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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时宿雨     云梦神泽txt下载     云梦神泽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一百零三、凡人天子

    马夫跟着我走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了,问我:“我们是要徒步过去吗?仙子难道不会什么飞行之术吗?”

    我脸上的表情一滞,略显尴尬。

    这凡人看着土里土气的没见过什么世面,倒是有几分见识。

    我心里嘀咕,怎么了仙子就必须要会法术吗?就不能有像我这样资质平平的仙子了。

    我清了清嗓子,故作正经,嘴硬道:“我自然是会仙法的,但,但也不是什么事都要用法术的,得空四处走走,活动活动筋骨,有什么不好。”

    “你...很赶时间吗?”我若无其事地撇了他一眼。

    “哦,不,”马夫憨憨地摆手:“那倒没有。”

    然后他就不说话了,乖乖地跟着我走。

    路嘛确实有些远,步行的话得走上小半天,怕是要走到天黑了,于是我没话找话,和马夫攀谈起来:“听说你们的皇帝仁厚礼贤、勤政爱民,文韬武略堪比炎黄尧舜,他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啊。”

    马夫有些心不在焉,一直在东张西望,观察四周的环境,没有留心我说得话。

    “陛下贤明与否,自在民心,我一人的评价多少有失偏颇。”马夫随口回答。

    我想想也有道理,倒是挑不出刺儿。

    “对了,”过了一会儿我又问:“你们皇帝为何不远万里从中土来到昆仑山脚下?”

    马夫说:“自然是仰慕王母娘娘威名,想一睹其风范了。”

    我与他这么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走了约莫半个时辰之后,马夫忽然大喊一声:“哎呀不好!

    “皇帝陛下的马鞍忘在刚刚那个地方了!这可如何是好?”他看上去十分焦急,如热锅上的蚂蚁。

    我纳闷:“你们的仪仗队里,没有别备用的马鞍吗?”

    马夫苦着脸说:“仙子有所不知,此去黎国极远,来的路上跑死了八匹千里宝驹,行了两个多月才到的,这千里马高大健硕,马鞍也是根据马的体型特制的,工艺复杂,之前已经使坏了一个,现下没多的备的了,少了马鞍回程又不知要多花多久,免不了要受到责罚。”

    我挑眉微笑:“急什么,丢了东西,去找回来就是了,不是什么大事。”

    马夫说:“那就麻烦仙子了。”

    我说:“不麻烦不麻烦。”

    于是我又陪他回到蟠桃园附近,马夫四处寻找一番,却一无所获。

    “仙子,这里找不到皇帝陛下的马鞍,你能不能再带我去里面找一找。”

    “里面?”我轻抚下巴说:“再往里可就是蟠桃园了。”

    “马鞍可能就掉在蟠桃园里了。”马夫的语气忽然变得很肯定。

    我为难道:“蟠桃园是我姑姑负责打理的,按规矩,旁人是不能随便进去。”

    但马夫依旧坚持要去:“去看一眼,就看一眼,如果没有我马上就走,找不到马鞍,我是真的会被判失职之罪的,仙子好心,救一救我吧。”

    我说:“你们皇帝不是爱民如子吗?想是不会怪罪于你的,最多也就是小惩小戒罢了。”

    “不不不,不是的。”马夫急忙说。

    “不是什么?”

    “其实...其实皇帝陛下...也不如传闻中的那么仁善,他,他御下严格,稍有不如意便要,便要大刑伺候...仙子就可怜可怜我吧...我要是找不到马鞍,陛下一定会狠狠罚我的。”

    我忽然“噗嗤”一下笑了。

    马夫看着我,不解其意。

    “你当然找不到马鞍了,”我说:“皇帝的马鞍,怎么可能亲自拿着呢?”

    陪他演了这半日的戏,我也是乏了,这位凡人皇帝即便穿着马夫的衣裳,也掩饰不住气宇轩航的帝王之相,而他的手指节清晰,掌心四周有厚茧,这分明不是一双握马鞭的手,而是一双握剑的手。

    小皇帝演技又不好,甚至不惜骂自己,瞧着实在别扭,于是我便戳穿了他,草草收场结束了这场闹剧。

    闻言,凡人皇帝惊讶地张大了嘴巴看着我,一脸不可置信。

    我嘴角上扬:“既已被我识破,皇帝也不必再狡辩,不必再伪装。”

    看来那个现在在西王母宫中赴宴的,仙娥们口中“不怎么样”的“假皇帝”才是他找来的替身。

    帝王之气这种东西不是单纯的富贵相,也不仅是所谓的大将之风,而是一个所谓真龙天子身上与生俱来独有的称霸天下,唯我独尊的气魄,是临危不惧的从容和处变不惊的态度。

    谣言虽是口口相传,但总有据可寻的,装是装不来的。

    听我如此说,那皇帝倒也不再做出一副卑微的模样,反而镇静地看着我,也不申辩,也不否认。

    我的脸上则始终挂着微笑,问他:“你来蟠桃园做什么,求财?求名?求利?都不是吧,你已经是皇帝了,天下都归你所有,名利对你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让我猜猜,你求的一定是长生不老吧,”我冷笑一声:“你们凡人可真是贪得无厌,得陇望蜀,是没有好下场的哦。”

    “我劝你想清楚,”我继续说道,一半劝诫一半威胁:“王母娘娘肯接见你,是你黎国的福泽,昆仑山乃天族圣地,你这样心怀不轨地胡乱闯荡,是对天庭的大不敬,”说到这里,我收敛笑容,走近了对他说:“须知亵渎神明是要遭天谴的。”

    那皇帝先是一怔,随即也笑了一下,道:“寡人一界凡夫俗子,自然不懂天界的规矩。”

    他的语气坚毅果决,丝毫没有被我刚刚的话给吓退:“不过仙子刚刚说自己会仙法,不知可否让寡人见识一下。”说着,从身后拔出剑来。

    合着他这是想和我比划比划啊。

    怪不得他刚刚问我会不会仙术,原来是想探我的底细。

    区区凡人,竟这般阴险狡诈。

    我足尖点地,向后退了数尺,和他拉开一段距离,盘算着能用来对付他的招数。

    听说这个凡人皇帝武艺高强,我那点三脚猫的仙术都没怎么好好使过,平时也就是用来煮饭生个火,上树摘个梨罢了,现下手上又没有武器,两厢比较下来,还真不一定能赢得了他。

    想想我好歹也是天界中人,玄女的弟子,居然连一个凡人都打不过,真是丢脸。

    但玄女师父留给我的经书都太深奥了,我遍阅数次,也难参悟,无人教授我又懒怠学习,这几年竟是荒废了。

    念及此处,我忽然有些慌了,手心里汗津津的。

    而那个皇帝根本不给我思考的机会,瞅准我分神的机会,二话不说持剑向我袭来,我勉强抵挡片刻,之后就完全变成我在前面逃,他在后面追着我打的局面了。

    以我现在的灵力修为,实在是没有与他过招的信心,仙法又时灵时不灵的,也不想胡乱施术伤了他,只能三十六计走为上了。

    我跑了一会儿,气喘吁吁道:“小皇帝,你已经是九五之尊了,做人不可以这么贪心啊,你要为你的子民考虑一下,”我还寄希望以言语感化他:“我跟你说,之前西境有一个小国,国主之子荒诞,酗酒无度,竟在祭天的时候失手打破三清真人的神像,天帝震怒,下旨该国三年内江河干枯,滴雨不下,大旱无雨导致颗粒无收,国贫民弱,最后被敌国乘虚而入,将其覆灭。”

    皇帝却不为我的话所动,手上的剑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我继续吓恐吓他:“还有还有,北面有一个叫大梁的部落,他们的主君,不知道发什么疯,有一次祭祀时,把猪羊血撒在贡品上,结果整片草原的牛羊,五年不产仔,还传染瘟疫,大批大批病死,导致他们不得不迁徙到别的地方去,但水草丰宜之地都被别的部落占领了,这就引发了土地争夺的战争,最后这个部落也消亡了。”

    “小皇帝,”我高声道:“你要想想,这些君主不过是一时失误,而你眼下所犯罪过,可比他们大得多了,为了长生不老,当真值得吗?”

    “住口!”皇帝终于停下手,说:“我不是为了自己,我是为了...是为了...我娘!”

    他垂下手,悲怆地说:“起义之前,我不过就是黎国一个小县的亭长,前朝皇帝不但昏晕无道,还残忍嗜杀,搞得百姓没有活路,更是被贪官污吏的各种名目的苛捐杂税压得喘不过气来,后来我们实在交不上钱,那些当官的就开始抓人,还按人头算钱,交钱才能放人,那时候百姓已经多年天灾人祸,加上战事不断,我们哪里还能拿得出钱来,不少人交不出赎金,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家人死在牢里。”

    “于是他们就逼着我去抓那些交不上赋税的人,我不肯,他们就打我,还跑到我家来抓走我的父亲,说既然你不肯抓人,那要么你来赔钱,要么就用你爹的命相抵。我父亲本就身体不好,就在这次的捉拿关押之下丢了性命,得到消息那天我娘哭瞎了眼,我也哭,跪下来说儿子无用,对不起他们,临老了不能安享晚年,还要跟着我受这种罪。”

    “我娘哭得够了,转过身从柜子里拿出家里最后一样值钱的东西,她嫁妆里的一支银簪子,递给我,说我没有对不起他们,说我做得对,人生在世,当知道什么可为,什么不可为,做人最重要的就是不能失了本心,她让我拿着这支银簪去投军,可我不放心我娘一个人在家,不肯走,她就以命相逼,说要舍小家为大家,只有天下安定了,我们才会有好日子过。”

    “这些年我南征北战,一路从一个步兵做上将军,最后终于黄袍加身,我迎我娘入宫,以为终于可以让她过上好日子了,可是为什么,为什么我才做了一年的皇帝,我娘就病重了,宫里的御医和江湖上的名医我都寻遍了,可就是治不好她。”

    “为什么,这到底是为什么,为什么上苍要和我开这种玩笑,我娘凄苦一生,临到我终于有能力可以尽孝了,却把她从我身边夺走,子欲养而亲不待,如今我得了天下,做了皇帝,又有什么用呢?!”

    皇帝流下眼泪,我见他情真意切不像有假,心里也是一阵唏嘘,做人上人又如何,照样不能事事如意,夺得天下又如何,亲人还是要离自己而去。

    “我听说昆仑山上的蟠桃有起死回生之效,吃一颗便能飞升成仙,长生不老,你们神仙本就寿与天齐,吃了这蟠桃,也不过就是锦上添花而已,可是如果给我娘,却能救她的性命,这林子里有这么多蟠桃树,我取一颗,没人知道的,我取一颗,一颗就好。”皇帝不断地恳求我。

    我虽心生怜悯,但话还是要照实说的,我对他说:“凡人的命数是早就定好了的,随意更改有违天道,神仙更不能插手染指,若是动了凡人的命数,轻则功德有损,重则灰飞烟灭。”

    皇帝看了我一眼:“如果我偏要逆天改命呢?”

    一丝狠厉爬上他满是泪痕的脸,他举剑指着我说:“我今日是一定要借得蟠桃为我娘续命的。”

    我说:“借?说得真好听,你是抢吧。”

    皇帝却再没理财我,转头往蟠桃园去了。

    “站住!”我急了,紧随其后跟上去。

    蕊芝临走时交代了要我照看蟠桃园的,若是有什么闪失,岂不又是我的罪过。

    皇帝回剑劈向我,与我缠斗几招,虚晃一枪,又直奔蟠桃园去了。

    我朝他喊:“蟠桃方才花落没多久,至少还要两三百年果实才能完全成熟,你现在取了也是无用!”

    皇帝并不听我的话,反而健步如飞,越跑越快。

    这时我忽然想到之前看天神院的学生练习五雷决,回到昆仑后我还特地去翻了《玄决奥义》。

    这本书并不像书名听上去的那么高深,而是仙法入门书籍,和《集仙录》一样,也是天神院的必修课之一,玉京的天官们刚开始修炼仙法时应该都看过,我用心记下了“五雷决”的施术要诀,看着不甚复杂,倒可一试。

    于是我念道:“天雷火印,电掣神引,雷来!”

    我一抬头,天上依旧艳阳高照,别说电闪雷鸣了,连片乌云都没有。

    “雷来!”我又喊了一声。

    那边,皇帝根本不让我有施术的机会,提剑又向我刺来,剑风飒飒,逼得我东躲西晃。

    不愧是马上得来的政权,以武力平定天下的皇帝,果然没有浪得虚名。

    “雷来啊!”危急之下,我大吼一声。

    这时,天上终于飘来一片积雨云,云中隐隐还有闷雷作响,不一会儿云越积越大,四周泛出一阵电光火石。

    “雷来!”我又大吼一声。

    只见云中劈下一道熠熠的闪电,豁亮豁亮的,划破天空。

    我一看不好,刚一着急灵力没控制好,用得太多了,那凡人皇帝若是被这道雷劈中,那事非要被电个外焦里嫩不可了。

    我运起灵力飞身上前,在闪电快要击中他的一刹,一把将他拉走。

    停下来松了口气,刚要庆幸自己眼疾手快,接着我看到皇帝的表情似乎不太对。

    他又露出假装马夫时那种瞠目结舌的痴傻表情来,指着我的身后,目光呆滞。

    我回头一看,心里瞬间一凉。

    前面不远处的一棵蟠桃树被我召唤出来的雷劈中,烧得乌黑一片,整个树干从中间就裂开了,虽然没有完全裂成两半,但估摸着是彻底毁了...

一百零四、认罪

    眼前的景象让我彻底懵了。

    平日里在蟠桃园搞些小破坏也就算了,蕊芝都能替我遮掩过去,但这次动静太大,肯定是要惊动西王母的。

    果然没过多久,玉虚宫里的女官们率先闻着动静赶来了。

    蟠桃园出事,首先赶来的便是蕊芝,见我难得老实地呆立在那里,手足无措,心知此事无我脱不了干系,气急败坏地冲过来揪着我,压低了声音,附耳说:“你又做了什么了?我知道你这性子迟早是要闯下大祸,你,你这下…”她说不出话来,随即身后一众女神官至,她就若无其事地将我放开了。

    “这是怎么回事?”温嘉看着那棵被烧得焦黑的蟠桃树问。

    她是玉虚宫女神官中涵养功夫最好的,便是心里头不喜欢我,也从不像别的仙子那般表现得这么明显,饶是如此,看到这一场景,也是脸色大变。

    温嘉又看了一眼站在我身边的“马夫”,立刻皱起眉头,抬高了声音:“他是谁?”

    显然她也感知到眼前的“马夫”是个凡人,“马夫”此时木讷地垂手而立,收敛帝王之相,也全无刚才追着我打的霸气,不知是他被突然涌来的一群女神官的出尘仙姿给吓到了,还是假装的,总之是很符合他“马夫”的设定。

    “是谁用五雷决劈断蟠桃树的,”几个女官查看了蟠桃树的情况发问:“这么寻常的法术居然有如此威力,此人一定不简单,他是如何潜伏进昆仑山的?我们竟完全不知。”

    听这几个女官这样说,我多少有些得意。

    不好意思施术的正是在下。

    一旁的蕊芝瞪着我,似乎是担心我缺心眼,当场就认下自己的罪状。

    我也确实在犹豫要不要说出实情,这时,西王母的声音传来,响彻整个蟠桃园,足见其修为深厚:“毁树之人抓到了没有?竟敢破坏我的蟠桃园,好大的胆子!”

    西王母亲临,在场所有仙子的脸色都变了,大气也不敢出,我也打了一个激灵,因为心虚腿脚发软,勉勉强强站直了。

    话毕,平地起风,树枝摇曳,甚至连地面都有些颤动,西王母的愤怒叫人瑟瑟发抖,只见她踏空而来,身后跟着数位仙侍,落地后缓步走到那棵被雷劈中的树旁,扫视了一下四周,目光寒意逼人。

    众神官齐齐下跪,只有我与那“马夫”还愣着,蕊芝扯了扯我的衣角我这才反应过来,连忙也跟着行礼。

    我至今看到西王母都还有些发怵,虽与她极少打照面,但她的威名遍布,又和我师父交好,在她面前,我的那些坏心思小聪明是一点也不敢耍的。

    西王母看着“马夫”,冷冰冰地说:“你是跟着皇帝一起上山的?”

    “我...”“马夫”张口结舌,根本不敢抬头。

    西王母侧目而视,面色不善:“我曾嘱咐过他一人上山,将队伍留在山下,我好意接待他,他竟如此不知礼数,藐视天威。”

    “马夫”连忙跪地伏首:“神明在上,是我自己迷了路,误入了圣地,与皇帝陛下无关,娘娘要怪只罚我一人就是,切勿牵连陛下和黎国子民。”

    西王母冷笑一声说:“好,你倒是敢作敢当,只是不知道你能否承受得住。”

    “王母娘娘。”我忽然站起来,任凭蕊芝再怎么做小动作示意我不要出头,我都只当没看见。

    “是我。”我上前一步说道。

    “什么?”西王母有些没反应过来。

    “是我不小心劈了您的树,跟他没关系。”我很坦然地说,承认的那一刻还觉得自己特别厉害,顶天立地,转头心中就生出一股悔意。

    西王母默然不语,脸色沉寂得可怕。

    “又是你。”

    我扑在地上,给她行了个大礼:“娘娘息怒!”。

    那凡人皇帝虽说居心不良,到底也是一片孝心,为国为民,为人倒也算坦荡,只是他太不了解西王母的秉性了,以为自己认下一切就没事了。

    西王母可不是一个心软的神,甚至不是一个讲道理的神,在她眼里,世间规则和秩序大于一切,如有偏颇,必须拨乱反正。

    再说我也没撒谎,这棵树确实是我劈坏的,岂能连累黎国百姓遭受牵连,徒惹冤屈。

    “那你倒是说说,为什么要引天雷来劈蟠桃树?!”西王母当然不会轻易就被几句话糊弄过去,。

    “我,我,我并无恶意,就是在此修炼而已,谁,谁知道仙法生疏,这才酿成大祸,望娘娘恕罪!”我承认错误,承认得又快又诚恳,我想着伸手不打笑脸人,

    “你又是什么人?”西王母盯着马夫看。

    我说:“他是那个凡人皇帝的马夫。”

    西王母横眉冷对:“我问你了吗?”

    “小人真的误闯此处的,望王母娘娘饶命!”

    “马夫”又行了个五体投地的大礼,那哆哆嗦嗦,畏首畏尾的样子,演得还真像是那么回事,他如果不做皇帝,做戏子怕也是很有天分的。

    有一仙娥回禀:“皇帝陛下来了。”

    那个冒牌的“黎国皇帝”一上前便跪下磕了个头道:“听闻鄙人的马夫擅闯王母娘娘的蟠桃园,犯下大错,鄙人特来致歉,黎国上下对娘娘的崇敬天地可鉴,绝无不恭之意,望娘娘明察,这马夫就是一个莽汉,鄙人代他求娘娘宽恕。”

    那“皇帝”在“马夫”边上,不论是气度还是样貌,都完全被比下了来,虽然一个是华服锦袍,一个是粗衣布衫,但两者相较下来,居然分不清谁主谁仆。

    西王母又不是傻子,当下便皱了眉头,看着他们目光飘忽不定。

    见状,我立刻在一旁打岔:“对对对,都是我不小心弄的,跟这马夫没什么关系。”

    我的话果然起了作用,西王母本来一见到我就气不打一处来,现在我如此放肆不将她放在眼里,更是盛怒已极:“来人,先把这个无法无天的东西给我绑了,扔到瑶池的水牢里。”

    一时也没人敢出声提醒西王母,我本来就是养在瑶池里的鲤鱼精,这对我来说算不得什么惩罚。

    西王母在气头上,自然想不到这许多,那假皇帝和假马夫一直看着我被押走,眼神都没移开过,但所表现的意思却不尽相同,假皇帝是单纯的感激,假马夫的眼神就比较复杂了,惊疑,犹豫,感激,交织在一起,难以言喻。

    温嘉与一众女神官将我抓了起来,我故作轻松道:“几位姐姐不必押着我,我自己就走就行,放心,我不会逃的。”

    就是逃了我也没地方可去啊。

    温嘉道:“你可别再贫了,王母娘娘这次是真的发怒了,你自己小心一点。”

    我微微一笑:“多谢姐姐提醒。”

    鹤青依旧被封在水底,闭目打坐,而我就关在他边上。

    水牢一关上,我就立刻现出原形,化成鲤鱼的模样,从栅栏的缝隙中钻了出去。

    这着实费了我一番功夫,我似乎是吃胖了不少。

    我拿头撞着鹤青的牢门想把他叫出来玩儿,撞了半天都没反应,我有些着急了,但是见他人就均匀地吐着水泡,想来应该是没事,我不知道有一种修行之法叫入定,还好生着急了一会儿。

    过了约半个时辰,鹤青才睁开眼,似乎还是被我弄醒的,而我此时已经撞得鼻青眼肿了。

    他把我带上岸,又带我去了苍梧山云海。

    “你怎么那么傻?”他抓了一把云来给我敷脸。

    我委屈地说:“我看你一直不醒,还以为你...”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我的头,动作却滞住了,尴尬地缩回手。

    “那个...你怎么也被关进水牢了?”鹤青问。

    我把西王母宴请凡人皇帝,我在蟠桃园撞见其乔装成马夫想来偷蟠桃,我们怎么追逐、缠斗,最后我用五雷决毁了一棵蟠桃树的事儿大略和他说了一下。

    说完之后,鹤青的反应和昆仑女神官一样。

    “你说你用五雷决劈了一棵蟠桃树?”他惊讶道。

    “嗯,当头劈成两半,烧得灰黑,神仙难救...”我垂头丧气地说。

    “那棵树有多大?多高?”鹤青又问。

    我回想了一下:“差不多是蟠桃园里最古老的一批蟠桃树了吧,少说也有个三五万年的树龄,树干能有十多个人围抱起来粗,高...目不可测,反正是参天蔽日,高耸入云。”

    鹤青摇头叹息,我以为他也怪我闯祸毁了蟠桃树,没想到他说:“你竟用五雷决这么浅显的法术,劈断了如此粗壮的一棵蟠桃树,这样惊人的雷德,实属少见。”

    我不解地问:“什么意思?”

    鹤青耐心地解释道:“天地分阴阳,阴阳分五行,所谓修行,无非顺应天道,穷阴阳变化,明吉凶之理,让五行真气在体内自然运转,一般五行真气相生相克能在达到一种平衡,我们修习仙术,无论是在天神院由仙师教授还是自行学习,都会尽量博而广之,不会局限于其中的一种,但对一些特殊的个体来说,他的其中一种属性就是会比别的属性要强,比如风火雷雨水等诸神,正是因为他们在某一行支上特别强,才能担任此位。雷这一属性本就比较特殊,不是五行本源,而是由其衍生来的,据我所知,除了雷神雨神擅长引雷之外,就只有四海之主,擅长呼风唤雨的龙族精于此术了,余下的,便是修炼了雷行术法,也决无如此威力。”

    “可...可我没觉得自己有多厉害呀,修炼不成,灵力低微,好不容易学了个五雷决,还不能很好得控制,我...”

    鹤青低头浅笑说:“你别灰心,想想那棵被你劈成两半的树,足见你是有天赋的,只是还没开窍罢了。”

    我叹了口气,鹤青听了,问:“你真想学,我倒可以点拨你一下。”

    “真的吗?”我眼睛一亮:“好啊好啊好啊。”

    他可是天界战神,多厉害啊,若能得他指教,定然获益匪浅。

    鹤青说:“我事先说明,每个人的参悟的方式和角都不同,修炼的途径也不一样,修行讲究方法也讲究机缘,我的心得不一定适用于你...”

    “悟者自得嘛,知道了,你跟我说说。”

    鹤青伸出右腿在地上画了一个圈,地面上立刻显现出一个阵法,手腕一翻推掌而出,手势变换,步伐敏捷,身姿如行云流水。

    “法术无非三种,捻诀,结印,起阵,诀为攻,阵为守,印顾名思义,就是封印了,但这都不是绝对的,比如对手攻上前的时候你起一个灵阵,以灵力在周围凝起法场,以守为功,照样能击退敌人,再比如和敌人对战时,结斗字印封住对手的行动,也能取胜,三式配以不同的五行属性,变幻无穷,而真正的高手是不会拘泥于形式的,生搬硬套,不懂变通的人,最终都会败下阵来,你可听明白了。”

    “哦...”我似懂非懂得点了点头。

    鹤青也看出我一知半解,轻轻一笑并未说什么,下一刻他忽然朝瑶池的方向猛然一回头。

    “不好,水牢的结界...有人来了。”

    幸好他警觉,还提前布下结界,我们才得以在玉虚宫的女神官下到水牢的前一刻回到牢中。

    她们是来找我的,温嘉说:“王母娘娘召唤,跟我们走吧。”

    “啊?”我十分意外,这才关了我半日就把我放出来了?

    温嘉又说:“玄女娘娘来了。”

    我心头一凌,先前还觉得没什么,偏生把玄女师父惊动了,她前不久才来昆仑山看过我,若不是我犯了事,她也不会这么快又来。

    我被提到玉虚宫的偏殿中等候,我心里七上八下的,哪里坐得住,便凑到玄女师父和西王母议事的地方偷听,

    西王母压抑着怒火说:“你看过那树的样子吗?但凡你见了,都不会这么说,生长了千万年的蟠桃树,连根须都被烧焦了,足见...”

    “阿善她并不是有意...她还不知道自己有这种...”玄女师父说:“这事终归还是怪我,收她为徒,却未能好好教导于她。”

    “玄女,你糊涂啊,她终究是...你瞒不住的...”西王母又愤恨又恼怒。

    玄女师父耐心劝解:“王母娘娘,一龙生九子,九子各不同,我当然知道先天和出身的重要性,但我更相信,阿善她本性的不坏。”

    议事厅门口有仙侍把守,我不敢靠得太近,听她们在里面谈了很久,内容都是断断续续的,只有一句话是完整传到我耳朵里的。

    “总有一天她会控制不住自己的力量的。”

一百零五、送行

    我正为这句莫名其妙的话陷入沉思,这时,我感到身后站了一个人,打断了我的思绪,回头一看,是那个“马夫”皇帝。

    “你们还没走?”我问。

    皇帝沉吟半晌说:“今日便下山了。”

    “哦。”我随口应道。

    然后便是一阵沉默,皇帝不开口,我也不说话,无聊得甩着衣带。

    过了一会儿,皇帝转向我,沉声问:“为什么帮我?”

    “什么为什么。”我毫不在意地继续玩衣带。

    “为什么帮我隐瞒?”

    “想做就做咯,哪有那么多为什么,”我笑笑说:“你堂堂一国之君,偷取蟠桃这种事,尽可以让手下人去做,如果东窗事发,你也可以假装是他个人所为,置身事外。但你没有这么做,因为你知道这里是天界,如果真的被抓,你根本没有能力保下偷桃之人。所以不管你盗蟠桃是为了救你娘,还是为了自己,至少你亲自做了,没有假手他人,足见你蠢是蠢了点,也算得上是有担当。”

    “你…”

    皇帝贵为“天子”,大概这世上还没有人骂过他蠢,给他气得满脸通红,但又奈何不了我,只得负气转身,正要离开,走了几步,停下来,背对着我说:“谢谢你。”声音很轻,几乎听不见。

    我粲然一笑,目送着他离开的背影,他似乎犹豫了很久,这才迈开步伐离去,全程始终没有回头。

    不愧是人皇,能耐不小,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混进玉虚宫的,但鉴于他的身份错综复杂,到这一刻已经很难言明了,所以这很有可能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

    我心中一动,忽然就有些感慨。

    相遇总是缘分,当我跳下树的一刻,我们都没有意识到,这场莫名其妙的邂逅会给彼此带来什么。

    这时,玄女师父和西王母走进来,我还只望着屏风后,皇帝离开的方向愣神,听到师父唤我,才反应过来,连忙掩饰,跪下来磕头道:“阿善知错了。”

    我现在已经跪得很自然了,虽然凡界有一句俗语,男人膝下有黄金,但我又不是男子,多跪两下怎么了?又不会少块肉,说不定倒能少吃点苦头。

    玄女师父温和抬手:“你先起来吧。”

    我低着头,并未起身。

    “我和王母娘娘商量过了,这事也不全怪你,我平日诸事缠身,对你疏于管教,你一个人胡乱修炼,才终于犯下错事。”

    听玄女师父这样说,我灵机一动,伏首叩头:“师父,徒儿有一事相求。”

    “你说。”

    “徒儿...徒儿想去天神院。”

    玄女与西王母互望一眼,玄女问:“你想上玉京?”

    我点了点头:“嗯。”

    “这...”玄女师父有些为难。

    西王母则说:“绝对不行。”

    “为什么?”我抬起头问。

    这是我第一次正眼直面西王母,须臾便收回了视线,垂下眼帘,仿佛是她身上散发的圣光会灼伤双目似的。

    西王母身边的侍官说:“放肆,小小鲤鱼精,竟敢质问娘娘。”

    玄女师父问:“告诉师父,你是真的想去天神院修行吗?”

    “我是真的想去,等我去了天宫,就可以和师父住在一起了。”我高兴地说道,又意识到自己似乎兴奋了过头,显得多不乐意呆在昆仑山似的,我偷偷瞥了西王母一眼,只见她脸色铁青,面带愠怒,只得装作老实地低下头。

    “好吧。”玄女师父终于松口了。

    “玄女!”西王母大声道。

    “王母娘娘,你向来公允,总要给我徒弟一个机会,”玄女的眼神又悲哀又果决:“她不该为她没做过的事,而受到惩罚。”

    “没做过的事?”西王母立刻抬高了声音:“她...她...她早晚...”

    西王母又气又急,说不下去了。

    我听不懂她们之间的哑谜,也没放在心上。

    玄女师父微笑着把抚我起来:“娘娘答应了,还不快拜谢娘娘。”

    我连忙躬身行礼道:“谢娘娘成全。”

    西王母侧过身不受我的礼。

    玄女师父说:“你只是去天神院学习,日后还住在昆仑山上。”

    “啊?”我欲待理论,玄女师父对我使了个眼色。

    “这次虽说是无心之失,但你毕竟毁坏了王母娘娘的蟠桃树,是一定要补偿己过的,就罚你再种一棵吧。”

    什么?我心里叫苦,让我种树?平日里我一接近蟠桃园,蕊芝就恨不得用扫走把我赶出去,我这样的不搞破坏就不错了,能种出什么呀?

    西王母还想再说什么,被玄女师父截住话头:“她是我徒弟,如果出了什么事,我自一力护她周全,你不用劝了。”

    我内心却是五味杂陈,一直以为只要自己好好修炼,总一天我也能跟师父一样,上天入地,斩妖除魔,拯救苍生,但如果我要是种不出一棵像样的蟠桃树来赔给西王母,岂不是要一直呆在昆仑山上了?

    这时,温嘉来报:“皇帝要启程下山了。”

    西王母叹了口气说:“列阵相送吧。”

    玄女师父见状便要告辞,我叫住她,走过去附耳拜托了一些事,她便匆匆走了。

    这边,温嘉又说:“回禀娘娘,那个凡人皇帝他想见阿善一面。”

    “见我?”

    西王母沉声道:“既然这样,你也一起去吧。”

    “给她换一身衣服,休要丢了昆仑山的颜面。”

    温嘉应声,衣袖一挥,略施法术,我身上那件脏兮兮的裙子就立刻被换掉了。

    和来时一样,凡人皇帝的车架百辆,仪仗千人,马驹车承都是最高制式的,阵势浩浩荡荡,显足了尊敬。

    西王母脚踩祥云腾起在空中,携一众仙官在玉虚峰上相送,仙官之中有的站在崖壁之上,有的也腾起在空中,灵光笼罩,熠熠生辉,场景颇为壮观,底下凡人见了,都禁不住跪了下来,自发得磕头叩拜。

    我灵力低微,自然飞不起来,也不敢站到山崖上,就和那些凡人一样站在地上。

    “凡人皇帝”叩首道:“多谢王母娘娘显灵召见,此番下山之后,定当竭力宣扬娘娘恩德,每日上香诵经,潜心信奉,祈求保佑我黎国国泰民安。”

    西王母微笑点头:“你且起身吧。”

    礼毕,“皇帝”站起来,接过身边的人递给他的一个玉匣,朝我走过来,用双手将玉匣奉给我。

    “陛下得见仙子容颜,甚为倾倒,但知仙凡有别,不敢逾矩,亦不敢奢望仙子的垂青,只将此情铭记于心,若仙子能收下这份礼物,了作纪念,能时常想起二人的相遇,皇帝陛下今生也就无憾了。”

    我怔了怔,这才意识到眼前的这个不是真的黎国皇帝,而是皇帝找人假扮的,真正的皇帝此刻正扮作马夫,躲在仪仗队里。

    众目睽睽之下,他忽然说了这么一段话,颇有倾诉爱慕之意,弄得我有些措手不及,看着他捧过来的玉匣,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而诸位神仙听他没有自称“寡人”,而是说“皇帝陛下”也都觉得奇怪。

    “皇帝”见我不肯收,小声说道:“仙子不妨先看看这玉匣里是什么。”

    我无法,只得照办,打开一看,里面躺着一支银钗,极为素净,无甚繁复工艺,就是一支普普通通的银钗而已。

    但我却瞬间明白了,这支银钗,就是他从军时,他的母亲给他的那支,对他来说意义非凡,交到我手上,是想告诉我,他没有骗我,所说的关于他母亲的事都是真的。

    仙娥们交头接耳,议论纷纷:“她又没去赴宴,那皇帝不过才见了她几眼,倒叫她给迷住了,果然是妖精变的。”

    虽然妖精这个称呼听着总不大舒服,好像是个骂人的词,但事实如此,她们又没有说错,我的的确确就是个鲤鱼精啊。

    我接过玉匣,欠了欠身:“多谢陛下厚爱,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当下的情形,扭捏推脱反而叫人生疑,倒不如坦然接受。

    “还未请教仙子大名。”“皇帝”毕恭毕敬地向我鞠了一躬。

    “我叫阿善。”

    假皇帝走近了,在我耳旁说:“陛下还想让我谢谢仙子所赠的雪莲。”

    雪莲是玄女师父走时,我拜托她给皇帝送去的,虽不能真的让人长命百岁,但是延寿个一年半载的应该不成问题,特别是用在垂死之人身上,马上就能有回光返照之效。

    此物凡间稀有,天上却不罕见,师父的丹房里要多少有多少。

    我微笑,也压低了声音,故作高傲:“还请你转告皇帝陛下,没有看错人,本仙子很高兴。但天界与凡间来讲不过就是一个传说,皇帝此番亲临昆仑,云游幻境,所见所闻就当是做了一场梦,切不可当真,更不可执着,不如回去就把这里忘了,用心侍奉母亲度过余下岁月,勤政爱民,做个好皇帝,方是长久之计。”

    那个假皇帝听罢,点了点头,转身离开了,走了两步又回头拜了拜我,这才上了马车,跟着大队下山了。

    小半个月之后,天神院的学籍就以通文令的形式送来烟落居,我异常兴奋,以至于没注意到我入学的那天,是鹤青受刑结束离开昆仑的日子,知道他走了之后十分懊悔,懊悔没有去送他一送,但转而想到我既已入天神院,以后说不定有机会再遇到,也就没有那么难过了。

    “劳驾。”

    “劳驾。”

    “劳驾,领学牌。”

    “劳驾,领...”我喊第四遍的时候,坐在天神院门口的一个长须白眉,昏昏沉沉的老儿才迷迷糊糊地睁开眼。

    老头儿不耐烦地说:“都什么时辰了你才来?你是哪个宫里的?不知道天神院的规矩嘛?”

    他眯起了一双小眼打量着我:“话说我怎么之前都没见过你?”

    我说:“我今天第一天来报道。”

    老头儿一惊一乍:“新来的?第一天就迟到,像你这样的学生,即使来了天神院也是不可能有什么成就的,还是回去吧。”那老儿说着靠回椅子上,闭上眼睛,看上去一副要睡着的样子。

    “我是玉虚宫来的。”无奈之下我只好自报来历,原本是想说玄女师父名讳的,可我不知道玄女师父的宫殿叫什么,只好说出玉虚宫来。

    那白眉老儿被自己的一声呼噜打醒了,瞪着我,仿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什么?什么宫?”

    “玉虚宫。”

    “不可能,”小老儿摇手:“绝对不可能。”

    “王母娘娘从没派仙子来天神院修习过。”

    我想了想,西王母与玉京众神诸仙不睦已久,自然也是看不上天神院的,所以纵然天神院极负盛名,她不屑派座下仙子来此修学也不奇怪。

    “我真的是玉虚宫来的,这是王母娘娘亲签的荐学文书。”我挥手,一幅盖着玉虚宫神印的通文令在空中现形。

    小老儿激动地跳下椅子,凑上去仔细去瞧那通文令,像是碰到了什么新鲜事儿,稀奇地不得了,嘴里还念叨:“真是奇了怪了,活得久了还真什么都能见到。”

    我这才发现小老儿个子很矮,几乎只有我一半高,使劲儿凑上去看不到上面的字,我觉得他的身高跟他那张仙风道骨的脸完全对不上号,莫名有些搞笑。

    小老儿吹胡子瞪眼:“你笑什么?”看来他老人家是不喜欢别人嘲笑他的身高。

    他不满地撇了撇嘴,看到我的衣裙下摆污浊,衣领扯破了,鞋底还满是污泥,走路一瘸一拐的,总之是狼狈不堪,神色稍缓:“你这个样子进去见仙师,肯定是少不了要挨罚的。”说着施了个法,将我身上的衣衫整理干净,连发髻都重新梳好了。

    接着他转身翻箱倒柜,找出一块令牌递给我问:“阿善,是吧?你是今年最后一个入学的了,原先这个时节,天神院早就不招新生了。”

    我接过令牌,上面刻着我的名字,阿善,这是数年前师父收我为徒时,给我起得名字,后来周遭都开始这么叫我,起初我还有些不习惯,我摸了摸字上的刻痕,这个名字让我感到熟悉又陌生,心里不禁涌起一种奇怪的念头:这个名字不属于我,我是有名字的,但不叫阿善。

    小老儿催促道:“愣着干什么?都已经迟到这么久了,还不快进去。”

    我回过神来,正要进去,想了想又转头朝小老儿拱了拱手道:“还未曾请教先生法号。”

    那小老儿愣了愣,可能是之前来天神院报道的学生们拿了学牌就进去了,还没有一个主动打听过他名号的,小老儿昂起头,报上名讳:“吾乃玉穹真人是也。”

    我躬身朝他拜了拜表示感谢,这才走进学堂,一进去,发现里面的小仙君小仙子们早就整整齐齐地坐在那里念书了,我冒冒失失地闯入实在有些唐突。

    前排一个老仙君负手而立,正在讲学,被我打断了,皱眉斥道:“你是哪个宫的?何以来得如此迟?”

一百零六、求学

    昆仑山离玉京太远了,我之前偷偷来过几次,都是借栎鸟的光,央他载我来的,如今我每日都要往返两处,必须学会腾云驾雾,才能来去自如。

    蕊芝只教了我两日,原因是腾云驾雾其实已经是比较高阶的法术了,她觉得我学不会,所以我俩想了点旁门左道的办法,但都行不通,比如一开始她想教我御剑飞行,但我没有趁手的,适合飞行的法器,比如鹤青的剑和欣慈的枫叶簪子,试了试放弃了,后来又想养一只如栎鸟、青鸾这样会飞的灵兽,只是灵兽要与主人缔结血契,而且主人还必须会通灵,那还不如直接学腾云驾雾来得快一点呢。

    闹了半天还是得自己飞,开学在即,我依旧练得磕磕绊绊的,好几次差点从云上摔下来。

    我还没飞稳当,开学的日子就到了,无奈只能硬着头皮跑到玉虚峰的顶端,那里云层比较厚,虽然比不上苍梧山的云海,也尽够用了。

    挑挑拣拣半天,选了一块看上去比较结实的云,之后又犹豫再三,助跑了几次都没成功,练习时留下的阴影着实让我有些后怕,后来看时辰不对,再不上去就要迟到了,才终于鼓起勇气跳了上去。

    云朵看着软绵绵的,踩在上面倒是结实得还能,这次开了个好头,比之前顺利多了,我心里美滋滋的,运起灵力,云朵漂浮,很快便如弱水行舟一般游动,冷风拂面,在我耳边呼呼作响,飞翔的感觉让我感到无比地自由和轻松,禁不住高兴地在云上蹦跶起来。

    很可惜这种自鸣得意没能持续多久,上空忽然传来一股异样的气流,吹得我脚下的那片云开始晃动,我也跟着动摇西晃,转头朝气流来的方向一看,好嘛,原来是老冤家青鸾鸟来了。

    只见青鸾鸟展开双翅,足有一丈长,她无比爱惜的一身羽毛看上去油亮油亮的,迎风猎猎,翠绿中夹杂着些许红,不愧是经年累月用瑶池水刷洗的。

    等青鸾飞近了我才发现,她的背上还坐着一个少女。

    “让开让开让开...我要迟到了,都给我让开,”那少女蛮横地说:“青鸾,你飞快点,再快点。”

    我心下了然,原来是青鸾鸟的主人,北溟的琼华仙子芷昔,之前打过照面。

    但她似乎并没有认出我,青鸾也没认出我,在她主人的指示下奋力挥动翅膀,从我身边飞过,羽翼掠过,直接把我从云上打落下来,我大喊一声,而青鸾和她的主人似乎也没有要来救我的意思。

    我开始一个云层一个云层地往下掉,也不知掉了多久,反正我全程都闭眼大喊,最后总算停住了,好像是有什么东西勾住了我,睁开眼一看,发现自己正挂在悬崖崖壁一根伸出的树枝上,我一害怕,本能挣扎了几下,接着就听到树枝“咔啦咔啦”作响,更害怕了,一动也不敢动。

    就这么挂了一会儿,我想,不能这样下去,且不说第一天上学就迟到,就是这树枝细细的,看上去也撑不了多久,只能想办法自救了。

    腾云驾雾的关键不在腾云,而在聚云,神仙都是朝游北海,暮上苍梧的,总不能日日身上带着一片云吧,所以要招天上的云彩为自己所用,说来还挺麻烦,大多数有坐骑,或者法器加身的神仙都不屑于学这门法术,但我没有,现下还被掉在一棵树枝上,只能硬着头皮试一试。

    我默念法诀,催动灵力,尝试了几次,脚下的云彩居然真的凝到了一起,我大喜过望,但又没高兴多久,就听到背后的树枝断裂的声音,我猛得开始往下掉,拼命凝神施法,幸好此时脚下的云已经结得够厚了,我这一掉恰巧掉在刚刚聚起的云朵上,我长须一口气,站起来擦了擦被吓出来的冷汗。

    真是好险,幸好我这腾云驾雾学得还算扎实,不然今日小命不保。

    学堂上,褚晴岚看了闯入进来的我一眼,发出一声冷笑,她应该是看到我从云上掉下去了,却置之不理,任由我自生自灭。

    当然了,我也没在意,反正自从来到天界,除了蕊芝、师父和鹤青之外,我就没有收获过太多的善意,早就习以为常了。

    我毕恭毕敬地朝仙师一拜:“原是学生住得太远了,腾云驾雾之术又不熟练,这才迟到了,望先生海涵。”

    先生似乎很不满意,但也没再说什么,只让我自行去找空位置坐了。

    我挑了个空位坐下,第一次上学也不知道要做什么,我想了想,我好不容易跑来念书,总要交几个朋友吧,不然显得我到哪儿都不受人待见似的。

    于是侧目一看,坐在我左边的是南宫明,见我盯着他看,礼貌地朝我点头致意。

    他长得十分周正,剑眉星目,坐姿笔挺,我心里摇头,看着一板一眼的模样,便知和自由散漫的我不是一路人。

    于是我又瞄向右边,坐在我的右边的我也认得,是白雅洁,那时远远的看已经觉得很美了,如今离得近了,更觉得便是在天界我也没见过长相如此貌美的仙子了,鼻子小巧挺括,一双玲珑美目分外传神,唇红齿白,眉黛青颦,肤若凝脂,吹弹可破,只是美则美已,这表情未免太严肃了,而且总是习惯性得皱眉,也不知是有什么烦心事萦绕。

    我暗暗叹气,罢了罢了,我还是一个人好了。

    这日仙师教了两章《集仙录》,两章《玄决》也就结束了,我难得早起,不免在课堂上哈欠连天,被仙师狠狠瞪了几眼,想到以后日日都要早起,心中叫苦,天神院是我自己要求来的,这时候打退堂鼓怕也不大合适。

    过了几日,玉穹真人走进学堂问:“你们上午的课,结束了吧?”

    这玉穹真人修为稀松平常,往日里也是吊儿郎当的,没个正形,因此他虽是学院的,也就是看个门而已,学生们都不把他当回事儿,只有南宫明回说:“上完了。”

    玉穹真人见无人应答,面露愠色,没好气地说:“你们哪些个是新来的?一会儿我带你们去转一圈,熟悉熟悉学院的环境。”

    原来我跟南宫明,刑廉,芷昔,还有上次在益丰堂遇到的那几个不太友善的仙君都是新生。

    “这里是天经阁。”

    行至一处恢弘伟岸的阁楼,玉穹真人介绍道:“天经阁是天神院,乃至整个天庭最大藏书量最大的地方,”我们随着玉穹真人进入阁内,他指点道:“这一片是仙史典籍,人物传记,那边是一些讲六界异魔异兽的藏书,后面是炼丹药典,再往里是仙术法术,跟修炼相关的书籍,你们想要提升灵力修为,就最好多往这跑跑,这里的藏书很抢手的,不但是天神院的学生会来借阅,甚至是很多成名已久的天官也会来翻读。”

    天经阁的楼顶极高,书架也都一直延伸到顶上,规格大气,看上去藏书量十分惊人,几十个书仙踩在长长的楼梯上,埋头翻找,那楼梯仿佛被施了仙法,可以随着意念上下左右升降摇摆。

    穿过鳞次栉比,层层叠叠的书架,走到一片更为广阔的区域,玉穹真人又介绍道:“这里是六界的一些典藏,有名画,书帖,古籍等等,还有一小部分法器法宝被收藏在这里,更多的是画像和文字介绍,天神院最大的藏宝处在益丰堂,所以这里存放的只是这些神兵利器的图鉴,并无实物。”

    环顾四周,这里四面的墙上确实挂着不少书画,中间有零星几座玄武岩雕花石墩,石墩上陈列着剑,戟,矛,长鞭,弓箭等兵器,外层由结界笼罩。

    我们四散开来参观,我走到一幅画前,见上面题道:“昆仑镜。”心生好奇,便转头问玉穹真人:“昆仑镜是不是昆仑山的宝物?”

    玉穹真人没有马上回答,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分了神,过了一会儿才说道:“昆仑镜原来确实为西王母所有,不过很多年以前就被盗走了,现下不知所踪。”

    “盗走了?”我好奇心更甚:“谁干的?”

    须知西王母在天界就算是天帝也要敬让三分,昆仑山的结界据说是几十万年前她亲自布下的,经过这几十万年她的修为变得更强了,绝无丝毫减弱,因而结界的威力也就更甚,说起来昆仑山的禁制说不定比玉京的都厉害,这些年来六界有不少宵小之辈和大胆狂徒为争名逐利,来闯南天门的,却鲜少有来昆仑山挑事的。

    所以到底是什么人能在铜墙铁壁的昆仑圣地盗走昆仑镜?

    “不知道,这至今仍是天界的一庄无头公案,昆仑镜原是昆仑山镇山之宝,听说有洞察世间万物,看破前世今生,甚至是洞悉未来的神奇力量,还有人说昆仑镜有穿越时空的能力,这样的宝物被盯上也不足为奇。”

    我待要再问,玉穹真人却被南宫明叫走了,他指着墙上的一幅画问:“真人,这可是武神殿下的法华剑?”

    玉穹真人道:“正是。”

    南宫明点点头,露出赞赏的神色。

    我面前那副画上的武器形状像刀,却没有刀刃却没有普通的刀那么宽,刀身颀长,看上去又有些像枪,便好奇地问:“那这个呢?”

    “这是鬼刃岑缨,是冥界鬼王所有的。”

    余下之人还要发问,玉穹真人不耐烦道:“好了好了,还有很多地方要参观,等看完了你们回过来自己慢慢研究吧。”

    “等一下。”玉穹仙人携众学生正要离开,这时,长廊最深处,一扇被十几个锁封着的铁门吸引了我的注意,我说:“等一下。”

    “这里面是什么?”

    玉穹真人道:“这里是禁书区,没有天神院院长的批准,谁都不准入内,里面的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也不是你们该看的,擅闯天神院的禁书区是违反天规的,可不只是逐出天神院这么简单,我劝你们好自为之...”

    “哦...”我答应的很老实,体内不安分的血液汩动,他越是这么说我就越是好奇,找机会一定要...

    出了天经阁,穿过一片杨树林,沿着一条小河走,经过一道天桥,便是炼丹房了,玉穹真人道:“以后你们的丹药课就会在此进行。”

    胖仙君问:“这里也是天界最大的炼丹房吗?”

    玉穹真人撇了他一眼说:“天界最大的炼丹房,当然是老君府上的,其次便是药王洞的,我们这里,勉强算得上是第三吧。”

    几个仙君一听,脸上立刻流露出了不屑的表情。

    “每年以炼丹制药为志愿的学生也不少,学成之后有去老君那儿做炼丹童子,有去药王洞当医仙的,不必当武将打打杀杀的好?总之学好这门课对你们大有益处...”玉穹真人补充道。

    南宫明反驳道:“话不能怎么说,若人人都想当天官,无人原因做神将,那六界的安宁谁来维护?”

    玉穹真人一脸嫌弃:“那随你的便吧。”

    谁都知道南宫明家世显赫,族中不乏博学得道的老神仙可以教他,他之所以来天神院,无非是想通过琯考进入武神宫,成为武神鹤青的副将。

    学生们正准备进炼丹房参观,被玉穹真人拦住:“今天就别进去,里面的丹炉常年不熄,烟熏缭绕的,难闻得很,等你们上课的时候再去吧。”

    草草了事之后,他又催促我们离开。

    接下来的路程有些辛苦,穿过一个金色的湖泊后,我们开始翻山越岭,离天宫越走越远,似乎来到了一个较为偏僻的地方,我因为灵力不济,走得最吃力,就是擅长神行术,也难免气喘吁吁。

    幸好有南宫明,关键时候愿意帮我一把,金湖也是他带着我过的,否则我就只能不体面的现出原形,变成一条鲤鱼游过去了。

    穿过一处狭窄的山洞,视野逐渐开阔起来,只见面前有一圈围墙,围墙很高,以岩灰泥作粘合,用顽石砌成,连着对面的山壁形成一个封闭区域,有些像碉堡,却又不是碉堡,因为围墙上没有顶。

    学生们望而却步,议论纷纷,不知道这是什么个地方,毕竟这里的气象和天神院太不一样了,看上去阴森中带着一丝野蛮的狰狞,时不时还会传来一些诡异的叫声。

    “这里是天神院的驯兽场,里面关着一些妖兽,”玉穹真人说:“以后你们会有很多课在这里上,比如仙术实战,御兽课,还会在这里教你们如何驯服自己的灵兽。”

    他看到我们的表情,脸上露出一丝嘲笑:“怎么?害怕了?”

一百零七、火麒麟

    这时,一名身穿白铠的神将,一手握银枪,另一只手擒着一只妖兽,妖兽的身体像麋鹿,头长犄角,龙尾狼蹄,妖兽一瘸一拐,耷拉着头,眼睛半开半阖,似乎受了伤。

    我刚才就发现,这么大的驯兽场,却好像没有门,正好奇这神将要怎么将这只妖兽关进去,只见他缓缓地走到石墙前,用银枪在地上点了一下,地上立刻显出一道法印,法印的形状像一扇门,金光一闪,神将便不见了。

    我兀自惊讶,好奇地跑过去,只见他消失得无影无踪,一点痕迹也没留。

    这个地方充斥着妖兽的气息,既污浊又危险,很显然玉穹真人又不想带学生们进去,参观片刻便敷衍道:“好了好了,今天就到这,散了吧...”

    我蹲下身,下意识地触摸了一下,出乎意料得是,金印显现,还没等我反应过来,便觉得脚下一空,坠入深渊。

    原来地面上那个巨大的驯兽场只是演练用的,地下却别有洞天。

    这里是天庭专门用来关押那些作恶的妖兽的,一般除了专门负责驯养关押的天官之外,极少有人会下到这里,即便是天神院的学生,出于安全考虑,也只会根据灵力等级,由仙师安排对战的妖兽。

    坠落不止,我有些没底,心中害怕,忍不住放声大喊。

    过了好一会儿,我才终于结结实实地摔到了地上。

    黑暗中我检查了一下自己,还好还好,只是摔疼了,还没有断手断脚。

    这刚松了一口气,我就感到一股热气从黑暗的深处喷涌而出。

    接着这“困兽”之处的灯被齐刷刷点亮了,有人喊:“不好!火麒麟逃跑了!”

    “啊?怎么会?慕将军才把火麒麟抓回来的。”

    “刚关进去的时候还老实,慕将军一走,就突然发起狂来。”

    “什么?”另一人惊恐地说:“这可糟了。”

    “火麒麟虽是妖界麒麟一族,却并非祥瑞,反而是灾难的象征,所到之处千里焦土,所有东西都付之一炬,三千年前更是作为前魔尊的坐骑,帮着魔族攻打天界,后来魔族节节败退,天界大获全胜,火麒麟被生擒,但天帝仁厚,不愿行连坐之罪,没有杀它,只交由麒麟一族看管,并约定其只能生活在雪枯山上,终生不得下山,但这畜生不但跑了,还一路跑到彭泽,沿途用火烧了二十几个村庄,死伤无数…”

    “别说了,快去武神殿请慕将军!”

    地下的温度越来越高,我摔得眼冒金星,还没缓过来,就见一只浑身燃着火焰的怪物迎面向我扑来,我大惊失色,连忙躲开,心中哀叹,早知道好奇心就不要那么重了。

    谁知那妖兽根本没搭理我,反而像是疯了一样朝顶上攀爬,那头拼命撞击地牢的顶部,又一跃而起,居然直接将地面捅了个窟窿,逃了出去。

    地上,那班学生都还没离开,忽感地动山摇,仿佛有什么东西即将破土而出,下一刻,火麒麟冲出地面。

    六界和平得太久了,这些未来的仙官神将们哪里见过这种场面,不过是绣花枕头,纸上谈兵,一个个都吓傻了,像被人施了定身咒一样,双腿发软,挪不开步子。

    离豁口最近的是南宫明,只有他一人发现我不见了,跑来找我,他倒是相当镇定,拔出腰间的刀来抵挡火麒麟的赤炎之力,一边回头大喊:“愣着干什么?快跑啊!”众人这才醒过神。

    地下,刚刚说话的两名狱卒跟着火麒麟从窟窿里飞上来,朝它射出两枚绳索,分别抓住了它的两只后退,火麒麟大吼一声,无法向前,只能蹬腿挣扎。

    这下学生们算是暂时安全了,芷昔看着畏畏缩缩,只顾自己逃命的玉穹真人当场发作,走上去一把捏住他的胡子说:“跑?还想跑?死老头子我忍你很久了,我来天神院上课还要遭这种罪,你等着,但凡我少了一根头发,我爹爹决饶不了你!”

    一个狱卒“咦”了一声,说:“麻雀仙人,你怎么在这里?”

    我正疑惑:麻雀仙人是谁?

    却见玉穹真人甩开芷昔,对着狱卒们大呼小叫:“去去去,什么麻雀仙人,没礼貌!”

    原来天官们也会时常拿玉穹真人的身高逗趣儿,还给他起了个外号,不过都是私下里说着玩儿的,这狱卒可能是当差不久,顺口就说了出来。

    “你怎么把天神院的学生们带来了,没收到天神院要用驯兽场的通文啊?”狱卒说:“今天慕枫将军抓了火麒麟来,此凶兽尚未被驯化,甚是危险,若是你打了通文令来报备,我们定会告知,不会让你们来的。”

    “这...”玉穹真人支吾道:“我近来替我师兄照看他从南极洲带回来的流朱草,忙忘了,回头我给你们补一份儿。”

    狱卒为难道:“这...不合规矩吧...”

    就在他们你一言我一语,互相叨叨之时,火麒麟突然发力,挣脱了绳索的束缚,狱卒们吃了一惊,待要再故技重施,却没那么容易了,它吃过一次亏,便懂得如何闪避,甚至用手掌直接将绳索打回去,在地面上左扑右闪,跳来跳去,在地面上留下烧红的爪印,引得那些学生们惊呼连连,逃之不及。

    南宫明道:“大家别慌,你们可都是受过修行训练的,难道平时课堂上学的都忘了吗?”

    少部分学生被他这样一说,顿时振奋了不少,摆起架势,准备迎战,余下的大部分却仍只顾抱头逃窜。

    南宫明顿时就对他们不抱希望了,转头向狱卒道:“二位能否助我一臂之力?”

    “你想怎么做?”

    “蛇蟠阵。”

    狱卒们互望一眼,见南宫明年纪轻轻,还是天神院的新生,明显不大信任他。

    “你可知火麒麟是何来头?以我们三人之力就算使出来蛇蟠阵来也是威力平平,镇不住火麒麟的。”

    南宫明说:“只能姑且一试了。”

    狱卒说:“我们已经去请慕枫将军了,只消稍等片刻...”

    南宫明说:“你怎么知道慕枫将军今日当不当差,有无空闲,什么时候能够赶到?”

    “这...”狱卒们犹豫了一下。

    “来不及了!”

    在南宫明的坚持之下三人筑起蛇蟠阵,灵力场瞬间就将火麒麟围困住了,阵中东南西北四个角,结出灵蛇,吐着信子向火麒麟咬去,死死缠着它。

    合体摆阵其实极考验施术者之间的默契程度,三人未演练过,只是因为凭借各自的灵力都不足以制住火麒麟,这才一起摆阵的,配合得倒是天衣无缝。

    火麒麟咆哮一声,痛苦挣扎,南宫明双手紧握,与它展开拉锯,额头沁出了汗水。

    两位狱卒对南宫明刮目相看,认为这个年轻人前途无量,屏息凝神,与他一起守阵。

    下一刻,火麒麟突发狂,虽无法挪动,却在原地暴跳,它体型庞大,每一下都能引起一阵震动。

    “不能让它跑了,快把它拖回地下!”南宫明喊道。

    说着变幻阵势,将火麒麟向那个窟窿的方向拖拽,其中一个狱卒又向火麒麟射出一枚绳索。

    这是遣云宫所铸的一种特殊的绳索,专门用来捕捉妖兽用的,绳索的锁头由金银铜三种金属混合,用南海一座火山里的岩浆淬炼,这种锻炼方式现在已经普遍用于天兵天将的武器制造了,所铸兵器十分坚硬,可以刺破火麒麟身上的鳞甲,然后伸出钩子直嵌到肉里面。

    火麒麟吃痛咆哮,另一个狱卒见状也射出一枚绳索,然后丢给一旁吓丢了魂的几个学生。

    南宫明见学生们愣神,急忙喊:“快帮忙!”

    学生们这才反应过来,大着胆子去拉那根绳索。

    “一、二、三,用力!”

    “加油!”

    他们给自己打气。

    火麒麟脚下松动了,开始打滑,尽管它拼命挣扎,还是被绳索和蛇蟠阵的力量拉向窟窿的边缘。

    “再加把劲儿!”南宫明鼓励道:“就差一点点了。”

    随着一声长啸,火麒麟被拉入窟窿之中,重新坠落地下。

    身处地下的我连忙避开,往地牢深处逃跑。

    过了一会儿,我见火麒麟没有追上来,便想去瞧瞧怎么回事,探头探脑地向外移了几步。

    经过刚刚的战斗,火麒麟已有些体力不支,身上的炎火也不像方才那么灼热。

    我看见它在那儿喘着粗气,心中一动,这一刻我忽然感觉我与它的心灵是相同的,能感受到它的痛苦,愤恨和绝望,感受到它被黑暗吞噬的心灵。

    在我眼里,此刻的火麒麟不是什么上古凶兽,魔尊坐骑,它就是一个普通的受了伤的妖兽而已。

    我鬼使神差般缓缓向它靠近。

    “疼吗?”

    我伸出手,试图抚摸它。

    它警惕地向后一缩,像是雨夜里无家可归的小猫,弱小无助,却浑身炸毛,它不相信任何人,一切对它来说都可能是一种威胁。

    火麒麟看着我,原本浑浊疲惫的眼神慢慢亮了起来。

    我与它四目相对,心中感到奇怪,它认得我?

    见火麒麟对我没有恶意,我又走上前几步,它顺从地低下头,凑到我手边,正当我的手指要触摸到它头上的鬃毛,偏生这个时候,两名狱卒跳了下来。

    狱卒喊:“快把火麒麟关回牢里去!”

    我似乎预料到他们要做什么了,连忙阻止:“不能拔!“

    但为时已晚,这两个狱卒也是手快,还没等我说完,他们就把扎在火麒麟身上的索扣给拔了。

    而这直接激怒了它。

    喷溅出来的血液将火麒麟身上熄灭的炎火重新点燃,地下空间里充斥着它声嘶力竭的吼叫,连狱卒都束手无策,只能边打边退。

    这时,连接地牢的法阵忽然大开,站在窟窿边上的学生全部落了下来。

    狱卒说:“糟了,一定是火麒麟胡乱冲撞,踩到了机关!”

    “这下可如何是好,慕枫将军一定会治我们渎职之罪。”

    学生们一片慌乱,芷昔骂骂咧咧地说:“你们胆敢陷我于险境!我一定要让我爹爹请天帝陛下撤了你们的神籍,贬你们下凡!”

    两个狱卒都没认出芷昔,如此危机情境下,他们本就没什么耐心,出言讥讽:“你这仙子好没道理,请问你爹爹是哪位?”

    “你…”芷昔哪里吃过这种亏。

    “别吵了,”我说:“你是想把火麒麟给引过来吗?”

    周围有很明显的血腥味,受了伤的火麒麟一定还没跑远,它主动熄灭身上的炎火,一定是为了在暗中窥视,然后伺机发动攻势。

    身后传来沉重的呼吸声,周围越来越热,我能感到热源正慢慢向我靠近。

    忽然,我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感,大气都不敢出,极其缓慢地转头,看向身后,那样子就跟扭到了脖子似的。

    一股呛人的气息扑面而来,我心头一沉,火麒麟的咆哮夹杂着它的口水直冲我喷射。

    “是火麒麟!快跑!”

    我运起灵力,一个箭步飞出丈许,火麒麟也不再隐藏身形,浑身的炎火重新燃起,下一刻喷射出来的就不是口水这么简单了,炎火离我只有不到半寸,差一点便要烧着我了。

    “摆箭阵!”

    地牢里的狱卒逐渐聚集起来,弓箭手也就位了,齐齐举着箭对准火麒麟。

    但这种程度的攻击对火麒麟来说无异于杯水车薪,箭还没碰到它便被火焰烧成了灰烬。

    它像一座喷发的火山一样在地牢里肆虐,打得所有人都毫无抵抗之力,能保命就已是万幸。

    “啊!”

    这时,芷昔尖叫一声。

    只见火麒麟在她正前方,虎视眈眈,步步紧逼,张着血盆巨口,眼看着就要一口把她吃到肚子里去了。

    芷昔吓得是什么仙法咒术都不记得了,只顾哇哇大叫:“别过来,别过来!”

    我刚刚躲过一劫,正打算稍微平复一下气息,听到她呼喊,抬头就见她推了一个仙君挡在面前,火麒麟前蹄跃起,眼看一掌就要把他们拍成肉泥了,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我飞身扑了过去,将二人扑到,又提气带着他们朝身后闪了几步,而刚刚他们站着的地方留下了火麒麟巨大的蹄印,碎了的石块被烧得通红。

    真是好险,那仙君差点就成了火麒麟的爪下亡魂了。

    地牢的机关开启,石柱转动,五根粗铁链射出,套住了火麒麟的四只兽蹄和脖子,终于将它制服了。

    我转头骂芷昔:“你干什么?!”

    “什么干什么?”她理直气壮地吼了回来。

    “你自己害怕不敢逃走就算了,居然还拉人当垫背!”我也大声道:“如此德行,也配当天神院的学生?”

    芷昔冷笑道:“我天帝陛下亲封的琼华仙子,你算什么东西,居然敢这么说我!”

    南宫明问我:“你没事吧?”变相岔开话题,算是劝架。

    我摇摇头,心中不忿,狠狠地瞪了芷昔一眼,我与她的梁子算是结下了。

一百零八、争执

    危险既除,这会儿玉穹倒是适时现身,从不知藏在哪个犄角旮旯里了,像模像样地关心起学生的安危来了,危机时刻却置身事外,真真是“麻雀仙人”,哦不,是麻雀小人。

    “我们都没事,”我指着刚刚被芷昔抓着当肉盾的仙君说:“他有没有事就不知道了。”

    那仙君一言不发,整张脸都没在黑暗中,也不知是不是跟我们同路的,若真是天神院的学生,那他也太没有存在感了,这一路上我都没注意到他。

    “他啊,”玉穹真人的语气中流露出一丝不屑:“他嘛...倒是无所谓,只要南宫家的少主和北溟琼华仙子无事便好了,若他们有什么损伤,那我的罪过可就大了。”

    黑暗中,我无声冷哼了一下。

    为人师表,竟可以这么趋炎附势,泯灭良知。

    这一刻我忽然有些明白,为什么西王母看不上玉京,看不上天神院了。

    而我也认出那个仙君,就是那日在益丰堂被芷昔和胖仙君几个围起来欺负的刑廉。

    “哼,”芷昔沾沾自喜:“能为本仙子而死,是他的造化,他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身份,若不是陛下仁慈,像他这样的,就该死一千次,一万次,不,他就不该出生在这世上,谁叫他有这样的爹,活着都是多余...”

    “芷昔,你能不能少说两句。”南宫明也听不下去了。

    “还轮不到你教训我,”芷昔跳将起来:“别人忌惮你南宫家世代武将出身,我可不怕。”

    二人正吵得不可开交,只听不远处传来“铮”得一声,迸出火星子,接着是清脆的铁链掉落的声音。

    在场所有人瞬间愣住了。

    驯兽场的铁链是玄铁所铸,有手臂那么粗,这样居然都能被铮开。

    只见绑在火麒麟四肢上的铁链都断了,脖子却还被套着,这让它变得更加疯狂,狂啸一声喷出火焰,烧得狱卒们四下奔逃。

    南宫明拔出佩刀,将我和剩下的学生都护在身后。

    “你们小心!”他嘱咐道。

    眼看火麒麟又要扑过来,南宫明决定抢占先机,主动飞身上前,砍了火麒麟一刀,狱卒们见这个初出茅庐的小子,都暗自赞叹。

    火麒麟中招咆哮,一击得手,南宫明便想乘势将其制服,回身脚踩凹凸不平的地面,借力攻向火麒麟,火麒麟大吼一声,并未向后退,只是抬起前足,躲过攻击,一面挥爪拍向他。

    “小心!”情急之下,我喊了出来。

    但为时已晚,南宫明被麒麟一掌拍飞,撞在墙上落地,顿时吐出一口鲜血俩,它听到我的叫声,转头撒开蹄子向我冲过来。

    南宫明一被打败,剩下的当中首当其冲的就是我,而我身后是那群无用的,瑟瑟发抖的学生。

    一种久违的恐惧感向我袭来,我仿佛又回到瑶池的生活,重新感受重明鸟对我的无休无止的攻击。

    我咽了咽口水,告诉自己不能逃。

    如果我逃了,那我身后的人就都遭殃了。

    “在雪枯山上住了这么久,一定很无聊吧。”我开口。

    火麒麟收住手爪,停在我面前,炎火在触到我的前一刻消散在空中。

    “我也是。”我继续说道。

    “我的真身是一条鲤鱼,独自在昆仑山瑶池里生活了三千年,我能感同身受的。”

    “你不信?”我一挥衣袖,褪去仙法,右颊和左额上显出几块很明显的鱼鳞。

    “我虽已化成人形,但这脸上的鱼鳞却怎么褪不掉,身上也有,我想,可能是我道行不够深吧。”

    “我知道昆仑山上的都不待见我,背地里骂我是妖精变的,起初我很生气,心一急就徒手扒下长在身上的鱼鳞,扒得血肉模糊,可没有用,因为过不了多久,这些鱼鳞又都会长出来。”

    “我修炼了一段时间,得了些灵力,学会用仙术遮盖身上的妖纹了,但这种诋毁和贬低是不会停止的,总之因为我是鲤鱼精,他们看不上我,无论我做什么都是错的,我甚至不配与他们共同生活在一方天地里。”

    “后来我想明白了不喜欢你的人终究是不喜欢你的,我活着也不是为了获得他们的认同,岂能尽如人意,但求无愧于心便好。”

    我说得很真诚,我想火麒麟之所以反应这么大,应该也是因为受了惊吓,我们害怕它,它也害怕我们。

    说到底火麒麟也不过是六界万千生灵中的一个,不能因为它曾经犯下的错,就不顾及它的感受。

    我压在心里最想说的话,一股脑儿都说了出来,我想只有以真心换真心,才能换取火麒麟的信任,让它平静下来,就像最初我来到昆仑瑶池,其他仙娥喂我干粮,我是从来不吃的,情愿饿着,只有蕊芝喂我,我才肯吃一点。

    “几千年来你都遵守与天界的约定,我相信你不是有意烧毁村庄的,你愿不愿意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你要下山,又为什么会一路跑到彭泽去?”

    火麒麟咆哮的时候声音分不出是像龙还是像虎,好好说话时,会发出类似呜咽的声音。

    “什么?你的孩子不见了?”我听完后惊讶:“它也下山了吗?”

    火麒麟属火,背脊,兽尾,爪子,兽首上的毛发一直熊熊燃烧,自然是一路跑一路烧了。

    “你别着急慢慢说。”我循循善诱道。

    “嘘,嘘...我知道,我知道,”我在的安抚下,火麒麟逐渐对我卸下防备,而我也慢慢走过去,伸出手轻抚它的额头:“这不是你的错。”

    火麒麟附身低顺地蹭了蹭我。

    南宫明躺在地上,正想劝我不要冒险,见此情景,不禁长大了嘴巴,不仅是他,在场的学生和狱卒们都吃了一惊。

    需知火麒麟性情桀骜,十分难驯,因为一生下来就浑身燃烧着火焰,被视为不祥,受到同族的歧视和排挤,久而久之就成了祸乱世间的凶兽,连前魔尊也是好不容易才将它收入麾下的。

    “你相信我吗?”我说:“我一定会想办法帮你的。”

    火麒麟低声鸣叫,像是在回应我。

    但下一刻,鸣叫忽而变成了惊怒地嘶吼,一支银枪从天而降,扎入火麒麟的体内,银枪蕴含灵力,这股冲击直将火麒麟钉到墙上,它张开巨口,喷出愤怒的火焰。

    白铠神将从天而降,悬在空中,身形一闪,眨眼的功夫便迅速移动到金猊兽边上,拔出银枪,准备再给火麒麟致命一击。

    “住手!”我大喊着上前,挡在火麒麟前面。

    它受伤不轻,汩汩的暗红色的血从被银枪扎了一个窟窿的伤口里流出来,头一侧重重地倒在地上,我的眼睛湿润了,它那么信任我,但我却不能保护它。

    狱卒们欢天喜地:“是慕枫将军,慕枫将军来了。”

    “你是什么人?”慕枫漠然地问。

    我是什么人?他一下子把我问倒了。

    我也不知道我是什么人。

    昆仑山借宿的?

    玄女师父的半吊子弟子?

    天神院新入门的学生?

    感觉什么身份说出去都不是很硬气,不怎么站得住脚,我像是蚍蜉至于天地般无足轻重,如浮萍般没有着落。

    “我是…我是…”我努力地想回答,却说一句完整的话来。

    见我支支吾吾的,慕枫的脸上略过一丝不耐烦:“让开。”

    “不让。”我硬着头皮说道。

    南宫明劝我:“武神宫向来公正严明,绝不错漏,也绝不冤枉,你先让慕将军把火麒麟带走,我相信武神殿下会查明真相的。”

    玉穹真人也说:“你别傻了,快让开,慕将军是武神座下第一副将,银枪下亡魂无数,你敢挡他的枪,不要命了吗?”

    “我说不让就不让,”我倔强地重复:“死也不让。”

    慕枫抬了抬眉毛:“你当真不怕死?”

    说什么呢,我当然怕死了,我修炼了三千年,好不容易才化成人形的,还没蹦跶多久,就死在这个地方,多不值当。

    我挺起胸膛,表示我不退让的决心。

    “你既然上天神院求学,就应分清善恶,同情心不都是好的,”慕枫的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火麒麟虽私自下山,原本还罪不至死,但它企图逃跑,伤了这么多天兵天将,今日我是一定要送它去法判的。”

    “等等,”我连忙制止:“事情不是这样,背后另有隐情。”

    “哦?”慕枫似笑非笑,显然并不相信我的话:“什么隐情?说来听听。”

    我镇定下来,努力不让自己显得那么慌乱,缓缓说道:“火麒麟不是有意违背约定下山的,它的孩子不见了,它是下山去找它的孩子去了。”

    慕将军收起银枪,终于正眼看向我:“它告诉你的?”

    我点点头:“舐犊之情,相信将军一定可以理解,自己的孩子不见了,任谁都会失去理智的,你看,我答应帮它找回孩子,它就没再发狂了,火麒麟并非天性凶暴,它是可以控制自己。”我一边观察慕枫的神色一边说。

    他好像是被我说动了,脸色缓和了不少,下一刻却又变得严酷起来:“你能听懂它说的话?”

    “慕将军,武神殿来的通文令,”这时,一名天兵走上前,说:“是密令。”

    慕枫背过身,展开书信,片刻后收起,转身道:“将火麒麟关押起来,小心看管,莫要被它逃脱了。”

    “你干什么?”我急了,也不知哪来的勇气,一把抓住慕枫说:“都说了它不是有意的!”

    在场的天兵、狱卒和天神院的学生们的目光齐刷刷投向我,纷纷倒吸一口冷气。

    慕枫素有“铁腕神将”的称号,为人严苛,从不容情,有一次老君的一名炼丹童子与药王中的医仙起了争执,心怀不满,居然半夜将医仙骗到金湖边上,把他推进湖中,幸好被路过的慕枫发现,救了起来。

    事后,老君和药王觉得双方都有过错,既无伤亡,未免伤了和气,便想算了,谁知慕枫不依不饶,定要将那炼丹童子送去遣云宫,受青莲业火之刑,老君和药王觉得面子上挂不住,便去央武神给求个情,息事宁人算了,武神连两位上神的面都不见,只让副将传口信说“理当如此”,老君与药神吃了闭门羹,只得作罢,拂袖而去。

    所以慕枫位阶虽然不高,但天庭的众神诸仙都知道他是个刺儿头,没人敢惹他。

    我是第一次见慕枫,哪知道这一茬啊,这不就摸着老虎须了嘛。

    “还愣着干什么?”慕枫喝道:“我的命令,没有听到吗?”

    天兵们这才行动,其中两个把我架起来,从慕枫身边拖走。

    “干什么?你们干什么?”我拼命挣扎,却只能眼看着火麒麟奄奄一息地被拖走,它的眼睛里满是泪水,直勾勾地看着我。

    我大喊:“你放心,我一定想办法找到你的孩子,救你出去的。”

    另人出乎意料的是,慕枫并未处置我,只是冷冷地瞟了我一眼,便收兵走了。

    众人都松了一口气,玉穹真人立刻催促:“此地不宜久留,快走吧。”

    头顶一道幽光射下来,驯兽场出口的法印大开,学生们逐个飞上地面。

    只有刑廉落在最后面,没踩稳,差点一脚踏空,被我拉住才没掉下去,南宫明见我力气小,赶来帮忙。

    地上光线好,我这才发现刑廉的右耳和右半边脸都被烧红了,脸上都是水泡,看着就疼,而他居然一声不吭。

    我问他:“你没事吧?”

    刑廉摇摇头,咬着牙不做声。

    我当时就怒了,冲到芷昔面前,推了她一把说:“道歉。”

    “什么?”她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我:“你让我道歉?”

    “你刚刚差点害死他,难道不应该道歉吗?!”我怒不可遏道。

    “要怪就怪那头畜生,是它把他的脸烧成这样的,管我什么事?”芷昔看看手腕擦破的油皮:“那畜生竟敢伤我,死不足惜,慕枫要把它送去法判,你又阻拦,好人都被你当了。”

    我心头火气,气血上涌,脑袋嗡地一响,片刻之后,一种可怕的情绪代替愤怒,占据了我的身心,我刹那间色变,冷意翩飞,眉目萧然,我不知道我现在的样子有多可怕,但能很明显感觉到芷昔看我的眼神逐渐变得恐惧。

    我很少生气,生活在昆仑山上,若日日都为一些小事发火,那还不等别人欺负到头上,自己先把自己气死了,所以他人的轻视也好,打压也罢,只要不是太有恶意,大多数时候我都看得很淡。

    唯一一次发怒,是碧莲故意烧了玄女师父送我的书。

    那一次我差点失手掐死她。

一百零九、堕神之子

    我没想到自己发起怒来会这么可怕,变得都不像我了,仿佛有什么东西占据了我的身体,驱使我做一些不好的事情。

    那是我化成人形后的第二年,冬天,碧莲故意把取暖用的手炉放在玄女师傅送我的书上,炉灰飘出来沾到书页上。

    没多久火势就蔓延开来,若不是蕊芝及时赶到,只怕烟落居也要付之一炬了。

    我发现之后就冲到她们房里,二话不说就是一通打砸,把她们的首饰、胭脂盒都砸碎了,衣服翻出来撕个稀巴烂。

    她们欺负我不打紧,但不能弄坏玄女师父给我东西。

    露茶尖叫一声:“你疯了?!”

    这是我听到的最后一个来自现实的声音,接着我的灵识模糊了。

    等回过神来,就见到碧莲倒在地上,皮开肉绽,鼻青眼肿,而我正死死地掐着她的喉咙,露茶吓得躲在角落里直哭,脸上也挂了彩。

    因为这件事,我被西王母勒令去玉虚峰的思过崖关禁闭,没有她的命令谁都不准放我出来。

    虽然这种不分穷红皂白的处置让我感到不公,但我心甘情愿地承受了。

    想想真是有点后怕,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如果那天真的在怒气中失手打死她们,那我可真是万劫不复了。

    思过崖在玉虚峰主峰的顶端,那里常年积雪十分寒冷,有助于抚平我身上的戾气。

    蕊芝从天经阁借来经文典籍,我日日打坐,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然后一个字一个字誊写,过了好几日才感到心中的迷雾散去,灵台恢复澄明。

    我在思过崖呆了有小半年时间才被放出来,还是因为玄女师父来看我,不然西王母恐怕把我忘了吧。

    又或许她根本就是故意的,巴不得永远关着我,好过我出来惹是生非。

    那段时间我独自住在思过崖上,那里极其荒凉,严寒使得那里寸草不生,陪伴我的只有皑皑白雪,贫瘠的山崖和冰冷的山风。

    我总是会想到那日发生的事,每每都觉得脊背发凉,还总是做噩梦,梦到自己变成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然后满头大汗地惊醒。

    以为我当时微薄的灵力,大概勉强能和碧莲相抗,若是加上一个露茶,决计是赢不了的。

    那我是怎么打败她们的呢?

    我苦思冥想,却怎么也想不起来,那段记忆像是被抽去了似的。

    那次之后我都尽量克制自己,不随便生气。

    而我此刻的感受,和当初看到烟落居里熊熊燃烧的案台是一样的,芷昔看我的眼神,一如当初的碧莲和露茶。

    但她显然比碧莲和露茶要有恃无恐得多,笃信我在大庭广众之下不敢对她怎么样,只是脸上闪过一丝惊恐,却依旧嘴硬:“他一个堕神之子,也配受我的道歉,像他这样的,就该被流放,或者跟那个叛徒爹一样被关入盘源洞,镇压在朔亘山下。”

    “哦不,我若是他,早就跳归墟台了,活着还不如死了的好!”

    我看着她的眼神不带有一丝情绪,像死了般沉寂,我不明白一个美丽的仙子,何以能说出这么恶毒的话来。

    究竟是有什么深仇大恨,何至于斯!

    离开驯兽场的路上,我拖着沉重的脚步踽踽独行,过了一会儿,我走到走到南宫明身边,对低声对他说:“我要去彤云殿。”

    “什么?”他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

    “我说我要去彤云殿,我要面见武神,”我拉着他的衣袖:“听说你们家很厉害,你是不是常去天宫?一定认得去武神宫的路吧?”

    “你冷静一点,面见一宫主神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南宫明说:“你...为何要面见武神?是为了火麒麟的事吗?

    我说:“魔族兵败,火麒麟被押雪枯山,几千年与天界都相安无事,现在却突然跑出来,你不觉得很蹊跷吗?”

    “你的意思是...有人故意为之?”

    “我不知道,但我总有一种感觉,这背后一定隐藏着什么...”

    南宫明也很爽快,当机立断:“好,我带你去。”

    于是我俩在仙师眼皮子底下逃课。

    起初,南宫明说:“何不等放课之后再去?”

    我说:“等放了课我是一定要回昆仑山的,但凡晚了一刻蕊芝都不会放过我,若只是罚我也就算了,最多吃点苦头,可她一定会刨根问底,再三追问的,现在一切都只是我的猜疑,还没什么眉目,自然越少人知道越好。”

    南宫明想了想,也许是可怜我寄人篱下,日子不好过,偏生还要多管闲事,就答应了。

    我们打算下午的仙史课溜号。

    教仙史课的老师是玉鼎真人。

    他与天神院院长玉清真人和“麻雀仙人”玉穹真人三个是师兄弟,同为元始天尊弟子,玉鼎真人是大师兄,玉清真人次之,“看门”的玉穹真人是他们俩的小师弟。

    这三个神仙真人虽然师出同门,尊号也相似,脾气性格却不太一样,玉鼎真人看上去老成持重,很多时候却有些迷糊,眼神也不好使,兴许是上了年纪的缘故,他经常在课堂上打瞌睡,教的仙史和佛理课又没什么大用,所以在师生之中无甚威望,但碍于他是院长的师兄,天神院上下对他也算礼敬有佳,玉鼎真人脾气极好,偶尔有几个调皮的学生戏弄于他,他也不大生气。

    他的师弟玉清真人乃是仙班元老,修为颇高,有多高呢?无人知晓,但据说不在老君和我师父之下,我入学至今的还没见过本尊。

    小师弟玉穹真人自然是最混不吝的那个,不然按着他元始天尊弟子的身份,高低也该安排个教职,而是不是派他去看门或是做一些带学生参观学院这类的杂事儿。

    据说是因为玉穹真人在元始天尊座下修行时就有些不服管教,颠三倒四的,出师之后各宫各处都不肯收他,他自己又没有能力开辟洞府,若不是师兄玉清真人收留,只怕真是要变成天地间一枚散野仙人了,这岂不是丢了天尊的脸面?玉清真人也许是看在这一点上才勉强收留他的吧。

    学生们摇头晃脑地念着书册上的内容,玉鼎真人有一次开始昏昏欲睡,这是他的课常有的画面了。

    等他上下眼皮一耷拉,我和南宫明就立刻猫着身子,想从学堂的后门溜走,走到一半,玉穹真人忽然头一点,醒了,我听见学生们的读书声戛然而止,不免一惊,蹲低了一动也不敢动。

    “怎么停了?别停,继续念啊,”玉鼎真人勉强撑起困顿的眼睛说。

    听到他说话,我更紧张了,生怕他一起身发现我们。

    这时,白雅洁站起来提问:“学生有一事不明,想要请教真人。”

    “哦?”玉鼎真人来了兴致:“你有何疑问?”

    当年的神魔大战虽然以天界大获全胜而高中,但九重天同样遭受重创,人才凋零,百废待兴。

    天后创立天神院,本意也是希望能培养更多的仙神保卫天界,她邀请了元始天尊的二弟子玉清真人担任天神院院长,玉清真人又邀请了他的师兄玉鼎真人。

    最初的几届学生是很有抱负的,他们入天神院修行,祈愿可以抵抗魔族,守护天庭,保卫六界,但日子一久,战争所带来的伤痛慢慢远去,一切恢复如常,那段惨烈的历史也就被尘封心里,不再提及。

    学生们安于通过琯考,晋升位阶,封神登天,玉鼎真人也乐得照本宣科,自他担任天神院的授业仙师以来,鲜少有学生主动提问,倒是稀奇。

    “《集仙录》和《京史记》中说,月神舒望擅离职守,与魔尊暗通款曲,叛离天界,堕入魔道,但并未说她所著的《灵异志怪集》有何不妥,为什么这本书,会被列为是禁书呢?”

    玉鼎真人在白雅洁提及前月神之时便愣住了,眼神呆滞嘴巴微张,直到她问完,他才故作不屑地冷哼一声:“这有什么不解的,她身为月神,不行布星挂夜之责,反而四处溜达,将份内之事全都交托给下属,她所著之书,有何流传的意义?”

    “请问《灵异志怪集》可是什么淫词艳曲?可有写一些有违天道伦理之言?”白雅洁问。

    “这...倒是没有。”

    “那可有散播歪理邪说,教人为恶,可有记录一些违禁秘术?”

    玉鼎真人哑口无言,他似乎也不想反驳,只说:“你问这个做什么?”

    他迷糊地看了一眼手中的书:“这节是佛理课,学的是《释厄经》,又不是仙史课。”

    下面有学生插话:“仙史课也是先生教的呀。”

    白雅洁淡淡地说:“没什么,我只是听说此书乃是月神耗费百年时间所著,却无法流传后世,觉得甚为可惜罢了。”

    “什么月神,她勾结魔族,违反天规,还在神魔大战之时盗取天界秘宝和行军布阵图,害得天界伤亡惨重,”芷昔插嘴道:“一个魔族奸细,天界叛徒写的书,流不流传又有什么所谓。”

    白雅洁不与她争辩,问完便坐了下来。

    可巧方才她站起来,正好挡住了玉鼎真人的视线,而我与南宫明也借此机会顺利离开学堂。

    南宫明熟门熟路地带我在天宫穿行,小心避开往来的仙娥和守卫。

    我们虽非擅入,但穿着天神院的学服,叫人瞧见了难免盘问,须是不好解释,要是遇上认识我们的仙师,那就更倒霉了。

    走了一会儿,穿过万载常青的秀草,金阙银銮的宝殿,碧雾濛濛的长桥,远处天边紫气东来,光芒万丈,一座琉璃白玉造就的宫殿慢慢出现在眼前。

    此宫殿正是武神宫,庄严气派,恢弘广宇,我瞧着,竟不比天帝的凌霄宫逊色。

    “鸦”地一声,神鸟金乌从宫殿顶上掠过,应景极了,让没见过世面的我腿都迈不动了,尤其是见到站着的两派黑甲天兵,一个个执戟悬鞭,持刀仗剑,不禁咽了咽口水。

    看到有人前来,那些天兵齐刷刷看向我们,我直接就定住了。

    “来者何人?报上名来。”一神将吆喝。

    南宫明拿手肘捅了捅我的腰:“说话啊,不是你非要来的吗?”

    我硬着头皮哆哆嗦嗦地走上前:“我,我,我们有事,要,要,要面见武神殿下。”

    “面前武神殿下?”我几乎能听到天兵鼻腔了发出的一声轻哼:“请问二位尊号为何?列哪路仙班,任何神职?我也好通报一声。”神将虽然不屑,言语却很礼貌。

    我答不上来,越发心虚了。

    不得不说,我执意要来武神宫多少是有些私心的,我想再见鹤青一面,包括我坚持要来天神院学习,也是想在天宫能碰到他,甚至暗地里还希望通过琯考进武神宫。

    我虽然修为不行,课业嘛读得也不怎么样,但没准他慧眼识珠,能激发我的潜能,看出我异于常人的天赋呢?

    当初鹤青流落昆仑之时,离我那么近,只要我跳入瑶池,就能见到他,他带我去看苍梧山的云海,教授我修行的法门,他待我如此和蔼,让我完全没有感受到他是受万人敬仰的上神,感受到我和他之间的距离隔着无数天堑和鸿沟。

    他是九重天司战的武神,而我只是昆仑山一个小小的鲤鱼精,他待我亲厚只是因为他善良谦和的本性,我却不应当就此认为自己与他稔熟,失了分寸。

    “我们是天神院的学生。”南宫明见我不说话,先回了一句,我们并未乔装,身份显而易见,那神将是故意这么说的。

    我忍着心中的失落说道:“是有关于火麒麟的事,先前火麒麟大闹驯兽场之时,我们碰巧就在那里,我想知道火麒麟被关到什么地方去了?”

    神将严肃起来:“武神宫之事,岂能与外人道?”

    “火麒麟是无辜的,”我赶忙道:“它之所以跑下山,是因为它的孩子不见了。”

    神将满脸怀疑地说:“你是如何知道的?莫非是你亲眼所见?”

    我脱口而出:“是火麒麟告诉我的呀,我亲耳听到的,不会有错,当时火麒麟还未被擒,没有必要骗我。”

    神将的眉眼略微舒展了一下,一副“真有此事”的表情,但没过多久又变回将信将疑去了。

    他盯着我们看了一会儿,转头对一个天兵耳语了几句。

    “武神殿下此刻不在宫中,你要转达的话我们会带到的。”神将说。

    我不死心:“那,那个什么慕枫将军呢?他也不在吗?”

    “慕枫将军与武神殿下一起去缙云台了。”神将刚说完,就后悔透露武神的行踪,连忙捂上嘴,动作还有几分可爱,可见他刚刚神色凛然与我们说话,都是为了彰显武神宫的威严,故意摆出的花架子,这一下子就破功了。

    我心中叹息,看来离开昆仑之后,要见鹤青一面确实不是那么容易。

一百一十、怯懦

    我问南宫明:“缙云台是什么地方?

    他一脸神秘地说:“是妖界的入口。”

    “武神殿下一定也在查明此事,我觉得你也不要太着急了,再等等吧。”他又劝我。

    现下也只能如此了。

    之后几日我都有些心不在焉,很难得睡也睡不好,吃饭也不香了,整天没精打采的,连蕊芝做的糯米糕食之都味同嚼蜡。

    我不知道自己是担心火麒麟更多一点呢,还是在想鹤青的事更多一点,总觉得我若是再不长进,恐怕这千百年我都见不到他了。

    “阿善,阿善?”边上的南宫明唤我,我一下抽回了思绪。

    “你在想什么啊?先生叫你呢。”他小声说。

    我嚯得站了起来,引起一阵哄笑。

    没想到入学以来第一次被点名,居然是在我最讨厌的仙药课上。

    仙药的老师是药王洞的药师祁红仙子,只见她手上捏了一串果子,果子个头不大,表皮漆黑,顶上长着一个红色的“瘤子”,仔细看那“瘤子”上长着密密麻麻的小颗粒,凹凸不平,远观无碍,近看就有些渗人。

    我不喜欢仙药课,是因为这门课要死记硬背的东西太多了,光是那些神草仙株的名字就够我记上好久。

    虽说仙史、佛理课也要背东西,但好歹稍有趣味一些,很多时候我就当听故事了。

    自然而然的,这门课就成了我学得最差的一门,不过别的别的也好不到哪里去,矮子里拔将军,略胜一筹吧。

    那祁红仙子好像是知道我对仙药课不上心,盯住我了,故意点名考较。

    但她不知道这仙果我却认得,这不就是我替碧莲和露茶送过的栯木果嘛,于是脱口而出。

    见我答得这么快,祁红仙子倒是有些意外,又问:“那你知道栯木果的作用吗?”

    栯木果最大的作用就是中补益气,消除疲劳,使人迅速恢复精力,若是练成丹,那将会是续命的神药,任身体受到何等重创,服了都能吊着一口气,栯木果本就稀有,只在妖凡两界的界门处长有少许,但三千年的神魔大战中被过度取用,现下就更罕见了。

    祁红仙子见没考倒我,心有不甘,又道:“你说的没错,但只回答了一半,它还有一个作用你知道是什么吗?”

    我终于被她问住了,摇头表示不知。

    “它还有一个作用,是让妖灵精怪显出原形。”

    我愣了愣,原来,栯木果还有此作用,我不禁好奇,为什么月神会说栯木果虽好,月神宫却用不得呢?

    “什么?月神宫都是兔子精?”仙药课结束,我将心中的疑问告知南宫明,南宫明的回答让我惊讶。

    “嘘...”他赶忙捂上我的嘴:“什么兔子精,是妖仙,月神早就飞升了,可不敢胡说。”

    “而且她虽名义上是妖仙,但毕竟执掌一宫,位同上神,当初前月神舒望离开之后,要不是她迅速接手,现下世间必是日夜颠倒,群星陨落,一团乱了。”

    “哦...”原来是这样,我感同身受。

    妖化成人形后,身上多少会留下一些真身的印记,称之为妖痕,只有最上乘的妖神才能转化得毫无破绽,而就是这一点痕迹,往往会被妖族,尤其是离开了妖界的妖族,视为羞耻。

    他们很少在别人面前现出原形,除非是不得已失去了控制,比如身受重伤妖力不济难以维持人身,或者是因为走火入魔等原因而发狂,妖族在弥留之际和死去之后往往也会变回去。

    与南宫明说话间,白雅洁从我们身边经过,有意无意地看了我们一眼。

    我叫住她说:“昨天谢谢你了。”

    南宫明低头看着我,不解其意。

    白雅却洁什么都没说,径直去上仙术课去了。

    教仙术的老师是泰莱真君,他是天神院最年轻的仙师,据说他在天神院教书前,曾是遣云宫的一名执法天神,灵力修为虽未登峰造极,但胜在实战经验丰富,所以离开后,就被请来天神院教仙术了。

    泰莱真君授课讲究实践,所以仙术课很少在学堂里举行,一般都会在因材施教。

    “水润万物而不争,天下之物,莫若水柔,莫若水刚,玄水诀就是要利用水柔而不破的法门来练习的。”泰莱真君道。

    阳春和煦,清风拂面,斜柳依依,年轻的学生正在河边嬉戏,被他这顿时魂灵生紧,不敢再玩闹了。

    “水虽无形,但又可千变万化。”泰莱神君一边说一边随手捻了个诀,只见水面上腾起一个水球,他翻动手腕,水球变成了麋鹿的形状,在水面上雀跃欢腾,接着他打了个响指,水麋鹿“嘭”地一下化成水洒落。

    “来,不要光看着,都动动手试一下,”泰莱星君说:“金木水火土五诀都是最基础的术法,若是连这个都学不会,也就不要再谈修炼了。”

    学生们闻言都各自练习起来,我也全神贯注地凝结起灵力,想和泰莱真君一样,让这流动的水,宛如自己的玩物一般,可是试了几次,水球腾到半空就破了,无法随心所欲地化成各种形态。

    这时,只见水面上升起一个巨大的水球,引起瞩目,顺着水球被牵引的方向一看,原来施术的是芷昔。

    “琼华仙子好厉害呀!”胖仙君和那群马屁精纷纷赞扬。

    芷昔控制着水球逐渐向岸边移动,忽又停下,接着“啪”地一下炸开。

    水球下的刑廉被当头浇了一身水。

    他被火麒麟炎火所伤,还没好全,半边脸至今还裹着的纱布,现下也被浸湿了。

    “哎呀,不好意思啊,我还没掌握玄水诀的要领,没控制好,你不会怪我吧?”芷昔阴阳怪气地说。

    刑廉咬咬牙,隐忍地低下头,一言不发。

    “哈哈哈哈哈…”胖仙君他们哄堂大笑。

    泰莱真君训斥道:“你们笑什么?是觉得自己很厉害吗?”说着一挥手,刚刚还湿漉漉的刑廉身上瞬间就干了,抖得也没那么厉害了。

    “只会将水凝结起来,根本起不到什么作用,我看这玄水诀你们还没学到位,等放了课都留下来修炼吧。”

    “泰莱!”芷昔脱口而出,她见泰莱真君面色一变,掌心暗聚灵力,立刻软了下来:“...真君。”

    “我今日放课之后,要去给天后娘娘请安的,不能留堂。”芷昔说。

    “请安的事可以缓一缓,不急在这一时半刻。”泰莱真君慢条斯理地说。

    芷昔显然不服,待要再说什么,泰莱道:“怎么?你是这个月都不想准时下课了吗?”他声音不大,语气却很重,芷昔便不敢再多言了。

    放课之后,我与往常一样,准备径直回昆仑,有人拍了一下我的肩膀,我一回头,是南宫明。

    “你会昆仑山?我也去,我们同路吧。”

    我好奇:“你去昆仑山干什么?”

    “去替我爹拜会王母娘娘。”

    “拜会...王母娘娘?”我心中奇怪,西王母可是出了名的亢心憍气,除了主持蟠桃大会之外,一般很少与各路仙家交往,平日里别说一般小神小仙,就是天帝来了,见不见的还要看她当时的心境呢,众神诸仙也要面子,闭门羹吃得多了,久而久之也就不大来了,这九重天上居然还有能时时拜会她老人家的仙族?

    见我不解,南宫明抿了抿嘴解释道:“下个月是我二哥的忌日,我二哥曾在机缘巧合之下,在昆仑山上修行过几年,得蒙王母娘娘指点,娘娘每年都会托人送沙棠树的树叶来,仙族的习俗是焚烧沙棠树的树叶,可以使灵魂得到安宁,这本是仙族葬仪的最高规制,但我二哥是为了对抗魔族、守卫天界而死的,他配得上。”

    “你二哥是...?”

    “我二哥曾是武神殿下座下的坎源将军南宫宁,在三千年前的神魔大战中死在魔君寒修的降灵杵下。”

    “对不起...”闻言,我有些慌乱:“我不知道...”

    南宫明倒是很淡然:“没什么,都已经这么多年过去了。”

    没过多久我们就来到了九重天的边际,苍梧山。

    苍梧山秀峰层叠,巍峨壮丽,风拂过莽莽林海,云彩变幻,这又让我想到了鹤青第一次带我看云海时的情形。

    那时的我根本没想到,离开了瑶池,有一天我还能离开烟落居,去看一看更广阔的世界,还以为自己要在昆仑山上呆到踏入虚空,身归鸿蒙为止,。

    南宫明望着竹林云海,幽幽地说:“我还记得我二哥的葬礼上,我的父亲母亲和我其他兄长有多么悲痛,三千年过去了,这些悲痛好像都被遗忘了,你说是不是不论生前多么英勇,多么辉煌,一旦死了,总有一天是会被遗忘的。”

    “对,”我说:“这么想就对了,所以我们都要好好活着,别总逞英雄,想着别人会感激你,能永远活在别人心里,那都是虚的,一旦死了就什么的没有了。”

    南宫明笑笑,正想说什么,此时,我们两个同时看见不远处刑廉又被胖仙君等围住欺负,他们推推搡搡,步步紧逼,直将刑廉逼到悬崖边。

    可巧崖边的一棵歪脖子树阻挡了视线,让对方没有发现我们,于是我们赶忙隐匿身形,悄悄观望。

    “又是因为你害得琼华仙子被泰莱留堂,”胖仙君抓着刑廉的衣领威胁:“你就是个祸害啊,不死都没用啦。”

    芷昔冷眼看着一切:“泰莱这个软硬不吃的蠢货,居然屡次三番为了你这样的人得罪我,这对他有什么好处。”

    我算是听明白了,芷昔不服泰莱真君让她留堂,却又敢怒不敢言,只好转头将怒气撒在刑廉身上。

    胖仙君一脸谄媚道:“仙子消消气,我看不如就把这小子从这里扔下去,我听说苍梧山的谷底,经常会有珍禽异兽出没,如果碰上火麒麟这样的凶兽,说不定被吃得连骨头渣子都不剩了。”他一边说一边故意将抓着刑廉衣领的手向前送了送。

    刑廉吓得赶忙抓住胖仙君。

    “你干什么?你竟敢碰我?”胖仙君暴跳如雷,直接甩了他一个耳光:“你松开,你给我松开,听到没有!”

    性命攸关,刑廉哪里肯放开,于是胖仙君便左右开弓连打了刑廉好几个巴掌,打得他脸都肿了,就还是死活不放手,胖仙君回头看了芷昔一眼,芷昔神色漠然,以很慢的速度闭了闭眼,算是默许了。

    胖仙君心领神会,他开始推刑廉,眼看一松手,刑廉就会摔下山谷。

    我正想冲出去阻止,身边的南宫明却比我抢先一步,他随手摘了一个树上的果子丢过去,恰好击中胖仙君的手,胖仙君一惊,猛然放开抓着刑廉的手。

    刑廉瞪大了恐惧的眼睛,向后倾倒,随后他伸出手,一把抓住胖仙君想将他一起带下去。

    胖仙君显然没想到一直逆来顺受,不敢反抗的刑廉会这么做,这下轮到他露出惊恐的表情了。

    因为当时除了他之外,没有人看到刑廉的脸上划过的一丝阴鸷的狠厉。

    千钧一发之计,南宫明奔到山崖边上,纵身一跳。

    仅仅过了片刻,我倒吸的那口冷气还没来得及呼出去,他们三个就踩在南宫明的佩刀上缓缓升上来。

    芷昔见事情败露,立刻转头就走。

    南宫明朝她喊:“芷昔,你把仙族的脸面都丢尽了。”

    芷昔:“现在哪儿还有什么仙族?帝后同治,共享九天,你忘了吗?”

    “站住!”我大喝一声。

    芷昔立定,转过身来,神色如常,好像并没有觉得自己有做错。

    我咬咬牙,极力克制住自己想把她打一顿的冲动,说:“刑廉虽尚未位列仙班,但他在天神院修行,迟早是要任天职的,谋害准天官是什么罪,我想你比我清楚?”

    “谋害他?”芷昔哈哈大笑道:“你们谁看到我谋害他了?”

    当然了,不用她亲自出手,自有人替她干脏事。

    果然,她的那群跟班立刻摇头:“没有,没有,你诬陷琼花仙子,才真是该当何罪。”

    “位列仙班?就凭他也配!”芷昔挑眉,轻蔑道。

    我不自觉得攥紧了拳头。

    “怎么?”她嘲笑道:“想动手?”

    “你连妖身都没蜕化完全,灵力低微地可以忽略不计,你能打得过谁?”芷昔耀武扬威道:“我们走!”

    她说的没错,我太弱了,我救不了火麒麟,也无法伸张正义,保护刑廉,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凶手和她的帮凶们大摇大摆地离开。

    南宫明扶起刑廉,他虽然被南宫明救下了,但身上各处都伤痕累累。

    “你没事吧。”我上前询问。

    邢廉摇摇头,什么都没说,只放开搭在南宫明脖子上的胳膊,自己一瘸一拐地向前走。

    我看着他离开的背影,仍不住朝他喊了一句:“为什么不反抗?你就那么怕她吗?”

    “你可以还手,可以告诉院长告诉仙师,就是因为你一次又一次容忍,他们才有胆子变本加厉地欺负你,你真的想一直这样活下去吗?”

    刑廉停下脚步,没有回头,站了一会儿,低下头沉闷地说:“如果反抗有用,我也就不会吃那么多苦头了,反正我也已经习惯了,你们不用管我。”说着拖着受伤的腿走了。

一百十一、困兽之斗

    这日,玉穹真人在学堂门口喊:“南宫明,阿善,你们出来一下,武神宫的慕枫将军找你们,他就等在天神院门口。”

    “慕枫?”还没等我们说什么,芷昔从座位上弹起来:“慕枫找他们能有什么事?”

    “没有,叫我吗?”她死死盯着玉穹真人,希望从他嘴里蹦出自己想要的答案。

    “没有没有,”玉穹真人虽懒散,倒也不是趋炎附势之辈,待谁都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态度,不耐烦道:“我话带到了,你们快出来吧,别磨叽了。”

    我与南宫明互望一眼,猜想一定是与火麒麟有关,便立即起身。

    天神院门牌下,一个身形挺括,身穿戎装的人站在天神院的牌匾下,我差点以为是鹤青,兀自激动了一下,心跳都漏了一拍,转过身来的却是慕枫。

    他穿着金甲卫衣,身披斗篷,手里拿着头盔,腰间别着佩剑,黑色的长发束起,看上去很是疲惫,和他平日里圣洁白铠装扮和从容不迫的形容很不一样,但金口一开,就还是那个冷漠无私的慕枫将军。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是殿下特意派我来跟你们说明一下,”他语气僵硬地说:“火麒麟一事已经查明,现下它已回到妖界,和它的族人生活在一起了。”

    “那它的孩子呢?”我赶忙问。

    “自然是已经找到送回了。”慕枫说。

    “何人所为?”我步步追问。

    细节的部分,慕枫似乎不太想说,但见我和南宫明都用一种极为渴求的眼神看着他,心下知道就算现在不说,我们也不会放弃,一定会缠着他刨根问底的,索性就交代了。

    他看了南宫明一眼,沉声道:“是魔君寒修,火麒麟身份特殊,他故意抓走了它的孩子,想激怒它,逼它违背和天界的约定下山,借此挑起两界纷争。”

    “当年神魔大战的后半段,魔族大势已去,节节溃败,武神殿下率领天兵天将追击魔族剩余势力,于魔界无界山围追堵截魔尊夜韶倾,夜韶倾和他的女儿,魔族公主夜叶心战败身死,座下三位魔君失去依仗,便再不是天界的对手,不得已被迫臣服,其中魔君衡武失踪,寒修和另一位魔君重连则向天界递交了降书,承诺魔族从此退居无妄崖,绝不再犯他族,两界重修旧好...”

    南宫明听着听着,就攥紧了拳头。

    慕枫似乎有所察觉,说:“魔界三魔君在神魔大战中取了不少天界将士的性命,我等与之原是不共戴天的,但天帝陛下为了世间的安定,为六界早日摆脱战火荼毒,所以...”

    “所以他不但放过寒修,还让他继续治理魔界,”我冷冷地说:“所以那些牺牲的将士,都白死了。”

    慕枫双唇微启,又阖上,难得露出愧心的表情来。

    “那这一次呢?寒修违反约定,故意挑事,你们武神宫也打算重重提起,轻轻放下?”

    见我表达不满,慕枫一扫愧意,神色复又变得凌然起来:“武神殿下已带兵重挫了他的势力了,寒修一开始死活不承认,殿下也不与他多争辩,只问他火麒麟幼崽的下落,他说不知道,殿下就让天兵天将把他的宫殿围起来,四下堆满火绒草,说如果他再不交代,便要把他困在里面活活烧死,他这才求饶的说出实情的...”

    闻言,我仍不肯善罢甘休:“光是这样就够了?寒修还活着呢,不是吗?但那些死在他手下的将士可是再也回不来了!”

    慕枫一听生气了,怒火直飚,大声道:“你们没有亲身经历过神魔大战,知道什么?!两族纷争,牵连甚广,尤其是神魔两族,波及的不仅仅是两族内部!”

    说完,慕枫冷静下来,又自言自语了一句:“我与你们说这些做什么。”

    “反正该交代的我都交代了,我还有军务在身,就先走了。”

    刚刚我质疑武神宫的决断,惹怒了慕枫,交代完本想一甩披风转身就走,动作做到一半却滞住了,颇有一种架子没摆起来就偃旗息鼓的尴尬,而我则敏锐地察觉到,他可能是受伤了。

    我顿时就想到了鹤青,他会选择围宫,一定是因为受到了激烈的抵抗。

    那他是不是也...受了伤?

    “等一下。”我叫住慕枫:“那个...”

    我支支吾吾,欲言又止:“那个...武神殿下他...他...”

    慕枫皱眉:“你想说什么?”

    “敬问武神殿下安好。”我躬身行了个大礼。

    慕枫对我态度的大转变感到意外,甚至不自觉后撤了半步,撇嘴道:“你们专心课业,少多管闲事,他便能安好。”

    “殿下他...是不是受伤了?”我满心以为,若是鹤青无碍,必会亲来。

    还是我把自己太当回事儿了?

    武神日理万机,与我不过几面之缘,在他心里根本无足轻重。

    我不禁暗自叹息,原先我看人的方式很简单,要么是喜欢,要么是讨厌,要么就是无感,别人待我好,我就待别人好。

    比如师父,就是这个世界上待我最好的,也是我最尊敬最爱戴的,还有蕊芝,虽然她常常说我,但我知道她就是刀子嘴豆腐心,我是她喂了三千多年的小鲤鱼,就算她原来不待见我,喂了这么多年,也该喂出感情了吧?而且虽然嘴上不说,我心里知道她明里暗里都多次袒护我,每次我闯祸惹事,她都会尽力替我遮掩,不然,我不知道要被西王母罚多少次呢。

    像西王母、温嘉这样的我就比较无感了,说不上讨厌,也说不上喜欢,就可有可无吧,我讨厌的人也很多,比如碧莲、露茶,不过等看穿了她们害人的小把戏,听多了诋毁之言,也就觉得没什么了,不过就是唬人的纸老虎罢了。

    能让我从心底里产生憎恶的大概也只有芷昔了。

    我经常想,仙师们不是说魔族是邪恶的化身吗?难道她是魔族的?

    可是不对啊,她爹是北溟仙族的族长,不然她也不能如此嚣张。

    这世间的善恶如此割裂,正邪难辨。

    话说回来,现在这种患得患失,又酸楚又自卑的情绪我还是第一次体会,我想鹤青应该可以被列入是我喜欢的那一队的,但又不是对我师父和蕊芝那种喜欢,我又很怕他不喜欢我。

    如果他不喜欢我,那我也不想喜欢他了,至少不能把这种喜欢表现出来。

    每每遇到这种纠结的情况,我都会感叹,为人太复杂了,还是做条鱼好。

    慕枫抬起下巴,不屑地看着我:“与你何干呐...”

    “严不严重?”我自顾自地问。

    慕枫愣了愣,无可奈何:“你...”

    “这是自三千年前的神魔大战一来,天界和魔界爆发的最大规模的一次冲突,为了悄无声息地平息此次事件,殿下只带了武神宫里的极少数精锐,以一当十迎战寒修的魔族军队,能顺利将其制服已是不易,是不是受伤...你说呢?”慕枫的眼神和语气中都满是责怪。

    “诶,你说,武神殿下受伤,责任是不是在我们?”

    课堂上,我有些走神,实在是听不进去,索性竖起书笺,与南宫明躲在后面说闲话。

    “也不能这么说,”可能是觉得自己没帮上什么忙,见过慕枫之后,南宫明一直都有些沮丧,却还安慰我:“世上本就没有两全其美的事,寻求真相总是没错的,难道让火麒麟不明不白地背黑锅吗?现下这样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可他到底是为此受了伤,难道我们不应该有点什么表示吗?”我又说。

    “我记得昨天的仙药课上,祁红仙子说老君的真元丹乃是疗伤圣药,不如,我们就借学院的炼丹房炼制一枚,献给武神,你觉得怎么样?”

    “这...”南宫明有些犹豫。

    “你不肯?”我提醒他:“别忘了,你的志向可是入武神宫为将,若是在琯考前能给武神殿下留下一个好印象,那只要琯考一过,无论名次,他说不定就直接招你进去了。”

    南宫明面露难色道:“我不是不肯,只是...只是我们两个都不擅长炼丹啊,真元丹极难炼制,配方也十分珍贵,其中有几味我连见都没见过,天神院里都不一定有,却要去哪里寻这些仙株神草?”

    这倒确实是个问题。

    我的课业烂得很平均,是属于仙师们说都懒得说,放任自流的那一种,除了祁红仙子比较负责,偶尔会提点我一下,但也没什么太大用处,我那是高粱杆子戳月亮,差得远呢。

    来天神院之后我才发现,以前也不怨师父没空教我,天赋这个东西没有就是没有,谁教都没用。

    南宫明跟我不太一样,他偏科偏得厉害,仙术仙法,舞刀弄枪他在行,炼丹制药这种精细活,他可做不来,水平也就和我差不多。

    我说:“诶,事在人为嘛,我查过了,真元丹的配方中比较珍贵的也就是木樨花、流朱草和栯木果的果核,后两样天神院里都有,一个在玉穹真人手上,一个在祁红仙子那里,若只取少量,应该不会被发现,木樨花的话,我们可以去苍梧山那里找找,说不定可以找到。”

    南宫明说:“你漏了其中最难获取的一味药,夔牛角。”

    “先不说我们去哪里找上古凶兽夔牛,就算找到了,凭我们两个,能打败夔牛取其角吗?”

    我听南宫明此话言之有理,顿时就有些灰心,对他也多了几分赞赏,南宫明有条有理,见多识广,而我则经常头脑一热,想到什么就做什么,根本不会考虑这许多。

    南宫明说:“先去上御兽课吧,也可向永垣上仙请教。”

    今日是我们入学以来上的第一堂御兽课,因这门课的危险性较高,学院怕像我一样的新生底子比较差,出现类似参观学院那次火麒麟暴走的突发状况会招架不住。

    御兽课的仙师永垣是天庭的老人了,须眉头发都已雪白,看上去年纪比玉鼎真人还要大上好多岁。

    学生们常常都会在背后议论,御兽课不是应该让泰莱真君这样的年轻仙师来教吗?怎么会选一个说话气若游丝,走路颤颤巍巍,看上去随时都会嘎嘣一下背过去的老神仙授课的。

    有坏心眼的学生说,可能是因为永垣皮老筋多,浑身上下去了骨头肉都没有三斤重,不合妖兽的口味,当御兽课的老师再合适不过了。

    这些学生大都心比天高,根本没把御兽课放在眼里,也极少有以此为志向的,在他们眼里,这都是下等地仙才会做的事,比如永垣。

    他们正交头接耳,嚼着舌根,驯兽场四周的门忽然升起,一阵流露着野蛮气味的鼻息声传来,那些刚刚还评头论足,神气活现的学生们瞬间就不响了,胖仙君他们几个经历过火麒麟事件的,更是吓得浑身发抖,上下牙打颤,大气都不敢喘。

    这时,一只巨大的罴熊从门里冲出来,吓得学生们连连后退,它身后跟着一只精瘦的黑狼,那狼青靛脸,大白牙,脸两侧的鬃毛乱蓬蓬的,黑狼的体型大概只有罴熊之十一,却丝毫没有退缩的意思,反而龇牙咧嘴地咆哮一声,然后冲其飞扑而去,死死咬住其肩膀。

    罴熊吃痛,大吼一声,举起熊掌拍向自己的肩头,黑狼机敏,连忙闪避,罴熊一掌打在自己身上,更加恼羞成怒,忽立起身,像个人一样行走,张牙舞爪地奔向黑狼。

    我吃了一惊,心想,这熊莫不是成了精。

    黑狼并不害怕,嚎叫声更加凌冽,左扑右闪,几次躲过了黑熊的攻击后,终于被逼入墙角。

    好一场困兽之斗,我看得入迷,一开始还觉得,罴熊和黑狼个头差距如此之大,黑狼死定了,罴熊须臾之间便能要了黑狼的命,没想到竟被它周旋了这么久,罴熊数掌下去都没有打到黑狼,只在墙上地上留下道道掌印,而黑狼看似游刃有余,但只要被击中一次,不说身首异处吧,只怕五脏六腑也要颠个个儿了。

    黑狼躲避了一会儿,开始反击,竟用尖利的指甲戳瞎了罴熊的眼睛,罴熊立刻血流满面,长啸一声,开始发狂,用脑袋撞向黑狼,被黑狼闪开,一头撞在墙上,狂怒更盛。

    就在此时,忽然传来一声清脆的哨声,接着乐音想起,那声音似笛似萧,忽高忽低,时而悠长时而短促,熊瞎子听了忽然停止了疯狂的撞击,不动了,转过来,庞大的身躯缓缓倒下。

    是谁在奏乐?我环顾四周。

    见罴熊倒下,学生们先是松了一口气,接着目光齐刷刷的射向黑狼。

    因为黑狼也在用不怀好意的眼神盯着他们,仿佛他们是它的口中之食。

一百十二、御兽

    南宫明说:“怕什么,我们这么多人,难道还打不过一只妖狼?”

    但这话并没有鼓舞到这些学生,他们知道黑狼的厉害,连体型十倍于它的罴熊都没拿过在它这儿讨到好去。

    “什么妖狼,这可是十二星宿之一的木狼星君,奎木狼大人。”一个苍老的声音从驯兽场内传来,接着,一个苍老瘦小的人影走出来,正是永垣上仙。

    永垣向黑狼拱手作揖道:“大人也不要吓唬这些小孩了。”

    说着只见黑狼身形一变,竟化成一个身形魁梧的男子,狼须化成髭髯,嘴鼻拱起,牙长得参差不齐,导致嘴巴有些包不住,模样有些古怪,又有些好笑。

    奎木狼笑着也拜了拜永垣:“多谢永垣上仙相助,奎木狼惭愧,捉来在罴熊精,一个没看住,差点叫它给跑了。”

    永垣谦逊一笑:“应该的。”

    “唉,”奎木狼故意长叹一声,蹲下身拔了跟熊毛,那熊毛质硬,居然被他用来剔牙,一边剔一边说道:“我不是吓唬这些学生,就是替您稍稍给他们些教训而已,别仗着自己的出身,无半点实绩,还敢在此耀武扬威。”

    奎木狼揉了揉鼻子,发出呼噜噜的声响,接着大大咧咧地提了提裤子,整理一下衣衫,又随意向永垣拱了供手,随即扬长而去,还丢下一句话:“真是一代不如一代咯。”说得学生们都有些尴尬,觉得脸上无光。

    我小声对南宫明说:“这木狼星君好生奇怪,别的妖仙都巴不得掩藏自己的真身,他倒是不在意。”

    南宫明说:“你不知道,凡事妖族,显出真身才能将自身修为发挥到最大,奎木狼大人也是担心会伤到我们,这才使出全力的吧。”

    他看来我一眼,又说:“况且这本就没什么,出身不代表一切,天庭多的是下界修炼飞升上来的,其中有不少都担任重要的神职,木狼星君拥抱本我,也算是一个性情中人。”

    我知道南宫明是在安慰我,怕我因为鲤鱼精的身份介怀,但我其实并没有太在意,此刻满心想的都是怎么能够凑齐炼制真元丹所需的材料。

    这时驯兽场的一名狱卒牵着一只异兽走来,将手中的缰绳交给永垣,永垣点头致谢。

    那异兽长相似鹿,浑身无毛,却覆盖着一层类似鱼鳞的东西,身侧长着双翼,尾巴很短,耷拉在身后。

    白雅洁轻声自言自语:“金猊兽。”

    永垣听到了,说:“没错,这正是金猊兽。”

    “金猊兽聪慧敏捷,身上的鳞片坚硬无比,刀枪不入,普通的兵刃伤不了它,它还有翅膀,是四脚兽中为数不多会飞的,最关键的是,金猊兽极为忠诚,一生只认一个主人,若主人故去,那它怕是也活不久了...”

    “所以金猊兽很合养做灵兽,若能得金猊兽的青眼,认你为主,那可是大大的幸事,不过金猊兽很谨慎,眼光也很高,轻易不会投诚效忠。”

    我明显感到身旁的南宫明有些兴奋,脚步不自觉地向前走了一步。

    永垣又说:“金猊兽以坨鼠为食,那边有一车坨鼠肉,你们可以试着给它喂食,与它亲近亲近。”

    “不过这只金猊兽左后腿有伤,你们要小心一点,它是在朔亘山被发现的,发现之时好像刚跟什么东西打了一架,奄奄一息,救回来之后,它也一直对这里的环境很抵触。”

    南宫明正要自告奋勇,却被芷昔截了胡。

    “我来!”她趾高气扬地走上前,一脸嫌恶地拎起一只坨鼠,丢到金猊兽面前,用一种居高临下的语气说:“吃吧。”

    谁知金猊兽看也不看,爪子一挥,就把地上的坨鼠拍到一旁。

    胖仙君一看,他谄媚的机会又来了,于是还没等芷昔发作,先走到金猊兽面前大呼小叫:“你这畜生真是不知好歹,琼华仙子亲手给你喂食,那是你几辈子修来的福气,你敢推拒?”

    站在一旁的永垣上仙连忙阻止:“不可,金猊兽性子刚烈,切不可激怒它。”

    芷昔哪里肯听,只觉得丢了面子,傲慢地说道:“哼,本仙子也并非是看上你了,当我的灵兽你还不够格,哪比得上青鸾鸟,况且我们北溟仙族就没有让小辈自己找灵兽的先例,只是你区区一头妖兽,竟对我如此无礼,我今天非要给你一点教训不可。”说罢手腕一翻,手镯化成光刃,就要劈向金猊兽,金猊兽也不甘示弱,抬起前蹄,展开翅膀扑向芷昔和胖仙君。

    芷昔的光刃虽是北溟至宝,但她到底年轻,灵力尚浅,不能发挥其最大威力,反被一阵劲风掀翻在地,尘土飞扬,劈头盖脸撒了一身。

    这对芷昔来说简直就是奇耻大辱,她怒喝道:“畜生!”随即举起光刃刺向金猊兽,金猊兽也不甘示弱,张开血盆大口,撕咬而去。

    “住手!”关键时刻,南宫明飞身挡在芷昔和金猊兽中间。

    芷昔收不住攻势,眼看就要刺中南宫明,这时一个倩影翩然而出。

    是白雅洁,只见她的袖中射出两道白绫,拍在芷昔脸上,那白绫看似柔韧无力,谁承想居然有这样的力道,竟将芷昔打翻在地,白雅洁双臂一挥,干净利落地收回白绫。

    我不禁暗叹,天神院果然人才辈出,听说白雅洁是个千年留级生,还能有这样的身手,那那些顺利毕业的,得厉害成什么样呀。

    那边金猊兽依旧咆哮不止,南宫明伸出手举在它面前:”嘘,嘘,没事了,没事了...”

    他一边安抚金猊兽一边悄然向坨鼠堆挪动,手失重感举着,就怕金猊兽突然失控,伤了芷昔,那北溟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南宫明摸索着,拿起一只坨鼠,又走回来,慢慢向金猊兽靠近。

    “你饿了吧,”他拎着坨鼠的尾巴,在它面前晃了晃:“来,吃吧。”南宫明把坨鼠投入金猊兽口中。

    这一次金猊兽没有拒绝,嚼了两下,仰头吞了下去。

    永垣赞赏道:“做得不错。”

    南宫明擦擦头上的汗,露出一个微笑,转身对白雅洁说:“谢谢。”

    白雅洁没说什么,朝着他略欠了欠身。

    轮到我了。

    我径直走到金猊兽边上。

    它对我没有什么抵触情绪,我都不用喂食讨好,金猊兽甚至还允许我抚摸它的下巴,情绪也很快平复下来,还做出一副很享受的样子,把永垣上仙和在场的学生们都看呆了。

    我也不理解他们到底在惶惶些什么,这不是很简单的事吗?

    当然我也小小地作弊了一下,我凑到金猊兽的耳边让它别生气,它说它要吃了芷昔泄愤,我说芷昔瘦不拉几的,哪有坨鼠好吃,我以后一定找机会替它教训一下她,让她多多得丢脸,这不比吃了她痛快?金猊兽一听就乐了,马上表示同意,还凑过来亲昵地嗅了嗅我。

    我看到金猊兽身上的鳞片泛着光,威风凌凌,甚至连它的翅膀上都长着鳞片,我忽然萌生了一念头,想骑着它飞一飞,那应该很痛快吧,它飞得一定比我快多了。

    越想越心痒难耐,干脆趁永垣不注意,踮脚跳上金猊兽背上。

    金猊兽张开翅膀,一飞冲天,吓得永垣在下面直喊:“快下来,不能飞啊,它的伤还没好全呢!”

    我哪里肯听,神气地骑着金猊兽飞了两圈,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落地。

    可能我真的找到了自己擅长的课业也说不定。

    当然我违反御兽课课堂秩序,结果是被永垣上仙留堂,罚我打扫驯兽场,但我毫不在意。

    只是他还不分青红皂白地把南宫明和白雅洁也留了下来,而芷昔却什么惩戒都没有受到。

    我虽心有不忿,但也无可奈何,这个世界是没有绝对的公平的,这一点我早就认清了。

    “对不起啊,连累你们了。”我一边打扫一边说。

    结果南宫明和白雅洁两个都默不作声,没有回应。

    白雅洁我是知道的,她就是个冷美人,闷葫芦,可以三天不说一句话,常年绷着张脸,独来独往,也不与我们这些学生为伍。

    至于南宫明嘛,我知道,他是觉得金猊兽跟我亲近,他不高兴了。

    居然为了一只灵兽和我闹别扭,也是痴人一个。

    他不理我,我热脸贴冷屁股,主动走过去说:“是你救了金猊兽,它应该认你为主的。”

    算了,天神院里南宫明是我最为相熟的一个同窗,平日里他也帮我不少,偶尔哄哄他也没什么。

    “你真这么觉得?”他顿时眼睛一亮。

    这家伙的心思太好猜了。

    “可是...御兽课你的表现比较好,金猊兽还让你碰它,还驮着你飞...”

    我笑道:“你傻呀,可我没法养灵兽,你看,我既弄不到这么多坨鼠去喂它,也没有自己的洞府让它栖息,难道要养在昆仑山上?那恐怕我们两个都会被西王母赶出来的吧?”

    南宫明一听有理,立刻笑灼颜开。

    “那,快打扫吧,等扫完了,我们还要有事要去找永垣上仙呢。”他高兴地搓着手。

    “嗯,”我点了点头,又问:“对了,永垣上仙没有封号吗?为什么用位阶来称呼他?我看天界其他神仙,都是什么神君,星君,真人的,只有他...”

    “唔...其实以前他也是有天职的,不过...”

    原来永垣在飞升前出身在九州甘卢县梦棠乡一户乡绅家,家中不算大富大贵,倒也颇为殷实,二十有六了仍不娶妻,受到不少周围人的指摘,后来他被说得烦了,索性赴京参加科举去了,本打算借此躲开街坊亲眷,没想到竟一次中第,从此一鸣惊人,后来又被指派了个协管礼乐的差事,不管是老家还是京城,来给他说媒的人越来越多,他的同僚也会问他,年纪不小了,又中了进士,如何不娶妻,他不胜其烦,居然辞了官,躲到深山老林里去了。

    永垣此人本就钟爱山间野趣,对人情世故倒是颇为不通,也懒怠应付,后来习了礼乐,越发通了灵性,寄情山水,等送走父母之后,干脆散了家财,从此一间茅屋,一叶竹筏,一只萧,一把琴,返璞归真,逍遥自在。

    日子一久以前认识他的人都把他忘得差不多了,只知附近的青崖山上常有神音传出,伴随着飞鸟啼叫,百兽和鸣,水流潺潺,构成一曲美妙弦音,叫人闻之流连忘返,心旷神怡。

    这样遁出尘世,离群索居的永垣还特别高寿,一活活到了八十九岁,依旧腿脚麻利,胃口极好,吃得下睡得着,在临近九十整寿前夕,他跟往常一样在山间闲逛,跟鸟儿问好,向走兽打招呼。

    这时他发现一棵树上挂了一只翠羽鸟,那鸟似乎受了伤,落在树杈间,羽毛抖动,不住嘶鸣。

    永垣知道这是鸟儿在向他求救,便想去救它,他独自生活在山中,本就经常爬树采摘野果,是以身手还算敏捷,便熟练地爬上树,但他忘了自己已经是个耄耋老人了,也是他寿数将尽,马失前蹄,从树上摔了下来,一命呜呼。

    他不知道的是,这翠羽鸟是月神舒望偷偷下凡时养在凡间逗乐解闷儿的。

    舒望任月神一职,却无心司夜,更不愿意被禁锢在一方天地,她向往能走遍六界,游尽世间的名山大川,将美景尽收眼底,方才不负来世间走一遭,对万物生灵,尤其是那些珍禽异兽更为好奇,所以她与燕雀为伴,和灵兽做朋友,为了能有更多时间游山玩水,还经常将披星挂月之责交给自己的灵兽。

    她的灵兽是一只玉兔,因生得通体雪白,所以舒望经常叫她白仙儿,白仙儿忠心且聪颖,化成人形后,便开始代月神之职,居然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被发现,舒望醉心游历,整副身心都放在撰写她的《灵异志怪集》中,将她的所见所闻和游历中遇到的神兽奇草都记录在内。

    后来舒望在途中结识魔尊夜韶倾,并为了他离开天界,她身后的隐秘才慢慢被发现。

    舒望得知永垣为救自己的鸟而死,为他的赤忱和悲悯所打动,亲自点化了他,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舒望堕魔后他也被罢黜了,之后查明他与月神舒望并无瓜葛,就未将他贬下界,但重回天庭当差是不大可能了,他原就是一名驭兽师,因着他的御兽之能,便让他来天神院任教。

    以上我不知道的天界秘闻,一半是南宫明告诉我的,一半是白雅洁补充的。

一百十三、禁书

    昏暗的房间中,一只鼍蜂鸟在案桌上跳来跳去,头不自觉地左右摆动,眼珠子一开一翳。

    永垣上仙正在给它喂食,筷子伸到它面前,一只小虫在筷子上蠕动,鼍蜂鸟摆头看了一会儿,忽然,一根细长的舌头从鸟喙中弹射出来,飞快地将虫子卷进腹中。

    它吃了十来条蠕虫,还不满足,叽叽喳喳还直吵嚷,永垣却说:“这顿已经吃得够了,不可再食。”

    鼍蜂鸟体型虽小,却极有杀伤力,特别集体行动的时候。

    它的习性与蜜蜂有些类似,又因为眼睛开阖的样子有些像鳄鱼,因此得名。

    一个鼍蜂鸟族群以“蜂后”为首,负责繁衍后代,而其余“工蜂”则会为其提供食物和保护,得一“蜂后”便可号令整个“蜂群”。

    鼍蜂鸟的飞行速度很快,鸟喙尖利,而且由于体型小,不易捕捉,让它的捕食者极为头疼,鼍蜂鸟常借助速度的优势用鸟喙刺瞎捕食者的眼睛,就算不幸被抓,捕食者们也不敢轻易一口吞下,否则就会有被它的鸟喙划破食道而死的危险,临了还落个同归于尽的下场,只能拔去头部,吃它的身子。

    鸟群内部纪律严明,筑巢、捕食、抵御外敌都很有一套方法,但他们有个毛病,就是吃东西没有节制,很多鼍蜂鸟都是被自己活活撑死的。

    习惯于群居生活的鼍蜂鸟居然被永垣私养了一只,也是了不得,这边他刚喂完鸟,那边的飞鼹鼠又闹腾起来了。

    永垣养了很多古怪东西,天上飞的,水里游的,地上走的都有,他的洞府可比冷冰冰的驯兽场精彩多了。

    若是没有课,平日里他就与这些灵宠为伴,投喂,打扫,忙忙碌碌,不亦乐乎。

    这会儿他正捣鼓着飞鼹鼠的晚餐,外面却传来一阵叩门声。

    他有些奇怪,谁会这个时候来敲他这个落寞上仙的门?

    但叩门声急促,容不得他多想。

    “来啦。”永垣应了一声,语气里带着些许不耐烦。

    门一开,外面站着的是他的两个学生,一个叫阿善,来自昆仑,另一个则是南宫仙家的少主南宫明,这两个学生今天是第一次上他的课,其表现就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你们要去取夔牛角?”

    终于打扫完了,南宫明推着一车豪彘的粪便,倒入化粪池,这时,白雅洁问道。

    我都快累趴下了,蹲在地上,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方才我和南宫明一边干活一边商量着炼制真元丹的事,也没想着要避开白雅洁,叫她听去了一些,她显然有些意外,闷不做声了很久,还是忍不住问道。

    “是啊。”南宫明说。

    白雅洁知情识趣,没有追问我们要拿夔牛角做什么。

    南宫明察言观色,问道:“仙子可知夔牛现在何处?”

    “五百年前,夔牛曾在拘缨国出没,因其叫声如雷,让人听了肝胆俱碎,拘缨国上报天庭求助,天庭便派人抓了夔牛,关在南极洲的冰窖里面。”

    “南极洲?”

    “是,就是南极仙翁那儿,”白雅洁顿了顿说:“我也是听说的。”

    我与南宫明互望一眼,又问:“那仙子可知要如何对付夔牛?我们只是想拿一些夔牛角,并不想取它的性命。”

    白雅洁摇头:“这我就不知道了,你们去找永垣上仙,不就是为了这事吗?”

    还真是什么都瞒不过她。

    永垣仙府的门一开,就见上仙一只手拎着一把鱼腥草,一只手拿着一个捣勺,头发凌乱,衣衫不整,脸上还脏兮兮的,属实是有些狼狈。

    “你们怎么来了?”永垣意外道:“驯兽场打扫完了?”

    我说:“打扫完了。”

    “既然打扫完,那就快回去吧。”永垣下逐客令,匆匆就要把门关上。

    “诶,等一下,”我掰着门不让他关:“我们有些课业上的问题,想请教仙师。”

    “夔牛?”永垣被我的问题弄得有些摸不着头脑。

    他挠挠头,回忆了一下:“今天课堂上有讲夔牛吗?夔牛可是上古凶兽,一般的仙官神将都对付不了,你们还是学生,问这个做什么?”

    “没,没什么,就是好奇嘛...”我有一紧张就结巴的毛病。

    “你...你们这时间就好奇起如何制服夔牛来了?”永垣疑心更盛。

    南宫明帮忙把话圆回来:“我和她今天都是第一次上御兽课,觉得特别有意思,比天神院其他仙师教的课都有意思,就想多学一点。”

    “博,博学之,审问之,慎思之,明辨之,笃行之,多,多学一点,总是没错的。”南宫明有些被我的口吃病传染了。

    永垣显然不吃拍马屁这一套,继续眉头紧锁,眼睛鼻子眉毛嘴巴都快皱到一起去了。

    我见他脸上疑云更盛,决定反将一军,冷不丁问:“仙师不会是不知道吧?”

    永垣一愣,看样子是被我说中了,垂下双手,讪讪地说:“你们进来吧。”

    “五百年前夔牛大闹拘缨国,是集数位上神之力才将其打败并且封印起来的,”永垣没好气地说:“所以你们到底想知道什么?”

    “难道就没有什么巧妙的方法可以让它...让它睡上个把时辰什么的?”我问。

    “也不是没有...”永垣吞吞吐吐。

    “是什么方法?”

    永垣脸涨得通红,憋了半天说了一句:“我不知道。”

    “啊?”我与南宫明面面相觑:“那仙师刚刚不是说,也不是没有办法吗?”

    永垣不情不愿地解释:“是这样的,据说当年前月神舒望游历时曾在南海碰到过夔牛,当时她只身一人,却能全身退,据说确实是用了什么特殊的方法,但没有流传开,也没有人有兴趣知道,所以她就把这段经历记录在了《灵异志怪集》里。”

    他叹息:“对驭兽师来说,那可真是一部不可多得的好书啊,可惜刚问世没多久就被禁了...”说到这里,他忽觉自己失言,连忙说:“《灵异志怪集》是本禁书,现下被搁置在藏书阁的禁书区,你们可不要因为好奇就去翻阅。”

    “况且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夔牛要制服啊,又不是天天遇上的,知道那没用的作甚?”

    临走时他再次提醒我们:“私闯禁书区是严重违反天规的,一旦被发现,逐出学院事小,甚至还有可能要受天罚。”

    “怎么办?”从上仙府出来后,南宫明问我。

    “我去取书,你去打听一下如何进入南极洲的冰窖。”我斩钉截铁地说。

    南宫明不同意:“这怎么行...万一...”

    我很仗义地说:“炼丹本就是我的主意,怎么好叫你冒险?再说了若是被逐出天神院,大不了就回昆仑山,继续跟着我师父修行好了,反正我现在算是知道了,我就是资质平庸,没什么天赋,就算勉强念完书估计也不会有什么大的作为...”

    “你别这样说...”

    我咧嘴一笑,拍了拍南宫明的肩膀道:“行了,就这么定了。”

    是夜,等蕊芝睡下后,我悄然摸出房间。

    这是我第一次在黑夜里施展飞行之术,多少有些不安,好在今晚的云层较厚,气流平稳,也算是有惊无险。

    天神院的路我明着暗着已经进过多次,可以说是很熟了,藏书阁也不是第一次来,摸黑进入不成问题。

    这里深夜空无一人,连个看门的童子也没有,天神院也忒托大了,大约是以为没人敢来偷书,倒叫我钻了空子。

    穿过鳞次栉比的书架,又经过四面环书的厅堂,从法器陈列的右边的一个暗门走进去,不用进得很深,在门口就能看到里面有一个古旧的上了层层枷锁的铁门,铁门后就是禁书区。

    铁门常年锁着,平日里根本就不开启,是以铁链和门锁都已生锈,这让我有些头疼,没有称手的兵器,要怎么打开铁门呢?

    门上的雕花是很普通的蟠龙纹,在天界到处可见,三千年前鳞虫之长的龙族脱离妖界,归入天界,龙图腾变成了九重天的标志之一,但这门上的龙纹很有些年头了,看不清是龙是蛇。

    我定睛一看,又觉得这个蟠龙纹盘得有些古怪,下如蛇屈盘,上若绳萦纡,好像是牢牢套着背后的什么东西,但那图案太模糊了,根本辨别不清。

    这让我想到了那日对付火麒麟时,南宫明和两名狱卒联合使出的蛇蟠阵,这个阵法我早在玄女师父给我的书中读到,但远没有亲眼所见那么震撼,灵阵犹如两条巨蟒,对阵中的猎物进行绞杀。

    我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门上刻的龙纹印记,接着奇怪的事发生了,那龙纹居然动了,一开始我还以为自己眼花了,揉了揉眼睛,但两条纠缠在一起龙确实分开了,接着一只麋鹿从雕画深处冲来,像是要跃然而出似的,我吓了一跳,后退几步,结果无事发生,下一刻龙不见了,麋鹿也不见了。

    接着“嗙嗙嗙”数声,箍着铁门的锁齐齐打开,缠绕铁门的锁链也掉在了地上,弄出了很大的声响,我连忙跑出来躲到书架后面,就怕这阵动静引来人,躲了一会儿,见无人前来,这才小心翼翼地探出头。

    禁书区常年常年封闭不通风,刚靠近就有一股浓重的霉味传来,我不禁掩面遮鼻,缓步走入。

    谁知我刚进到里面,身后的铁门“轰”地一下就自己关上了,我吃了一惊,冲过去拍了几下门,但是无用,外面传来铁链和门扣撞击的声音,我心里一凉,心想完了完了,怪不得这里无人看守,原来是有进无出啊,铁门沉重,从外面反锁上,严丝合缝,根本没法打开。

    我不禁慌了,不断地喊人救命,喊了一会儿停住了,大半夜的谁会来这里啊?还是省点力气吧,转身看了一眼身后破烂的书架,叹了口气,终于放弃挣扎。

    算了,既来之则安之吧。

    我找了半天才找到那本《灵异志怪集》,这书是有多久无人问津了,书页都散了,分别被夹在别的书里面,要不是一本叫《太贞本纪》的书太厚太重,我随意翻找的时候掉落下来,里面正好夹着几页《灵异志怪集》被我发现,否则还真不好找,随后我又在另外五本书中找到其他残页,拼了半天才凑齐整本。

    我怀着激动的心,用颤抖的手地打开书页,才看了半页就仿佛进入了另外一个世界。

    月神舒望确实对世间的妖精异兽十分感兴趣,她不像世人那般排斥它们,反与之亲近。

    这本《灵异志怪集》收录了共计一万两千八百多种妖鬼精怪的名录,极其介绍,内容非常的详尽,包括其习性,栖息地,攻击力及弱点等等,虽以游记的形式呈现,但所撰写的却并不仅仅是她的游历见闻,而是她对万事万物的体察,对世间大道之感悟,也包括了她本人修行的心得。

    我越看越生出对这位前月神由衷的钦佩,其言之精妙,语之通俗,意之深远叫我惊叹,其中所塑造的角色也是惟妙惟肖,不管是石头里蹦出来的猕猴,还是带着怨念的白骨化成的尸魔,是剖腹所得鬼子,还是吞丹孕育金童,南极洲的雪怪,缙云台的仙藤,闹海的水怪,呼风唤雨的龙神,在她眼里都不过是一段相遇和经历罢了。

    她始终都能不带个人好恶,用最客观平静的语言叙述着一路的见闻,不管她遇到的妖鬼精怪最终是因为作恶太多死在了她的刀下,还是改过向善重获新生。

    禁书室四面封闭没有一丝光透进来,我在这里分不清白天和黑夜,就抱着这本书一直看,一直看,不睡觉也不觉得困,没吃没喝也不觉得渴与饿,我从没这样孜孜不倦,求知若渴过,看完了就挑几章感兴趣的再看一遍,反复阅读,不舍得放下。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我抱着书快要昏过去的时候,我听到铁门外终于有了动静,锁链落地,铁门大开。

    “阿善,阿善你在吗?”是南宫明的声音。

    是了,也只有他知道我在这里,会来此处寻我。

    我张了张嘴,想提醒他不要进来,却连声音都已经发不出来了,眼前一黑便失去了知觉。

一百十四、盗药

    我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一张木床上,床边白纱飘逸,透过床幔,隐约可以看到屋内一个曼妙仙子的身影。

    我晕乎乎的,一时还有些没反应过来,脑子疼得厉害,过了一会儿,我才反应过来,自己得救了。

    我正要说话,喉咙咕噜了一下竟发不出声来,只感到一阵火辣辣的灼烧。

    “水...水...”我用嘶哑的嗓音说道。

    “你醒了。”白雅洁抬起头,放下手中的笔,给我端来水。

    我用力喝了几大口水,被呛了一下,咳嗽了好久,才顺过气来。

    “怎么是你?”我又惊讶又心虚。

    “你醒了?”

    这时,南宫明从门外走进来说:“谢天谢地,你知不知道你都四天没来上课了...”

    什么?四天?!

    绝望之情顿时涌上心头,我想,这下完了,蕊芝怕是要打断我的腿。

    可千万别把我赶出烟落居啊,若是她上报玉虚宫,我岂不是吃不了兜着走?

    不对不对不对...四天太久了,我一个人大活人失踪这么长时间,她不上报如何交代?万一我出了什么事岂不是她的过错?

    我急得冒了一脑门的汗,更觉天旋地转,堪堪又要晕过去,白雅洁和南宫明同时来扶我。

    “这是怎么了?吃了药怎么不见好转呐?”南宫明道。

    白雅洁说:“她其实没有什么大碍,就是不吃不喝不睡太久了,身子发虚而已,但这已经睡了两天了呀,按说应该恢复了。”

    又是两天...

    那就是说...我有六日没回昆仑了...

    我急火攻心,白眼一翻,就要背过气去。

    还是白雅洁心思细密,马上察觉到了我的心思,说:“你别担心了,找到你的时候我就用通文令给昆仑山传去过信息了,只说琯考前的分组练习马上就要开始了,我留你在天宫练习仙术,我用的是宏文殿的通文印,想来昆仑山那边也不会说什么。”

    我一听,热泪上涌,就差下跪了,直说:“大恩大德,永世难忘!”

    “所以...这里是广成宫宏文殿?”我放了心,开始环顾四周。

    “嗯,”白雅洁点点头:“这里是我的房间。”

    “那...是你救了我?”我弱弱地问了一句。

    南宫明向白雅洁躬身行了个礼,毕恭毕敬道:“多谢仙子出手相助,不然我一个人去找阿善,怕是要和她一样被封在禁书室里了...”

    白雅洁还是一如既往的淡然,过了一会儿她说:“广成君殿下找我有事,我就少陪了,二位请自便。”

    “嘶...”

    听南宫明说完那日的情形,我不禁琢磨起来:“你是说白雅洁跟着你到禁书室?”

    “嗯,我捣鼓了半天才把门打开,看到你倒在地上就冲了进去,结果就听到关门声,我马上就明白你为什么会被关在里面了,但当时已经来不及了...我还以为这下我们两个都逃不出去了,幸好这个时候她及时出现卡住门,才把我们都救出来。”

    “可是...”我犹疑道:“她跟着你干什么?”

    “这我就不知道了...兴许是...”南宫明想了半天想不到有什么理由。

    我打趣他:“兴许是看上你这个南宫仙家的少主了。”

    “别瞎说,”南宫明两颊一热,耳朵通红,急得要来捂我的嘴:“她是广成宫的仙子,这儿本就是个是非之地,叫人听了说闲话可不好。”

    我目光盈盈,嘴角含笑得看着他,看得他浑身不自在。

    本来嘛,我就是随口一说的,谁知道南宫明反应这么大。

    我也不深究,只问:“是非之地?此话怎讲?”

    南宫明见我主动转移话题,连忙接话,低声道:“你不生在玉京可能不知道,广成君殿下虽是天帝长子,可惜先天有缺,据说天后娘娘在怀他的时候动了胎气,未足月就生产,导致大殿下一生下来身子就特别孱弱,尽管老君和药王想了各种法子为他治疗,炼丹进献,亦是无用,听说大殿下极有天分,但无奈长到三千岁之后,灵力和修为就难有寸进,待到二殿下出生,却是天生神力,骁勇善战,众神诸仙们就为储位的订立起了争执,二殿下由于拜了永晟帝君为师,所以受到了天界原神族中大多数人的拥护,而大殿下则受到归并的仙族及新进登天的一些天官们的支持,尽管二位殿下,兄友弟恭,情同手足,却还是难免被储位之争所裹挟...”

    我不解:“这和永晟帝君有什么关系?”

    南宫明比我更惊讶:“你不知道?”

    “帝君是上古洪荒众神之首,早在天界订立之初,就是执掌众生的天地之主了,后世分六界,气象更新,各拥其主,他便卸下帝位,回到诞生地沧兰渊,以法术化出归墟之境,避世索居至今。”

    “永晟帝君乃是天地精元所化,本不属于六界任何一方,只是他的诞生地沧澜渊现属天界所辖,而他又做了天帝次子的师父,所以世间才会认为永晟帝君乃是天界一员。”

    我恍然大悟,若有所思地点头:“原来如此,所以那些天界的旧神才会爱屋及乌,对二殿下推崇备至。”

    南宫明问:“所以你找到制服夔牛的办法了吗?”

    我点点头:“找到了。”

    “什么办法?”

    我说:“丝竹之音可以使其沉睡。”

    这就又涉及到另外一个问题,我和南宫明不但不擅长炼丹制药,也不擅长音律,可以说是一窍不通,百无一用。

    我俩齐叹一声。

    “话说...天庭上除了披香殿的一众乐女之外,最擅长音律的仙子就是...就是...”南宫明看向门外。

    “白雅洁?”我凭着对他的了解随口猜道。

    “嗯。”南宫明点点头。

    她的名字又不烫嘴,何以说不出口呢?难道是被我调侃了,所以不好意思了?

    我想笑,却故作苦恼:“可是...可是她会帮我们吗?”

    “而且火麒麟和寒修的事,鹤...武神殿下的原意就是不事声张,那他受伤的事自然也就不方便告诉别人了,但若我们想要白雅洁帮我们,是不是就要把事情的原委告诉她了?”

    南宫明想了想说:“也不一定,下个月就是武神殿下的生辰了,我们只说是想炼一颗疗伤丹药献给殿下就是了,只看她肯不肯帮忙了。”

    我点点头,听闻下个月是鹤青生辰,暗自心神一动,想着总还要另备一份礼给他才好,又苦于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武神的生辰一定是众神诸仙朝贺,也不知道有没有我的一席之地,遥遥远望也行啊。

    “你们要炼真元丹献给武神作为生辰之礼?”白雅洁合上手中书抬头看着我们。

    “嘘...”我伸手勾住她的肩膀示意她小声一点,又看了一眼四周正在收拾东西准备下课的同学。

    白雅洁似乎对这种过分亲近的举动不甚习惯,只见她秀眉微蹙,不易察觉地向前倾了倾身。

    “所以...你们之前才会擅闯禁书室?”她漠然问道。

    我与南宫明老实地点了点头。

    “那次是你们运气好才没被抓住,你们可知自己的身份?天神院的学生是不能在学院外随意走动的,更别说去南极洲了。”

    听她的语气,是不肯帮忙了,我和南宫明碰了个软钉子,多少有些丧气。

    我说:“要不然你再去求求她?”

    南宫明挠头:“我去就能管用?”

    我说:“她上次救你,又没有告发我们,可见待你不同,你去说不定有用呢?”

    南宫明也是太过纯良,哪像我,浑身长了八百个心眼子,立马暴露了本性:“真的吗?”

    “真的真的,”我催促:“你快去吧。”

    南宫明听信了我的话,立刻屁颠屁颠去了,片刻之后又灰溜溜地走回来。

    我问:“还是不肯?”

    南宫明失落地点了点头。

    行吧,意料之中。

    正准备想别的办法,没想到白雅洁款款而来。

    “把曲谱拿与我看一下。”她伸手道。

    “啊?”

    白雅洁说:“我虽不能亲自前去,但可以教你们如何吹奏。”

    我与南宫明交换了一下眼神,又惊又喜。

    于是,我立刻凭借记忆,将曲谱默写了出来,我并没有多聪慧,也无过目不忘的本事,只是在那绝望的日日夜夜里,唯有抱着《灵异志怪集》反反复复地看,才能缓解我内心的恐慌,所以我对这本书的内容可谓是烂熟于心了。

    白雅洁先是波澜不惊地翻阅了一下我默写的曲谱,接着表情开始认真起来,樱唇微启,眼睛和头上下摆动,最后不住赞叹:“这曲音谱当真玄妙之极。”

    “这曲子叫什么名字?”她问。

    “和鸣曲。”我说。

    白雅洁点点头,说:“这曲谱用凤尾琴和排箫演奏最为合适,等我明日去取了来与你们练习吧。”

    我和南宫明在白雅洁的指导下练了几日琴和箫便打算择日前往南极洲了,我俩虽对音律无甚兴趣,但好在还不算太笨。

    因为计划周全,取夔牛角的过程起初还不算惊险,唯一就是被栎鸟发现了我们的行踪。

    他从未见过我化成人形的样子,正要驱赶我们,我及时表露了身份。

    “是你?!”栎鸟不敢相信地发出一声长鸣。

    “许久未在瑶池见到你,我还以为....”

    “我这不好好的在这儿嘛,我还拜了九天玄女为师,现在是天神院的学生了。”我在他面前转了一圈,又过去贴在栎鸟丰密的羽毛上。

    南宫明见我与栎鸟如此亲昵,便不断地向我使眼色,于是我便向栎鸟道名来意。

    栎鸟思忖片刻,答应带我们去封禁夔牛的地方。

    “仙翁正在闭关,应该察觉不到异样,你们速去速回。”

    冰窖一打开,一股刺骨寒意袭来,栎鸟嘱咐。

    夔牛完全被冰封在里面,需要用火系的仙法先将冰封层融化,这是我和南宫明始料未及的。

    火系的仙法可太多了,有红莲业火,三昧真火,南明离火,地煞火,阳真火等等,虽然我会的没几种,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哪种炎火能将眼前的千年寒冰融化?

    我与南宫明轮番尝试了一番,才只在寒冰的表面融了一个小的凹口,然而我两已经精疲力尽了。

    南宫明干脆放弃了,掏出大刀用蛮力砍,居然真的劈出一道豁口,我们看此招有效,便开始合力,我继续用火烧,于此同时南宫明用他的刀砍向冰面。

    豁口迅速加大,冰也融化得越来越快,我与南宫明欣喜之际,没有发现冰下,夔牛的眼珠子似乎动了动。

    “快了快了,”我说:“加把劲。”

    夔牛角上方的冰终于完全融化了,我赶忙抢过南宫明手中的刀,削了一大块牛角小心地收起来。

    正心满意足准备离开的我,还觉得那和鸣曲白学了,这时,地下突然传来一阵沉重的鼻息声,那声音低沉,仿佛积雨云中闷雷,冰面也随之抖动了一下。

    “什么情况?!”我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我半蹲着站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

    接着,冰面又颤动了一下,这一次比之前更为剧烈,猛然一声惊雷响起,把我们都吓了一跳。

    “糟了!”我与南宫明同时看向地下,冰层里的夔牛已然苏醒,正挣扎着要破冰而出。

    “栎鸟!”我呼喊。

    栎鸟见情况不对,在冰窖口喊:“我去重启封印,你们稳住它!”

    我取出背在身后的凤尾琴,南宫明也连忙拿出排箫,琴箫合奏,悠扬清远,却盖不住夔牛发出的呜咽声。

    刚刚火烧玄冰,我和南宫明都消耗了太多灵力了,演奏的和鸣曲的威力远不如练习的大。

    白雅洁反复叮嘱,演奏此曲最重要的是把握节奏,琴音中的灵力必须收放自如,否则自己也会被琴音催眠。

    我们毕竟只练习了几日,还没能做到那般游刃有余,只得放慢吹弹的速度,但这样对夔牛又起不到作用,只见冰下的夔牛翻着白眼,显然是在用意志对抗睡意。

    此事,冰窖口传来一阵撕叫,栎鸟大喊:“封印重启了,快跑!不然你们也会被冰封的!”

    他话音刚落,地上的冰就包裹住了我的脚,于此同时,南宫明的脚也被冻住了,他立刻使出火系法术自救。

    “你干嘛帮我?你自己怎么办?”南宫明见我对着他施法,急忙问道。

    我说:“救一个是一个,不然以我们现在的灵力,两个都走不了。”

    “可是...”

    “我说过,炼丹是我的主意,你不该被牵连。”我执意道。

    烧了一会儿,南宫明脚上的冰松动了,化成一滩水后又很快冻结在一起,而我脚上的冰却越来越厚,脸上也起了一层霜。

    南宫明跃到空中,踩在佩刀上,不愿离开。

    我安慰他说:“放心,死不了。”

    南宫明突然说:“原形,阿善,显出原形。”

    “啊?”我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

    “显出原形,可以脱身!”南宫明大喊。

    我可能是被冻傻了,这才反应过来,点点头,立刻现出原形,身体也随之从冰封中解脱出来。

    南宫明俯冲下来,我正好撞在他身上,他一手抱着我一手撩起即将落地的凤尾琴,冲出冰窖。

    落地之后,我又变回人形,惊魂未定地拍着胸脯。

    好险,差一点就要变成一条冻鱼了。

一百十五、炼丹

    真元丹剩下的材料就比较好收集了,很快我们就分别从祁红仙子的药柜和玉穹真人看守的药圃中“借”了一些栯木果和流朱草,又在苍梧山的山腹深处发现了木樨花,其余一些不值钱的草药,诸如白芷,秋桑,半夏等等,学生药柜里就能找到,可随时取用。

    接着真正的考验来了,炼丹。

    天神院的炼丹炉是一只青空炉,和老君的八卦炉当然不能同日而语,但也能算得是个宝器了。

    其实我还是挺有信心的,之前在南极洲寻夔牛角九死一生,差点就断送在那儿了,接连出状况,回来我跟南宫明都大病一场,白雅洁于心不忍,照顾了我们几日。

    说起来这位冷美人着实是个面硬心软的主,我和南宫明吃准了她这一点,故意在她面前,装作要拖着病躯去找药,她果然看不下去了,不许我们下床,让我们好好休息,自己替我们去搜集了炼丹所需的药材,这会儿又让我们哄来炼丹房。

    有白雅洁在,我和南宫明都放心了许多。

    她仔细翻看了一下《神农经》,然后一直绕着青空炉检查。

    我问她:“有什么问题吗?”

    “青空炉的内壁太薄,可能会承受不住流朱草燃烧时发出的热量,便是用老君的八卦炉这一点也会是问题,除非老君亲自来炼,这也是真元丹难得的原因之一,除了材料收集不易,也极考验炼丹人对火候的把控。”

    她退后一步,轻轻用手指弹了一下青空炉,炉的腔内发出一声清脆的共鸣。

    “炼丹非我所长,我尽量试试吧。”白雅洁说。

    果不出其所料,炼丹炼到一半,流朱草加进去没多久,丹炉就爆了。

    白雅洁已经非常小心了,将流朱草研成粉末一点一点倒进去,只倒了指甲盖大小的量,丹炉便“轰”得一声炸开,打开一看,内里焦黑一片,整个烧糊了。

    我没想到会变成这样一下就懵了,想到多日以来的努力化为泡影,瘫坐在地上。

    南宫明安慰我:“你别着急,夔牛角取得多,还有剩,流朱草也可以再从玉穹真人的药圃里拿,只是这栯木果...祁红仙子那儿也不多了,不敢再拿,怕被她发现。”

    一旁的白雅洁则从里到外细细查看青空炉,然后自言自语:“得想办法将炉内的温度降下来。”

    见他们都没有放弃,我忽然又有了信心,连忙道:“我知道哪里还能弄到栯木果!”

    月神宫。

    虽然当初我差点因为送栯木果到月神宫受到责罚,但我想那毕竟是难得的仙果,她们应该不会扔掉吧?反正月神大人都说了,月神宫的人用不了栯木果,不如就给了我。

    当然我心里对再访月神宫是有抵触的,那地方多少有些渗人,但为了炼丹,我也豁出去了。

    也不知道生了虫的栯木果效力会不会打折扣。

    叩开月神宫宫门时,我心里打鼓,毕竟得罪过人家,想来讨药的过程不会那么顺利。

    来应门的是欣慈,看到是我,没好气地说:“你怎么来了?”

    “我...我...”被她这么一问,我一下说不出话来。

    “没事就请回吧。”见我支支吾吾的,欣慈断然就要关门。

    “诶,等一下,”我赶忙上前卡着门说:“就是,就是上次给你们的栯木果,不知还在不在?”

    欣慈立刻翻脸:“你还敢提栯木果?那玩意儿早被我扔了,留着害我们吗?”

    “扔了?怎么能扔了呢?”我急了,又觉得自己的语气唐突,不大和善,遂降低音调:“我,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觉得这栯木果怎么说也是很难得的...”

    我话还没说完,欣慈就一用力,“嗙”得一下关上门。

    “诶,”我拍着门说:“别走啊,真扔了吗?要不你再去找找?”

    过了一会儿,宫门又打开了,欣慈探出头问:“你要栯木果做什么?”

    我说要炼真元丹献给武神,欣慈没说什么就又把门关上了。

    这次我在宫门外站了许久,都无人来,只好叹了口气,正要离开,宫门再次打开。

    来的是长秋,只见她手里拿着一个盒子,我一看,这不就是我之前送来的装栯木果的盒子嘛,顿时喜出望外。

    “拿去拿去,别再来烦我们了。”长秋将盒子塞给我。

    “谢谢啊,”我激动道:“对了,刚刚欣慈不是说,已经扔掉了嘛。”

    长秋送完盒子,又合上宫门,显然是懒得搭理我,由于她关得太快,差点把我的鼻子都夹了。

    我得了栯木果,哪还在意吃闭门羹,喜滋滋地走了。

    与此同时,南宫明也顺利集齐了剩下的药材。

    我们三个又重新聚在炼丹房,但白雅洁却迟迟不愿动手。

    她摇着头说:“丹炉过热的问题不解决,还是无济于事。”

    我们对着青空炉愁眉苦脸,苦思冥想却想不出办法。

    这时,我的脑海中闪过一丝灵感。

    我想起了被关在禁书室时,日夜苦读的那本《灵异志怪集》,其中有一节说道有一次月神舒望为了对付一只焱怪,偷偷在它的食物里加了一点冰晶草,结果焱怪身上的火焰就熄灭了。

    我又想到舒望也曾谈及自己炼制真元丹的内容,她说世间流传的丹方都不对,流朱草燃烧温度太高了,应该捣成汁再放进去,另外她还别出心裁得加了冰晶草,防止丹炉炸开,这样炼丹的成功率就会提高很多,并且冰晶草对真元丹最终的效用影响微乎其微,是最佳选择。

    我立刻把我回想到的这一点告知了小伙伴们,白雅洁聪慧,眼睛一亮,立刻心领神会,马上着手实施。

    没过多久,一颗如白玉一般晶莹剔透的丹药就炼制成功了,开丹炉的那一刻我们的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成了成了成了!”我与南宫明无比激动,就连平常冷若冰霜的白雅洁也被感染,有些动容。

    终于成功了,炼这颗真元丹,真可谓是历经磨难。

    我从丹炉里取出丹药,小心地放置在事先准备好的药盒中,端详了一会儿赞叹:“真好看。”

    我和南宫明忙不迭地就要去献丹,诚邀白雅洁一起,也算给她记上一功,却被她婉拒了,她倒有功成身退,只做好事不留名的风范。

    无奈我们只好自行前往。

    “献丹?”武神宫的守卫见过我们一次,直接通报了慕枫,他还是那副黑口冷面的样子,可能没料到我们这么快又找上门,严肃中带着些不耐烦。

    “献什么丹?”言下之意,我们能有什么拿得出手的好东西奉上。

    可能是意识到自己的态度太过居高临下,有失大将之风,清了清嗓子说:“老君和药王已为二殿下拟了治疗之法,康复的方子也配了,你们就不要操心了。”

    我顿时心头一凉,像掉进了南极洲的冰窖一样。

    要两位天神联手给鹤青治疗,看来这一次他伤得不轻。

    南宫明见我不说话,拿手肘捅了我一下,我难过失神,他只好说:“我们进献的丹药不一样,是极为难得,调配炼制不易的真元丹。”

    “真元丹?”慕枫脸色一变:“你说你们手上有真元丹?”

    “怎么可能...”他一脸不可置信。

    南宫明又捅了我一下,我这才回过神来,递上药盒。

    慕枫接过药盒,打开,凑近闻了闻:“真的是真元丹。”他的表情虽无变化,但起伏的语气足以显出其内心的欣喜。

    慕枫本想问我们是怎么弄到真元丹的,或许是知道我们定是没干好事,违反校律的事怕是做了一大堆,甚至还有可能违反了天规,也就不细问了,只说:“那我就替殿下谢谢二位了。”

    “等一下,”见其要走,我连忙叫住他:“我...我...”

    “我想见见鹤...武神殿下。”

    慕枫说:“殿下现在需要静养,无暇见你。”

    “我不需要进去,只要在殿外远远得看他一眼就好。”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此话情意绵绵,听着着实别扭,我只好掩饰道:“我与武神殿下真的曾在昆仑山相识,我只是想知道他是否安好。”

    “不行。”慕枫丢下两个字,转头就走。

    “慕枫将军,”我叫住他:“武神殿下的伤,可是十分凶险?”

    慕枫背对着我,似乎是叹了一口气,他没有正面回答我的话,只说:“已经救过来了,没有危险了。”

    “你们两个学生,还是快回天神院吧,别叫人看见了。”

    我一听心纠得更紧了,一路失魂落魄。

    献完药,我这几日紧绷的神经松懈下来,整个人就变得懒洋洋的,连芷昔日常作妖,都懒得搭理了,于是她和她的狗腿们又卷土重来,甚至有愈演愈烈之势。

    “动一动了,”南宫明喊我:“去上御兽课了。”

    我懒洋洋地躺在屋顶上晒太阳,假装没听见,我最近翘课也翘得越来越频繁了,总觉得不得劲,提不起精神。

    这时,屋顶的另一头,一个巨大的蛇头探出,蛇头上站着一个身着大红绛绡衣,身上泛着灵光的神女,神女跳将下来,堪堪落下。

    哪来的巨蛇?我吓了一个激灵,还以为自己在做梦,揉揉眼睛。

    屋檐下学生们的惊呼让我彻底清醒,定睛看清了来人的样貌,我连忙一骨碌爬起来,低头伏在屋顶的瓦片上。

    “师,师父,”我有些心虚:“您,您怎么来这里了?”

    玄女师父道:“听说你们琯考的分组快要出来了,永垣仙师让我借腾蛇与他给你们练习。”

    原来眼前的巨蛇,便是玄女师父的坐骑腾蛇。

    我在《灵异志怪集》中读到过,原来玄女师父也是出自腾蛇一族,只不过她的仙身早已炼化,超脱族群和原始本体的束缚,得道登天了,连带着自己的族群也跟着飞升,因此腾蛇一族的名望虽不及龙族和凤族,也算得上是传奇。

    “参见玄女娘娘。”学生们实是没想到能在学院见到玄女师父,纷纷如我一般伏地叩拜。

    玄女师父摆手道:“无须多礼,都起来上课去吧。”

    “阿善,你怎么躺在这里?不去上课吗?”她问我。

    我心虚地更厉害了:“我,我,我这就去了,师父。”

    “为师送你吧。”

    我就怕玄女师父这样说,她这么忙,难得有时间来管教我这个徒弟,来了便一定是要考较我的。

    “对了,你可想好今后想去哪个宫了吗?”

    果然不出所料。

    “我...我...”

    我说不出口。

    照理来说我身为弟子,去玄女宫服侍师父才最合情合理。

    但我心里显然不是这么想的。

    玄女师父继续问:“或者你有什么特别想做,擅长或者感兴趣的事吗?乐律?炼药?御兽?”

    “亦或是风师雨伯处?我觉得那里应该能施展你之所长,跟着南极仙翁论经布道也是不错的,仙翁修为登峰造极,为师也及不上,只是南极洲严寒,师父怕你受不了。”

    “还是你想去遣云宫做执法天神?你的仙术课学得怎么样?诛仙弑神的天官,自己也须得要有非常手段,不过当了执法天神,便要整日与天牢酷刑为伴,你一个女孩子,也不是很适合。”

    玄女师父说了一大堆,我都一言不发。

    “怎么了?都不喜欢吗?”师父见我不说话,问道。

    “嗯...之前师父和王母娘娘不是不让我出昆仑吗?”我推脱道。

    玄女闻言叹了口气:“不让你出昆仑也是事出有因,你不要埋怨师父,以后慢慢地说不定你就能理解为师的苦心了,不过为师既然允你来天神院修习,出都出来了,回不回去都可以,一直将你束缚在昆仑山,对你也不公平。”

    “真的吗?”我瞪大了眼睛,喜出望外。

    玄女师父道:“当然是真的。”

    我连忙跪下:”多谢师父!“

    师父摸了摸我的头说:“起来吧,看来这些年,是真的把你憋坏了,师父答应你,只要你通过琯考,天宫中有地方肯接纳你,师父便同意你离开昆仑山。”

    我感激涕零:“多谢师父成全,弟子一定勤加修炼,不辱师父之名。”

一百十六、冲突

    天神院的琯考分成两部分,一部分是团体行动,四人组队考验学生们的协作能力,另一部分则是个人考,考验学生们的自身修为,由天神院的仙师,天庭的诸位上神、上仙以及部分天官们联合打分,只要分数达到便能通过,而各宫的神仙和天官也能在观摩中,为自家选拔可用之才。

    我很直接地问南宫明,要不要和我组队,南宫明立刻答应了,还流露出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让我很受用,就喜欢他这样爽快的人。

    但是分组还少两个人,邀请谁比较好呢?

    我的目标很明确,就是一把通过琯考,于是第一时间就把目光落到了白雅洁身上。

    其实我和南宫明一直想不明白,像她这样课业优秀的学生,怎么会上千年都没通过琯考,后来一打听才知道,是因为团队考试无人愿意与她组队的缘故。

    起初我们以为是她比较孤僻,不好相处,但经过这段时间来往,又打消了这种想法。

    我决定做个好人,给南宫明一个献殷勤的机会。

    他在很多方面都挺机灵的,还有些小聪明,但在某些方面又有些木讷,甚至还比不过我一个初涉世事的鲤鱼精。

    永垣上仙把我们带到驯兽场附近的一个湖泊,师父留下腾蛇后便离开了。

    腾蛇跃入湖中,转眼消失不见。

    “蒙玄女娘娘相助,今日教你们如何驯服水中的精怪,”永垣上仙说:“你们下水之后,腾蛇姥姥便会开始发起攻击,但不会伤到你们,所以不要害怕,要稳住,别一遇到危险就把仙师们教给你们的本事都忘了。”

    “琯考是四人组队完成任务,但是腾蛇姥姥道行非凡,今天你们十几个人一起,看看能不能将她控制住,我再说一次,御兽在于实践,老师能教你们的有限,特别是荒野之中未受驯化的野兽,更讲究与其心灵相通,腾蛇姥姥早已认玄女娘娘为主,且已修成人身,所以会很有分寸,危险性也会相对小一些。”

    “腾蛇是蛇族中最接近龙的一个族群,有坚硬的鳞片和角,无足却能飞,可以上天入海,兴云架雾,要注意的是腾蛇的蛇毒,你们是第一次接触有毒的妖兽所以要特别小心,腾蛇的蛇毒虽不及同族中的凶蛇相柳,但也十分厉害,即使在水中被稀释,也能瞬间使人麻痹。”

    “你们面前的湖叫镜湖,虽非名山大川,但是水下环境复杂,千万别落单。”

    永垣最后道:“好了,你们准备一下,谁先下水?”

    虽然他说了很多鼓励的话,还反复强调没有危险,但学生们还是面面相觑,畏缩不前,无人应声,大家都被腾蛇巨大的蛇身和入水时掀起的惊涛骇浪给吓退了。

    这时,岸边忽然传来一声落水声,侧目一看,胖仙君和他的几个狐朋狗友站在那里,正对着水面开心大笑。

    不远处的水面上,刑廉正在扑腾,他似乎不会游泳,挣扎了一会儿就沉了下去。

    我一看安耐不住了,立刻飞奔过去,纵身跳进湖里。

    也许是天性使然,我一入水就现了原形。

    刚开始我游得浅,还没潜下去,听见芷昔阴阳怪气地嘲讽:“鲤鱼精就是鲤鱼精,游得可真快。”

    我并未感到恐慌,也没有在意潜藏的危机,反而游得很畅快。

    很快我就看到了刑廉,他双目紧闭,直直地往下沉,看上去已经没了气息。

    我奋力朝他游去,想将刑廉顶到岸上去,接着我听到几声“扑通,扑通”的声响,看来又有人下水了。

    我的真身这两年虽然长大了不少,但是托举一个成年男子还是有些费劲,所以看到南宫明向我游来,我很高兴。

    他游到刑廉身边,一只手从他的腋下穿过去,将刑廉抱起来,我总算松了口气。

    但下一刻,我却看到南宫明瞪大眼睛,张开嘴,然后就无意识地呛了一口水。

    我顺着他目光的方向朝身后看去,一双清幽的蛇眼出现在我身后,正望着我,仿佛我是她到嘴的猎物。

    是腾蛇。

    我示意南宫明先把刑廉救上去,我来同她周旋。

    南宫明有些不放心,但眼下也没有两全的办法。

    他刚游上去,我就感到背后有一股巨大的引力将我吸过去,我一边拼命朝反方向游一边回头看。

    只见腾蛇的巨口正对着我,眼看就要一口将我吞入腹中。

    我心中默念变回来,变回来,快给我变回来!

    我的真身太小了,力量不足以抵抗腾蛇的吸力,在水里化回人形是要对抗我的天性的,我终究修为尚浅,很有些困难。

    我感觉自己往下掉了掉,又在水里滚了几圈,下一刻我发现我的鱼鳍重新变成双手。

    我竟然真的变回来了!低头一看,就只鱼尾还没褪去,但没关系,这正好有助于我在水中对敌。

    看来这些日子的修炼还是很有用处的。

    腾蛇一击不中,扭动身体,又向我冲过来,再次被我巧妙地躲过了,而她却一头撞在暗礁上。

    我重拾了信息,我相信即便我与腾蛇实力相差悬殊,但在水里,我是无敌的。

    腾蛇似乎有些恼怒,也不管其余那些下水的学生,只咬着我不放。

    永垣不是说腾蛇是受过驯化的,非那些野蛮的妖兽吗?她是玄女师父的灵兽,我是玄女师父的弟子,我们是一家的啊,何必这样咄咄逼人呢。

    她怎么说也是妖界的前辈了,何必为难我一个后生呢,再者说,我们都是水系妖族,说不定上上上一辈还在同一片汪洋大泽里游过呢,这情分叠加渊源,说什么她都该放我一马吧。

    腾蛇的攻击越来越迅猛凌厉,我被逼得逃不过,只好出声求饶:“我若有什么得罪前辈的地方,还请看在师父的面子上,有怪莫怪。”

    腾蛇也发声了,她说:“我就是看在娘娘的份上,替她考较考较徒弟的。”

    话说到这里,就没有回转的余地了,我只好在腾蛇的追逐下继续逃命,一边在水下掀起两股暗流。

    暗流涌动,我蓄着劲,假装逃不动,引腾蛇靠近,就在她以为自己要得手之时,我以灵力牵引暗流朝她翻涌而去,暗流犹如拉满的弓一样射出。

    腾蛇显然没有想到我留有后招,有些措手不及,只怔了怔,就略一摆头,轻巧闪过,狭长的蛇眼露出一丝轻蔑。

    我当然知道这种程度的水系法术是奈何不了腾蛇的,不过她还没得意多久,就听身后传来“嘭”地一声,我引发的暗流准确地击中了她身后的暗礁,由于是在水下,石头碎裂的声音很闷,但腾蛇很警觉,还是被她听到了。

    被击落的石块沉螺旋状飞向腾蛇的后脑勺,眼看就要击中她了,此时我一挥手,又一股暗流涌起,与石块冲撞,石块在打中腾蛇前一刻化成了碎片。

    “哼,”腾蛇冷笑一声,似乎并不领情:“你不必拉关系,也不必卖人情,你以为这样就能让我失去战力了吗?即便你刚刚不出手,你也是赢不了我的。”

    我微微一笑:“当然不是,我这道这些小伎俩奈何不了前辈。”

    “前辈不妨看看周围。”

    腾蛇环顾四周,顿时愣住了。

    周围礁石嶙峋,还夹杂着珊瑚和水草。

    “你以为我是在逃吗?其实我是想将前辈引入暗礁群当中,若是在这里结起涌泉阵,前辈是决计没办法逃走的。”

    腾蛇不以为意:“那你岂不是也会被困死在这里。”

    “没错,但前辈不要忘了,晚辈的真身要比前辈小上许多,自然被暗流,礁石打中的几率要小很多,而且只要我第一时间引暗流将自己弹出水面,很大可能会安然无恙。”

    “前辈是聪明人,我说得这么明白,前辈不会还想要以身试险吧?”我循循善诱,妄图以三寸不烂之舌说动腾蛇,还给了她一个台阶下:“其实前辈只是有些轻敌,所以才落入我的圈套的,并不算输,至多是打个平手而已。”

    言下之意就是,我叽里呱啦说这一大段,只有我和腾蛇在水下能听到,其他人不会注意,所以她也不会太失颜面。

    当然我说的这一切的前提是我会使涌泉阵,这是很高街的水系法术,需要耗费大量灵力,所以其实我并不会,只能结起三五股暗流吓唬人,若是会,我早就使出来了,还会在这儿与她多费口舌。

    腾蛇迟疑了一下,似乎有些犹豫,听我说的有理有据,但又没完全相信。

    这时,她身后忽然闪过一道亮光,接着一股红色的液体她背上流出。

    腾蛇痛苦地扭曲身体,光亮又是一闪,对方似乎还想继续攻击。

    我很快便认出这道光是芷昔的光刃,急忙游到她身边,但为时已晚,她的光刃第二次插入了腾盛的身体。

    腾蛇愤而甩动蛇尾,将水里的学生拍到半空。

    我腾空朝芷昔吼道:“你干什么?!”

    芷昔扯了扯嘴角说:“打蛇打七寸,你没听过吗?”

    “她是我师父的灵兽!是腾蛇一族的长老!她是被请来帮我们修炼的,你怎么敢这么做?”我咬紧牙关说。

    芷昔冷冷地说:“你不是御兽课的成绩好吗?我倒要看看,是你先制服腾蛇,还是我先制服腾蛇,怎么,你那套心意相通的把戏行不通了?”

    “妖终究是妖,是低一等的种群,永垣说腾蛇会手下留情,可没让我们手下留情!”

    说着她又亮出了她的光刃,不同的是,这一次她的光刃上似乎缠绕着丝丝黑气,而芷昔的脸上也显出阴郁古怪的表情。

    这让我想到了早些时候,在学堂看到的那只惨死的蜈蚣,身上也缠绕着这种黑气。

    是魔气!我大惊。

    芷昔乃是北溟仙族之后,身上怎么会有魔气?!

    见她俯身又要扎入水中,我知道她对腾蛇不利,立刻出手阻止她。

    我摊开手掌慢慢升起,接着变化手势,捻了个诀,引湖水冲向她。

    芷昔或许是没料到我真的敢对她动手,迎面被水冲了一脸,顿时大怒:“你!”

    “芷昔,你这么做,就不怕受到惩罚吗?”

    芷昔提着光刃刺向我,一边说:“生死有命,刀剑无眼,是她自己要来的,本事不济,怪不得谁!”

    她的话音刚落,巨大的蛇尾跃出水面,向她拍过来。

    芷昔被拍懵了,掉入水中。

    我怕腾蛇伤了她,引起矛盾,立刻跳下水查看。

    果然芷昔和腾蛇厮打在一起,芷昔的光刃顶着腾蛇的蛇头,蛇在水下更为灵动,芷昔根本抵不住其冲击,直被推出数十丈远,搅起湖底的泥沙,让视线都变得模糊了。

    我能看得出直到这一刻,腾蛇都是留着情面的,并没有下狠手。

    但若是芷昔再激怒她,就不好说了。

    只见芷昔的身形一闪,从腾蛇的面前消失了。

    没想到她的瞬移之术已经练到这种程度了,在水下也能施展出来。

    只是她在水下的视力终究不如我,我很快就发现了她的踪迹,她躲在一块礁石后面,举着光刃正准备进攻。

    腾蛇显然也发现了她的身影,长着蛇口冲向她。

    我伺机扑向芷昔,抱着她冲到水上。

    腾蛇追着我们撕咬,蛇身也跃出水面。

    芷昔面对我,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重重地拍我一掌,手腕一翻,光刃化成一束光,射向腾蛇。

    “不要!”我心中呐喊,身体却失重下落,毫无办法。

    腾蛇嘶鸣一声,蛇身又长大数倍,镜湖水外溢,甚至淹没了附近的森林和田野。

    事情终于到了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了,连岸上的永垣都难以收拾残局,他终究还是最心疼那些水中的精怪,它们受到牵连,被冲上岸,冲得远的有直接被挂在树上的,就算离岸近,有些是不敢再下水,有些是靠自己的本事无法回到水中。

    永垣一见,心中大恸,连他的这班学生也顾不上了,只专心救这些生灵。

    关键时刻,南宫明前来相助,他从身后接住我,把我带到岸边,关切地问:“你没事吧?”我摇头说没事。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我半人半鱼的样子,虽然他掩藏得很好,但还是能看出来他内心的震动。

    此时的芷昔立在镜湖上空,像疯了一样大笑:“终于显出真面目了吧?我说什么来着,妖就是妖,即便是被驯化了,还是改不了低劣的本性...”

    听说几年前一对白蛇青蛇动了凡心,为爱入凡尘,只是这种跨越族群的禁忌之恋并没有得到世人的认可,

    当时有个捉妖的道士为了逼她们现身,抓了白蛇的爱人关在金山寺,白蛇震怒,为了救爱人,不惜引发洪水,水漫金山,周遭的百姓跟着遭了殃。

    本是一段传奇佳话,却成了害人的孽缘。

    眼前的腾蛇岂是那青白蛇可以比拟的,若是她发了狂,那就不是水漫金山这么简单了。

    “前辈!前辈!”

    我知道被激怒的感觉是怎么样的。

    那种一时热血上涌,整个人被怒意控制的感觉很糟糕,没过多久意识慢慢模糊,脑子里昏昏沉沉的,只有一个不好的念头,驱使着你去做一些不好的事。

    此刻,我必须想尽一切办法与腾蛇对话,尝试着唤回她的理智。

一百十七、仙骨

    我想到《灵异志怪集》中,月神舒望自创的《般若清心咒》。

    书中,舒望的观点是妖族种类众多,即便有德高望重的妖皇太一坐镇,也很难管理掌控,而且妖界毗邻蛮荒,地处偏僻,环境并不优渥,不同族群之间经常会为了水源、食物等问题起冲突,甚至同族中都能因为领地,地位引发纷争,所以妖族中人有些野性是很正常的,关键在于如何与他们相处。

    天界之人提及妖族,常常用驯化一词,但舒望从不这样描述,甚至《灵异志怪集》中通篇都没有用过驯化二字。

    这本书真的很神奇,它写的是舒望只身游历途中遇到的那些妖怪异兽,却又不只是一本简单的游记或者是御兽的法门,让人越读越痴迷,也越对这个跌落神坛的月神产生好奇。

    舒望最让我觉得值得敬佩的地方,是她身为上神,却从未高高在上地俯瞰众生,她认为妖族之所以争斗,也不过就是为了活下去罢了。

    想活下去,又有什么错呢?

    她是天界最有争议的神,游走六界,不愿被使命所束缚,你可以说她不负责,但能写出这样的奇书,又不得不认可她的天赋,两厢比较之下,竟不知哪个贡献更大。

    或许舒望真的只是站错了位置,又不愿意认命吧。

    可惜的是因为她嫁与魔尊夜韶倾的行为,被认为是对天界的背叛,从而她所著的这本《灵异志怪集》也被封禁了起来,倒是便宜了我,能读到那么好的书。

    我想也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吧,若不能永世流传,让更多人读到,那书再伟大也是无用。

    妖族中人如果真的因为什么原因被激发了野性而暴走,她就会用《般若清心咒》来唤回他们被妖力迷失了的心智。

    “化世之先,有缘即会,山河世纪,风月同在,五蕴始予,道之圣谛,初识众生即大千,大千即众生,吾身在囹圄,吾心昭日月,利不能诱,邪不可惑,生死不畏...”我轻声念道。

    腾蛇仰天长啸,嘶鸣中的痛苦似乎减轻了。

    芷昔却想趁着她收回妖力之时偷袭,胖仙君等想为虎作伥,被白雅洁拦下了。

    “住手,住手...”永垣上仙无力地呼喊:“都快住手。”

    我看了南宫明一眼,他立刻心领神会,立刻飞身前往,阻止芷昔,我则跳入湖里,找到受伤的腾蛇,她正盘桓在湖底,闭着眼睛。

    “芷昔,你闹够了没有。”半空中,南宫明和芷昔开打。

    “我要让这里的人都知道得罪我是没有好下场的,区区一只灵兽都敢对我不敬,那我们北溟仙族颜面何在?”

    “要我住手也可以,除非腾蛇自己认输。”

    水下,腾蛇听到这话,睁开了眼,发出“嘶,嘶”的声响,虽然微弱,却依旧凌厉,妖气卷起水底漩涡,要看着刚刚平静下来的心绪又被搅动了。

    “前辈,你冷静一点。”我紧张地说。

    “你会清心咒?”腾蛇忽然问。

    看来她没有失了心智,还是清醒的,我松了一口气说:“嗯。”

    她用复杂的眼神看了我眼。

    “上来。”腾蛇说。

    “什么?”我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让你趴到我背上来。”

    “哦...”

    虽然不知道她到底要做什么,但我还是顺从了。

    我趴上去之后,蛇头开始上升,探出水面。

    见我们浮上来,芷昔和南宫明双双停手。

    芷昔阴阳怪气道:“哟两只妖联手了?我不介意你们一起上啊。”

    我看着躺在岸上的刑廉,看着周围一片狼藉的树林和田野,忽然就生了气,想给她些教训。

    我指着芷昔道:“冷焰。”

    腾蛇蛇口大张,口中凝聚起蓝色的火焰喷出。

    芷昔大惊,仓惶逃走。

    她的狼狈给我一种兴奋感。

    或许我该给自己念念清心咒了。

    但这种恶有恶报的感觉真的很畅快。

    我运起全身的灵力,湖面开始蒸腾,水汽上飘。

    “把她打下来。”我再次命令道。

    腾蛇依令甩动蛇尾,好几次差点打到芷昔,都被她避过去了。

    我希望能真正打败芷昔,然后逼问她魔气的事,我想把她的真面目公诸于世,这样刑廉就不用再受她的折磨了。

    但她很小心,或许是发现我可能察觉了什么,用过一次之后,就在没有使过。

    芷昔只靠自己的本事,是绝对斗不过我和腾蛇的,一定要逼她动用一些见不得人的手段才行。

    水雾越来越浓,只能看到对方的剪影,这给了芷昔神出鬼没偷袭的机会,但她的兵器却拖了后腿。

    光刃的威力非常强大,但正因为强大,所以太耀眼了,常常还未杀到更前,就先被其光芒晃到。

    我和腾蛇的问题则是目标太大,所以都尽量贴着水面前行。

    “芷昔,你出来吧,解释一下,你体内为何会有魔气。”我改变策略,大声挑衅。

    芷昔没有回应。

    她既不愿承认,自然是不会搭理我的。

    恐怕她现在满脑子盘算的,都是怎么让我这个目击者闭嘴。

    “你口口声声喊刑廉堕神之子,我看天界最大的隐患是你才对吧。“

    我继续说道:“你以为你逃得掉吗?抬头看看天上吧。”

    只见镜湖上空,水汽凝结,竟形成了一片低云。

    “我耗费灵力,使镜湖蒸腾,你以为是闹着玩的吗?”

    “你输了!”我提高了声音,低云中闪过几道红光。

    芷昔果然稳不住了,想逃,一道惊雷劈下,挡住了她的去路。

    她又惊又恨,索性不再逃了,转过身来,眼神狠厉,浑身黑气缭绕,手上的光刃光芒大作。

    “去死吧!”她一跃而起,抡起光刃朝我砍来。

    这时,一个人影从天而降。

    他竟能从电闪雷鸣的低云中直接穿过去!

    我还没来得及惊讶,瞬间被打飞了,仅仅只是碰到了光刃的外缘。

    我本能地感到这芷昔所用的并不是仙法,就算是,以她的灵力和修为,也绝无这种威力。

    我再次下落,以为自己又要掉入冰冷的湖水里,却撞上了一个坚实的胸膛。

    穿云之人取下冰蓝的外袍,盖在我身上。

    我隐约看到身边的蓝色的灵光将我笼罩起来,不同于光刃所散发的光芒,蓝光很温暖,很让人安心。

    “你没事吧?”鹤青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

    来的竟是他。

    我瞪大了眼睛死死盯着鹤青。

    “怎么了?是有哪里不舒服吗?”鹤青问。

    “没,没事。”我低下头,眼神闪烁。

    “参见武神殿下。”在场的学生包括永垣上仙齐齐向鹤青行礼。

    我发现此刻我已变回人形,在众目睽睽之下光着身子躺在鹤青怀里,若不是有他的外袍遮羞,我怕是要躲入瑶池,这辈子都不想见人了。

    “鹤青哥哥。”芷昔收敛戾气,娇俏地跑过来,看到鹤青抱着我,脸色立马变了。

    鹤青则一改以往的和颜悦色,扫了她一眼,眼神中仿佛有火星子闪过,稍纵即逝。

    芷昔不敢上前,连称呼都改了:“武,武神殿下。”

    鹤青神色冰冷,语气中透着寒意:“芷昔,北溟仙族族长送你来天神院,是希望你能收敛性子,潜心修炼,可你依旧骄横跋扈,屡次三番惹事,看来是蛮荒给你的教训还不够...”

    提到蛮荒,芷昔的神色显得有些慌张。

    蛮荒之事,我在还没有化成人形前就有耳闻了,鹤青带兵平乱,本来势如破竹,顺风顺水,后来芷昔不守规矩,擅自乔装混入天兵之中,行兵路径就变了,似乎还被围困了几日,足有小半个月才得胜而归。

    看来当初在蛮荒一定是发生了一些什么事,才会让鹤青彻底厌弃芷昔,这么亲和的人都疾言厉色起来。

    “别忘了你答应过我什么,当初我可以放过你,可你今日竟然伤了玄女娘娘的灵兽,此事若是没有一个交代,恐怕难以服众。”他清俊的五官如霜似雪,声音低沉中透着严厉。

    “殿下是想把我交给遣云宫?”芷昔似笑非笑道。

    胖仙君等为芷昔求饶:“琼华仙子毕竟出自天后的母族,与殿下一脉相承,若她真的进了遣云宫,那天后娘娘面上也不好看,求殿下再宽恕她则个。”

    不提天后还好,一提起天后娘娘,鹤青更是盛怒难消:“怎么?又搬出母后来了?母后绝不是包庇纵容之人!”

    眼看着场面有些难堪,最后还是永垣上仙出来说和:“武神殿下,芷昔是我的学生,她有错,我这个仙师也应一同受罚,明日我就带着芷昔登门,亲自向玄女娘娘致歉,若是得不到娘娘的原谅,到时候再将我们一并送入遣云宫受审,殿下以为如何?”

    永垣果然不愧是和稀泥的一把好手,他都这样说了,鹤青自然也不好太驳他的面子,但又不肯轻易松口,只铁青着脸一言不发。

    见鹤青不说话,永垣打算岔开话题:“殿下今日怎么到这里来?”

    “我?呃...”永垣这么一问,倒把鹤青给问住了。

    “我,我是来请医师的,”鹤青说:“金乌鸟这两日总是深夜啼鸣,白天又没精打采的,饭也不肯好好吃,掉毛掉得厉害,我来,是想找个医师帮忙看看。”

    “这...这么小的事还需殿下亲自来吗?”永垣疑惑,转而又说:“老朽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听闻殿下重伤初愈,还是应该多休息才是。”

    鹤青道:“多谢上仙关心。”

    永垣看鹤青紧抱着我不撒手,也不嫌累,欲言又止:“这...这位...”

    鹤青直接道:“阿善受伤了,我自会带她去彤云殿医治,上仙不必挂怀。”

    说罢便带着我离开了,留下众人面面相觑。

    鹤青请了药王洞的医仙给我看病,我原不想这么兴师动众的,但他再三坚持,我也只好让步了,医仙替我清了疮,敷了药,又写了调理的方子,鹤青反复与那医仙确认我无大碍之后,才放他离开了。

    “你觉得怎么样?”他坐在床头,看着我问:“身上的伤还疼吗?”

    我此时心境早就和在昆仑山时完全不同,哪里还能承受他这样关切的目光,根本不敢与他对视。

    这是一双含情目啊,只怕看猫儿狗儿都是深情的吧。

    他的心思我无法揣测,只好老实回答:“身上倒是无大碍了,只是背上还有些疼。”

    “背上?你背上也受伤了吗?”鹤青连忙问。

    “不,”我说:“不是芷昔弄的,我这几日总觉得背不舒服,刺刺的,一摸还生疼。”

    鹤青说:“怎么不找个医仙来瞧一瞧?”

    我心想说得容易,谁会去帮我请医仙啊,我一个寄人篱下的小鲤鱼精,西王母不过是看在师父的面上才收留我的,没得惹人嫌,嘴上却说:“最近课业多,给忙忘了。”

    “忙着炼真元丹吗?”鹤青说,嘴角微微勾起,洋溢着一抹温柔的笑。

    我更不好意思了:“你吃了吗?伤有没有好一些?”

    鹤青说:“我的伤已无大碍,你给的药我会留在身边的。”

    他深邃的眼眸如碧波般清澈,薄唇微抿,他的笑如繁星落城,漫若浮光,是这世上顶灿烂的宝贝。

    我撑着床,想坐起来,却牵动了后背的伤,不禁呻吟了一声:“哎哟。”

    “让我看看。”鹤青不由分说地褪去我的衣衫。

    “阿善,你这是长仙骨了!”鹤青欣喜道,手指沿着我的脊梁摩挲。

    “啊?”我不明所以。

    “你非天族中人,却修炼天族的灵力法术,本来就是有可能会长仙骨的,这说明你啊,要脱胎换骨,修炼成仙了。”

    “哦...嘶...”

    我听了并没有觉得有多高兴,成仙也没什么好的,还疼得很,鹤青温凉的手指抚上去,却像是触了电一般,又疼又痒,我的背上和额头起了涔涔细汗。

    “那你帮我吹吹,吹吹就不疼了。”我忽然玩心大起,得寸进尺道。

    鹤青似乎愣了愣,接着一阵子微风在我脖颈后拂过,又酥又麻,果然是不疼了,我拱着后背,伸长脖子,下意识地向他靠了靠,心跳突突突地跳个不停。

    我俩都不说话了,气氛有些微妙。

    这时,慕枫忽然闯了进来:“殿下我...”

    他看见我裸露着后背,与鹤青挨着坐在床上,旖旎的光景,暧昧又撩人。

    慕枫仿佛是看到什么恐怖场景,顿时脸色煞白,愣在当场。

    “我,我,我过一会儿再来。”呆立片刻之后,慕枫以袖掩面,飞也似地逃走了,鹤青都没来得及喊住他。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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