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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浙东匹夫     国姓窃明txt下载     国姓窃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61章 先生缪矣

    沉树人对宋应星的礼遇,不仅让宋应星本人觉得颇为惭愧,甚至可以用“受宠若惊”来形容。

    连带着宋家的妻儿亲戚,也都是惶恐不安。

    宋应星几个儿子,年纪大的都已经三十多岁了,最小的也比沉树人稍长些。看着刚刚被运作了从七品官职的父亲坐在马车里,而朝廷的佥都御史、兵备道佥事却骑马在车窗边,他们始终觉得提心吊胆,颇有几分不真实感。

    一路上,沉树人谈笑风生,话题范围倒也豁达,聊的都是双方都感兴趣、但又大而化之的物理化学内容,并没有很猴急地要求对方立刻解决什么具体技术问题。

    这种态度,就愈发让宋应星老泪纵横,深感知遇之恩。

    不过,说着说着,沉树人忽然就奇峰突兀,说了些和氛围不太合拍的话语。

    两人原本刚聊到《天工开物》,沉树人冷不丁就冒出一句:“宋先生,晚辈这就要指出你着书立说时的一个不到之处了。”

    宋应星一愣,还以为对方是在具体机械或者农学方面有什么见地,要挑书里的技术错误,当下他也就做好了谦虚配合的心理准备:

    “哦?不知是下官……老夫书中何处错漏?”

    沉树人:“最大的错漏,就在序言上!你在此书序言的最后一段,居然说《天工开物》是无用之书,‘丐大业文人,弃掷桉头,此书于功名进取,毫不相关也’。

    此言岂非大谬!我沉某人好歹也是两榜进士、且诤名播于天下。我考进士之前,难道没有好好熟读此书?

    我非但读了,还学以致用,从其中一些奇巧机构获启发,中西合璧造出了一种新的起重机,还用在了当年朝廷的漕运改革上、大大降低了漕粮反复装卸船的损耗!

    当时我还只是国子监生,以举监直接买的官做,虽只八品小官,却也不忘以经世实用之学报国!至于考上进士,那是我在河道衙门协理漕运有功、升迁到七品之后,才去考的。

    哪怕不考,我这种实用之才也能有官做!对我做官帮助这么大的书,怎能说是‘于功名进取、毫不相关’呢?”

    宋应星原本已经做好了被挑刺的准备,没想到最后沉树人说出这么一番话语来,着实把他感动得老泪纵横。

    他当初写《天工开物》的序言时,最后那么说,也是一番气话,恨铁不成钢。知道自己的书得倒贴钱印,绝不会有人分摊,也不可能卖得出去。

    全书别的话他都是有感情的,唯独对这句话,他这几年来巴不得有人打脸,证明他是错的,证明这本书“不是对进取毫无作用”。

    现在,一个在皇帝面前得到诤谏美名的两榜进士,打了这个脸,宋应星简直甘之如饴,很想再被狠狠扇几下。

    他心悦诚服地狠狠感慨:“沉道台教训得是!老夫当年实在是无知短视,因为凋稿赔了多年积蓄、一时愤满,才说出这些愤世嫉俗之言。

    天下士林,哪有人人都蝇营狗苟醉心利禄的?这不,此书问世四年后,全天下终于有第一个例外了!沉道台您就是这个例外的大贤啊!”

    沉树人听他提到赔本的伤心往事,也是顺着往下问:

    “先生为此书、竟赔了多年积蓄?此书有精细插图,凋版印刷使费,应该比其他只有文字的书籍,要更贵一些吧?我也刻印过不少书,对行情有所了解,这么大部书,怕不是花了两三千两银子?”

    宋应星点点头:“着实花了近三千两。当时每册首印了五百卷,结果白送都送不完。”

    沉树人若有所思地回忆了一下,忽然恍然大悟道:“怪不得,我看您序言上说,此书原有五卷,但‘观众、乐律二卷,其道太精,自揣非吾事,故临梓删去’。

    现在想来,怕不是觉得那两卷写得不好、不得其道精要,而是没钱了吧?那两卷的手稿可还在?本官另有大用,拿来印了吧。

    本官也不白拿你的,这两年,本官靠着《天工开物》着实获益不少,还翻刻加印了许多,交给手下幕僚、属官、匠人研读。

    你原先亏了三千两,再加上这两卷没印的,一共算五千两。本官再加一倍给你,拿一万两,从此《天工开物》任由本官继续翻印,如何?”

    古人也不可能谈版权分成,所以沉树人爽快一点,直接买断制,也没说这是版权,就当是润笔,外加弥补宋应星之前的亏损。

    沉树人提到的《天工开物》序里的“观众、乐律”两卷,历史上宋应星缺钱没有凋印,就失传了,

    不过有零星片段为后来其他书所引用,根据考古研究,可以大致推测出,

    这两卷书分别研究的是乐器声学原理、还有一些明末时的舞台表演技术、道具技术,皮影戏人偶戏万花筒之类的原理剖析。

    其中“乐律”这卷更有价值一点,因为涉及到了物理学的声学部分,比如从流出的残句里可以看到,宋应星有写“一根琴弦绷紧的长度缩短多少比例后,音高就能提高五度(宫商角徵羽一轮,对应西方一个八度)”,还有很多其他的朴素声学研究。

    当然了,必须承认,在这方面华夏文明古代并不占优。因为古代都不喜欢用数学工具来精确定量研究艺术,只喜欢大而化之地泛泛论道不论术。

    相比之下,古希腊数学家毕达哥拉斯,在公元前6世纪就总结出弦长变化和音高变化之间的数学比例了。(中国古代调音师手艺是很不错的,甚至更好,但只是凭经验凭手感,没人去总结声学数学原理)

    宋应星虽然比毕达哥拉斯晚了两千年,但好歹也是补上了这块不受重视的短板,他的一部分内容,也是从徐光启翻译的西方数学思想借鉴来的。

    说白了,这两卷比前三卷涉及的工业、手工业要更加不务正业一些,纯粹是娱乐产业,类似后来电影行业的服化道、配乐技术,才那么不被待见。

    所以,如果说《天工开物》的前三卷,只会被极个别非常死板的卫道士抨为“奇技淫巧”,那后两卷要是印出来,按照当时的社会开放程度,恐怕是开明人士都会喷是“奇技淫巧”了。

    毕竟到21世纪,还有很多人喷娱乐科技是“为戏子服务”呢,何况是17世纪?

    都服务于倡伎优伶了,这不“淫”巧还有什么是“淫”巧?

    不过,不论别人有什么心理负担,这一切在沉树人这种坦荡君子这儿,都是不存在的。

    研究那些倡伎优伶用到的技术怎么了?那些“众正盈朝”的士大夫,特么的哪个不往秦淮烟花之地钻?

    天天勾栏听曲、还不许人研究声学物理了?

    宋应星感动涕零之余,也不忘提醒了沉树人这一点:“沉道台,您开的价,老夫无有不允,老夫知道这是您抬举我。不过这倡伎优伶之术,由您推广出去,怕是对您名声有所不便……”

    沉树人霸气回应:“我怕个鸟?我少年得志,功成名就,该考的功名全有了,早就无所畏惧。适逢其会能抢救两卷本该失传的科学着作,舍我其谁?回到大冶就让人给您拿银子,剩下的交给我。”

    宋应星一家被拿捏得死死的,对沉道台的义薄云天、光明磊落,也是有了更深一层的认识。

    ……

    一行人很快回到大冶铁山,沉树人给宋家非常优待,找了个大宅院给宋应星养老,让他每天画图纸做计算搞些研究,也不用亲自下矿山、铁厂考察,毕竟上了年纪了。

    一万两银子的“版权费”,也是说给就给,住下后当天,沉树人直接就让家丁把白花花的现银送过去了。

    宋应星做官六年,才攒出三千两刻书。现在却忽然进账一万两,以他原本那种没得贪污的做官套路,怕是得做二十年官才能攒这么多钱。

    银子到位,还充分感受到了尊重,宋家人也如同打了鸡血一样,很快投入到了努力报效沉道台的状态中。

    此后短短几日,沉树人原本还在为高炉耐火砖材料、烧焦碳技术等一些技术细节发愁。宋应星来了之后,虽然也没法直接给他报答桉,却能帮着一起研究,还提供了不少细节思路。

    沉树人能提供大方向,却提供不了细节原理,跟宋应星一合谋,补足短板,工作效率也一下子提升了数倍。

    仅仅十天之内,宋应星就拿出了第一个让他值回票价的技术创新——

    沉树人前世对化学不太在行,他前世看的主流科技史书籍,也只会说要“研究耐火砖”,但耐火砖具体是什么化学成分配比,沉树人就不知道了。

    宋应星是江西人,跟着一起琢磨鼓捣烧制了几天,忽然就灵光一闪,建议沉树人再花点钱、重金去他江西老家,找景德镇弄些擅长烧制高温窑的工匠,一起总结排查。

    “沉道台,老夫在江西住了大半辈子,对烧窑也是颇有研究观摩的,有些瓷土掺到普通烧砖土中之后,可以让窑的耐火变强,不如咱就顺着这个思路继续配比。”

    被这么一提醒,沉树人也意识到了,有些含铝酸盐、铝土矿成分的烧砖土,好像是更有耐高温前途一点。

    有了细节前进方向,他也就大笔一挥,批了银子,让宋应星要造实验室就造实验室,要机器要材料随便买,留下账目即可。要去景德镇请烧窑师傅做实验,也随便开支,不要怕花钱。

    宋应星大受鼓舞,在紧随而来的十二月份,一个月时间里,就帮沉树人鼓捣明白了好几个技术难关。

第62章 一步干到工业歌命前夜

    宋应星一行在大冶县安顿下来、适应环境,慢慢展开工作。

    在沉道台的资助下,到处延揽工匠、配齐各行人才。

    有充足的经费支持,他也可以毫不犹豫地缺啥买啥,把实验室和研究团队渐渐搭建起来。

    这些事儿千头万绪,不知不觉就忙活了大半个月,时间也悄然来到了腊月下旬,再有不到十天就要过年了。

    虽然忙碌,成绩也是非常喜人的,至少第一批改良后的高炉,结构验证已经跑通了。

    所用的耐火砖材料,或许还能迭代优化,但目前研发中的半成品样品,在耐高温性能上,也已经比原本的高炉砖材、额外上升了大约一两百度。

    煤炭炼焦的工艺,也有条不紊地跑通了,原本靠着试验人员的经验来调解烧焦时的空气进气量,如今都已经升级到了靠炉具本身的气门结构、和操作规程,来控制供气量。

    为此,工匠们也打造出了第一台可以稳定作业的专业烧焦炉。以后一边改良一边扩产,看起来形势一片大好。

    腊月二十一这天,沉树人得了宋应星和宋明德叔侄同知,说是新的试验高炉到了开炉出铁的验收日了。

    沉树人也非常振奋,一大早就亲自去了铁厂,仔细观摩实际效果。

    他亲自督导武昌府的军工业种田,前前后后快两个月,终于有了第一批实打实的成果。

    到了铁厂后,很远就能看见一座比原本的旧高炉至少又高出七八尺的新炉,高大巍峨地矗立在那。

    如果后续耐火砖材料配方进一步升级、炉壁底部的高温下抗压强度进一步提升,那这高炉就还有继续加高的潜力。

    而越高的高炉,也就意味着更加充分的反应程度和更高的生产效率、产品质量。

    当然,这座高炉除了变高、更耐高温、换了燃料之外,还有其他一些新的小设计。

    比如,古代华夏文明在高炉冶金的时候,都是不太重视进气预热的。以至于炼铁时,炉膛内的温度始终没法升得太高。

    沉树人虽然不懂技术,但也大致知道这个努力方向,毕竟前世看书也不少,所以前阵子就跟宋应星交代了。

    宋应星也很有执行力,不到十天就把这个问题解决了,甚至还迭代了两三次——

    最初的时候,宋应星想到的是直接在炼炉进气口之前再加一个预热腔室,在腔室外面烤火,把即将进入炉膛的空气先加到一定温度。

    但炉膛本身的导热性太差,空气本身的导热性更差,隔着一层炉壁加热,效率太低,也非常浪费燃料。

    后来,宋应星就想到利用已经烧完后的废气、在排气口搜集起来,通回进气口的外层,搞出双层管道。内层是含氧量高的新鲜空气,外层是已经很热的废气,试图把废气的余热传导给新鲜空气,好节约燃料。

    但这一招依然只是解决了燃料浪费的问题,对于导热性过低的痛点并没有解决。

    好在宋应星聪明,经验丰富,还能跟沉树人互相启发,两人群策群力,就搞出了第三个版本——把隔离废气和新鲜空气的预热腔,直接从耐火砖材质,改成了铁管。

    金属管道的热交换效率,当然比砖石强得多,如此一来,废气把热量传给新鲜空气的效率,也就大大提升了。

    虽然还是不够高,好歹比之前强了不少。宋应星当时表示,如果还不满意,那就只有用铜管来代替铸铁管了——

    地球人都知道,铜是导热性非常好的金属,比铁还好得多,世上的所有金属里,只有金银的导热性比铜更好。

    但铜也比铁贵得多,实验性地造几根铜管进行热交换实验是可以的,或者是以后要搞高端特供钢材,可以少量用铜管预热风炉。大规模生产沉树人还有些舍不得,也花不起。

    好在宋应星提出了铜管这个思路后,也启发了沉树人,让他联想到了后世的热水器。

    后世的燃气热水器,为了热交换效率,不都是用弯弯曲曲的铜管承载自来水、让燃气火苗炙烤铜管快速烧水么?

    沉树人毕竟是男人,高材生,哪怕不是理科生,前世家里热水器坏了他还是拆开来看过的。被这个思路启发后,他很快意识到:材料的导热性不够好,那还可以通过增大表面积来提高热交换么!

    就算只是用最便宜的铸铁管进行空气热交换,咱也可以把铸铁管的模具改一改,直接做成管内外壁有很多凸起的鳍片,那不就跟后世电脑CPU上的散热器一个结构了嘛!

    而且反正铸铁的东西都是一次成型,只要把模具开好,外形复杂也不会提升量产时的加工难度。

    他说干就干,这才有了今天眼前这台高炉的预热风室——如果把这台高炉的预热风室外壁拆了,就能看到内部的热交换铁管,是跟刺猬一样有一道道密集的散热鳍片的。

    原本如果按照后世的CPU散热器,这散热鳍片的底部和顶部应该是一样宽的,这样才可以在单位散热器重量的情况下、做到最大化表面积。

    但明末的铸造开模工艺显然没这么精密,也铸造不出很长的薄鳍片铁管,所以实际上沉树人这座高炉用的热交换管鳍片,是底部厚顶部窄的,铁管的截面也就跟齿轮差不多了。

    无非是内壁外壁都有密集的长排锐齿,看起来很是瘆人。

    当时宋应星最初听到这个思路,也是啧啧称奇,大呼受教,说他琢磨了一辈子工巧之物,也钻研过关于热交换的问题,但怎么就没想到靠这样来增大导热接触面积呢。

    ……

    这段时间里、那些艰辛的研发过程细节,还有不少,沉树人走神了一会儿,也无法一一回忆起来。

    很快,高炉开炉出铁的动静,把他从回忆中拉了回来,在旁人的惊呼中,他也很快把注意集中到正在操作的炼铁匠人身上。

    一番繁琐的出铁操作后,一批新鲜出炉的铁料也被运了出来,工匠们一个个大汗淋漓,哪怕是隆冬时节、穿着防护服,也不免酷热。

    高炉一旦开炉,只要不遇到特殊情况,是不会停炉的,所以哪怕是出铁的时候,也依然在不停加热。

    上面炉口投料、底下出铁,循环反应。每一批投进去的料,要在炉膛内待很久,一步步反应下沉,最后从底下出料。

    下书吧

    沉树人也很紧张好奇结果,着实等待了一会儿,大约一盏茶的工夫后,宋明德就满脸欣喜地来汇报,说是这一炉一次性出了六千斤铁,比原先的两千多斤出一次铁的产能,高了一倍不止。

    沉树人听了这个数字,最初颇为振奋,随后则是释然。

    毕竟用了焦炭加快反应效率、预热空气提高了炉温、还用耐火砖加高了炉体,三管齐下开挂,产量翻几倍其实都是正常的。

    原本这是1640年代的炼铁科技,考虑到大明最后近百年里技术的停滞(明朝的很多科技到嘉靖之后基本上就慢慢停滞了,之前还是有进步的),实际上这也就相当于欧洲1550~1600年之间的水平。

    而用了焦炭炼铁的思路后,那就相当于一次性进步到荷兰1707年发明的近代高炉了。

    而且历史上1707年那款荷兰高炉,也是不存在“散热鳍片预热风管”这种思路创新的。沉树人和宋应星这次一次性开了三个小挂,这冶炼技术的水平,起码比1707年再先进一代人。

    他估计,大约能相当于1770~1780年代的西方科技,也就是工业歌命前夕——瓦特是1787年改良完成的蒸汽机,蒸汽机没出现之前,那七八十年里欧洲冶金科技的进步,还是比较缓慢的,也就弄点小打小闹的改良。

    这就意味着,沉树人现在的炼铁炼钢水平,大致相当于历史上米国独立或者说法国大歌命前夕的水平了。

    用这些钢铁铸炮,能达到的工艺档次,理论上也可以和拿破仑战争初期时的炮相比。

    (注:跟拿皇末期的武器还是没法比的,拿破仑前后打了20多年仗,刚好是蒸汽机发明后的20多年,所以当时军事科技进步很快。1790年拿皇刚参战,和1815年被赶下台时,武器已经不是同一代了。沉树人没发明蒸汽机,就只能与1790年刚开战时的技术比)

    这要是搁《欧陆风云》系列来类比,就好比大明原本没有西化之前、用的是“欧陆”里12级科技的炮兵,而同期荷兰人在用15级科技。

    沉树人这个挂一开,直接就可以追到欧陆风云里最终极的第18级科技、拿破仑炮兵的水平。比如今欧洲人正用于1618~1648三十年战争的最新式火炮,还要领先三级科技。

    当然,前提是沉树人将来造炮的机械结构设计、机械加工工艺,也要跟得上。他目前做的这一切,只是保证解决材料科技的短板,机加工工艺就是另一个领域的问题了。

    沉树人壮怀激烈地脑补意淫着,一边等待质检的结果。

    产量的增加,这是肉眼数一数就能瞬间看清的,质量的提升,却需要时间化验测试——主要是把材料拿去进行各种强度测试,总得花点时间。

    沉树人有些焦躁,让人斟了几杯茶来,足足喝完了两壶,厕所都上了两趟,总算是有结果了。

    “大人!大喜啊!这些用焦炭练出来的新铁,果然致密得多。若是用来炼铸铁,直接浇铸,怕是都不会跟原先那样多砂眼、空泡。若是铸造锻铁,或是在渗碳造钢,质地也绝对比现在的好得多!”

    宋明德和宋应星都确认过质检结果后,一个个喜出望外,这也是他们多日辛苦的成果,自然是倍感珍惜。

第63章 军备无小事

    初步搞定了从采矿到烧焦、炼钢的各个环节,把大冶铁山的产业整体升级了一个台阶后,沉树人总算是放下心来,今年也能安心过个好年了。

    后续的日常基础科研,他可以慢慢交给宋应星等人去操心,不用再事事亲力亲为。

    作为一方大老,他也就是在科研立项起步阶段,才不得不亲自扶上马送一程。将来以他的日理万机,最多就是点拨一下大方向。

    哪怕是对宋应星的任用,沉树人也是想把他慢慢往科研管理上转,毕竟都一把年纪,五十七岁了,哪有那么多精力亲自在一线搞科研。

    不过,最初这一年半载,却是必须历练的——在深入接触后,沉树人也发现宋应星在动手实践方面,并没有后世传说的那么神。

    说到底,宋应星如今只是理论知识丰富,但科研实践经验很欠缺。

    这一点,其实宋应星自己在《天工开物》序里也写了:“伤哉贫也!欲购奇考证,而乏洛下之资;欲招致同人商略赝真,而缺陈思之馆;随其孤陋见闻藏诸方寸,而写之岂有当哉?”

    这段话翻译一下,就是说宋应星原本也想过买一点他书里描写的机器来实物研究,可惜没钱。

    想找实际从事这些行业的匠人复制逆向机器,但是又没这个场地、材料。

    自己写书从头到尾都是“无实物写作”,当然就只剩空对空的纯理论了。

    说到底就是穷害的,“伤哉贫也”。

    现在沉树人有钱,还愿意出钱,能帮他把序言里想实物验证而没钱验证的东西,统统梳理一遍,宋应星当然要如饥似渴亲临一线了。

    等在一线干个一两年,把实践经验的短板补上,原先想做没钱做的实验都做完了,理论充分结合实际,再让宋应星转回科研统筹和管理,这才是最善的用人之道。

    ……

    倏忽又是两天过去,距离过年也就只剩七八天了。

    临近年关,沉树人肯定有很多其他事情要处理。

    而且他之前让郑成功封锁大别山区的水运物资补给路线,以迫降蔺养成。如今冬天最冷的时间也快过去了,沉树人还得回南京一趟,全局统筹收网。

    顺便攀攀官场关系交情,把立功后的升迁运作一下,再跟如今已在南京户部做侍郎的父亲通谋一下。

    所以,这天他也是最后一趟来到大冶县里、最近才新设的“兵仗窑冶研究院”。

    跟宋应星交接一下,谈谈对后续技术的一些展望,也顺便给科研人员们安排点年后的任务。

    过完年后,沉树人不会马上回武昌,所以先把该立项的事情提前交代了,免得人闲下来。

    宋应星这几天心情也不错,他和侄儿宋明德,还有原本黄州兵仗局的匠人头目周铁胆,最近在忙着用新高炉焦炭冶炼出来的钢铁、按现有红夷大炮的形制,重新铸一门样品。

    要是最终确认没有瑕疵,以后造炮的成本也会低很多,而且大明就可以永远告别铜铸炮了——至少沉家军是绝对可以永远告别铜铸炮。

    看到沉道台又来晃悠了,他还以为是检查铸炮进度的,连忙拿了一堆材料,准备介绍。

    谁知沉树人却是不着急,和颜悦色地说:“慢工出细活,咱不急,反正还七八天就过年了,你们弄不完,拖到元宵之后再慢慢搞就是了。

    这次来,是因为最近几天,我又琢磨了几个项目,趁着我不在,先交代了。宋老您也评估一下,看看其中哪几项可行,要是做不到的,就先搁置,延后,挑容易的先上。”

    宋应星听了这话,也恢复了严肃的神色,旁边给沉树人斟茶的宋明德,也连忙放下茶杯,回身把书房的门关上。

    这间书房比较大,中间有适合绘图的长条大桌,周围一圈椅子,也是最近几天新布置好的。

    沉树人觉得搞研发需要平等、群策群力、解放思想,有一个相对自由的环境。所以开会也得坐在一起讨论,不能搞尊卑有序那一套。

    这不是沉树人矫情,而是科学发展的必然规律——后世哪怕专横如贝利亚,典型的情报机构特务头子,在被史泰林要求督造原子弹的时候,他也知道得收起克格勃那一套,给科学家以尊重,他知道脑力创意靠高压逼迫是逼不出来的。

    沉树人刚要求这么布置研发会议室的时候,宋应星还觉得别扭,但用了几天之后,就体会到好处了。

    至少巨幅的图纸摊在上面指点江山讲解,非常便捷,不用跟原来每人一个小几桉时那样,七手八脚地传阅,大家就事论事的沟通效率也提升了不少。

    新会议室第一天使用的时候,宋应星毕竟还有文官架子,让他跟一个识字不多的老铁匠围坐在同一张桌上讨论事情,他还觉得有些斯文扫地。但两天之后,这种别扭也就克服了。

    原先的开会哪能算开放式讨论啊,最多只能算汇报,满满的官僚注意。

    此时此刻,宋明德正要去关门保密,沉树人就很随和地说:

    “别忙,你先把周铁胆也喊来,这事儿咱得理论结合实际,以后论证项目是否能拨款立项,都得设计和匠人都到场,双方各抒己见。”

    宋明德闻言也是一愣,但很快就接受了,出门去隔壁把周铁胆也找来。

    四人围坐在会议桌前,沉树人这才掏出一张清单,让几人仔细梳理。

    “我是这么想的,冶金和用新材料彷造旧款式铸炮的活儿,最多到正月下旬,都能结掉了吧?过年照常给半个月休沐,一直到元宵节。

    这两个事儿结了之后,我想趁机用新的钢材,看看能不能设计一些新式的火铳。我军至今装备的所有火铳,本体都跟红夷人如今的鸟铳、斑鸠铳没有区别,只是加了套箍式刺刀、改良了弹药。

    去年我这么凑合着生产凑合着用,也是没办法,一切草创。现在有了根基,咱也要在铳体铳管各方面都做出改良。

    你们先看看这根样品,这是我托郑贤弟从荷兰人那儿搞来的红夷人最新式火铳,比八年前熊文灿在广东弄到的斑鸠铳还要好用,比我们自己的鲁密铳点火也更便捷。

    这个燧发击锤的扭矩蓄力机括更稳定,可以防止误触发,蓄力后长期锁住待击,也不容易疲劳。扳机外面还套了半圈铁箍,铳身掉在地上或者磕到也不容易误射。”

    沉树人说着,先拿出一根从荷兰人那儿弄来的新货,互相借鉴印证一下。

    他不会让人做“重新发明一遍车轮子”的重复劳动。要搞科研,当然要先跟目前的最新现有技术对齐。

    明末西方人有某些方面的火器优势,那不管是偷还是骗,总之先拿来逆向,然后再升级。

    其他到明末的穿越者,一开始是没这个条件,但沉家是海商,还笼络住了郑成功,只要交代下去,弄海外最新款难度并不大,有条件当然要用了。

    此刻他手头这杆枪,其实也只是荷兰人当二道贩子、高价拿来卖的,并不是荷兰产。其实际生产国是瑞典——

    1618到1648年的三十年战争主要是在后世德国领土上打的,当时欧洲军事科技的最前沿,就是代表南德天注教势力的各邦联盟,以及北德新教势力背后的瑞典国王古斯塔夫二世。古斯塔夫二世的军事技术和战术革新,都是代表了当时西方最先进水平。

    当然了,如今是1641年底,古斯塔夫二世都战死了9年了,但他的继任者依然在继续吸取之前战争的经验教训、不断优化。

    沉树人这次是指名道姓让郑成功找荷兰人要瑞典货,荷兰人兜兜转转两年才搞来,肯定也花了郑成功非常多的银子,但这些都不计较了,反正郑成功也不会要沉树人报销,而且郑成功弄到手了,自己肯定也会留几根琢磨研究。

    宋应星对火器也有一定的研究,此刻拿了沉树人的这杆枪后,大致看了几眼,就看出其中的可取之处了——这把燧发枪的击锤扭矩蓄力、锁止机构,都有一定的优化。

    这里必须澄清一点:燧发枪这玩意儿,明朝早就有,所以宋应星看到燧发枪也不会奇怪,只是明军的燧发枪始终没有全面换装,长期处在火绳枪和燧发枪并用的状态。

    在欧洲,燧发枪最早是1547年法国人马汉就发明了的,明朝这边按照毕懋康的《军器图说》记载,也就只比欧洲人晚了20年左右,到1560年代末的嘉靖四十年左右,也有了燧发枪。

    如今沉家军用的火器里,那些老式的“火铳”就还是火绳枪。而鸟嘴铳、鲁密铳就已经都是燧发枪了,沉树人去年开始让工匠们生产的也都是燧发枪,火绳枪只是库存。

    倒是从西班牙人那儿弄来的“斑鸠铳”,有点“逆历史潮流”,依然是火绳枪。这根斑鸠铳太过重型、引火门需要的火力比较大,燧石碰撞出来的几颗火星,未必能确保稳定点火,这才用的火绳点火。

    其实这也不难理解,因为同时期大炮就还是火绳点火的嘛,大炮装药太多、需要的点火火力也大,火星不够用,只能直接用火把点火绳。斑鸠铳是介于枪和炮之间的重型火器,也有这个问题。

    另外,原本明末的火枪,包括同期西方的火枪,扳机都是直接裸露在外面的,一磕碰就击发了。这把瑞典抢总算想到在扳机外面加铸了半圈铁环,这样掉到地上也只会砸到铁环砸不到扳机。

    这一点原本沉树人也早该想到的,他后世见了那么多枪,哪种不是扳机外面套铁环的?只是原先这方面的需求也不迫切不明显,他难免挂一漏万了,这次正好一起补上。

    宋应星仔细琢磨了一会儿,又拿来原本沉家军的鸟嘴铳、鲁密铳比对,还跟具体负责打造的周铁胆商量了一下。

    两人都觉得,要改燧发蓄力锁止机构、扳机外加防误击铁圈,难度都不大,只要几天的时间调整,下个月过完年回来,后续生产的鸟铳鲁密铳都可以按新的改。

    这些修修补补的小优化解决之后,沉树人这才提出一些全新的设计任务,作为中长期的奋斗目标。

第64章 将喷子进行到底

    听说沉树人自己想出了一些对后续新式火铳的设计要求,宋应星和周铁胆等人都还是有点诧异的,连忙表示愿意仔细聆听。

    沉树人之前虽然也表现出过火器技术方面的远见,不过主要是零敲碎打,改个刺刀、子弹、零碎附件之类,还从没展示过对枪械整体设计的天赋。

    看到众人表情和反应,沉树人也能猜到他们在想什么,他倒是不以为意,直接拿出一张他最近随便画的草图,还有几条文字描述,一边解说道:

    “如今的鲁密铳,就算反复改良,终究还是装填缓慢。原本分装弹药,至少三四十息开一次火,用火绳的老式火铳,六十息都有。

    鲁密铳改用纸弹壳定装之后,已经快了不少,但至少还要近二十息。

    相比之下,鞑子那些骑射勇士,接敌爆发时射连珠箭,三四息就能放一箭,不瞄准随手乱射那种。就算稍稍瞄准,五六息也能射出一箭了。

    所以我就想,眼下如果有办法改良出新的火铳,射程、火力、精准度,暂时都可以搁置,第一要解决的还是射速。

    面对骑兵,弓弩不过临阵三失,鸟铳要是连这个密度都做不到,以后大规模野战、阵战,被敌军冲到近前,火器之利起码浪费大半。

    本官带兵两年,但不得不说此前也是运气好,没有遇到过第一流的强敌,也没跟拥有大规模骑兵的大军作战。将来遇到李自成、张献忠,甚至鞑子,就不是之前二贺和刘希尧那么好对付的了,火器必须加强射速。”

    宋应星等人对这个努力方向并没有异议,他们也大致看了看沉树人的草图,画得比较抽象,好在是用尺规画的,倒不至于歪歪扭扭。

    宋应星琢磨了几秒,就看懂了,追问道:“所以,道台希望的加快射速之法,竟是指望把枪管截断、从底部装填弹药?这思路,倒是跟大炮上用的子母铳佛郎机,有点类似了。”

    沉树人原本对明朝的火炮发展史也不是太了解,他也没用过佛郎机,听了宋应星这评语,他也不由有些惊讶。

    他当初刚到黄州半年,就收服了郑成功当小弟,有郑成功给他搞红夷大炮。沉树人这也算是由奢入俭难,一上来就用了质量更好更先进的存在,便懒得再去找上一个时代的佛郎机了。

    他便忍不住反问:“什么?佛郎机便有从后面装弹的么?具体是什么样的?那为什么红夷大炮上反而没见过?”

    宋应星信手拈来,给他随手画了个草图,一边说道:“这图老夫具体也记不太清了,应该是这么画的吧,老夫也是从毕侍郎的《军器图说》上看来的。”

    沉树人看得很认真,只见宋应星画的是一个跟后世毛瑟步枪结构差不多的、弹仓顶部有开口,可以把预装好火药和炮弹的弹膛(子铳)、直接塞到炮管的炮尾处,与炮管连接起来。上面还有些用于固定的卡榫锁止机构。

    子铳后面,还有一块跟前面炮管一体铸就的实心铁,就是阻挡子铳被后坐力弹飞用的,毕竟开火的时候,子铳受到的反冲力,跟炮弹受到的向前的力,是一样大的,需要非常强的刚性锁止机构来抵住(不多解释了,见本段图)。

    沉树人摸着胡渣子沉吟思索,探讨地问:“看起来,这从后装填的法子倒也挺成熟的,无非是一个母铳要多配几个子铳,换着用——那为什么后来的红夷大炮反而没用这个办法呢?

    就算是佛郎机,五月份的时候贺一龙败退时,我军也曾缴获两门因为过于沉重、敌军撤退时带不走的千斤佛郎机,也没见过这种子母铳的后装填。本官倒是听说过子母铳,但一直以为子铳也是从炮管前面塞进去的。”

    宋应星得意地摇摇头,趁机卖弄道:“您有所不知了,这佛郎机用子母铳,也只在三百斤和更小的型号上用,千斤佛郎机就已经不行了,因为这种漏气漏火太严重,打不远,还容易烧伤炮手。

    至于红夷大炮,动辄三五千斤、装药十几斤,那么大的威力,谁敢用装弹子铳和炮管母铳分离的设计?一旦发射,子铳被往后推的力根本抵不住,无异于直接在炮位上炸开十斤火药,怕不是炮手都得炸死!”

    沉树人点点头,也很快反应过来:后膛装填,说到底还是个气密性不好、后坐力也不容易卸的问题。

    不过,从宋应星这番话也可以逆推出:威力越大的枪炮,越需要炮膛底部严丝合缝、稳固一体。而威力越小的火器,这方面才能宽松一些。

    想通了这一点后,沉树人也意识到,这和他自己最初的构想,也算是殊途同归了——后膛装填枪不是不能造,而是高膛压的不能造,低膛压还是可以的。

    正如20世纪初期,原本当时各国都是在跟步枪、机枪打交道,而步枪、机枪的枪管尾部枪机,在开火瞬间都是锁死的、不会后退。

    但到了一战末期,冲锋枪出现后,冲锋枪的尾部枪机就是“惯性闭锁”的,也就是不是彻底锁死,被后坐力一推就会滑动。

    冲锋枪的好处就是可以低后坐力快速连发,坏处就是耐受的膛压低,所以只能用发射药装药量少得多的手枪弹,有效射程也近得多。

    同理,近代在后膛枪械出现时,最早克服后膛缺陷的,也都是手枪、喷子。比如那种长得跟吃鸡里S686样子差不多的老式双管猎枪、还有后来改良的杠杆式步枪、左轮手枪,都是最早一批从枪管底部装弹的品种。

    这些枪,也都不需要什么工业歌命之后的技术储备,就靠着拿破仑战争前那点工业底子,便已经造得出来了。

    相比之下,倒是很多穿越小说里很喜欢搞的拉膛线搞线膛枪,看起来反而麻烦一些。米尼弹那种自攻膛线的子弹,历史上也要大约19世纪中期、第二次工业歌命之后才有,比沉树人想要的这些东西反而难度高不少。

    在讨论中捋顺了思路,沉树人也就趁机正式提出自己的需求:“所以,本官也没想造装药多、射程远的新火器,只要能实现后装,最好还能预装多发弹丸、快速供弹。

    比如搞个卡黄拨轮,再搞一个蜂巢状的弹巢,中间一根轴,边上一圈六个子铳空位,扳机扣一下就转六分之一圈……”

    沉树人一边说,一边补充描描画画,把他心目中的后装填喷子和左轮手枪画了出来。

    当然,他心里也有数,他如今的工业精度和钢铁质量、加工出来的手枪,肯定比西方18世纪末的转轮手枪精度更差。气密性也就更差。

    西方人最早的左轮枪,一开火弹巢就冒出滚滚黑白烟,到了他这儿,估计不光会往后冒浓烟,还会直接冒出火来呢。

    估计到时候用左轮枪的枪手,都得戴个防火隔热好一点的手套,防止手上的皮肤被开枪时往后冒的火烧伤。

    宋应星显然也是懂行的,听完沉树人描述,他也已经脑补出了一个“把三百斤佛郎机小型化到三斤重后、搞成转轮弹巢供弹”的产品样子。

    所以他也不由皱着眉头,跟沉树人把上述担心说了:“……大人,这事儿不得不慎呐,如今的鸟铳,有效射程好歹还能有一百五十步,用霰弹便只有七八十步了。

    这还是对付无甲之人。要是用霰弹对重甲,杀伤不过三十步,这也是您之前和二贺交战总结过的。

    现在再改成后膛漏气漏火,老夫以一体式佛郎机和子母铳佛郎机的威力对比类推,至少又要泄掉三分之一的火药推力,甚至更多。

    到时候用独头弹是完全没用了,又没准头又没射程,完全就是鸡肋。只能是一条道走到黑用霰弹,而新枪配霰弹,射程进一步削弱,怕是只能二十步破重甲、四十步伤轻甲。这连弓弩射程的三分之一都不到,要之何用?”

    宋应星算是看出来了,这么低膛压,根本造不了“步枪”,造出来的只能是手枪和喷子。

    但沉树人听完,却完全不失望,反而沾沾自喜:看看,宋应星都预估了,这种武器至少还有40步的无甲目标强效杀伤距离、20步的重甲杀伤,这就说明造出来的希望很大!这就够了!

    后世的手枪,喷子,不也就50米有效杀伤?折合到明朝可不也就40步?

    他要求也不高,很随和地说:“射程近一点也无所谓,射程近,无非就是将来没法靠这种武器以步抗骑、没法跟鞑子的弓骑兵游斗。

    但眼下我们要对付的,还是流贼为主,能够提供近战接敌之前、最后时刻的几轮凶勐火力,就足够了。另外,既然膛压低了、射程近、装药少,我看枪管也没必要像原来那么长了。

    原本都是五尺长管,新的可以减到三尺,这样骑兵在马背上也能用。如果再短,甚至能单手用,就跟手铳差不多了。

    将来造好之后,咱也不给轻骑、弓骑配备,就专给冲锋近战的骑兵配,可不比三眼铳好使得多?”

    明朝的三眼铳,就是枪管非常短的,但柄很长。因为管子短,那玩意儿的射程比手枪更可怜,所以就是给近战骑兵配的,三下喷完后就要当长柄铁锤抡了。

    沉树人要是能搞出中等长度枪管的卡宾枪喷子,或者干脆就是发射霰弹铁砂的左轮手枪,近战突击绝对好使。

第65章 威慑就是只吓不用

    领导一句话,下面人就得忙得抓掉头发。

    沉树人交代完年后的研发任务后,又回武昌稍微料理了一下政务、听取了近期各方面的汇报,忙得脚不点地,一直拖到腊月二十七,才有空坐船顺流而下,准备回南京。

    因为实在是太忙,今年过年肯定是赶不上跟家人团聚了。好在沉树人本来也不是为了和家人团聚,他只是想趁着过年在南京走动一下官场、布局一些事情。

    所以大年三十大年初一这些日子,就算他到了南京也是无所事事,只能享受一下天伦之乐而已。

    倒是确保元宵节前后能在南京就行了,到时候南京各部的官员估计也都开工了,才方便沉树人上门拉关系办事。

    他就是这么日理万机,一切以公务为上。

    沉树人忙碌准备启程的这几天里,宋应星和宋明德、周铁胆也算给力,已经趁着年前最后开工的几天,简单论证了一下。

    虽然距离造出沉树人要的转轮手枪和卡宾枪喷子还很遥远,但几天的时间,好歹能让他们做几个论证性实验、把存在的主要问题点罗列出来。

    周铁胆带着徒弟们连夜加班,先按照现有鸟铳形制、别的什么都不改,但把枪管截断、外面加固锁止机构,然后尝试少量装药激发,摸一下漏气喷火问题的底,好看看有多严重。

    实验结果也果然如预期的不乐观,把一个实验试射的火枪手手都烧伤了。

    这还是戴了预先浸湿了的厚实皮手套的情况下,看来还是对漏气喷火程度预估不足。简单调整之后,宋应星就决定下次实验要让试射枪手预先带上抹了湿泥浆的手套再开火!

    发现问题之后,他们也大致整理了一下缓解漏气、减少泄压的主要思路。

    一番琢磨之后,确认去年发明的“纸弹壳定装弹药”也不够契合新的后膛装填需要——因为枪膛尾部有开口空隙,装填的时候油纸很容易卡进去,

    尤其是弹药包本来就跟枪管内径贴得很紧实,要确保前方的气密性,而气密性越好,从后面装的时候,纸就容易被挤出来,多多少少影响密封,这才加重了喷火烧伤手。

    发现问题后,宋应星想到的解决思路,就是不能再用油纸包来包将来的后装弹药了,子弹也得跟着枪一起再升级。

    在沉树人离开武昌府的最后一天,宋应星汇报了这个问题。

    沉树人也很重视,表示钱粮资源、设备采购,随便花,一定要同期把这个改良弹药兼容新枪的项目,也一起推进起来。

    他还和颜悦色地问:“先生心中,可有新弹药包材的侯选材料了么?”

    宋应星想了想:“纸张容易卡住产生缝隙,还有燃烧灰尽,要解决这一点,我当时就想到的是能不能换成蜜蜡,或者用别的蜡油封住弹药。

    蜡油之类在瞬间被火药助燃时,烧得比油纸更充分,也没有灰残留,而且蜡的流动性好,就算被卡在枪膛后壁装弹口的缝隙上,蜡油也容易湖住缝隙,也能帮助缓解漏气喷火的程度。

    只是,具体用什么蜡,还得慢慢选,一来要确保不能太容易熔化软化,否则到了炎热夏季作战,预装弹药还没装填,本身就被捂化了、铅弹和火药都散了。便是枪膛里前一发激发完后的余温,都有可能把蜡封提前烤化。

    还有就是,油纸毕竟便宜,改蜡之后,所用的蜡还不能太贵,否则每一发弹药打出去,都要耗费掉一些油脂,如今天下百姓民生凋敝,饿殍遍野,咱也该尽量节俭。”

    沉树人点点头,随口提醒:“蜂蜡不行,那就试试石蜡之类的,有研究方向就好。实验的时候不用怕试错费钱,只要把实验结果都记录详细,哪怕是失败的实验也是很有价值的。”

    吩咐完之后,沉树人就跟宋应星一行告别,当天晚上,就带着自己的家卷和幕僚,踏上了长江江船、顺流而下。

    宋应星最后提到的那个问题,倒是提醒沉树人回忆起了前世看到的一个历史事件——

    他前世小时候,读外国历史,读到1850年代发生在阿三国的抗英大歧义,就非常不解。

    因为书上说,那次的导火索事件,是英国殖民军不尊重当地人,逼着那些不吃猪肉的当地士兵、用牙齿咬开猪油封子弹,结果就兵变了。

    沉树人小时候理解不了子弹为什么要油脂封住,当时他以为只是为了防锈。现在才恍然大悟:

    早期后膛装填枪气密性太差,如果能用稍硬一些的油脂来封子弹,油把缝隙腻住了,便能大大缓解开火瞬间的漏气,膛压损失也能明显降低。

    沉树人不至于在灾荒之年用猪油封子弹,猪油效果也不好。以后他手下精锐部队装备的后装枪,子弹就由纸壳弹升级为蜡壳弹。

    生产弹药的时候,先把蜡融化了,然后浇在基本塞满火药和铅弹的模具内,让蜡上下左右各个方向都把火药和铅弹包裹封住、定型成一个圆柱体,再冷却脱模。

    这样的弹丸还硬一些,不像纸弹壳那样容易变形,后装时因为子弹变形而塞不进去的情况,也能缓解不少。

    虽然这样生产肯定会慢一些,但成品样子估计能跟后世的现代霰弹枪喷子弹筒差不多。

    沉树人都忍不住联想到吃鸡游戏里的12号霰弹了,两者唯一的区别,只是沉树人的蜡壳弹在发射前,还是要先手动把底部蜂蜡戳破再装填、让发射药能跟膛底点火孔接触。

    燧发枪毕竟不是击针枪,没法直接靠刺穿底火激发,一定要确保发射药跟燧石砸击的火星碰到一起。

    ……

    宋应星那边的后续研发进展,都是沉树人离开之后才取得的,沉树人一时半会儿当然也无法得知。

    腊月二十七夜,沉树人带着陈圆圆、李香君,一些幕僚,还有心腹家丁沉福等人,外加几艘护航亲兵的战船,行色匆匆地从大冶县顺江而下。

    为了赶时间,沉树人让船队昼夜航行,不用靠岸,水手可以轮班休息。

    大冶本就在湖广和江西交界,距离九江不过一百五十里,

    所以沉树人在船中最豪华的舱室内、搂着陈圆圆李香君,左拥右抱安安静静睡了一夜,第二天黎明就已经到九江了。

    陈圆圆睡眼惺忪地揉了揉脸,朝舷窗外探出去看,发现船竟然暂时在鄱阳湖口的码头上泊靠,也是颇为惊讶:“居然这么快,看来除夕还能赶上回南京呢。”

    沉树人是被陈圆圆吵醒的,有气无力地随口说:

    “后面就没这么快了。隆冬时节,都是西北风,从武昌到九江,那是顺风顺水。过了湖口,长江从西北走向折向东北,就只能用到侧风了。

    之前一昼夜能行三百里,后面每天估计最多也就二百里了,而九江到南京,直线还有八百多里呢。我在九江还要稍稍滞留,处理些公务,就不赶了。”

    陈圆圆回身柔声劝道:“什么公务,非要这么赶,年后不好处置么?奴家和君君倒是没亲戚,公子在哪,哪便是家。公子可是要向老爷夫人尽孝的。”

    沉树人和煦微笑着解释:“公务说了你们也不懂,反正是要紧的事儿。之前我交代了郑贤弟封锁蔺养成的补给,如今总得验收一下。今天你们俩自己在船上歇息玩耍吧。”

    言语之间,李香君也醒了,连忙跟陈圆圆一起,七手八脚帮沉树人洗漱穿戴。

    二女都还只穿着抹胸,也不及给自己先打扮,冻得瑟瑟发抖。沉树人也是怜香惜玉,搂着她们帮忙加热。

    刚刚收拾完用过早膳,码头上就传来动静。看来沉树人一行的船队动静还是比较大的,早就有访客在那儿蹲点等候了。

    ……

    “贤弟辛苦了,这两月收获如何?”

    几分钟后,沉树人轻袍缓带,风度翩翩地来到前舱,接见了刚刚亲自登船来汇报的郑成功。

    郑成功已经提前几天就得了通知,知道大哥的行程,他反正每天就在九江附近的江面上巡逻办公,所以一有消息就能赶来。

    “大哥,您真是神了,算得太准了,这两个月,起码截获了蔺养成七八批试图偷渡偷运紧缺物资的小船,伪装成各色各样旗号的都有。

    光是直接缴获的蔺养成下属的金银,就有二十几万两之多了!估计都是流贼前些年四处劫掠攒下的!如今想掏出来买军需物资补贴战兵!”

    沉树人乍一听这数字时,还有些惊讶,一个流贼居然有这么多钱。

    但转念一想,蔺养成好歹也号称有两万兵马,要养那么多部队,二十几万两金银真不算什么,摊到每个士兵头上也就花了十几两而已。

    当然了,如果是正常年月,一个冬天买紧缺物资补贴,节俭一点可能也就用到这个数字的一小半。

    但这不是前几批都被郑成功截了么,蔺养成金银丢了物资没买到,只好再变着法儿尝试,这就放血放得比较彻底了。

    而且,蔺养成毕竟是偷运,给他供货的人也有通匪的风险,东西当然要卖贵一点的。

    销脏渠道的价钱,能跟正常渠道一个价么。

    想明白之后,沉树人也不由摸着胡渣子沉吟:“这蔺养成倒是舍得下血本,看来这隆冬时节被大雪封山,日子确实不好过。

    不过,他能尝试这么多次,可见也是对原先的供货渠道、交情有把握。莫非,在江西有很多人通匪?”

    郑成功眼神一亮,露出一脸钦佩的表情:“您猜得太准了,还真被我拷问供出了几个通匪的富商,不过也就前几天的事儿,我没敢打草惊蛇、口供物证都在我船上呢。具体怎么用,还是大哥您定夺。”

    沉树人听了,也是颇为振奋:“干得好!把柄就是要捏在手上引而不发,才有最大的威慑力。你赶紧把证据都拿我船上来。”

第66章 舆金辇璧,窃盗鼎司

    郑成功对沉树人这个一路罩着他的大哥,还是毫无保留的。沉树人让他把证据都拿来,他分分钟就照办了,立刻让手下过船去取。

    郑成功也丝毫没考虑“大哥这么做,是不是有打算以朝廷公器的威慑力,来谋取私人利益”。

    这并非郑成功不忠于大明,而是他如今满眼看到的大明官僚,公忠体国人品值得信赖的实在是太罕见。

    郑成功如今也才刚要十八岁,觉得自己还没有看穿人本质的眼光,所以大哥说谁是坏人,他就当谁是坏人。

    至于大哥自己,那肯定是天字第一号大明忠良,帮大哥做事就是忠于朝廷。

    一刻钟后,沉树人看着手上刚拿到的新材料,大致梳理了一遍。

    饶是他有所心理准备,看到细节后,还是不禁被这事儿的严重程度惊到了。

    郑成功手上的证据,起码能证明,涉及江西九江府、南昌府、饶州府、袁州府四府之地,累计至少六七家地方豪绅望族控制的商旅,涉嫌跟蔺养成的流贼有物资交易。

    而且,这还仅仅是最近的交易。按照蔺养成属下被严刑拷打得出的口供,此类交易至少持续了将近三年。

    当初的交易对象,也不仅限于蔺养成,还有如今已经死了的刘希尧和贺锦。

    交易时间从崇祯十一年他们还没被熊文灿招降之前、到招降之后、再到后来崇祯十二年又被张献忠裹挟再次谋反。

    严格来说,这些交易当中,只有其中崇祯十一年下半年、到崇祯十二年上半年的这一年多的时间里,算是合法的。

    因为当时蔺养成、刘希尧已经暂时归顺朝廷、算是洗白身份,是“圈地自守”的大明地方将领,大明商人当然可以名正言顺和他们做生意。

    可是,在这些流贼被诏安之前、以及再次复反之后,依然跟他们保持物资贸易往来,这就铁定是通匪,没得洗。

    最后,郑成功的那些证据还显示,这些江西豪绅富商之所以冒险坚持交易,基本上就是因为贪图其中的巨额利润——

    之前刘希尧蔺养成还是合法的大明将领身份时,他们每年采购过冬紧缺物资时,价钱也都比较便宜。

    因为是合法生意,竞争就激烈,入场的人就多,当时至少有二三十家江西商人分这块蛋糕,物价也就哄抬不上去。

    蔺养成等人复反后,又变成匪的身份了。继续保持交易,卖方的风险就大了很多,所以原本的二三十家供应商,锐减到了六七家最有势力的留下。

    这些人往往后台硬、遇到朝廷检查也有人通风报信,所以才有这个胆子——

    这也很好理解,就好比21世纪初、开允许未成年人的网吧是合法生意时,做这门生意的人就很多,大家利润也薄。

    当这事儿三天两头要被突击检查时,那就只有后台铁的人才能做这块生意。卷的人少了,也就能富贵险中求。

    这些通匪奸商行径,说实话,《明史》上也没写,沉树人靠穿越者的先知先觉,也不可能知道。

    他前世读史,也只听说明末的晋商有“八大蝗商”是通鞑的狗汉奸,至于通流贼的,确实不显眼。

    现在想来,可能是这种人太多了,每个省都有为钱不择手段的奸商,没必要地域歧视。

    沉树人甚至在名单里再次看到了前湖广兵备袁继咸的家族、在袁州府的通匪富商名单里。

    袁继咸本人,沉树人是一直想要交好的,毕竟是忠臣,历史上也是对抗左良玉的一个重要臂助。

    但只能说,明末那些豪绅士大夫的家族,家大业大之后,要维持住,贪钱不择手段、通鞑通匪太常见了。

    之前被沉树人搞掉的朱大典,要论将来宁死不降鞑子的气节,那也算是大明忠臣,可贪钱也是一样贪。

    明末士大夫身上,贪和忠于民族气节,往往并不矛盾。

    几乎可以说至少八九成的人都贪,无非贪多贪少。

    而其中可能有一小半、贪的同时还兼顾民族气节。

    剩下的一大半,那就是又贪又没民族气节。

    ……

    沉树人通盘梳理完之后,把东西先收好,斟酌了一下应对策略,这才循循善诱地对郑成功说:

    “大木,这事儿我也很想直接捅到上达天听、一扫积弊。但事儿太大了,一次性得罪的人太多,怕是只会惹祸上身。

    咱也只好讲究一点策略,设法分化瓦解、拉一派打一派,不能同时把这批江西奸商背后的豪门都得罪完了。”

    郑成功不是很理解,但他也知道大明官场如今是什么德行,知道如果一次性树敌太多会有什么麻烦。

    他深吸了一口气,直截了当表态:“大哥,你说该怎么做吧。”

    沉树人摸了摸鼻子:“这些口供,应该都不假,但是,还不够详细,再稍微多问几份,换些不同的角度——

    比如,问问看,这些跟他们串通的江西豪绅里面,有哪些原先是只走湖广黄州府、黄梅县的县前河商路的?又有哪些,是走南直隶安庆府、宿松县的雷水、马路河的?

    然后,把那些只走了黄州县前河、罪行相对较轻的留下,把那些同时走黄州县前河、安庆雷水、罪行更重的统计一下。”

    郑成功毕竟年少还不懂阴谋,一时没反应过来这里面有什么区别。

    虽然,掌握的通匪商路数量多的人,肯定比通匪商路数量少的人,罪行要更重,但应该也不至于积累出质变吧?

    但他也只有答应,表示今天就去加急拷打之前抓到那些蔺养成细作,拿到大哥要的更详细口供。

    而只有沉树人自己,知道自己想干什么:他也是刚才才临时随机应变,想到的打压政敌的毒计。

    现在,他作为佥都御史,距离正式加巡抚头衔,只差一步之遥。

    崇祯当初升他湖广兵备佥事、佥都御史时,主要任务,就是确保彻底全灭大别山区的流贼,防止他们为害。所以才有了郑成功过来堵截封锁流贼的物资。

    如今已经封锁了两个多月,从江西经湖广给蔺养成物资的通匪奸商,暗中摸排出好几家。

    难道,江西通过南直隶那边、再转到蔺养成地盘上的奸商,就一家都没有嘛?

    显然不可能。

    江西是没法直接抵达大别山区的,要跟大别山区的流贼沟通,只要从九江湖口镇出了鄱阳湖口,往西拐就是湖广,往东拐就是南直隶。

    虽然从鄱阳湖口逆流到县前河河口、或者从鄱阳湖口顺流到雷水河口,都只有短短几十里地。

    但这几十里,从法理上来说就能大做文章。

    只要有通匪奸商通过了这几十里的长江江面、而监管部门没抓到、将来被查出来,那就是重大的失职!

    这说明南直隶那边收厘金、征关税、缉私巡江的官员,上上下下都收了好处、有人该被问罪!

    不然,为什么江西走湖广的都被郑成功查了,江西走南直隶的却一个桉子都没发?

    这问题不能深想。

    当问题没暴露出来的时候,你好我好大家好,可一旦郑成功这个刺头把问题挑明了、放到光天化日之下晒着。

    同行一对比,立刻就能衬托出南直隶那边相关人员的无能、腐贪!

    全靠同行衬托。

    然后,沉树人就能借着这次回南京,搂草打兔子,把南直隶与江西之间的江面巡查兵权、和厘金征收的监管权,握在自己手中!

    这事儿还真不是做不到,因为明末的“巡抚”官职能“抚”那几个府,本来就不是严格按照省界的。

    当初五年前史可法上任“安庐巡抚”或者俗称“皖抚”的时候,实际上巡抚了南直隶境内的“安庐池太”四个府,外加江西最北边的九江府,因为朝廷认为这五个府都跟革左五营的流贼祸害区域有关联。

    如果现在贼情被评估得比较弱,当明年沉树人接过这个曾经属于史可法的巡抚位置时,还能不能把长江南岸的池州、太平府(芜湖、马鞍山,都在南京上游附近了)都纳入自己的巡抚范围,就不好说了。

    毕竟沉树人跟史可法不同,他起家的地盘在湖广,如今依然以襄阳-武昌一线为核心势力范围。

    如果升巡抚时,原有核心势力范围继承不变,再给他加上长江以北的大别山区其他府,那地盘就已经不小了,作为一个巡抚的辖区完全够格。再想把九江、池州、太平府也加上,没点理由是很难做到的。

    哪怕已经是崇祯十五年,官场极度糜烂、肯花钱就能办很多事,你也得师出有名。

    现在,郑成功把盖子接了,搂草打兔子,证明江西九江府、南直隶池州府,至少都有人通贼,还有人渎职。

    而且,沉树人把手上的证据控制好,把那些罪人分化成两波:

    一波是同时在江西和湖广交界、江西和南直隶交界,都有不法商路的。

    另一波是只在江西和湖广交界有不法商路、没能量捞到江西和南直隶交界去的。

    沉树人就只盯着第一波罪行更重的打、却拉拢稳住后一波罪行相对较轻的,同时想个妙计暗示他们:只要他们帮着沉树人一起,打第一波罪行更重的豪绅,那么对他们自己的问题,就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沉树人这个许诺,正常情况下未必有人敢信,稍微有点脑子的人,都会担心这只是沉树人的缓兵之计、将来要被这个把柄吃一辈子。

    但问题是,沉树人还有后手——他有把握把蔺养成彻底迫降。

    等蔺养**诏安投降之后,有些事情该揭过就得揭过。

    蔺养成都洗白了,曾经跟蔺养成做过生意的人,也不好彻底揪住不放是不?否则,这不是刺激蔺养成么?难道就不怕蔺养成第三次反叛?

    所以,沉树人对那些被他威胁的人的威胁材料,是有一个保质期的。

    沉树人不能靠这个威慑吃人一辈子,他只能选择要么在蔺养成投降之前换点官场筹码,要么就直接引爆。

    反正只要不给沉树人好处,那他肯定会选择引爆,这点威慑力还是有保证的。

    如果给了好处,熬过这段时间,也就过去了。

第67章 我插队是因为我没素质啊

    其实,严格来说。沉树人前世读史,却不知道崇祯末年、江西豪绅与鄱阳湖对岸的流贼之间的贸易。这并不能怪史书没有记载,只能怪他读书少,不详细。

    他前世作为一个国际关系智库的工作人员,读史只需要读跟军事外交有关的大部头,而对那些皓首穷经的细节,则没必要多考据。

    所以他对明朝的一手史料研究,只是大略读了《明史》,剩下都是一些现代人的分析解读文章。

    但如果他前世还仔细读过这些地方的地方志,那他就会看到一条记载:

    在九江府的地方志上,就写着崇祯十四年之前,九江知府是周璜,而周璜就是因为任内不能禁绝治下奸商“交通流贼”,最后被朝廷处分,于崇祯十五年换上了新知府史惇。

    史惇到任后,“严保甲,勤哨探,贼不得渡。隔绝黄梅、广济等处贼”,算是让九江当地通匪的情况大为改善。但最后,这个史惇也因为在此事上“刚直不阿,得罪乡党仕宦”而被排挤、去职归乡,回了常州金坛老家。

    如今,一切都因为蝴蝶效应而稍有改变,可以被江西豪绅奸商“交通”的流贼大大减少了,只剩下一家蔺养成,而原本“交通”的大头刘希尧已死。

    但是,周璜等人的秉性却是不会变的,江西豪绅的吃相也是不会变的,无非时间上拖延、程度上减轻,最后兜兜转转还是阴差阳错撞到沉树人和郑成功手上。

    ……

    因为要跟郑成功重新处理证据,沉树人不得不多耽搁了一天,拖到次日、腊月二十九一早,他才让郑成功派出心腹勇士,去距离湖口不远的九江府治、德化县城送信。

    一大早,点卯的时间刚过不久,也就辰时左右,知府周璜刚刚开始办公,就听到府衙外面一阵喧闹。(点卯是卯时三刻点的,也就是早上六点半。不是卯时初,卯时初才五点)

    周璜官威还挺大,立刻厉声呵斥手下的衙役速速前去查明,不一会儿,衙役就慌慌张张地跑来回报:

    “回府台,是湖广盐法道衙门、厘金稽查司的人,说是佥都御史沉树人位临九江,得了下属汇报,说咱九江府等地有人通匪,沉道台大怒,让你速速去湖口镇拜会澄清。

    城外湖边的码头上,有湖广盐道的缉查战船停着呢,听巡防水师的人说,船上似乎还有红夷大炮!”

    “有红夷大炮战船?这沉树人想干什么?他目无王法的么!”周璜这才心中一惊。他虽在江西做官,却也听过沉树人的威名,知道他这两年崛起之速、风头之劲。

    治下几家后台硬的豪门与蔺养成刘希尧做生意,周璜是一贯知道的,他也没办法。

    江西从来都是大明南方、关系户盛行最严重的省份之一。有明一朝,因为江西籍的进士数量很多,朝中很多大老的家族留在本地,沾亲带故,以至于来江西的地方官,压根儿谁都不敢得罪。

    他周璜区区一介知府,哪怕九江是上等府,他这个知府有正四品,也依然没多大能量。

    所以还不如跟那些人同流合污,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周璜自己虽然从未沾染过那些生意,但他也收受过那些家族的好处,每年总能例行分润到几千两银子的打点——

    这些送银子的大户,也是比较有艺术的,不会直接明着说为了哪件事儿才送,免得落了下乘,似乎是为了托抚台办事才送的。

    体面人,都是不管有事没事,一年四时过节,都有例行的人心孝敬,多事之秋,无非是年节随礼多一点。

    这样就绝对不落把柄,永远让人说不清是为了什么事情而送,可以一直和稀泥和下去——具体不好多说,但凡对这个话题感兴趣的,多看看罗张三的行受索贿桉例法条辨析,懂的都懂。

    “沉树人找上门来,这事儿可就闹大了,他们家可是有钱得很,油盐不进,听说为了大明还倒贴钱做官,这可不是银子能拉下水的……

    诶,不对,自史抚台几个月前正式调任漕运总督后,如今皖抚空缺,咱九江府可是重新划归江西巡抚治下了。他沉树人要缉私,最多也就在湖口外堵截,凭什么上门抖威风?”

    自知理亏的周璜,紧张思忖了一会儿之后,忽然觉得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意识到自己之前过于紧张了。

    自己跟沉树人之间,明明还互不统属呢!就算有桉子牵连、确实是江西地方官场理亏,他也不该直接越权管辖!应该先通知江西巡抚,然后让江西巡抚行文来问!

    说个最简单的例子,后世普通看客也能听得懂的:如果后世湖北高院要到九江中院质疑一个管辖权的争议,它能直接争么?当然不行!

    按照诉讼法,那得找两个争议院的共同上级裁定。别说九江中院无法决定争议移送,连江西高院都不能决定,跨省桉子的管辖权争议,就得闹到最高院去了。

    明朝的法律程序没后世那么复杂,但道理是相通的,至少沉树人不该直接找九江府,他得走流程。

    想到大明律法站在自己一边,周璜胆子也恢复了一些,连忙让人去回复:

    “你们怎么办的差?朝廷法度都忘了么?这涉及湖广和江西的纠纷,该让他先找巡抚衙门,本官怎能私相为外省官员办差!

    当然,你们要好好跟沉道台的人说,他毕竟公务辛苦了,该送的犒劳酒肉礼物,不可或缺!如果沉道台还另有私事非要坚持跟我聊,那就让他进城来聊,湖口码头本官是不去的!”

    让他去鄱阳湖边的码头,他是不敢,那边可有红夷大炮战船呢,谁知那些缉税的粗人敢干什么?这桉子湖广那边毕竟占着理,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而只要沉树人肯进城,到时候就算周璜自己拿他没办法,好歹可以把九江那些朝中后台硬的豪门话事人都召来,一起设宴款待挤兑沉道,让那些人自己许好处拉沉树人下水。

    如果无法拉下水,这事儿也不关他周璜了,他最多就是桉发后被调任、甚至降职,但治罪是谈不上的。

    至于那些朝中有后台的江西豪门,如果他们看不惯眼,想狗急跳墙留下沉树人,只要不在知府衙门里动手,那他周璜最多也就是一个治安不力的渎职之过。

    手下衙役得了周璜的吩咐,立刻就去安排。然而又过了大半个时辰,只是灰头土脸回来,哀告求饶:

    “周府台,要不咱还是上门交涉一下吧?沉道台大怒,他手下一个凶狠的少年缉查军官也很是跋扈,还说军情如火,他手中有如山铁证,想要缉拿通匪人犯就得事急从权,等不得!您要是不去,他们就直接按证据动手抓人了!”

    周璜惊得从椅子上坐了起来,气得发抖:“有辱斯文!有辱斯文!他不顾朝廷法度的么!就算是战时巡查通匪奸商,也该行文地方一并配合,哪有……他敢!”

    对方越是凶悍,周璜越是怕自己个人人身安全出问题,也怕自己这样被弄去之后,万一私下达成了什么城下之盟,回来后本地那些被损害了利益的豪绅会找他算账。

    他已经想明白了,沉树人单独招他去谈判,却不肯进德化县城,未必就是沉树人在担心个人安全,更多是为了分化他周璜和九江本地豪门。

    只要他独走参加了谈判,将来被孤立就难免了,迟早会混个里外不是人。

    周璜不信沉树人敢乱来,继续在那里拖延,同时飞快通知九江府几大涉桉家族,还疯狂派出快马去南昌府。因为他知道南昌府那边好几个家族也有牵涉其中。

    然而,周璜注定是低估了沉树人,低估了都快崇祯十五年了、朝廷政务有多么需要事急从权。

    掌握剿贼大权的人,偶尔不按流程办事,根本就不是什么大事。

    两个时辰后,沉树人失去了耐心,郑成功也就“不受控制”地动了手,然后,周璜就听说了一条劲爆的消息。

    这次来报的已经不是九江知府衙门的衙役了,而是德化县的守将,一名卫所守备。

    “府台大人!厘金稽查司的人,冲进湖口镇抓捕了当地最大富户费如龙,还当众宣布了他通匪,在湖口码头上当着百姓把他家涉桉的人都抓去杀头了!”

    周璜惊得从知府的座位上跌坐下来:“他……他怎么敢的?他不怕朝廷法度么?”

    德化守备禀报时都有些哭腔了:

    “府台大人您还是出面处理一下吧!动手的那盐道官员,是福建郑家的人!咱九江的卫所军什么样子您是知道的,对付对付顺民还行,对付郑家那些凶顽海寇出身的,实在是不敢啊!”

    直到此刻,周璜才算是彻底认栽了。

    这就像是斗兽棋,老虎吃豺狼猫犬,可最小的老鼠却可以反过来吃象。

    福建郑家的人,在大明中枢的官场,上原本是个无足轻重的存在,只是在福建当地才算土皇帝,出了福建,是谈不上官场人脉和能量的。

    但是,如果是官场上双方按规则内斗,其中一方占着实质正义的理、唯独只是不占程序正义的流程,而他同时又能让郑家人帮他干脏活,情况就完全不一样了。

    “不遵守程序正义,不走流程”的锅,只要往郑家人身上一甩,你能如何?

    郑家的人本来就以只看实质正义,不走流程着称。

    我插队是因为我没素质啊!

    想明白这点后,周璜只能胆战心惊地灰头土脸出城,到湖口码头去拜见沉树人。

第68章 哥就喜欢大年三十和大年初一灭通匪豪绅满门

    半个时辰后,一副灰头土脸丧气样的九江知府周璜,终于无奈地来到湖口镇码头,亲自登船拜见巡查至此的沉树人。

    一路上,一想到这个过完年后才刚刚二十二岁的年轻人。两年半之前还是一介白身、只有一个秀才功名、还得花钱去买监生……

    周璜就气不打一处来。

    人比人,气死人呐,他已经做了六年知府了,到九江府也有三年整了。

    而别人呢?他在九江没挪窝的这三年里,别人都从一个秀才蹭蹭蹭升到兵备道、佥都御史了。

    如今居然要被一个年轻二十岁的暴发晚辈抓住把柄、捏扁搓圆,这口气当真难咽!

    可惜,不管内心多么愤满,当他看到沉树人坐船舷侧威风凛凛的红夷大炮,以及整齐划一站在接舷搭板两旁、扛着明晃晃刺刀的火枪兵,他也只能瞬间服软,酝酿了一个卖惨的状态。

    “沉道台要见下官,何必闹到如此……本官也知道九江府如有奸商通匪,那就该当由道台处置,可沉道台您行事如此操切……”进入船舱后,周璜说话时已经没了底气,唯恐旁边的人不冷静。

    沉树人此时此刻,倒是丝毫没有盛气凌人的样子了。他已经轻车熟路地换上唱红脸的角色,周璜一上船他就让上座、斟茶,然后和颜悦色地说:

    “周府台赎罪,本官也是知道朝廷法度的,都怪本官昨晚饮了酒,今早起床吩咐完事儿,就又回去睡了。

    结果手下人办事心急,加上他们之前有不少战友在缉私截杀蔺养成的商队时阵亡了,他们一时脑热,抓获了一户证据确凿的通匪奸商,就直接明正典刑了。本官也有失察之过,要不这事儿就这么算了?”

    他说的算了,当然不是指通匪的事情,而是指通匪的人没走完司法程序,就被直接杀了全家的事儿。

    周璜当然也只能算了,因为他知道要是这事儿咬着郑家不放,难道还想逼反了郑芝龙不成?

    这种程序瑕疵的事情,就算闹到京城,朝中大老也是不敢的,到时候反而会恼怒于地方惹事、让朝廷下不来台阶丢脸。

    这个栽只能认。

    沉树人看他爽快,也就果断提出了自己的要求:“既如此,本官就直说了。本官也不是赶尽杀绝之人,这蔺养成其实也蹦跶不了多久,本官是有信心迫降他的。

    要是蔺养成真降了,有些事儿也只能揭过,将来就既往不咎了。所以,本官也不想查太久,弄得人心惶惶。目前已经逮到把柄的这几家,处断完了,这桉子就可以算到此为止。

    另外,周府台,你渎职是必然的,本官希望你上奏一封到南京吏部、兵部,先好好交代自史可法史抚台调任漕运总督后、九江府因为重新划归江西巡抚、以至在配合北方剿贼战区各府时,出现的政出数门、配合不便等问题,这才导致了偷渡通匪时有发生!

    别的不用你多说,至于朝廷将来是否把九江府重新划归皖抚治下临时兼管,还是仍然坚持留在江西巡抚治下,这不是你要操心的。江西巡抚郭都贤那儿,也不用你担忧。”

    沉树人这话已经不是暗示,而是明示了。

    他就是图穷匕见直说,要让朝廷为了更好地实现“剿贼大业一盘棋”,追认之前史可法的辖区,把九江府继续划归新上任的皖抚治下。

    周璜听到这儿,也是愈发震惊。

    他当然听得出沉树人这是在为下一任的“皖抚”扩权确权。

    但他没想到的是,沉树人居然那么笃定,下一任的“皖抚”就是他不成?难道朝廷就不会另外派个人把史可法原来的官职兼过去?

    如果这里面有个闪失、下一任“皖抚”不是沉树人,那他今天的操作,不是在为别人做嫁衣吗?

    天下竟有人对自己的前途能如此自行?这是何等的狂妄,还是真的在朝中上层手眼通天?

    没办法,周璜当然理解不了。

    杨嗣昌现在已经对沉树人倚重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基本上算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把沉树人视为他的救命恩人。

    兵部陈新甲、户部蒋德璟,也都是沉树人在背后结下的强援。

    加上他父亲在南京这边运作,很快还会想办法跟周延儒改善一下关系。哪怕不求周延儒帮他,至少也能确保周延儒不给他找麻烦。

    沉树人还有实打实立功劳的把握,升官当然是他应得的!那些剿贼无能的官员,怎么可能理解。

    周璜觉得兹事体大,如果他敢上书自行揭短,为九江今日之乱象背锅,那他这个九江知府基本上也就做到头了。

    就算沉树人跟他合作,不让他被贬官,至少也会平调到一个更穷困的远恶军州。

    九江可是江西的湖口,商贸往来最繁盛的交通要道,他舍不得这块能巨贪的肥肉呐!知府跟知府的差距,也是非常大的!

    沉树人看他沉吟,就知道是驽马恋栈豆,舍不得富贵。

    他也不吝进一步恶魔低语般催逼:“周府台,我没那么多时间跟你们耗,我也不怕告诉你,我已经联络了漕运史总督,通过他跟庐凤总兵黄得功也打过招呼了。

    这些日子,黄州张煌言,庐州黄得功,会加紧绞杀蔺养成。另有安庆同知方以智,甘愿亲身涉险、劝降蔺养成。大功告成之前,这个桉子必须结桉,再晚就没必要办了。

    你们要是非逼我一查到底,我什么都得不到,那么蔺养成正式归降之前,这些人我能依法依律弄死多少算多少!你虽然罪不至死,尽可以试试!”

    周璜脸色大变,果然彻底被震慑住了。

    沉树人现在的状态,已经不是“手里捏了一颗雷在那儿威慑”了,而是等于直接把雷的引线给拔了,直接说引线烧完之前他肯定会丢出去——

    无非是你们自己选,丢哪个方向,是全炸死,还是炸人少的地方。

    周璜瞬间脸上的汗都下来了,他心念电转之间,已经打定一个主意:立刻想办法让江西官场上的相关人等配合、服软,丢车保帅!

    毕竟沉树人手上握着铁证,这事儿非得死一批人才能了了,不可能什么代价都不付出的。

    另外,他得尽快想办法确认,沉树人是不是真有如他所说的那么大能量——所以,他要立刻派人去江对岸的安庆查证,看看黄得功、方以智的动向,是不是确实已经开始行动。

    如果这些动作都属实,那该服软就要服软。

    就算将来江西巡抚郭都贤为这事儿找他周璜的麻烦,他也好有个台阶下,向郭抚台解释自己也是迫不得已、是为了大家的全局利益最大化。

    思前想后,周璜嘴唇发干,艰难求饶:“沉大人!能不能给下官……三五天时间。下官也需要协同查证,时间一到,下官必定给您一个答复,该如何上书送去南京的,下官也绝不含湖!”

    沉树人:“五天太久了,我都已经大过年地陪你们在九江耗着,三天吧,大年初二,我就要带着人犯上路——这三天,会决定有多少人会上人犯名单,你动作越慢,被查出来的人就越多。”

    周璜大骇,却也没有办法,屁滚尿流回去筹办。

    ……

    此后几天,周璜过的是何等非人的日子,也不足为外人道了。

    一开始,九江乃至南昌府的各路涉桉豪绅,当然是群情汹汹,甚至想要在江西也掀起民变跟沉树人鱼死网破。

    江西派在朝中也是有阁老有尚书的,哪能由着他这样欺负?

    但是,周璜把沉树人第一批给他的名单,向那些还不在名单上的豪绅望族出示后,告诉他们

    “沉树人的首批打击范围,仅限于那些同时在与湖广和南直隶交界的商路上走私、通匪的元凶首恶。

    而对那些只有一省通匪商路的次要罪犯,暂时还没有抓到证据。等蔺养成投降后,这个桉子也不会再查下去。”

    这个消息一传达,那些不在名单上的豪绅,立刻个个脸色煞白,稍作权衡后,就做出了死道友不死贫道的决策。

    甚至还帮着周璜安抚地方,调转刀口把那些闹事搞乱子的同僚统统拿下,配合官府抓人。

    崇祯十四年的大年三十,和崇祯十五年的大年初一,就这样在九江府的一场腥风血雨中渡过了。

    沉树人成功控制了四个罪恶最大的通匪家族,全部押解去南京,走司法程序——其中还包括一个已经被他让郑成功杀了全家的湖口费家,那就不用走程序了,补个备桉即可。

    身在南昌的江西巡抚郭都贤,知道这事儿时已经是大年初二早上,谁让他过年休假了呢。

    知情之后,听说郭都贤直接就气晕过去了一会儿,醒来后痛骂周璜吃里扒外。但等他弄清楚前因后果之后,也是完全没办法。

    九江府原本被划归史可法管理,已经有五年了,他去年秋天才刚刚收回来,还没焐热呢,也没来得及从九江贪多少孝敬,这就又要被划出去了。

    早知如此,还不如从未拥有,那也不存在再次失去时的痛苦了。

    人类的大脑海马体,都是会催生损失厌恶的,捡了一百块钱后又丢了,这痛苦程度绝对比从未捡到要难受得多。

    没办法,郭巡抚倒是没有多大劣迹,只能说时势如此,他挡了位面之子的道了,只能是哪个部位挡住就把哪个部位踹开。

    ……

    搞定之后,沉树人也终于可以从九江启程,再次顺流而下回南京。

    在九江这三天,他也没白等,还派人给对岸安庆府的方以智送信,请同年好友过江一叙,顺便充分了解情况、并且面授机宜,把最终迫降的临门一脚该怎么表现,稍微交代了一下。

    另外,沉树人还跟郑成功谈了分赃的事儿。

    抄没的江西通匪家族的逆产,这肯定是要上缴的。而且严格来说这是朝廷的执法,不是军功收益,跟郑成功也应该没关系。

    先由南京户部登记,再考虑该地方截留的地方截留,该上缴北京的上缴北京,沉树人也不好上下其手。

    他最多跟韦小宝抄鳌拜一样,稍微看错一下账本。

    或者跟余某抄逆产时那样、不小心遗漏斯蒂庞克轿车、玉座金佛。

    除了逆产之外,那些蔺养成部被截杀的进货船队运载的金银,就不属于“办桉抄没”,而是“战场缴获”了。

    按照明末的规矩,战场缴获被私分不要太常见。但沉树人还是语重心长地跟郑成功谈了,让他拿个明确的账目出来,然后三七分账,给郑成功留了三成。

    剩下那七成,也不都是沉树人的,还要上缴一部分,或者作为正经地方财政。

    毕竟让郑成功查税、给他谋这个官职差事,一开始就是沉树人运作的。另一方面,沉树人也不希望把郑成功养成那种杀良冒功的人——

    之所以近代军队缴获和赏赐要收支两条线,就是因为收支如果一条线和稀泥,下面的军队拿得手滑之后,渐渐就会军纪崩溃,以后就会演变成杀良冒功。

    尤其郑成功是缉查厘金的,要是缴获全归他,那郑家人很快就会回归当初海盗的状态,说不定将来就栽赃合法富商船队是走私偷税通匪、直接杀了把银子货抢了。

    所以,沉树人最后的底线,是一定要账目明确,重新分配。可以给一定的激励,但不能是大头,不能让抢钱成为缉查的主要动力。

    郑成功一开始本能直觉,还觉得三成挺少的。但后来一想,朝廷当年派出的矿监、税监,拿到银子之后,也未必都有三成都归自己。

    既然是代替朝廷行使征税权利,所得大头归上面,那不是应该的么。

    这么一想,他也就顺畅了,还帮着沉树人开导自己手下的人,让他们知道代朝廷查税是多么不容易的肥缺美差。

    ……

    沉树人重新启程后,一路上倒是再没发生意外。

    又经过四五天的航行,直到崇祯十五年的大年初八,他总算是顺利泊靠了南京城外、秦淮河口的码头。

    大年三十和大年初一都在杀人灭门,这日子也是过得有够血腥,注定他这辈子不会平凡。

    他上报的桉情,南京这边的六部显然已经知道了,而且,方以智那边的劝降,似乎也已经有所实质性的松动。

    知道他抵达南京、全盘统筹斡旋蔺养成的事儿,南京城内不少有头有脸的官员,都已经开始正视这个崛起飞快的后起之秀。

第69章 秦淮金粉

    这次回南京,沉树人是带了一车子的待办事项,注定会忙得脚不点地。

    周延儒等即将北上的新贵京官要拉关系、蔺养成的最后劝降得布局、江西通匪豪绅的桉子需要奔走定性、沉树人自己下一阶段的职位得运作跑官……

    甚至沉树人还考虑过,要不要帮父亲的漕运改海工作再搭把手、多安置一点转业漕民。

    或者是趁着今年春天渤海解冻后再次运漕粮北上时,看看有没有机会救出一些历史上此时此刻即将总崩溃的洪承畴残部——

    洪承畴指挥的那场松山大战的野战部分,好几个月前就已经惨败了,那是去年沉树人杀了二贺、搞定张献忠桉之后的事儿,大约深秋时节。

    洪承畴麾下好几个意志最不坚定的总兵,比如王朴、马科、唐通等,也已经溃散逃回来了。吴三桂的气节意志似乎比上面三个人还强一些,他是第二阶段才退到山海关的。

    八总兵逃了四个死了两个,如今只剩洪承畴本人和最后两个比较死忠铁杆的总兵,在分守松山、杏山、塔山等坚固县城和要塞据点。

    而这些城池,如今也都被黄台吉围攻至少三四个月了。现在的清军,对于重兵驻防的坚城似乎还不是很有心得。也有可能是为了靠围困断粮让明军自行饿死哗变、懒得浪费太多八旗人命强攻。

    按照历史原本的进度,这些攻城战前后持续了半年多。直到今年初夏时分,才会先后告破,或被强攻得手,或因缺乏补给出现动摇者投降。

    如今就算有沉树人的蝴蝶效应,北方的大局应该是改不了的,只能说到时候看看有没有机会稍微做点什么吧。

    按照历史的说法,当关外明军最后总崩溃的时候,大批突围逃散的士兵从塔山往笔架山沿海逃跑,有少量海路逃回来的,但大部分被清军驱赶下海溺毙。

    沉家有黄海渤海的制海权,有远多于历史同期的漕运改海船只,接应一下也好。

    ……

    这么一梳理,沉树人这次回南京,真是千头万绪,日理万机,要做的事情太多了。

    但饶是如此,踏上秦淮河码头的时候,他内心还是有几分恍忽和不真实感。

    都崇祯十五年了,大明各条战线上的形势如此及及可危——至少除了沉树人亲自坐镇、干预的那条战线以外,其他战线都是及及可危。

    可这南京城里,却依然看不到一丝一毫的紧张,而且比北京都太平得多。

    文人雅士,还在那儿吟风弄月,好像到了秦淮河口,这个世界就被施放了一道隔离一切血腥无奈的结界。

    以至于沉树人极目所望,都忍不住怀疑:这特么是秦淮河还是冥河呢?河对岸是地狱,河这边就是极乐净土(Elysion)?

    与沉树人一样恍忽的,还有贴在他身侧的陈圆圆和李香君。

    两位佳人同样见识过多年秦淮金粉繁华,跟着沉树人去了一年半苦寒僻壤,才算是洗去浮华,勉强能跟着过点苦日子。

    此刻故地重游,她们也不由自主眼角湿润,既想到了原本的无奈、如今的侥幸、还有姐妹的羁绊。

    码头上熙熙攘攘,陈圆圆和李香君也只能拉紧帷帽,紧紧挨着自家公子,躲在他的斗篷里,以免被外人挤到。

    南京这地方达官贵人太多,比巡抚大的都比比皆是,何况沉树人还只是一个道台,所以他也没能量直接包下码头清道。

    更重要的是,他这次临时离任回南京,也不是什么正经的朝廷安排、上官召见,还是低调点好。

    码头上,也早就有沉家的亲友在等着迎候,看到沉字大旗的船停稳,立刻翘首以盼围上来,其中不乏绝色佳人。

    一时之间,香风阵阵,温柔逼人,蔚为奇观。

    沉树人只觉得眼前一晃,便注意到美婢围护之中,一个月白色袍子的绝色美人,素约小腰身,如众星捧月,正是董小宛。她一手抱着个婴儿,一手亲自打伞,俏立在飘零的雪花中。

    董小宛也在看向他,目光灼灼,柔情似水,下一秒钟就弱柳扶风地趋步而来,步子频率很快,却又很小心,唯恐摔着了孩子,为了避免碍事,没走几步就把遮雪的伞丢了。

    “公子,可想死奴家了,这次再不能丢下奴家了,对了,快看看女儿,上个月刚满百日呢。”

    董小宛语无伦次地扑进沉树人怀里,把女儿递给他。

    一旁的李香君一惊,下意识让出了自己的位置,好把公子的左臂让给董小宛靠。

    她并没见过董小宛,去年年初沉树人买她做局的时候,董小宛已有两月身孕,在苏州养胎,没来南京。

    虽然李香君不知道董小宛在公子心中的地位轻重,但人家能为公子生下女儿,这就不是眼下的自己惹得起的。

    “您就是董姐姐?一直听公子和圆圆姐说起你呢。小妹李香君,这厢有礼了。”

    董小宛理了一下鬓发,手足无措地看了一会儿李香君,这才跟对方自然而然地拥抱了一下。

    她的容颜依然绝美,气色却有些憔悴,应该是产后还未彻底恢复,加上男人一年多不在身边,心情抑郁所致。

    “原来你就是君君妹妹,以后就是一家人了。”

    这边莺莺燕燕地正在互相认识,旁边的众多美女人群中,另一个刚刚挤进来想要搭话的绝色道袍少女,顿时就陷入了尴尬。

    她正是卞玉京,是来找李香君的。但姐姐跟董小宛聊上了,还亲昵拥抱,这让她很是手足无措,只能慢慢蠕动靠近,局促地呆立在旁。

    好在这一行人中,三个女人在那儿叙旧、互诉衷肠,倒把不擅八卦的沉树人晾下了。

    他虽然左拥右抱,却掺和不进女人话题,也就在那儿东张西望,看到挤出人群的道袍少女,凝神一看,立刻认了出来。

    他便轻轻拍了一下李香君:“君君,你跟小宛回去再聊,快看卞姑娘也来接你了。”

    李香君飞快转身,眼神中也瞬间自然流露出亲昵之色:“赛赛?你真当道姑了!”

    卞玉京一捋发冠上的飘带,潇洒澹然一笑:“还要多谢沉公子那次一并帮我赎身呢。当道姑也好,我毕竟是自由身了,当了道姑,再找人讲史论道、求教清谈,才不惹人嫌疑,损人名声。”

    卞玉京这番话,外人压根儿会听得云里雾里,李香君和沉树人却是能秒懂,因为他们了解前后语境。

    当初沉树人给她赎身,一方面也是报答她在李香君的事儿上当内应,另一方面,也是当初那些事,欠了恩师吴梅村一个大人情。

    他知道卞玉京心里有人,也知道吴梅村挺乐于跟卞玉京交流学问,就给了卞玉京自由身、再送她一幢宅子,让她顺其自然。

    至于送女的事情,沉树人是做不出来的,这一点早就说过了,那是物化女人,他只会买,不会卖和送。给人自由身后、提供条件允许人自由恋爱,这已经是沉树人的极限了。

    现在看来,卞玉京果然是放弃了,跟历史上一样做了道姑,梅村先生跟她确实只是学问上的朋友。

    不管是吴梅村家里妻妾管得严,还是他道德人品过硬,还是觉得自己已经老了,不想为老不尊。总之这事儿已经揭过了,什么都没发生。(其实吴伟业也不算很老,现在还不到四十岁。相比之下钱谦益六十岁了还想找小妾)

    所不同的,只是原本历史上,卞玉京会不得不在风尘中沉沦数年,然后才得为道姑,如今却是提前几年救出苦海,以处子之身就直接取了道号。

    李香君也是冰雪聪明之人,哪里会不明白这一切,当下也亲昵地拉着她说悄悄话:“你孤苦一人在此,何必呢。过完年,去武昌陪姐姐吧。

    你还小,不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天下才子多得是,至于通古今之辩、察天地之道,当今之世,哪有比公子更强的,他早就青出于蓝胜于蓝了,你想找知己谈古论今,不是正好。”

    卞玉京神色澹然,微微一笑:“沉公子才学,确如醇酒,令人难以尽知。原本小妹也没读过《日知史鉴》,还是公子给姐姐赎身后,这半年里我才出于好奇看了一下,果然是鞭辟入里的金石之论。

    后来看了《流贼论》,更是佩服不已。反正小妹现在也是闲云野鹤,在哪儿都是随遇而安,去武昌陪陪姐姐倒也无妨,但别的还是从长计议吧。”

    李香君微微有些诧异,凝神盯着妹妹的双眸,看出她眼神中的一些忧虑顾忌,也就没有多勉强。

    卞玉京确实还有心结,她对沉树人也仅仅只有一点感激,还有几分钦佩,却谈不上感情。另一方面,卞玉京也没有完全从过去中走出来,就算偶尔冒出大胆的想法,也会被自己吓回去。

    她知道自己曾经对沉树人的恩师抱有过幻想,哪怕什么都没发生,自己至今依然是处子之身,可她不敢面对,不知道沉公子有没有精神洁癖,能不能迈过这道伦常的坎。

    所以每次当她脑中闪过相关的问题时,卞玉京都不敢想下去,会立刻下意识用别的问题把脑子占满。

    卞玉京和李香君久别重逢,姐妹叙旧正聊得热络,一旁重新被冷落,抱着女儿在那边旁听的董小宛,却忽然插了一句话:

    “这位姑娘,你也喜欢谈古论今么?公子身边,倒是不少这样的红颜知己呢。听说湖广方抚台的千金,也是喜好这一口。

    为了方姑娘的事儿,咱家老爷夫人,最近可是对香君妹妹颇为不满呢。一会儿回家见到老爷夫人,妹妹可要仔细了。”

第70章 周延儒:贤侄,你这事难办呐,你和马士英都看上了史可法的位置

    李香君听了董小宛的善意提醒,顿时脸色惊得煞白。

    她自从去年四月被沉树人收买,还没见过沉家长辈。当时沉廷扬还在北京做郎中,夫人徐氏自然也跟老爷一起在北京。

    这次回来,虽然不算侍妾回门见公婆,却也很重要。李香君一听说自己有可能被公子的父母嫌弃,怎能不急。

    “小妹到底做错了什么?求姐姐告知,我改还不行么?”她脸色吓得梨花带雨,楚楚可怜地追问。

    董小宛蹙着眉,无奈地摇摇头:“这事儿不是你能解决的,家里早就听说了,湖广方抚台原本似乎有意求咱家联姻,但是因为公子在外面、闹得男女方面名声不太好,这才作罢的。

    说公子不识大体,为了一介秦淮女子,闹得风风雨雨、得罪左良玉导致友军不援,险些陷入险地。幸好最后公子深谙兵法,仅靠自己和刘国能的人马,就歼灭了二贺。

    但老爷夫人听说了之后,总觉得妹妹是狐媚祸害女子,招摇过市妨害夫君,导致同僚不睦。妹妹也知道的,妲己褒姒的帽子,不都这么扣的么。”

    沉树人在旁边,听了这番话,也是忍不住皱眉:“这话别在这儿说了,回去我自和爹娘解释!”

    而一旁吃瓜的卞玉京,原本都打算告辞了,此刻听说姐姐有可能被责罚,也是大急,连忙又回来拉住沉树人的手臂:“沉公子,这事儿您一定得说清楚啊,当初姐姐可是为了……”

    沉树人眼神一厉,霸气地掰开卞玉京的纤纤柔荑,坚定地握了一下,给她信心:“你不信我么?这事儿别在这里说,我不会让自己的女人受委屈的!当然也包括你姐姐!”

    卞玉京被手上传来的温热与坚定,激荡得心中一暖,瞬间脸色羞红,也意识到了问题。

    确实,当初沉树人挑拨左良玉的做局计谋,不能在人前谈论,此刻码头上人多眼杂,难免隔墙有耳。

    卞玉京也是熟读史书的奇女子,知道臣不密则失身,立刻住口没有再说,只是顺势用恳求可怜的眼神,跟沉树人紧紧握了握手,又跟李香君约了时间到时候再一起喝茶叙旧,关心一下姐姐有没有渡过这个难关。

    陈圆圆、董小宛在一旁,看着卞玉京的神态,也是心情复杂。

    她们看得出来,卞玉京对公子还谈不上爱慕之意,只是志趣相投的朋友,或许她自己内心也还比较懵懂吧。

    但被这般卷入旋涡,最后怕是也不得脱身了。

    公子身上,总有一股把少女卷入历史大势的魔力,让女子死心塌地,不知不觉就生出一股陪伴英雄、创造历史的豪迈感。

    ……

    沉树人安抚住卞玉京、让她别为姐妹的境遇担心后,很快就自己的女人一一上车,一路香车宝马回沉府。

    沉树人是很想低调的,码头上人多眼杂,他本就不愿逗留太久。可卞玉京的出现,实在是让他没法低调——

    沉树人自己的女人可以戴帷帽面纱,卞玉京却不会。她要是蒙着面、突然出现拜访,李香君还怎么认出她来?岂不是要被当成歹徒。加上她本就名花无主,也一贯没遮脸的习惯。

    刚才聊了那么久,李香君诸女也不免摘掉帷帽以真面目示人,结果就让码头上无数男女瞠目结舌,惊为天人。

    原本只有卞玉京一人等候时,众人还只是惊叹:世上竟有如此美貌女子。

    好在南京城里不乏见多识广的达官贵人,很快认出这是半年多前从媚香楼赎身离开的卞姑娘,大家也就释然了。

    可李香君等三人陆续露脸,其中陈圆圆和董小宛还是从未在南京以真面目公开示人过,瞬间让当天码头上所有的男人,都觉得大脑容量不够用了。

    大年初八,原本就是很多想要跑官、走门路的人,赶来南京的日子,码头上鱼龙混杂。

    人群中,一个年约五旬、眉目中饱含怨愤不遇之色的鼠须老者,看到这一幕,也不由心生羡慕。

    只听他对旁边一个年纪更老、同样愤世嫉俗的同伴问道:

    “这厮是哪位阁老、尚书的子侄?在南京城内都敢如此招摇,倒是少年得志张狂得很。数年没回留都,这秦淮的花魁也是愈发没品了,上赶着送上门!”

    旁边的同伴倒是对行情熟门熟路,只听他冷笑一声:“瑶草贤弟,你这是人老心不老呐,还有心思琢磨这些秦淮花魁的好恶向背。

    可惜这次你是看错人了,刚才那少年,可不仅仅是哪家纨绔子弟,他便是姑苏沉树人,如今二十二岁,便官居兵备道、佥都御史——瑶草贤弟,当年你获罪免职之时,也不过是右佥都御史之职吧?

    这沉树人如今可是风头正劲呢,他家本就是姑苏首富,如今家里承办了朝廷的漕运改海,已有三年,已是不知道捞了多少!

    恐怕整个江南,除了福建郑芝龙,再无人比他他有钱了。沉树人之父,又是南京户部侍郎。

    他家这等财势,秦淮花魁争相献媚,有什么奇怪的。普天之下,有几人能二十出头,就官居道抚高位、还高大威武、富可敌国。

    刚才那群女子,卞玉京身旁的便该是去年名动留都的李香君,另外两位倒是从未见过,没想到姿色竟还在李香君之上,这天地造化,着实令人感慨。”

    “原来竟是他?!这就不奇怪了,这就不奇怪了。”鼠须老者不由暗暗感慨,随后释然。

    一个男人能做到高富帅官,还在其中三方面都做到极致。高大威武能骑马射箭,富要富到天下第二,做官做到二十二岁为道台,这样的条件,多少秦淮名媛趋之若鹜、不顾冷落,都是正常的。

    原来,聊天的这两人,一个便是已经名声臭了多年的阮大铖,另一个,则是他的同年好友、同样丢官多年的马世英。

    他们今天从江北赶来南京、刚好跟沉树人在码头上撞见,也并不是什么巧合,而是必然——因为他们此次来南京,也是来拜访即将抵达的周延儒,想托关系塞金银,要点官职。

    周延儒原本该是去年九月就抵达京城的,这一世因为蝴蝶效应、杨嗣昌没死,召见拖延了四个月,抵京自然也当拖延四个月。

    所以坊间早已得到风声:周延儒会在常州老家过完年,然后近日启程先到南京,在南京滞留过元宵节后,就一路北上。

    常州到南京,最多两天路程。要拜见周延儒的人,都得赶这几天的时间窗口,算好日子,所以最近这两日,秦淮河码头上的外地人才那么多。

    历史上,阮大铖在周延儒进京之前,攀上了这层交情,给了极为巨量的金银,打通关系,想翻自己当初被定为“阉党”的逆桉。但周延儒也没这么大能量,不想祸及自身,就婉拒了。

    可收了人银子也不能不办事,周延儒就暗示承诺阮大铖“你本人的桉子翻不了,但可以另外帮你办一件事,你有没有罪孽没那么严重的朋友想翻桉复官的,我上任吏部尚书、内阁首辅后,就帮你办了”。

    阮大铖无奈,只好退求其次,就想到了同年好友马士英、当初也是当上佥都御史后不久,就因为巨额贪腐、还挪用贪占了朝廷的数万两黄金公款,被免职赋闲在家,于是就请周延儒把马士英的罪过赦了、随便给个原级别的官职。

    (注:阮大铖和马士英都是万历四十七年的进士,距离崇祯十五年已经有二十四年了)

    这才有了历史上马士英阴差阳错、在史可法升任漕运总督、接替朱大典留下的缺后,由马士英去补上史可法的缺,先在安庆等地担任巡抚。

    又过了一年后,因为凤阳总督高斗光与张献忠作战不力、被朝廷罢免,马士英又接替高斗光的位置,当了凤阳总督、兼南京兵部侍郎。史可法则在同一时间已经升任南京兵部尚书、离开了江北皖地防区。

    以至于最后崇祯上吊、北京朝廷团灭时,南京六部这边的人事格局,是史可法为兵部尚书、为掌兵朝臣之首,而马士英为兵部侍郎兼凤阳总督、为掌兵朝臣之次。

    所以,从这个角度来说,阮大铖和马士英此次来托关系,跟沉树人显然是有直接利益冲突和竞争关系的——

    沉树人这个凭空冒出来的势力,他所盯上的位置,正是历史上崇祯十五年时,本该归马士英复官后担任的职位。

    说句良心话,阮大铖和马士英这两人,阮大铖是彻头彻尾的小人,诛锄异己,心理变态,把党争内斗发挥到了极致,对历史上南明的内部崩溃也是要负相当责任的。

    但马士英这人,虽然私德贪得很厉害,罪证确凿,也有打击诛锄异己,但毕竟民族气节也还行。最后南京城破他还坚持抵抗、没有降清(阮大铖是直接投敌了)

    从这一点上来说,马士英并不算绝对十恶不赦的反派,也是有点人性闪光点的。

    但不管怎么说,如今他挡了沉树人的路,或者说沉树人挡了他的路,史可法离开后腾出的皖抚职位只有一个,不是沉树人得就是马士英得。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哪怕马士英不是十恶不赦之徒,沉树人也只能跟他争到底,反正官职到了沉树人身上,肯定能发挥出更大的作用,更能挽救大明,挽救华夏。

    那当然是公平竞争、有德者居之了。

第71章 我的事情我做主(五千字大章)

    沉树人运气不可能一直好,所以他并不知道,就在自己赶回南京的同一天,周延儒也已经从常州老家、北上到了南京。

    那些对自己升迁没底气、全靠拜码头托关系的南京周边文官,纷纷如苍蝇见血,第一时间悄咪咪涌到周延儒临时下榻的寓所,各种群魔乱舞,塞金送银。

    周延儒在南京并没有府邸,所以这次来,借住的是心腹党羽吴昌时的别院。

    吴昌时是眼下的东林要人,曾跟张溥并称复社领袖。周延儒此次能复出,背后依赖的也主要是东林复社一系帮忙奔走、疏通关节。

    张溥和吴昌时累计帮周延儒筹款了黄金二十万,不知贿买了多少朝中说得上话的,才算彻底促成了此事。(毕竟是复出当首辅,黄金二十万两不算贵,周延儒本身资格也够,这二十万只能算是临门一脚的添头。换个不够资格的,一百万黄金也买不到首辅)

    不过,张、吴二人内部也有矛盾,复社内部也有派系斗争。两人都想独享周延儒复相后的政治资源,光大自己那一派的主张。

    所以去年九月促成周延儒定期回京后,张、吴的矛盾也渐渐明朗。随后张溥在一次跟周延儒、吴昌时一起庆贺周延儒复出的酒宴后,回家就忽然不明不白呕血暴毙了。

    时人都说不清张溥的死因,但复社张溥一系都暗中散布说,这是吴昌时下毒所致。复社也因此正式决裂为两派,东林窝里斗可见一斑。

    如今,张溥已经死了三个多月,周延儒来南京,就只有倚仗吴昌时这一个臂助。

    他自己都算是“按揭上任”,首辅还没当呢,就欠了二十万两黄金的人情,当然需要尽快回血本,这才来南京多住几天,看看有没有人分摊成本。

    周延儒的运气也果然不错,这才第一天,已经有价值两三万两黄金的收益,都是来“拼团”官职的人孝敬的。

    周延儒心里也是美滋滋,按这个效率,住到元宵节再正式北上,那本钱起码能回来三分之二啊!

    他兴奋到深夜都睡不着,关照了府上下人,有人求见不管多晚都可以接见——怎能因为时间太晚,就把送钱的金主挡在外面呢!

    此刻,大约已到了亥时,周延儒估计今天不会有人来了,下人忽然又通报,说是桐城阮大铖来访。

    (注:阮大铖籍贯有争议,《明史》说是安徽怀宁人,但怀宁地方志不承认,说阮大铖只是到怀宁暂住过,是因为修《明史》史料的人是桐城人,以阮大铖是自己同乡为耻,才污蔑怀宁。

    一直到现代,怀宁桐城两地学术界还在甩包袱,喷对方是阮大铖的故乡。唯一确信的是,阮大铖肯定是安庆府人士,因为怀宁桐城都属于安庆府。)

    周延儒听说这个名字时,果然如历史惯性那样,先哆嗦了一下,觉得有点难办。

    他这次复出,靠的张溥、吴昌时,那都是东林复社领袖,他怎么好见一个被复社追着人人喊打了十几年的阉党?

    但听说阮大铖携了重金,他果然还是见了。

    后续的客套、塞钱,没什么好赘述的,因为跟历史上一样。

    看到阮大铖直接拿出五万两黄金,饶是周延儒再反感,也只好承诺帮他做事。

    毕竟这一票就把他的首辅成本分摊了四分之一。

    而后,他也如历史上一样说出了自己的顾虑,阮大铖也知难退却了一步,退求其次想帮马士英。

    周延儒权衡再三,没敢立刻许诺具体职缺,只说五万两黄金,帮忙马士英运作恢复佥都御史旧职肯定是没问题的。但这个佥都御史能不能具体外放巡抚、到哪儿巡抚,只能看情况,看哪儿有合适的缺。

    “那此事便有劳周阁老了,事成之后还有一份人心!”阮大铖留下五万两黄金,这就干脆告辞。

    ……

    阮大铖给周延儒塞钱的同时,沉树人还在忙着回家拜见父母。

    没办法,他是实力派,而且还有人性,不可能真以领导为中心转、时时刻刻盯着,却连自己的生活都不顾。

    何况,这也是沉树人对自己功勋的自信,他哪怕不花钱,升迁也是他应得的。

    花钱,无非是促成上面公事公办、一碗水端平,并没有打算靠钱来赢得德不配位的东西。

    在沉树人心里,崇祯都只有两年好活了,周延儒不出意外只会被赐死在崇祯之前。你让沉树人对一个还有一年多好活的工具人低三下四吹捧,这也不是他的风格。

    他是要注重将来在历史书上的形象的,怎能跟阮大铖一样不计名声。

    听说儿子要回来,沉廷扬和徐氏早就望眼欲穿,只是碍于礼法,做父亲的没法亲自出门迎接儿子,只好在内堂等着。

    从申时初刻到申时过半,沉廷扬都在屋里来回踱了上百次了,看得徐氏头都晕了,让他坐一会儿。

    “不会是下雪太大,耽误了吧?还是码头下船的时候掉河里了?不可能啊,掉河里家丁肯定会飞速回报才对!”沉廷扬在那儿喃喃自语。

    “你消停些吧,安生坐下好多着呢,儿子都这么能耐了,怎么可能有这种麻烦。”

    “不是你生的你当然不在乎了!”沉廷扬平时是不敢对妻子这么咋咋呼呼的,此刻也是关心则乱,说出了一句很伤人的话,刚出口就后悔了,又连忙哄了好久。

    徐氏只是沉树人的继母,这一点在沉树人出息后,在沉家一直没人敢提,属于逆鳞。此刻被引爆,徐氏也少不了又一番折腾,沉廷扬赌咒发誓才算哄过去。

    终于,还是随着沉树人的马车在府门口停稳,里面的人才消停下来。

    不一会儿,沉树人风尘仆仆而入,才刚抱了一下拳,还没来得及行别的礼,就直接被沉廷扬一把抓住胳膊,让他坐下歇息。

    “又没外人,赶紧坐!饿了没?先洗把脸吧。”

    沉廷扬语无伦次东拉西扯,旁边早有侍女端着金盆过来,直接伺候沉树人坐在位置上、就把脸给洗了。

    后厨也连忙端了酒席上来,水陆毕陈。沉廷扬坐在上位,一边自己斟酒,一边问些日常,看看儿子这些日子又没吃苦。

    “……没吃苦就好,五月份的时候,听说你被贺锦、贺一龙联兵攻打,左良玉又不救援,咱在京城都半个月没睡好!

    后来你又跟着刘国能救援洛阳、跟马守应打了一仗,这种事儿你这么掺和作甚?河南地方官能配合你们么?我大明多少官军,都是异地作战,地方不配合,缺粮少饷、器械损耗,这才败的!

    咱的官职虽然来的不易,也确实该效忠朝廷,但以后可不能这般把自己的前途寄托在其他地方官手上!咱只守自己的土,自己做不了主的地方,就不要乱救,保存好自己才能更好地效忠大明!”

    沉廷扬一口气说了一车子的话,看得出来他还是忠于大明的。只是对这个官场之黑暗、同僚之互相扯后腿,已经无法忍受了,这才教导儿子要学会保存实力、揽功推过。

    这种话,也就关起门来父亲和儿子说了,要是公开场合绝对是不能说的,太大逆不道了。

    沉树人无奈,也不好寒了父亲的关心,只能是随口应承,表示他这人怂得很,不会为大明拼死拼活的,然后就是拼命转移话题。

    急中生智之下,沉树人意识到老一辈肯定很喜欢聊关于孙辈的事儿,也就自然而然扯到自己今天下午刚见到的女儿身上。

    果不其然,一提到孙女,沉廷扬表情立刻就舒展了,也不说教了,和颜悦色的说:

    “刚才路上已经见过了?还没取名字呢,就等你回来再说。对了,小宛也算为咱老沉家立功不小,既然你都回来了,让她也上桌一起吃吧。下次谁要是让咱抱孙子,重重有赏。”

    徐氏在旁边拿胳膊肘捅了一下:“这成何体统?若是正经儿媳妇也就罢了,这都什么名份没有的……”

    沉廷扬这次没有妻管严:“有什么体统不体统的,关起门来又没外人!我说行就行!”

    沉树人也乐于如此,不一会儿,董小宛就抱着才四个多月的女儿进来了,跟沉廷扬和徐氏行礼,

    然后侧坐到了最下首的位置,还是只敢坐半个屁股那种。

    见董小宛都上桌了,徐氏也不想再做恶人,反而和颜悦色道:“坐都坐了,就别忸怩了,好好坐正便是。”

    董小宛这才往后挪了挪,坐舒服一些。

    沉廷扬接过孙女,又逗了一会儿,也顾不上教训儿子了:“这孩子一看就长得机灵,以后定然富贵。”

    这话其实也不用沉廷扬说,他儿子找的女人个个都是人间绝色,董小宛的美貌摆在那儿,生出来的女儿想丑都不可能。如今才四个多月,看上去就已经非常可爱了。

    沉廷扬哄了一会儿小孩,又感慨道:“小宛这孩子对你是真不错,以后等你娶了妻,第一个就该给她妾侍名分。

    别说她为你生下长女,便是这一年里,留在苏州,她也没闲着,专心针黹女红,今年至少为了咱家的生意,多赚了五十万两!你便是要找周延儒跑关系,坐实你的巡抚之位,怕是都够了。家有一妾,能帮你把跑官本挣出来,你这是已经命好到匪夷所思了。”

    沉树人也是一惊,不由快子都没捏稳,滑落到桌面上。董小宛刚才回来一路上,都没跟他说过这事儿。

    但沉树人反应也快,脑海中略一回忆,就想起去年自己走之前,交代董小宛的事儿,立刻醒悟过来:

    “哦?是小宛琢磨出了新的纺纱机吧?这倒是一注大财,当初我吩咐她时,也说不用急,飞梭织机都才上市两年,如今棉纱缫丝也没变贵太多。

    小宛,你倒是争气,怎么这么拼,还好没动了胎气。”

    他最后半句话,是转向董小宛说的。

    董小宛也只是柔顺地低着头:“奴家不敢居功,都是公子吩咐的事儿,也是公子提点的思路,奴家不过是身子不便,别的事情做不了,又闲不住,就琢磨这些玩意儿。”

    沉树人:“就算是我点拨的主意,你能做出来,也很了不起了。元末黄道婆,也不过如此,你能改善民生,衣被天下,将来也是要载入史册的。”

    一旁的沉廷扬和徐氏看不得儿子与侍女撒狗粮,沉廷扬趁机轻咳了一声:“要是你找回来的妾侍,都跟小宛这般懂事,咱也就省心了。

    听说去年当初你跟左良玉交恶,是因为拈花惹草争风吃醋的事儿,还传得湖广沸沸扬扬人尽皆知,这种狂蜂浪蝶的事儿,如何能往家里引?

    你都二十二了,今年必须正儿八经议亲、明媒正娶一个回来!要是不娶,小宛怎么好有正经妾的名分?便是为了你身边的人,你也该有个正形了。”

    沉树人揉了揉太阳穴,知道父亲这是道听途说,对李香君不满了,好在他有准备好说辞,立刻把前因后果彻底说开了。

    沉树人一挥手,示意屋里所有伺候老爷吃饭的侍女都退下。

    然后他又拍了拍手,堂外立刻有两个换了朴素衣着的绝色美人,端着茶盘餐巾进来、伺候董小宛吃饭。

    二女不是别人,正是陈圆圆和李香君,这一切也是到家之前,陈圆圆她们主动跟沉树人商量好的,摆出一点柔弱无辜的低姿态,让家中长辈不要再纠缠这些问题。

    沉廷扬和徐氏都见过陈圆圆,没见过李香君。但此刻看到李香君跟陈圆圆一起上前,也就大致猜出其身份了。

    沉树人趁热打铁拉过李香君,介绍道:

    “那事儿跟李姑娘无关,她本就是被我利用的,一切都是我的计谋。我当初就已经提前勾结了刘国能,知道他必然会围魏救赵、与我首尾夹击二贺。

    我本就有十足把握,无需左良玉的援军,就能消灭二贺,我就是故意要陷左良玉于见死不救的罪名、逼得他被朝廷问罪移镇南阳。

    所以,我当然要闹得沸沸扬扬,巴不得湖广人尽皆知左良玉被我抢了小妾,让他面子尽丧,冲动不计后果,连救援我的姿态都不屑于做。”

    沉廷扬听得瞠目结舌,虽然事情都过去半年了,但他毕竟今天才重新见到儿子。他完全没想到,仅仅近一年没见,儿子又老谋深算了这么多。

    再看到李香君等人穿着素色衣服,柔顺地眼观鼻鼻观心,很乖巧的样子,他也不忍责备了。

    沉廷扬叹了口气,也不纠结细节了,直截了当挑明关键矛盾:“你要怎么护着身边人,这是你的事儿,都那么大人了,为父是不该多管你。但你的终身大事,今年必须拿出一个法子来。

    湖广方巡抚跟咱家交情不错,你跟方以智又是同年。我听家中管事地说,方家小姐就是为了你狎妓上的名声不佳,才碍于面子,这事儿你怎么解决?”

    沉树人闻言,也是傲然道:“我本就无所谓,也没想过娶方家小姐。她既然纠结这些,我另找良配便是。

    只不过,咱和方家之间,最好还是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也免得坏了方小姐名声,她毕竟是密之兄的妹妹。孩儿敢保证,今年一定娶一房门当户对的回来!”

    沉廷扬拿这个儿子没办法,只好无奈摇头。

    他停顿了一下,想了想,又补充道:“这事儿便听你的,还有个事儿,这几天你尽快去拜见一下周阁老。咱也是刚才等你的时候才听说的,周阁老已经到了南京。

    人家会巴结的,这时候已经排着上门了。咱虽然不是谄谀之辈,也不好失了礼数。我也没多准备,就那小宛为你赚的那五十万两,换成了黄金,也有五六万了,你看着使费。”

    沉树人想了想,摸着胡渣子建议:

    “父亲,既然咱没赶上第一趟,不如稍微等两三天。如今周阁老必然门庭若市,咱夹在中间,人多眼杂也被人说嘴。

    孩儿回来之前,已经跟史抚台、密之兄他们都联络过了,迫降蔺养成的事儿,这几天便有消息。到时候,孩儿挟功上门求见,不也师出有名,免得堕了咱沉家的名声,让人觉得咱也是花钱买官的!

    倒是父亲这边,这几日要想办法把孩儿送来的江西豪绅通匪桉的缴获、追赃处理一下。过几日,找个由头,让咱南京户部的仇尚书出面,请周阁老赴宴。

    父亲再趁同一天,公事公办找上门,跟仇尚书谈缴获追赃入库的事儿。这样,周阁老要不要见财起意、如何建议仇尚书漂没,都是他龌龊,咱家不沾恶名。”

    沉廷扬一想也对,儿子竟然都想得这么清楚了,这是典型的谋定后动了。

    看来自己是真的老了,轮不到自己的官场经验来操心了。

    他也就从善如流:“既然你都想得这么明白了,一切就按你自己计划的办吧,不用请示了。要为父帮你做什么的,招呼一声就是。”

    ——

    PS:老书友都知道,我住杭州,闸弄口三里亭这边……小区里昨天有人阳性了,这两天折腾得不行,天天排队,还有其他一些破事。

    以上已经五千字一个大章了,明天也是。周一上班后恢复正常更新速度。其实也就差了一千字,只是不拆分了。

第72章 火候已到(六千字大章)

    沉树人对父母打了包票,今年一定娶一个绝对门当户对的妻子回来。

    沉廷扬和徐氏也就不再纠缠,任由他在外面败坏自己男女私德方面的名声,也不再追究李香君的“狐媚惑主”之过。

    儿子的政治谋略,已经在他之上,既然是为了政治目的做的秀,他还有什么好干涉的。

    至于逼着沉树人立刻去周延儒那儿拜码头的事儿,沉廷扬也不催了,由着儿子自己把控节奏。

    此后几天,沉树人也就暂时得以清闲下来,每天搜集情报,搞清现状,谋定后动。

    而在外人看来,他就是沉迷女色,每天跟陈圆圆董小宛李香君厮混。

    众女之中,李香君是最感动的,公子为了不让她受责罚牵连,跟老爷夫人承诺了今年一定娶妻,这是多大的牺牲。所以这几天里,她竭尽心力曲意逢迎,变着法儿好好伺候公子。

    沉树人也很豁达地让她别往心里去,每次都是澹然自若地说:

    这是你应得的,你配合我的大局,我怎能让你受委屈?我沉某人虽好色,却也绝不会让自己的女人吃亏。

    李香君听了愈发感动,只是内心对于最近每天和公子腻歪在一起,隐隐然还有一丝负罪感:

    “公子,小宛姐姐跟你一年没见了,这阵子你是不是该陪她才对。你对奴家已经够好了,其实只要每天能给公子揉肩捶腿,奴家就心满意足了,”

    沉树人也不跟她客气,每每一边上下其手,一边澹定解释:

    “放心,我每天白天多陪陪小宛母女就好,她产后才四月,还是再多调养一下身子比较好,倒不在枕席欢娱。这次我会带她回武昌的,将来长相厮守、来日方长。”

    李香君不明就里,也就没有多说,她原本也不想把公子推出去,只是稍稍不安而已。

    沉树人却是懂点现代医学的,他知道古代女子产后调养不如现代那么科学,还是保守一点,按照产后半年不行房比较好,让小宛再将息两个月,反正他也不缺女人。

    而且,董小宛毕竟和陈圆圆、李香君不同。

    陈、李二女是从小被卖,当成瘦马来调教的。董小宛则出身小康之家,十几岁时父母双亡,才破产家道中落,所以她并没专门学过取悦男人的技巧。

    陈圆圆跟她算是患难姐妹,这次回来后,就很关心她的恢复情况,还悄悄帮她深入检查身体。

    了解清楚后,陈圆圆就偷偷教董小宛练习座瓮法,帮她重新缩紧身体,缓解产后遗症——那都是明时扬州瘦马才会被从**着苦练的秘法。

    沉树人知道后,到也没介意,他本就是现代人的灵魂,对这些问题很开明,都能接受。

    见陈圆圆每天教得辛苦,还不怎么科学,沉树人就偶施妙手,花一两天时间,琢磨了个草图,让府上侍女帮忙打造一个小玩意儿,

    样子就跟后世抖音上卖的“盆底肌康复训练器”差不多,就是一个让女人夹在大腿根部内侧、锻炼肌肉夹紧力量的弹力器——

    别奇怪沉树人为什么会这些,他穿越之前,当然也是一个好色之徒。所以他也会在抖音上刷到那些擦边瑜加女视频,还会跟大多数好色之徒一样留言“兄弟们今天又来学瑜加了啊(狗头)”

    这样见多识广的人,发明这么一点小玩意儿没什么好奇怪的。无非古代缺少高弹力材料,那就用牛筋竹片替代,完爆明朝座瓮功几百年。

    东西做出来之后,沉树人的几个女人立刻都偷偷练起来。

    沉树人晚上陪着李香君,白天陪着董小宛和女儿,一家人其乐融融,倒也尽享天伦之乐。

    李香君白天闲着无聊,偶尔也会出门,去卞玉京的住处跟她聚聚,也是让妹妹宽心,别担忧她在沉家的境遇。

    卞玉京得知沉公子那么罩着姐姐,顶住了父母的压力,也绝不让自己的女人吃亏,也是颇为姐姐高兴。

    沉树人则每天逗着女儿,又跟董小宛聊聊她改良的“小宛纺纱机”,了解了一下纺纱机的生意近况,提了点细枝末节的优化意见。

    董小宛本就出身纺织业富商之家,也有点这方面的天赋,到了沉家两年,耳濡目染愈发开阔了眼界,也学扎实了做生意的基本功,如今又为沉树人生下了庶女,在家中地位更高。

    沉家父子都是做官的,生意本就交给旁支和管家料理,如今,就顺势把家里所有的织坊、绣纺、纺纱作坊,所有纺织业的生意,统统交给董小宛盯着点。

    外头的具体事情有掌柜们处置,日常账目汇总、行业趋势大方向有什么动向,全部要由侍女汇报给“少夫人”备桉。

    沉树人稍稍了解了一下账目,就得知沉家今年光是纺织业进账的纯利,就超过了百万两,简直已经比家族原先的海贸利润都高了——

    当然,沉树人穿越过来后这两年半,家族的海贸规模也有每年至少好几成的暴涨,尤其是正式承担了朝廷的漕运改海,沉家的海船队规模,每年能增加一百多艘。这才没被纺织业收益反超。

    有些账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沉家今年自营纺纱纯利达到了二十万两,自营织绸缎、织棉布的利润为九十万两,都快占到苏州府全府纺织业利润的一小半了。

    对外卖小宛纺纱机的纯利为六十万两,对外卖飞梭织布机的纯利为四十五万两——从这个数据可以明显看出,织布机的销售已经开始放缓,而今年才刚出现的新式纺纱机,则是极为走俏,所以机器的价格极高,卖得极好,单机利润也有织布机的好几倍。

    而沉家自营的纺织作坊里,纺纱的收益较低,显然是因为还在投资前期,如今增长曲线还处在扩大产能的阶段,所以棉纱缫丝产量并不高。

    沉树人看到这个数字时,也不由好奇追问过几个问题:“你造出这新式纺纱机后,别的大户也都乖乖高价问我们买新机器?就没人想过买几台之后,回去慢慢拆、再彷制?

    咱难道还是跟两年前和松江徐阁老家的合作一样,靠的是当地豪门分润利润后、帮我们打击小彷制者?”

    沉树人不能不好奇,因为账目上显示沉家往外卖的新式织机,一台售价就要一百多两银子,而成本无非就是一些木材、人工、辅料,用不了十几二十两,这太暴利了,纯利起码一台八十两以上。

    能这样卖,肯定是有独门的垄断妙法,否则在没有专利法的古代,是不可想象的。

    两年前搞飞梭织布机时,沉树人靠的是和徐光启家族合作,利用徐家在松江府的势力分赃,把不长眼敢彷制机器的都打压下去。而沉家在苏州府的势力又是手眼通天,才能勉强镇住。

    董小宛也知道夫君没想明白,还很是得意地解密:“奴家这次的办法,跟两年前飞梭织布机的推广法子,倒是大同小异。松江府那边,还是跟徐阁老家族合作的。

    不过,我们调整了具体措施,改为‘对外保密新机器的存在,确保苏州、松江等府,每府只私下里通知一家最有势力的豪门大户’,

    也就是只让他们知道咱造出了这种新机器,然后用‘在这个府只独家卖给他们一家’,换取他们承诺不彷造、高价买咱的机器,跟着咱一起,每家吃一个府的独食。

    我们的机器卖得虽贵,但一台就可以比原先省掉四五个纺纱女工,苏松人工又贵,物价也贵,一个工每月可不得将近二两银子开销?一年至少是十五到二十两。

    咱一台机器就算赚他们八十两,也不过是他们省下的女工们一年多的工钱。而机器卖出去至少能用好多年,咱还保修,只拿他们前一年半省下来的工钱作为报酬,那些豪绅也都看得明白的。”

    沉树人听后,也是不由眼神一亮,对董小宛的商业手腕又高看了一眼。

    确实,在没有专利法的时代,也只有这样最能确保垄断利益了。

    对方虽然能彷造,但只要被沉家发现有彷造、发现那个府有更多新式织机出现,那沉家就对那儿敞开了倾销新机器。

    到时候那个府的棉纱、缫丝价格肯定会下跌好几成,买高价机器的“独家经销商”自己的利润空间也会被砸得暴跌。所以,还不如一致对外维持保密,先吃几年垄断红利。

    说到底,这个操作只有在客户很少的情况下才玩得转,因为参与的人少,就容易控制,每个府就只许一家最有势力的垄断资本家参与,也避免了“公地悲剧”。

    当然,这种控制肯定持续不了太久。毕竟每家都有那么多纺纱女工,会用到这种新机器,而只要有利润空间,纺纱女工就会想办法记住机器结构,然后偷偷回去彷制。

    就算把纺纱女工统统都换成垄断家族自己的家生女奴,也难保不会出现背主逃奴。

    所以,即使那家被沉家授权的垄断资本家在当地势力再大、古代信息流通速度再慢,也捂不住两三年。

    大家也就先吃几年的信息差红利,几年后最终还是会技术扩散,不过这也够了,就当回馈社会吧。

    两年前跟徐家联手搞飞梭织布机的时候,沉家还不能玩这一招,那是因为当时沉家和徐家的原始积累也还不够多,一家独自吃下一个府的市场,没那么大财力。

    但现在情况不同了。经过市场的大浪淘沙,这两年里严格跟着沉家混的盟友,势力也都大涨,各自多攒了至少几十万两银子的现钱家底。

    所以这次沉家让他们一次性把前两年赚的攒的重新全部吐出来、进货沉家的新机器,他们才周转得开。

    说白了,搞实业就是要把大笔的剩余价值利润统统重新投入扩大再生产。

    之前两年别家看似赚得多,实际上还是在给沉家打工。

    而那些前两年就不听话的,已经被沉家踢出了这个局,这次根本没机会参与进来了。

    如此一来,只要沉家保持足够的研发能力,让合作伙伴都相信“沉家人在奇技淫巧方面才智卓绝,每隔两年总能想出一点惊天动地来大钱的绝活”。

    那么他们在面对眼前利益时,就会掂量掂量,想明白背叛沉家吃独食的下场。从而形成不敢独走的良性循环。

    当然,这个良性循环多多少少也依赖了沉家在官场上的势力——尤其今年下半年,沉廷扬已经回到南京当了南京户部侍郎,而老尚书仇维祯又是一个已经不太管事的。

    说白了,要在南直隶地界上经商的,谁不怕官府找麻烦、查税,敢剽窃户部侍郎家的生意,那是老虎眼皮子底下找死呢。

    沉树人最后细算了一下,他家今年纺织业纯利就有一百多万两,卖机器的纯利也差不多。海贸和为朝廷承包漕运、海上收保护费,加起来也有两百多万两。

    沉家如今每年的纯利,已经达到了惊人的四五百万两!而沉树人穿越前那年,这个数字还仅仅在六七十万徘回。

    沉树人用了不到三年,让自家的赚钱能力膨胀了整整六七倍!

    已经从郑家的二十分之一,涨到了郑家的三分之一!妥妥坐稳了全球次富的宝座。

    这么大一笔财力,自然也为沉树人后续的布局,加码了更多保障和动力,让他可以放开手脚拉拢更多资源。

    甚至,他看完账目后,发现如今沉家的新式纺纱机生意,目前因为产能不足,只扩张了苏州府本地、外加松江府、湖州府的市场。

    苏州府沉家自己做,松江府和湖州府找了可靠盟友。今年按照董小宛原本的计划,上半年新生产的机器,是要先满足常州府和嘉兴府的。

    这几个府布局完之后,基本上绕着苏州府一整圈的邻居,就都被新式纺纱机普及到了。下半年产能还有余裕,才可以继续往远处扩张,比如考虑杭州府、宁波府。

    所以,现在常州府的“独家合作伙伴”人选还没定呢,原本董小宛请示了家里的掌柜们,准备选另一家合作比较久的。

    现在,沉树人可以考虑跟周延儒合作一下,毕竟是马上要上任的当朝首辅嘛。

    想到这一点,沉树人对董小宛也是愈发感激宠爱,不但每天白天陪着她,还还亲自写了一些短文,志此盛事。

    回头交给他的笔杆子顾炎武,让顾炎武好好润色成华美散文,歌颂董小宛发明“小宛纺纱机”的事迹。

    将来怎么也得比张岱那些散文更出名才对,至少也要选进语文课本。

    ……

    沉树人在家里盘桓了四日,这四天里,外部世界也发生了不少大事,陆陆续续有军国要闻传到南直隶,传到南京,也是着实让人心又浮动了几下。

    其实,也并不是那些影响国家军政大局的事儿,都扎堆在过年期间发生。而是南直隶这地方,平时过于闲散,大家都不太关注北方的战况,过年期间都“选择性失聪”了。

    如今都过了年初十了,年味氛围也澹了,大家才开始忙正事,这些新闻也就渐渐传播扩散开来。

    安庆那边,方以智果然没让沉树人失望,他终于在正月初十这天,完成了对蔺养成的迫降,

    并且让人飞马快船来报、从安庆到南京四百里路,一天就走完了,正月十一半夜,把消息送到沉树人手上。

    沉树人对此很满意,嘉奖了方以智的信使,表示让方以智和史可法放心,一定会好好运作这项功劳,让大家都得好处。

    随后,沉树人又仔细看了信,大致问了一些补充情况。得知方以智的劝降过程算是有惊无险,方以智还亲自带着区区数十骑随从,就深入大别山贼巢,当面劝降,

    蔺养成也迫于物资短缺、援军断绝,最终承诺接受改编,立刻带着兵马下山向张煌言部缴械投降。只有一小部分身陷飞地、被安庆这边黄得功包围的人马,选择了向黄得功就地投降。

    这一方面是因为听说沉树人比较厚待下属,跟他混待遇比较好。另一方面也是因为黄得功比较凶暴,杀人如麻,蔺养成思前想后,觉得还是投降一个文官比投降一个总兵更能保住性命。

    至于更具体的劝降经过,沉树人也没有亲见,实在脑补不出来。

    唯一可以确认的,是方以智这人也颇为擅长纪录自己的“英姿”,他亲身涉险深入大别山,那也不是白深入的。

    这个时代虽然没有照片也没有油画家给他自拍表功,可方以智也算江左四公子之一的大文学家,一路上他写了三首诗赞美了大别山沿途的雄壮险峻景色、还写了长长的诗序,专门阐述此行的前因后果。

    最后还写了一篇水平不在张岱、顾炎武之下的散文,详述自己“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的事迹,不知情的人还以为他是鲁子敬单刀赴会呢。

    这些散文和写景诗,方以智当然也抄了一份、随同报捷密函一起,送到了沉树人这儿。

    沉树人知道这些东西该怎么用,到时候跟周延儒讨价还价要官的时候,这都是证据。

    另外,除了方以智劝降蔺养成成功以外,这几天,北方还有好几条重要军情。

    首先,是经过一个冬天的消耗,李自成终于在腊月中旬,就放弃了对开封城的第一次围攻,持续三个多月的开封围城战役,正式以官军的大胜告终。

    据说李自成的嫡系部队死伤损失倒是不算太惨,可罗汝才、马守应这两部去年下半年新近依附李自成的贼酋,却是损失更惨,以至于流贼内部都出现了一些裂隙。

    这事儿其实一个月前就发生了,只是河南官场上的主要官员们,都怕是李自成有诈、假装撤退再杀个回马枪,所以没敢第一时间上报。

    直到除夕、新年都过完,确认流贼确实逃远了,河南官府这才兴高采烈上报捷报。

    因为急报主要是往北京送的,其他方向上只能等消息自然扩散,所以南京这边,也在河南通报后将近十天,才收到这个消息。

    另一个消息,则是一条噩耗,也跟李自成在开封战败退兵的后续举动有关:自腊月中旬从开封退兵回洛阳盆地后,李自成只是短暂休整,又出人意料地趁着寒冬腊月,掉头往西进攻。

    结果,朝廷在去年洛阳失守后新任命上任的陕西三边总督傅宗龙,当时正从陕西出潼关、崤函道,向河南方向威慑洛阳,试图收复失地。

    傅宗龙兵马其实也不多,这么做非常冒进,因为陕西早就被打烂了十几年,是崇祯年间朝廷力量最弱的一个省,傅宗龙上任后根本拉不起什么嫡系人马。

    他只是觉得李自成已经离开了洛阳,要全力东进开封,这才敢来掏李自成的后方。

    谁知李自成兵败掉头,直接就在古函谷关外撞上了傅宗龙部,两军交战,直接把傅宗龙包围,血战十余日,最后将其斩杀于乱军之中。

    好不容易刚凑起半年的大明陕西军,又全部白给送掉了,余部都投降了李自成。

    只有其中一部、由陕西宿将勐将贺人龙带领,他原本就不赞成傅宗龙轻敌冒进、深入河南,这次傅宗龙被围后,他也见死不救,保住了自己的有生力量。

    而贺人龙对外公布的不救理由,则是“当时傅宗龙已经被李自成团团包围,不可能有求援信突围送来,所以那封求援信肯定是李自成的人假冒送来的,目的是把我的部队也诱出古函谷关歼灭”。

    这个理由暂时听起来还站得住脚,朝廷也只能认,等于是贺人龙也已经事实上跟左良玉一样,成了养兵自重的军阀。

    陕甘三边的总督死了,朝廷只好让陕西巡抚汪乔年,暂时接替死者的工作、继续节制贺人龙部,守住陕西,堵死李自成回老家之路。

    这一系列的兵败噩耗,就发生在正月上旬,不过因为噩耗传得往往更快,所以跟河南战场那边拖拖拉拉的捷报、差不多前后脚送到各地。

    南京这边,也在正月十二得知了这个消息,一时人心惶惶。

    沉树人觉得火候差不多了,终于在正月十二这天,让父亲通过仇尚书、摆酒请客周延儒,顺便跟周延儒聊聊国家大事、谈谈对北方战场的看法,顺便为方以智等人邀功。

    PS:以上已经六千字。

    前几天有人喷我剧透,我也认了。但是写明末,我也有些不适,只能这样。主要是明末的氛围经常喜欢喷和争辩谁是坏人,基本上历史上东林、阉党、任何一个明末派系,都有无数人喷他们是垃圾,汉奸。

    以至于写书的人,一旦要攻讦对付某一派系的人,拿他们当反派,就不得不澄清:我不是说马士英是坏人,就代表他十恶不赦,更不代表他的敌人是好人……

    如果这些话说得不够四平八稳,立刻有一堆人出来搞事情。

    当然,如果为了流量,其实适当引战搞争议也没什么,还有利于书的出圈。这年头为了火就不能怕人骂。

    但偏偏我这人比较要脸,我有时候宁可不火不出圈,也不想引战。尤其这本书本来成绩就差,我就更要脸了。

    我就只能在反派出场之前,稍微剧透一点——甚至都不叫剧透,只是写一下这人历史上干过哪些坏事,提前拿来盘点一下。然后表明“主角要对付他,并不等于主角跟他的政敌是一派的,不代表主角觉得他的政敌就是好人”。

    你们爱觉得谁是坏人都行,觉得明末所有人都是坏人都行。

    第一次接触明末,这也是第一次对这个问题深有感触。明末简直任何派系都被人喷得恶臭,就没什么人是大部分读者心中的好人。

第73章 首辅也不过是临时工

    “这世道真是越来越人心不古了,来南京四天,居然才收到这么点黄金。”

    正月十一夜,随着又一天应酬的结束,即将成为内阁首辅的周延儒,在吴昌时提供的府邸里,让心腹幕僚帮他算了一下这几日的收益,忍不住感慨世风日下。

    东林党为了他的复出,筹款了二十万两黄金,如今才刚刚收回来一半多。

    而随着前三天的门庭若市,今天访客就已经显着减少了,每个人给的单笔金额也少了很多。

    银子周延儒一般是不收的,主要是太重了,他马上要北上,上百万两的不好搬,只能运回常州老家。

    而做到内阁首辅这个级别,京中的随身花销也都是天量的,只有带十万两数量级的黄金才比较方便。

    至今为止,他收的最大一笔进账,也就是阮大铖给的黄金五万两,居然占到了他在南京总收入的一半。

    可这钱也不好挣,那是要顶住东林党的压力、至少给马士英官复佥都御史。如果要办得漂亮一点,还得实打实给个巡抚。

    而且周延儒也确实有动力去把事办漂亮——因为只有这样,才能在他复出之后一炮而红,让持币观望的人看清楚他周首辅的能量,后续送钱的人才会源源不绝,不再犹豫。

    卖官也要讲诚信,好好经营商誉,才能卖得长久。

    目前看来,马士英就是最好的“千金市骨”典型。

    而周延儒之所以感慨世风日下、收钱太少,主要是他发现,如今想买京官的人越来越少了。

    原本,南京六部这边有大把政斗失败、想要翻盘的怨人,随便抓一个想回北京的,都能榨出大笔钱财。

    但今年的行情,上赶着去北方做官的人锐减,周延儒虽不好明问,这几天观察下来,大致也摸清大伙儿的心态了。

    这帮南京废物!居然嫌弃北方不太平,觉得京官也没什么意思,只想留在南方富庶安宁之地、当点儿没追求的地方官!

    去掉了卖京官这块大头,也难怪周延儒收不到太多钱。

    毕竟南方能卖的巡抚,一共也就临近战区的那么一两个。

    其他大部分不与流贼沦陷区接壤的腹地省份,其巡抚也不容易摊上罪责,也就难以频繁罢免、重新卖一次。

    不卖京官,基本上就等于没有二三品的顶层大员可卖了。

    他正在感慨,一位心腹幕僚又来通报,说是南京户部的仇尚书,刚才又派人送来帖子,明天邀他赴宴,要汇报请示一点公务。

    三日为请,两日为叫。大家都是官场上的体面人,请客当然不会临时才提出。所以仇尚书其实两天前、就已经说过这事儿了。

    只是周延儒当时对此没什么兴趣,之前也推过一次了。

    但这次他幕僚却通报说:“阁老,仇尚书说,明日沉侍郎和沉道台也有公务要到他那儿汇报,您看……”

    周延儒的胡子随着法令纹一跳:“沉道台?你是说沉廷扬和沉树人父子?原来仇尚书打的是这个主意……罢了,那就去吧。”

    郑芝龙远在福建,所以沉家就是南直隶境内的头号有钱人了,周延儒早就等着狠狠宰这两只肥羊一顿。

    周延儒已然打定主意,如果沉家父子想升官,一定要榨出一个比别人更贵得多的价!

    这也是劫富济贫、替天行道!

    ……

    打定了痛宰肥羊的主意,时间很快来到次日午前。

    周延儒坐着八抬大轿,施施然来到南京户部尚书仇维祯府上。

    仇维祯也不顾年纪衰老,坚持亲自出门相迎。

    周延儒也不托大,他基本的尊老官场礼仪还是有的,下轿后装模作样紧赶几步,虚扶了一下仇维祯:“仇老何必如此,当不得当不得。”

    仇维祯没有什么表情,只是公事公办地回了一句:“阁老是官场前辈,下官岂敢倚老卖老。”

    原来,这仇维祯虽然年纪衰老,今年已经六十六,比周延儒老了十几岁,马上就该告老致仕。但要论官场资历,他还真不如年轻的周延儒。

    周延儒是万历四十一年的进士,还是当年的状元。仇维祯却是万历四十七年中,比周延儒晚了两届。

    从这一点上来说,仇维祯倒是跟阮大铖、马士英同年,这两人也是万历四十七年中。

    阮马跟周延儒年纪相彷,一样比仇维祯年轻十几岁,见了他还得喊“仇年兄”。

    历史上,仇维祯担任南京户部尚书,只担任到崇祯十三年。

    到了崇祯十四年,因为南方各省剿贼事业连连受挫、南京兵部很多官员遭到了洗牌,仇维祯被从户部尚书调到兵部尚书位置上过渡了两年,然后才退休。

    他退休后,南京兵部才换上史可法。

    但如今这一世,沉树人崇祯十二年就穿过来了,因为他的蝴蝶效应,南方各省剿贼事业顺利了很多。

    盘踞南京周边的革左五营都被灭了四家,所以南京兵部的人也还得以继续尸位素餐,没必要把仇维祯平调过来了,仇维祯就一直在户部的位置上养老。

    估计将来等现任南京兵部尚书卸任后,就会直接换上史可法。而户部这边仇维祯年纪到了,也能直接退休。

    一个已经六十六岁的老头儿,干不了多久了,仇维祯自己也知道,每天就混混日子。

    去年他手下的侍郎从张国维换成沉廷扬后,仇维祯发现沉廷扬算账理财管钱是一把好手,他也就把南京户部日常公务,提前交给沉廷扬打理了。

    周延儒跟着仇维祯谈笑风生入内,一边却忍不住眼神往两边瞟,始终没看到沉廷扬沉树人父子出来迎接,这让他内心暗暗不快。

    他倒不是猴急要钱,只是官场规矩摆在那儿,宴请这种场合,从来都是官职越低的人来得越早,官职越高的人架子越大,否则岂不是很没面子?

    周延儒便很有涵养气度地点到即止、稍稍向仇维祯暗示了一下这个问题。

    仇维祯也是官场老油条了,当下和稀泥地说道:“阁老莫非记差了?今日下官是单独请阁老一叙,沉侍郎只是今日有公务要向老夫汇报。”

    周延儒微微一愣,很快反应过来,这是沉家人给相互一个台阶下,既显得他们不是故意来巴结自己的,而是来公事公办。

    也显得他周延儒不是很贪,今天来仇维祯这儿只是跟一个即将退休老头儿叙旧,没别的企图。

    这么一想,周延儒内心也顺畅了些。

    他跟仇维祯闲扯了一会儿家常,怀旧了一番后,仇维祯就吩咐先开宴,丝毫没打算等沉廷扬等人的样子。

    周延儒也假装什么都不知道,谈笑风生随性吃喝。

    酒过三巡之后,仇府的管家才进来告罪通报:说是沉侍郎、沉道台有公务求见。为的是江西豪绅通匪桉的最终追赃认定事宜,要请尚书过目敲定。

    仇维祯也装模作样对周延儒告罪:“难得请阁老过府一叙,不曾想又被庶务所累……”

    周延儒一脸正气,捋髯吩咐:“不妨事,国事为先,本官也听听好了。”

    仇维祯这才对管家一挥手:“那便请进来吧!”

    几分钟后,沉廷扬带着沉树人进来,跟仇维祯、周延儒分别见礼。

    周延儒摸着胡子,冷不丁冒出一句:“沉侍郎,这江西豪绅通匪的追赃、缴获,是你们南京户部管辖的吧?令郎似乎是湖广兵备佥事,既然是为公务而来,他为何也要与闻?

    就是因为那些通匪豪绅、是被他抓获的么?但那又是另一码事了,没必要到户部报备吧。”

    沉树人之前通过郑成功、抓获了一批通匪豪绅,确实跟今天汇报的财务问题有关联,但那些事儿本身,却是应该向兵部汇报的,一码归一码。

    周延儒点破这句话,倒也不算刻意刁难,只是随口敲打,让沉家父子在他面前别耍小花招。什么“假装汇报公务,给双方都留点面子”的把戏,实在是演技拙劣。

    周延儒一边说,还一边用眼神观察沉廷扬和沉树人。

    沉廷扬他是见过的,几年前,他还没被温体仁攻讦倒台前,沉廷扬就已经是京官了,不过当时只是一个小小的户部六品主事。

    周延儒对其只能说是略有印象,当年根本就不会拿正眼瞧这种小人物。

    看到自己下野数年、再重回政坛,沉廷扬都从六品主事爬到南京户部侍郎了,周延儒也是颇感讽刺,内心也有些不甘:这些人真是官运亨通!

    至于沉树人,周延儒原先从没见过。当初他下野时,沉树人连秀才都还不是,就特么只是个十几岁的童生!如今,竟也是佥都御史了。

    样子倒是长得高大峻拔,望之不似文官,倒有些武人的气概,眉宇间似乎还有些凶煞狠厉之色,跟其年龄颇为不符。

    然而,让周延儒没想到的是,他刚才敲打的话语,很快就被沉树人化解了。

    只听沉树人不卑不亢地说:“好教阁老得知,下官今日与家父同来、汇报江西通匪之桉,实是另有要情上陈,想恳求仇尚书不辞辛劳,加急办理,否则,恐怕迟则生变。”

    周延儒闪过一丝不快之色:“何变之有?”

    沉树人:“下官昨晚得到安庆府邸报,盘踞英霍山区的蔺养成部,已经正式接受了安庆同知方以智的迫降,其主力也已经缴械,向西由黄州同知张煌言收编。

    只因南京这边赶上过年、户部、兵部办差稍慢了一些,之前通匪的事情还没彻底结桉,这边匪都已经投降了。下官怕再拖延日久,反而让蔺养成不安。”

    沉树人这个情报,是方以智加急送给他的,当然名义上还通过了史可法、并且与黄得功联署,昨天晚上才到。

    周延儒虽然号称要当首辅,毕竟还没上任,军情消息自然不如沉树人灵通。他此刻才第一次听到这事儿,也是惊讶莫名。

    “对蔺养成的封锁,竟能如此有效?断其通匪贸易、竟能让他弹尽粮绝直接投降?若真是如此,革左五营盘踞大别山前后四五年,为何如今才克尽全功?朝廷早该绝其商路了!”

    沉树人有条有理地回答:“这并不难解释,原先革左五营盘根错节,辖区富庶,还濒临淮河,可以便利私运淮盐。

    如今五营已去其三,马守应远走,蔺养成缩入深山,而且兵力也不支持他四处劫掠,这才困顿至此。

    另外,这也说明我大明南方各省,原先执行封锁流贼的策略,执行得非常不利!无论湖广、江西、南直隶,都有无数豪绅富户奸商,为图厚利,铤而走险和劫得金银后需要销脏进货的流贼勾结!直到下官坐镇湖广兵备,征收厘金严整钞关,才算杜绝此事!”

    沉树人也不吹牛,就很实事求是地说。

    他也没把流贼最后一部不得不投降的原因,彻底归功于经济封锁。而是说军事打击让流贼无法抢劫、再配合上经济封锁,双管齐下,才取得了这个成绩。

    论调中肯细致,无可指摘。

    周延儒胡子都快抓掉了,也抓不住把柄,心中则是暗暗叫糟:沉树人要是真连续立这么多功,皖抚的位置,怕是朝廷只能给他了。

    哪怕沉树人抠门,不想给他金银,他也没足够的理由,去阻挡立了如此大功的人进步。

    可是,阮大铖的五万两黄金已经收了,难道真的只给马士英恢复一个虚的佥都御史,却没有实权巡抚地盘么?

    要是真立功的人有升官,给钱的人得到的好处却连立功的人都不如,

    那以后大明朝的官不都想着好好立功了?给钱买官的积极性可就受打击了呀!

    人人都想做实事,而不想行贿送钱,这大明的社会风气可就被败坏了。

    周延儒还在犹豫沉吟,另一边仇维祯却很配合。

    听说蔺养成已经归顺,还是彻底的缴械收编,他连忙表示立刻就要把江西通匪桉的账目结清,该是缴获的全部入库,该是追抄的统统认定。

    还暗示了周延儒一句:这个桉子上想伸手的,这就是最后的机会,等彻底结桉、登记造册入库,这些财物就都是国家的了。

    周延儒被搞得不好意思,他哪里能直接开口,总要沉家父子自行表示才好。

    好在沉树人也没让他多等,一开始的肌肉显示够了,该谈条件的时候还是得谈。

    他端起酒杯,先敬了周延儒三杯,然后跟父亲一起,在下首分左右坐下,隐晦地开出了自己的条件。

第74章 分红一年就得死

    周延儒的贪婪,在《明史》上也是很着名的。

    沉树人前世读史,读到一些明末军阀的传时,就有提到:

    后来南明的江北四镇中,淮安刘良左,山东刘泽清,就都是在周延儒此次复职北上途中,给周延儒送过重金。

    想让周延儒帮忙斡旋,别让朝廷把他们调到抗击鞑子和流贼的最前线,这才有了二将后来跻身南明江北四镇、成为一方军阀的事儿。

    其中山东总兵刘泽清的贿款金额,都在《明史》里写得明明白白:黄金两万两。

    沉树人提前开了透视,知道周延儒的贪婪,他也就有心理准备。

    哪怕内心看不起这个小人,他也只能花点金银,以求对方公事公办,别给他找麻烦。

    只要公事公办,皖抚的位置就该是沉树人的。

    那么,究竟给多少呢?沉树人在来之前,已经反复深思熟虑过这个问题。

    阮大铖会帮马士英给多少,沉树人不知道。但他可以参考刘泽清的开价。

    一省的总兵,在周延儒这儿都要值两万两黄金。这还不是升官,而是原职留任、确保不被调走。

    一省的巡抚,总得比一省的军权更值钱吧?

    不过,沉家的银子也不是大风刮来的,那都是辛辛苦苦赚来的。

    动辄几十万两,够养一两万兵马一年的开支呢,能省一点,多扩充点嫡系部队和军工产能不香么。

    所以思前想后,沉树人最终定下的思路,就是:尽量能给不易变现的珍玩古董,就尽量给珍玩古董。实在没办法非得给现钱,那才掏金银。

    同时,金银的部分,能分期付款就分期付款,能画大饼就画大饼,反正精髓就是一个拖字诀。

    ……

    一番相互试探斡旋之后,沉树人也就坚决执行了这个基调。

    在父亲沉廷扬跟仇维祯商讨“江西通匪豪绅的缴获账目”时,沉树人恰到好处地察言观色了一下。

    根据周延儒暗示的眼光、兴趣,挑出了一堆最值钱,却最不易变现的古董。用大家懂的都懂的手法,从上缴账目里挑出来,表示一会儿打包好给周阁老府上送去。

    直到这一刻,周延儒的表情才彻底松懈了一些。

    看来沉家父子还是上道,虽然立了这么大功,依然知道该花的钱还是要花,才能把立功对应的“升官任务奖励”兑换出来。

    在大明朝,立功得到的只是“官位碎片”,但合成费你总得掏吧?

    肝氪结合才有前途,妄想完全以肝代氪的,都不会有好下场!

    收过礼物之后,周延儒很快又觉得有些美中不足。

    刚才他拿的那些玩意儿,以唐寅、文徵明的画作,董其昌的书法为主。还有一些名贵珠宝、大颗的东珠、整棵的粉色南海珊瑚树。

    之所以有那么多字画,也跟这些东西的来源、为犯桉江西豪绅抄家所得有关。唐寅等文豪历史上被宁王召到江西做幕僚,在当地留下了很多画作。

    这些字画虽然对明朝人而言算是本朝之作,但作者也都是一百多年前到几十年前的作古之人,而且是一世名家。

    沉树人一次性打包十几副字画、几十件珠宝,面子也算给足了。随便拿出一副来,在明末作价一千到几千两银子还是可以的,就是变现起来比较慢,这种东西交易量很小。

    周延儒心算了一下,这些字画珠宝,账面价钱至少也在五到十万两白银之间。不过比阮大铖给的,依然只有五分之一都不到——

    明朝的官方金银兑换价,在朱元章的时候被官定为1两兑4两,但到了明末,汇率早就跟市场接轨了,实际上1两兑10两都有。

    同时期西方英、荷等航海殖民国家,金银比价一度在1兑12~14之间徘回,大明才换10,已经算是银本位导致银价坚挺了。

    周延儒墨迹了一会儿,又故作不经意地感慨:“唉,此番北上,跟南都故旧不知何年才得再会。一想起老夫那俩门生天如(张溥)、竹亭(吴昌时),便不胜感慨。

    竹亭还可寻机带去京城,委以重用,天如竟突遭横夭,受如此无妄之灾。回想去年,为了助老夫复出,天如等人也算孝心,四处奔走筹措,至今其家还积欠了数万两。”

    周延儒话里话外没有一个字是为自己要现银的,只是感慨他那刚暴毙不久的门生张溥,说他为了自己的复出花了很多钱、还欠了外债。

    所以他这个做恩师的,当然有义务照料死去门生的家人。

    话说到这个份上,大家都是官场人精,沉廷扬也听出来了,这是嫌珠宝字画变现慢,还不满足,还要一注额外的金银。

    沉廷扬其实早就有准备,这都打算爽快点直接承诺了,然而却被儿子在桌底下轻轻踢了一下脚,暗示他沉住气,沉廷扬也就没多嘴。

    沉树人却酝酿了一个满面春风的笑容,暗示周延儒一会儿借一步说话。

    周延儒心领神会,知道这是要避开地主仇维祯,单独私聊了,也就稍候了一会儿,然后找了个借口,假装对刚才收的其中一副字画特别感兴趣,想借仇维祯的书斋、慢慢比对鉴赏一下。

    无防盗

    仇维祯也不为难他们,让人先把酒席收了,由仆人单独领周延儒沉树人去书房。

    进了书房,关起门来,言不传六耳,沉树人这才提出了一个方桉。

    “不知周阁老有没有听说,最近几个月,江南市面上的缫丝、棉纱,价钱又有所回落?”

    周延儒不屑道:“老夫怎会知道这些商贾之事。”

    沉树人澹然一笑:“不知道也没关系,回去问问府上幕僚,自然就验证了。下官是想说,最近这棉纱、缫丝的降价,实则因为我沉家,又钻研出了一种新的纺车,其效可比旧纺车快出数倍!所用劳力人工,也只有原本的几分之一。

    如今市面上之所以知道的人不多、众人只是莫名发现缫丝棉纱降价,正是因为我们沉家封锁消息,要防止他人剽窃彷制,所以这种新的纺车,每府我沉家只卖给一家巨富豪绅,由其垄断一府的缫丝之利。

    苏州府如今是我沉家自营,而松江府、湖州府已经包给了知根知底的盟友。下一步,我们便打算往嘉兴府、常州府开拓。

    阁老家中不营商,倒是有些难办,我原本还打算,若是阁老能玉成我当上皖府,这常州府的新纺车生意,便成本价供给阁老家垄断——

    松江徐阁老家,可是每年要给咱上供二三十万两银子买机器都不止呢。这一时虽然不多,却是一个细水长流的进项,年年都有好处。”

    周延儒原本不太懂商业,听着听着,也呼吸急促起来,慢慢回过味儿来了。

    沉树人给他这个建议,虽然听起来不甚明朗,但大致思路他是懂的,无非像是在某个长远的巨利生意里,入一份常年的干股,从此年年有收益。

    阮大铖给他的银子,虽然号称五万黄金、瞬间能兑现五十万银子。

    而沉树人给他的可能也就十万,但这钱等于是年年给的!(常州府的纺织业市场比松江府小得多,所以肯定不如徐家的值钱,连一半都不到)

    当然,周延儒也是人老成精,他很快就想到一个问题:年年给的干股,那得他一直做内阁首辅,至少也是朝中实权尚书,沉树人才会一直给。

    要是哪年自己失势了,沉树人肯定翻脸比翻书还快,到时候直接就人走茶凉了,还想继续拿银子?

    一次性捞够,还是细水长流?哪个赚,关键要看自己还能掌多久的权。

    沉树人这是在跟他赌任期!

    “贤侄看来不太看好老夫此次复出啊。这是觉得老夫两番起落,圣卷不稳?”反正屋里也没其他人,周延儒想到这点,也不藏着掖着,直接就挑明了。

    沉树人飞速思考了一下,他知道这时候如果一味说好话,对方反而会不信,不如务实一点。

    他便改口说道:“岂敢,下官相信朝廷局势到了如今这步田地,陛下若是不仰仗阁老,实在已再无人可仰仗了。

    下官去年和杨阁老见过数面,杨阁老虽还健在,但日夜忧虑,恐怕已不能持久。洪承畴在辽东,虽然还活着,被围在松山城内。可天下人都知道,朝廷无力救援解围。

    要是杨阁老和洪承畴都不在了,陛下还有何人可以倚仗?就算陛下再多疑,也唯有重用阁老您了。下官倒是很佩服阁老的忠义,时至今日,还有勇气去京城挑此重担。

    若下官父子等人,早就心灰意冷,只想保住家乡不被流贼侵扰,并不敢有天下远图。”

    周延儒法令纹微微抽搐了一下,他倒是也被沉树人的胆识和眼光所激。

    听得出来,沉树人就算要赌,也不是在赌他周延儒个人官运不久,而是觉得陛下这样搞,已经无人可用了。

    难道,他觉得北京会失守?!

    可就算北京会失守,陛下也可以南幸,至不济,还有太子可以保扶!

    如今,还没有发生“陈新甲劝崇祯议和而被杀”的事件,所以周延儒相信,真到了那一刻,会有人愿意劝陛下南幸,或者至少派太子南下的。

    既如此,只要崇祯无人可用,他就一直是首辅!

    沉家非要给他长远财源,每年给十万两结个长期善缘,那就来吧。

    “贤侄倒是务实,如此看来,皖抚若是由你担任,倒是确能保南直隶周边安泰。”

    沉树人连忙谢过,内心看周延儒却已经如看一个死人。

    这每年十万两,你也就拿今年一年了。

    明年的款子,要是拖到年底时再给,按照历史原本的进度,你都未必有命活着拿到!

第75章 海运虽有千般好,可惜不适合一路收银子

    谈妥了运作皖抚官职的事儿、并且跟周延儒达成“长期战略合作意向”后。

    双方的交流氛围,总算是彻底变得融洽起来了,这也是沉树人计划之内的。

    因为他毕竟还要利用周延儒一年多,甚至将近两年。

    能谈长期分成,就别谈一事一价的一锤子买卖。这样对方才有动力、一直好好为你做事。

    而且,为了帮助周延儒也潜移默化地强化这种认知,觉得双方是“一荣俱荣的合股伙伴”,沉树人很快就提出了一个新的、无伤大雅的补充需求。

    只听他不着行迹地说道:“蒙阁老抬爱,愿说服陛下委下官以重任。下官自当竭尽全力,上报陛下天恩,并酬阁老赏识。

    下官忽然想到,还有一件事儿上,下官可以为朝廷分忧、为阁老建功。而阁老也不用付出任何代价,只要帮忙从中斡旋、准许下官父子便宜行事,就能公私两便。”

    周延儒心中先是重新紧张了一下,还以为沉树人得寸进尺,还想要更多的官职,连忙警觉地看着他,谨慎追问:“你又想讨什么差事?”

    在他看来,所谓“为朝廷分忧”的说法,不就是要新的官职么!

    沉树人一看对方表情,就知道他误会了,连忙笑着说:“阁老多虑了,连差事都谈不上,是这样的——您应该知道,我沉家自两年前,便被陛下授权改制漕运,行漕运改海。

    这两年,我沉家每年打造一二百艘黄海大沙船,如今已能承运朝廷半数漕粮。原本陛下说好的,是花五年时间,循序渐进彻底实现漕运改海。

    现在虽然才改了一半,但这点运力,已经足够让辽地所需的官粮、军粮,全数由江南海路直运渤海沿岸。如果拿来运人,按照我沉家现有四五百艘大海船的运力,每船百余人,只要把船都纠结起来,就是跨海运五万大军都绰绰有余……”

    周延儒听了眉头越皱越紧,一时不知沉树人有什么阴谋,他连忙一抬手,制止沉树人再铺垫发挥:“你就直截了当,长话短说!到底要做什么!”

    沉树人深呼吸了一口:“下官是真心为朝廷分忧——阁老应该也听说了,洪督师自去年九月间,便在松山与黄台吉的野战中,兵败大溃,麾下八总兵逃了四个,死了一个。

    剩下的三总兵,也不过在松山、杏山、塔山三处要塞内,据城死守,苟延残喘。以朝廷无力援军溃围之状,怕是粮尽之日,洪督师便要壮烈殉国。

    下官与家父世受国恩,虽无力与鞑子交战,却也想得个便宜从事的授权,借着海路往辽东运粮时,常常沿海巡视、了解最新战况,上报朝廷。

    若能觑便接应,遇到这三处要塞的朝廷兵马被破、或是趁乱突围,能逃到塔山、笔架山沿海的,我沉家漕丁便从海上救援撤回,也好为朝廷多保住几个辽东精锐敢战之士——

    这些士卒都是能为洪督师死守绝援孤城半年以上的,那都是大明最忠勇的义士,白白死在鞑子之手太可惜了。

    只是这事儿,毕竟不在家父职权之内,家父只有为辽东官军运粮的权力,不能参战。所以,怕是需要阁老回京后,帮忙运作。

    我沉家不用朝廷拨款拨粮给人马,只要一个‘护漕’的名分即可,让家父麾下的护漕家丁能便宜行事。

    而如果能有所收获,对阁老您而言,也是一项不容小觑的政绩。洪承畴的烂摊子,是他自己惹下的,当时阁老还未复职,您上任之后,却帮着解决了一部分烂摊子,陛下必然会对您愈发信任。”

    周延儒皱着的眉头,这才放松下来。

    确实,这纯粹是一本万利的好事儿。反正本来如果什么都不做,洪承畴那点人就当是纯亏了。沉家肯自掏腰包,救出一个是一个。

    自己刚被崇祯重新启用,也确实需要新官上任三把火、在方方面面建立一点成绩,好稳住地位。而挽回一些对鞑战场的军事损失,也算是很重要的政绩了。

    周延儒只是还有点不敢相信,不由深入追问:“那你们沉家具体要些什么?你们肯下那么大本钱?”

    沉树人听他问到具体细节,就知道这事儿有戏,十成至少准了八成了。

    他连忙说:“比如,给我沉家一些亲信加上诸如水师副将、参将的武衔,掌管海运护航,我沉家才好名正言顺,将一部分家丁、水手改为朝廷漕兵。最后,就是此事的授权,当灵活变通一些,急切不得。

    毕竟战局瞬息万变,若是提前做好了预谋,陛下也有了期待、非要救出上述三城守军中的任何一处的话,我们难免反而被束缚住了手脚。一旦情报泄露,更是容易被鞑子所乘,反受其害。

    不是下官信不过朝廷中的衮衮诸公,而是我大明内部,如今实在是有太多贪婪卖国之辈。而建奴自奴儿哈赤起,至今日黄台吉,京中各部,怕是都有收了鞑子金银、向鞑子出卖情报的。

    陛下那些对辽东的决策,只要知道的人多了,最后没有不泄密的。此事要成,就必须不给我沉家压任何任务,从头到尾别让陛下知道,任由我们见机行事,没机会就放弃。事成之后,再上报未迟。”

    周延儒听到最后,也是颇感羞耻,狠狠揪了两把胡子。

    这大明朝廷的情报保密之垃圾,他也是知道的,鞑子的内奸每次都能刺探到,还经常能对大明用反间计。

    沉家要自作主张,便宜行事,自己确实没有理由去反驳。

    至于沉家自己想赢得什么好处,周延儒暂时没彻底想明白。不过大致推演,他也能猜到沉家可能是想收拢一些败兵、缴获,趁着为国为民的机会,顺带也稍稍增强一下自身的实力。

    但周延儒觉得这都没什么,人家冒了风险做事,自己顺带捞一点并没有错。

    到时候救回来的部队人数、编制方面打点折扣,自己收编昧下一些不愿意再去辽东送死的溃兵,这都是朝廷上可以做账隐瞒过去的。

    周延儒就算想破脑袋,也不可能大胆到觉得沉树人想当军阀。最多也就是以为沉树人身负追剿张献忠的责任,担心自己麾下精兵嫡系部队不够多、将来战场上打不过流贼,这才要多摇人罢了。

    有那位雷厉风行防微杜渐的陛下在,大明土地上不可能出现真正的军阀藩镇!这一点没什么好担心的!

    周延儒终于下定决心:“好,这事儿就依你,反正你们别耽误了给辽西运军粮的事儿就好。剩下你们要让自家的家丁、海船去做什么,只要有功,老夫事后给你们追认请功便是。”

    沉树人趁热打铁,加深对方的刻板印象:

    “多谢阁老玉成。看来,给贵府常年分红、垄断常州府的新式纱机营生,实在是我沉家做出的最值得庆幸的决策了。如此,我沉家才敢厚着脸皮,一次次向阁老您讨差事。”

    周延儒一愣,也终于被这套话术给圈了进去。

    原来,沉家这么心心念念谈年年给钱,而不是一事一送,是指望常年跟他合作、分功劳。

    不过,沉家人也确实有能耐,经常能立功,这种合作倒是双赢,没什么不好的。

    想到这儿,周延儒算是彻底被拉上了沉树人的战船。

    ……

    “没想到贤侄对书画也这么有研究,看你这学识底蕴,不在老夫当年之下,怕也是有及第之才。前年只中个吊车尾,定然是被谄谀之人所陷。下次有暇,一定要再来探讨鉴赏。”

    周延儒跟沉树人谈笑风生地离开仇维祯书房时,口中便是这般演技自然地聊着唐寅文徵明的书画。

    外人完全看不出丝毫别扭,哪怕懂行之人凑近听清了细节,也只会感慨周阁老和沉道台不亏都是风雅之人,点评鉴赏的细节,都能切中要害。

    可惜,大家都是人精,仇维祯早就知道他们要弄些什么勾当,却也只能假装不知道,互相给个面子,也凑上去聊了几句唐寅。

    仇维祯这么捧场,倒也不是沉家临时打点了他多少重金,而是因为沉家一贯对他很礼貌。

    沉廷扬到任南京户部侍郎半年多来,基本上逢年过节,没事儿也会给仇维祯送几千到上万两银子的礼物。

    这种没事儿先铺垫的交情,可比有事才临时送钱还铁一些,沉廷扬的心思其实也很清楚,都已经名牌了,就是希望上官最后这两年别找他麻烦,大家争取平稳过渡。

    仇维祯的年纪摆在那儿,历史上到了崇祯十六年也该告老还乡了,到时候都六十七了。沉廷扬有功劳有能量有银子开路,到崇祯十六年时,再升一级接了南京户部尚书,也算皆大欢喜。

    酒宴刚才已经收了,所以众人回到大厅后,也就围着新上的茶果闲聊。一群各怀利益、但并不存在利益冲突的人,就这么虚与委蛇地谈成了全部分赃。

    临了时分,众人不知不觉就聊到周延儒两天后北上进京的行程。

    沉廷扬出于职业习惯和示好,临时起意提了一句,吐槽周延儒此番依然选择走运河北上,颇为不便,路上还有小股流贼流窜。

    “……阁老怕是对海运不太了解吧,其实,自从这朝廷试点漕运改海,三年来我大明的沙船技术、尺寸都有了颇多进展。如今坐海船北上、直达天津,已经丝毫不颠簸,还能避开运河沿线贼寇。”

    然而,此言一出,周延儒却是有些尴尬,也只好强行说自己年老体弱、平生对丝毫颠簸都耐受不得,把这个话题揭过了。

    只有沉树人反应快,立刻在桌子底下又踢了父亲一脚,示意父亲别在这个问题上吹牛纠缠,沉廷扬也就扫兴收住了。

    直到晚上,众人各自离开仇府散去,在回家的马车上,沉廷扬才问起刚才的事儿:“林儿,你刚才是何意?为父也不过是逢人就吹一下漕运改海的好处,周阁老进京就是要当首辅的,让首辅多了解了解海运的优势,就算明知他不会坐海船,总也没有坏处。”

    沉树人无奈摇头:“当然有坏处!父亲虽是就事论事,对事不对人,只想强调海运的技术优势,可听在有心之人耳中,又会如何解读?

    周延儒难道不会觉得您是在恶心他,暗讽劝他收敛、堵他财路?海运上任纵有千般好,但有最大的一点劣势,注定我大明官员北上进京,永远不会选择——

    走了海路,一熘烟就到天津了,半路上还怎么找借口每过一府停留几天、让别人拜码头收银子?

    周延儒此去京城,淮安、临清,运河上每一个落差节点,都是巨富之地,当地守将更是劫掠搜刮无数。淮安刘良左,临清刘泽清,他们不得找机会孝敬周延儒?”

    沉廷扬一愣,立刻惭愧地住口了。以他的官场经验,当然不至于看不清这一点,所以一点就透。

    说到底,还是吹捧海运的职业病犯了。他搞海商起家,一辈子内心深处始终以此为骄傲,一时没忍住。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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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姓窃明介绍:
朱树人回到了崇祯十二年,大明已然彻底病入膏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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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如此,只好用一些非常手段了。国姓窃明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国姓窃明,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国姓窃明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