免都显得有些小家子气了。

    与西王母并肩沿着瑶池缓步的,是一位青衣白冠的俊朗青年。

    那人用低沉温和的声音说:“鹤青才从西海回来,父君又要让他去蛮荒平乱,那地方妖魔混居,人鬼难分,还有上古凶兽和各界逃逸的恶徒,是个无法之地,他上次受的伤都还没有恢复…”

    西王母叹了一口气道:“可是我听说潜逃的魔族余孽欲在蛮荒兴风作浪,清剿之事已经拖得太久了,三千年前的神魔之战,将整个六界都卷入其中,如果这一次能将作乱的魔族彻底消灭…”

    青年低下头:“可惜我天生有亏,灵力仙法都不如二弟,修为也再难有进益,战事上不能为父君分忧,但神魔大战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了,魔族气数已尽,余下的不过是苟延残喘罢了,不足为惧,让武神宫的副将去也是一样的,还望您能劝劝父君,能收回成命。”说着,轻咳两声。

    他们走着走着离瑶池近了,我才看清,那青年虽长身毓立,深人雅致,但面色很苍白,甚至有些阴沉,连带着嘴唇也没什么血色,一副病恹恹的样子。

    可能是我听得太专注了,不知不觉游到了岸边,甚至不自觉地摆起了尾,搅动池水,被这个青年发现了动静,他有些意外,问西王母:“您可是在瑶池里养了什么东西?”

    西王母好像不太想被人知道我的存在,侧身挡住了青年的视线,含糊其辞:“没什么,不过是一条鲤鱼精罢了。”

    青年不经意扬了扬眉,看了西王母一眼,没再多说什么。

    西王母引着他,远离瑶池,一边安慰道:“殿下不必自责,武神有武神之长,你自然也有你的好处,天庭有二君驻守,是六界之福。”

    “可是我听说…刑苍也逃去了蛮荒…我实是放心不下…”青年言语间满是担忧。

    但西王母却不愿当这个说客,正在犹豫为难之际,一个声音当空响起:“广成君殿下!”

    一轴书卷飘到他们面前。

    青年顿了顿,说:“是宏文殿的通文令。”他一挥手,卷轴缓缓展开,形成一幅以灵力写就的文书。

    “二殿下已接令带兵前往蛮荒。”

    “什么?”青年怔了一下:“这孩子…”随即转身向西王母告辞。

    西王母点头道:“去吧。”

    随后他们便各自离开了。

    看着青年殿下担心的表情,我也跟着担忧起来,忽然就很想知道远在蛮荒的战事如何了,更关心那位天界的武神殿下怎么样了?伤好了没有?打赢了吗?

    但我却无人可问。

    而且以我现在的处境,与其担心他人,不如担心担心自己。

    因为万恶的重明鸟并没打算放过我,而是潜藏暗处,伺机而动,等西王母离去后,它又卷土重来,当我还呆呆地浮在水面上,露出大半个头,它见四下无人,长啸一声俯冲下来,我还没来得及反应,它的鸟喙已经出现在我面前,差点将我戳瞎。

    重明鸟打了我一个措手不及,我只得忙不迭扭动身体,奋力一游,飞快逃窜。

    但若重明鸟卯起劲追我,我又怎么逃得掉?它的双翅张开,足有三人长,在瑶池上方扇动两下,便能掀起惊涛骇浪。

    我想,这次恐怕是死定了。

    就在我准备认命,开始哀悼自己无人在意的悲惨一生就要终结之时,水面忽然规律震荡了几下,似乎有人踏浪而来,接着,只听重明鸟发出一声痛苦的嘶叫,似乎受到了沉重的打击,飞羽惊鸣,巨翅胡乱扑腾,溅起阵阵水花,看样子还想发起反击。

    “孽畜,这里是昆仑圣地,你胆敢在此撒野,仗的是谁的势?”

    说话的正是刚刚那位广成君,他竟还没走。

    我满怀感激,这位神君殿下可真是救我一命啊,日后我定要报答于他。

    广成君似乎认出他嘴里的“孽畜”是西王母的坐骑,姿态稍缓,但并不退却。

    “西王母悲天悯人,普渡众生,你却行暴虐之举,顾念你是初犯,暂且放你一马,若是下次再被我瞧见,定要捉你去西王母前分说分说!”

九十四、神女

    我内心呐喊:“它可不是初犯啊!”

    可惜广成君听不懂我说话。

    当下我就有些后悔,后悔平日里只顾贪图玩乐,偷懒,没有认真修炼,若我现在已修成人形,就可以好好控诉一下这只坏鸟的恶行了。

    还好广成君大义凛然,我的小命也总算保下了。

    我对自己死里逃生的经历早就习以为常了,所以并未放在心上,心中反复想的,竟是那未曾谋过面的天界武神。

    没来由的,我就是很想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这种渴望简直挠心挠肺,连我自己都莫名其妙。

    栎鸟光顾瑶池的时间比较固定,一般是月初,当然除了他,也会有其他神鸟栖留,但要么是不搭理我,要么是对此一无所知,无奈之下,我只好问了青鸾。

    青鸾刚吃完本该喂给我的食物,正在瑶池边喝水,一边喝一边还用池水洗刷她嘴边的羽毛,洗着洗着,索性连翅膀和脖颈上的羽毛也刷了起来。

    我想,瑶池神水居然被你用来洗澡,便是重明鸟也不敢如此,昆仑山上除了你这傻鸟也没有敢这般放肆的了。

    “咳咳,”我咳嗽两声,用最随意,最漫不经心的口吻问:“听说九重天上的武神去蛮荒平乱,现在如何了?”语气尽量听上去就像是我在向她打听什么神仙八卦、奇闻轶事一样。

    青鸾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抬起头,看着我的眼神还是如往常一样傲慢:“你一个小小的鲤鱼精居然也知道武神殿下。”

    “那些蛮荒小妖,又怎么会是武神殿下的对手呢,”她无比崇敬地说:“看着吧,要不了多久,殿下定能得胜而归的。”

    “所以...是还没回来吗?”我又追问了一句。

    算算时间,也有好些日子了。

    青鸾睥睨地看着我,眼神里充满鄙夷:“当然没有,蛮荒之地偏远,就算是天兵天将,一来一去少说也要三五日时间,殿下这才去了多久,哪有这么快。”

    “哦…”我若有所思地应了一声。

    而后,每次青鸾来瑶池小憩,我都会问她,武神是否平安归来。

    先时她还会应我一下,时间一久,她就有些不耐烦了,朝我吼:“没有,没有,没有!你烦不烦呐,武神殿下之事,与你何干?”

    我心中失望,怎么去了这么久,还没回来?不会是发生什么事了吧。

    这种感觉很微妙,为一个不想干的人牵肠挂肚。

    青鸾近来也不大对,来去都行色匆匆,也不怎么吃东西,或者刷她那身鸟毛了,和她说话,她也不再像以往一样表现得高高在上,不可一世,只是没精打采得喝两口水,歇一会儿就飞走了。

    又过了好几日,我日盼夜盼,终于把栎鸟给盼来了,听到那熟悉的鸟叫声,我便急不可耐地游到岸边,自觉自愿地将一块比较大的糯米糕推到他面前。

    栎鸟对我突如其来的热情好客有些不习惯,我立刻向他打听蛮荒战事。

    “你怎么知道的?”栎鸟惊讶,言下之意我一个养在瑶池里的小鲤鱼,居然能获悉这一方天地之外的事。

    又说:“这事儿...有些棘手。”

    “本来武神殿下率领天兵天将在蛮荒平乱,一路斩妖除魔,所向披靡,战到关键时刻,北溟的芷馨仙子忽然跑去蛮荒,说要助武神殿下一臂之力,撵也撵不走,赶跑了,第二天又换一身天兵服偷偷溜回军中,死活说武神行军辛苦,她要侍奉左右。”

    “那芷馨仙子是北溟仙族仙长之女,从小在仙境中长大,养尊处优,身边有无数仙婢伺候,哪里见过世间险恶,又哪里去过蛮荒这种污糟野蛮之地,武神殿下好言相劝,但这芷馨仙子娇纵惯了,刁蛮任性是出了名的...”说到这里,栎鸟顿了顿,可能是觉得自己说得过了,毕竟他家仙翁圣名在外,最是淡薄超尘,他却这般在背后嚼舌根,实在是不大可取,于是咳嗽两声,收敛了一下,继续说道:“芷馨仙子哪里肯听,仍旧是赖在军营里不走,后来双方交战,武神殿下无暇他顾,一个不留神,芷馨仙子被蛮荒的那些乱军虏了去了,还挟持她威胁武神殿下,逼他退兵。”

    我吐了两个泡泡,有些没太听懂,在栎鸟和青鸾口中,武神殿下天上地下最神勇的,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能,那又如何会陷入这种困境呢,虏了去,再抢回来不就是了。

    栎鸟却说:“没那么简单,虏走芷馨仙子的,是...是刑苍。”他压低了声音,凑近我,仿佛是在讲什么不可言说之事。

    我听广成君提起过这个名字。

    刑苍是谁?很厉害吗?

    比武神还厉害?

    栎鸟叹息:“你一直生活在昆仑瑶池,没听说过也正常,刑苍原是永晟帝君座下一名神将,后来因为违反天规,受到惩罚,被褫夺仙籍,降以天雷业火之刑,身受重伤后,关押在朔亘山的盘源洞中,”栎鸟顿了顿,又说:“盘源洞不但有天界秘宝镇压,更是有重兵把守,但是没想到在这种情况下,居然还是被他逃跑了。”

    什么?我吃了一惊,跑路的神仙,这可真是闻所未闻。

    “他不但逃了,还叛逃至魔界,屡次挑起神魔间的冲突,成为了三千年前神魔大战的导火索,后来魔族战败,他不死心,又逃了...”

    “说起来这刑苍也是有些本事的,天庭追踪他多年,还派出不少执法天神去抓他,但都没能把他抓住,他觉得天庭待他不公,曾立誓赌咒,要整个天界为此付出代价。”

    我试探地问:“那他...应该不是武神的对手吧?”

    栎鸟长吁一口气:“你可知刑苍在天界时,曾任何职?”

    我摇头表示不知。

    “他是上一任武神。”

    栎鸟的话,字字铮耳,我听罢,心中担忧愈甚。

    又过了半个多月,栎鸟又来了,这一次总算是带来了好消息。

    他说武神殿下救出芷馨仙子,得胜回来了,但不知为何,听说心情不大好,就连天帝陛下亲自去南天门迎众将士凯旋,他也只是沉着脸,让手下的将士们领赏谢恩,一旁的芷馨仙子也是,低着头不说话,即便被天帝嘉奖,大赞其“纤纤之姿,蒲苇之韧”,也没有露出丝毫喜悦之情,要是按着她以前的性子,尾巴早就翘到天上去了。

    她从小仰慕武神,一看到他,必要是要哥哥前,哥哥后地痴缠,拉着他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如今却一反常态,众仙家均猜测,他们在蛮荒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正在栎鸟与我交头接耳,窃窃私语之时,青鸾也至,她一改之前的颓丧之态,又神气活现起来,耷拉着的翠羽也恢复了光鲜。

    这鸟最是要好看,也最是爱惜自己的羽毛,前一阵也一定是因为担心主子的安危,才会连打扮自己的心思都没了。

    这么说来,青鸾为鸟刻薄是刻薄了一点,但还算得上是一个忠心的好鸟。

    没过多久西王母又来了瑶池,这次是陪同另一位神女。

    我被丢在瑶池里三千年无人问津,最近居然见西王母金尊玉面两次,属实稀奇。

    神女面相尊崇,圣洁而威严,眉宇间更有悲悯之态,头冠九龙飞凤髻,身穿大红白鹤绛绡衣,和西王母站在一起,圣光耀目,竟是丝毫也不逊色,我不禁看得呆了。

    “她在你这儿三千年了,一点都没变吗?”女神望着瑶池问。

    我凝神听着她们对话的意思,竟是特意来看望我的。

    西王母不客气地说:“你若是要问她有无长进,那是一点也没有的,三千了,在瑶池里泡了三千年,石猴也能泡成精了。”一点情面都不留。

    我心中有些羞愧,虽然不知道这位女神仙与我有什么关系,但既然特意来问,说明是关心我的。

    昆仑山的仙娥给我喂食只不过是西王母的授意,除了蕊芝时不时唠叨几句,其余的根本都懒得同我多说什么,三千以年来我就像是被养在笼子里的金丝雀,失去自由,也没有人将我放在心上,她是第一个来问候我近况的。

    而我,正像西王母说的那样,毫无长进,每天除了吃就是睡,无聊了就游来游去活动一下,有时尽管我已经吃得很饱了,还会故意和停留的鸟雀在此的争争食,算是找点乐子,碰上聊得来的就闲话两句。

    神女叹气:“这孩子命苦,多亏有你的照拂。”

    西王母道:“不是我说什么,我知道你把她藏在我这里,是想用瑶池水净化她,但她身上始终都…”说到这里,旋即住口,只是摇头。

    神女道:“我与她外祖相交多年,必是要护她周全的,即便没有这层关系,这孩子也无辜啊。”

    西王母冷哼一声:“这样的话她还是不化形的好,不然你觉得她的身世能隐瞒多久?这里可是天界,把她养在这里,如果她的身份暴露岂不更加危险?还不如寻个名山大川把她放了,就当放生了。”

    神女道:“所以我才没有把她养在九重天,养在身边,而是拜托你来照顾,总之,能瞒多久瞒多久吧。”

    “我想把她教好,放到外面,我始终是不放心。”神女恳切地说。

    我懵懵懂懂的,不大听得明白她们在说什么,但我决意,从今日起发愤图强,汲取天地灵气,好好修炼,希望能早日能修成人形,不辜负神女的爱惜之意。

    于是靠着这点子信念,我振作起来,装模作样努力了几日,但也仅仅只有几日,就又松懈下来。

    修炼太辛苦了,能偷懒的谁想努力。

    想想我可能永远都无法离开这片水域了,倒不如乐呵呵地活着,稀里糊涂过完这一辈子算了。

    其实我并不想离开瑶池,毕竟自由虽可贵,但活着更重要。

    我曾体验过外面的世界,深知其可怕,我遇到过渔船捕捞,鲸鱼的猎杀,浑浊的海水让我昏昏沉沉病了三日,还遇到过海底火山爆发,沸腾的海水差点就把我煮熟了,海啸引起的巨浪将我吞没,涌动的暗流将我裹挟到不知何处去...

    那一刻我感受到了生命的脆弱,天灾人祸都能让我遍体鳞伤,光是活着已是殊为不易了。

    按说体会过这些可怕经历,我应该对我的鱼生感到绝望,不过我有一个特殊的能力,就是能将那些不好的事情很快抛诸脑后,过去的挫折和困难对我来说不算什么,当下才是最要紧的。

    这也养成了我好逸恶劳,得过且过的性子。

    凡人常用“咸鱼翻身”来形容通过努力改变现状,摆脱困境,时来运转的情形,但我又不是咸鱼,没这个必要,而且我见过太多被捉去晒成鱼干的鱼群了,事实证明咸鱼它翻不了身,就算翻了身,也只会变成一个两面风干均匀,肉质弹牙,更鲜美可口的咸鱼而已。

    这天我吃完饭,悠闲地游到岸边,太阳晒在身上暖洋洋的,我打了个饱嗝,准备午休。

    然后我做了个噩梦,梦到重明鸟又来袭击我了。

    前一段时间西王母闭关,重明鸟时不时都要来找我麻烦,现下西王母出关,它倒是来的少,但我仍心有余悸。

    然后我被一个浪头惊醒,水流卷着我转了好几圈,把我都转晕了。

    我想,瑶池风平浪静,哪里来的浪?

    接着,一阵刺耳的鸟啸响起,我瞬间明白这不是梦,重明鸟真的又来了。

    它迅速降到池面上方高度,以羽翼滑行,来抓我,我急忙甩尾拼命游,游了一会儿,回头看见重明鸟还追在我身后,干脆直接沉道池底。

    我以为我学聪明了,但是没用,瑶池并不深,重明鸟不知从哪里衔来石头,不断向我投掷,那石头也是古怪,好像特别沉,能击穿湖面,一直沉到池底,我被黑石砸得无处遁走,只好藏身暗礁后。

    这时,重明鸟又用翅膀扇起风,一开始,瑶池的水面还只是被风吹得波光粼粼,煞是好看,但没多久风速就越来越强劲。

    然后它又喷出火来,将池水烧得沸腾,我不知道它是不是想把我煮成一锅鱼汤,我一旦热得受不了,就在水里呆不住了,接下来它的利爪就又派上了用处……

    这些是重明鸟惯用的伎俩,或许是不想惊动西王母,往常,如此一套连环招若还是没能将我弄死,它也就罢手了,反正这次弄不死,下次还能再来。

    重明鸟每次都会挑西王母外出或者闭关的时候来攻击我,反反复复,不遗余力,情况一次比一次凶险。

    我精疲力竭,常常旧伤还没好又添新伤,刚恢复了一些元气,就又消耗殆尽了。

    池水变得越来越烫,我支持不住扑腾着跃出水面,重明鸟抓住机会,用它锋利的鸟爪抓住我,爪子刺破我身上的鱼鳞,深深地嵌到我的肉里。

    我绝望挣扎,第无数次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九十五、化形

    我也不知道我跟这鸟有什么深仇大恨,它非要置我于死地不可,可能是察觉了西王母对我的不善,又迫于神女的嘱托,不能把我赶走,于是决定替它主子处置了我。

    重明鸟死命地掐着我的鱼鳃,带着我越飞越高。

    只稍再飞高一点,从这里摔下去,我必死无疑。

    这次,可没有什么广成君,窄成君的来救我了,正当我感叹吾命休矣,身上突然泛起白光,白光呈现出一块块鳞片模样,就像是覆在身上的铠甲。

    鳞甲仿佛是长在我身上的,竟与我的心跳产生了共振,我睁开眼,惊讶于自己身体的变化。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是这副残躯知道我不想活了,自然而然起了保护反应?

    我又忽然不想死了,天无绝人之路,既然上苍不亡我,我又怎么能自暴自弃呢。

    于是我奋力一挣扎,在坚硬鳞甲的保护下,终于从重明鸟爪中逃脱,重重得摔回瑶池中,迅速游到暗处。

    重明鸟长啸一声,盘旋了一会儿,飞走了。

    我本以为这次的猎杀就到此为止了,谁知第二日早晨,天刚微亮,一声鸟叫划破熹微的晨光,将迷蒙中的我吓了一个激灵,内心哀嚎,这死鸟怎么又来了!

    重明鸟真的是我的噩梦。

    如果不是它,我的生活本可以和这一汪瑶池水一样安宁,平和,波澜不惊。

    这一刻,一种前所未有,蚀骨烧心的恨意涌上心头。

    我想,如果重明鸟死了该有多好。

    它死了,世界就清净了,我的生活也能重归安稳。

    我的脑子被怨恨填满了,平生还从未如此憎恨过什么东西,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我想它死!想它死!想它死!

    这种愤恨和怨念越燃越旺,我只觉得脑袋“嗡”地一响,整副身心都被这种喷涌而出的忿恨给占据了。

    我第一次发起了反抗,在水中扑腾,引重明鸟来捉我,我逆来顺受久了,重明鸟显然没有想到我会奋起反击,用鱼尾狠狠拍在它的翅膀上。

    这么多年,我的修为虽没什么长进,身子倒是长大了不少,重明鸟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差点掉进水里。

    我一击得逞,还没来得及得意,重明鸟便怪叫一声,向我冲过来。

    熊熊的火焰喷射,没过多久,池水开始咕噜咕噜地冒泡。

    要烧滚一池子水是要耗费很多灵力的,重明鸟应该是被激怒了。

    我被烫得受不了了,一路摆尾狂游,跃出水面,这时,重明鸟一扇翅膀,正好打中了我,把我扇到了岸上!

    我在岸上挣扎,泥巴和石子混合得地面扎得我浑身疼,我看了一眼远处的瑶池,心里一沉。

    重明鸟把我拍得离岸太远了,以我的力量是绝无可能回去的。

    等朝阳升起,过不了多久,我就会脱水而死,如果喂食的仙娥来得晚,我可能就直接变成鱼干了。

    重明鸟停在池水边,昂着头,藐视着我。

    它既不来啄食我,自然也不会来救我,就这么冷眼看着,仿佛是在欣赏它的猎物,从痛苦挣扎,到脱力而竭,再到走向死亡。

    扑腾了许久,我终于不动了,躺在地上,像条死鱼一样,失去了知觉。

    不知过了多久,蕊芝的尖叫声吵醒了我,我睁开眼看到太阳照常悬挂在昆仑山山头,有些意外自己居然还活着。

    直到她冲到我身边,大声质问我:“你究竟干了什么!”我都有些懵懵的,以至于低头看见自己的尾巴被一双腿取代时,一时还有些没反应过来。

    但下一刻我就突然意识到,我化成人形了!

    虽然我的右肩,右脸和左边的脚踝上的鱼鳞还没完全褪去,迎着太阳,折射出点点反光,但我确确实实是化成人形了。

    还没来得及高兴,我一转头,余光瞥见躺在我身边的重明鸟,不禁倒吸一口冷气。

    只见它的鸟脖子折了,头被压在身子下,身上有一个不大不小,但一眼就能发现的窟窿,贯穿了它的鸟身,身上黑白相间的羽毛落了一地,沾着水湿湿嗒嗒的,两只锋利的爪子中有一只已不翼而飞,目及之处,不见踪迹。

    我是第一次看到如此惊悚可怕的景象,不禁干呕了几下。

    “是不是你干的!”蕊芝抓着我的肩膀狠命地摇晃了几下,几乎歇斯底里地朝我喊。

    她一摇,我头晕得厉害,更想呕吐了,其他仙娥闻声纷纷赶来,见到眼前的惨烈景象,具是一凌。

    “这...这不是重明鸟吗?!”

    “天哪,这不是殿下的坐骑吗?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是谁干得?!这,这下完了,殿下会不会一怒之下,把我们都赶出昆仑山啊?!”

    仙娥们闻声而来,聚集在瑶池,围了几圈,熙熙攘攘,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还时不时发出几声尖叫,却始终没有一个想到要为光溜溜躺在地上的我盖一层遮羞布。

    一阵胸闷袭来,我呼吸不畅,感到窒息,再次天旋地转后,又晕了过去。

    等我幽幽转醒,发现自己竟然躺在了床上,身上穿了一件单薄的深衣。

    我还从没睡过床,觉得新奇,心里一阵高兴,这些小仙子平日里虽然嘴上刻薄我,实际待我还是不错的嘛,我试着起床,但全身疼痛,不能动弹,又安分,根本躺不住,于是撩开床帘,环顾四周。

    这间厢房房顶很高,显得很宽阔,应该是正室不似偏屋,床正对着对面的窗,窗前放了张花梨大理石案,案上摆着宝砚,笔筒,石案后侧靠墙的紫檀架上摆着一只汝窑花瓶,瓶里插着白菊,清新素雅,与这厢房的布置相得益彰,窗边的红漆台子上放着佛手柑,散发着清新怡人的香气,我贪婪的吸了几口,肚子咕噜噜叫了,一天一夜了,我还没吃任何东西。

    这时,我听到隔壁厅堂传来的对话。

    “刚刚化形就杀了我的坐骑,我看她根本就是魔跟深种,难以消除!”这是西王母的声音。

    我这才意识到这是西王母的玉虚宫。

    从声音就能听出她的盛怒之意。

    我吓了一跳,想起刚刚自己怨念缠身,满脑子都是恶意,只想让重明鸟死,心中就有些怀疑。

    这真的是我干的?我有这能耐?

    我怎么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重明鸟不会是被我咒死的吧?

    “蕊芝,我问你,你亲眼看见她杀了重明鸟吗?”一个沉稳的女声响起,听上去有些耳熟,但我一时想不起来是谁在说话。

    蕊芝倒没有信口开河,一口咬死是我做的,反而犹豫了一下:“这…”

    “当时的情况是,我照常去瑶池给她喂食,一到那里,就看见她躺在地上,旁边是重明鸟的尸首...”她实话实说。

    “那就是没有咯?”那人又问。

    蕊芝犹豫了一下,说道:“回殿下的话,我确实没有亲眼看到她动手。”

    “昆仑山乃是天界圣地,四周都设有结界和禁制,外人根本难以入内,除了她我实在想不到…”

    “玄女,”这时,西王母说道:“你一味包庇,只能是养虎为患呀!到时候后悔都来不及!”

    怎么又是养虎为患?我无声抗议:都说了我是锦鲤!是锦鲤!是锦鲤!

    “我看过重明鸟的伤,那是极其厉害的魔界术法造成的伤害,她不过刚刚修成人形,又从哪里习得这种高阶的邪功呢?”

    “这…”

    我忽然想起我是何时听过这个声音的,这不就是前两日来瑶池探望我的那位神女的声音吗?我心里一阵激动,然后,一不小心,就滚下了床…

    隔壁许是听到了这边的动静,蕊芝跑过来开门。

    一位穿着红色衣袍的神女映入眼帘,前几日在水下还没有看得很真切,这时才发现她的衣袍下摆上绣着白鹤这般栩栩如生。

    “你醒了?”神女走到床边问我。

    我平日里大大咧咧的,看上去天不怕地不怕,其实是外强中干,我知道出了大事,心里慌得很,低着头不敢说话。

    和西王母不同,神女言辞轻柔,不怒自威,让人忍不住想与之亲近,却又感到自惭形秽。

    “别怕,抬起头来,让我看看。”她温和地说。

    我顺从地抬起头,面前是一张秀雅绝俗,摄人心魂的脸,神女仪静体闲,容貌既清秀,又英气,神色端庄但不过于肃穆,飒爽绰约,双目犹似一泓清水,仿佛一眼能看穿人的心思,我想这世上任何妖魔鬼怪在她面前,一定都无所遁形。

    她俯身,和蔼地摸了摸我的头,转身对西王母说:“以后,我来当这孩子的师父,亲自教导,你总该放心了吧。”

    西王母没有作声,不接受也不反对。

    她又对我说:“世人都唤我作九天玄女,从今日起我便收你为徒,只要你想学,我必倾囊相授,将一生功法尽数传于你,你可愿意?”

    我早就为她的仪态谈吐所倾倒,自然是一百个愿意,点头如捣蒜。

    玄女见状微微一笑:“对了,你还没有名字吧?”

    老实说此刻我刚身受重创,又见到那种血腥场景,还晕了两次,差一点背了黑锅,心神不定,至今都还有些搞不清楚状况,只好呆呆地点了点头,随即又摇头。

    “你觉得阿善这个名字怎么样?”玄女问。

    我再次木讷点头。

    “师父今日给你赐名,望你从善如流,潜心修炼,一心向道,匡扶世间正义。”

    玄女的威仪让我不敢有丝毫懈怠,立刻伏地磕头道:“阿善谨遵师父教诲。”

    她虽然收我为徒,却并没有把我带走。

    师父说她住在九重天上一个叫玉京的地方,那儿神仙太多了,我去不安全,还是留在昆仑山清净,也更有助于我修炼。

    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上九重天会不安全,留在这里也是一百个不情愿,但也只能乖乖照办。

    但我已化成人形,总不能再回瑶池,西王母便打发我去和蕊芝住。

    原来蕊芝是昆仑山照看蟠桃园的女神官,于是自然而然我也就成了蟠桃园的杂役。

    蕊芝住的地方在蟠桃园西边的一间竹屋里,屋前悬着一个牌匾,题曰:烟落居。

    此处自然及不上西王母的玉虚宫,不过蕊芝很愿意花心思,所以烟落居地方虽然不大,但收拾得整整齐齐,一走进去,屋子正中间摆着一张乌木做的书几,朴素古韵,书几上放着一把五弦的凤尾琴,文房四宝一应俱全,身后的窗纸映出窗外竹林的形迹,屋里还焚着檀香,香味不浓,清幽淡雅,倒是别致。

    这屋子确实只适合独居,再装不下另一个人了,床也只有一张,到了晚上,蕊芝扔给我两条辈子,我只好卷了铺盖在屋外打地铺。

    其实关于我留下这件事,这种不情愿是互相的,蕊芝本来就不喜欢我,被迫与我同住之后,对我很有戒心,每晚入睡都会在床边设一个结界,吃饭也不肯和我同桌,如果我偶尔忽然出现在她身后,或者离得她很近,她总是会很警觉地问:“你要干嘛?”仿佛我随时都会变成一个头上生角,眼白泛红,口吐煞气,嘴里长出獠牙的恶魔似的。

    看来重明鸟的死对她的打击不小。

    其实对我也一样。

    我至今都还没有从当时的震惊中缓过来。

    是,重明鸟一直想置我于死地,我很恨它,恨不得让它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但那个死状未免也太惨了一些。

    到底是一介生灵啊,我想不出到底是谁如此丧心病狂,用这种手段杀死它。

    所有人都斩钉截铁地认为是我做的,就连我自己都不禁产生了自我怀疑。

    这对西王母和整个昆仑山来说,更是前所未有的奇耻大辱,从她愤怒的程度就能看出,若不是玄女师父力保,我这次恐怕难逃一死。

    玄女师父答应西王母,会尽力调查重明鸟的真正死因,还我清白,西王母这才勉强放过我,但也没完全放心,所以才特意让蕊芝监视我的一举一动。

    寄人篱下的日子虽不好过,但我还是很快习惯了为人的日子,安心在烟落居住下。

    蕊芝可能是发现我并不会突然变身成青面獠牙的怪物,对我也就没有那么防备了,毕竟成天这样疑神疑鬼的,做神仙,岂不是太累了。

    烟落居的生活很平淡,甚至枯燥,每天就是巡视蟠桃园,拔草,松土,施肥,浇水,除虫,等忙活完,蕊芝就回到住处,在门前那湾小小的水塘子边上变出一张躺椅,再给自己泡了壶茶,安逸地看着面前立在塘边的一尊蟾蜍石像口中流出汩汩泉水,被泉水注满了的竹筒子尖头朝下,将汲满了的水倒在水塘里,然后复又翘起,如此往复,我不明白为什么在我眼里单调又无聊的景致,蕊芝却甘之若饴。

    我觉得以前我虽然过得很苦,常常朝不保夕,吃了上顿没下顿,但至少我的心是跳动的,血液是沸腾的,我每一天都能感到自己是活着的。

    而现在这般日子虽安稳,但也实在是没趣。

    对我来说光是活着还不够,还得生动,鲜活地活着。

    我骨子里不安分的天性开始发作。

    还没等蕊芝喝上一口茶,后厨忽然“嘭”地炸开了,接着又飘出一股黑烟。

    不一会儿,一个被烧得面目全非的,脸和手都黑擦擦,头发一撮一撮蜷起的人影从里面跑了出来。

九十六、蟠桃园

    没错我又闯祸了。

    蕊芝知道我又没干好事,捂额大吼:“你在干什么?!”

    “我,我,我在煮饭啊…”我小声辩解。

    不得不说化成人形后最让我苦恼的,就是解决一日三餐温饱问题。

    想来还是做鱼好,张嘴就有的吃。

    蕊芝的眼睛瞪得滚圆,凶神恶煞:“谁让你动厨房的?!是不是想把我这地方烧了?”

    “我…”我委屈巴巴地说:“我饿了…”

    其实我是想做顿吃的,讨好一下蕊芝,一来我确实占了她住的地方,怪不好意思的,二来虽然那天在西王母殿中我有些恍惚,但一些片段还是断断续续传到了我的耳中,我当时听得云里雾里,这几日一想,又琢磨出了些别的意思。

    若能和蕊芝套套近乎,说不定能从她嘴里问出些什么来。

    蕊芝盯着我看了半天,然后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跑到后厨鼓捣了一会儿,揣出一盘糯米糕来往我手里一塞,没好气地说:“以后都不许靠近厨房!”

    我一脸惊喜地捧着糯米糕,眼睛都亮了,连连致谢。

    然后我就把什么讨好啊,什么套话的事全忘在脑后了,坐下来专心致志地吃起了糯米糕。

    什么都比不上满足口腹之欲来得重要。

    糯米糕实在太香啦!

    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我发现蕊芝真真是那个嘴硬心软的。

    或许是我的感谢太过真诚,蕊芝不禁愣了愣,随即撇了撇嘴说道:“东西不可是白吃的,明天来蟠桃园帮忙。”

    吃人嘴短,我自然满口应承,第二天就扛了锄头,屁颠屁颠地和她一起去园里干活去了。

    蟠桃园我可太熟了,在我还是一尾鲤鱼的时候,栎鸟就告诉过我,蟠桃园里的蟠桃三百年长叶,三百年开花,三百年结果,凡人吃了能长生不老,飞升成仙,神仙吃了也能灵力大增,精进修为,总之是大有裨益。

    那时我生活在瑶池里,虽没亲眼见过蟠桃园,却是以此来计算日子的,从第一片蟠桃叶飘到水面上算起,到闻到馥郁的花香,我就知道,三百年过去了,等蟠桃结了果,香甜的气味弥散开来,每每我都只能闻闻,却吃不到,实在馋得难受。

    然后枯枝换新叶,如此循环往复,九百年光阴便匆匆在这叶、花、果中,似水般流逝了。

    我为了在蕊芝面前积极表现,干活还是很卖力。

    虽然经常是越帮越忙。

    比如本来是要松土的,一铲子下去,不小心挖到了蟠桃树的根。

    我都能感到蟠桃树被我挖疼了,一抖擞,树叶落了一地,我有些尴尬,暗暗踢了踢土,重新掩埋。

    本来是要驱虫的,却不小心把刚结朵的花苞打下来了,这下子藏不住了,我只好一边傻笑一边捡起花骨朵。

    蕊芝心疼得倒吸一口冷气,被我气得抡起手上的羽扇,举了半天还是放了下来,只让我赶紧滚蛋。

    我想,她这样一个端庄贤淑的仙姑,如果不是气急了,是不会说出这样粗鲁的话的,只好到别处消磨去了。

    这样几次之后,蕊芝便不许我来蟠桃园了,但我又闲不住,也不想在烟落居吃白饭,所以老缠着蕊芝,让她给哦找些点事儿做。

    蕊芝被我缠得烦了,说你没事做可以修炼啊,不然下次你师父来考教你,又要挨训。

    我立刻泄了气,闷闷不乐的自个儿玩去了。

    虽说我拜了师,但玄女师父太忙了,不是去为蛮夷启蒙开智,就是写经书传世教化,今天指点这个帝王兵法,明天传授那个主君农耕之术,后天又去帮某国将士破解敌军阵法,就是没想着来教导一下她徒弟我。

    玄女师父大半年才来昆仑山一次,每次都只能呆上小半天就匆匆离去,对我的教导无非是那几句话,末了,扔几本书给我,叮嘱我好好修炼就走了。

    “阿善啊,这是长留仙翁所著的《御神诀》,虽是仙法入门典籍,但其中奥义深厚,若能领悟,将受益匪浅,你可要熟读背诵,好好练习。”

    “阿善啊,这是永晟帝君所著《度厄经》,为师认为这是最好的讲述天道理法的书,与时迁,应物变,不为物先,不为物后,方能无所不宜,此乃修炼之根本,你可要熟读背诵,好好练习。”

    “阿善啊,这是紫薇宫中的仙史官所著的《集仙录》,你可要熟读背诵,好好…倒也不必练习,不过这是天神院的必修课之一,你多看些书,总是不会有坏处的。”

    “阿善啊,这是为师所著的《云笈天阵》,师父不才,唯阵法还算颇有小成,这本书也算是集师父修行感悟之大集,起阵术和破阵术皆有,你可要熟读背诵,好好练习。”

    就这么过去了两三年,我枕边的书越堆越厚,本事却是一点也没有学到,玄女师父每次来都要摇头叹息一番,可我又有什么办法呢?也许是我悟性差,没什么天赋吧。

    我无精打采,垂头丧气地走回住处,突然肚子发出一声长而响亮的咕噜声。

    然后我的注意力就被转移了,在烟罗局四周兜兜转转,想看看蕊芝在不在。

    兴许她那里还有没吃完的糯米糕,这会儿能拿来垫吧垫吧。

    想到吃我就来精神了,晃悠到蟠桃园,只见门口放着摆躺椅,蕊芝躺在上面,欣赏着满园春色,身边还有两个仙婢伺候着。

    这两个仙婢我认识,是刚飞升上天界的地仙,一个叫碧莲,一个叫露茶,在我还未化成人形前,也是来给我送过食的。

    三千年来,投喂过我的仙娥仙婢来来去去,不知有几多,你以为神仙就性情淡薄,看轻名利?太单纯了。

    须知趋利避害,追名逐利,世间大同,进而拜高踩低,趋炎附势也是一样,所谓“富在深山有远亲”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我也很理解这些仙娥不愿意做这枯燥单调,又出不了头的活了,所以每次昆仑山来了新人,这差事自然而然就落到了她们头上。

    每天和一条鱼打交道,想来是委屈她们了,伺候了我这么久,难免有怨言,所以自打我住进烟落居,她们就时常在蕊芝面前说我坏话,还撺掇她找机会把我轰出去。

    她们在蕊芝手下当差,平日里便没少巴结,看我与她同住,更生怕我把她们的位置抢了去。

    碧莲说:“这条死鱼也不知是得了什么机缘,居然拜得九天玄女为师,可是又有什么用呢,在瑶池里泡了三千年才修成人形,一看就是个没有悟性,缺少慧根的。”

    露茶在旁附和:“看她这几年,灵力修为毫无长进,我看玄女娘娘也并没有把这个徒弟放在心上,想来是资质太差,也羞于启齿吧。”

    碧莲趁机对蕊芝说:“姑姑和她住,一定也是不愿意的吧,你看,她总给你惹麻烦,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吃得又多,不如找个法子打发了,还能清净些。”

    我知道碧莲和露茶向来不喜欢我,所以也没把她们的话放在心上,只是觉得嚼舌根也就算了,吃得多也碍着你们了,我还是个孩子,还在长身体呢。

    蕊芝将羽扇覆在脸上,闭目养神,不知是听到了还是没听到。

    碧莲见她不说话,继续添油加醋:“也不知王母娘娘是怎么想的,把这种妖孽留在昆仑山上,可莫要给昆仑山惹出什么祸事来才好…”

    她们两个毕竟才来不久,拍马屁完全不得要领,须知蕊芝这个人,古板无趣,但对西王母的忠心实乃天地可鉴,碧莲和露茶诋毁我,她可以听之任之,不做表态,但她完全容不得有谁说西王母半个字不好,当即坐起来,沉着脸说:“是谁给你们的胆子,在这里议论王母娘娘的。”

    碧莲和露茶见蕊芝生气,吓得腿都软了,连忙跪下说:“姑姑消消气,我们才来没多久,还不懂规矩。”

    “要知道祸从口出,做人和做神仙都一样,谨言慎行才是立身之道,”蕊芝复又躺回去,摇着手里的羽扇慢条斯理地说:“看在你们一路从地仙修上界,不容易的份上,就罚你们去把瑶池的落叶打扫干净。”

    “顾念你们是初犯,饶你们一次,若有下次,我一定回了王母娘娘,将你们贬下界去。”

    她的眼睛睁开一条缝,看碧莲和露茶还杵在那儿,互相推搡,好似在责怪对方,愠怒道:还不快去!”

    碧莲和露茶这才应声去了,急匆匆跑出来,撞见站在树下的我,瞬间明白刚刚的对话一定都被我听见了,索性也不再粉饰什么,反而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好像她们被罚都是我的错一样。

    晚间,我躺在床上,内心郁闷,翻来覆去睡不着,想着和碧莲露茶对我的嘲讽,想着玄女师父不经意间流露出的失望的眼神。

    修为灵力什么的,我原是不大放在心上的,现在想想正如她们所说,我确实也太不长进了。

    我对着屋顶叹了半天的气,或许是吵到蕊芝了,她颇有微词:“干什么呢,大半夜的还不睡觉,长吁短叹的。”

    “姑姑,你说师父是不是嫌我笨,所以才不教我的?我要怎么炼才能变得和师父一样厉害?”

    蕊芝翻了个身,半天不答话,我以为她又睡着了,谁知过了一会儿,她的声音从里屋传出来:“玄女娘娘的话看来你是一句也没有听进去啊。”

    “修炼之道,悟者自得,心有所念,大道至诚。”

    我听不懂,问:“什么意思?”

    蕊芝耐心讲解:“前半句的意思是修炼不能刻意,能领悟的,吃饭睡觉走路都是修炼,反之再练上一百年也是无用,后半句说不能为修炼而修炼,要为更高更大的目标而修炼,心中有念想,才能有所成。”

    “哦...”我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蕊芝说:“玄女娘娘日理万机,还愿意收你为徒,可见是很看重的你的,你也不要妄自菲薄了,还是把你师父给你的书好好几遍吧。”

    可是那些个仙录典籍,我已经翻过好几遍了,我沉下心,又捧起书装模作样地用功了几日,终于是放弃了。

    可能我就是没什么天分吧。

    罢了罢了,知难而退也不失为美德,干嘛总跟自己过不去。

    烟落居的小院里有一个秋千,我闲时总喜欢在上面荡一会儿。

    我觉得飞上天的感觉特别爽,荡着荡着又会停下来,伸出脚踩在昆仑山的土地上,踩实了蹭来蹭去。

    时至今日,这种脚踏实地的感觉对我来说依旧很奇特,我仍未习惯。

    这日碧莲和露茶又来烟落居,提着新鲜的荸荠和芡实,说是让蕊芝尝个鲜。

    我冷眼旁观,内心嗤之以鼻,她们倒是会做人情。

    与蕊芝寒暄客套一番后,碧莲与露茶从屋里走出来,看到我坐在秋千上发愣,便一唱一和地对我冷嘲热讽。

    “唉,这有的人呐,有手有脚,却日日在这里吃白食。”

    “没办法,谁叫人家是九天玄女的徒弟呢。”

    “那有什么用,修为低下,唉,说出去都是个笑话。”

    我站起来掸了掸身上的灰,尽量不去在意,转身正要进屋,碧莲叫住我:“喂。”

    “叫你呢,听到没有。”见我不理她,索性跑到我面前来挡住我的去路。

    “拿着”她递给我一个小金盒子:“这是王母娘娘游历四海,寄回来的栯木果,现下已经给天庭各宫都送过去了,只差月神宫没送,你就帮忙将送去吧。”

    我说:“你为什么不自己送?”

    碧莲和露茶互相交换了一个眼色,露茶说:“月神宫这地方晦气得很,远在东极毗邻魔界不说,听说那地方古怪的很,成日里阴森森的,到处挂着黑纱,连种的花草都是黑色居多,这哪里像是一个女神的宫殿啊。”

    “哼,”碧莲不屑道:“什么女神,不就是一个灵宠嘛,出身低微,连我们这些地仙都不如,若不是上一任月神出了那种事,九重天上的神仙都避之不及,竟无人肯担此任,否则哪里又能轮得到她来做一宫之主。”

    “嘘...”露茶到底是蠢笨且胆小,怕碧莲这张嘴又给她们惹祸,连忙做了一个禁声的手势,就差没给碧莲嘴捂上了。

    我可算是听明白了,她们这是把不想做的差事推诿给我啊,我虽然好说话,但也没有这么傻吧,于是我将金盒递回去,说:“王母娘娘说了,我无事不能出昆仑山的。”

    碧莲不耐烦地又把金盒塞到我手里,说:“你少拿王母娘娘压我们,娘娘这会儿还在游历呢,哪里管得到你。”

    露茶帮腔:“无事不能出昆仑山,现在这不就有事儿了吗?你能不能让自己变得有用的一点?没见我们手头都有别的事要忙吗?”

    “可是...”我看着手里的金盒:“可是我又不会飞天之术,又没有坐骑,怎么上九重天啊?”

    “连这点小事都做不了,真麻烦,”碧莲眼珠子一转,说道:“刚刚我在瑶池见到栎鸟,你不是与他相熟吗?就让它送你去吧。”

    又说:“差事要紧,我们已交代给你,若是耽搁了,那可是你的过错。”说完,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九十七、月神宫

    栎鸟驮着我在蓝天白云间翱翔。

    这可比烟落居的秋千过瘾多了。

    要是哪天我也能会这飞天遁地之术就好了。

    我说:“这次可真是麻烦栎兄了。”

    栎鸟说:“不麻烦,武神殿下平定蛮荒有功,天帝为表彰其功劳,定于今日在九霄宫云汉殿设宴招待一众神官仙家,我本来就是要代我家仙翁去送贺礼的,顺路而已。”

    他身上的羽毛雪白,又软又密,坐在它背上飞得很安稳。

    我说:“可是我听说月神宫挺远的,不会很绕路吗?”

    栎鸟说:“没事,我飞得快,一会儿也就到了。”

    他嘴上这么说,结果还是飞了很久,飞得我都快睡着了,不知过了多久,一阵惊雷把我吓醒了。

    我睁眼一看,好家伙,这是变天了呀,刚刚还是天光明媚,这会儿已是乌云密布,周围漆黑一片,只有当远处的云层降下闪电,才勉强能看得清。

    这哪是天界,不知道的还以为飞到魔界了呢。

    我有些害怕,抓紧了栎鸟的羽毛,似乎是把他抓疼了,他回头安慰我:“别怕,就快到了。”

    他开始下降,乌云下的景色展现在眼前,只见陡峭的悬崖上立着一座孤堡,颇有些孑孓而立的意思。

    我不禁问:“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月神宫啊,”栎鸟说:“月神宫在冥月崖上,离玉京是有一段距离,看着荒凉了些,主要这里是天界和魔界的交汇之处,平时很少有人来,之前上一任月...算了不说了。”

    “你看前面,”栎鸟又说:“那是长生海,这片海几乎没有办法穿越,是隔绝天界和魔界的天然屏障。”

    我顺着栎鸟飞的方向看去,只见远处一望无际,汹涌广阔的景象中,隐隐似有惊云巨浪,水汽缭绕,浓雾迷茫,海天一线,一时竟分不清那漂浮的是浪花还是云朵,那磅礴之气,只看一眼,就跟丢了魂似的,心灵激荡,深深为这自然之力所震撼。

    栎鸟将我带至那座孤堡,飞停在门前,说:“这儿就是月神宫了。”

    我一看,果然如碧莲所说,黑色的大门,灰白的宫墙,门口立着两尊蟾蜍像,里面隐隐有桂花的香气飘出来,还没走进去就觉得阴气森森的,让人不寒而栗,着实不像是一坐神殿。

    “那我就先走了。”栎鸟道。

    我向他作揖行礼:“多谢栎兄。”

    直到栎鸟飞走,我才想起来,等办完差,该怎么回去呀?真伤脑筋,想要叫住他却也来不及了。

    算了,说不定月神是个和善的女神,见我灵力低微,不会仙术,能顺手借我一些飞行的法器之类的,还是先进去吧,于是我叩了叩门,见无人应答,又叩了两下。

    过了一会儿,一位容貌秀丽的仙娥来给我开门,她见我脸生,警惕地打量了我一会儿问:“不知仙子是何人,到月神宫来所谓何事?”

    “我是玉虚宫来的,代王母娘娘来给月神大人送些东西。”

    “玉虚宫?”那仙子眉头一皱,疑云更浓,与我僵持片刻终于说:“你先进来吧。”

    也许是常年闭门不开的缘故,月神宫的宫门似乎格外沉重,打开时发出一声刺耳的“吱呀”声,我小心翼翼地走进去,月神宫很安静,静得仿佛掉跟针在地上都能听得见。

    “月神大人挂星布夜方归,现下还在休息,你坐一会儿,等我去通报一声。”引我进门的仙子说。

    这时一位仙子迎面而来,唤了一声:“欣慈姐姐...”接着她看见我,便立定不动了。

    欣慈道:“长秋,带这位仙子去流萤殿坐坐吧。”

    长秋看我几眼,问:“这位是...”

    “这位是玉虚宫来的仙子。”

    仙子?这可折煞我了,我哪是什么仙子,不过是被打发来跑腿罢了。

    “玉虚宫?”长秋与欣慈咬耳朵:“我们和昆仑山素来没什么交情,怎么会巴巴得派仙子来我们这里?”

    欣慈朝她使了个眼色:“先别问这么多了,等我回禀了月神大人,再做计较。”

    我跟着长秋来到流萤殿,无事可做,便四处张望了一下。

    月神宫太寂静了,还那哪儿都乌漆嘛黑的,就跟点个火,出点儿声违反天条似的,到处都只有黑纱装饰,好在黑纱上镶了些碎钻,像极了天上的星星,不一会儿有仙子奉茶,我揭开杯盖一看,连茶水都是黑色的,便不敢喝了,搁在一旁。

    我与长秋无话可说,只好局促地搓着手,甚是尴尬,过了好一会儿,欣慈才终于回来了,对我说:“抱歉让你跑了一趟,月神大人尚未起身,不能见你了,你要送的东西,给我便是了。”

    我自然愿意交了差,赶紧离开这个地方,刚要把金盒递给欣慈,这时,一个声音响起:“慢着。”

    说话的是个女子,声音靡靡,又带着些许凄凄,在静谧无声的月神宫里显得尤为刺耳。

    我一惊,手没拿稳,金盒便掉在了地上,裂开了。

    奇怪的是地上的金盒的碎片居然动了,我与欣慈,长秋吓了一跳,纷纷后退,屏息观望,没过多久,碎片底下竟然爬出两条几寸长的黑色蠕虫。

    蠕虫看着胖乎乎的,浑身长满尖刺,却爬得很快,刚钻出来就想趁着月神宫昏暗逃走,没想到才爬出一小段,就立时被两枚银钉钉在了地上,登时就死了,化成一滩黑色的水,还冒出一股白烟。

    我正看得目瞪口呆,那说话之人又问:“你送来的可是栯木果?”

    我不知发生何事,只得老实点头。

    一个黑纱覆面的女子从帷帘后面走出来,女子眉间有月形刺青,一双美目像是嵌在脸上的明珠,秋水明眸,灿若星辰,虽然她全身都裹着黑纱,却一点儿也不显得沉闷,身姿曼妙,翩若惊鸿,便是只露了这一双眼睛,也知是个美人了。

    莫非这位就是月神大人了?

    长秋喝道:“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敢谋害月神!”

    我一听脑袋一嗡,这盒子是碧莲给我的,我哪里知道里面藏着两条大虫子啊?

    谋害月神?我跟她无冤无仇的为什么要谋害她?这么大的罪名我可担待不起。

    我百口莫辩,心想,难道我又惹麻烦了?于是连忙解释:“月神大人,我实是不知情,绝对没有要害你的意思,还望月神大人明鉴。”

    “你说,你是玉虚宫来的?”月神问。

    “是,是。”我低着头不敢看她。

    “玉虚宫与月神宫素无往来,怎么会派你来送东西来?”月神蹲下身,揭开金盒的碎片,欣慈颇为担心,想阻拦,月神却说:“无碍。”说着,拿起一只摔碎的栯木果,举到面前,看着汁水滴滴答答的落下,说:“栯木果,倒确实是难得一见的神株,可炼丹入药,只可惜这果子有一个缺点,就是容易生虫,生的虫叫渠蝇,对寻常神官仙家倒是无碍,但我月神宫却用不得。”

    我有些紧张,哪里还敢问她为什么月神宫不能用。

    月神冷笑:“哼,看来让你送东西来的人,是极恨了你了。”她素手一扬,顶上的黑夜立刻变成了白昼,整个宫殿也跟着明亮起来。

    原来这里的一切都是月神用术法变幻而成的,不愧是一宫主神,灵力果然深不可测。

    她接着说道:“她恨你,想陷害你,又不敢在昆仑山动手,叫你来我这里送死,也是欺我月神宫地处偏僻,不受天庭器重,众神诸仙就算路过我这里,都要绕道而行。”

    “月神大人,”我躬身行了个礼:“此事是我的疏失,与王母娘娘无关,玉虚宫也绝无不敬之意,若有得罪还望海涵,您若要怪罪,就怪罪我吧。”

    月神看着我,我发现她的眼睛红红的,不像是哭过,倒像是天生的,然后我发觉,欣慈和蕊芝的眼睛也是红红的

    “你倒是心善,她们这样陷害你,你不恨她们吗吗?”月神坐上殿中宝座,抬起下巴,居高临下地看着我。

    我笑笑,挠了扰头:“恨多累啊,咱们做神仙的,本就神生漫长,若都用在恨上,那岂不是要恨上几千几万年,况且做错事的又不是我,我何必要为别人犯的错劳心伤神呢。”

    月神虽然蒙着面,但还是能看出她表情一滞,接着眼神迷离起来。

    我猜不透她的心思,见她不出声,默默鞠了好一会儿,才小声问:“大人是要罚我吗?”

    月神盯着我,看了好一会儿,看得出神,一直没有出声,我也不知道她在看什么,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说:“你走吧。”

    一旁的欣慈和长秋齐齐道:“大人!”

    月神不为所动:“送她出去。”

    “月神大人!她以下犯上,不能这么轻易就放过她啊。”长秋极力说道。

    月神一转身,黑纱拖地,衣袂飘飘,若仙若幻,她提高了声音:“我说了放,她,走。”

    “哼,如此拙劣的手段,还想着借刀杀人,我若真的抓了她,岂不是中了别人的计了?!”

    月神果然是个深明大义的女神啊!

    长秋没好气地推了我一把说:“走吧。”

    我心中感激,走了两步,回头又行了一个礼,说:“大人的月神宫很漂亮,特别是亮堂些之后,看着就更美了,我知道司夜是月神的职责,但也不必日日活在黑暗里,您说呢?”

    月神背对着我,侧过脸又看了我一眼,没有回答,两边的长秋和欣慈看我的眼神,倒像是在看什么奇怪的东西,仿佛我是那栯木果里爬出来的渠蝇似的。

    “走走走,赶紧走!”

    我还想借法宝回昆仑呢,便被她们推推搡搡,扔出宫外。

    这下可如何是好,我看着天边风起云涌,惊涛骇浪,四周一片萧索,目及之处看不到活物,心里顿时没了注意。

    若非是栎鸟带我来的,像我这样第一次到月神宫的,大概都不相信这里是天界。

    我惨兮兮地缩了缩脖子,忽然有些害怕起来。

    祸不单行,只听“刷”地一声,山崖下的巨浪翻滚上来,居然直起数十丈高,将我浇了个透心凉,接着冷风一吹,我不禁打了个喷嚏。

    过了一会儿,月神宫的宫门又开了,我连忙忍住喷嚏连天,躲到墙角,欣慈和长秋从里面走出来,欣慈说:“我们那位大人虽然不怎么与天庭大交道,但武神得胜凯旋,乃是大事,就算她不亲自去,礼也应该送到。”

    长秋为难:“可月神大人不让我们去,若是被她知道了...”

    欣慈说:“大人都不出月神宫,如何能知道?不管怎么说这里都是天界,月神宫受天庭管辖,就算大人再怎么不喜欢玉京那些个神仙,表面功夫还是要做到的,大人性子孤傲,我们才更要为她考虑周全。”

    长秋点点头。

    我想起,栎鸟来九重天,也是为了给武神道贺的,这会儿说不定他还在武神宫呢,若能找到他,或许还能让他送我回去。

    于是我从墙后面走出来,长秋和欣慈看到我十分意外,长秋说:“你怎么还没走?”

    我局促地笑道:“两位仙子姐姐,我...我不会法术,回不去,是长留仙翁的栎鸟带我飞过来的,你们能不能带我去找他?”

    长秋撇撇嘴:“我们怎么知道栎鸟现在何处?怎么带你找他?”

    我连忙说:“我知道我知道,他在武神宫替他家仙翁送贺礼呢,我刚刚听到你们正也要去那里,能不能...能不能顺路...”我可怜兮兮地看着她们。

    欣慈略带嫌弃的看了我一眼,摘下头上的簪子,簪子是枫叶形状的,飘到地上,忽然变大了数十倍,像船一样大,欣慈与长秋径直走了上去,我连忙跟在后面:“等等我。”

    枫叶船飞了一会儿,脚下的景色已大不一样,冥月崖贫瘠的黑岩已经完全看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金碧辉煌的神宫庙宇,高楼阁台,星河宛如带在女神脖子上的珍珠一样璀璨,河的一边种着大片白梅,花瓣如雪,稀稀疏疏铺了一点,除此之外更是有阆苑仙葩,琪花瑶草无数,星河的桥上,站着两排天兵,一个个执戟悬鞭,持刀仗剑,但见朱栏玉砌,绿树清溪,紫阙银銮,其间仙气缭绕,端的是恢弘浩瀚,大气磅礴,仙娥们迈着轻步而过,宛如出水芙蓉一般,真乃极乐之仙境也。

    等落了地,我刚想向欣慈和长秋道谢,这时,几名仙娥从我身边经过,面若桃花,轻颦浅笑,有一个看上去年纪小一些的仙娥催促自己的同伴:“姐姐们在干什么呀,快跟上。”

    “武神殿下平定蛮荒之乱,不过百日便得胜而归,天帝陛下大喜,这会子正在云汉殿论功行赏呢,我们去那儿端个茶递个水什么的,说不定陛下一高兴,随手赏我们些法器宝物,仙丹妙药,此等福泽,等能住我们灵力大涨。”

    我一听到“灵力大涨”四个字,眼睛都亮了,哪里还记得要回昆仑,随手朝欣慈和长秋拜了拜就当是道谢,也是道别了。

    昆仑山那些仙娥,不就是欺我灵力低微嘛,要是我能得些什么仙丹法宝,还能不叫她们高看我一眼?

    于是我动动手指,施了个仙术,将自己变作仙娥的模样,悄悄跟了上去。

九十八、九天之上

    武神宫祥云笼罩,云烟氤氲,瑞草苍荣,金钟天鼓齐鸣,真是一片壮观景象,彤云殿前有一片水池,池水清澈,波光粼粼,各路仙家齐聚,寒暄道贺,热闹非凡,武神的坐骑金乌鸟在上空飞来飞去,拖着长长的金尾俯冲下来,贴着水面滑行,水花溅到仙娥身上,引起阵阵惊呼。

    那金乌似乎很是得意,跟它主子一本正经的性子不同,它总是喜欢调戏小仙娥,尤其是长得漂亮的,有一次还调戏到月神大人头上去了。

    因月神常年闭宫不出,就算要出门也都只在晚上,难得来参加天庭宴会,金乌鸟不认得她,居然飞到她身边,拿鸟喙啄她的手,还在她身上蹭来蹭去。

    经过那一次,金乌鸟被武神好好修理了一番,但这个轻浮的老毛病至今都没有改掉。

    彤云殿内更是热闹非凡,远远遥望,天帝和武神站在大殿中央,正举杯与众神诸仙共同庆贺。

    武神鹤青乃天帝次子,他的哥哥是广成君元昊,他们还有一个妹妹,天帝幺女,三公主云华。

    只见武神身穿银色铠甲,头束白云冠,举止爽朗,温润如玉,眼眉不浓不淡恰到好处,我瞧着倒不像是一个武神官,只是因为离得太远,再多的,就看不清了。

    殿内的仙娥们一曲舞罢,天帝大悦,立刻道:“赏。”天帝身边的侍官便带着仙娥们下去领赏了。

    这时,宫门口有人宣告:“永晟帝君到。”

    鹤青立刻起身,高兴道:“师父来了。”

    连把酒言欢的一众神仙也顿时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我看着你,你看着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们一边朝拜一边摆着手指头数有多久没有瞻仰过这位帝君的尊荣了,不少新近飞升的地仙,甚至只在典籍中读到过他的事迹,连他长什么样儿都不知道。

    说起这位永晟帝君,真是六界中至高无上的存在,无人知其年岁几何,生世来历,仿佛自开天辟地以来就存在于世,流传最广泛的一种说法是,永晟帝君诞生于上古洪荒时期,乃是清浊之气互融所衍,与天地共存,曾经半神半魔,乃是世间的大主宰者,后来天地划分六界,秩序落定,他才慢慢淡出,隐居避世多年,如今的境界早已超脱五行外,不在六界中了。

    即便他早已不问世事,座下下依旧人才辈出,跟过他的仙官神将如今在天界都拥有响当当的名号。

    永晟帝君号“弥罗府妙清无上天尊”,禅位多年,除了武神鹤青之外,从未收过弟子。他清静无为,即便是弥罗宫中的,如果愿意与他出世清修,他便留在宫中,如果希望拜官上位,封神登天的,他便写一封信推荐到别的宫去。

    武神鹤青两千岁拜在永晟帝君下,三千岁炼形化炁,阳神已成,脱质升举,已有神君之质,据说是自上古洪荒开元纪事以来,天族中最早一个修成的,五千岁独自战凶蛇相柳,并将其击杀,六千岁下凡治理水乱,斩海魔兽于通天河畔,同年拜为武神,由佛祖亲自点化,并用鲲鹏鸟的羽毛化作神剑,赐名法华相赠,后又被封为镬天将军,带领十万天兵天将,大败魔族,那一战打得可谓是天摇地动,日色无光,原先天族和魔族以长生海为界,这战之后,魔族退守无妄崖,再不敢进犯。

    天庭各路神仙都觉得,他能拜在帝君座下,当真是福泽深厚,缘分匪浅。

    永晟帝君亲临,鹤青外出相迎,帝君看着爱徒问道:“此行可还顺利?”

    鹤青毕恭毕敬地说:“回师父,挺顺利的,莽荒内乱,起因不过是一些魔族余孽操控凶兽蛊雕,意图攻占拘缨国,统一蛮荒,后来蛊雕被金乌鸟吃了,蛊雕一死那群乌合之众便一路溃败,所以这次它的功劳最大,我倒是没做什么。”

    金乌鸟听见主人表扬,赶忙飞过来,落在他身边,一副自鸣得意的样子,趾高气扬地走来走去,我想如果它是孔雀鸟的话,此时一定开屏了。

    “可是,我怎么听说...”帝君不放心,怕他报喜不报忧。

    “师父,”鹤青不易察觉地摇了摇头:“都过去了。”

    天帝笑道:“你们师徒二人站在外面说什么悄悄话呢,青儿,还不快请你师父上座?”

    永晟道:“不必了,我来看一眼青儿,知他无碍便罢了。”

    天帝作揖道:“青儿如此神勇多亏了帝君教导有方。”

    永晟微笑:“是二殿下自己勤勉罢了。”说罢便要离开。

    众神诸仙立刻齐齐叩拜:“恭送帝君。”

    天后道:“吾儿辛苦了,只可惜你哥哥身体不好,不然也不用每次都是你去冲锋陷阵。”

    我看到坐在鹤青边上的那位少君举杯的手停顿了一下,旋即笑道:“二弟劳苦功高,哥哥敬你一杯。”

    鹤青道:“大哥言...应该是弟弟先...”

    还未等他说完,少君就仰头一口将杯中的酒喝净,也许是喝得太猛,他咳嗽,咳得满面通红,真真是一副弱不禁风,体虚气短的样子,少君身后,一位不苟言笑的冷艳仙子走上前,轻抚其背,少君抬手示意不用,仙子便退下去了。

    这位少君的声音听着有些耳熟,应该就是前不久来瑶池与西王母商谈的那位广成君,也就是天帝天后的长子,宏文殿主神,“广灵至成神君”元昊。

    此时,座下一位仙子道:“鹤青哥哥这么厉害,自然是劳苦功高了。”

    她娇俏地站起来,走到中间:“这些年要不是鹤青哥哥南征北战,六界哪能有如今的太平日子,但凡在坐各位能替鹤青哥哥分担一些,他也不至于...”

    这时,天后咳嗽了两声,向她示意不要再说了。

    那仙子这才不情不愿地岔开话题:“陛下这次可要好好犒赏鹤...犒赏武神殿下呀。”

    而鹤青并没有说什么,只是淡淡地喝了口茶。

    天帝说:“那是自然,青儿,你想要什么,尽可说来。“

    这边厢彤云殿里正是一片欢天喜地,歌舞升平,殿门口忽然跑进来一个仙侍,在众目睽睽之下大喊:“陛,陛下,不,不好了!”

    天后凝眉嗔责:“怎么了,慌慌张张的,有话慢慢说。”

    那仙侍脱口而出:“三公主从紫微宫里逃走了!”

    便是这么一句话,将天家那点子秘辛和粉饰太平的假象全给打破了。

    天帝的三个子女全都名声在外,二字鹤青自不用说,他是名动六界的武神,自小天赋异禀,灵源深广,悟性极高。

    长子广成君元昊沉稳睿智,面慈心善,只是先天不足,听闻天后怀他时因故动了胎气,所以广成君身体一直不好,常年需要靠老君的仙丹妙药养着,灵力修为也一直升不上去,让天帝天后颇为苦恼。

    至于三公主云华,是天帝陛下老来才得的,也是他唯一的女儿,自小便深得天帝天后的宠爱,养尊处优,但她不但没有恃宠而骄,反而气节高雅,才华兼备,修为在一众同龄女仙中也属上乘,曾以一只青玉簪斩杀十几条作乱的凶蛇,时常为天帝和两个哥哥分忧,她待人十分和善,不但紫微宫中人人称颂,各路仙家也对她赞不绝口。

    但从几千年前,兄妹三人下凡治水开始,一切就都变了。

    那一次,鹤青斩杀海魔兽,治水有功,受天庭褒奖,从此扬名,元昊则从凡间救回一个孤女,他的功劳虽不如鹤青,却也出力不少,但他没有要任何赏赐,只是让天庭破例赐这个孤女仙籍,留在宏文殿中。

    至于云华,这次下凡的经历却彻底改变了她神生的轨迹。

    她爱上了一个凡人。

    而仙凡恋是不被允许的。

    此事惹怒了天帝,将云华禁足宫中,但就时常偷偷跑到凡间与那个凡人私会,天帝便派人去凡间将她抓回来关在紫微宫中禁足,但她素日里宽以待下,宫中的仙侍敬仰她,时不时偷偷放她出去去,与那凡人见面,为此天帝重重惩治了好几个紫薇宫中的,将他们贬下凡。

    如此往复,打也打过,罚也罚过,甚至比天雷业火更重的刑罚都受了,有一次打得狠了,皮开肉绽,血肉模糊,足足在宫中修养了三个月才恢复,天帝逼她与那凡人断了关系,但三公主性子刚烈,宁死不从。

    不过云华到底是天界的三公主,也不能真就打死了,时间一久,天帝天后也知道,女儿意志坚定,是不会回头的,他们怕她私通凡人的消息传出来,索性宣布三公主需要闭关静养,紫薇宫永久封闭。

    这仙侍也不知是不是新来的,冒冒失失闯进来,也不注意场合,说完才反应过来,吓得愣在当场。

    天帝天后更是瞬间变了脸。

    虽然云华与凡人相恋的消息被封锁,但时间一久,总有闲言碎语传出来,众神诸仙也多少有所耳闻,当下均有些尴尬,像是窥探了天家私隐一般,恨不能挖个地洞钻下去。

    “胡闹!”饶是气得七窍生烟,天帝陛下依旧涵养内敛,憋了半天才崩了这么两个字出来。

    各路神仙纷纷起身告辞,有说宫里有事,有说公务在身,药神用“要给他的舒兰草浇水”这么烂的借口,忙不迭逃离云汉殿,不过一会儿就走得七七八八了,

    我躲在一根白玉柱子后面偷听了一会儿。

    天帝气极了:“去,让遣云宫的执法天官来,让把云华和那个凡人都给我抓回来!这一次,我一定要对她处以严刑!”

    “陛下,”天后心疼女儿,苦苦哀求:“上次云儿上九幽台受了九十九下遣云宫的长恨鞭,至今伤都没好全,你还让他们去抓,你这是要云儿死啊!”

    “她,她,”天帝咬牙切齿:“她把天庭的脸都给丢光了!留着她有何用?”

    天后泪流满面:“可她究竟是陛下的亲生女儿啊,是我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纵使她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也是我这个做娘的没教好,陛下要罚,就罚我吧!”

    “你...”天帝用颤抖的手指着天后:“就是因为你的纵容,才让她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

    一旁的鹤青终于坐不住了,起身行礼道:“父君,儿臣愿意跑一趟,去把云华找回来。”

    “青儿,你...”天帝面露难色:“你经历大战,刚刚得胜归来,怎好叫你为了这种事...”

    “父君,”鹤青叩首道:“云华毕竟是我的妹妹,都是一家人,等我把她找回来,有什么事尽可以商量着来。”

    鹤青见天帝盛怒未消,又说:“父君,儿臣平定蛮荒,父君许诺儿臣一个奖赏,不如就赏儿臣去找回自己的妹妹吧。”

    天帝知道三兄妹自小亲厚,关系很好,便点头答应了。

    鹤青招来金乌鸟,翻身跳上鸟背,金乌鸟啼叫一声,扇动翅膀飞走了。

    既然没有热闹瞧,我便也悄然离开了武神宫,四下转了转,还是没有找到到栎鸟,心中焦急,正盘算着要怎么回去,忽见前方路过几个头戴垂冠的仙子仙君,手里拿着竹简,飘飘若仙,目光不由得被吸引,便跟着他们来到一处宫殿,宫殿的匾额题着三个字:天神院。

    我天生就比较乐观,想着反正我都回不去,好不容易来一次天宫,不如既来之则安之,而且我对这个地方产生了兴趣,于是故技重施,也化作书生模样跟着他们混进去。

    总感觉这几年,我学的最有用的就是这变身术了,还是蕊芝被我缠不过,闲来无事教我的。

    进去之后我才发现,这儿原来是天宫的学堂,门口摆着一尊女神像,很刚刚见到的天后长得十分相似。

    “天之道,日月星河运转,山河江海循环,身根法幻化,修身以俟,方可心神智通,悉能分辨了听。”

    学堂的书院里内放着几排书桌,里面坐着几排学生,在那里摇头晃脑念着。

    堂上一个鹤眉白须的老神仙正打瞌睡,两个调皮的仙君见他酣睡太熟,大着胆子跑上去扯他的胡子,甚至还在老神仙的脸上画乌龟。

    我看得入神,心提到嗓子眼。

    老神仙忽然打了个呼噜,把自己打醒了,两个人吓了一跳,施了个瞬移的法术回到位子上,居然没被发现,老神仙问:“念完了吗?念完了我们学下一章。”

    学生们哄堂大笑,老神仙有些莫名其妙:“肃静,肃静!学堂之上,岂能失仪?”

    “夫子,学堂之上,难道能打瞌睡吗?”底下一个牙尖嘴利的学生反问。

    老神仙愣了愣,脸上显出尴尬的神色。

    世间大概是和平得太久了,这些准天官们修炼术法,却只能用在恶作剧上。

    我既不屑,又瞧着有趣,禁不住哼出了声。

    “谁在那里?”老神仙问道。

    我心里一惊,糟糕,被发现了!

九十九、天神院

    我扭头就想跑,谁承想还没跑几步,就与人撞了个满怀,抬头一看,眼前的居然是广成君元昊,我不禁一愣。

    “谁在外面?”夫子和几个学生从书院里跑出来。

    广成君将我拉倒身后,行了个礼道:“玉清真人,是我。”

    他看到老夫子脸上的乌龟,略施小术将其抹去了,另外两个跟出来的学生,看到广成君在此,便也不敢造次了,垂手老实得站在一旁。

    “原来是殿下。”玉清真人抚须,略一欠身。

    “先生,”广成君道:“我是来代我母后,来借劈山斧一用的。”

    玉清真人皱眉问:“天后娘娘?她借劈山斧作何用处?”

    广成君不疾不徐地说:“母后未曾言明,还望先生行个方便。”

    玉清真人道:“天神院乃是天后娘娘创立的,这儿的东西她自然尽可以拿去,可我这会儿还在上课,广成君...”

    广成君微笑:“不急,我等先生下课就是了。”

    玉清真人注意到广成君身后的我,问:“这位是...?”

    “她是我宏文宫中的仙姬。”广成君坦然说道。

    我看着他,满心满眼都是感激。

    这是他第二次相助与我了。

    这时,学堂学生们见老夫子久久不归,纷纷跑出来看热闹。

    我感到背后一凉,似乎有一道寒冷的目光射向我。

    玉清真人嘀咕了一句:“怎的没见过。”又说:“那还请广成君稍等片刻,等老朽下课后,再带你去取。”转头训斥自己的学生:“都跑出来干什么?还没下课呢,课业可都背得熟了?”

    “哎呀,”一个胖胖的仙君说:“这会子玉京的大小神仙都在云汉殿为二殿下得胜回归庆贺,我们却要在这里念书,有什么趣味,不如放我们去瞧个热闹。”

    “瞧热闹?”玉清真人冷哼:“就你这样的,去了怕不是九霄宫的门都摸不到,天帝陛下的宴会岂是你想参加就参加的?”

    “那,那芷昔不就去了嘛。”胖仙君不死心。

    “芷昔?你跟芷昔能比吗?芷昔刚出生就被陛下封为琼华仙子,请问你担任何职,有什么封号啊?还不快给我滚回去,好好念书?”

    胖仙君说:“那,那就算只是在门口瞧个热闹也是好的呀,难道真人就不像看这盛事?”

    玉清真人似乎被说动了,犹豫了一下,这时,广成君道:“庆功宴已经结束了,各位还是安心修学吧。”

    “结束了?”玉清真人十分意外:“这么快。”

    广成君没再多说什么,只是略一下颔首:“有劳夫子了,我在丰益阁等候夫子。”

    说罢他转身要走,见我愣在那里还,悄然道“还不快跟上。”

    我这才反应过来,应声道:“是。”忙不迭地跟在他身后。

    三步并作两步走出书院,广成君方才转身立定,问我:“哪里来的小仙娥?可知这是什么地方?”

    我满不在乎地说:“我知道,天神院嘛,门口的牌匾上有些。”

    广成君叹气:“你既然知道,居然还敢擅闯?”

    “我...”我一时语塞,但见他神色温和,语气不重,便不自觉地吐露实情:“小仙是从昆仑山来的,此番前来是替王母娘娘给月神大人送东西,可我不会什么飞天之术,也不会腾云驾雾,原是搭了长留仙翁家的栎鸟来此的,但这会儿栎鸟不知跑到哪里去了,我...我不知要怎么回去...”

    广成君越听眉头皱得越紧。

    我一想,月神宫的仙娥说,玉虚宫和月神宫素无交情,又怎么会巴巴儿地打发人来送东西呢?然后又扯上长留仙翁,还说自己不会腾云驾雾,玉虚宫的人不会腾云驾雾?我自己听着,都像是在说谎。

    “是真的。”为了自证清白,我又着重强调了一下,但显然没有什么说服力。

    广成君忽然抓住我的胳膊,死死瞪着我。

    我被他这一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忍不住呻吟了一下,一边挣扎道:“殿,殿下...你弄疼我了...”一边心想,他不会是认出我来了吧。

    他好像意识到了自己的失礼,松开手,就在这时,上空响起一阵熟悉的鸟鸣,我抬头一看,正是栎鸟,于是甩开广成君,急忙朝他挥手:“我在这里,我在这里你,快来接我。”

    栎鸟盘旋了一会儿落地,我迅速纵身跃到他背上,催促他快走,栎鸟却慢悠悠地单脚弯曲,向广成君行了个礼,正要起飞时,我说道:“我与广成君殿下并非初识,不久前,在瑶池,殿下便从重明鸟手中救过我,今天又帮了我,我这个人呢,有恩必报,若是你以后有了麻烦,我也一定会帮你的。”

    说罢,我拍了拍栎鸟的翅膀,扬长而去。

    在上空飞了一会儿,栎鸟问我:“你怎么会和广成君在一起?”

    我没好意思跟它说是我一个人瞎跑,乱闯乱撞遇上的,只说:“就…恰好遇见。”

    “哦...”

    碧莲和露茶看到我完好无缺地回来,脸上挂着掩饰不住的意外。

    我不客气道:“干嘛?见到鬼啦?”

    而她们则根本不敢和我搭话,只当是没看到我,绕开了。

    这次天宫漫游却激起我的好奇心,那真是个好地方啊,怪不得人人都想上九重天。

    尤其是天神院,里面的小仙官都穿着蓝白色的素衣,挽着整洁的发髻,看上去仙气飘飘的,叫我好生羡慕。

    我忽然灵机一动,既然师父没空教我,那我可以去天神院蹭课呀,那里既然是培养神官的地方,自然是有教授术法的夫子的。

    这个念头在我脑海中萦绕,弄得我整晚都在盘算这事儿,根本睡不着。

    转眼过了半月,向来风平浪静的昆仑山忽然热闹起来,某一日我睡到中午,懒懒散散的起床,见蟠桃园的仙娥们一个个交头接耳,含羞带怯的,不知在谈论些什么,便好奇凑上去听。

    她们本就不待见我,一看到我过来,更是横眉冷对,不给我好脸色看,然后纷纷散去了。

    后来我向蕊芝打听,一开始她怕我惹事,不肯告诉我,后来禁不住我软磨硬泡,死缠烂打,才终于说了。

    “是武神殿下,他违背天帝旨意,私下放走三公主云华,被天帝降罪,下旨关入瑶池的水牢中反省。”

    “啊?什么?!”我拍案惊呼。

    蕊芝被我吼得一哆嗦,手里的茶都差点撒了。

    我打抱不平:“天帝不是说武神平乱有功,方才奖赏了他嘛,怎么又要把他关起来了?这老头也真是喜怒无常得很。”

    “放肆,”蕊芝训斥道:“说话又不知轻重了。”

    我冷哼一声,不听她教训,赌气跑出去,坐在门口的秋千上生闷气。

    说实话我与那武神不过一面之缘,恐怕他连我是谁都不知道,我也说不上来为何会这么生气。

    过了一会儿,玉虚宫的掌事女神官温嘉到访。

    温嘉问我:“蕊芝仙姑呢?”

    我努努嘴:“屋里呢。”

    温嘉便不再搭理我,径直走向烟落居。

    我在门口听了一耳朵,她们是来请蕊芝过去玉虚宫,劝说西王母的。

    温嘉叹气:“唉,你也知道娘娘对九重天的那班神仙是怎么看的,这会儿正发脾气,说天帝陛下竟敢拿昆仑山当监狱使,还说她没有义务替陛下教育儿子,娘娘虽就是这么一说,但闲言碎语多了,难免不会传到九霄宫去...娘娘素来看重你,也肯听你的话,你就帮着劝劝吧。”

    蕊芝自然应了,整了整衣服,拢了拢发髻便去了。

    是夜蕊芝很晚才回来,我躺在屋外案边自己打的地铺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过了一会儿在我即将迷迷糊糊即将睡去之时,蕊芝才终于回来,尽管她蹑手蹑脚地尽量不发出任何声音,但我还是醒了。

    “你回来啦?”我揉着眼睛问。

    蕊芝有些意外:“你还没睡?”

    我打了个哈欠说:“我饿了。”

    蕊芝朝我翻了个白眼,过了一会儿,她给我端了一碗糯米糕,没好气地说:“吃完就早点睡吧。”

    我重新躺下,但依旧睡不踏实,开始与蕊芝搭话:“蕊芝?蕊芝?你睡了嘛?”

    蕊芝在里屋翻了个身,发出一些动静,但没有回话。

    “蕊芝,你说武神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呢,这多人爱戴他,他一定很了不起吧?”

    蕊芝依旧没有回话。

    “他要是真被关在瑶池的水牢里,会不会冷,会不会饿,会不会无聊啊?”

    “......”

    “他既然被封为武神,那一定很厉害咯,那你说是他厉害,还是我师父厉害?跟王母娘娘,仙翁,老君比呢?”

    蕊芝终于被我问得不耐烦了,开口说道:“武神殿下是天帝天后的爱子,地位尊崇,我劝你少打他的主意,老老实实睡觉吧。”

    “对了,”她又疑惑地问:“你怎么知道他受人爱戴的。”

    “我看到...”我差点说漏嘴,连忙捂嘴改口道:“那不是园里的姐姐们都在议论嘛,说武神要来我们昆仑山了,一个个都高兴坏了。”

    我确实对这个武神尤为关注,可能是那日云汉殿里众神敬仰,群仙恭贺的景象把我震撼到了,多少有些众星捧月的意思,鹤青身批铠甲,威风凌凌,眼神却柔和又明亮,脸上始终挂着含蓄的微笑,自然而真挚。

    关于他的一切都是温暖的,叫人看了心神一颤,一眼万年。

    可能是我玉京去得少,眼皮子浅,要是多去去,多看看,见识多了,可能也就不会这么好奇了。

    “你说他为什么要放走云华公主?”我又问。

    蕊芝似是刚要合眼又被我吵醒了,不耐烦道:“天家私隐岂是你我可以打听的?还不快睡?”

    我只好闭了嘴,勉强合上眼,再睁开天已大亮,我连忙捧起昨天剩下的半碗糯米糕来到瑶池,四处寻找栎鸟的踪迹。

    栎鸟如期而至,我一转头,它已落在岸边。

    “又去玉京吗?”我问他。

    栎鸟点头。

    我说:“再带我一程吧。”

    栎鸟愣了愣,问:“这次要去哪儿?”

    可能是送我去月神宫的经历给他留下了不好的印象,怕我又央他送我去那里。

    “嗯...”我思忖片刻说:“天神院。”

    “你去天神院做什么?”

    我咧嘴一笑:“瞎溜达。”

    栎鸟在天空翱翔,一边飞一边说:“你可想好了,天神院是天庭重地,不是你能闲逛的地方,若是被抓了,王母娘娘都保不住你。”

    他原是不肯带我来的,但到底是禁不住糯米糕的诱惑。

    这可是本姑娘从牙缝里省下来的,怎么的都得领我这个情吧。

    “哎呀,我会小心的,我看看就走,绝不会被发现。”我很有信心地说。

    这半个月内,我都在练习神行术,自觉颇有小成,若真被发现了,我跑还不行嘛。

    栎鸟将我放在天神院附近一个小巷里,再三叮嘱:“两个时辰之后我就来这里接你,千万别乱跑。”

    “嗯。”我随口应了一声,施了个变身术,转头朝栎鸟吐了吐舌头,便翻墙进了天神院,又飞身上树,躲在层层密密的叶子后面偷看。

    那些仙子仙君们正聚集在前院,围着一个身着黑色长袍的仙师,那仙师身段板正,神色略有些严肃,眉头紧锁,有很明显的川字纹,他的对面站着一个年轻的学生,似乎正在施法。

    运气不错,一来就撞上仙术课。

    那名仙君费劲地变化手势,口中念念有词,没过一会,只听“轰隆”一声,他似乎被什么东西炸了一下,整个身子都在冒烟,烟雾散去,只见他头发蜷曲,脸都被烧黑了。

    我不禁莞尔,哪来的笨仙君,使个仙法居然把自己给点着了,转念一想,我又怎么好意思笑人家呢。

    只见那黑袍仙师嘴角抽搐,右手食指不耐烦地点着头说:“我让你练五雷决,不是让你引雷来劈自己的。”

    “有这么难吗?风火雷电水木土都是最基本的仙法,你们练了这久,连这个都不会。”

    “诶,”这时,学生中有一仙子反驳:“泰莱神君,他不会那是他蠢,干嘛连我们一起都骂呀。”

    仙子上前几步,指着被烧得乌漆嘛黑的仙君说:“既没灵性,又无根骨,像他这样的,就只配去各宫打杂干粗活,干嘛还费心费神,让他在这里修炼”

    泰莱神君道:“够了,刑廉来天神院是天帝陛下的旨意。”

    “所以我才不懂啊,像他这样的身世,就是给我提鞋我都嫌脏...”

    这位仙子长相甜美,嘴却是顶恶毒的,我眯着眼瞧仔细了,这不就是在庆功宴上,坐在鹤青边上,还插话给他邀功的那位仙子吗?

    “住口!”泰莱神君一生气,眉头就皱得更紧了:“陛下早就言明,父辈之过,祸不及子孙,天庭从来没有连坐的先例,更何况此案已过去多年,天帝陛下再三言明,休要再提,芷昔,你莫不是觉得自己是北溟仙族族长之女,就可以不守九重天的规矩了吧?”

    泰莱神君学高为师,身正为范,倒是颇为公正严明,那名叫芷昔的仙子听罢,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但也不敢再多说什么了。

    “放课之后,芷昔和刑廉留下来,清理丰益阁门口的悬铃木,以示惩戒。”泰莱神君甩下这句话便离开了,那芷昔还想辩解,被她身边一个胖胖的仙君拦住了。

一百、魔气

    我见课业结束,便打算去别的地方看看,谁知天神院竟比蟠桃园还大,我只来过一次,又不认路,转了一会儿便泛迷糊了。

    路过一个庙宇,殿前摆了一只大鼎,边上还种着几棵高大的树,树皮光滑,树叶发黄,风一吹,萧萧肃肃,落了一地。

    可惜的是,眼前美景被一阵骂声惊扰了。

    “泰莱神君居然敢罚我留堂,我非去天后娘娘那里告他一状不可。”说话这般趾高气扬的,不是芷昔又是哪个。

    以胖仙君为首的几个仙君围在她身边,神色谄媚道:“消消气消消气,泰莱就是这么个倔脾气,不然也不会被从遣云宫踢出来,想当初他可是遣云宫首席执法天神呢,别与他一般见识。”

    刑廉在一旁打扫落叶,一言不发。

    芷昔恶狠狠地瞟了他一眼:“呸,晦气。”

    “都怪他,害本仙子放了课还要留在这破地方,不能去彤云殿找鹤青哥哥。”说着,她扯动嘴角,露出一个邪恶的笑容。

    “把他给我绑起来。”芷昔突然说。

    刑廉一惊,挣扎道:“你们要干什么?你们,你们住手!”

    芷昔双手抱胸,傲慢地说:“绑起来扔进丰益堂,就说...就说他擅闯丰益堂,意图偷窃里面的仙器法宝。”

    我躲在石栏后,看得握紧了拳头。

    “琼华仙子,求求你让他们住手,我没有害过人,也没有得罪过你,你为什么就是不肯放过我呢?!”刑廉卑微哀嚎。

    “哼,”芷昔冷笑:“与你同在一个课堂,不,与你共处九重天,就是得罪我了,你就该和你那个叛徒爹一样,只配呆在最阴暗最见不得人的角落里,苟且偷生。”

    我终于看不下去了,忍不住开口道:“住手!”

    挺身而出之后,我才意识到我的行为有多么鲁莽。

    一是我不是天神院的学生,本不该出现在这里,二是我又打不过芷昔和胖仙君他们几个。

    果然,芷昔上下打量了我几眼,轻蔑地问:“你是谁?”

    “我...”我立刻语塞,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胖仙君倒是认出我来:“她好像是宏文殿的仙娥,上次跟广成君一起来过书院。”

    “是吗?”芷昔怀疑地围着我打转:“元昊哥哥宫里什么时候添了这么一个爱多管闲事的仙婢,我怎么不知道?”

    “琼华仙子这么忙,又不常来宏文殿,自然是不认得了。”我清了清嗓子,坦然说道。

    芷昔冷哼一声:“你方才说住手是什么意思?难道是在教我做事吗?”

    “仙子误会了,泰莱神君公正严明,他罚仙子来此留堂,仙子不但不反思自己的错误,还让人捆了这位仙君,意图诬陷他,若是被泰莱神君知道了,恐怕不仅仙子颜面扫地,还要累及北溟仙族的声誉。”

    “你...”芷昔的眼神中划过一丝不善:“你敢威胁我?”

    “不敢,只是身为广成君殿下的仙侍,少不得要提醒几句。”

    芷昔气得脸都红了,还下意识地摸了摸手上的银镯,但最终是没有做出任何举动。

    “我们走!”芷昔喝道,走了几步又回头对刑廉说:“闭上你的嘴,把这里打扫干净,不然要你好看。”

    我暗暗舒了口气,好在这个芷昔是被我的几句话给唬住了,不然今日之事可不知要如何收场。

    “我帮你吧?”我主动与刑廉搭话,但他看上去戒备心很重,不信任地后退几步。

    我马上说:“我没有恶意的。”

    刑廉越发犹豫,说话都不利索了:“你,你是谁?”

    这小仙君观察力不错,比刚才那几个强不知多少,居然没有相信我的鬼话。

    还没等我解释,天空传来一声鸟叫,是栎鸟来催我回昆仑了。

    我纵身一跳,抓住栎鸟的爪子,翻身坐到他背上,笑着对刑廉说:“下次告诉你。”

    “不是说好在天神院等的吗?你怎么又乱跑,还被人瞧见。”栎鸟埋怨我。

    “哎呀,我那不是无聊嘛,我保证下次不会了。”

    栎鸟叽叽喳喳地表达不满:“还有下次?”

    没过几日,武神殿下真的来昆仑山关禁闭了。

    之前只是一些风吹草动的传闻,便叫玉虚宫的仙姬们心猿意马,这见到本尊,还不得疯了?是体面也不顾了,惩戒也不怕了,争相跑过来瞻仰武神仙姿,搞得一场严肃的交接仪式,像是凡间花魁娘子过街似的。

    “武神殿下看了我。”一个仙子大喊,激动得像是要晕过去了似的。

    “不,他看的是我!”立刻有仙子反驳。

    “是我,他明明看得是我!”

    仙子们七嘴八舌,场面一度十分混乱。

    赶来的蕊芝、温嘉并一众女神官见状,均捂额摇头,十分无奈,费了好大劲都没能阻止,蕊芝还被挤来挤去,差点被推到地上,终于怒道:“停!如此发疯,成何体统?玉虚宫的脸都被你们丢尽了。”

    怪只怪昆仑山的男神仙确实是少,而且大都没什么存在感,而这里的仙子得了仙籍之后,有很多再也没出过昆仑山,所以无怪乎她们跟着了魔似的,这般疯狂了。

    温嘉扶起蕊芝,几名女神官共同筑起结界,这才把这些发疯的仙娥们挡在瑶池外。

    “失仪的,胡闹的,全都抓下去,杖责八十!”温嘉责令。

    这下,这些仙子们方才知道害怕,开口求饶,不敢再造次了。

    “让二殿下见笑了。”温嘉转头,躬身朝鹤青行了个礼。

    鹤青温和一笑,回了个礼道:“仙子言重了,在下要在昆仑山叨扰几日了。”

    蕊芝道:“殿下请吧。”

    说着,瑶池的水面波动起来,起初只是泛起小涟漪,不一会儿就变成浪花,势头越来越大,广阔的池面像破裂的镜子一样,水面竟被从中间划开,生生分成两片。

    两边的浪越涌越高,当中的沟壑也越来越深,池水在沟壑的两面形成水墙,慢慢的,池底的淤泥展现,淤泥里升起一座石牢。

    蕊芝抬手,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眼前的,就是瑶池水牢了。

    鹤青沉着得踏入水牢,门关上的那一刻,两面的水墙落下,池面恢复平静。

    我在一旁看得出神,原来瑶池地下竟还有这样的机关暗巧,我在这儿住了三千年,竟毫无察觉。

    这事儿也算告一段落了,又过了小半个月,我百无聊赖,便又拿着糯米糕,来瑶池寻栎鸟了。

    栎鸟这家伙也是没什么原则,每次都说使不得,若是败露会给他家仙翁带去麻烦的,每次又都禁不住口腹之欲的诱惑。

    很幸运,今天也是泰莱神君的仙术课,若是什么佛理课,仙史课,我一定会昏昏欲睡的,若是炼丹,仙药,御兽课,我看不见摸不着,远远得听又听不明白。

    “好了,”泰莱神君说:“今日所授摧魔印,哪个愿意上来示范一下。”

    堂下无人应答,学生们或低着头,或躲在课本后面,只盼着泰莱神君不要点到自己才好。

    “你们都盯着书页干什么?我这是仙术课,需要实操训练方能有所得。”泰莱神君一副恨铁不成钢的口气。

    “神君,”这时,一个相貌堂堂的仙君举手道:“学生愿意一试。”

    “除了南宫之外,就没有其他人愿意尝试了吗?”泰莱神君看上去很不满意:“南宫你家学渊源,原不必再来天神院进修,你只不过是想通过仙考进武神宫,走个形式罢了,这些课业对你来说都不是什么难事。”

    他的目光落在坐在窗边,心不在焉望着外头的仙子身上。

    “白雅洁,你来吧。”

    那位仙子身着一件百褶云锦裙,面无表情,从她的脸上看不出一丝情绪,就是这一张冷脸,一声素衣,却有着让人过目不忘的惊艳之美,仙子乌发蝉鬓,一双杏眼似嗔似喜,娇俏玲珑的小翘鼻十分挺拔,肤若凝脂,樱唇不点自红,她一站起来,周围的仙君纷纷侧目,而她却全然没放在心上。

    她真是我见过的,最美的仙子,若非亲眼所见,都不知这世上竟有人能生成如此模样。

    白雅洁也并非绣花枕头,她淡然走上台,这时,泰莱神君拿出一个笼子,笼子上盖着一层黑布,一揭开,里面居然是一条蜈蚣,引得堂下的学生们集体“咦”了一声。

    那蜈蚣若只是长得恶心也就罢了,但它浑身黑气缭绕,并不是一条普通的蜈蚣精这么简单。

    泰莱说:“这是一条沾染了魔气的蜈蚣,你现在用摧魔印将它封住,再逼出它身上的魔气。”

    白雅洁没有多说什么,依照指令,变化手势,结印已成,指向笼子里的蜈蚣,那蜈蚣像是触电了一样,浑身一抽搐,让后那密密麻麻无数只脚一伸,似乎僵住了,接着,白雅洁又施了个法,一缕黑气从蜈蚣身上飘出来,化作烟消散了,蜈蚣软趴趴地伏在案上,一动也不动。

    她结印施法很好看,仿佛是用手指头在跳舞。

    “不错,”泰莱神君难得开口赞扬:“完成得很漂亮,可以看得出基本功很扎实。”

    那琼花仙子却冷嘲热讽道:“基本功扎实有什么用,还不是参加了几百年仙考都没能考过去?她怕不是天神院里,留级时间最长的学生了吧?哼,真是笑死人了,因着跟元昊哥哥相识的缘分飞升又有什么用,没有慧根,天都不让她得道。”

    那名叫南宫的仙君想开口替白雅洁争辩几句,她自己倒是一点儿也不在意,从台上下来,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继续看着窗外发呆,连眼神都没有多给芷昔一个,仙君倒也不好开口了。

    泰莱神君也没搭理芷昔,继续讲课:“早在创世之初,世间分天地,阴阳分两级,为神为魔不过是一种选择,并无正邪对错之分,教你们这个法术也是为了告诉你们,并不是所有与魔相关的东西都是不好的,有些生灵可能只是一时行偏踏错,只要能改邪归正,就应该给再给他们一次机会。”

    芷昔又插嘴反驳:“什么改邪归正,魔就是魔,是这世上最邪恶的存在,神君莫不是忘了自己因着对魔族俘虏手下留情,被赶出遣云宫的事了?怎么还敢在此大放厥词?莫不是天神院也不想呆了?”

    南宫仙君终于忍不住说道:“泰莱神君说得没错,世间万物虽分阴阳,却无绝对的好坏、善恶之别,所谓是非对错都是站在自我的角度做出的判断,既然如此,怎么能狂妄地给他族扣上邪恶之名?即便犯了错,又为什么不能有改过自新的机会呢?”

    芷昔被抢白一通,脸色不大好看。

    过了一会儿,我见她沉着个脸,嘴巴蠕了蠕,手上似乎有什么小动作,下一刻我就明白了,脱口而出:“小心!”

    只见一股黑气直击案上的蜈蚣,那蜈蚣突然涨大数十倍,立起来有一人高,张牙舞爪地扑向白雅洁。

    危急之际,南宫与泰莱同时出手,南宫一脚踢在蜈蚣的腹部,蜈蚣吃痛,更加发狂,泰莱用法术控制住蜈蚣,那边白雅洁反应也很快,迅速镇定下来,重新结起摧魔印打向蜈蚣,蜈蚣立刻恢复成原样,但经过刚才三人的轮番攻击,却是奄奄一息了...

    南宫仙君朝芷昔大喝:“你干什么?!”

    白雅洁蹲下来查看地上的蜈蚣,若有所思,她看上去十分淡定,丝毫没有因为刚刚命悬一线的突发状况而惊慌。

    “魔气。”她轻轻地吐出两个字。

    “什么?”南宫愣住了,停止了乌眼鸡似的争吵。

    “没错,是魔气,”泰莱神君的脸色瞬间变了,转向芷昔,严肃地问:“你身上为何会有带有魔气?”

    “啊?我...”芷昔眼神闪躲,言辞含混不清:“我不知道啊,可能是我之前跟着武神殿下去蛮荒,不小心沾染上的吧。”

    泰莱显然对她的话并不买账,反而步步上前紧逼,虽未言语,却在无形中给芷昔带去一种压迫。

    “我,我说得是真的,我不知道啊...我...”芷昔一改嚣张气焰,声音都颤抖了。

    须知三千年前的神魔大战,天界虽最终得胜,却也损失惨重,因此当今天帝十分痛恨魔族,包括和魔族有关的一切,即便只是沾染了魔气,也会被认为是背叛。

    “是,是谁在那里?”学堂里忽然有人喊道。

    说话的是那个胖仙君,其余几个与他交好,巴结芷昔的闻言,一同叫嚷起来:“谁这么大胆,敢来天神院偷听。”

    说着,不等泰莱发落,便从书院里冲了出来,翻墙爬树,飞上屋顶四处寻找,吓得我屏息躲在暗处一动也不敢动,伺机逃走。

    我本以为数年来在昆仑山修行,就算是没学会什么又用的,那脚底抹油的本事总是有的,岂知山外有山,天外有天,没过多久,他们就发现了我。

    “在那里!”

    “追!”

    我拔腿就跑,这几个学生却对我穷追不舍,没过多久,书院里的学生都跑了出来,引起不小的骚动,我一个人哪里跑得过这么多人,躲又没处躲,飞又飞不走,逃又逃不掉,忽然机灵一动,带着他们绕圈子,等把他们绕晕,我又虚晃一枪,重新跑回来,翻进天神院,看看身后,已无人再追来,心下得意。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谁都没想到本仙子会杀个回马枪吧。

一百零一、武神鹤青

    我兀自得意,见学堂里现在空无一人,想起那莫名横死的蜈蚣,便想去看看他们所说的“魔气”究竟是什么东西,于是便走了进去。

    此时那蜈蚣已经完全僵硬了,肚皮朝上,百足蜷缩,隐隐有黑气围绕,虫身歪斜,首尾出均有不明汁水流出,死状十分可怕。

    这不禁让我想到重明鸟的死,虽然一虫一鸟,毫不相干,蜈蚣的修为比之重明鸟也是不及万一,但不知为何,我总觉得二者的死有几分相似,像是有某种联系。

    我化身成人形后在昆仑山上住了三年有余,但重明鸟的死因却始终没有查明,我的清白也未曾昭雪,心中总有一个疙瘩。

    莫非重明鸟的死,和魔族有关?

    那这个芷昔就很可疑了,我暗下决心,找机会一定要调查一番。

    “你是何人?”这时,一个声音响起。

    此人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我身后,我居然毫无察觉。

    我不禁一凌,不敢回头,也不敢答话,缓缓站起来,。

    “你究竟是什么人竟敢擅闯天神院?”这声音有些耳熟,是那个叫南宫的仙君。

    “我知道刚刚是你提醒我们小心的,你不要害怕,只要你不是坏人,我不会对你怎么样的?”他倒是有礼有节。

    “在下南宫明,乃是南宫世家第三十七代子孙,立志于要成为一名天界战士。”

    原来他叫南宫明,南宫是他的姓氏。

    我忍不住扑哧一下笑出了声。

    南宫明顿了顿,问:“你笑什么?”

    我转身说:“哪有人第一次见面这么介绍自己的。”

    他挠了挠头,有些尴尬,模样憨憨的,让人在不经意间就对他产生了信任感。

    我坦白说:“我是昆仑山来的,偷听你们上课是我不对,但我真的没有恶意。”

    这时,外面那些抓我的学生绕了几圈,终于绕回书院来了。

    我心想,这群傻瓜还不算太笨。

    南宫明见我还呆呆地站在那里,连忙拉了我一把,让我躲起来,等他们搜查完书院,下一堂课要开始了,不得不散去,这才把我带出来。

    “原来你是昆仑山来的仙子,是玄女娘娘的徒弟,幸会幸会,”南宫明问:“你既拜得玄女为师,为什么还要来天神院偷听呢?”

    我垂头丧气地说:“还不是师父没空教我,昆仑山的仙子又都看不起我灵力低微,连普通的腾云驾雾,飞天之术都不会,我这才想来天神院学习的。”

    “既然如此,你何不奏明你师父,让她正式安排你来书院读书呢?”

    经他的提醒,我眼睛一亮,对啊,这样一来不就可以不用偷偷摸摸了嘛。

    但我又想到师父下次来看望我,还不知是什么时候呢,就又灰心了。

    “回禀王母娘娘也是一样的,以她的声望,要安排一名仙子来天神院还不是易如反掌的事。”

    我摇摇头,西王母向来不喜欢我,到现在对重明鸟的死都耿耿于怀,还觉得是我做的,更怕我到处乱跑给她惹麻烦,又怎么会让我来天神院学习呢?

    算了,还是等师父来了再说吧。

    一刻之后,栎鸟来接我了,我拜别南宫明后便回了昆仑山。

    谁知这一次我在天神院闹出不小的动静,竟然连栎鸟都听闻有人擅闯天神院的事了,之后他就怎么都不肯再带我去玉京了,无论我怎么央求,存多少糯米糕给他,他就是死活都不同意,后来为了躲我,索性都不来瑶池歇脚了。

    一日,我实在闲得发慌,见瑶池水清澈,想着好久没有在池中畅游了,便取下衣衫,纵身跃入水池中。

    这一刻我感到了久违的自由,虽然我知道瑶池也只是一方天地,与外面的四海大泽相比不值一提,但池水一如既往温柔地包裹着我,隔绝外界声音,让我感到安心。

    我无比欢快地畅游在瑶池里,觉得这里的每一处礁石,每一棵水草都是可爱的,游了一会儿,我瞥见了池底的牢房。

    西王母心也真是大,一尊大神被幽禁在此,周围居然连一个看守的都没有,瑶池也能自由出入,想来是觉得鹤青决不会逃跑,若是想跑也没人拦得住吧。

    我潜下去,游到牢笼边上,只见武神鹤青闭着眼打坐,身体浮起,头发也漂浮着,挡在脸前,脚上拴着一条铁链,嘴边均匀地吐着泡泡,我盯着他仔仔细细研究了一番,发现传说中的武神并无特殊之处,也没有三头六臂,顿时就有些失望。

    这时,鹤青突然睁开眼,把我吓了一跳。

    他嘴角微扬,清澈的眼神洋溢着生命力。

    “栎鸟说得没错,玉京确实不是你来去自如的地方,你应该听他的话。”一个沉稳的声音穿过流动的水敲击着我的耳蜗。

    我和栎鸟的对话都被他听到了!我有些心虚,再看一眼鹤青,他一动不动地看着我,嘴巴都没有张一下。

    也是,他又不是鱼,怎么能在水中说话呢,想来应该是用的什么传音秘术吧。

    “你为什么想上九重天,那地方有什么好的?”他又问。

    “九重天灵力充沛,有助修炼啊。”我的潜台词是你别身在福中不知福了。

    “虽说昆仑山已经是仙境圣地,但还是不能跟九重天比。”

    说着,我在他面前游了一圈,又道:“怪不得人人都想封神登天,位列仙班呢,那可真是个好地方。”我的语气多少有些酸:“武神殿下常年在那儿久居,自然是不觉得好了,哪像我这种刚刚化形的精灵,若是能在九重天上多呆个半日,都会觉得灵力有长进呢。”

    鹤青笑了笑,身子往下探,抓住了脚上的镣铐,轻轻一掰扯,镣铐居然就开了,接着他又伸手推开牢门。

    这些禁锢他的东西对他来说形同虚设,我愣愣地望着他,我想我的眼神中一定充满了敬仰。

    “我带你去一个地方吧。”鹤青说。

    我点点头,鹤青指了指上面,我们便一同游了上去。

    等上了岸,我褪去身上的鱼鳞,鹤青忽然背过身去:“你,你怎么没穿衣服?”

    我看到他耳朵红了,无辜地说:“我是鲤鱼精啊,我们做鲤鱼的下了水还穿什么衣服啊?”

    “可是你已经化形了,就算是鲤鱼精,也应当懂得男女有别的道理吧,反正,反正你快把衣服穿起来,以后在别的男子面前,切不可如此了。”

    “哦...”我觉得他和蕊芝一样老派,初次相识就教育我,嘴上答应着,心里是不大买账的。

    且看他带我去什么好地方吧,若是不过尔尔,我可是要不高兴的。

    “走吧。”鹤青说。

    “等一下,”我连忙说:“我,我不会飞。”

    鹤青看我的眼神,仿佛在说昆仑山的仙子,居然连飞行的术法也不会。

    “那我带你吧,你可要抓牢了。”

    其实鹤青御剑,飞得很稳,我只消拉着他的衣角,也一点也不害怕。

    “我们要去哪里?”我问他。

    “去一个灵力充沛的地方。”他说。

    “到了。”

    没过多久,鹤青驱使着他的配剑缓缓落到地面。

    我被眼前的景色惊呆了,放眼望去,远处的山势时而连绵,时而陡峭,高高低低的奇峰险峻被大片的翠绿覆盖,翻腾的云海在山峦间围绕,山峰若隐若现,风气,云海飘动,千变万化,白雾浓处若是地势偏高,还会向低处倾泻,氤氲不歇,那奔流不息的气势之壮观不输江海,不知道的还以为自己走到了世界的尽头。

    “哇!”我从未见过这样的景色,忍不住惊叹:“这是什么地方?”

    鹤青说:“这里是苍梧山的舜源峰,是九重天与昆仑山的交界处。”

    “太美了。”我由衷感叹。

    “我很小的时候,就发现了这个地方,”他走上前,与我并肩:“每当我迷茫,困惑,想不明白钻牛角的时候,就会偷偷跑来这里,看着云卷云舒,苍茫一片,就觉得我的那些烦恼似乎都变得渺小了。”

    “殿下也有迷茫,困惑,烦恼的时候吗?”

    “当然有了。”

    我不懂,住九重天那种好地方,受人爱戴,出入都被无数天兵天将簇拥,这样的人还有什么可烦恼的,于是问:“殿下有什么想不明白的?”

    “嗯...”鹤青思索了一下,说:“比如我是谁?来自哪里?为什么要活在这个世上?诸如此类的...”

    我不禁莞尔:“你是谁?你是陛下的次子,天界的武神啊。”

    鹤青也不解释,只是笑笑,随口道:“可能当时年纪小,喜欢胡思乱想吧。”

    “此处地界虽偏,但灵力充盈丰沛,是修炼的好地方,若你学会飞行之术,亦可来此修炼,也免了你偷上九重天的风险。”他又说。

    我轻巧欠了个身,向他行礼:“谢谢殿下,即便是不来此处修炼,能见到这番美景也是不枉此行了。”

    这是我第一次看清楚鹤青的相貌,之前都只是远远观望,方才在瑶池边上又很慌乱,现下算是瞧仔细了,心随之猛地一颤,仿佛心海中投入了一颗石子,泛起无尽的涟漪,这张脸让我觉得熟悉又陌生,似乎唤起了一些我尘封已久的回忆,但我又说不清那到底是什么,只是出神的望着他,等我回过神来,脸颊上竟落下两行热泪。

    “你怎么了?”鹤青问。

    “哦,没,没什么。”我胡乱在脸上抹了两把。

    我也不知道我这是怎么了,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只觉得看到这张脸,心中就有无限的情绪翻涌。

    擦干眼泪后,我升起一股怀疑。

    他是不是早就认识我了?不然怎么会第一次认识就巴巴儿地带我来这个地方。

    而鹤青则好像是猜透了我的心事似的,微笑道:“我在云汉殿见过你,还以为你是父君宫中的仙娥,没想到居然又在昆仑山碰到你。”

    原来那日我第一次上九重天他就看到我了。

    他不会...告发我吧。

    我讪笑:“武神殿下,我,我就是一时贪玩,我保证以后都不会了,你别告诉王母娘娘,也别告诉我师父。”

    鹤青问:“你师父是谁?”

    我挺直了腰杆子说:“我师父是九天玄女。”

    他笑了笑,什么都没说。

    这时,日暮西沉,太阳的余晖照耀在云海上,散发出橙黄色的光,美轮美奂,变化多端,那景象怕不是只在梦中有。

    但现在对我来说却现在不是看美景的时候,我寻思,他这笑是什么意思,不会这会儿什么都不说,转头出卖我吧?

    于是又忙不迭地解释:“我只是不想让我师父失望所以才去偷听的,你,你要怎样才能不告发我。”

    鹤青说:“玄女娘娘忙于济世救人,普度众生,自然无暇教导你了,也难怪你身为她的弟子,灵力却如此低微。”

    我吃不准他这话的含义,心中不满,这人说话怎么总是模棱两可的,也不痛痛快快说个明白,老叫人猜。

    所以他这是在...嘲笑我?

    那我可就不乐意了。

    “我想回去了。”我噘着嘴生闷气。

    “这么快?”鹤青意外:“你不是想在灵力充沛的地方多呆一会儿吗?”

    我赌气说:“我现在又不想了。”

    “这...好吧。”

    转念一想,回去之后,他又要一个人呆在冰冷的瑶池水牢里了,也是怪可怜的,我曾独自在那儿生活了三千年,深知其中寂寥。

    于是我转身看着他说:“我饿了,先去吃点东西吧。”

    我把他带到烟落居的小厨房,鹤青有些犹豫:“我一个戴罪之人,这样乱跑,不好吧?”

    “没事,这会儿蕊芝在蟠桃园干活呢,烟落居没人。”我拉着他走进厨房,去灶头上一翻,居然有一碗刚做好的糯米糕,一摸还有些温热。

    “你有口福了,”我高兴地把糯米糕端到鹤青面前:“快尝尝,我最喜欢的糯米糕,还是热的呢。”

    鹤青好奇地凑近一闻,说:“好香啊。”

    “那是当然,蕊芝做的糯米糕天下一绝。”我得意道。

    我想到,鹤青贵为天界武神,什么好东西没见过,什么好吃的没吃过,怎么会看得上这么一块糯米糕呢,瞬间收敛了显摆的心思,自惭形秽起来,还说:“跟天宫里的珍馐美馔,琼浆玉液自是不能比的,你若不喜欢倒也不必勉强。”

    鹤青笑道:“我怎么会不喜欢呢,这一盘我一个人吃都不够。”

    我急了:“那不行,蕊芝难得做几次糯米糕,有时候我再三央她都未必肯做给我吃,你得给我留点。”

    鹤青笑意盈盈,拿起一块糯米糕叼在嘴里,剩下的一整盘抢过去,举过头顶。

    我没想到堂堂武神居然这么孩子气,连忙伸手去抢,可鹤青个子高,我根本抢不到,情急之下扑上去咬了一口他嘴里的糯米糕,直接咬去一大半。

    鹤青一下子愣住了,耳朵又红了起来,直勾勾地看着我,一脸不可置信,目光闪动。

    他虽爱玩闹,脸皮倒是薄得很,动不动就脸红。

    “你一个姑娘家,怎么能这样?”他说这话的语气倒像是我轻薄了他似的。

    我怎么了嘛,我们鲤鱼都是这么争食的。

    “你,你以后切不可对别的...”

    “以后切不可对别的男子如此了,哎呀知道了知道了。”我歪着头吃糯米糕吃得香甜,心里又想,他也是男子,对他也不可以吗?

一百零二、马夫

    “你若真想去天神院,为何不让你师父推荐你去?这对她来说并非难事。”鹤青和南宫明说了一样的话。

    我实话实说:“师父大半年才来看我一次,我也不知道去哪儿找她,不知道下一次次她什么时候会来。”

    “而且我既然已经拜了师,还这样提议,师父会伤心的吧。”我也把心中最深的顾虑告诉了他。

    鹤青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我问他:“对了,那天在大殿上,你不是主动请缨,去把云华公主找回来吗?为什么...为什么又把她放了?害自己受这牢狱之苦。”

    “当然了,这是你家的私隐,你不想说也没关系。”我虽好奇,但也知此事事关三公主声誉,其中隐情不为外人道。

    鹤青沉默了一会儿,轻声叹了一口气说:“我不想把自己说得有多超脱世俗,也并不认同他们的结合,仙凡殊途,两族有别,凡人寿命短暂,三妹跟着他,只能一遍又一遍看着他经历生老病死的轮回,而她也要一遍又一遍饱尝失去爱人的痛苦,我不想她受这种苦,所以我才答应父君把她从凡间带回来。”

    “可是这一世不一样。”

    鹤青的眼底透出一丝淡淡的忧伤,我的心也跟着纠了起来。

    “这一世,她与那个凡人...他们...他们有了孩子。”

    “我下到凡界很快便找到了他们,三妹手里拿着拨浪鼓,在逗孩子玩,她堂堂天界三公主,平日里锦衣玉食,最重举止打扮得体,这会儿竟然穿着粗布衣服,作村妇打扮,一看到我,连忙挡在她的孩子面前,取下头上的青玉簪指着我,这时我才明白,他们才是一家人,她已经把我这个从小看着她长大的哥哥当成敌人了。”

    “孩子的父亲不在家,我让她别紧张,我不会对她做什么的,三妹这才放下戒心,这时,孩子却突然哭了起来,我看着她哄孩子,三妹还让我抱抱他,说这是我的外甥,那孩子还那么小,身子软软糯糯,粉白粉白,像洗净了的莲藕,笑起来有两个梨涡,我一下子就于心不忍了,孩子有什么错?都是大人造的孽罢了,我不想这个孩子一生下来就没有妈妈,她求我,不断地恳求我,我就放他们一家离开了。”

    我看着鹤青长长的睫毛垂下来,眼皮微动,睫毛也跟着颤动,不禁动容,拍了拍他肩膀说:“你没做错什么,不用自责。”

    “没有吗?可是三妹和她的孩子只能流落在外不能回家,而我也违背了夫君的旨意。”

    “当然没有了,只要三公主和那个凡人是真心相爱的,其他的都不重要,都是自己的选择罢了,”我笑笑,说:“你是武神,不是救世主,岂能尽善尽美。”

    鹤青的眼神中似有波光闪动,眉头舒展开来。

    “是时候该回去了。”鹤青说:“谢谢你的糯米糕。”语气里有说不出的惋惜。

    我一看日头,确实不早了,时间过得这么快吗?

    “这就走吗?蕊芝她们还没回来呢,在呆一会儿吧,水下怪冷清的。”

    我刚说完,蕊芝就从门口走进来了,她先是愣了愣,随即对我喝道:“阿善!你一天天的不好好修炼,也不来蟠桃园帮忙,好吃懒做游手好闲,我今天要好好罚你。”

    “蕊芝姑姑,”一旁的鹤青见状赶忙替我辩解:“您别生气,是我私自出水牢的,与她无关,但我发誓绝无逃走之意,不会给昆仑山惹麻烦的。”

    我不服气,小声嘀咕了一句:“不是你说我越帮越忙,让以后都不许我靠近蟠桃园的嘛。”

    蕊芝就像没有听到似的,对我说:“你去烟落居门口跪着,不跪到太阳下山,不许吃饭。”

    鹤青还想再辨,却被蕊芝打断了:“武神殿下,这是昆仑内务,她是我蟠桃园的仙子,王母娘娘和她的师父把她托付给我一日,她就要受我管教一日,殿下若是不舍,尽管回了娘娘,把她要去你的彤云殿便是。”

    鹤青张张口,欲待说什么,我先抢在前头跑出去,往门口的鹅卵石上一跪,大大咧咧地说:“没事,我经常受罚,都跪习惯了,你快回去吧,”又使了个眼色悄声道:“过几日我再去找你玩。”

    鹤青叹了口气,只得用法术结了两个草甸子,给我垫在膝下,便自去了。

    可惜我没能守诺再去看他,过几日,各处的仙子们都在议论,说凡界有一个叫黎国的地方,其国主不远万里,来到昆仑山脚下朝圣,用十里车队带着无数供品,来求见西王母一面。

    据说这皇帝年纪虽轻,却是马上平天下,刀下挣来的功名。

    彼时昏君当道,民不聊生,九州国土四分五裂,诸侯混战,逐鹿中原,他连年四处征战,终于打败所有对手,建立了黎国政权,还百姓一片乐土。

    这年轻皇帝功勋卓绝,在称帝后没有狂妄自大,独行专政,他知道黎民饱受战乱之苦,穷困贫乏,有些地方甚至出现了易子而食的情况,实是惨绝人寰,而朝廷初立,国库空虚,他便带头鼓励耕种,缩减开支,还大赦天下,提出免除三年赋税,以减轻百姓的压力,得到了举国人民的拥护和爱戴。

    总之年轻皇帝的好处数之不尽,西王母感念其功德,居然破天荒地同意召他上昆仑山,还决定大摆宴席,宴请他,实是闻所未闻。

    玉虚宫一声令下,整个昆仑山都忙开了,各处的仙娥们都被抽调去准备晚宴。

    西王母虽不铺张,但好面子,这是真正的天家盛宴,须得彰显出气派来。

    须知西王母神名远播,却十分低调,终年不是在昆仑山上闭关就是外出云游,连玉京也是不大去的,除了九百年一次的蟠桃大会之外,昆仑山上少有宴席,往常别说是凡人情愿祈福,就是有慕名而来谒见的小神小仙,轻易也是见不到的,百来年到头,来来回回见得也就这么几个,交好的就更少了,听说原先与玄女和上一任月神为友,后来前月神与魔尊结合,叛出天界,生下一女后死在了长生海,她就更鲜少与那班神仙打交道了。

    西王母要设宴一事传出后,蟠桃园里的几个仙娥也是心思浮动,既想去西王母面前露脸,又听说这年轻皇帝不但本事高,而且长相英俊,一个个凡心暗动,都巴望着打扮一番后能去看一眼那凡人男子的模样。

    温嘉喊了蕊芝去帮忙,我跟在后面,也想瞧瞧热闹去,毕竟除了化成人形那次,我还没怎么去过玉虚宫呢。

    蕊芝回头瞪了我一眼:“屋里呆着去。”

    我只好停下脚步,讪讪地目送她离去。

    走了几步,她又回头嘱咐:“看好蟠桃园。”

    我?

    偌大一个园子我一个人怎么看得过来。

    不过碧莲露茶并其他仙娥都上赶着去玉虚宫帮忙了,怕是也只有我了。

    忙活了几日,终于到了大宴之日,玉虚宫里吹笙鼓簧,八音迭奏,热闹非凡,各种仙蔬神果,奇珍异宝如流水一般送入殿内。

    听偶尔路过的小仙娥们说,那皇帝献上了大量绫罗绸缎、古玩玉器皆是难寻的孤品,黄金珠宝翡翠玛瑙更是数不胜数,摆满了整个大殿。

    “那皇帝陛下是否真如传闻中的英俊潇洒?”一个仙娥问。

    “听玉虚宫的姐姐说,皇帝本人倒不如传闻中的那般英俊,虽然也算得上端庄持重的,毕竟是天子嘛,但就...跟谣传的不大一样。”另一个仙娥回答,语气略有些失望。

    “唉,毕竟再怎么说,也就是个凡人嘛,再厉害的人物到了天界,也就是个寻常。”

    “是啊,我们天界,各路仙官神将,哪一个拎出来不必一个凡人天子好。”

    “对对对,算起来还是武神殿下才是真正的英明神武,品貌非凡,天上地下都属一绝。”

    “是吗?我觉得广成君殿下也不错...斯斯文文,又很随和,待我们这些小仙娥也是极好。”

    “大殿下是好,但怎么说呢...总是...总是先天不足,哪里及得上二殿下,平定六界,威震四海的气概。”

    “嘘...”这群小仙娥们叽叽喳喳议论半天,终于有一个看上去年长一些的仙娥听不下去了,出声阻止道:“又没规矩了,两位殿下岂是你们能议论的,若被温嘉姐姐听到,看她不把你们贬下凡去。”

    “快走吧,宴席开始了,宫里还有很多事情要忙。”这位仙娥催促道。

    这时,附近的几棵蟠桃树上的树枝忽然摇动了几下,发出几声断裂的声响,将她们吓了一跳,抬头看到是我坐在树干上,两只脚荡在空中,她们根本没把我当一回事儿,反而骂我:“阿善,你是猴子吗?蕊芝仙姑最是宝贝蟠桃树了,要是被她知道你在蟠桃园里上蹿下跳,看她不罚你。”

    我一脸无辜地说:“不是我。”

    真不是我,我也是听到了园里的动静,这才爬上树查看的。

    但这几个仙娥根本不相信我,不过她们妄议上神在先,也没空寻我的晦气,便走了。

    我还在找踩树枝的人,人没找到,倒是找到了被踩坏的树枝,就在离我刚刚坐的地方不远处的树干上有两个很浅的脚印,地上掉了几支树杈和一些树叶。

    这蕊芝看了,不得心疼坏了?我一定要将这罪魁祸首找出来。

    这样想着,我便在蟠桃园间穿梭,这时,一个穿着粗布衣服,手上拿着缰绳的青年映入眼帘,他在树下探头探脑的,形迹十分可疑,看到四下无人,又小心翼翼地向前走了几步。

    青年不但打扮得不像昆仑山中的仙侍,浑身上下更是没有一点仙气。

    凡人?我诧异了一下,这儿怎么会有凡人?

    莫非...

    “你是迷路了吗?”我问他。

    那青年被我的声音吓了一跳,见我从树上跳下来,不禁愣住了,失神地望着我。

    “喂,我在问你话呢。”我见他呆呆得不说话,在他面前挥了挥手。

    “仙子勿怪,”青年回过神来,连忙躬身行礼道:“我只是...从未见如仙子这般美貌的女子,被仙子的丰韵神采所倾倒”

    我咧嘴一笑,心想,这青年虽然冒失,倒是会说话,又觉得自己太得意忘形,有损天界威名,便清清嗓子说:“你到底是谁,你可知这里是什么地方,岂是你可以擅闯的?”

    青年一惊,解释道:“我,我,我,我是跟随皇帝陛下上山的马夫,我是来,是来...”他本来想说解手方便,但好像听着不太礼貌,可能是在我这样美丽的仙子面前实在说不出口吧,最后从嘴里蹦出他自以为最儒雅的词:“如厕的。”

    我看他吓得一脑门汗,说话结结巴巴,觉得颇为有趣,于是说:“哦?那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我...”马夫一时语塞,不知是紧张还是慌乱:“我,我迷路了。”

    “你走错地方了,这里是蟠桃园,西王母宫可不再这里,”我想了想说:“这样吧,我带带你过去。”一边说心里一边盘算,今日这样的大宴之上,还不知道有什么样没见过的美味珍馐呢,现在过去,说不定还能吃上两口。

    马夫一愣,旋即拱手作揖道:“好,好,那就有劳仙子了。”

    我走了两步,见那马夫没有跟上,回头催促道:“磨蹭什么呢,快走吧。”

    马夫谦卑地应了一声,临走时还恋恋不舍得回眸,不知是不是舍不得这满园的景色。

    没错,这个马夫就是后黎国的开国皇帝李启彻。

    后世流传着一段文字,可以作证这一点,据说是李启彻亲口说的。

    他年迈以后,精神大不如前,一日午间,他昏昏沉沉地在寝殿休息,然后做了一个梦,梦中的他与年轻时在昆仑山上见到的仙子再会,正满心欢喜地与她游园,谁知门外有一名内官不小心打破了茶盏,把他惊醒了,懊恼不已,差点下令杀了内管,不过到底是仁君,最终还是没有那么做。

    李启彻发了一通脾气后终于平静下来,同身边的近侍说起那日见到仙子时的情景,他说:“只见一个身着绿衣,身段轻盈,肤若玉脂,面如粉黛的女子从树上跳下来,美得跟天仙似的,哦不,在这仙境里住着的大约就是仙子吧,仙子的神情俏皮可爱,与寻常神仙的端庄持重不同,让她更添几分灵动和生气,落地后婷婷地站住了,她身后的桃花纷纷落下,花瓣撒在她的肩头,落在她的黑发上,她笑意盈盈,眨着眼睛看着我,美得跟一幅画一样,叫人一见倾心,终身难忘,世人都说我无后是为不孝,身为国君终身不娶,更是有碍江山社稷,那是他们没有见过这位仙子,她不仅容貌惊艳,更是有一颗善良赤忱之心,若是见了,其他凡尘女子便再难入眼了。”

    自然,我也早就猜到了他的身份。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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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梦神泽介绍:
昆仑山瑶池里的鲤鱼成了精,修炼三千年终于化成人形,搅动六界风云,掀起过往秘辛
这世上的虐恋就是:如果女主能坦诚地接受男二,也就没有这么多b事了,可惜...
夜漓:对不起,下一世,我也不能爱你了
鹤青:如果你觉得自己已经失去了怜悯,那就让我来成为你的恻隐之心
洛梓弈:我已经习惯被背叛了
天界有邪神,魔族有善者,是非对错,岂能以神魔论之?!
你不是她命定之人,就算你非要把她留在身边...云梦神泽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云梦神泽,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云梦神泽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