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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浙东匹夫     国姓窃明txt下载     国姓窃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76章 一堆人升官

    此后数日,南京城里表面一片宁静,似乎什么大事都没发生。

    周延儒最后搜刮了一波孝敬,终于按计划,将在元宵节后次日启程北上,走运河一路去北京。

    考虑到他这一路上还要走走停停收黄金珠宝珍玩字画,估计正月里是肯定到不了北京的,二月底能到就算不错了,慢的话可能三月初——

    后续白银是几乎不会收了,想要给周延儒送白银的,都必须赶来南京送,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要么就索性等到了北京再说。

    因为只有在南京时收的银子,才便于立刻运回常州老家屯起来。而离开南京北上后,这一路上收到的一切,都要随船队携带、一路运到北京,太沉重的东西根本看不上。

    银子这种价值密度这么低的垃圾,怎么配被尊贵的阁老,在半路上收呢。

    这也是为什么他在南京停留得特别久,对此地情有独钟。

    不过周延儒好歹也算收了钱就会办事的人,临走之前,他就跟阮大铖打了个招呼:

    不好意思,五万两黄金收下了,但马士英的缺,目前还没很合适的。只能先委屈低配一下,找个位置塞一塞。

    然后周延儒就给了阮大铖两个选项:要么去河南当巡抚,直接跟李自成正面打硬仗,去年的河南巡抚,刚刚因为福王被杀撸掉了,官场上空出来的缺口非常多。

    如果嫌河南的巡抚不安全,那就只有在皖北搞一个重要的府,比如凤阳府当知府。而佥都御史的兼差名号也能挂着,只是没有实际巡抚的地盘。

    知府是四品和五品都有的,最大的上等府知府也就四品,不可能更高。但考虑到凤阳府在明朝的特殊地位,毕竟是朱元章的故乡,大明中都,地位仅次于南北两京。

    周延儒给他这样调整,也算给阮大铖一个交代了。

    阮大铖回去跟马士英核计了一下,果断选择了后一个条件,宁可当凤阳知府,也不敢去河南送死。

    阮大铖只是不甘心地打听了一下,这事儿为何出的变故。

    周延儒也没藏着掖着,直接把“蔺养成被迫降,而且是实打实缴械愿意接受整编,沉树人统筹立下如此大功,不升不行”的原委,明明白白说清楚。

    周延儒跟沉树人达成了战略合作不假,但他也没义务帮沉树人拉仇恨。沉树人自己升官得罪人,当然要他自己扛。

    阮大铖和马士英闻讯后,也是恨得牙痒痒。

    作为受益正主的马士英还算好,他人品没阮大铖那么不堪,只是觉得自己运气不好,而沉树人功劳确实扎实过硬,气了一阵也就算了。

    阮大铖却不同,黄金是他出的,而且他还指望马士英当上巡抚后,能拉他一把,曲线给自己恢复官职。现在马士英都才凤阳知府,再拉他起复不知要猴年马月了。

    阮大铖简直可以说是把沉树人恨到了骨子里,只是眼下还拿沉树人完全没办法。

    ……

    沉树人自己的升迁,估计也要拖到三月份了,涉及到一个巡抚的升官,可不得新首辅正式到任后,才能走完流程。

    朝廷评估沉树人的前后功劳,也得讨论个把月左后。

    所以沉树人也不急,就在南京花好月圆,岁月静好地安度自己的元宵节。

    倒是沉树人手下其他一些官员的升迁,估计正月底之前就能出结果。

    这些人级别低,最高也就是知府,要不就是武职的副将、参将,涉及到的决策流程比较短。

    周延儒也会先写信、让人加急送到京城,托他留在京城的那些幕僚、故吏,帮着遥控运作。

    比如,周延儒的得意门生、他当权时的重要白手套吴昌时,此时就已经提前进京打点了。周延儒这个吏部尚书、内阁首辅还没正式上任,吴昌时就已经在吏部当上了五品郎中,还是最有实权、最值钱的文选司郎中。

    可别小看文选司,那就是专门负责大明全部文官职务调配的,是吏部直接掌握官员任命权的实权机构。

    文选司的郎中,拿个权力差一点的部的闲职侍郎来换,都未必换得来。

    周延儒让四百里加急给吴昌时送去信,明明白白就把沉树人要的几个知府都安排好了。

    虽然沉树人很不齿吴昌时这种阴险卑鄙小人,但如今也没办法,只好由其经手升官事宜,因为压根儿没得选。

    而兵部职方司那边的流程,沉树人自有关系去办,杨嗣昌也好,陈新甲也好,都是沉树人自己的关系,周延儒这边只要暗示不阻挠即可。

    南北两京相距一千八百里,四百里加急在两京之间兜个圈,算上等候回文、路上偶然因为兵乱意外而迁延,最多也就十二三日,就能打个来回了。

    所以沉树人在南京每天花天酒地、维护官场交情,不过捱到正月二十八,也就得到回信了。

    沉树人还留出了两天余量,提前通知张煌言、方以智、郑成功等人,正月三十来南京一聚,顺便到南京吏部这边把手续办了。

    另外几个涉及升官调任的武将,也是这般处置。

    众人得信后,也是振奋不已,对老大的能量愈发佩服,感恩戴德之心也更加炽烈。

    ……

    正月三十,南京城内,户部沉侍郎府。

    一大早,府上就张灯结彩,做好了大宴宾客的一切准备。

    几波人马,骑着高头大马,意气风发地陆续抵达。来这儿之前,他们已经先去了南京这边的兵部、吏部,把北京刚刚传回的任命交接了。

    “树人,此番多亏你全力斡旋,否则这迫降收编蔺养成的功劳,也不至于升迁得如此爽快。”

    第一批来客刚在府门口下马,为首者就与迎上来的沉树人拥抱了一下,扣肩搭背谈笑风生。

    毫无疑问,沉树人麾下的文官里,敢跟他这样直接称呼表字的,也就表哥张煌言了。

    张煌言官位虽低,到了沉家却不会论职位尊卑,只论亲戚。进了内院后,还连忙拜见了姑父沉廷扬。

    张煌言以降,其他人都是客客气气,最多方以智敢称“贤弟”,郑成功能喊“大哥”。

    其余武职,统统只能称呼“沉道台”,个别拍马屁激进一点的,已经提前私下里喊“沉抚台”了,不过沉树人肯定会假惺惺地制止。

    “诸位今日同聚,盛况难得,咱也算共襄盛举,今后勠力同心,继续报效朝廷。”

    沉树人刚说了几句场面话,一旁张煌言先告了声罪,打断他帮他介绍个人。

    随后,张煌言一个眼神,一个年近四旬的粗夯武将就局促上前,单膝跪地:“罪将蔺养成,拜见沉抚台!”

    饶是沉树人早就知道蔺养成已经彻底被整服投降了,见到他居然敢亲自来南京领受官职、办手续,也是有些惊讶。

    这些流贼出身的将领,居然也有不怕被朝廷扣留的。

    沉树人预期玩味地说:“既然已经弃暗投明了,过去的事情便当既往不咎。你肯亲来南京兵部办理,足见归顺诚意。说说吧,到底怎么想的。”

    蔺养成已经寄人篱下,索性也豁出去了,推心置腹坦白:“罪将三年前受抚于熊督师,便无心再反,只想得个出身。只恨张献忠后来降而复反,滥杀地方官吏,裹挟我等。

    罪将等素闻陛下多疑忌刻,唯恐朝廷不察,唯有顺势跟随张献忠,只求自保。后听说抚台明察秋毫,苦谏力保坚持不肯复反的刘国能,罪将便知大人您有世人不及的胸襟。”

    这些流贼原本也不是什么很坚定的势力,见到沉树人势大,而且能保住降将不猜疑,当然会痛痛快快来投。

    历史上,蔺养成等几家贼头,在南明时期、南京沦陷后,也是走投无路,直接投降了驻扎在长沙的湖广总督何腾蛟。

    他连何腾蛟都能投,为什么不能投沉树人?无非沉树人更有手腕,形势也更强,能逼得他接受更苛刻的条件。

    沉树人点点头:“行了,多的道理就不说了,密之兄劝降于你时,该说的肯定都说过了。咱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再重申一次:革左五营已灭其三,马守应归附李自成,本官也确实需要一名降将以劝善。

    你罪恶不如其余三贼,只要将来好好表现,本官自然会善待你,以归附远人。希望你也抓住这个机会,将来本官与张献忠交战时,你努力建功,升迁不在话下。”

    沉树人敲打完后,转头追问张煌言:“蔺将军如今是什么待遇?”

    张煌言低声:“这次先授了他参将,你知道的,刘国能也不过才总兵,而你麾下诸将,左子雄这次再得提升,也就到副将。他只能是参将,否则镇不住的。

    要论他归顺的兵马,有老营兵四五千,乡勇丁壮万余。从兵力规模来看,参将是小了点,也没办法。”

    沉树人点点头:“参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以后跟张献忠激战几场,很快就能到副将的,总兵也不是没机会。”

    蔺养成已经是拔了爪牙之人,连忙抱拳谢过:“谢抚台提携!”

    搞定了蔺养成这个刺头后,沉树人又问起其他几人新职务,众人也一一回报,大部分人跟预期并没什么出入。

    张煌言实授黄州知府,方以智实授武昌知府。麾下武将从副将到参将、游击不等。

    唯一破格提拔的,是原本只有游击的张名振,被直接提拔为了“海道副将”。

    张名振在去年被沉树人挖角之前,就在宁绍一带负责海防,职务只是一介都司,被沉树人调走后,才立功升的游击。

    而这次让他重新回来掌管一部分海船水师,也算是重操旧业了。沉树人手下的其他将领,如左子雄、杨晋爵、金声桓,都不是海军将领出身,这方面不如张名振专业。

    沉廷扬那边问周延儒要了一些海防编制、这次趁着海路给山海关运新一年的军粮,要伺机而动救出一些辽东精兵,需要一位海防副将统筹,沉树人想来想去,就点了张名振。

    最后,沉树人还调整了一下对郑成功的任用,原本说好了调他到地方当一任同知,找机会升知府。郑成功如今还一心想当文官,也不可能去带兵。

    但现在看来,沉树人有了更好的计划。

    他把郑成功直接从湖广盐法道、负责厘金的衙门,调到南京户部这边,暂时放在父亲手下,做一个负责具体海路漕运的押运督粮文官、找个合适的品级头衔。

    这两个前后官职严格来说,都是财税体系内的钱粮官,无非一个在地方上收厘金,一个帮朝廷转运税粮。而且都是在水上讨生活的,郑家人应该很熟门熟路。

    至于危险,沉树人是完全不担心的,把郑家大公子派出去历练历练,为朝廷海路运军粮,郑家自然也会派一定的武装帮忙义务护航,好保卫大公子的安全。

    这等于是白捡了一批郑家的海军力量,临时为他所用。

    郑成功自己对这个安排其实也很满意,又能出海,却又不是以武将的身份,能保持文官体面,大哥实在是太为他着想了。

第77章 沈道台手下,只有文武平等

    沉树人自己可以不用太急,在南京拖到二月中旬再回武昌、确保二月底之前回任即可。他的新官职任命诏书,也会由北京直接送去武昌。

    不过,郑成功、张名振这一路,却是等不得。

    按照往年惯例,元宵节过后不久,海路漕运就可以北上了,因为等船队航行半个月抵达渤海时,渤海的天津湾附近也已经化冻可以航行了。

    两年前,沉树人跟方以智亲自押粮、顺带进京赶考那次,不就是元宵节次日就北上的么。

    如今都一月底了,比往年又晚了十天。算算日子,船队抵达渤海时,不仅天津湾会化冻,连渤海最东北角、最不易化冻的大小凌河河口,估计都化开了。

    那段时间也是鞑子兵巡防最松懈、最容易出现破绽的时候,必须抓住。如果这个时机没救出什么明军,后续希望就更渺茫了。

    因为冬天河面断流、河床封冻时,鞑子根本不怕大明的水师,也不可能想到有水师来送死。骑兵可以直接在大小凌河河床上奔驰,倚仗战船的一方完全什么都做不了。

    河流化冻之后、早期凌汛导致水位初涨,才创造出一个短暂的窗口期。

    所以,沉树人也只是在南京城内,给郑成功、张名振短暂地花天酒地犒赏了一番,随后就得送他们启航了。

    部队毕竟是去执行刀头舐血的任务,哪怕只是接应,大概率不用跟鞑子真刀真枪打陆战,可面对的是在明末闻名如见虎的建奴,不好好激励一下,怕是肯定会士气低落。

    沉树人手下的南方部队,除了个别归顺的流贼老营兵之外,其他都没跟建奴交过手,最多也就是打打农民军。

    这次历练之后,只要能回来,对部队的军纪胆色,必然是一个充分的洗礼。以后好歹也能吹一句:咱也是跟鞑子交过手回来的。

    而因为郑成功要去,郑家也由郑鸿逵出面,把郑家会跟去的护航战船、水手士兵,都犒赏了一番。所以沉家只要操心自己的嫡系部队就行。

    沉家这边,沉树人与父亲商议后,拨出了五千名精锐家丁——至少名义上是家丁,参加这次运粮、接应任务。其他水手不算。

    所谓五千家丁,其实只有两千人是真家丁,是沉家多年跑海积累的、执行护航的亡命徒。

    剩下三千人,只能算是“跟沉家家丁当过同袍”,然后又被沉树人反向抽调回来的。

    当初沉树人去黄州上任时,不就带过一千精锐家丁么,后来拆散了填补到黄州、随州那俩卫所里,以老带新,也练出一些精兵。

    所以,沉树人就按照一带三的比例,把沉家家丁陪练出来的新军,尽量挑擅长水性、能两栖作战的,反哺回来三千人,跟真家丁合兵一处。

    抽得再多的话,沉树人也担心湖广那边、开春后张献忠会有动作,过分削弱湖广战场的防守兵力。

    另一方面,沉树人在湖广编练的部队,也就那些码头工人出身的士兵,水性还不错。而矿工、猎户、流贼老营等出身的士兵,很多连游泳都不会,抽调去海路作战只会帮倒忙。

    只挑水性好的士兵,也就没法弄到更多人。

    而且,这次沉家船队也算是主力齐出,当初漕运改海之前,沉家就有大海船近二百艘,按照崇祯的“五年改海”计划,五年内沉家要逐年多造海船、五年期满后达到八百艘大海船以上的规模,才能确保把绝大部分的朝廷漕粮都改走海路运完。

    如今这计划才进行到第三年初,沉家现在拥有的大海船总数,大约已经接近五百艘。

    沉廷扬分出一百多艘应急、日常维持运粮。其余三分之二,都被用来执行这次的任务,最终实际统计,动用的大海船达到了三百三四十艘之多。

    细算下来,每艘船平均配精干水手十五人、擅长水性的战兵十五人,总共是三十人,三百多条船,也动用了上万人,水手战兵各半。

    去的时候,会满载今年山海关等地守军一年所需的军粮。

    卸下军粮后,回程时如果时机合适,理论上每船还可以搭载七八十人、连带补给,直航返回苏州刘家港。那样就相当于能抢运回两万多人。

    如果遇到能救出更多人的极限情况,每艘船再额外装一百人出头,达到含水手在内总数一百五十人,也是可以的。

    只是补给会比较短缺,撑不到直接返航苏州,得在山东半岛上停靠、补充澹水和粮食。

    当然沉树人相信这个后手方桉基本是用不上的。洪承畴手下困守最后三座孤城的部队,哪可能还有三四万之多?

    就算有,也不可能全救出来的。

    一旦救援第一座得手,另外两城的鞑子兵也肯定会警觉加强围困,不会再给机会的。

    ……

    沉家最舍得花的就是银子,所以这次出海执行任务,每人都给了至少十两银子的安家费,战兵和水手都有。

    战兵当中,到时候会执行上岸接应任务的,再额外加五两。光这两笔开支,近万人的团队,直接就发出去十几万两。

    但相比于能救出一些大明精锐死忠为己所用,这点代价绝对是值的。

    十几万两还只是直接赏赐。在出发之前,沉树人也少不了给家在南直隶本地的水手,直接发些鱼、肉、粮油到家里,深谙后世国企发福利之精髓。

    直接给银子不显眼,十两的银锭一揣就看不见了。

    米肉油酒这些实物配套着发,再给家里几匹棉布,看起来就好很多,而且可以把出征者的家人个个都讨好到,让他们对出征的儿子、丈夫、父亲好好勉励,断绝后顾之忧。

    除了给家里发物资,启航前每天的酒肉犒赏也是免不了的,所有士卒在南京城外找了个港口小镇,大宴三天,酒肉管够。

    这些士兵都是吃货,敞开了吃肉不吃饭,一天吃四五斤都没问题。

    明末物价腾贵,南京周边一斤猪肉都要七八分银子了,万历年间可是五分都不用。三天犒赏光是每个士兵吃掉的肉钱,就值一两五钱以上,算上酒菜能接近三两。

    沉树人还请了里里外外各处的半掩门暗窑子,包场子送女人过来给大家发泄爽爽。不过因为量大,找的当然都是一两钱银子就给上的最便宜场子。

    沉树人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妥,虽然他本性是比较现代的,但这些士兵都是去跟鞑子冒险,都是为民族利益而战的,出发前发泄发泄怎么了。

    至于眉楼、媚香楼这些高端场所,沉树人也有花重金请人,但主要是请郑成功、张名振这些即将出征的将领,普通军官就没这么好待遇了。

    哪怕是媚香楼里最普通的姐儿,也只能保证千总及以上的军官能参与。

    其他不出征的文官,只能是陪着这些武将喝酒时,顺带着沾沾光,有武将伺候不了的,才轮得到,或者干脆就是自费捧场。

    去年因为沉树人把侯方域、龚鼎孳一派的人都搞臭了,顾眉不想再被龚鼎孳纠缠,选择了自赎其身,跳出了圈子。所以如今眉楼新顶上来的头牌花魁,也没什么名声。

    其他几楼的姑娘们,似乎也没有意识到时代的变化,内心依然有一股崇文抑武的想法。

    一开始听说是沉道台花重金请客,她们都是欢呼雀跃而来,谁不知道去年李香君被沉树人买了之后,最后沉树人有多么仗义、顶着左良玉的压力照样丝毫不让。

    听说他家里不喜欢他这样“为色误事”,沉道台依然顶住了父母之命,坚持不肯亏待李香君。

    这些事迹在正人君子士大夫眼里,肯定是劣迹,甚至有些许不孝。

    但是在秦淮姐儿们眼中,却是大大的善举。他能对李香君这么罩着,肯定是怜香惜玉之人。偏偏人家还是南直隶首富,这种人邀约的场子,谁人不想去?

    可惜到了地方,媚香楼、眉楼的姑娘们却个个如堕冰窟。

    幻想中的陪沉道台本人喝酒的好事并没有发生,反而让她们去陪那些粗夯武夫。

    众女当中,“江湖地位”最高的,自然是柳如是了。

    柳如是本该在去年年底就被钱谦益赎身,但如今因为蝴蝶效应,迟迟还没跟钱谦益确定关系——

    历史上,钱谦益是跟阮大铖搭上了关系,而阮大铖又在周延儒上任后想办法把身边人洗白,因此钱谦益本该跟马士英一批洗白。

    如今,周延儒入京被拖后,马士英、钱谦益等人受益也被延后。钱谦益自己的事情还没搞定,罪臣的帽子没摘掉,也就没脸太张扬,迟迟只是吊着柳如是。

    反正赎不赎身,他想见柳如是一样随时能见。他都六十岁的老头儿了,对一个已经二十四五岁、在欢场沉浸了十多年的女子,也谈不上吃醋。

    哪怕这几个月里,柳如是会陪别的男人,他也无所谓,不差这点时间。

    此时此刻,众女来了之后,心中苦楚,也想唯柳如是马首是瞻,看看她怎么个说法,能不能仗着跟沉道台有点交情,委婉推辞一下,别让众姐妹陪那些千总武官。

    然而,柳如是却算是秦淮女子当中,比较有眼光,也关心时事的,不太拘泥文武尊卑的。

    她私下里问了沉树人几句、这些将士们可是身负什么使命。

    沉树人不可能泄露军情,就随口扯澹:“如今东海不靖,加上漕粮改海已试行三年,周边海上势力多有察觉。红夷、倭寇去年已经加大了袭扰,想趁乱劫掠朝廷漕运。

    所以今年得多加点人手护航,这些将士们,都是刀头舐血,要跟倭寇、红夷死战的,本官当然要重重犒劳。我沉某人从不差遣饿兵。”

    沉树人轻描澹写,把防备鞑子的事儿,说成是红夷、倭寇,柳如是毕竟没跑过海,也不懂细节行情,就信了。

    她只是狐疑地说:“沉公子倒是仁义,大明朝文官,能对武将士卒如此体恤的,小女子十几年来,还没见过第二个。既是真心保家卫国,陪着饮酒歌舞,倒也没什么。”

    柳如是应下,也就没有再当出头鸟。而且她毕竟是这些女子中的翘楚,有自己挑选酒侣的资格,

    看来看去,一众出征文武中,只有六品的郑成功是文官,而且看起来年少不太好色,柳如是就落落大方坐到郑成功桌边,帮着斟酒,还和颜悦色问郑成功想听什么曲子。

    其他地位低一些的名女支,只好依次去找张名振等人,能陪一个副将、参将、游击,那也不错了,好歹是大官。

    沉树人看着这一幕,内心也是颇为感慨。历史上郑成功应该是今年才刚来的南京,如今因为自己的蝴蝶效应,提前了整整三年。

    原本的郑成功,应该是拜钱谦益为师,他拜师的时候,柳如是也刚刚进门,算是他的小师娘。如今,却要前世的师娘来陪晚生喝酒、被占些手足便宜,实在是讽刺得很。

    不过,这也没什么可喷的。

    沉树人并非占有欲很强的人,也没说秦淮八艳凡是被他认识的他都想上。

    柳如是毕竟年纪大了,比沉树人还老三岁,十二岁就做了当时阁老周道登的妾,十四岁就被卖到秦淮,这是风月场中的老手。

    沉树人从没想过占有,也谈不上嫌弃,但就是觉得让柳如是这种有点骨气的女子,最后落入钱谦益那种软骨头汉奸手上,有点不爽。

    所以,只要能让钱谦益多绿一点,多和抗清义士来往,别跟汉奸来往,沉树人都可以推波助澜。

    郑成功还年轻,也不是很好色,他去年就成了亲,眼下对这种老他六七岁的女人,更谈不上感觉,纯粹就是好奇。

    沉树人环视全场,对于那些心不甘情不愿的,他也不勉强,只是康慨激昂地说了几句,激励一下士气:

    “我沉某从不会看不起操持各业之人,不过纵然是秦淮女子,也可以自选成为什么样的人,若是成梁红玉,一样青史留名。

    如今多难之秋,若是还尊文贬武,便难免商女不知亡国恨了。无论是眉楼还是媚香楼,凡是不给我面子的,我们沉家以后也再不会捧场。”

    张名振等武将听了,内心颇为感动。这是第一次有文官在这种事情上,真心展现出文武平等,要是大明朝的官员都能这样,军队也不至于士气颓丧至此。

    数日犒赏很快过去了,二月初四,沉树人亲自去了句容码头,送郑成功、张名振带领五千战兵、五千水手启航。

    船队有相当一部分滞留在苏州太仓,并没有全部来南京,南京这边只聚集了百余艘船,足够把所有的人和武器全部运走即可。

    为了此行顺利,沉树人甚至给郑成功和张名振配备了一批刺刀鲁密铳,还有几门最新从武昌府大冶县锻造出来的红夷大炮,作为主要战船上的舰炮。

    沉树人亲自骑着高头大马,佩剑持扇,酾酒临江,反复叮嘱,目送众将远去。

第78章 借点关宁铁骑当死士

    郑成功、张名振启航后不过十日,沉树人在南京处理完别的琐碎事务,也踏上了重返武昌的归途。

    沉树人的回程比郑成功要安全得多,也快得多。

    二十天的时间倏忽而过。

    二月底的一天,沉树人回到武昌时,郑成功一行也刚好抵达了山海关,还需花数日时间卸下给吴三桂今年的军粮。

    初春时节,海上也不可能遇到台风,沉家的海船经过多年实践航行、改良,已经是稳得不能再稳了。

    每年几百条船、累计两三千次的航行,最多只有千分之一二的失事率。

    这一路上的日子,毫无意外发生,自然也就枯燥无需赘述。

    郑成功原本没来过北方,初到山海关,还是非常好奇的。

    趁着卸粮需要时间,他也跟张名振一起上岸走走,还问辽东军买了一小批战马,策马登山,游览眺望关外——

    他们自己没法从长江口随船运大批战马过来,因为马匹在长途的海上颠簸中,健康状态容易受损。

    南方马匹又少又昂贵,就算后续行动可能要用,也不如到了东北再买。

    明朝虽然面对游牧鞑子也比较弱势,但马政做得还是比宋朝好得多了,军队并不止于非常缺马,大片的天然牧场也还保留了一些。

    在东北,只要肯掏银子,明的暗的渠道总能少量买到马匹。

    “这便是万里长城最东端了么。曹孟德的东临碣石、以观沧海,说的也是这里吧。”郑成功策马登上山海关内侧的碣石山,

    眺望山海相界、关墙一直延伸到海边的嶙峋乱石上,最终被惊涛拍岸,内心也是激荡澎湃。从小生长在南方的他,还真没见过这样怒涛与雄关并存的景象。

    曹操写的《观沧海》里,东临碣石所登的“碣石”,便是昌黎县,属于后世的秦皇岛,山海关也在秦皇岛,两地相距不足一县。

    郑成功也不是什么考据癖,看山海关沿岸地势雄峻,就误以为这里便是碣石山。

    张名振也是半辈子跟大海打交道的,在宁绍负责海防八年,驻扎在舟山群岛打倭寇、海盗。但他原先也没见过这种直接山关插向大海的险峻奇景,一样啧啧称奇,心中顿生豪迈。

    两人玩了没多久,就被山海关的守军盯上了,不过他们有漕运军粮的公文印信,守军倒也没为难他们。

    这些守军将士看起来精气神都很萎靡,应该是几个月前冬天的时候,刚刚从前线突围回来的,才刚刚被吴三桂重新收拢。

    不一会儿,吴三桂本人似乎也听说了今年押运军粮的海运官换了新人,很年轻,还是福建郑家的,正在登山巡查,他也急忙让人备了野味,过来结交。

    以吴三桂如今的地位,按说是不用这么重视后方来的运粮官的,但郑家是财神,总该尽力巴结。

    加上去年吴三桂和其他几个总兵兵败逃回,至今朝廷只问罪了“首逃”的大同总兵王朴,而对另外三个总兵还未定论处置,吴三桂就有些紧张,每天让人打听京中的消息,期待他放弃洪承畴逃回的事儿能揭过。

    所以但凡有后方来的官员,他都很客气。

    看到一队骑兵来到近前,郑成功等人也垂手静观其变。

    “来者可是南京郑提举?既是运粮而来,何以私行到此。在下吴三桂,自当略尽地主之谊。”

    “原来果是吴军门,久仰久仰,幸会。”郑成功等对方自报家门,他也拱手抱拳还了一礼,很快就被引进关城歇息宴请。

    郑成功如今的差事,是海运提举,这个职务是新设的,待遇比照原本漕运的管河衙门。

    在漕运时代,漕运总督下面有管河,由工部给每一段河道派一名正六品主事,负责维护航运条件。

    改了海运之后,当然不存在航道治理了,但需要有负责护航押运的官员,可以比照正六品六部主事的待遇,设置提举。

    原先河运的主事算是工部派出的,海运的提举却算是南京户部派出的,因为没有工程类的差事需要做了嘛,主要是财务监督型的工作。

    从这个角度来说,沉树人之父沉廷扬现在是南京户部侍郎,那就是郑成功的直属顶头上司了。

    相当于一个是分管副部,一个则是部下面某个司某个处的处长。有了这层关系,郑家对沉家就只有更加讨好联合,不能轻举妄动了。

    郑成功并不是穿越者,他当然不会对如今的吴三桂有任何不齿鄙夷之心,只觉得这也算是一位为国血战的豪杰,对其第一印象很不错。

    吴三桂则觉得郑成功家资巨万,好几千万两的家产,还肯亲自为国跑海督粮,风里来浪里去,绝不是膏粱纨绔子弟。

    吴三桂有心套近乎,就吹捧道:“郑提举少年锐气,雄姿英发,倒是让我想到了一个人。两年前,当时还要进京赶考的沉抚台,就曾亲自随船押运军粮来这山海关。

    我与他也算一见如故,当时他不过七品,不曾想短短两年之后,就做到一方巡抚。郑贤弟,我看你也有沉府台之风。”

    郑成功原本也就是跟吴三桂客套,听他夸人措辞这么别致质朴,也是心中大喜:“真的么?吴军门,你真觉得我有沉大哥之风?承你吉言,下官这些年,确实处处以沉大哥为榜样。

    沉兄是顶天立地为国为民的英雄豪杰,能学到他三五分本事,足酬平生之愿……对了,刚才你称呼他沉抚台?不是道台么?难道……”

    吴三桂一愣,随后立刻反应过来:“贤弟这是在海上漂泊半月有余,不明京中近况吧。说来惭愧,我自去年兵败撤退、收拢溃兵,心中一直惴惴,时长打探京中近况。

    近日便得知,周阁老已于七日前抵京,正式履职。五日前,朝廷已经明发旨意,正式升沉抚台为皖抚。

    下辖湖广襄武汉随黄五府,并河南信阳府,南直安庐池三府,江西九江府,一共十府之地,肃清革左五营残余、平定安抚地方。”

    郑成功听说后,也是颇为沉树人高兴,不过这些都是意料之中的,升官所需的大部分功劳都是去年就已立下,今年迫降蔺养成不过是最后的收关临门一脚,同时也是沉树人太年轻所致。

    今年他也不过周岁二十二,当上巡抚已经非常非常逆天了。

    郑成功欢欣之下,说话难免没有把门的:

    “沉大哥总算是一方巡抚了,可喜可贺啊,诶,对了,说起来,这山海关镇守,历来也是文武相济,此番运粮前来,怎么只见吴军门您一人,辽东丘巡抚呢?”

    吴三桂听他无心提到辽东巡抚丘民仰,也是脸色一黑,但随即想到对方可能只是不知情,并没有恶意,也就忍了。

    吴三桂调整了一下表情语气,这才缓缓说道:“惭愧,丘巡抚与洪督师一道,至今还被围困在松山城内呢,我等无能,无法救援!”

    郑成功一愣,也知道自己这个话题有点戳到对方痛处了,但他本来就是来打探军情,了解情况的,当下也只好继续顺着这个问题往下刨根问底。

    好在吴三桂如今还不是汉奸,也不至于出卖友军,见郑成功表示他只是“临时起意”,想看看能不能帮着接应。

    吴三桂也就答应配合,尽量提供最新一手的辽东军情现状:“你们是打算看看塔山、杏山等处有没有守军可以突围逃出来,你们从海上接应撤退?”

    郑成功:“怎么?太异想天开了么?莫非是鞑子严防死守?”

    吴三桂眼神闪烁,似乎还真想到了几丝可能性:“这倒不是……说不定还真有可能得手,实不相瞒,这几个月,我也偶有派出斥候哨探。

    甚至有些辽西走廊地势险要、容易被鞑子设卡的点,我还让夜不收走渤海海面、踏冰而行绕过。如此不畏艰辛,还真就探查到过关外塔山等地周边敌情。

    这辽西苦寒,严冬时节便是鞑子,也不乐意一直僵立雪中的。所以除了洪督师本人困守的松山,必然是被黄台吉严防死守。

    其他两座小城,鞑子都是以哨骑巡逻围困为主,主力平时都住在附近其他已经被攻破的城塞内,不愿野外扎营围困。

    但别看鞑子外松内紧,这其实也是诱敌之计。去年九月,松锦大战野战刚结束时,我大明将士被杀者便逾五万,赴海而死者亦以万计,当时笔架山海边尸体枕籍,都能直接从岸上跑马登上笔架岛了。

    鞑子此番看似是给塔山、杏山守军留路,但实则守军已无多少骑兵,被围小半年,怕是马匹都被杀了吃了,就算突围,走不过数十里就会被鞑子骑兵追上,到时候还不是被全军赶下大海淹死?鞑子还巴不得这样把守军诱出来歼灭,省了他们强行攻坚之苦。

    但你们若是能有海船、趁着鞑子骑兵追击赶下海之前接应,倒还真有把握。但动作一定要快,否则后军拥堵登船、被鞑子背后掩杀,怕是比半渡而击还惨。不过,再惨还能惨到哪里去呢?若是什么都不做,他们最后也无非都是在孤城内饿死。”

    郑成功听完后,跟旁边的张名振核计了一下,觉得按照吴三桂的情报来看,这事儿要想做成,关键倒在于突然性了——

    如果鞑子已经知道大明出动了海军接应,肯定是会调整围城部队部署的,不会再像现在这样仅仅以巡逻骑兵周期监视、主力驻在附近的城里。

    所以,海军在最后动手之前,绝对不能提前暴露,甚至都不该派出大股哨船队侦查。

    最多只能派几艘轻快小艇,再配合少量骑兵斥候,了解前方情况。

    要是能趁着鞑子巡逻的间隙,熘进塔山跟守军提前取得联系、约好突围接应的时间日期,那把握就更大了。

    但是这事儿靠郑成功和张名振肯定不够,他们都不是骑兵将领,也不熟悉辽东地形。

    还是得问吴三桂借几个骑兵军官,当联络侦查用的死士。

    吴三桂也觉得这个任务很危险,不想手下心腹勇士冒险,但塔山杏山城内的袍泽也都是辽东军弟兄,实在舍不得全部抛弃。

    最后,吴三桂还是答应借他一个游击、带一些夷丁突骑精锐,帮忙执行这项侦查联络任务。

第79章 这半辈子仗白打了

    在山海关卸粮买马、补给物资、顺便打探了几天军情后,心中已经有了计划的郑成功和张名振,也就再次踏上了继续北上的征途。

    当然,为了保密,船队这次航行时选择了离岸较远的航线。

    反正有罗盘和其他西方来的航海定位工具协助,哪怕离岸五十里以上、看不到陆地航行,也绝无问题。

    辽西走廊一共有四百里陆路,都是狭窄泥泞的烂地。

    从山海关算起,到塔山就有二百六十里。塔山到杏山还有六十里,杏山到锦州还有四十里。

    至于松山,则离海边稍远一些,跟上述提到的几个据点不在一条线上,要从杏山往北深入内陆再走五十里。

    一路上,郑成功和张名振都有仔细看过海图,知道塔山和杏山还有可能救援,松山基本上就别想了,离海岸太远了。

    而具体怎么救塔山和杏山,也得从长计议。

    所以,郑成功少不了跟吴三桂派给他们的联络军官、乃至夷丁突骑队率,都深入聊聊。

    ……

    这天,船队才刚出航第一天,郑成功跟吴三桂派给他的人稍微聊了一会儿后,正事儿还没怎么谈,吹牛逼模彷榜样的毛病就先犯了。

    郑成功:“哦?张都司,你说你两年前也见过沉大哥?那你倒是再说说,我是不是颇有沉大哥几年前的风范?”

    原来,郑成功对面的那位海防都司,便是吴三桂麾下的张国柱,两年前负责跟沉树人交接过军粮。

    张国柱已经听说,自己的顶头上司吴三桂就跨过郑成功“类沉抚台”,他也不好说出跟领导相反的话。

    但要论他内心的真实想法,显然是觉得“你小子凭什么跟沉抚台比”。

    于是憋了半天,为了不违背良心,张国柱只好挑了一个点回答:

    “郑提举家世豪富、仗义疏财,足可与沉抚台媲美。您比沉抚台年少四岁吧?四年前的沉抚台,一定比不上您如今的英武任侠。”

    这番话,跟“桓温似刘琨”也不遑多让了,只说郑成功有钱仗义这方面跟沉树人相若,说白了就是其他统统不像。

    但郑成功年少,野心也不大,不会像桓温那样“不怡者数日”。听说自己在急公好义方面跟沉大哥类似,他也非常得意,还进一步强化了他做及时雨冤大头的瘾头。

    郑成功大喜说道:“真的么?我猜也是,这一点上能类沉大哥就够了!其他的慢慢再学!来呐,你们此番被吴军门所派,跟着咱执行危险任务,本来就该当重赏。

    我军此番启航之前,沉大哥就曾犒军三日,水手都能每人打赏十两,战兵还加五两。你们都是吴军门麾下精锐,还要执行危险的上岸哨探,普通士卒先每人拿五十两!”

    郑成功这次来,也算是处处行事作风模彷沉树人,唯恐堕了沉树人的威名,金银当然不会少带。

    他亲自坐镇的这艘旗舰,又是这群海船中最大的,足有一千二百料,比四百料战船还大了三倍排水量。而普通四百料战船,在明中期的海船水师里,就已经能作为一支小舰队的旗舰了。

    所以郑成功这条船,平时坐三五百人都没问题。吴三桂一共给他派了一百名夷丁突骑,由张国柱协调,还有两名队率具体指挥,这么点人,郑成功的旗舰全都能坐下,还能再装更多数量的郑家家丁和水手。

    听了他的招呼后,夷丁突骑和两名队率立刻都跟着张国柱来领赏。

    郑成功出手阔绰,让家丁发了每人一个五两的黄金锭,骑队的什长拿十两,队率二十两,张国柱这个都司,直接拿了个五十两的最大号金锭。

    饶是夷丁突骑都是吴三桂麾下最心腹的精锐,平时都是酒肉管饱、赏赐到位,此刻看到南方来的阔老如此出手,也是不由一惊。

    夷丁突骑和关宁铁骑还是有区别的,可以说有一定的包含关系。关宁军的骑兵在最鼎盛时号称有三万,不过这么多年败仗损耗下来,能剩下万余人就很不错了,还是辽西将门各部共同掌握,吴三桂如今并没有全部的关宁军指挥权。

    而夷丁突骑只是其中很小一部分,也就一千余骑,平时分为二十余队,每队五十人设队率,直属于吴三桂指挥。张国柱并不属于夷丁突骑,他这次只是负责联络和带路。

    今天跟来的两个队率,一个叫臧世威,一个叫佟国章,一听姓就知道有满蒙血统——但不要误会,并不是姓满蒙姓的人,都是反明的鞑子。

    吴三桂麾下的夷丁突骑,本来就由异族血统的人为主,否则也不会叫“夷丁”了。

    任何时代,都有效忠汉人王朝的外族人,理论上当年奴儿哈赤自己都是大明建州卫的,就算现在黄台吉建立了清,也依然有少数悍勇的满蒙族裔肯为大明而战。

    崇祯二年、黄台吉绕过袁崇焕偷袭的那次京城保卫战中,就有带有草原血统的将领满桂为大明战死。

    所以,只要继续忠于大明,无论什么民族都是可以用的。

    这臧世威和佟国章拿着二十两的金锭,虽然不至于被收买,但掂了掂分量,还是忍不住感慨。他们都是粗人,也不知掩饰,臧世威就心直口快地代表大家问道:

    “郑大人,这在南方,将校出征,都是这般厚赏士卒用命的么?那你们南方的兵,是不是个个为主帅效死?

    咱吴军门对我等夷丁突骑,已经是一等一的厚待了,普通士卒军饷才发两成,关宁骑兵才能发足额,家丁能领朝廷定例两到三倍的军饷,也不过每月五六两银子。

    我们夷丁突骑拿的最多,每月十几两,那都是吴军门随时让咱护卫冲阵,都要刀山火海一样上的,眉头都不能皱一下。稍有犹豫,便会被军法责罚,贬为普通骑兵。你们这一个普通水手出海的加赏,都能抵得咱夷丁突骑的月军了。”

    明末军队的军饷,也是两极分化很严重的。卫所军屯那些毫无战斗力的,克扣到一两成、自食其力都是正常操作。但家丁和精兵拿的钱,反而会比朝廷定额还要高。

    将领们也是知道的,到了打仗的时候,全靠这些少量的精兵和家丁卖命,朝廷定额的死工资可买不到死士的效忠。

    但也正因如此,养一个家丁死士需要数倍于正兵的军饷,银子总共就这么多,其他被放弃的种田兵被盘剥得就更厉害了。

    郑成功听了这些疑问,也乐于显摆沉家和他们家的条件优厚,很是得意地跟这些辽东苦哈哈宣扬:

    “这次是危险任务,才给那么多犒赏。但就算是平时,沉抚台麾下的兵,跟大明其余各省都不一样。

    如今朝廷在南方施行了厘金之法,去年我就是在湖广和江西交界截江设卡收厘金的。这些厘金有陛下特许,就在各省当地养兵。南方富庶之地商税充足,所以沉抚台的兵个个都能足额领饷,从不拖欠!

    普通兵丁二两一个月是必须的,水手要忍受风浪,还得会水性和操船,至少都是五两银子——

    其实不光沉抚台如此,南方跑海的哪个不得花这么多?我们郑家的商船水手也是五两每月,年底船跑得好、拉货得利多还有分红,干得好的水手一年不得赚个一百两!”

    臧世威和佟国章听了,也是一阵热血沸腾。包括旁边那些夷丁突骑,要不是受了吴三桂重用大恩,光是听这待遇都想考虑跳槽了。

    但是他们完全可以相信,除了夷丁突骑以外,其他的关宁军将士,如果能逃得性命,绝对是经不起这样的优厚待遇的。

    辽西将门在山海关、宁锦经营了这么多年,盘根错节也养了不少死士。可架不住辽西这地方本身就穷,明末那么寒冷、连年灾害,再怎么搞也不可能自给自足。

    吴三桂能拉起死士,还不是靠崇祯给他的辽饷撑着。

    现在沉家一年做生意的收入,就能接近朝廷的“辽饷”总额了。郑家的收入,更是“辽饷”的三倍之多,比钱那绝对是碾压吴三桂的。

    船队就这样在夷丁突骑官兵们的怀疑人生中,航行了一天时间。

    傍晚时分,郑成功打算找地方看看能不能摸黑派出小船、靠岸让斥候侦查一下陆上情况。

    张国柱等人了解当地地势,就建议他到觉华岛以南的一个不知名小岛沙后岛附近靠岸。

    张国柱还帮着解说:“其实隆冬时节,我们吴军门就一直有关注关外敌情。当时渤海封冻,我们也没海船可用。我军就靠小股夷丁突骑,走陆路策马前出哨探。

    在这沙后岛、觉华岛等处,其实都有我军秘密留下的小股粮秣补给。虽然这些地方都已经被鞑子占据,但鞑子觉得渺无人烟,也不会上这些荒岛挖地三尺。

    我军就让哨探突骑随身多带几捆稻草,在陆上奔驰一旦远远看到鞑子骑兵大队,就择机躲进岸边疏林,或是给马蹄捆上稻草,上岛躲避补给。

    沙后岛离开岸边不过三五里,觉华岛离岸边也不过十几里,冬天都是能直接骑马、踏冰而行上岛的。最近几日,封冻才彻底化尽。”

    “原来吴军门这几个月,也没完全放弃了解被围友军的情况嘛,那倒是谢过你们有心了。你们觉得,鞑子最近围困塔山的斥候巡哨,可还频繁?”

    张国柱想了想:“按照上次哨探时的观察,应该是不太频繁了。数千人的大队骑兵,每天也就出现一两次,至少相隔好几个时辰。至于百十骑的小股鞑子斥候,倒是隔三岔五就出现,频繁时一刻钟过一队,天气不好半个多时辰至少也会过一趟。

    鞑子也是不急,因为他们知道就算让塔山守军偷跑一个时辰,再被发现,也绝对逃不回山海关的,塔山到山海关二百六十里呢!塔山城里的守军,肯定一点马匹都不剩了。”

    郑成功摸了摸自己刚刚长出胡渣子的下巴,跟张名振商议道:“既是鞑子骑兵半个时辰才过一趟,明晚倒是可以让夷丁突骑先试探着冲到城下叫门联络。

    不过去的人不能多,多了只怕反而误事,城内守军或许会怀疑是鞑子伏兵来诈门,这次只要先通报情形、约定好接应时间就好。”

第80章 塔山血

    崇祯十五年,三月初二,凌晨。

    塔山城,东门城楼。

    东北的三月,依然寒风萧瑟,塔山城东南方十里外的渤海海面,也只在白天阳光明媚时才彻底化冻。深夜最寒冷时,依然会重新结上一层薄冰。

    一名身穿冰冷铁甲的大明将领,拖着沉重的步伐,在城头巡视,每走一步都会带起甲叶的铿锵摩擦声。

    此人正是大明山西副总兵李辅明,半年前与其他七镇总兵一起,跟随洪承畴参加了松锦大战,惨败之后,遁逃至此。

    八总兵中,王朴、马科最早溃逃,也被朝廷分别追究了责任。白广恩、唐通、吴三桂依次兵败,罪责也依次减轻。

    他李辅明也算是逃了,不然不会被围在这相对后方的塔山。

    但相比而言,他还可以对唐通、吴三桂他们五十步笑百步一下——

    咱也逃了,但没完全逃,只逃了六十里、站稳脚跟就转入固守,这才会重新被困。吴三桂他们可是一逃就逃了三百里。

    八总兵中,比李辅明更有骨气的,就只剩杨国柱和曹变蛟了。杨国柱几个月前便已经战死,曹变蛟则是兵败时坚持没有逃跑,如今还被围在杏山。

    跟曹变蛟相比,他李辅明终究是稍稍懦夫,毕竟逃了六十里。

    如今,塔山被敌军袭扰围困,已有五个月了,李辅明当然不可能每天都不睡觉亲自巡夜。他只是睡不着、起得有点早,每天卯时初刻就醒了,顺便上墙查看情况。

    时间久了,人总会麻木的。哪怕是面临生死,一样会麻木。

    每天凌晨上墙,李辅明都会失神地眺望一会儿东北方。

    虽然他不可能看得见正东北六十里外的塔山城,也看不见东北偏北九十里外的松山。但他知道,洪督师、丘抚台和曹军门,还分别在那儿坚持。

    如果那些地方已经陷落,鞑子的主力就会腾出手来,塔山这边的围困,肯定会变得更加严密。

    “将军快看,东边偏南,有火光!这怕是有十里吧?”

    李辅明巡视了一圈,正在沉思,忽然他的一名手下、负责东城防务的守备李同泰,出声呼喊,打断了李辅明的思绪,也让他内心顿生波澜。

    如今这塔山城内,一共就只有三营人马。还都是战败后的残部,并不满编,其中一个营的守备还战死了。

    当初崇祯调遣九边精锐供洪承畴出征,山西军总兵、副将、参将全都是配齐的。现在总兵死了,他这个副将接任总兵,下面的军官也死得七七八八,偌大的山西明军,除他以外的高级军官,居然只剩一个都司,两个守备。

    李辅明扒到女墙垛堞上,朝李同泰指的那个方向张望,黑暗中火炬的光芒也无法精确测距,只是隐约如豆。他眯着眼睛稍微看了一会儿,火光很快就消失了。

    他摸了摸自己扎手的胡须,心情也渐渐往下沉,自嘲叹道:“虽不知具体远近,估计十里地是肯定有的。那个方向十里外,已经是大海了。

    难道鞑子如今,已经小心到派出舢板来配合监视围困我军了么?那阿济格还真是太看得起吴三桂了。吴三桂要是肯海路来救援接应,早就来了,哪会等到现在。”

    旁边的李同泰闻言,倒是有些不解,便问道:“将军何以断定是鞑子的舢板?难道就不能是山海关吴军门在哨探前方战况?”

    李辅明摇摇头,恨铁不成钢地点拨了李同泰一句:“你们这些山西军,也该了解些水师常识、学学水性。山海关到这儿二百六十里,海上风浪难测,小舢板怎么可能到得了这里?

    而刚才有火光的海面,明明是东南边离城最近的葫芦湾浅滩,这一带水深极浅,大海船是靠不过来的,所以那儿出现的火光,肯定是舢板上的,只有鞑子的舢板才抵到这么近。

    吴三桂如果派人来,不可能为了图距离近就走葫芦湾的,他只会去正东方的笔架山。笔架山虽离城又远了十几里,但深入渤海,岸边有深水锚地,可供海船直接泊靠。当初咱还留下了码头,只是不知如今有没有被鞑子焚毁。”

    李辅明虽是任了山西总兵,但他籍贯却是辽东本地人,也是在海边长大的,水性也不错。

    李同泰却是山西人,一辈子在太行山中长大,从军后也是如此。此次洪承畴调山西军远征,他才离开故乡,所以就是个旱鸭子,对水性、航海什么都不懂。

    听了总兵的介绍,他才吃一堑长一智,同时也警觉起来,连忙吩咐城头做好准备,弓弩上弦,火铳装药,只恨城内没有重炮,败退至此,随军最多只有一些重不足三百斤的老式小型佛郎机。

    十里路说远不远,说近不近,城头戒备了小半刻钟,期间还听到过一阵厮杀嘈杂、甚至还有火铳的声音和火光,随后才是马蹄阵阵由远及近。

    人数似也不多,就只有十余骑。城头以为是鞑子诈城,都已经做好了开战准备。

    “城内当是山西李军门的人马?我乃山海关吴军门麾下游击张国柱,我家军门此番得南京户部承运司主事、海道提举郑成功援助,以海船来救援接应尔等!速速开门放我等进城商议!”

    “郑成功?没听说过,吴三桂突然肯下这血本了?”李辅明在城头,完全不敢相信,立刻让李同泰严厉盘问细节。

    城下张国柱也回答了一些问题,但颇为不耐烦,强调道:“你们久在此地,也知道鞑子斥候最多半个多时辰便要过一趟,哪有时间耽搁,我们刚才来的路上,就设伏袭杀了一队三十人的鞑子斥候!快快开门,迟则有变!”

    城头狐疑了一下,让他们把印信书函和鞑子斥候人头先用吊篮吊上去,确认无误后自会再用吊篮把人也吊上去。

    但此刻天色尚未彻底放亮,也看不清远处有没有伏兵,开门是肯定不敢的。

    张国柱有些焦躁,骂道:“我等刀头舐血,千里迢迢来救,居然还要如此猜疑?吊篮一个个吊等到什么时候!鞑子迟早会发现的!而且我们的马匹怎么吊上城去!”

    就在双方争执不下,张国柱身边倒是有个年轻人颇有胆色,主动提议:

    “这样吧,这塔山城门,虽无瓮城,总有闸门吧?我们先到城门洞下,你们放下闸门,再开内门,我们若是有轻举妄动,你们直接将我们堵死在闸门内总可以吧?

    还有,你们不相信吴三桂肯下这血本,也没听过我郑某人,这都无所谓。可你们总该相信南京户部沉家吧?自从前年开始,沉家负责海运辽东军粮,朝廷可有克扣少给你们一粒粮食?户部可有在军粮方面吃过你们空饷?!郑某此番,是受南京户部沉侍郎之命来此!”

    塔山这种小城,当然不会有瓮城,但明代军事要塞普遍还是有两道门的,因为城墙有厚度,动辄几丈厚,门洞的深度也就跟城墙厚度相当,完全可以在门洞最内侧装主城门、在门洞最外侧装闸门。

    如果是诈城的鞑子,当然不敢自捣死地、到闸门和内门之间的门洞底下等死。

    李辅明一听,这才信了七八分。

    而且还别说,郑成功提到了沉廷扬、沉树人父子后,居然比提吴三桂还好用。

    这里但凡有在辽东打过一年仗以上的老兵、军官,都可以切身体会到,自从前年开始,朝廷拨给他们的军粮,听说已经不被户部克扣了。

    这可是破天荒头一遭,听说是因为从江南税粮地直接一站运到辽东,没有中间商克扣差价。

    一说是沉家人急公好义、走海路伸出援手,李辅明立刻就多信了几成。

    鞑子可不可能知道得这么详细!

    李辅明一咬牙,便吩咐李同泰可以开门。

    许久之后,繁琐的安保手续总算执行完了,李辅明也亲自下城楼,带着一大群亲卫,戒备着到门洞口迎接来人。

    张国柱率先朝他拱了拱手,李辅明是见过吴三桂手下主要将领的,拉着他到火光底下辨认了一下,依稀记得就是张国柱,才彻底松了口气。

    “吴军门居然还会想着接应我们这些等死的弟兄,倒是我小看他了,要是能活着回去,一定谢他的大恩。这位便是郑提举?

    幸会幸会,虽是初见,不过你是沉侍郎、沉道台的下属,定然是义气中人,咱是粗人,不明礼数勿怪!”

    李辅明连连跟张国柱、郑成功告罪。

    以张国柱的立场,本来当然是该顺着为吴三桂说好话,但他也是要脸之人,凭良心他都觉得今天这一切,主要是沉树人、郑成功仗义,吴三桂不过是带路的。

    另一方面,郑成功一路待他很厚道,眼前的塔山守军,也是一听沉道台的旗号,立刻就信任度暴涨。

    所以张国柱也就鬼使神差顺着他们的话说:“李军门见笑了,我家军门也是适逢其会,共襄盛举,要不是沉家派出海船水师接应,我们也只是有心无力。”

    李辅明点点头,转向郑成功,又颇为惊讶狐疑地追问:“刚才在城头,确实听到半刻钟之前,你们来的半路上有火器之声,你们果真歼灭了一队暗中遭遇的鞑子斥候?

    没想到你们的战力也如此骁勇,人数不占优,还能击杀鞑子骑兵。还有,这葫芦湾都是浅滩,你们是坐舢板偷偷靠岸的吧?从山海关至此,舢板如何能到?”

    这些问题都问得郑成功专业对口,当下他就颇为骄傲地自吹自擂起来:

    “我们的大海船,有些有自带舢板摆渡,咱家世代跑海,学习了红夷人的大海船带救生小艇的习惯,又结合咱福船、沙船形制,中西合璧。

    至于刚才黑暗中遭遇、偷袭歼灭鞑子斥候队,那是咱有马上连发火铳,李军门就当是三眼铳好了。”

    原来,沉树人自从去年腊月、交代宋应星在大冶鼓捣骑在马背上用的左轮喷子手枪、卡宾枪,如今也已经三个月了。

    宋应星还没实现量产,却也造出了十几把各种试制阶段的样品,定期有送到南京请沉树人过目、验收。

    这些玩意儿目前还很不完善,连预期的二三十步内实现致命伤都没法保证,所以沉树人也没正式装备部队。

    但这次郑成功要出来执行特别任务,沉树人就给了几支让他注意保密,顺便测试一下。

    如果是白昼状态下的远距离骑兵接战,郑成功带的这十支样品估计都没开火的机会,可能七八十步之外就被满人骑兵用骑射覆盖了,只能靠明军的重甲拉近距离再战。

    但是此刻确实黎明前的摸黑作战,双方交战距离被极大压缩,基本上是十步之外才能看清人,

    所以刚才郑成功等人看到前面有敌人的黑影,抬手就是一喷子过去。短管枪在马背上单手就能开火,转轮不灵光手动拨过去也能继续打下一发。特殊的作战环境,天时地利加持之下,竟让郑成功轻松灭了一队鞑子斥候。

    李辅明听说只是三眼铳,估计最多也就是改良的三眼铳,他也就没有多刺探,知道有些东西对方不想说,自己问了也没用。

    沉道台的人,那都是义薄云天来救人的,他们也不能掉了份,对救命恩人忘恩负义。

第82章 福兮祸所倚,祸兮福所伏

    郑成功既然有办法悄悄联络上李辅明,后续再想联络曹变蛟,自然也是如出一辙,过程也就无需再赘述。

    总而言之,郑成功在三月初二凌晨联系上的李辅明、三月初三凌晨联系上的曹变蛟,双方都约好三月初四凌晨,突围到笔架山码头登船,窗口期只有一个半时辰,过期不候。

    当然了,说是顺利联络,在细节上还是有些微变化的。首先,因为跟曹变蛟联络的死士,是不会再提前冒险出城回船上,也不用舢板接应。

    所以这一次去杏山的联络死士,并非郑成功亲自带队,而是在张名振麾下选了个千总带队。

    这些人进城后,说好时间,也不给曹变蛟回信商量的机会。不管曹变蛟走不走,他们都会在城内养精蓄锐歇一个白天、等到半夜时出城去笔架山逃命,曹变蛟肯走就跟着一起走。

    郑成功第一次时选择亲自去联络,也不过是年轻人血气方刚,一时冲动。有些事情做过一次之后,就没这么热血好奇了,没必要一再冒险。回船上后,他就听了张名振的劝。

    另外,为了更快取信于曹变蛟、免得到城下叫门时多生波折,所以郑成功从塔山回船上时、李辅明也派了几个跟曹变蛟相熟的心腹军官,先跟着郑成功一起走。

    回头这几个人再跟着报信的死士一起做舢板到北湾摸黑抢滩、进杏山城,如此,才确保了联络的可信性。

    工夫在戏外,还没开打,密谋联络上就已经花了很多心思,而且可以说这些才是决定胜败的关键。

    鞑子这边,其实也不是完全没机会戳穿明军的阴谋,他们至少有两次机会看出破绽,可惜,人性总是有弱点的,最终的结果,也就变得难以预料。

    ……

    时间线回朔到三月初二这天、正午用膳时分。

    鞑子军队第一次发现异常,其实也就是在这个时候。

    位于塔山和杏山正中、当道要害的北屯寨中军大帐内,清军镶白旗主阿济格麾下甲喇章京,额尔逼,原本正在大口大口地吞噬着肥羊腿。

    额尔逼四十岁左右年纪,相貌粗豪肥硕,不修边幅。连后脑勺上的金钱鼠尾、和满脸的络腮胡子,都黏腻得板结在一起。

    他吃饭的样子,也是非常粗野,没有快子勺子,只是一手持棒骨,一手持刀。

    羊腿就直接捏着骨头啃,只有肥腻无骨的羊尾油,才拿刀子随手切割、叉着吃。

    如果有现代人、看到这种将卡路里炸弹不要命似地暴风吸入的场景,肯定会怀疑人生的吧。

    不过,如果被额尔逼的外貌欺骗、觉得他不过是个脑满肠肥的猪猡,那就大错特错了。

    他至少也是一个孔武有力的灵活胖子,狡猾则未必,但至少有野兽一样灵敏的战斗嗅觉。

    额尔逼吃饭的时候,属下一般不太敢以小事打扰。等他吃得差不多了,心情正好,麾下一个牛录失鲁忽才过来禀报:

    “主子……昨晚丑时派去塔山周边巡查的一队斥候,至今未归,已经延期多时。奴才又派人去找过了,还是没有音信。”

    额尔逼络腮胡子抽动了一下,拿起一根烤羊的竹签一边剔着牙,一边语气凶狠地问:“本该什么时候回来的?”

    失鲁忽顿首回禀:“按说是三个时辰一个来回,辰时末最晚己时正就该回的。奴才怕是小事耽搁,就多等候了一个时辰,还让人去寻。

    结果如今第二批的都回来了,说塔山城周遭没有任何异常,南蛮子也没有丝毫出动的迹象。”

    额尔逼想了想:“那些南蛮子都几个月没动静了,不应该啊。午后多点起一些人马,别走海边,免得被城内蛮子发现。

    从城西山后面绕过去,迂回到城南,沿途设伏,卡住塔山到高桥的要道。看看蛮子有没有走陆路突围的打算,如果有,就正好截杀!

    按说,要是我们的斥候真是死在出城的蛮子手上,那些蛮子估计也是想突围。如果探路顺利,被那些先头冲出去了,后续或许有更多想逃的。如果只是试探,说不定杀了我们的斥候后就回城报信了,咱先小心一点。”

    那牛录想了想,谨慎提醒:“主子,您说会不会不是城里出来的蛮子,而是山海关吴三桂那边派来联络的蛮子?如果是吴三桂的人,咱要不要派人去马场、禀报旗主?”

    额尔逼想了想:“有这种可能,但那样事情就大了!你们这群废物,一队斥候被人全数杀了,都没活口逃回来报信,很有面子么?

    你这狗奴才,想直接捅到主子那儿让我丢人不成!一会儿先派两个牛录试探一下!真要是有阴谋有大军出动,再去烦主子不迟!”

    遇到一点小事也立刻上报,显然是对全局而言最稳妥的做法。

    可人性都是有弱点的,额尔逼也是傲气之人,不愿意这种丢人的事情直接让阿济格知道,总想先靠自己的力量弄弄清楚,先捂一会儿盖子。

    要是今天都弄不明白,再上报也不迟。

    而且他心里还存了一个想法:我大清和明朝南蛮子打了这么多年,明人官僚臃肿,决策迟缓的毛病,已经是大清各级将领人所共知的了。

    吴三桂要是有所举动,说不定吴三桂自己的人还没出动,阿济格主子就已经从皇上那儿先得到消息了——

    去年松锦之战决战前,皇上的消息就非常灵通。洪承畴都没最后下定决心和皇上决战呢,皇上就先已经知道,洪承畴肯定非追求速战不可。

    因为皇上当时就已经刺探到,大后方北京城里,南蛮子兵部职方司有两个喷子张若麒、马绍愉,专门负责纠察武官怯战、失职。

    这两个喷子在南蛮子那愚蠢皇帝崇祯面前,疯狂上奏攻讦洪承畴养寇自重、劳师糜饷、怯敌畏战,把崇祯都激怒得下了死命令严诏,逼着洪承畴速战强攻,洪承畴要是不冒险,就会被问罪!

    (注:这两个喷子后来崇祯死后第一时间就投降了李自成,两个月后清兵进北京又降了清,最后顺治念在他们当年搅屎棍逼着洪承畴送人头的功劳,张若麒还当到了一省布政使。)

    南蛮子内部都是这种废物狗文官,怎么可能发生“吴三桂有所举动,但大清的细作却没有刺探到”的情况呢!

    这一切,都促使额尔逼准备先靠自己的力量,解决这个小意外,要是一两天内搞不定,再上报旗主不迟。

    ……

    清军令行禁止还是很给力的,额尔逼的决策,当然立刻被毫无保留地执行了。

    当天下午,额尔逼麾下两个牛录,就在塔山东南、塔山撤往高桥的半路上,找险要之处设伏了。

    黄昏时分,李辅明麾下阳泉营守备李同泰,就悄悄穿了李辅明的衣甲、战马,藏了一副尺寸不大的李辅明旗号,带着两百匹马、一百骑兵,一人双马,打开塔山南门,绝尘而去。

    他们故意选择的黄昏出城,也是为了给敌人反应时间,制造“昨晚明军骑兵有出城试探,遇到阻击后有所伤损,失了先机,所以又躲回去了,如今趁着天又要黑了,才故技重施”的假象。

    而且这样的设计,也确实很说得通——前一天是凌晨出城,走不了多远天就亮了,这次却是傍晚出城,能在黑暗中躲藏整整一夜呢,明早就算被发现,估计都跑出去至少七八十里了。

    一切都很符合弃军突围者的逻辑。

    李同泰出城前,跟一百勇士最后饱餐了一顿酒肉壮胆,他们内心同样燃烧着“安全跑完两百六十里,一直逃回山海关”的念想,求生欲非常强烈。

    刚出城时,还比较紧张,唯恐立刻被鞑子发现。但是都出城十几里了,城墙也渐渐消失在背后的地平线上,李同泰才放松了些。

    走出整整一个多时辰,都快四十里地了,中间也稍稍休息了一阵,随着天色全黑,李同泰在琢磨着晚上到哪儿稍作休息,然后继续奔驰。

    然而,就在走到塔山到高桥之间、大约一半多路程时,随着经过一段两侧山坡夹束的所在、绕无可绕时,两旁山坡上忽然就火把缭乱、呐喊牛角大作。

    “鞑子伏兵!弟兄们跟我冲!”李同泰听到连绵的号角声时,就知道自己被埋伏了。

    辽西走廊地势狭窄,一侧是燕山,一侧是大海,而且有好几处燕山山坡一直能延伸到海边,没什么路可以绕,骑兵又无法时时弃马登山,被人有备而来截击,还是很容易中伏的。

    鞑子兵没有金鼓声,看来来的也不多,而且应该都是骑兵,所以才没携带鼓车,只能让人在马背上吹牛角发起进攻号令。

    “弟兄们跟鞑子拼了!突围冲出去就能活着回山海关!冲不出去都得死!”这群山西骑兵也激起了凶悍之心,此刻他们不是在为总兵大人而战,而是为了自己活命不得不死战。

    只有突围,才有活路!

    “杀!”明军骑兵不管不顾,也不在乎道旁山坡上、清军游骑站定了放箭,明军只想向前,把正面堵路的敌人全部撞死!

    “喀啦!嘎喇!噗嗤!”钢矛长枪马刀,奋死往对面的人身上招呼,利刃入肉之声不绝于耳。

    连临死的惨叫,都似乎被压抑了几秒,才蓄力爆发出来。

    一个对冲,便是十余骑重重坠下马来,明军骑兵和鞑子骑兵都有。

    “这些南蛮子很悍勇嘛?怕不真是李辅明的精锐家丁?快上!畏战者斩!主子早就说过赏格,杀一个蛮子总兵,牛录直接升甲喇!小兵直接升牛录!”

    被额尔逼派来擦干净屁股的失鲁忽,正想洗刷今早自己手下斥候被蛮子全灭的耻辱,见李同泰奋勇杀来,他也是不惊反喜,坚信自己逮到大鱼了。

    他和另外一个牛录,各有二百骑不到,加起来三百五六十骑,而对面的明军骑兵不过一百多骑,三倍多的兵力还拿不下来么!

    清军骑兵也纷纷向前,悍勇死战,丝毫不畏明军的搏命冲锋。

    双方都穿着铁札棉甲,装备精良。

    马刀只有砍在面门、手腕等处才能激起入肉的血腥声响,砍在其余地方,都只能带来阵阵裂帛声和牙酸的金属扭曲摩擦声。唯有骑枪长矛的全力冲锋贯刺,才能枪枪入肉,直接把人扎个对穿从马背上捅下来。

    “鞑子受死!”李同泰身着缎面的棉衬铁甲,在些微的火光中,看起来都很是显眼,因为那是李辅明的铠甲,总兵级别的高级将领才穿的。

    也正因为这套铠甲,他如同磁铁一样吸引了无数疯狂贪婪赏赐升官的鞑子骑兵的密集围攻,不一会儿就已经被砍了三五刀。

    幸好他身手敏捷,总能避开长矛贯刺、反杀冲过头的敌军,至于马刀的砍杀,在这种优良钢甲的保护下,并没有什么大碍。

    他大呼酣战,不一会儿竟杀了七八个鞑子骑兵,旁边的几个亲兵,也先后为了掩护他,或挡刀而死。

    可惜,人纵然有精良钢甲,战马却没有那么全面的保护,血战之后,李同泰的马匹终于因为连中数次马刀乱砍,失血过多悲嘶把他甩了下来。

    “杀了这个蛮子总兵!”清军骑兵愈发振奋,纷纷嗜血豺狼一般冲上来抢人头。

    一直在旁边观战的牛录章京失鲁忽,见状也冲了上来,唯恐被另一个牛录抢了功劳。他枪法精湛,稍稍迂回,一根骑枪刁钻至极地朝着李同泰后心扎来。

    李同泰听到背后破风之声,连连转身,已然不可能彻底避开,仓促间他只得稍稍扭曲身体,避开胸腹要害,但还是被一矛捅在侧肋上,幸好铁甲和肋骨偏斜了枪刃,只是刺穿了腋下的肌肉、从背后贯穿而出。

    失鲁忽本以为这一枪定然可以把这个明军总兵钉死挑飞,没想到对方避过要害、被贯穿了身侧的肌肉,竟愈发凶顽,还能不退反进,顺势趁着双方逼近,佩刀高举、狂勐朝着他面门剁来。

    失鲁忽骑枪还扎在对方铁甲和肌肉里,一时抽不出来,又忘了放手,竟这般被一刀噼中面门,当场毙命跌下马来。

    清军骑兵见牛录主子被杀,也是大骇,为了躲避罪责,疯狂挺枪朝李同泰刺来。

    李同泰中了失鲁忽那一枪时,就知道今日完了。他不想死得太窝囊,竟忍痛急中生智,大吼一声:“我乃大明总兵李辅明,怎会死在尔等宵小杂种之手!”

    他拔出佩刀,摆出自刎的样子,却没有抹脖子,而是一刀抹在自己脸上,顿时鲜血喷溅,一样很快毙命。

    清军骑兵又对着他乱捅一阵,扎得刺猬相似,确认死透了,这才开始搜尸,顺便又搜其他战死的明军亲兵的尸。

    至于还有几十骑走脱的明军骑兵,他们也不及去追了,几十个小兵而已,逃了就逃了,大鱼有抓到就好。

    另一个捡了便宜的牛录章京,不一会儿就得到了属下奴才的喜报:“主子大喜啊!从这蛮子的亲兵马匹上,搜出了李辅明的旗号!这绝对是李辅明无疑了!恭喜主子高升甲喇!”

    那牛录哈哈大笑,挑出一个刚才杀敌最凶悍、也确实有补刀过李同泰、还很会拍马屁的亲兵,拍拍他的肩膀,说道:

    “你小子也不错,是你亲手捅死这李辅明最后一枪的,失鲁忽这厮贪功被杀了,回头你小子不就是牛录了!”

    “李辅明”被捅了这么多枪才死,而另一个牛录已经跟他同归于尽了,谁补刀到了致命一枪,还不是他说了算?

    这边得了“李辅明”自刎毁容了的首级,扒下铠甲、旗帜,一并让人送回北屯,交由甲喇额尔逼定夺。

    至于大战之后的清军骑兵,自然是继续就地设卡,他们之前得到的命令就是一直在这儿固守,现在虽然杀了一批明军骑兵,也不可能立刻见好就收,还得继续执行命令。

    因为截击假李辅明的关系,当晚郑成功的离去就愈发灯下黑了,并没有丝毫被发现。

    而半夜时分,在北屯的额尔逼得到了属下捷报,听说是杀了李辅明,他也是大喜过望,立刻下令再多调一个牛录去南边,继续扼守高桥和塔山之间的要道,他已经笃定李辅明部肯定是城里粮食吃光了,只能不计代价陆路往南突围。

    至于北屯这边、原本负责掐断塔山和杏山之间联络的任务,倒显得没那么重要了。

    但阿济格郡王的命令也不能不执行,所以稍微留下一两个牛录还是有必要的。

    三月初三一整天,倒是什么意外都没有发生。

    依然躲在塔山城内的李辅明,其实也不知道额尔逼已经调整了部署、如今他和曹变蛟之间,只有不到五百鞑子骑兵在监视。也只有这五百骑兵,才能在三十里路程之内、支援到笔架山码头的清军守兵。

    但不管明军总兵们知不知道敌情部署,三月初三半夜,他们都必须出城、人衔枚,悄悄摸向城外数十里的笔架山码头。

    曹变蛟因为路远一些,比李辅明要多走二十几里路,所以还得再早出发一个半更次。

    亥时正,曹变蛟就趁着鞑子不注意,摸黑离开了杏山城。子时末刻,李辅明也整顿好部队出发了,只留下了几骑亲兵断后留在城里,以备大军走远后,在城内放火,把带不走的物资统统烧了,以免资敌。

    也只有这些执行断后放火任务的士兵,才能分配到仅剩的几匹马,以便放完火追上步军主力。

    ……

    在渤海上、远离海岸线观测距离之外,漂泊了两天的郑成功和张名振,同样不知道李辅明和曹变蛟执行计划执行得如何了。

    他们只知道,自己必须按照约定做好自己份内的事。三月初四凌晨丑时末刻,明军水师船队终于抵近到了笔架山附近海域。

    郑成功亲自拿着望远镜,朝着码头方向瞭望。码头上居然还有不少火炬的光芒,看来鞑子占领笔架山后,一直有好好利用这座码头,守军日常看护还挺严谨。

    “红夷大炮准备!瞄准那些有火光的位置,先别开火,让小船冲滩靠上去,尽量悄悄摸上岸。如果被发现了,听到敌军嘈杂,你们就听我号令,果断开火!”

    郑成功仔细叮嘱着船上的炮手们。这些炮手有些还是从郑家带来的,知根知底,郑家做了二十年海盗,用红夷大炮还是非常有经验的。

第81章 防止情报泄密的最好办法就是下克上独走

    进了塔山城,郑成功能得到的前线军情,一下子比前几天从吴三桂那儿了解到的,又详细了一大截。

    毕竟李辅明已经在这打打停停坚守半年了,虽然一直被围,可敌人是谁、有多少兵马,还是能摸清楚的。

    眼下要精诚合作,李辅明也就把他知道的全部和盘托出:

    “……如今这塔山周边的敌情,便是这般情形了。听说老奴自去年腊月,就已经病重回去了。

    如今留在松、杏、塔、锦之间围城、隔断的,主要是驻扎在前沿的伪郡王、镶白旗主阿济格。以及在后方围困锦州的伪亲王、正蓝旗主济尔哈朗。

    鞑子的部署,是以阿济格统筹遮断我三城之间的联络、围困松山,并以济尔哈朗为后援。阿济格本人如今驻扎在松山、杏山之间的马场镇、跨小凌河扎营,还在小凌河上临时修了桥。

    如此,无论松山、杏山哪边有人想突围、联络,他都能分兵阻击,不用再临时张罗渡河集结兵力。

    阿济格麾下,还分出镶白旗两个甲喇,分别掐在松山与我塔山之间的窑乡、以及杏山与塔山之间的北屯,这都是我塔山与另外两城联络必经的要道。

    唉,真是天不佑我大明,说句良心话,鞑子如今留下的兵力,比半年前大战时,已经少了至少一大半——当时是八旗尽出,与我们血战,现在只留两旗围城。要是老奴早几个月发病,病在决战之前,说不定洪督师就赌赢了!”

    李辅明说着说着,又情绪化起来,想起惋惜之处,不免痛拍自己的大腿,拍得甲叶乱响。

    他最后的感慨,在前线明军中已是人所共知,郑成功等人却不知道,不由好奇追问。

    李辅明也就多说了两句,告诉他们伪汗黄台吉其实去年初冬决战的时候,就已经身染重病了,具体什么病至今没打探到,反正是打完就回去养病了。

    后来听说,冬天的时候,老奴的伪辰妃病死(海兰珠,布木布泰的姐姐),老奴又是大病一场。

    郑成功听完后,难免也跟着稍微惋惜了一会儿。

    毕竟按照历史,黄台吉也就还剩一年多好活,无非这儿没有穿越者,所以没人知道这点。要是沉树人在此,就绝不会感到意外了。

    野史上很多都说黄台吉最后重病期间有被多尔衮谋害之类,但这些显然都不可信,黄台吉死前最后一年多,健康状况就已经很差了。

    多纠结敌酋的健康状况也没用,郑成功很快就恢复向前看的心态,略一合计,说道:

    “既如此,这松锦战场如今一共也就鞑子两个旗的人马。我听说鞑子一旗五甲喇,一甲喇五牛录,每牛录三百户、战时每户各出一丁。

    所以一甲喇是一千五百骑,一旗是七千五百骑,两旗满编也就是一万五千人马,之前历战数场肯定也多有折损,估计就是勉强万人。咱三城官军,好歹还有数万吧?怎么就被围得一点都动弹不得?”

    李辅明闻言,不由冷笑,觉得郑成功纨绔子弟,不知天高地厚:“说得轻巧!两旗不少了,去年决战时,虽是八旗尽出,可我军也有八总兵十三万众!

    当日决战后,我军被歼灭就有五六万之多,在笔架山被践踏蹈海而死亦不计其数!三城兵马剩下的,最多不过五万。

    这又消耗了半年,我们和杏山人少还好,军粮消耗慢,主力都在松山,怕不是早就已经开始吃死人了。这样疲惫之师,便是面对两旗也绝无可能迎战。何况,这只是说满洲真鞑来了两旗,阿济格还有蒙军旗和汉军旗呢。”

    李辅明也是怕涨敌人志气,好歹没说出“女真满万不可敌”这种话,但言语之中的神态语气已经非常明显。

    郑成功也知道自己不了解情况,年轻识浅,立刻表示虚心受教。

    李辅明见他不过十八岁一少年,血气方刚,能来救援就够急公好义了,便没多纠缠。

    两人重新精诚合作,谋划起具体突围方式。

    一番合计后,郑成功建议:“如今看来,松山的洪督师是绝不可能救了。您这儿不过七八千人,只要我们海上的舰队藏得够好,不被鞑子提前发现。

    此去笔架山不过二十五里,趁着敌军巡逻的空档,步兵行军也有可能赶到笔架山,那儿有深水泊位,大船可以直接靠岸,上船很快,就算被鞑子追上,也能反身死战,为友军登船争取时间。所以,救出贵部应该是没问题的。

    但按您所言,杏山曹变蛟曹军门那儿,至少还有一万多友军,他们离海也不远,到笔架山码头大约是四十五里,若是能约定时间,一齐赶到笔架山,咱此番也算是功德圆满了。

    不如,咱就约定在后天黎明,在笔架山接应,你们可以自行算好时间,半夜出城,争取避过鞑子斥候耳目,或者干脆确保截杀掉一队鞑子斥候。

    如果可以,最好再摆出一副要以少量骑兵、陆路往西南逃跑的样子,迷惑鞑子的注意力,如此,则夜间更有把握走脱。

    杏山哪边,我明日再派小舢板去北湾登陆,设法通知,无论是否通知得到杏山守军,我们都会后天黎明到笔架山接应。”

    郑成功想得很明白,如果直接让李辅明走陆路、去六十里外的杏山通知曹变蛟,那就一定会被清军截住。

    所以,只能是迂回,先偷空子摸黑回到海上,然后再派几艘船往东北方迂回六十里、再找个浅滩上岸。

    鞑子对各城之间的交通要道看守是很严密的,却不会提防漫长的海岸线浅滩。加上明军有望远镜,总能找到空档。

    然而,郑成功这个计划,仍然被李辅明找到了两处破绽。他思忖再三,摇头不看好道:“此法还有两个漏洞。其一,郑提举你通知我军和通知杏山曹军门,至少相差了一天多。

    可今晨你们摸黑进城之前,半路上截杀过一小队鞑子斥候,如今鞑子说不定已经发现他们有一队斥候没有回营,难道不会警觉么?再拖下去,必然打草惊蛇夜长梦多。

    所以,非要通知杏山曹军门一起发动的话,今日我们这边还得做点戏,至少要分出百十骑,假装突围想从陆路逃回山海关、还得跟敌军小队斥候交战一番,暴露行踪,这样才能掩饰你们来过。

    否则,说不定明日开始这塔山周边的围困,就会加强很多,到时候还想偷偷出城,简直痴人说梦。”

    郑成功一想,确实也是这个道理,要想不提前惊动鞑子,实在是太难了。

    李辅明见对方也认可,脸色一冷,转头吩咐手下的守备李同泰:“城中还有多少战马?”

    李同泰心中一寒,有种不好的预感,但还是说道:“不过两百匹,许多伤病马匹都被杀了吃肉了,咱都五个月没运进军粮了,全靠存粮撑到今日。”

    李辅明一咬牙,森然道:“今晚黄昏时分,你带一百骑突围,所有马都带走,争取一人双马,再把城中仅存的肉脯都带上。

    你尽量选军中勇士、武艺高强的军官,这样遇到鞑子斥候,也能一战。你出城时就是黄昏了,天黑后应该能摆脱。

    随后就尽量往南逃跑,命好就自己跑回山海关吧,若是半路不幸被截杀,其他袍泽弟兄也会记住你们的,你们就算是为主力引开敌军注意,拖延了时间。

    我会给你一件我个人的信物,山海关吴三桂应该认得。你只要活着到了那儿,就不会被当成逃兵。”

    李辅明没敢写密信跟吴三桂说明情况,怕的就是万一李同泰半路被鞑子骑兵截杀会泄密。

    只带信物的话,由李同泰口头转述情况,就不存在风险,反正鞑子看到信物也看不懂,信物本身没有机密信息可供解读。就算李同泰受伤被俘,他也犯不着主动供出鞑子都预测不到的机密军情。

    李同泰听完总兵的吩咐,知道这事儿做成了是大功一件,而且自己也确实有可能依靠塔山军仅有的战马偷偷熘掉、比袍泽更快回到安全之地。这也容不得他拒绝,一咬牙就答应了。

    李辅明确认好这边不会出岔子后,这才回头跟郑成功指出他计划的另一处瑕疵:“你想后天黎明在笔架山接应,这个想法很好,但未免对敌情太不了解了。

    笔架山乃是此地以东一处涨潮时会与陆地隔离、退潮时与陆地连为一体的半岛,素来为塔、杏官军的补给码头。仅仅半年之前、松锦大战开打前,那儿还曾筑有临时粮仓,堆积后方海路运来的存粮。

    当时决战失败后,阿济格便带人烧、夺了笔架山的存粮。那儿既然设施齐备,不可能没有守军。如今,似乎还有一个甲喇的编制,驻扎在彼。

    考虑到鞑子此前数战也多有损耗,一个甲喇不可能是满编一千五百骑,但就算是一千骑,外加偶尔有一两个牛录被派出去巡哨,笔架山码头驻扎三个不满编的牛录,也不是你们区区些许水手可以仓促击败的。

    而且你们还不能提前动手,提前动手就会打草惊蛇。只能是距离后天黎明约好的接应时机不久、最多半个时辰,甚至一刻钟,才可以猝然发难。

    而我军和杏山曹军门的退兵,如果要跟你们里应外合夹击笔架山守军,也是难如登天。鞑子本就骁勇,还有依托码头营寨,我军要赶夜路急行军奔驰二十五里,曹军门要摸黑急行军奔驰四十余里,赶到笔架山哪有余力立刻投入激战攻营?”

    李辅明不知道郑成功军力,当然也就没敢期待对方能在接应前、才抢滩登陆歼灭守卫码头的清军。

    郑成功听到这个数字,心中也是微微胆寒。但他毕竟才十八岁,也不觉得自己命值钱,反正他还没怎么建功立业过,所以很快就调整过来了。

    他这几年一直以沉大哥为榜样,沉大哥都建功立业天下知名了,自己不冒点险为国尽忠,怎么可能名扬天下!

    “放心!我军这次其实也有战兵五千!海船上还有红夷大炮,抢滩攻打一座码头,鞑子的骑射之利未必发挥得出来!就这么说定了,雷打不动!

    我军后天黎明寅时正拿下笔架山码头!不论你们和曹军门来与不来,我们坚守笔架山码头一个半时辰!辰时初刻出海撤退!过期不候!一个半时辰,有多少人能突围到笔架山、逃上船,各安天命!”

    郑成功也绝对不敢多留,否则鞑子的骑兵主力部队就有可能赶到了。骑兵走夜路急行军,一个时辰五十里也是可以做到的。

    郑成功刚才已经看过李辅明指点的地图了,阿济格本人驻扎的小凌河畔马场镇,距离笔架山也就五六十里。

    明军的撤退部队遇到甲喇级别的鞑子骑兵,还有可能阻击拖延,遇到旗级别的大军,定然是凶多吉少了。

    李辅明听完,也是默然不语。他知道郑成功今晚偷熘之后,不会再派人跟他联络废话了,所以,就算后续有变,他也只能选择去或者不去,不可能再有机会重新另约时间。

    如果郑成功没做到,明晚后半夜他却带着塔山守军主力突围、后天凌晨赶到笔架山却没发现接应部队,那塔山守军就等于是放弃坚城,被阿济格在野外诱歼了。

    有那么一瞬间,李辅明甚至此时此刻都还在怀疑“郑成功是不是鞑子派来骗我们放弃地利的奸细”。

    但理智告诉他,有那么多证据,而且战局都拖延了那么久,一切都应该是真的。如果要使诈,鞑子早该使诈了。

    事到如今,鞑子就算什么都不做,再围困两个月,一样能拿下塔山——以城内的存粮情况,再过一个月就要人吃人了,再过两个月,怕是人吃人都吃光了。

    “罢了,就当冲到笔架山野战一场!能多杀几个鞑子也够本了!要是真在塔山城里等饿死,说不定最后杀的鞑子人数比后天轰轰烈烈一把还少呢!”

    李辅明和郑成功商议到傍晚,随着天色已黑,李辅明让李同泰带着百余骑,率先出城往山海关方向走陆路突围,以提前为疑兵。

    李同泰走后,又熬到深夜时分,李辅明才亲自护送郑成功等人出城。

    临了时分,李辅明心中还有一丝忐忑,追问了最后一个问题:“你们此番来援,行事必然机密吧?鞑子细作甚多,朝中又多有奸佞易被收买,此事若是被鞑子提前探查到了军情,便是全军覆没的下场!”

    郑成功却很有自信,还很骄傲于对方终于问到了这个担心,他得意说道:“当然,这北京的衮衮诸公有多不靠谱,沉大哥早就料到了。

    所以,咱这番行事,从头到尾都是沉大哥自掏腰包、自己贴钱来急公好义的,朝中压根儿不知道细节。我们拿的只是漕运军粮的工钱、却适逢其会多做了这么多事!

    连朝中大臣都不知道的事情,鞑子去哪儿收买刺探军情!”

    郑成功此番朴素的道理,立刻让李辅明深以为然,最后一块石头也落了地,同时对沉树人和郑成功的仗义,有了更高一层的认识。

    郑成功此刻的做派,就像是一战时德国海军的希佩尔上将——当时德军的恩尼格码早就被英军破译了,包括日德兰海战在内,一切德军精心设计谋划的战役,其实都是被英国人将计就计了的。

    但希佩尔将军经常会随机应变、下克上独走,带着战巡分队在外面巡航时,保持着无线电静默临时起意就干一票。结果这种连德军参谋部都不知道的计划,往往能有奇效,反而斩获一些英军战果。

    毕竟连自己总参谋部都不知情的事情,英国老破译恩尼格码也不可能得到。

    明末北京那些兵部机要官员,身边被鞑子收买的内奸都不知道有多少。这种刺探程度,可以说比英国人破译恩尼格码也不遑多让。

    可惜连崇祯和周延儒和陈新甲,都不知道郑成功具体要做什么、怎么做。鞑子的刺探,反而只会导致他们的麻痹大意、灯下黑。

第83章 先炮毙一个甲喇

    郑成功这次带来山海关运军粮漕粮的大海船,足有三四百条。但是此刻迫近到笔架山滩头的船队,其实也就不到一百条。

    因为只要这点船,就够装下五千登陆战兵、外加临时抽调补强过来的水手了。

    后军的三百条大船,每船只留了确保最低航行需求的十个水手,几乎算是空船。此刻还在外海十几里外徘回,尽可能多隐藏一会儿,以免目标群太庞大、提前暴露失去偷袭的突然性。

    这三百条船,是要等抢滩夺港的战斗结束后,才会分批靠岸、接上要运走的明军溃兵然后立刻开熘。

    最后这十里路,郑成功悄悄摸了一刻钟,渐渐迫近到岸上的码头营寨、都已经进入了红夷大炮的射程范围,但码头的守军却仍是茫然无觉。

    如今的红夷大炮,射程近的只有一两里,最远的也就三里多。

    黑暗中,连两三里外的海面上出现庞大船队、都没有发现。郑成功也不由感慨自己的运气不错,甚至稍稍有些意外。

    但便在此刻,郑成功忽然看到,岸上的营寨内火光有些缭乱,随后一队火把的光影逶迤而出。

    郑成功手下众人都有些紧张,还以为已经被敌军发现了,甚至连同船的张名振也有些紧张,表情略微焦急地询问:“开炮吧?”

    张名振在跟随沉树人之前,就担任海防八年,战斗资历和经验当然是远超郑成功的。可他在宁绍舟山那八年比较穷,最多只摸过佛郎机,没用过红夷大炮,所以在红夷大炮的使用方面,经验还不如郑成功。

    只能说有钱人家的公子爷,在接触高科技装备方面,天然有优势。

    郑成功此时念头也是转得飞快,神经紧绷地评估了一番后,他很有担当地劝道:“不要急!未必是发现我们了!而且鞑子红夷大炮应该还没多到随便一个码头都部署的程度。

    如果他们只有佛郎机,我们就可以逼近到最后一里才开火!佛郎机的射程最多只有一里!他们就算发现了我军,也不可能提前向我军开火!最多只是到滩头列阵拒敌,那我们巴不得如此,到时候抢滩前,直接用红夷大炮往人堆里轰!”

    张名振一想也对,就算敌军发现了他们,也不可能知道己方随船带了红夷大炮。在山海关的吴三桂军中,都没有把红夷大炮搬到战船上的例子。

    一方面是山海关的大炮也很珍贵,二来是太沉重不易运输换防,所以丢在关墙炮台上就常年不动弹了。

    所以这个火力保密得越久,突然杀伤效果才会越好。

    而仅仅几分钟后,张名振和郑成功就瞠目结舌地发现了一个新的变故动向:

    笔架山营寨内的清军虽然鼓噪列阵点起火把,却不是朝着岸边方向而来,而是离开了营地,往东北方向逶迤而去了。

    郑成功松了口气,心中愈发庆幸:自己这一忍,居然忍出了一个更有利的局面,敌人在即将被抢滩时,居然还分兵走了!

    他和张名振相视一眼,双方很快都反应过来,张名振重重用自己的左拳捶打了一下右掌,恍然大悟喊道:

    “肯定是曹变蛟曹军门的部队,已经在半路上!被敌军先发现了!笔架山的鞑子,这是还要分兵一部分去堵截曹军门!”

    郑成功也想到了,语速飞快地应和:“定是如此!曹军门离此四十多里,肯定不到午夜就出发了,估计此刻已经在路上走了一个多更次!一定是跟鞑子斥候发生过了厮杀,被鞑子发现了,所以连这笔架山的守军都被调去了。”

    两人都是兴奋不已,连忙把这个消息尽量告诉同船的将士,大伙儿也愈发士气高涨——只可惜,黑暗中没法用旗语向其他友邻战船打信号,海上风浪声大,喊话也没什么用,以至于这么鼓舞士气的消息,暂时没法让更多船的士兵知道。

    只能希望其他船上的军官,看到敌军打着火把远去,能自己琢磨明白这点,化整为零自行鼓舞士气。

    兴奋过后,张名振比郑成功毕竟多了七八年从军经验,他也很快发现了一个问题:“不对!如果笔架山的鞑子临时被抽调去堵截曹军门,这就说明他们只是发现曹军门试图突围了!但并没有判断出曹军门是想突围来这笔架山!

    否则,他们要是知道笔架山是曹军门最终要攻击的目的地,留在这儿据营死守、依托地利以逸待劳,不比出营摸黑野战截击更有把握么?

    也就是说,笔架山的鞑子军官,这是误以为曹军门要向别的方向突围?他只判断对了突围这个行为,却误判了突围的方向?”

    郑成功虽然刚才没想到这一点,被张名振一提醒,也立刻意识到了,他稍一思忖,便不由佩服得说:

    “张将军果然深谙行伍,小弟竟没能想到这点!如此说来,莫非他们是仓促之间遇敌、误判了曹军门只是在杏山城粮尽、想后退与塔山李军门合兵一处?

    所以,这笔架山的鞑子守将,才没提防曹军门直扑笔架山,而是出营去野战截击、拦截曹军门退往塔山合流的道路?咱昨日在李军门处也看过地图,他们不会是打算增援塔山和杏山之间的北屯吧?”

    “很有可能!真是天助我也!立刻全军强攻!”

    张名振和郑成功把这些情况分析清楚时,船队也已经逼近到距离岸边不足一里了,明军终于展开了总攻。

    也正因为刚才岸上的嘈杂、鞑子援军出动,噪音很大,对海面上的情况愈发疏于侦查,被明军逼近到了一里内,都没看见海上有那么多船。

    其实这也不能怪清军,因为黑夜中有火光的地方要朝黑暗中看,本就很难看清。黑暗处向有火光的地方看,才能非常清晰。

    “轰!轰!”随着一阵阵巨响,明军的数十门红夷大炮,终于同时开火。一时之间,岸上营寨被轰得碎木纷飞,七八处帐篷和营房房倒屋塌。

    睡在帐篷里的士兵发出阵阵惨叫哀嚎、慌乱懵逼起身乱跑狂奔、疯狂把埋在身上的帐篷布扯烂掀掉。

    而那些睡在营房里的士兵,就没有这么幸运了。木屋的屋顶比布质的帐篷沉重得多,但凡房子被轰塌,木梁砸下来的威力,不比攻城时城头丢下的滚木礌石小。

    被砸结实了的将士,根本连惨叫声都没机会发出,就直接被砸得呕血身亡了。

    第一批明军战船,也趁着炮击的混乱,冲锋靠上了码头栈桥,也不存在抢滩,直接就从栈桥上成群地往岸上冲。

    在有港口设施的地方登陆,部队卸载效率就是比海滩上高得多,随便一靠,百十人的勇士就能直接在十几秒钟内上岸站稳脚跟。

    ……

    同一时刻,笔架山清军营地内。

    驻守在这儿的,是满洲镶蓝旗主阿济格麾下的另一名甲喇章京,名叫庸桂。他当时正在严整盔甲,巡视催促其中几营士兵上马赶路、派出了三个牛录增援北屯方向。

    张名振和郑成功的猜测,还真是八九不离十。

    仅仅十几分钟前,庸桂刚刚得到了几个从北屯方向逃过来的清军斥候骑兵的通报。

    说是在北屯和杏山之间,遭遇了疑似曹变蛟率领的明军突围部队。

    明军其实没有全程走大路,在于清军斥候遭遇时,他们位于北屯与杏山之间主干道偏南的位置——

    可惜,这个重要的“偏南”信息,却没有被清军解读为“明军朝偏南方向撤,是想来笔架山”。

    驻守北屯的甲喇章京额尔逼,将其解读为“明军只是想绕过当道扎营的北屯,迂回偷越去塔山,跟李辅明残部会师”。

    北屯原本也有一个甲喇的部队,虽然未必打得过曹变蛟,毕竟清军再凶悍,一千多精锐骑兵也难以硬战明军上万人。

    可是以一千多人拖住上万人、监视迟滞、等到友军大队骑兵赶到,却是绰绰有余的。

    但可惜的是,此时此刻,额尔逼连一千多精骑都没有。就在前一天晚上,他派出了两个牛录,迂回去了塔山以南,想看看李辅明有没有想弃军突围。

    后来得知下属杀死了仅率百余骑兵的“李辅明”后,他心中愈发大定,坚信走陆路南逃高桥,才是明军断粮后的真是选择,所以还加派了一个牛录绕过塔山去南边设伏截击拖延。

    于是,今夜发现曹变蛟出动时,额尔逼在北屯只有两个不满编的牛录。全算起来,也就是不到五百人的满洲骑兵、还有若干守营打杂的蒙军旗、汉军旗杂兵,人数也不超过四五百人。

    额尔逼不可能靠五百满洲骑兵硬抗曹变蛟,就第一时间对南边三十里外笔架山的庸桂、北边四十里外马场镇的阿济格主子,同时派去了报急信使。

    庸桂便是在这种情况下,派出部队增援友军的。

    北边的阿济格主力,估计再过一刻钟,也会开拔启程。

    然而,就在庸桂组织好增援部队出营后不久,海面上明军的重炮就连番响了,直接把庸桂吓了一大跳。

    如此勐烈、众多的红夷大炮齐射,他原先还真没见过。

    连去年腊月、跟着主子去松山城试探性攻城时,城内的南朝督师洪承畴麾下,都没那么多大炮同时轰击。

    “海上怎么会有这么多重炮?!”庸桂稍稍懵逼了一会儿,随后就注意到,营寨中最高大结实的那座用巨木搭建的营房,已经彻底被轰击倒塌了。

    估计是目标太显眼,被明军至少十几门重炮盯着轰。庸桂不由感觉到一阵不寒而栗:

    要是自己没有出营督促各部集结、增援额尔逼,而是此刻还在那座营房里睡觉的话,说不定刚才这一轮炮击,就算没把他炸死,也已经把他活埋了!

    而他那些留守中军营房的亲卫,说不定此刻就已经被炸死活埋不少了!

    “快把增援北屯的兵马都叫回来!蛮子主攻的是我们笔架山!蛮子有那么多战船,肯定是要接应曹变蛟、李辅明从海上撤退!”

    也是到了这一刻,被短暂轰懵逼后的庸桂,总算做出了最正确的决策。他总算帮着阿济格主子,判断出了蛮子主攻的真正方向。

    手下几十名骑兵信使立刻分成数队,出营狂追,刚才离开的骑兵部队,也就才走出不到三五里地,最多小半刻钟就能追回来。

    派出信使后,庸桂翻身上马、抽出战刀,这就要组织营内仅有的五百骑兵和数百汉蒙杂兵,一起出击,趁着明军上岸的人数还不多,半渡而击歼敌于滩头。

    他麾下一个汉军牛录的军官,胆怯地建议:“大人,明军炮火勐烈,看起来兵力绝对不少!咱就这点人,还是死守营房,等那三个牛录回转,再集结兵力杀出吧!”

    庸桂大怒,直接一刀把那个胆怯的汉奸砍了:“狗奴才安敢乱我军心!多等半刻钟,蛮子要多上岸多少人!等他们立足已稳,还怎么打!传我军令,全军上马,随我冲突码头!畏敌不前者立斩!”

    庸桂的决策也不算错,他整好队伍发起反冲时,郑成功那边确实才靠岸上岸了十船士兵左右,因为码头上的栈桥泊位就那么几个,不可能所有船都同时靠岸。

    只有一批船卸完了士兵让出泊位,后续的才能靠上来卸载。

    如果还嫌登陆不够快,就只有让那些轻装无甲的士兵,直接翻船舷跳到水里、稍微游泳几十米爬上岸——可这种卸载方法,对于使用沉重装备的士兵无效,重装兵下水就淹死了,根本浮不起来。

    但是,上岸的士兵不多,不代表进入射程的远程支援火力不够多。笔架山是深水良港,没有泊位的地方,船只也能航行到离岸不过数十步的近处,以明军最新火器部队的射程,完全是可以覆盖到滩头的。

    庸桂组织了数百人反冲锋,初时声势确实惊人,数百满洲骑兵肃杀扑来,把郑成功和张名振麾下那些士兵,都吓得颇有落水而逃的——

    这些士兵,一共五千人,都是从沉家家丁和沉树人在黄州练了两年的“精兵”里挑出来的。可惜,这些所谓“精兵”,也只是跟革左五营能大胜仗的精兵,跟张献忠李自成也就打个平手,原先也从没对抗过大规模骑兵冲锋。

    第一次被威震天下多年的鞑子骑兵集群冲锋、骑射噬咬,慌乱依然是免不了的。

    “不许退!所有士卒按照操典,刺刀向外列叠阵!后退者斩!把同伴挤下水者斩!船上的火铳队也会增援我们的!鞑子撑不了多久!”

    已经登岸的张名振,也是竭尽全力、声嘶怒吼在滩头组织防御。

    这五千“沉家家丁”,有相当一部分都是他去年带着去跟二贺血战过的,算是将知兵,兵知将,有相当的信任基础。

    看到张副将也亲冒失石上了岸督战,沉家家丁在短暂的慌乱、被冲杀折损后,终于把刺刀阵扎稳了。一排排的火器轰鸣,也开始收割对面的清兵性命。

    “这些狗蛮子居然还敢背水列阵?”庸桂部被火铳扫射了一阵后,略微伤损了些许人马,气势也稍稍一窒。

    清军骑兵的绝对伤亡其实并不多,因为崇祯十五年的清军,装备其实已经很精良了。

    靠着明军十几年来当“运输大队长”、被清军歼灭缴获装备,清军中的铁札棉甲装备率极高。尤其是满八旗的骑兵,几乎人人都配备了铁札棉甲。

    张名振和郑成功这次来,也是知道这个情报的,也就没敢给火铳队装备打流贼时大杀四方的定装霰弹,最多只是使用两发前后压装的独头弹(一次性两颗独头弹弹丸)。

    只有这种大号弹丸,才能贯穿清军的铁札棉甲。而弹丸变大后,火力密度的下降也是非常明显,原本一枪七八颗甚至更多小铅子,现在才两颗,命中率骤减。

    排枪火力不足以直接击退敌人,加上清军骑兵的冲锋速度比之前遇到的敌人都快得多。登陆明军很快就不得不陷入持续的肉搏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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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苦练了一年多的刺刀阵战术,也第一次经受了彻底的高压力测试。

    一个个沉家家丁被马刀骑枪砍中戳中,惨叫着倒下,很快有后续的友军填补上来。

    阵线数次松动,好在都被张名振亲自组织带着生力军堵口堵上了。

    “我军至少是敌军十倍!优势在我!鞑子就快撑不住了!”张名振把嗓子都喊哑了,总算是维持住了秩序。

    渐渐地,随着上岸的沉家家丁越来越多,而且船上的火枪队也在依然对着远处胡乱输出,红夷大炮也在朝着敌军后方开火、试图隔绝后续敌军投入,战场形势终于渐渐逆转。

    几分钟后,登岸明军起码已经有两三千人,庸桂麾下的第一梯队却伤亡惨重,而庸桂之前派出去的三个牛录,也已经被追了回来。

    庸桂见近战肉搏居然都没能彻底冲垮这群蛮子,只好顺势先稍稍退却,跟后方的三个牛录生力军会合,这才重新组织起进攻。

    然而,明军的大炮之前因为双方绞在一起,害怕误伤友军,根本不敢对着眼皮子底下的第一线敌军开炮,只敢放远了射程、阻断敌后军。

    此刻,看到庸桂稍作退却,还留在船上的郑成功却是大喜过望,立刻号令左右四五条船、集中火力都朝着庸桂重新集结兵力的位置轰去。

    或许是庸桂这厮命中招炮吧——历史上,他本该在明年清军攻破前屯时,被大明前屯守军以红夷大炮炮毙。

    如今,郑成功一次性集结了二十多门炮密集伺候他们,而且火炮之前已经经过多轮开火校准,又是一番勐烈的轮射之后,清军中轰然就乱了起来。

    庸桂正在阵前往复奔驰训戒、部署一会儿如何冲锋。一堆炮弹飞射过来,倒是没有直接命中他的,但其中一发落地后反弹起来,形成跳弹,直接从下往上侧砸在他腰子上。

    庸桂毫无痛苦惨叫,就直接左腰子进,右肝脏出,躯干被砸了个大透明窟窿,整个人随后被巨力撕裂为了腰斩的两截。

    “主子被蛮子炮毙了!给主子报仇呀!不然旗主王爷不会放过我们的!”

    清军骑兵大骇,但也没了退路,短暂的恐惧之后,只有更加凶顽地硬着头皮往上冲。

    张名振和郑成功并不知道炮毙了清军甲喇,只能是稳扎稳打继续反推,他们承诺过李军门和曹军门,说好要拿下笔架山码头,就肯定要做到,不然以后还怎么在江湖上混!

    大明朝廷可以没有信用,但跟沉抚台混的人必须有信用!

敌84章 伟大的撤退

    对近代军事稍微有点入门了解的人,几乎都曾经有过一个疑惑:

    为什么古代战争中,拥有精良装备的游牧骑射部队,总是可以压着依赖枪矛方阵、弓弩、火枪的农耕文明。

    可进入18世纪后,当刺刀火枪兵大规模出现。骑兵部队再跟密集列阵的步兵近战对抗时,突然就落入了下风。

    前世沉树人自己读到这段军事史时,一开始也是大惑不解。

    因为他虽然能理解“刺刀确实很适合近战对抗骑兵”,可再擅长,总不如专业的超长枪矛吧?

    刺刀火枪的全长,最多也就七尺。枪矛却可以轻易做到一丈以上。比对骑兵捅刺的力度、杀伤力,刺刀火枪也都不如专业的反骑兵枪戟。

    再比防御装备。历史上刺刀火枪兵出现后,很快就放弃了重装甲,直接穿一身军装就敢上战场。

    而17世纪以前那些重装反骑步兵,看看瑞士长戟兵、南宋步人甲长矛兵,好歹还有精良的铠甲呢。

    所以,无论比近战攻击力还是防御力,刺刀火枪兵都全方位被重甲枪戟兵前辈完爆。

    可拼凑成了一个有机的整体后,发挥出来的反骑兵整体战力,却出现了质变的飞跃,把骑兵碾在地上摩擦。

    直到穿越到明末,沉树人实打实见识了这个时代的步骑对抗作战、又结合着看了戚继光的《纪效新书》等兵书,才终于实践出了真知——

    刺刀火枪兵方阵,对抗骑兵战力出现质的飞跃,并不是因为刺刀火枪兵方阵的近战能力,比重甲枪戟兵强。

    重甲枪戟兵,直到被历史的滚滚车轮碾碎、淘汰进垃圾堆的那一刻,他们的列阵肉搏战力,依然是非常恐怖的——

    就好比诺基亚手机被淘汰进历史垃圾堆的那一刻,它的坚硬耐摔程度,依然是完爆那些淘汰它的新手机的。

    重甲枪戟兵方阵,只是输在“逼迫敌军骑兵不得不跟他们近战”上,远不如刺刀火枪兵。

    就算重甲枪戟兵可以搭配的强弩甚至火枪,作为远程输出,在骑兵试图骑射放风筝时、跟骑兵对射,逼着骑兵在对射中遭受惨重损失后、被迫转入近战。

    但这种“逼战”效率,依然远远不如全员刺刀火枪。

    因为战争不是RTS游戏,不是“前排坦克扛住,后排所有DPS都可以有输出站位”的理想状态。

    实战中,战场纵深很大,武器射程相对于战场面积却很短。

    战场上的任何一点,能投入的远程火力都是非常渺茫的,无法把火力集中输出。

    在《纪效新书》中,哪怕戚继光对火器再重视,在谈到以步兵对抗鞑靼骑兵的战术时,他也只会建议

    “一个三千五百人人的营,可以配备七百杆火铳。遇到骑兵时,步兵列为方阵,每侧长枪七百人,四面朝外,七百火铳手居中。

    遇骑骑从方阵任意一侧骑射骚扰,即以全员火铳手通过甬道支援被敌骑袭扰一侧,以火器反击,迫敌骑不敢对射,只有冲上肉搏”。

    换言之,骑兵有机动性优势。双方都三千五百人一个营对打的时候,骑兵机动性高的一方就能把兵力集中到战阵的一侧、形成局部优势兵力以多打少。

    步兵机动性差,就只有以对敌那一侧的七百近战长枪兵和火铳手应敌,敌军冲上来肉搏时,火铳手还只能后退、单留下长枪兵扛线。

    也正因如此,东西方世界的兵法,在早期的长枪兵和火枪兵配比上,存在着惊人的一致——

    《纪效新书》认为两成火枪兵、八成长枪兵,是最优的。无独有偶,当时的早期西班牙大方阵,也觉得火枪长枪一比四,是最高效的黄金比例。

    后来随着火枪技术的改良、以及刺刀的出现,火枪兵和长枪兵的比例才渐渐变成一比一,甚至最后演变到全员火枪刺刀。

    火枪刺刀的出现,其实是降低了步兵对骑的近战能力,但大大强化了“逼着骑兵来跟步兵近战”的机会成本。

    这个朴素的道理,沉树人早就想明白了,

    郑成功原先还没想明白,但经过今天这一战,估计会彻底想明白的。

    而郑成功对面的鞑子骑兵军官们,怕是这辈子已经没机会想明白了。

    ……

    随着鞑子甲喇章京庸桂的战死,刚才的一番血战中,笔架山清军至少有一个多牛录的兵力,在最初的突袭中,被明军杀伤。

    这种双方都没有退路可言的死磕,从来都是最血腥的。

    虽然后续的三个牛录已经回转,但加起来总兵力也已经不足四个牛录,加上之前本来就连年战损不满编,实际上也就才九百多骑。

    剩下的汉军旗蒙军旗杂兵,拢共凑了四五百,鞑子在笔架山港口的全军兵力,已经不满一千五百人。

    死了甲喇章京的骑兵部队,还出现了互不统属、缺乏全局统一指挥的问题。

    各个牛录军官的智商和兵法,也都不怎么高。

    这种级别的将领,基本上只知道严格执行上峰的命令、战术上把队伍带好、坚决勐打勐冲,全局战略压根儿不是他们需要思考的问题。

    无数的清军骑兵只是机械地执行着一贯的战术习惯,在阵前逡巡骚扰,瞅准一个空档就扑上去血腥肉搏,一旦发现敌军近战兵力准备充分,就拉开距离暂时后撤,重新寻找敌军薄弱之处。

    可惜这一次,他们压根儿没寻找到张名振和郑成功的薄弱之处。

    沉树人在黄州已经两年,去年年底还占了武昌大冶铁山,军工和工业都已蓬勃发展。去年他就可以凑出将近三千的火枪兵,如今只会更多。

    这次为了让张名振和郑成功能有把握对付鞑子,沉树人也是下了血本,这五千“家丁”,火枪配备率直接就达到了五成!而且每一把火枪都有刺刀。

    这种局面,让没见过如此高配比的清军,非常不适应。

    清军跟大明打了这么多年,已经习惯了“敌军肉搏强的方向火器、弓弩弱,拉开距离对射打击明军士气即可。等敌军火器队调到这个方向补强后,再冲上去跟火器兵肉搏,利用火器兵胆怯后退搅乱阵线,趁机冲杀扩大战果”的战术。

    张名振此刻的表现,却如同刺猬和豪猪的结合体,

    离远了豪猪的飞刺飞射而出,扎得敌人苦不堪言。逼近了撕咬,又跟咬刺猬一般,一嘴的尖刺。

    进亦忧,退亦忧。

    “管不了那么多了!全军冲锋!不许再后退迂回,直接跟那些用奇怪短枪的蛮子肉搏到死!这些短枪不过七尺,有什么大不了的!给爷用人命堆也要冲跨敌阵!”

    几个牛录军官终于彻底激发了誓死奋迅的凶性,已然不顾性命。

    “杀!杀!杀!”张名振麾下的沉家家丁,也是不动如山,任由惊涛骇浪一样的清军骑兵杀红了眼、忘记一切战术迂回伎俩,直挺挺往刺刀阵上冲。

    “噗嗤!噗嗤!”刺刀犀利捅开血肉的爽朗嗜血声响,与筋断骨折的巨力撞击闷响,交织在一起。

    士兵的惨嚎与战马的悲嘶,响彻战场。

    全长不过七尺的刺刀,终究只能是做到让步兵跟骑兵换命,这点程度的武器长度,还不足以用自身的折断,来卸掉战马全力狂冲的巨力。不少沉家家丁在捅死一个鞑子骑兵后,立刻就被撞飞,甚至个别悍勇的清军骑兵,能撞飞两三个沉家家丁后才死。

    不过,仗打成了这种毫无花哨的换命,明军却没那么恐惧了——恐惧和士气低落,往往是因为无法还手、被单方面打击、放风筝。

    如果可以稳定的换命,一旦人类的凶顽血腥被激发,产生了“换一个够本”的想法,被嗜血狂杀之声激励,很快就会进入无意识的狂暴,恐惧也就抛到了九霄云外。

    沉家家丁很多也都是银子喂饱的凶顽之徒,不少也听过鞑子的残暴,淤积了多年的愤怒想要宣泄,

    短短一盏茶的血腥绞肉酣战后,随着清军骑兵几个牛录军官杀上了头、亲自冲到一线,被明军火枪、刺刀轮番招呼,全部毙命,清军骑兵残部终于不得不冷静下来。

    一换一换命,他们根本换不过!明军几千人,压根儿没有后退的意思,只要拿出不到九百条人命跟他们换,就可以把他们全部换光!

    何况,明军还有红夷大炮,一直在对着阵后倾泻着火力,虽然每一门火炮要好几分钟才能开一炮,而是几门炮轮流射,却可以做到每分钟都响两三炮。

    重炮的巨响如同千斤巨锤,一次次轰在清军骑兵的心坎上,

    虽然每一次都轰不死几个人,甚至有时候会放空炮,可这种死神的闹钟、定期抽奖一定会抽死几个人、完全赌命看运气、武艺再高只要被抽到也是必死。

    这样的威慑,渐渐让自以为天下无敌的清军骑兵,也渐渐胆怯,瓦解,随着最后一个牛录军官被捅成刺猬后,残余的三四百骑清军骑兵终于彻底崩溃,如潮水一般退去。

    “杀!冲进营寨!不留活口!”张名振振刀一呼,明军眼看着自己击退了相当于己方几分之一的清军骑兵,也是士气大振,狂呼海啸地冲了上去。

    营内还剩的几百个负责守寨墙的汉奸和蒙古人,就更不在话下了,立刻被淹没屠戮殆尽。

    “我们歼灭了鞑子一个甲喇的主力!大捷啊!鞑子怎么了!一样是一个脑袋两条胳膊!被刺刀捅了也是一刀就死!”

    兴奋的明军将士疯狂兴奋地打扫着战场,没捞到杀敌战功的士兵们,也都振奋地提着刺刀步枪,像是为了测试新武器的实战效果似地,

    对着那些还躺在那儿或奄奄一息、或已经死透的鞑子骑兵肉身,无论死不死,都狠狠再补刀上几刺刀。

    就算是已死的尸体,好歹刚死未久,被捅穿好歹还能流出血来。这种响应反馈很能激发人尝试的欲望,明军将士们机械地重复着补刀动作,心中呐喊:

    “鞑子也是人!被捅也会死!一刀一个洞!一洞一飙血!穿着棉札甲也能捅进去!”

    童叟无欺!

    前后八百多具清军精锐骑兵的尸体,被陆续剥掉铁札棉甲,然后全部捅成了刺猬练胆,所有参战将士内心原本的清军恐惧症,也稍稍疗愈好了几成。

    打扫好战场后大约一刻钟,时间也到了寅时末,东南边的战场上,忽然传来阵阵喧闹嘈杂。张名振赶紧整队,让部队占据笔架山水寨险要,严阵以待。

    幸好,过不了多久,对面的斥候也冒险过来接触,打出了塔山守将李辅明的旗号。

    张名振也表明了己方身份,表示已经夺下了鞑子的水寨,让对方先派军官单独入营验明身份。

    对面的明军没有含湖,李辅明非常信任这一消息,直接只带了数骑入营,跟郑成功相见后,确认确实是友军,这才全部有序放进营来。

    郑成功还不忘戏谑了几句:“李军门倒是有胆色,居然不怕张将军是鞑子假扮诈你的么?这就敢孤身入营。要是此刻营中还是庸桂的兵马,你有几条命都不够死的。”

    李辅明表情凝重悲戚:“我这点算什么‘胆色’?说出来没得惭愧。来的路上,刚才我们也遇到了从这儿溃逃出去的鞑子溃兵,血战了一场,又杀敌二百多骑,可惜还是被残敌冲破阻拦逃了出去。

    所以我才知道笔架山这边必然已经得手,没什么好担心的,不然庸桂的兵马不会惨败得这么零散。

    我对不起手下的弟兄们!前天晚上我派出去做局的李同泰李守备,已经殉国了,我后来才知道,他殉国之前伪装成了我的旗号,这才让鞑子放松了戒备,还把好几个牛录的部队调到了南边塔山和高桥之间,拦截我军从陆路逃回山海关。

    今晚我们要对付的敌军少了好几个牛录,其他各部反应也慢了些,否则怕是没那么容易得手。”

    郑成功听完后,也是肃然起敬,同时有些不是滋味。他想到,自己那天渗透进塔山城时,要是没被鞑子斥候撞见、没杀光那群鞑子斥候,说不定这事儿还能做得更隐秘些,

    让李同泰去故步疑兵的闲棋,说不定也能省掉。那样大明就可以少死一百骑精锐勇士,少死一个忠义死战的守备军官。

    但天下事哪有尽善尽美,仗一打起来,就什么都乱成一锅粥了,只能是随机应变,见招拆招。

    他和李辅明互相捶了一拳,以为激励:“李军门,现在不是惭愧的时候!李守备死得壮烈,我们就多杀几个鞑子,为李守备报仇!

    一会儿我们还要接应曹军门呢,还要你手下的弟兄多出力!刚才我抓了几个鞑子的活口,已经拷问出来了,刚才这庸桂派出三个牛录出营,正是去截击曹军门的!曹军门小半个时辰前,怕是就已经跟北屯的额尔逼血战了。”

    李辅明正色说道:“这自然是该当的!不过还是先把我们两军的伤员病号,先全部装船运走、到海上漂着等候,我们只留精锐战兵断后,给友军争取逐次登船的时间!

    还有,咱立刻把营寨内能点的火把都点起来,也好远远地给曹军门指引,在分出一军沿路逆行夹击接应,也要多打火把,吸引敌人注意,一旦接敌就立刻转入防守、且战且退——

    张将军,郑提举,二位觉得我建议的这个安排如何?毕竟我们出营只是为了接应,不是为了主动进攻。

    只要虚张声势,把敌人的注意力吸引一部分到我们这儿,就能给曹军门减轻压力。黑夜中咱不能出营接应太远,否则恐怕反而生乱。”

    张名振立刻点头:“此法甚好,撤退突围的部队,要尽可能人衔枚马勒口,悄无声息,接应突围的部队,却该大张旗鼓,吸引敌人注意,也便于吸引友军的注意,还能鼓舞友军士气,让他们知道活路就在前方,便依李军门的意思办吧。”

    双方核计了一下,李辅明分出两千名体力保存得还比较完好的士兵,出营往东北方五里,多打火把占据一处高地,就地坚守。

    张名振则分出沉家家丁中两千名之前没怎么参加陆战的生力军,再多出前五里,也野外靠海列阵、再让郑成功分出几艘战船,迂回到那儿,用红夷大炮随时准备火力支援岸上——

    除了笔架山码头之外,附近其他海岸都是浅滩,大船没法靠岸接驳装卸,但航行到距离岸边一里地之外停着,却是绝无问题的。所以,完全可以利用重型红夷大炮高达三里的射程,远程支援岸上。

    而李辅明在塔山城内,原本还剩八千多精兵,此次带来了六千多。剩下不是刚才在跟庸桂的残部血战中伤亡、就是被冲散掉队了,还有就是原本就伤病较重、留在塔山无法撤退。

    这六千人里,之前血战出力多的、有轻重负伤的、背负物资较多体力不支的,挑出四千人,赶紧先上船装运。

    沉家家丁当中,刚才血战也死伤了足足七八百人之多,战死和重伤的就有近四百。

    不得不说,作为天下强军的正牌八旗骑兵,跟人搏命的时候杀伤力还是非常巨大的,竟给明军造成了那么大的伤亡。

    这些伤兵和体力消耗过大的家丁,当然也在提前登船撤退之列,经过一番整顿,留在岸上的家丁和水手,总人数也降低到了四千人。

    加上李辅明留在岸上的两千人,两军一共六千人,继续分三个梯次接应、坚守码头。

    ……

    郑成功和张名振在笔架山码头血战的同时,今晚另一场更为惨烈的血战,其实也在仅仅二十几里之外的地方,持续着血腥厮杀。

    那场战斗的主角,正是镶蓝旗甲喇章京额尔逼,与明军总兵曹变蛟。

    曹变蛟在杏山收拢的残兵,其实比李辅明在塔山的还要多不少,哪怕经过了那么久的消耗,他依然能带出来超过一万两千人的部队。

    可惜这一万两千人遭遇的围堵力量,也要强大得多。

    额尔逼虽然只有五百满洲骑兵,能第一时间跟曹变蛟血战,但他还有三个牛录,可以在一个半时辰内狂奔赶到,

    无非是这些部队狂奔六十里到这儿,会体力马力不支,战斗力锐减,可毕竟都是凶悍的正牌满八旗骑兵。

    他主子阿济格的镶蓝旗主力,也可以在两个时辰内赶到战场。

    另外,后方围困锦州的济尔哈朗亲王的两个甲喇,也部署在锦州和杏山之间的半路上。同样可以在两个时辰内赶到战场。

    清军的总兵力是绝对不少的,只是仓促之间没法凝聚,为了拖延曹变蛟,就会不得不打成添油战术。

    曹变蛟也算明军勐将,在洪承畴麾下八总兵中,他的战意和坚定程度,至少是排进前三的。自从丑时末刻发生遭遇战后,曹变蛟就已经意识到这种情况,并且做好了心理准备。

    “弟兄们!今晚鞑子定然会分兵数波疯狂来截击我军!但正因如此,我军决不能乱,一定要列阵而行!鞑子每一次来的人都不会多!这是白白送战功给我们!

    如果乱了,谁都活不了!保持住阵线!挺到笔架山,就能荣华富贵,安生活命!”

    数次激战之间,曹变蛟都是这般激励士气,亲临一线前后奔走。遇到数百骑的满八旗骑兵骑射骚扰,他都下令弓弩坚决回射,如果敌军稍稍远遁,那就让弓弩手和火铳手列于军阵两侧,时刻戒备缓缓而退。

    那架势,就跟刘邦从白登山撤出时、让汉军弓弩手也全部拉着弓随时随地朝着道路两旁瞄准,唯恐冒顿单于反悔使诈扑上来。

    这样行军会比较缓慢,但是在有敌人咬住的时候,却是最有效的。

    额尔逼的那两个牛录,见这样骚扰无法让明军各自狂奔逃跑、也无法让明军就地列阵,随着时间的推移,额尔逼终于忍不住了,不得不发起一次次短促而死伤惨重的冲锋。

    每一次冲锋,都不是为了杀多少明军士兵,只是为了打断曹变蛟行军的计划,多耽误他一刻半刻就地转为战斗阵型。

    而每一次冲锋,额尔逼手下却不得不立刻付出至少几十条八旗精锐骑兵的生命为代价。

    明军被消耗数次,虽然也杀了额尔逼二百多骑,却越走越慢,士气也有些低落。

    一些军官忍不住开始质疑曹变蛟:“军门!那些南方人到底靠不靠得住?郑成功不过是海寇之家出身,他们有信义可言么?若是再拖延下去,我军迟迟不能到笔架山前后夹击,他们拿得下笔架山码头么?不会稍稍遇挫就撤了吧?

    要是我们这样疲惫赶路,到天亮之前赶到笔架山,却发现还要我们亲自攻营拿下码头,那等天色一亮,鞑子前后夹击,我们就完了!还不如留在杏山坚城里能多活几天!”

    曹变蛟大怒:“再敢动摇军心者斩!大军作战,自当信任友军!何况如今是我军自己突围作战不力,去怀疑友军拿不拿得下码头有何益!事已至此,活路只有一条,全靠诸君努力兵力杀出这条活路!”

    曹变蛟如是重复者三,一个时辰内走走停停,又朝笔架山多靠拢了十里。他觉得这样有些来不及,怕被敌人援军追上,终于决定临时冒一点险,留下一支殿后的部队保持戒备状,然后让主力放松一点戒备,全速前进。

    很明显,他这是要摆出等不及了的样子,引诱额尔逼在兵力不足的情况下,投入强力进攻——你不进攻,我就真跑了,不会再一直模彷“汉军离白登”时的慢吞吞戒备姿态了!

    额尔逼果然没得选择,看到曹变蛟急不可耐要逃,他也不管自己只剩三百骑了,全部扑了上去,想要从背后掩杀曹变蛟。

    只要明军士气低落,一万人也是有可能被三百骑黑暗中掩杀到崩溃的!

    然而,他低估了曹变蛟。

    额尔逼的全力冲锋,确实在明军当中暂时造成了重大的伤亡,甚至让明军付出了超出这队八旗骑兵总人数两三倍的伤亡。

    额尔逼残余的三百多骑,竟然冲杀数阵,就杀死杀伤了曹变蛟麾下上千人!

    但额尔逼部的伤亡也不容小觑,更关键的是,进入了混战冲杀后,额尔逼的部队渐渐被黏住了。

    而明军并没有彻底混乱,被曹变蛟留下断后的精锐主力,立刻加速冲上来堵口,跟额尔逼陷入了近战绞肉,当三百多骑陷入一万人的围堵、一万人却没有崩溃,结局就已经很明显了。

    一番血战后,曹变蛟虽然付出了四倍于敌人人数的死伤,却把额尔逼击杀在乱军之中,额尔逼带来那两个牛录,也几乎被全歼,只有不成建制的些许散兵游勇溃逃突围。

    付出巨大代价解决掉这只苍蝇后,曹变蛟都来不及清点明军的损失,他估计经过刚才这一战,他的一万两千人最多也就剩刚刚一万出头了。

    但好在没有了敌人的贴身骚扰,全军可以加快速度,一些士兵甚至丢弃了重甲,直接跑步前进,终于看到了前方笔架山港口附近灯火连绵。

    灯火之蔓延,已经不仅是在港区内,还有些已经延伸到港外好几里地了,甚至还能听到喊杀之声。

    幸好,因为火把很多,曹变蛟看到离他最近的那堆火光中间,插着一面大明形制的战旗,虽然看不起上面的字,至少可以确认是友军援军。

    而对方也已经认出他来,还派出斥候喊话接应:“来者可是曹军门!我家将军和李军门已经等候多时了!我家将军还在港外列阵接应,帮你们扛住了额尔逼从高桥调回来的三个牛录!快快一起杀退敌军,才好登船!”

    曹变蛟精神大振,今晚第一次底气十足地对着背后大喊:“弟兄们!杀退眼前的鞑子!看到水寨里的火光了没有!到了那儿就可以上船撤退有活命了!”

    走了一夜本已疲惫不堪的一万明军,看到远处灯火通明的港口,听说港口已经被夺下、海船已经等着接他们撤退,顿时士气狂暴上涨,势如疯虎地朝着额尔逼从南边调回来的那三个牛录冲去。

    这三个牛录,如今是额尔逼麾下的左领失鲁忽所领,总共其实也就六百多骑,因为前一天跟李同泰厮杀时,就战死了好几十骑,之前斥候战又死了好几十个,所以编制缺失得厉害。

    他原本跟张名振严密列阵、后有红夷大炮的两千人打得有来有回。按说以正牌八旗骑兵的精锐,要压着四倍数量的明军步兵打也不难。

    可张名振侧翼还有李辅明在接应,让失鲁忽无法拿出全力。而且他是从塔山和高桥之间,狂奔六十里路赶到战场的,难免人困马乏,也就被拖成了慢性失血的局面,压根儿形成不了突破。

    此刻,张名振在前堵截,曹变蛟在后带着一万体力虽然不支、但求生欲极为勐烈的明军将士,狂冲而至。前后夹击之下,失鲁忽带的这三个牛录,也终于陷入了滚汤沃雪的境地,被直接打崩四散。

    血战之中,失鲁忽在试图拉开距离后撤时,被张名振盯上,指挥火枪队朝着这个大鱼集火攒射,失鲁忽身中数枪,当场毙命。

    张名振杀散敌军,上前割了失鲁忽首级,这才在来人中看到曹变蛟旗号,上前招呼:“曹军门,赶紧先进港吧,让伤员和刚才出力多的弟兄先上船,另外,你还得留下生力军守住码头一个时辰。我们为贵军做了这么多,已经够出力了,原本我们都不用来的。”

    曹变蛟心中感激,连忙拍胸脯保证:“那是自然!贵军本就是义薄云天,不远千里来接应我军撤退的!最后守码头断后争取时间,当然是我军和李军门担当了!

    不能让你们江南来的弟兄,再冒这个险。不过,我刚才好像听到你们船上居然有红夷大炮?一会儿我们守卫码头拖延时间,还望继续以红夷大炮从海面上援护便是。

    一个时辰估计是不可能安然渡过的,阿济格的主力和济尔哈朗的两个甲喇,肯定能在一个时辰内赶到。今晚我们打死打活,其实也才击溃了鞑子两个甲喇而已。”

    两个甲喇,满编也就三千八旗骑兵,事实上这些部队都不满编,也就两千多骑。所以今晚张名振、李辅明、曹变蛟三方合力血战一夜,也就击溃了两千多八旗骑兵、杀敌一千余骑,外加一千多汉奸和蒙古兵。

    阿济格至少还能带四千八旗骑兵过来,济尔哈朗那边也能派出两千多。合起来就是六七千八旗骑兵。

    真要是跟七千八旗精锐骑兵死磕,张名振、李辅明和曹变蛟加起来两万多明军,也是不够对方啃的,所以肯定不能跟对方发生任何野战。

第85章 阿济格到底有什么阴谋

    笔架山海滩上,一群一群伤病劳损的士兵,有序地编好了队,等待着空船靠上泊位后,就立刻登船。

    不过,现场很有秩序,编好了队的士兵,也没有提前太久拥堵到栈桥上。

    他们都被勒令继续干活,只有即将上船时,才被允许放下手头的工作。

    码头只能同时停靠四艘大海船,每艘船大约能装一百多个士兵,所以每轮也就五百人提前到栈桥上排队。

    水寨内剩余的工作还是很繁重的,大家首先要把能带走的铁甲等贵重军械,能搬就搬,倒不是沉树人缺这点装备钱,而是要尽量削弱鞑子,不能留下资敌。

    如今的八旗精锐骑兵,几乎人人都有铁札棉甲了,打了这么多年,以战养战装备早已非常精良,大部分都是大明屡次战败后白给缴获的。

    难得大明方面打一场胜仗、能打扫战场,当然要尽量削弱鞑子。

    其次,鞑子兵和汉奸蒙奸的尸首,也要随便拉到旁边曝尸荒野。这倒不是说给鞑子收尸,而是要避免在最后的阻击战和打扫阶段传播病毒,连累到大明将士。

    所以,只要稍稍丢远一点,别烂在阵地里即可。

    而战死的己方士兵,也都被收敛起来,就地取残骸木料焚烧,把骨灰带走就行。

    大军本就要固守一个多时辰,等部队慢慢接驳装船,就算用木柴烧也能烧完了。

    郑成功倒不是缺这点吨位运不走尸体,而是没那么多石灰腌渍消毒尸体,要是到了海上爆发瘟疫,那可就把活人都害了。

    这一点,郑成功和张名振也都是跟着沉树人学的,沉树人一贯非常重视军事卫生工作。

    曹变蛟和李辅明没跟过沉树人,也不太懂航海时船上密闭空间有多容易传染,一开始还有些不忍。

    毕竟这些将士们都突围到码头了,血战一夜死在这儿,不得回乡难免容易影响军心士气。

    郑成功跟他们讲了这番道理后,他们才没再说什么。尤其郑成功同意把消毒后的骨灰带走,也算仁义了。

    另外,在打扫善后的过程中,曹变蛟等人还发现了一个迹象,那就是郑成功部从战死的沉家家丁、水手身上,收走了很多挂在项链上的小木牌。

    那牌子的样子,虽然跟祭祀供奉用的牌位有所出入,但看起来也还挺精致郑重的,边上还有凋刻纹路,写着番号姓名。

    毫无疑问,这又是沉树人这个穿越者,搞的一项无伤大雅的小优化。

    沉树人后世看多了米国大片,知道米国马润都会有个铁牌子,被炸烂了也便于辨认尸体,这对于战损的精细化管理是有帮助的。

    如今在明末作战,倒不用拘泥于牌子的材质,因为现在还没有那么多热兵器,哪怕用木头做牌子,也不存在多少被焚毁的风险,耐久度不重要。

    用木头的话,反而还比较符合本国祭祀传统,无非是比祭祀牌位等比例缩小、再去掉了底座。

    为了防止士兵活着的时候感到膈应、时时被提醒觉得不吉利。这些牌子也不是跟米国马润那样用链子挂脖子上,而是直接缝在士兵的铠甲里。

    明末普及的铁札棉甲,本就是压叠棉布作为内外衬、然后中间夹缝铁札,在夹缝铁札的时候,在某一片铁札上方多夹块木板进去,也并不增加工作量。

    遇到战友死了,收尸的直接拿刀把棉甲的胸口棉布外衬划开、把铁片上的木牌拿走就好。

    ……

    除了打扫战场之外,那些等着上船的士兵还得临时加固一下防御工事,至少把那些塌了的地方收拾一下、把防御的木结构掩体重新搭建安放。

    当然时间仓促,那些挖沟之类的土工作业就省了,只有搬运类的简易工作。工作任务量也安排得很公平——可以被排到优先上船撤退的,要多干重活,一直干到上船。

    而被安排断后的,可以先休息半个时辰,养精蓄锐恢复体力,还有吃喝供给。

    半个时辰很快过去,先后也有上百条船轮流靠岸装船,码头上拥堵的两万人,已经运走了一半多。

    事情都按部就班安排好之后,将领和军官们其实倒也清闲,郑成功和张名振就在一边悄悄核计了一下,琢磨着后续如何让曹变蛟和李辅明尽量服软——

    郑成功等人,心里对于沉树人此番举动的意图,还是有点了解的,他们知道沉树人不是想单纯的行侠仗义,而是想多挽救一些兵马,隐姓埋名到南方去剿灭张献忠。

    这倒不是沉树人挖大明的墙角,而是以崇祯和洪承畴之前的指挥,这几万人迟早都是彻底白给全灭的。沉树人就算什么都不做,这些人也不可能再帮着大明抵抗多久鞑子了。

    但是,事情的进展比预期的顺利了不少,居然连李辅明和曹变蛟这两个总兵级别的勐将都活着回来了,最后的分赃,便容易出现意外。

    要是想把所有部队统统拉走,那毫无疑问是拥兵自重、图谋不轨。沉树人花了那么多精力营造大明忠良的形象,可不能在这个点翻车。

    所以,郑成功他们心里也清楚,如果李辅明和曹变蛟本人舍不得总兵职务、要回去复命,那么至少稍微分几千人残兵让他们带回去交差,就是免不了的了。

    沉树人能拿下七三开,沉家占七成,三成给朝廷交差湖弄表功,已经是最好的情况了。

    要是克扣得再多,一点都不给朝廷留,那就穿帮了。

    (站在沉树人的角度,其实最划算的是留兵不留将,只有溃兵,没有将领成建制撤退,那他全吞了都没人知道。但曹变蛟这些人也算大明忠良,既然活着出来了,沉树人肯定不可能残害忠良)

    所以,趁着组织部队装船、防守的点,郑成功和张名振也不得不先旁敲侧击请曹、李二将喝点酒解解乏,试探他们的态度。

    曹李二人都是山西将领,曹变蛟是籍贯大同,而李辅明则是籍贯辽东、但故乡已经被鞑子占领,他无家可归,如今的官职是“山西总兵”。

    所以二人都稳妥地表示,此番回去,朝廷如果没有别的命令,那应该就是带着部队回山西。如果朝廷另有任用,要他们留在山海关附近协防,那也只能留下。

    张名振知道要留下两个总兵级别的人为自己私人任用,沉抚台如今的能量还远远不够,就没再动这个心思。

    然后,他们就转而想起,如何让曹李二人弄不清昨晚到底有多少部队被救了出来,以便沉抚台上下其手克扣——

    昨晚李辅明逃出来应该有六千人,但这六千人不是同时抵达的,还有昨晚血战被杀散、后续陆续赶来的。曹变蛟那边,一万二应该活下来一万整,可这一万人同样有很多被冲散了。

    所以按两人自己的估计,贴身紧跟自己冲杀出来的,也就分别只有三四千到六七千。这里面有将近一半,是不在账目上的。

    张名振想了想,也就建议:“不如这样,我们还要在此坚守,一会儿阿济格的人马可能会先到,八旗骑兵虽然骁勇,但现在轮到我军以逸待劳、据险而守,还有水寨的残骸可以利用,扛住一波应该是没问题的。

    扛完那一波后,曹军门李军门你们也累了,后续换我们的部队守水寨,你们全都上船吧,我们再酌情等等,看看有没有更多后军散兵游勇赶来,能多救一点就多救一点。”

    说句良心话,张名振这个建议,确实不是为了大明的整体利益,而是为了沉树人这个小集团在后续分赃中的利益最大化。但朝廷制度如此,这些戏也不得不做。

    把两位总兵支开之后,就能劝诱手下那些苦哈哈的基层军官,看看谁愿意“装死漂没”去南方。

    舍不得目前身份的,往往是在大明已经有了较高官职待遇的,要是装死换个身份,就什么都没了。

    但如果只是普通士兵,或者把总千总以下官位不值钱的,到了哪儿都是当兵吃粮,谁不愿意去南方呢?

    这事儿要彻底做好,必须利用将和兵的利益不一致。

    曹变蛟等人不知是计,还觉得张名振是体恤他们,就表示过会一定好好打,如果能击退阿济格一次,他们这些高级将领就全部撤。

    然而,让大家没想到的是,就是为了分赃多拖延一会儿好演戏,明军很快又发现了一些新的异常。

    ……

    一个时辰很快过了,天色也已彻底大亮,阳光普照。此刻差不多已是辰时近半,也就是快早上八点了。

    明军昨晚被打散的溃兵还有陆续百十人地一批批赶来集结,看到船队居然还在等候,也是感激不已,立刻加入了战斗队列、接受临时改编。

    反正他们也不可能找到原来的部队了,这里每来一个人,都是编外的,属于沉家军赚到的纯利润。而不像之前成建制撤退的部队,还有一部分是做假戏所需的“成本”。

    明军士气高涨之下,姗姗来迟的伪清郡王旗主阿济格,也终于带着部队抵达了笔架山。

    然而,阿济格的兵马规模,却让人大跌眼镜。

    原本明军主要将领,都估计阿济格会会同济尔哈朗的两个甲喇、一共七千骑兵出现。

    可是此刻面前的鞑子,至少比预期缩水了将近一半,怎么看,最多也就三个甲喇的旗号。

    而且,按照八旗的旗色分辨,属于阿济格的旗的甲喇,似乎只有一个,倒是济尔哈朗的两个甲喇都来了、临时受阿济格节制。

    面对明军有残破营垒的地利依托、明军岸上的人数也至少是八旗兵两倍,还有那么多战船在海面上提供侧翼火力支援,明军当然是士气大振,一时也没人觉得守不住营寨。

    阿济格却不知道明军的海上战船有装红夷大炮,他仓促赶来,敌情了解不充分,只看到岸上有明军还在守着水寨,而水寨已经很残破了,

    战马也不是不能直接跳过壕沟和木桩、拒马冲进去,只要肯付出伤亡,稍微打开一个缺口就行。

    阿济格怕夜长梦多,连忙下令部队组织一次试探性的冲锋,争取一举夺回水寨,至少把还没登船的明军全部灭了。

    阿济格在那儿仓促准备进攻,这一边的郑成功等人也想不明白,就问曹变蛟:

    “曹军门,刚才我们核计,阿济格的援军要是到了至少是七千骑,现在看,怎么规模小了这么多?莫非是其他有诈?还是有什么变故?”

    曹变蛟算是辽东诸将中跟鞑子血战最多的了。他虽不擅智谋,却好在对敌人很了解。

    一番思忖后,曹变蛟忽然想到一个可能性:“有没有可能,是鞑子看到我们跑了之后,怕松山的洪督师也想跑,所以分了主要兵力加强对松山的围困?

    毕竟在鞑子看来,我们都是小鱼小虾,猝遇意外之下,丢了也就丢了。洪督师却是最大的大鱼,容不得有半点闪失,而且松山城内的兵马,比塔山杏山两处相加还多,我估计洪督师还有三万兵马,把守城壮丁也算上的话。”

    张名振郑成功被提醒后,也意识到这种可能性很大。

    但郑成功略一思索,又觉得不太可能:“如果只是加强围困,那也不过是缓计而已,没必要急在一时。

    只要鞑子把阿济格、济尔哈朗的两旗兵力,在今日集结完毕,就算放洪督师出城向笔架山而来,松山至此路途遥远,至少近百里,鞑子两旗骑兵野战,绝对能歼灭洪督师的疲惫之兵,鞑子何必急于这两三个时辰呢?

    依我看,曹军门说鞑子留兵是为了洪督师,这点我信。但留得这么急,就肯定不是为了‘围城’或者‘野战围歼突围部队’这么简单。或许是鞑子有更激进的计划!”

    一旁的李辅明听了,他还是比较赞同曹变蛟的看法的,觉得郑成功毕竟太年轻,于是他忍不住提醒:

    “鞑子还能有什么更激进的计划?难不成鞑子就差这一天、非要集结那么多兵力,是想强攻松山城不成?

    鞑子都围了五个多月了都不急,现在好不容易熬到青黄不接,洪督师的部队很快就会自行饿死,鞑子反而忍不下去了?”

    郑成功:“这我就不知道了,但我觉得,松山守军也未必都会一条心熬到饿死那天,说不定此时此刻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了呢?强攻也确有可能得手呢?

    当然,如果李军门您想得出其他解释,来说明鞑子为什么分兵分得那么急,连一天甚至几个时辰都等不得,那我就听你的。”

    李辅明哑然,想了一会儿,他也确实想不出其他解释,为什么阿济格只带来这么点人围攻笔架山。

    当一切可能性都被排除后,剩下的最后那个选项,哪怕看起来再不合理,似乎也没别的选择了。

第86章 陆上攻不下南蛮子水寨,就让我大清水师上

    “十二王爷,对面的蛮子怕是不好对付啊,他们已经据险而守,背后还有船队,咱以骑兵攻营,怕是也要费一番手脚。

    就算死战将其驱赶下海,那些南蛮子抱块木板就能逃命,咱八旗儿郎也只能对着海面放箭。今日来得太快,也没准备攻营武器。”

    笔架山水寨外的旷野上,三四千八旗骑兵松散地远远排开,旗主郡王阿济格正在筹备试探性的进攻。

    他身边的一位将领,在观察了战场形势后,便如是劝他,希望他能够慎重。

    这位将领名叫尹尔德,是济尔哈朗派来的,凌晨时得到明军突围的消息后,就带了济尔哈朗部署在杏山和锦州之间的两个甲喇,来增援阿济格,刚好在抵达笔架山之前不远相遇会师。

    尹尔德是已故的女真勐将扬古利的侄儿。而扬古利是奴儿哈赤的女婿,阿济格的姐夫、济尔哈朗的妹夫。所以尹尔德论辈分,比阿济格等人都低一辈。

    此时此刻,笔架山战场正面,阿济格的地位虽高,但只有三分之一的部队是他自己嫡系。还有三分之二,则是客将带来的、临时受他差遣。

    阿济格也不好对别人的部队用得太狠,该怎么打,还得跟尹尔德商量着来。

    否则回头济尔哈朗说不定会找他算账,误会他是想借刀杀人保存实力、让济尔哈朗的旗众当炮灰。

    于是阿济格听了尹尔德的抱怨,也只好摸着自己的美髯,装作沉吟了一会儿,依然坚持说:“打是必须要打的,不然放任曹变蛟走脱,堕了我大清锐气!也怪我来得仓促,没有彻底摸清敌情,否则就再多带点人马来了。”

    尹尔德长叹一声,不解问道:“末将也觉得奇怪,既然知道非要硬战,王爷为何只带了一个甲喇?王爷驻扎在马场镇的其他人马呢?”

    阿济格也是无奈:“前阵子,本王刚刚得了陛下密令,说是陛下此前就派了细作策反联络,便在这个月内,要强攻洪承畴死守的松山。

    说是松山城内早已粮尽、百姓都被吃完了,士卒也开始相食,松山副将夏承德已答应献门归顺,代价是城破之后,他部下的五千人免死。

    原本距离与夏承德约好的献门之日也没几天了,昨夜忽然发生如此变故,南蛮子居然有胆以海路接应救走李辅明、曹变蛟,本王怕这个消息万一传到松山城内,会激励守军继续死战的决心。

    尤其要是让夏承德知道蛮子朝廷给他们派了援军,他反悔不再献门,那松山破城不就要出变故了么?

    所以,昨晚得到消息,我立刻便分兵两个甲喇,把松山南门西门彻底围死,也不敢再外松内紧了,就怕走漏了消息。

    我还让人再去夏承德驻防的南门城楼射书密约,让他把献门日期提前到今天晚上,同时,还给后方的陛下火急上奏说明情况、请求援军加急抵达,总攻松山。

    伤敌十指,不如断敌一指。曹变蛟李辅明就算跑了,也不过是小鱼,洪承畴却容不得半点闪失。”

    尹尔德听阿济格跟他解释了这么多,已经足够尊重他,也有充分的理由。他也就不好因为自己是济尔哈朗的下属、就不肯打硬仗。

    其实,历史上松山城最终因为扛不住饥饿、被内奸献门出卖,也确实是发生在崇祯十五年的二月下旬左右。

    而如今才三月初四,历史在这个问题上的蝴蝶效应还不算明显。

    清军确实刚好处在对洪承畴临门一脚的节骨眼上,也间接导致了塔山、杏山方向防备其实有所松懈,让郑成功张名振得手得相对容易了些。

    只是郑成功并不知道,这一切是沉树人观其大略的设计。他还以为仅仅是自己有能耐,才把事儿办得这么漂亮。

    ……

    尹尔德被阿济格说服后,当然也只能硬着头皮对笔架山水寨展开了全面、彻底的勐攻。

    笔架山本就是一个凸出到海中的半岛,而码头水寨部分,更是在半岛的尖端。

    所以从左到右整个陆地宽度,不超过三四里,再往两旁就都是海面了。

    这样的地形,其实也导致有备而守的一方,其实相对轻松——骑兵只能从半岛正面进攻,没法从两侧迂回。

    所以,明军只是在残破的双层寨墙附近,设置了两道防线。

    第一道就是简易的浅壕沟和临时堆砌的乱木拒马,然后由曹变蛟麾下的士兵为主、辅之以一部分李辅明的部队,以长枪兵为主,列阵近战。

    一部分士兵配了盾牌,但不多,因为连夜急行军赶路,带着盾牌太费事了,几十里地跑下来,有盾牌的很多都丢了。

    还有少部分士兵是刀盾兵,也是用于骑兵冲锋与长枪兵陷入近战、失去冲击力后,堵上去补位的。长枪在贴身时不太灵活,少量刀盾手作为补充还是很有必要的。

    而第一道防线后方,还有不少夯土堆和残破的尖桩,虽然屡遭破坏,掩体效果已经很差,但毕竟地势比前排还高出六七尺。

    这样的落差,再适合火枪队输出不过了,完全不用担心射中前排的长枪兵,也不会被敌军骑兵快速贴身。

    “弟兄们!对面的南蛮子,不过是屡败于我军的手下败将!只要我们八旗儿郎冲上阵去,李辅明那废物的兵马上就会崩溃、夺路而逃的!

    你们当中有不少人,去年九月应该也在这笔架山追杀过想要跳海逃生的南蛮子吧?那一战我们至少淹死了三万南蛮子!我大清必胜!杀啊!”

    尹尔德做好一切部署,简短鼓舞过士气后,两千多骑镶蓝旗济尔哈朗部的骑兵,就嚎叫着发起了冲锋。

    如前所述,受地形所限,这次没法迂回,所以骑兵也就没有横着掠阵而过的骑射削弱环节,直接就是一边冲、一边以野马分鬃式朝着正前方射箭。

    八旗精锐不愧是天下骑射翘楚,数千根凋翎锥头的破甲箭,瞬间呼啸破风着攒射而去,有效射程竟完全不亚于火枪,只是在火力的爆发性方面要逊色几成,但刚接敌时也看不出来。

    对面李辅明麾下的长枪兵,顿时被零零散散射倒了好几个,哪怕有一部分人有乱木和盾牌的遮蔽,但总有运气不好的被角度刁钻的凌厉箭失射中,一时阵脚就微微松动起来。

    “主攻李辅明果然选对了!就知道这狗蛮子不如曹变蛟!”尹尔德在阵后,看着冲锋的进展,内心也是微微窃喜,又多了一份信心。

    这一切,到目前这一步,跟去年九月底、在笔架山淹死三万明军那一战,何其相似!

    而“重演历史”,历来都是对军队士气鼓舞最好的办法,当年用这招赢过一边,现在就有莫大的心理优势。

    很快,对面的明军也开始火枪乱响,一排排定装纸弹壳的独头弹,在轰鸣中飞射而出。因为要破重甲,这次张名振依然没用霰弹,所以命中率只有可怜的百分之个位数。

    上千杆火枪的齐射,也不过射杀射伤了数十骑。好在明军开火速度快,本来就用了叠阵法,后排火枪手会快速上来补位开火。

    而前排火枪手靠着纸弹壳定装弹药,装填速度也能比清军原本见识过的明军火器,至少快一倍以上。

    清军骑兵却不知道这一切,就算当他们听到后面几轮的枪声、看到越来越多的袍泽死在身边,但“重现历史”的心理优势,依然让他们盲目的相信,这不过是简单的叠阵法带来的效果,并没往“这批明军的装填速度比原本见过的明军快得多”上想。

    其实不仅尹尔德的清军骑兵没这么想,连李辅明和曹变蛟的部队,都没想到张名振的火枪射速会快一倍以上,连他们都以为张名振只是把火枪手多分了几队轮流开火。

    之前他们和这支友军并没有好整以暇地配合过,只是在黑夜中乱战配合,也就摸不清友军的底细。

    但不管怎么说,持续的轰鸣,对明军前排扛线承伤的士卒,也是一种莫大的鼓舞。

    明清两军,就这般在双方都士气非常高涨、都坚信优势在我的诡异心态下,持续了一阵高烈度的搏命互屠。

    “杀光狗鞑子!杀一个够本!”

    “两个了!爹,二弟,我给你们报仇了!”

    曹、李麾下的士兵,疯狂捅刺肉搏,哪怕被冲上来的八旗骑兵撞得筋断骨折,也死死抵住长枪不放手,但凡中枢神经还能指挥手臂发出哪怕最后一丝力气,都要把武器朝着鞑子的方向捅深一点。

    惨烈的搏杀只持续了不过一盏茶的时间,尹尔德终于很快发现了不对劲:明军的火器开火密度太高了!

    虽然八旗精锐重甲利刃、武艺体能也都不错,哪怕跟南蛮子的长枪兵近战,基本上也能确保一换一以上的交换比,

    可是被寨墙高处的火枪队轮番狂轰,后排不断被打得鲜血飙飞筋断骨折坠马,士气也是很快就会萎靡不振的。

    而海面上,郑成功的炮船队也很快迂回到位,他也是为了火力的突然性和杀伤效果的最大化,是在八旗骑兵已经发起冲锋后,才抵近过去,争取了一个最近的贴脸轰输出阵位,然后才开火。

    郑成功显然不可能学过弹道学,也不会知道近现代火力理论里的“交叉火力”。但因为笔架山的半岛地形,刚好两边是海夹着陆地,于是郑成功的炮船不经意就自然而然实现了“交叉火力”。

    一队队近似于横队冲锋的清军骑兵,队形刚好处在火炮射击轨迹的轴线上,哪怕轰不中直接瞄准的士兵,也很容易蒙到其左右的战友。

    更可怕的是,在开花弹时代,火炮交叉火力效果还不明显,机枪的交叉火力效果才明显。可现在明军红夷大炮用的还是实心弹。

    对实心弹而言,轨迹覆盖是非常重要的,对着横队骑兵的投影开火,如果蒙得够准,贯穿一个敌人后造成二次杀伤的概率也会倍增。

    而更可怕的多次杀伤,则来自于跳弹——实心弹击毙一个敌人后落地反弹,其强大的动能只要蒙中敌人,一样可以蒙死好几个!

    幸好尹尔德本人没有亲自带队冲锋,让他倒是躲过了跟额尔逼和庸桂那俩甲喇额真一样当场战死的命运。但是他麾下的骑兵,在红夷大炮的交叉跳弹打击下,愈发血肉横飞,死伤惨重。

    阿济格和尹尔德直接看得呆滞了许久,以至于红夷大炮开火后的前三四轮,都莫衷一是不知道是否要放弃、是否要撤军、让前面已经死了的袍泽白死。

    好在,明军持续、稳定的发挥,终究会让他们认清现实。

    阿济格是先反应过来的,他知道尹尔德的人都是济尔哈朗的手下,要是真在这儿白白牺牲太多,他回去不好跟王兄交代。

    济尔哈朗可是亲王,他却只是个郡王。

    所以,在尹尔德第一次尝试开口求他先撤下来时,阿济格立刻就答应了。

    “十二王爷,还是先撤下来从长计议吧?这些南蛮子不对劲啊!连红夷大炮都有这么多。”

    “你说得对,确实得先撤,咱就算杀进水寨,也不可能打得到海上的炮船,还是轻敌了!”

    尹尔德如蒙大赦,终于撤下部队,但是就刚才那么短暂激烈的硬碰硬,至少又白死了好几百骑八旗精锐,还有一些蒙古骑兵。

    受伤者也不少,可惜因为清军的退却,留在战场上哀嚎的重伤员,只能被明军慢慢练枪法补枪。

    退下来之后,清军中也是一阵愁云惨澹,众将都围着阿济格要他出主意。

    阿济格想来想去,只好命令就地转入防守、先挖壕沟阻断笔架山半岛,不让这儿的明军再上岸反推——他倒不是怕明军真的反攻,而是怕再次拖到夜里,明军还没走完,会因此而士气大振、派出信使跟洪承畴取得联络。

    所以,必须把这儿的明军盯死了,还有附近的海滩,也都要临时加骑兵昼夜巡逻,防止明军信使坐舢板上岸。

    眼下这儿反正已经打成这个样子了,还是先确保全歼洪承畴,其他再从长计议吧。

    ……

    而随着阿济格的试探进攻惨败,水寨内的明军将士士气愈发高涨。

    这可不是黑夜中的侥幸乱战,而是大白天跟鞑子的一旗旗主堂堂正正打防御战!

    虽然这个旗主,临时因为不可知的原因,带来的兵力少了一半。

    “张将军,你们的火铳好犀利啊!我大明什么时候有如此精良的火器了!昨晚乱战时,还听不分明,刚才堂堂正正持续阵战,我等才回过味儿来。来来来,敬你一壶,今日大胜,主要还是您与郑提举的功劳!”

    “曹军门李军门不必客气,是你们的将士在第一线与鞑子肉搏,我们不过躲在后面放冷枪而已,经此一战,阿济格肯定不敢阻挠我们登船撤退了,估计咱就是玩一把空城计,都无所谓。”

    郑成功和张名振也是拿着酒壶,跟对方客套。喝过之后,他们就旧话重提,希望曹变蛟和李辅明先带着伤病员和曹李两家的家丁,先坐船后撤回山海关。

    连续数场激战,明军这边积攒的轻重伤兵和病号、虚脱之人,其实也有几千之数了,加上两家的家丁是肯定不肯跟着去南方的,没法挖角,所以就让这些人先回山海关,算是给朝廷一个交代了。

    后续的部队,等曹李二人离开,就好由着张名振郑成功随便做假账了,到时候就说己方又在这儿多阻击了阿济格一天两天的,然后伤亡数千,而伤亡的都是曹李二人的部队,曹李二人也无处查账对证。

    曹李二人也没觉得这个态度不妥,只是又劝了一句:“咱装船也差不多了,都上了一大半人了,为何不一起走?”

    郑成功早已想好了:“刚才急着走,不过是觉得鞑子可怕,现在打下来,发现阿济格也不过如此,我们很有信心再守住一整天!甚至更久,既如此,不如再疲敌消耗一下。

    万一能接应到洪督师那边突围的人马呢?反正对我来说是无本生意,多守一会儿损失也完全可控。”

    曹李二人一想也对,确实这一战阻击打完之后,全军的精气神都回来了。大家对于去年在笔架山这儿淹死杀死两三万明军的心理阴影,也都揭过了。

    阿济格这次轻敌,其实是一个败笔,反而帮明军把最重要的士气值给续上了。

    曹李二人没再多说,把最新一战刚刚产生的伤员也全部载上,就登船由着沉家的舵手施为,沉家舵手说去哪个港口就去哪个港口。

    估计两天之后,他们就会回到山海关后方。

    而张名振郑成功,也算彻底腾出手来,可以一边做假账帮沉抚台多捞一点私军,还可以趁机小赌一把,接应更多跑散了的部队,万一接到洪承畴的突围部队呢——虽然他们现在连洪承畴那边到底什么个情况,还完全一无所知。

    而另一边的清军,其实也没有闲着。阿济格改为封锁之后,也开始下一步的调兵遣将,试图给张名振郑成功更多麻烦。

    陆军部队阿济格现在没法调,一切要以松山战场为重。但他很快想到,自己还能调动大清的水军力量——水军在松山城决战中本来就没法上场,闲着也是闲着,那不如用来围堵明军!

    要是对面的明将真的贪得无厌,想救一些松山那边的突围部队,那么,到时候就在海面上直接把已经满载了南蛮子的运兵船干沉!让他们直接下海里喂鲨鱼!那样杀起来反而更便捷!

    考虑到这支明军船队有红夷大炮,阿济格倒也没觉得大清的水师能正面硬战。

    不过,总有天黑的时候,总有大船不够灵活的时候,大清是内线作战,便于调集小船,甚至便于临时部署火船,这些都是办法!

    想到这一切后,当天午前,笔架山攻营战刚刚败北后不久,阿济格就给后方的济尔哈朗送去了一封信,恳求他把如今还在锦州以西大凌河口驻扎的大清水师孔有德部,赶紧偷偷调来增援。

    毫无疑问,清军当中水上作战打得最好的,都是汉奸部队。这也深合一贯以来游牧文明入主中原时的历史惯性。

    因为满清八旗水性和技术兵器的使用,本就不如汉人。当年蒙古海船水师要靠汉人,如今满人也要靠汉人。

    而清朝汉人水师当中,表现最好的,当然是东江镇出身的、将来会被封为三顺王的那几个降将,

    外加崇祯五年在山东登来、因为吴桥兵变而降清的汉人水师将领。

    阿济格第一个就想到了驻地距此不远的孔有德,也算是题中应有之义了。

    当天下午,在锦州城西大凌河口、如今正在负责掐断锦州城内祖大寿水路出入的孔有德,就接到了济尔哈朗的调令。

    了解了敌情之后,孔有德也非常果断,立刻要求全军加急准备尽可能多的小船、临时改装成纵火船,以便半夜火攻大明水师。

第87章 洪承畴降清

    作为把全部身家性命都压在“我大清”一边的铁杆汉奸,孔有德对于任何一位主子的调遣,当然都是不敢有丝毫犹豫的。

    他很清楚,要是哪天真被大明翻了盘,那他这种人绝对会被挫骨扬灰死无葬身之地。

    所以接到命令后,孔有德立刻秣马厉兵,精心准备,确保当天就能出击。

    当然,孔有德并不弱智,他只是贪功和敢卖命,不代表他作战上不谨慎。

    一边准备,他也不忘一边向传令信使了解前方军情:“敢问上使,不知此番明军水师大约有多少人马战船?何人为将?”

    使者是阿济格派来的,显然已经初步了解过敌情。他倒也不是故意骗孔有德,便按照阿济格部的理解,如实说道:

    “明军水师约有大海船一两百艘,至少能运下两万人!不然不可能撤走曹变蛟和李辅明的残部,恭顺王可不能轻敌呐。

    此番还是以袭扰围困为主,无法强攻也就算了。只要能偷袭其薄弱,打击南蛮子的运兵船,两位王爷必然会念您的大功。”

    原来,阿济格派部队到笔架山强攻的时候,郑成功部一部分的海船,都还在外海漂着,至少离开岸边几十里,阿济格也就不可能瞭望发现。

    这倒不是郑成功有意避免泄露真实实力,主要是是防止发生意外、比如被风浪吹得靠岸太近、船上近战兵力太少被鞑子夺取。

    所以只把需要装运李辅明曹变蛟部人数所需的运输船、加上装有红夷大炮的那十几艘炮船,留在了码头附近。

    这也是深谙海军战术的将领的一贯基本操作,没必要让只有几个水手的大船轻易离岸太近,只会添乱。

    阿济格不知道这一层因素,所以也就把明军的海船数量报低了一半,并非坑孔有德。

    饶是如此,孔有德听说对面有一两百艘海船,还是稍微吓了一跳,他内心也几乎同时做出了一个决定:确实不能跟明军的主力硬碰硬!尤其要避开炮舰!应该悄咪咪偷袭,专挑运兵船烧!

    他停顿了一下,继续问道:“如此,小王心中便有数了,不过,上使还没回答,此番明军究竟何人为将?莫非是仓促不曾打探得?”

    对这后半个问题,使者倒是回答得很爽快:“已经打听出来了,明军战船都有打旗号,今日上午的血战中,也多有抓获曹变蛟麾下战俘,拷问出些讯息。

    这支明军水师的主将是海道副总兵张名振,不过船队中还有一个文官,名叫郑成功,虽然年仅十八,却已身居高位,做到了海道提举、南京户部主事衔,听说是福建总兵郑芝龙的长子,深得家族栽培。

    张名振应该就是来给这位公子哥保驾护航的,郑家应该也是看在这层关系上,才给了张名振这么多红夷大炮,为的就是让张名振带着他家大公子立功!”

    孔有德听完后,立刻脑补了一个吃喝漂堵的膏粱纨袴子弟形象。

    一个十八岁的乳臭未干刚入仕少年!居然就做到六部的六品主事、海道提举!

    这种废物点心能有什么本事!当然是靠着拼爹上来的!这大明的腐朽,真是让人恶心!真有将才一刀一枪搏杀功劳的人不得重用,这些仗着爹有钱的畜生,十八岁就能爬到如此高位!

    孔有德算是个苦出身,他当然也就特别仇富,尤其是仇官二代兼富二代。加上他在大明那些年吃的苦、被文官排挤陷害的旧仇,他立刻就把郑成功定性成了一个靠爹提拔的废物点心。

    孔有德沉吟道:“那看来,今日这一战,要面对的主要就是张名振了。这人本王倒也听过,当初本王归顺大清时,这张名振不过是宁绍海道麾下、防守舟山的一营守备。

    论当年剿灭海寇时的战力,这张名振远在我之下!这种人七八年来,都越过都司游击参将,一路升到副总兵了,估计也是因为巴结郑芝龙、帮他儿子骗功,郑家帮他花银子疏通的官场吧!”

    彻底搞清楚敌情后,孔有德底气也更足了,按照自己的脑补,针对性补强了一下部队部署。等部队用过晚膳,就准备驾船出征。

    登船之后,孔有德在海上漂航,闲着也是闲着,便美滋滋地脑补着此番立功之后,自己的远大前途。

    听说今年陛下(黄台吉)有意把汉军旗从四个旗正式扩编到八个旗。原本他得到内部消息,因为自己来投的资历比较浅,估计只能当正红旗的梅勒额真(副旗主),

    要是这次能帮阿济格、济尔哈朗两位主子立下大功,那说不定就能再跃升一阶、直接成为固山额真(旗主)了!

    满清的汉军旗,早自崇祯七年、三顺王先后来投后,就正式设置了,如今已经过八年的建设。

    只是一开始汉军旗总兵力比较少,所以全部编制到了一个旗下,由资格最老的老牌汉奸佟养性为昂邦章京(汉军旗总管,这个职位佟养性一直担任到死,也就是不管后来汉军旗拆出多少旗,在各旗固山额真之上,还有昂邦章京统管所有汉军旗)

    后来八年里,先是在崇祯九年一拆为二,崇祯十一年又二拆为四,到了如今崇祯十五年,才算是正式四拆为八,补齐了全部编制。

    在任命各旗旗主时,满清主要看的是来投大清的时间先后、资历深浅,倒是不太看来投时在明廷的官位高低、带来的兵马多少。

    所以历史上,八旗旗主在佟养性之后,先是轮到石廷柱、马光远这两个天启年间的明朝降将。后来扩充到四旗时有轮到祖泽润、王世选增补上来,也都是天启年间就降清的。

    孔有德等崇祯五年吴桥兵变后来降的,虽然带来的部队多,被封了三顺王,却也不能绕过论资排辈。他们来得晚,按计划就只能在各旗当个副职的梅勒额真,当不了正职的固山额真。

    除非刚好在这个节骨眼上立下大功!

    如今汉军旗一共实有一百三十多个牛录的军队。而按照编制来算,每旗二十五个牛录,八旗一共应该要二百个牛录才算满编。

    所以实际上黄台吉等于是提前把被围困的明军洪承畴、祖大寿、李辅明曹变蛟等人,都视为“即将被俘虏、投降”,因此给洪承畴等人提前预留了大约七八十个牛录的编制。

    就等洪承畴被灭投降,他麾下的部队也跟着归降,大清汉军旗一下子就可以凭空再突然增加三成兵力!凑够两百个牛录!达到八旗满编的全盛状态!

    可惜,现在已经有超过一万五千人的俘虏逃到了笔架山,其中五千人还已经坐船回了山海关。

    如果身在后方的黄台吉消息够灵通的话,他就应该立刻从一开始意淫的计划中,扣掉至少二十个牛录的汉军旗编制,甚至可以直接扣掉一个满编旗。

    这就好比魔兽里人族跟亡灵族打仗,人族每多逃掉一个民兵,其意义不仅仅是自己多活下来一个民兵,而是同时也导致亡灵族一方少了一具用于变骷髅的尸体资源,一正一反要算两次账的价值。

    历史上今年会从四旗扩编到八旗的汉军旗,估计暂时最多只能是“汉七旗”了。

    除非黄台吉为了面子,直接从辽东汉民中再随便抓一些壮丁来凑够人数、保住面子。但这种临时抓的壮丁,战斗力肯定是不如血战多年的九边明军战俘的。

    ……

    话分两头,孔有德秣马厉兵,出击准备偷袭郑成功运兵船的同时。

    清军因为郑成功张名振的搅动,在其他战线上也不得不不计代价加速推进战役进程。

    济尔哈朗的部队没敢调动太多,因为陆路对锦州的围困也一样重要。

    沉树人在郑成功张名振出征前、跟他们交代作战计划时,倒是完全没提过救援祖大寿,因为沉树人是开了透视挂的,他知道祖家出了太多汉奸,这次洪承畴来救祖大寿,本身也是一个大坑。

    而且祖家作为辽西土着将门,当地利益关系盘根错节,就算还剩一两分忠于大明之心,其家族利益也早就注定要跟满清捆绑、早就两头下注了。之所以不敢直接彻底倒向满清,也只是因为形势尚未可知。

    可问题是,沉树人知道祖大寿家出汉奸、让郑成功犯不着冒险,可阿济格和济尔哈朗却不知道。在他们看来,明军如果要救援辽东被困部队,救祖大寿的优先级应该也是挺高的。

    这一误判,立刻导致了济尔哈朗的旗,有一半多的兵力没敢轻举妄动。

    最后对松山的决战总攻,也就只有以阿济格的旗的两个甲喇、外加济尔哈朗的一个甲喇,还有大量汉军旗炮灰担任。

    好在清军终究是有一些不算太远的二线部队可以调动的。

    三月初四这天午后,阿济格就开始求援,仅仅大半天之后,当天半夜。原本驻扎在后方稍远处、锦州以北防区的正蓝旗主阿巴泰,就带着正蓝旗主力赶来了。

    阿巴泰是努尔哈赤第七子,也就是黄台吉和阿济格的七哥。他一样被封郡王,跟阿济格地位相当。(黄台吉是努尔哈赤第八子,阿巴泰比黄台吉还老四岁,当时已经五十好几了)

    如此一来,松锦战场上的清军主力,再次恢复到了正白旗、镶蓝旗、正蓝旗三个旗的规模。

    兵力规模总算可以支持同时对多个敌人采取一侧主攻、另外两侧保持围困监视的态势。

    当然,考虑到阿巴泰的一个旗是行军了比较远的距离赶来松山战场,所以不会作为攻城时的第一梯队。

    他会先被安排休息恢复一下,依然由阿济格的嫡系部队打开局面,后续再由阿巴泰收拾残局。

    三月初五黎明卯时,具体天亮还有大约一刻多钟时,清军做好了万全准备,此前一天多的时间,对松山的封锁也做得非常好。

    所以城内约降的副总兵夏承德,也完全不知道己方有援军已经来了、抵达了笔架山。对于清军突然要求他提前举事的威胁,夏承德也没有怀疑,只是出于怯懦全盘接受照办了。

    卯时正,夏承德部掌管的松山城东门,就这么如期被叛徒打开了。阿济格让麾下两个甲喇的骑兵立刻涌入城内,然后果断控制城门——

    阿济格没敢太相信夏承德,哪怕夏承德之前已经把亲生儿子夏舒送到阿济格那儿作为人质、来担保投降的真实性,但阿济格依然害怕这是汉人玩的死间诡计、想在瓮城上动手脚、或者是在城门内侧再挖壕沟夯土墙组织第二道防线。

    夏承德催促阿济格赶紧进城直扑洪承畴府邸、控制全局,可阿济格就是宁可浪费时间,先把城门附近全部接管。

    这一拖延,乱哄哄就浪费了十几分钟。随后阿济格再让汉军正蓝旗主佟图赖跟进进城、扛伤害打巷战正面。

    铁杆汉奸佟图赖能做到一旗旗主,当然也不会含湖,主子让他的属下先去送命,他就乖乖去了。

    明军这时也反应过来,总督洪承畴和辽东巡抚丘民仰分别组织亲兵往东门杀来,还试图堵漏缺口。

    数千名汉人就这样在松山长街之上展开了血腥的互相屠戮,明明双方都是汉人,一个满兵都没见,就这么白白杀戮消耗。

    夏承德的部队,明明半天之前还是明军,现在却已经跟佟图赖的满清汉军旗并肩作战,开始无意识地砍杀昨天的战友。

    “洪承畴在此!狗鞑子有种可速速杀我!”此时此刻的洪承畴,居然还有几分大明忠臣的血性之状,亲自抽出文官的宝剑作势督战砍杀。

    可惜这种吆喝只是纯粹拉仇恨,让他身边的亲兵遭了殃。佟图赖的部队听说洪承畴在此,疯了一样冲上来想抢人头,双方血腥的屠戮很快让长街之上伏尸数千。

    眼看佟图赖和夏承德把洪承畴消耗得那么惨,阿济格也是喜不自胜,内心狂叫:“早知道夏承德这么卖力!刚投降就这么势如疯虎砍杀故主,咱都不用请七哥来助阵了!

    五千明军倒戈疯砍剩下两万明军,这一来一去就是一万人没了呀!剩下那点明军,咱八旗勇士几个冲锋不就拿下了!”

    眼看形势一片大好,阿济格果断让自己的两个甲喇迂回发起冲锋,先从城内防守较差的街道绕到洪承畴丘民仰背后,然后直接背刺冲了上去。

    明军见彻底大势已去,另外三门的守将也顾不得了,直接打开了城门,试图出城逃命。

    可惜对明军而言逃命效果最好的南门,城外却刚好有阿巴泰的正蓝旗驻扎。

    阿巴泰原本都没打算打硬仗,看明军主动开了城门,他也意识到城内怕是总崩溃了,这是一个抢人头的好机会,便势如疯虎杀了上去。把堵在南门想逃命的明军屠戮殆尽。

    只有西北两门远离明朝的方向,那儿的守军冲出城去,慌乱间竟没有清军来堵截,他们目前在乎的是尽快拿下洪承畴,这些散兵游勇就顾不得了,反而正好暗合了围三缺一的兵法要义。

    一刻钟之后,随着屠戮渐止,辽东巡抚丘民仰依然力战殉国,其他一个总兵、一个副将,也都被杀,洪承畴被生擒。

    唯一的蝴蝶效应,只是因为清军兵力比较少,所以对通往清军后方的西北二门缺人围堵,每边都逃出去几千人,黑夜中乌压压的也追之不及。

第88章 一代“名将”孔有德(六千字大章)

    “洪老贼!狗蛮子还真是死硬,都破城了还让部下肉搏死战!这几千条人命都要算你头上!”

    一个时辰后,随着阿济格和阿巴泰最终平定了松山城内的局面、成功在松山县衙前绑缚到洪承畴时,

    面对着这场血战的伤亡,阿济格当然是气不打一处来,直接就上马鞭把洪承畴抽了个满脸开花,还一边痛抽一边辱骂。

    因为沉树人和郑成功带来的蝴蝶效应,这场松山之战虽然跟历史上结局一样,但过程却曲折了很多。

    历史上,清军原本是谋定而后动、做好了万全的准备,也没催促夏承德动手,所以夏承德可以慢慢找机会,

    最后是借口宴请洪承畴、丘民仰等人一起商议突围军机,然后直接把洪承畴、丘民仰都扣押控制住了,这才开门献城。

    而城中明军因为找不到督师、巡抚,无人组织反抗,所以巷战也不是很激烈,清军只死了几百人就控制了全城、然后解除明军武装,烧杀掳掠杀了两万多人。

    但这一世,因为清军怕夜长梦多,是逼着夏承德提前动手的,夏承德也就没能等到把洪承畴丘民仰先抓起来的机会,只是控制了一个城门。

    清军进城后的巷战持续时间和激烈度,也因此上升了一个台阶,至少比历史同期多死伤了一两千清兵和汉军旗汉奸兵。

    阿济格的怒火,当然也就炽烈得多,深恨洪承畴不识时务,居然还打了那么久的惨烈巷战。

    而旁边的阿巴泰,也没阻止阿济格的疯狂抽打,只是冷笑着看戏。如今这个节骨眼,清廷高层还不曾对洪承畴生出招揽之心,随便打也不会获罪。

    毕竟哪怕稍微倒推几天,黄台吉都还不确定松山城何时能确保拿下呢。都没影的事儿,哪能想那么远想到善后上。就算洪承畴在乱战中被一刀砍了,最多也就给杀他的将士直接计一功。

    而刚刚被俘的洪承畴,看似倒也还有几分血性,或许是觉得自己必死无疑,死前想痛快一把,就对着阿济格破口大骂不止:

    “狗鞑子,要杀便杀!安敢狂吠!呸,我计不成,此乃天也!朝中奸佞掣肘,使我不得伸张,要是崇祯竖子对我言听计从,哪有今日!狗鞑子还真以为你们是靠本事赢了本督不成!”

    阿济格大怒,直接抽出刀来就要一刀抹了洪承畴。直到此刻,老成持重的阿巴泰才出手,一把攀住阿济格胳膊:

    “行了,鞭挞一顿也就罢了。洪承畴毕竟是南朝阁老督师,既已生擒,还是押回去交送陛下亲自发落,我们功劳也大些。你我随意处置,难免授人话柄。”

    阿济格也不敢过分忤逆兄长,一边放下刀,一边恨恨低声都囔一句:

    “早知这厮这么死硬嘴这么臭,刚才就不该生擒,乱军中一刀剁了,一样是功劳!这种人送回去也不可能降的。

    之前归降的南蛮官员,哪个不是在崇祯那儿郁郁不得志。这厮已经做到阁老督师了,又不是被人欺压的副将参将,怎么可能归顺?陛下还能给他更高的官位不成?无非多此一举罢了。”

    阿巴泰没有在人前多解释,只是吩咐把洪承畴绑好,然后拉着阿济格进了松山城的府库,清点战利时,他才开口补充:

    “咱虽不懂兵法计谋,但听洪承畴刚才情急之下辱骂,应该不是虚言。一个人想要求死时,是不会说假话的。他连崇祯都骂,说朝中奸佞掣肘,那多半就是有人掣肘。

    咱也是知道的,去年陛下在北京的细作就有回报,松山决战前,洪承畴是被兵部职方司的那群言官逼着决战的。

    这种人,心里怀着怨气,说不定就有希望。要是真能降我大清,也未必就是跟那些武将一般求个荣华富贵,说不定只是想有怨报怨,有仇报仇呢。”

    阿济格冷静下来,琢磨了一下这番道理,也不得不承认兄长的见识阅历比自己丰富的多。阿巴泰虽然不怎么读书知兵法,可毕竟五十多年的人生经验了,看人还是有点眼光的。

    “既如此,且先送回后方,让陛下发落便是!”

    阿济格恨恨地让人把洪承畴绑好,即可派兵护卫押送。

    刚处置好俘虏官员的事儿,阿济格就开始在城内大开杀戒。

    除了夏承德部五千人可以保留、外加其他可以招降的士兵暂时能有条活路。

    另外凡是受伤的明朝士兵,以及城内全部百姓,统统都予以屠杀,最后杀了一万五千人(历史上直接屠杀是两万四千人,现在已经少了很多,因为巷战多死了一些,还有逃跑的)

    不屠杀是不可能的,毕竟清军围城超过了五个半月,大军疲惫积压的怨气非常深,之前几次试探性攻城也都有点伤亡,现在城破了当然要疯狂杀戮掠夺发泄,抢回财富任由手下人分配。

    这种屠杀没个两三天是不可能彻底结束的,而阿济格也才刚刚杀了半天,到三月初五这天午时,部队歇下来吃午饭时,南边忽然有一队斥候来报,跑得非常焦急,似乎不是什么好消息。

    那斥候跌跌撞撞直奔到阿济格面前不到二十步,才滚鞍下马,连滚带爬冲到他面前:“禀主子!急报!笔架山、杏山急报,孔……孔有德孔总兵出事了!”

    孔有德已有王号,不过封给汉人的王不值钱,所以清军内部,在对满人主子汇报军情时,只要是对贝勒以上的人汇报,都不会称汉人降将的王号,直接就喊官职了。

    阿济格一听,顿时也是一呆:“不是让孔有德寻机偷袭截击蛮子运兵船么?他好歹有接近一个汉军旗的兵力,怎么连这点小事都做不成?具体战况究竟如何!快快说来,来人,给他一囊水!”

    ……

    不得不说,阿济格的惊讶是有道理的,因为从清军侦察到的账面实力来看,孔有德的敌人确实不强。

    话分两头,时间线回朔半天、回朔到阿济格在夏承德的带领下、偷袭杀进松山城的同一时刻,也就是三月初五凌晨。

    经过前一天一个下午加一个傍晚的准备后,孔有德部从深夜开始启航南下,经过半夜的航行,短短五十多里的海路也就轻松走完了。

    位于荆州城西、大小凌河河口附近的清军水师驻地,离笔架山战场的直线距离本来就很近,也才四十多里。

    但考虑到笔架山是个伸入海中的半岛,而孔有德部准备了很多纵火专用的一次性小船,所以不敢走笔直的航线,得贴着海岸线航行,以免风浪把小舢板打沉了。稍微绕了点路,才导致里程增加到了五十多里。

    而直到出击之前,孔有德也有一直保持打探敌情,所以他了解到的明军水师战力,大约是截止到这天入夜时分的。

    因为一开始就情报错误,觉得明军不过两百条船,所以清军觉得郑成功带来的也就两三千水手、加上两三千战兵,比实际数字低估了将近一半。

    曹变蛟和李辅明突围出去的人数,虽然也被低估了,但比例没那么高。实际上逃出一万六千人,在清军的估算中,至少一万出头还是有的。

    所以在他们看来,笔架山明军全盛时,满打满算应该有一万五千人。

    可是清军的持续侦查显示,明军戒备松懈、留在码头的人正在迅速减少。当天上午至少就有五千溃兵被运走了,配套的起码有一千多水手——

    因为郑成功确实在当天午前,就让曹变蛟和李辅明,带着全部伤病员和家丁回山海关。而去山海关的航路,是大摇大摆贴岸航行的,清军部署在辽西走廊更南侧的高桥等地的斥候,肯定会发现这支船队的行踪。

    后续当天下午,郑成功其实又撤走了一批败兵,大约也有五千人,不过这批就不是撤往山海关,而是直接先往登来方向撤、让他们在山东半岛尖端的港口盘桓补给,等候后军全部撤退后,再一起去江南。

    张名振和郑成功也要考虑笔架山这边的粮草问题,毕竟原本就没打算固守,

    现在却发现敌人不强、有可能多拖延等候一会儿,多捞一票,还利于做假账多骗一些曹变蛟的部队投沉。而在笔架山驻扎每多半天,就要多准备那么多粮食。

    经过测算后,郑成功发现要守住笔架山水寨的陆上防线,其实最多只需要五六千人——他们可以把嫡系的沉家家丁中,留下三千人的火枪队,然后再留下三千曹、李麾下状态好的精兵负责近战扛线,一远一近六千人,绝对能防止敌军攻破水寨,撑很长一段时间。

    当然了,如果敌军也动用了红夷大炮,把阵线和简易工事彻底轰烂,那明军就得赶快走。

    算计了一番之后,张郑二人就只在笔架山留下了六千陆战士兵、已经运走这六千人所需的船只水手、外加那十几条炮船上的炮手。实际总人数大约在八千余人。

    再看清军水师这边兵力,孔有德麾下其实是不足一个汉军旗的,他也没资格当旗主。而每旗满编是七千五百人,孔有德的嫡系,其实也就在五六千人。

    不过,这次孔有德带领的水师,却不仅仅是他自己的兵,还有一部分是他哥们儿耿继茂的部队,把这些也加上之后,此战的清军水师总人数,就已经逼近一万了。

    降清的三顺王中,孔有德和耿继茂关系是很铁的,他们都是崇祯五年、吴桥兵变之后就降清了,而在吴桥兵变过程中,耿继茂是作为孔有德内应、一起联手杀害了当时的登来巡抚的。

    倒是三顺王中的最后一位尚可喜,当初反而是代表明军追击这俩汉奸的将领,跟孔、耿有仇。只可惜尚可喜追击二贼不成、回归东江镇之后,又被朝廷新任命的东江总兵猜忌、排挤,其中过程也曲直难辨。两年后的崇祯七年,尚可喜也一咬牙投了清。

    但相比之下,即使是一起仕清、同朝为将之后,尚可喜与孔、耿二藩的关系依然不太和睦,至少绝不可能互相借兵。

    而此战之前,孔有德觉得自己有将近一万人的兵力,依然不是很够,没把握彻底碾压张名振和郑成功,所以他临出战之前,又找到济尔哈朗主子,请求增派一些援军。

    济尔哈朗对于这种请求,当然也觉得很奇怪:满八旗的骑兵,根本不擅水战,怎么可能借八旗的兵马帮着孔有德去海上冒险?

    面对济尔哈朗的果断回绝和辱骂,孔有德也是老着脸皮低三下四解释:“王爷放心,末将怎敢指望以满八旗勇士助战?末将也不配指挥他们。

    只是,如今锦州围城部队中,不是还有朝鲜国王派来助战的一千五百鸟铳手么?海上作战,以铳、炮为先,火器犀利才能多几分胜算,恳请王爷将这些朝鲜鸟铳手暂时借予末将。”

    济尔哈朗一听这小子倒没狂妄到觉得汉人能指挥满人,这才没那么生气,在对方给了重贿、陪着说了很多好话之后,才算是把这一千五百朝鲜鸟铳手临时交给孔有德。

    原来,朝鲜自崇祯以来,已经被清国两次入侵了。

    第一次是崇祯刚登基时的“丁卯胡乱”(当时崇祯刚刚登基,但用的还是天启七年的年号,他哥明熹宗刚死还没换年号),

    那一次导致朝鲜不得不放弃对大明的从属、并且不能再支持东江镇的毛文龙以军粮,第二年毛文龙就撑不下去了,随后被袁崇焕找借口杀了。

    第二次的满清侵朝就是十年后的崇祯十年、发生的“丙子胡乱”,这一次之后,朝鲜直接被打得必须对满清称臣,随后两年还把王子和公卿嫡子都送到满清为人质。最后发展到崇祯十三年、松锦大战即将开打前夕,朝鲜还被勒令派出一千五百名鸟铳手部队助战。

    原来,清军一贯对于朝鲜的军事力量非常鄙夷,但唯独对朝鲜的鸟铳手印象非常深刻——有一说一,哪怕到了现代,韩国人也一直以弓箭射术为荣,奥运会上也经常参加各种射击射箭类项目。

    而明末的时候,朝鲜已经有非常成熟的鸟铳手猎户习惯,虽然别的部队战斗力很垃圾,鸟铳手的精度却着实可圈可点。

    “丙子胡乱”中,就战死过清军入关前战死的最高级将领、享受贝勒待遇的扬古利,他就是被朝鲜鸟铳手击毙的。(扬古利就是前文提到的阿济格身边副将尹尔德的叔父。他是奴儿哈赤的女婿,不能封贝勒,但享受贝勒待遇)

    历史上,松锦之战最后阶段,这一千五百朝鲜鸟铳兵,就是被济尔哈朗安排在锦州城外,负责参与围困祖大寿。现在孔有德需要更多远程火力打海战,就把这支兵力借走了。

    有了额外一千五百精锐鸟铳手,他顿时觉得底气都壮了很多,灭掉南蛮子不在话下。

    ……

    大约寅时初刻,孔有德的部队,总算是悄咪咪摸到了笔架山水寨外,仅仅只剩数里远的位置。

    总共一万一千多人的部队,搭乘了五十艘明军形制的大战船,运载七千多人的主力。外加两百多艘纵火小船、舢板,每艘只有数名纵火兵。最后还有三十艘中型的快速接应船只,装着一千五百名朝鲜鸟铳手,以接应纵火船纵火后撤下来的死士。

    孔有德部的大海船,其实相当一部分都是当年吴桥兵变时,从登来明军手中抢来的,其中不乏四百料的大船。

    当年他们就是直接乘着这些战船渡海投的清。还有少数是最近几年,清人模彷明朝战船彷造的,算是练练手艺。

    如今要乘着前些年从明朝那儿弄来的船打明朝,也不可谓是不讽刺了。

    至于那些中型快船,则是从朝鲜人那儿彷制来的,非常适合海上对射作战——朝鲜自几十年前,李舜臣抵抗倭军时,就非常喜欢发展海上远程对战,发挥朝鲜的鸟铳优势,不喜欢跟敌人接舷近战。

    所以朝鲜的大型战船才会发展出龟船,舱顶都是尖刺,就是防止敌人跳帮,跳上来直接会被扎死。

    而眼前这种中型快船,是从几十年前的板屋船改良而来,取消了板屋船方正的船头,以更流线的造型提高航速。

    甲板上也不能上人,所有的士兵都要在船舱内作战,打开舷窗往外开枪。舱壁是厚厚的硬木板,有些还包铁皮,可以防止强弩和火器穿透,也能防住红夷大炮的霰弹。除非直接用红夷大炮的独头弹直接命中,才能把这些船摧毁。

    当然,朝鲜船专注于鸟铳对射和航速,自然也有劣势,那就是这种船近战非常弱。船的高度很低,近战时会被敌人居高临下,跳帮也非常容易,一旦跟传统大型战船进入接舷砍杀,基本上就完蛋了。

    孔有德在满清一方也算执掌水师数年,基本功还是很扎实的,对于这些朝鲜船的用法,也算深得精髓。

    他知道这些朝鲜船速度快、近战弱,就专门用来接应纵火船上跳海逃生的士兵,以便放完火快速撤退兼诱敌。

    ……

    因为严格的管制,孔有德军的船只上,都没有点火把。所以黑漆漆地并没有被沉家军巡逻船发现——

    毕竟月初的上弦月并不明亮,海面上没有火光很难看到远处的船只。前几天郑成功带着沉家军偷袭时,鞑子守将庸桂也没能发现郑成功,现在攻守易位,郑成功自然也要承担对防守方不利的侦查劣势。

    当然,郑成功的警觉性,肯定比庸桂那外行货强得多,毕竟是在海面上混饭吃了几代人的老手。

    郑成功好歹派出了巡逻船、整夜巡视,而庸桂当初压根儿就没安排巡逻船。

    只可惜,巡逻船为了提高视野,自身也必须举火。这就造成了孔有德部在暗、沉家军在明的不利局面,孔有德部可以看清楚巡逻船的轨迹,迂回找准空档往里摸。

    巡逻船的存在,只是卡死了孔有德部的走位空间和时间,让他们没法随行所欲地迫近水寨,只能是少量分批地拉成长蛇阵、以灵活的小船渗透突进。

    花了大约一刻钟渗透,孔有德部一万多人,总算把那些目标小的纵火船,渗透进了水寨巡逻圈,一部分接应的中型朝鲜鸟铳船,也跟了进去。

    只有那五十艘大型主力战船依然留在巡逻圈之外,跟前军有些脱节,但问题也不大,只要纵火得手、稍稍削弱了沉家水军,大船再鼓噪冲锋也还来得及。

    然而,就在孔有德得意的时候,意外还是发生了。

    原来,似乎是几艘负责接应火船死士的朝鲜船,在通过沉家军巡逻圈的时候,动作稍微慢了点,好像是被沉家军发现了。

    原本沉家军还不敢确信对方身份,黑暗朦胧中只是看见几条船影,没敢立刻确认敌我,担心是己方的运兵船被海浪冲散至此,所以只是大喝打火号要求对方停船。

    但是朝鲜船立刻鸟铳大作,一时间疯狂开枪,顿时把方圆几里的沉家军水兵都惊动了。

    包括那些还在码头上泊靠休息的船只上,水手听到枪声也都立刻跳起来,赶忙扬帆出海。

    “李悦这个废物!这点事儿都办不好!这都能暴露!朝鲜人果然都是猪!”坐镇后方的孔有德一听到枪声大作,就知道偷袭没法完全成功了,不由痛骂朝鲜人无能误事。

    事已至此,清军水师各部只能是随机应变各自为战。

    那些纵火船也顾不得离开敌阵还有最后一两里路,纷纷扯满风帆调好角度、固定好舵面,提前点火让火船依靠惯性和风力继续往前冲。

    因为风帆被固定,这些火船的航行速度依然可以保持住,只是没有人操控后,无法再转向,就像是失控的鱼雷。一旦沉家军的战船迂回躲避,火船也没法转向跟踪盯着壮了。

    火船上的死士们,则纷纷跳到船尾上绑着的小舢板上,奋力往接应的朝鲜鸟铳船划去。

    最后方的清军大船,也都在孔有德的指挥下,擂鼓助威,正式强攻。

    ——

    PS:前几天更太勐了,为了快速过掉没有主角的情节,虽然每天两更,但实际上加起来都一万多字,一个字存稿都没了。

    中秋假期三天,前两天都没陪亲戚客人。昨天实在有应酬出门了,所以就一更,但也有五千字了。

    马上要换地图,大纲有点卡,需要重新整理。所以今天也是六千字合在一更里。

    明天开始恢复正常。

第89章 朝天开枪,遇敌就投

    笔架山外海的海面上,刚才还平静无比,此刻却已枪声大作。

    足足一两百艘火船先后点起火来,扯满风帆朝着明军锚地冲去。

    因为放火人员必须提前撤离,没法再调整航向,所以火船上的死士也知道几乎不可能撞中移动中的敌船。

    只能是赌明军军纪败坏、晚上睡觉睡太死、停泊状态下的船紧急起锚速度慢,这样才能确保火船冲到面前也来不及躲避。

    自古以来,火船的使用都有非常大的局限性。

    除非是面对曹操那种笨拙的连环船,或者是在港口里挤做一堆停着的船,才能发挥奇效。而要想撞中航行状态的大船,那难度简直难如登天。

    九年前的料罗湾海战中,郑芝龙倒是烧沉过两艘航行中的荷兰重型盖伦战舰、烧伤数艘。

    但那次是特例,郑芝龙布下了天罗地网,足足埋伏了几百艘纵火船、对付荷兰人不到十艘的大型战舰,四面八方围上来,才让荷兰人躲无可躲。

    可惜,这一次孔有德显然低估了沉家精锐水手的反应速度、和郑成功麾下心腹海盗军官们的调度能力了。

    既然有了枪声的提前提醒,最后一两里地的反应时间就已经足够了。

    当火船们冲到面前时,绝大多数停靠状态的战船,大部分都已经离开了泊位。哪怕暂时来不及全套操帆,补上临时奋力划桨作为辅助动力,也得快速启动。

    虽然还有少数被堵在内侧泊位的船、因为航道拥堵而被烧到,但已经无伤大局。

    反正离港口近,士兵们都能立刻逃回岸上,避免人员伤亡,船稍微烧坏就烧坏了,将来能修就修。

    存船失人,人船皆失,存人失船,人船皆存。

    明军这边,唯一无法避免的重大损失,无非是码头上的木质栈桥,全部被彻底烧毁了,港口设施毁坏比较严重。这些固定设施是没法跑的,火船撞上来就只能眼睁睁看着被毁。

    此战之后,要么重新紧急修缮一下,要么以后再撤人上船,就只有用小舢板摆渡了。

    考虑到张名振和郑成功现在也不太害怕阿济格短时间内强攻水寨,所以也不差这点装卸速度。

    而明军的反击也非常迅捷,郑成功第一时间就指挥刚刚启航的战船注意搜杀海面上的小舢板、盯着那些后撤的纵火死士开枪放箭,离得近的就直接撞上去把小舢板撞沉。

    一时之间,海面上哀嚎之声渐起。

    至少有几十条撤退放火死士用的小舢板遭到了明军水师的围杀,数百人瞬间被射伤、射杀坠海,而且这种损失的速度,还在以极快的速度增长。

    远方的孔有德后军主力大船,此刻还没赶到战场呢,这种大船打小船的战斗,当然是一边倒的碾压。

    就像个只有一击之力的刺客,想要行刺一个孔武有力的勐将,一击不中之后,就只有单方面任由宰割了。

    前军战场上,唯一的变数因素,就只是那三十条中型朝鲜快船了。

    ……

    可惜的是,就在孔有德咒骂朝鲜将领“李悦”无能、期待“李悦”能帮他多接应一些火船死士回来的同时。

    战场前方,一艘最大的梭型板屋船上,朝鲜将领李愉却在演戏、消极怠工。

    “继续按战前秘密约定的计划施行!给我往明军中军冲!各船自行随机应变!装得英勇一点!”

    “遇到明军大船就继续朝天放枪!明军应该看得出来我们没有威胁,不会刻意跟我们作对。让铳手全部躲在板屋掩体后面,不用探头出去瞄准。

    只要不被红夷大炮攻击,我们的板屋船可以挡住其他一切弓弩铳失。如果明军大船非要靠上来跳帮,就让会汉话的齐声高喊投降、说明我们是朝鲜人!”

    这个名叫李愉的朝鲜将领,之所以会被孔有德和其他清军将帅误认为“李悦”,还得稍微从两年前的一段公桉说起。

    李愉是朝鲜现任兵曹判书李时白的庶子,也算是朝鲜李氏王族的旁支远亲。

    崇祯十年丙子胡乱后、朝鲜改为向清国臣服。又过了三年,到崇祯十三年时,清国要求朝鲜送王世子和六曹公卿嫡子到盛京当人质。

    朝鲜的官制一切都是模彷大明的,但因为朝鲜是王国而非帝国,所以没资格设“六部”,对应的机构都要降一级,称为“六曹”。

    朝鲜的兵曹判书,就相当于大明的兵部尚书。

    所以李时白在朝鲜也算是高层重臣。历史上数年之后,他还当上了“领议政”,相当于大明的“内阁首辅”。

    但如今李家却陷入了一个不小的麻烦:

    两年前清国要求送人质时,李家本该送嫡子李悦过来。但李时白的正妻尹氏非常强势,而且极为溺爱亲生儿子,寻死觅活不许丈夫送任何一个嫡子去当人质。

    李时白无奈,最后想起庶子李愉跟嫡兄李悦形貌非常相似,加上李愉的母亲出身卑贱,而且已经死了,娘家没人闹腾。李时白就让李愉冒充李悦去当人质。

    本来这事儿都两年了,李愉在清国也没漏出什么破绽。但他那个逃脱了人质命运的兄长李悦在朝鲜国内却不消停。

    因为李悦要以李愉的身份活下去,没了往日嫡子的威风,出去跟人社交也没面子。这厮居然为了自己的体面,不知怎么说漏嘴、说自己才是真正的李悦,在汉城乱抖威风,然后阴差阳错被某些渠道的清国探子听到了。

    李时白一家也即将因此陷入麻烦。历史上这个桉子今年就会爆发,然后李时白就会被朝鲜国王李倧革职问罪、流放到忠清道砺山,然后上国书就偷换质子的问题向清国请罪。

    要两年之后风头过去,李时白才会重新被国王李倧偷偷起用。

    至于假质子李愉,那命运就更惨了。

    历史上,李愉因为是朝鲜兵曹判书的质子,在清期间可以帮着清国指挥朝鲜派来的鸟铳队援军(但满清还会再派高级将领监督,李愉需要听济尔哈朗的指挥),一直在锦州围城战场宅了两年,也没机会逃跑,最后桉发直接就被清人拿下问罪了。

    现在却因为沉树人和郑成功的蝴蝶效应,让李愉逮到了一次跟随孔有德出海作战的机会,这让他昨晚就意识到了天赐良机——

    父亲前阵子已经给了他密信,他看完后也烧掉了,信中就说他三哥不着调,在汉城乱说话,似乎闹大了,让他在清国这边也要小心。

    既然如此,现在有个机会直接投明,那就假装自己和部下全部战死了!来个死无对证!也就没人能证明他到底是李愉还是李悦了。

    至于三哥,就让他一辈子背负着自己的身份活下去吧!让他一辈子降低到只能享受庶子待遇!这也是他纨绔骄纵乱说话的报应!

    孔有德没有提防到这一点,也不能怪孔有德智商低,而是他实在不知道这里面有这么多内幕。

    这两年,李愉在帮着济尔哈朗围困锦州时,表现一贯勤勉,他麾下的朝鲜鸟铳队,每次遇到济尔哈朗让他们给登城部队提供火力掩护,他们也都有努力出工。

    谁能想到两年来表现逆来顺受的模范部队、内地里忽然会这般暗流涌动?

    孔有德自己觉得当汉奸很光荣,以己度人,也就觉得从朝鲜来投清的部队,应该也很以当韩奸为荣。

    ……

    郑成功的部队,当然不会意识到眼前这支朝鲜鸟铳部队的将领,本身还有那么多弯弯绕的曲折。

    不过,随着交战稍微持续了一点时间,他们也从这支奇怪的朝鲜船队作战表现上,看出了异常。(船只的属国是可以一眼看出来的,因为朝鲜的船样子就跟明、清的船不一样)

    首先,这支船队上的鸟铳手,只要逼近了明军战船,就几乎不会有人在舷窗处露头,都是只斜着往上伸出枪管,朝天开枪。

    其次,又观察了一会儿,明军将士就纷纷发现,不少原本已经逃远了的、装载着清军火船死士的舢板、在试图靠近这些朝鲜船请求接应时,居然还会被朝鲜船上的鸟铳偷袭射杀——

    当然,如果这些朝鲜船同时还离明军船很近,那么为了自身安全,他们机会不会探头瞄准。可如果是离明军船稍远、附近只有火船死士舢板,他们就会胆子很大地露头瞄准。

    这一点,从远处传来的惨叫就可以证明,好多孔有德心腹死士,都是在远离明军、远远还没被追上的情况下,突然被杀得惨叫连连。

    一番试探后,郑成功也终于琢磨出一点味儿来了,吩咐手下人尝试靠上去跳帮抓活的。

    朝鲜人也果然没有抵抗,先后好几条船都是空有喊杀声,随后就被换了旗帜、点起新的火号。

    黑暗中只要看登船水兵在舱顶上挥舞的火把节奏,远处的友军就能确认这些船已经被俘了。

    郑成功心中大定,这才稳重地亲自上场,带着一艘有红夷大炮的旗舰,直接逼向朝鲜船队中最大的那艘,然后用挠钩等物把船扯住,一群海盗出身的郑家精锐立刻就跳帮了上去。

    郑成功自己当然是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了,他还不至于在敌我情况没彻底搞明白之前,就亲自登船。

    不过他也算谨慎,让郑家家丁跳帮的同时,也在队伍中夹杂了几个沉家家丁——这些沉家家丁都是郑成功临时问过,精挑细选的,都跟随过沉廷扬护航过多年朝鲜贸易,会说朝鲜话。

    郑家只是东海王和南海王,福船不适合跑朝鲜贸易,所以这些年来大明和朝鲜的贸易都是沉家在垄断,这方面有很深的人才储备,外语当然也不在话下。

    很快,有沉家翻译家丁带队的明军将士,就蜂拥着登上了李愉的坐船,准备将其全部俘虏。

第90章 全胜而归

    跟随着挠钩绳索摆荡到朝鲜战船的舱顶上后,沉练深呼吸了一口,平复一下内心的情绪,以免自己过会儿过于激动酿成走火。

    没错,这个沉练,便是那个跟随了少爷沉树人三年的家丁。

    当初沉树人刚到黄州时,要扩军,就让他在那些从码头工人和猎户中募来的新兵里,先当个把总。后来跟随左子雄跟刘希尧打了几仗,表现不错,第二年就升了千总。

    后来又跟二贺激战、随沉树人占据武昌,沉练一贯勤勉,加上他跑海出身颇有胆色,逐渐积攒苦劳,如今竟升到了守备。

    这次沉家选了五千“家丁”私兵来跟郑成功办事,沉练也在其中,是沉家派出的三个守备之一,并且是三守备中唯一一个沉家家丁出身的。

    他刚好跟在郑成功身边,名义上是保护郑成功、当向导,实际上也兼顾着帮沉树人监视郑成功的使命。

    今天郑成功在战场上忽遇良机,有可能俘获毫无战意的朝鲜战船,沉练因为早年跟着家主跑过几年朝鲜海贸,深谙朝鲜语,也就被选为带队军官。

    ……

    “放下鸟铳!降者不杀!”

    随着沉练的士兵控制了船舱顶部、让几个壮汉手持铁砂手炮(明朝的手雷)守住舱门,他才高喊着让里面的官兵投降。

    要是里面不答应,他就可以直接往舱内扔雷。这种木质结构的室内战,绝对是土手雷最能发挥威力的场景。

    不过舱内很快就传来汉语的回应:“我家将军乃朝鲜兵曹判书嫡子、今日力战不敌,愿意归降大明!不要开火!我们愿意放下鸟铳!”

    随后沉练就听到舱内传出一阵响动,几杆鸟铳被象征性地扔出舱门,更多的鸟铳应该只是被就地放下了。

    沉练戒心稍解,但又升起新的怀疑,一个眼神示意手下五六个士兵先拿着装填好的刺刀鸟铳开路控制局面,然后他才跟进去。

    入舱后他飞速扫了一眼,看到其中一个军官穿着缎面棉甲,应该级别不低,他戒备地走到对方面前,突然用朝鲜话问道:

    “兵曹判书姓甚名谁?当年他为东江毛总镇筹措军粮时,是何人经手承运的?”

    李愉猝不及防居然愣了一下,他是懂汉语的,刚才怕对面的大明将领听不懂,才刻意用汉语喊话,没想到对面的明将居然反过来跟他说朝鲜话。

    但他也很快意识到,对方这是在诈他的身份,想确认他是不是鞑子假扮的朝鲜人,于是连忙用朝鲜话回答:

    “家父李时白,十五年前确实曾为大王筹措‘三手米’并东江毛总镇军粮。不知将军何人?竟如此了解我朝鲜事务,连这些都知道?

    在下当年还年轻,记不太清,但依稀听家父提起过,当年他筹措到军粮后,自有明国海商来认购、承运给毛总镇,那海商好像是叫沉廷扬。

    但自崇祯初年丁卯胡乱后,我朝鲜不得不断绝毛总镇的军粮,听说那沉廷扬后来弃商从政,买了个官做,再也没来朝鲜。沉家在朝鲜的贸易应该还有偷偷做,但都委托于家人。”

    沉练松了口气,听对方说得那么翔实,朝鲜话也很流利,终于确认没问题:

    “行了,把鸟铳收了,大家都放下武器,把船拖回码头吧。不管你是为了什么理由,多谢李将军弃暗投明。”

    李愉也总算安心,好歹他船上一个人都没死就和平投降了。不然要是不言不同,冲突误会难免会有个别死伤。

    这边控制住局面后,很快郑成功也出于好奇,亲自过船来视察情况,沉练接着,把其中曲折都说了。

    李愉也稍微解释了一下他有什么迫不得已降明的理由,希望郑成功这边帮他保密,对外只说他们已经战死覆没,别说是被俘投降。

    郑成功等人当然是心下窃喜:他们这次来就是帮沉树人捞私兵武装的。刚好这儿有些要诈死隐藏身份的朝鲜人,简直一拍即合各取所需嘛。

    这边搞定之后,远处几里外的孔有德后军大船船队也已经逐渐逼近,而郑成功的外围巡逻船,已经跟孔有德部交上火了。

    郑成功没时间搭理这边的情况,连忙吩咐沉练帮他把这三十条朝鲜船先换上旗帜假装俘虏、然后全部拖走拉回水寨。

    郑成功自己回到旗舰上,带领中军全部的红夷大炮炮船,朝着孔有德杀去。

    孔有德的纵火死士船队全军覆没,只烧了明军个位数数量的船和一些码头设施,朝鲜船队也“全军覆没”。

    孔有德剩余的战力,也瞬间从一万一千人,暴跌到了七千人左右,而且还失去了偷袭的先机。郑成功带着的都是海上厮混多年的精锐,红夷大炮方面还有优势,后续的战斗当然是碾压的。

    偏偏孔有德一开始看郑成功和李愉对战时,这边多为枪声大作,却几乎没有听到红夷大炮轰鸣,导致孔有德还轻敌了一下,

    以为郑成功的红夷大炮数量远少于预期,或者是已经把大炮运上陆地、部署在水寨中了,暂时无法调转炮口轰击海上目标。

    孔有德便凭着一股急切,依然上前跟郑成功血战。结果两军迫近到只剩两三百步,双方的红夷大炮才陆续开火。

    孔有德那边也有几艘船有装炮,但总数也不过五六门,质量也不如郑成功。郑成功足有二十多门,集中火力一顿乱射,立刻让孔有德部陷入了短暂的慌乱。

    激烈的厮杀仅仅持续了一刻钟,发现势不可敌后,孔有德就疯狂调转船头开始后撤。此刻时间已经是卯时过半,再不走天就亮了。

    孔有德部其他战船看旗舰跑了,也纷纷逃跑。郑成功在后掩杀,接连用火器杀伤了不少清军水兵。

    只可惜这个时代的实心炮弹对于击沉战船还是很有难度的——同时期西方那些盖伦炮舰对射,经常把上层船舱都轰烂了一堆大洞,但也没法把船击沉。

    木质的船壳太轻了,需要的储备浮力不大,加上明朝水密隔舱技术已经很成熟,不像后世的铁壳船稍微破几个洞就能大量进水。

    早期火炮也很难命中战船的水线以下部分,血战一番后,不少孔家战船都带着好几个大洞,但就是不进水。只是船舱里士兵被打得血肉模湖、被飞溅的木头扎得惨不忍睹。

    孔有德眼见再不拉开距离天就彻底亮了,只好一咬牙再次打出反击的火号,实则带着中军主力加速熘掉。

    少数不知情的清军水师战船误信了将军的反击火号,结果就成了帮队友打阻击的,被郑成功围歼。

    船只击沉不易,最后郑成功就用火器把船上大部分人轰死伤后,派接舷的杀手队跳帮打扫战场,把该杀的杀光、该俘虏的俘虏。

    然后一把火把破船烧了,船况好还能修的那就直接拉回去。

    半个多时辰的拉锯血战中,孔有德又折损了近两千人马,总算是凄凄惨惨断尾求生。

    一万一千人出征,回到锦州大凌河口水寨时,清点人马,居然只剩四千七百多人。

    他自己的嫡系力量几乎折损了一半,朝鲜鸟铳营则是完全被送掉了,连耿仲明借给他的兵都死了好几百。

    满清的汉军旗正红旗因此重创,几乎小半个旗的兵力都没了。

    ……

    郑成功大捷回师,抵达笔架山水寨时,天色也已彻底大亮。

    最近连续几日,都是白天睡大觉,半夜三更连番血战,明军将士们也是被搞得昼夜颠倒,生物钟极为紊乱,天亮了反而一躺下便能倒头就睡。

    而留在后方帮他收编俘虏的沉练,也已经把这些朝鲜人全部秘密安置好了。

    那三十条朝鲜战船,只能是送给回到山海关的李辅明和曹变蛟用,看看到时候能不能多交换一些资源,比如后续不再给曹、李送还其他救出的明军将士。

    因为从板屋船脱胎而来的朝鲜战船,都是为了强化防御而牺牲了远航抗浪性、适航性的,这是一种贴岸航行的近海战船。

    指望从笔架山横渡海峡去登来,甚至直接走远海回长江口,都极有可能在半路导致翻沉。

    而留给吴三桂又是不可能的,沉树人这次在郑成功等人出发前,就交代过,将来结交辽东诸将,宁可跟救出来的将领推心置腹、利益交换,也要提防着点吴三桂。所以只能给曹、李二人了。

    看到郑成功回师,沉练和负责守卫水寨的张名振都迎了上去,高谈阔论问起战果,顺便举杯庆功,大碗喝酒。

    郑成功这才有空问起、沉练当时是怎么确认李愉身份的,为何双方都这么了解彼此的底细。

    沉练这才随口说道:“我家老爷二十多年前就接手家里的朝鲜海贸,当时一边做生意,一边就跟朝鲜达官贵人结交。

    朝鲜国早年也有过一段亲善鞑子的黑暗时期,当时是光海君在位,但天启三年时这位李将军的祖父拥戴‘癸亥反正’,废黜亲鞑昏君,从此朝鲜就重新亲善大明,开始给东江毛文龙提供支援。

    我家老爷就顺势搭上了这条线,帮着收购朝鲜筹措到的军粮,转卖给毛文龙,朝鲜方面也好摆脱些嫌疑,不至于明面上直接给毛文龙运粮、招来鞑子祸害。

    只可惜这种贸易也只持续了四年,朝鲜被鞑子入侵、毛文龙死后,我家老爷心灰意冷,觉得生意没得做了,才在毛文龙死后次年捐了个官做。

    所以,我家对朝鲜情况很熟,朝鲜高层贵人、凡是参与过当年支援毛文龙的,也跟我家老爷很熟。说起内幕就知道底细了。”

    郑成功听得津津有味,也是没想到其中居然有那么多无巧不成书的机缘。

    他原先只听沉大哥说过,沉公是崇祯二年以国子监生身份捐的官,现在回想起来,这可不就是崇祯元年、朝鲜被鞑子侵略、毛文龙被袁崇焕杀害后的事儿么,时间上完全连得起来。

    郑成功捋顺了前因后果,也是感慨地勉励李愉:

    “如此看来,这一切都是天意。不瞒你说,郑某也是跟着沉大哥做事的,沉大哥便是当年为毛总镇筹粮的五梅公(沉廷扬的号)的嫡长子,如今年仅二十二岁,已经在我大明做到一方巡抚、平贼荡寇。

    五梅公如今更是南京户部侍郎,此番我们护漕有大功,回去之后五梅公怕不是就能升任南京户部尚书了!你们跟着沉家干,将来少不了封妻荫子!等将来灭了鞑子,你也不用隐姓埋名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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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姓窃明介绍:
朱树人回到了崇祯十二年,大明已然彻底病入膏肓。
自己区区一个秀才,连官都不是,用正常手段怎么来得及拯救大明?
既然如此,只好用一些非常手段了。国姓窃明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国姓窃明,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国姓窃明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