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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姓窃明全文阅读

作者:浙东匹夫     国姓窃明txt下载     国姓窃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91章 仗打完了,内斗推卸罪责却才刚刚开始

    “什么?沉公居然即将升任大明的南京户部尚书?连他的大公子都已是一方巡抚?”

    听完郑成功对沉家的鼓吹后,对面的李愉直接震惊了。

    他原本还只是怀着“父亲派庶子冒充嫡子为质的事情要暴露了,迫不得已假装战没玩消失”的心态,随便投了一个大明将领,压根儿没指望自己能投到什么牛逼熟人麾下。

    刚才他跟沉练聊了那么久,沉练出于谦虚,也没刻意炫耀自家老爷少爷的官职,以至于李愉一直蒙在鼓里。

    郑成功却想不明白李愉为何如此震惊,一脸理所当然地戏谑反问:“怎么?你觉得沉家官做得太大了不成?”

    李愉连忙顿首认错:“不不不……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有些意外。末将并不太了解大明近况,只是听家父偶尔提过,当初沉公弃商从政,多年来似乎也只是个主事。

    自崇祯十年后,咱朝鲜与大明的贸易转入私下,后来家父也没再了解过,如今想来,还真是可喜可贺。”

    郑成功和沉练都听得好奇,又确认了一下,终于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崇祯十年之后,朝鲜不是被清国侵略打成了属国么,所以从此朝鲜和大明的官方贸易当然要断绝,沉家舍不得这条商路,也只好转入形同私贩的偷偷贸易。

    在明面上官方贸易的时期,吹嘘自己在大明的官职地位,那是有帮助的,可以让对方不敢对你吃拿卡要、还能拿到优惠的进货价格甚至减税。

    当年沉家的掌柜到了朝鲜,没少说“我家老爷是大明户部某司的主事”。

    可自从转入私下贸易后,这种摆架子的行为就没有价值了。

    因为只会换来一句“你用大明的官职,来大清的属国要贸易优惠,你好大的官威啊”。

    最近五年,沉家的掌柜每次到朝鲜,都是低调做人做事。朝鲜人那边,对沉廷扬的官职认知,也就定格在了五年前的过期信息。

    偏偏沉树人是三年前才穿越过来的,他父亲的官职也是从三年前开始被“一人得道、仙及鸡犬”带掣着飞升的。

    短短三年里,从主事做到郎中做到南京户部侍郎现在又很有可能要升尚书。

    当这个消息再次被同步到“掉线五年”的朝鲜人那儿时,可不得震惊好几年。

    “看来真是幸运,居然随机投敌还投靠到这么有实力的将领,以后几年只要隐姓埋名,应该不会出问题。”

    李愉如是暗忖,也决心要抓住机会好好表现一下自己的战力。

    而他表现的机会也很快就到来了。

    ……

    时间很快来到了三月初六。

    原本只是打算在笔架山驻扎几个时辰的明军,最后因为发现敌人暂时拿他们没办法,也就实打实驻扎了超过一天半的时间。

    又多收拢了一两千之前逃散的曹变蛟、李辅明部残兵。

    顺便稍稍修理一下昨晚跟孔有德部激战而受损的战船,再把朝鲜船上的装备重新装卸到明军战船上、再把不适合跨海远航的朝鲜船送回山海关给曹变蛟。

    做这一切,都需要时间。而且拖延的时间,也刚好便于向曹变蛟他们做假账解释:

    “原本你们后军还有好几千人没运回来,也应该让他们归队。但实际上,因为又击退了孔有德的一次临时突袭,杀敌数千,还又顶住了一波阿济格的陆上进攻。导致这些士兵大多都损失掉了。”

    所以,曹变蛟等人也就不用等他们的后军的,后军已经“不存在了”,至少从账面上消失了。

    对曹、李等将领做假账的同时,张名振也利用这一天多的时间,对那些曹、李旧部的士兵,做着紧张的改造劝说工作。

    沉家船队这次来也不可能带太多金银,毕竟海上没处花,带来只会徒增风险,所以也就没法直接给那些救回来的明军发钱笼络。

    不过好在沉家家丁和水手们启航前都是每人拿了至少十几两银子赏赐的,所以还可以让救回的明军士兵们、跟沉家家丁杂处互相了解,忆苦思甜画大饼。

    一天多的接触下来,那些苦哈哈的山西兵和辽东兵得知南方当兵能赚那么多,沉家还如此宽仁给安家费,相当一部分纷纷被改造愿意投沉。

    千总以下的军官,都觉得目前的身份不值钱,大不了跟了沉家暂时当黑户,将来再另上身份户籍。

    只有少数几个军官比较慎重,觉得未来的洗白户籍不好操作,这个问题张名振的身份不适合出面解释,于是沉练就暗中解答了他们的疑惑:

    “这有什么大不了的,老爷如今执掌南京户部,负责漕运改海与漕民安置。每年淮安、临清等地被南迁安置的漕工不下数万。

    大公子在武昌,也每年都承接老爷迁移来的漕民。到时候把你们都做成山东南迁漕民的户籍,重新给个身份,再说你们以漕民投军表现良好,尽快升回原职级别,这有何难?老爷与大公子在南方,财权军权民政权一把抓,从上到下一家人就能打点完!”

    这些曹、李旧部的中层军官,这才彻底打消疑虑。

    尤其这几天看下来,他们也发现了,张名振这支部队的战斗力、士气和精神风貌,都远不是如今大明任何一支部队能比的。

    跟这样的强者队友混,不好过被随便乱塞堵漏当炮灰?

    尤其大伙儿都在塔山、杏山被苦哈哈围了快半年了,早就受够了没饭吃的苦,到了南方光是能确保吃饱饭这一项,就已经足够有吸引力。

    用鲁迅先生的话说,那就是“假如有一种暴力,将人不当人,不但不当人,还不及牛马;待到人们羡慕牛马、发生‘乱离人,不及太平犬’的叹息时,然后给与他略等于牛马的价格,则人们便要心悦诚服,恭颂太平盛世。”

    ……

    而随着明军在笔架山的拖延,这一天多的时间里,很快又有新的变故消息传来。

    三月初六傍晚时分,守卫水寨的张名振,刚刚做好友军洗脑改造工作,就又接收到了一批从北边跑来的小股溃兵。

    原本张名振还奇怪,怎么都距离塔山、杏山突围整整两天一夜了,还有溃兵陆续逃来。

    但随后,他通过简单盘问,就从这些溃兵口中得到了一个更劲爆的消息。

    他也立刻把郑成功找来,大家一起商议。

    “这些溃兵是从松山城逃出来的!听他们说,就是在塔山、杏山守军突围后次日,鞑子紧急策反了松山内应、副将夏承德破城了!洪督师和丘抚台都已殉国!

    按他们所说,松山城守军大部已被歼灭,只有数千人逃出来,我们要不要再等等?说不定再等一天,还能多收拢到三四千人。

    但风险就是阿济格和阿巴泰已经腾出手来,随时有可能全军南下来笔架山强攻!如今看来,前天阿济格的进攻兵力如此孱弱,果然是因为主力在忙于解决洪督师!现在全军南下,战力一定非同小可!”

    郑成功等人听到后,也是大惊,随后则是恍然。

    至少这几天来敌情的扑朔迷离,也算是彻底能解释清楚原因了。

    郑成功年少气盛,当然想有功立就一次性立个够,多捞一点好处,他便建议说:“既如此,我们确保能稳守水寨,阿济格兵马虽多,一两天内也是不可能攻破的,不如多等一天吧!

    海上也不用担心被敌水师断了退路,孔有德刚刚大败折损数千,鞑子不可能那么快筹备起第二批足够阻截我们的船队的!”

    张名振却觉得稍微有点不靠谱:“我们水寨加固之后、有那么多火器营配合船上的红夷大炮、交叉火力防守,确实不怕数倍之敌快攻。

    但是,鞑子的红夷大炮如果到了,我们就完了!好在鞑子就算有红夷大炮,最近应该也就在松山,到此近百里路,大炮沉重运输缓慢,一天应该是到不了的。

    无论如何,明天白天可以试着防守,如果敌军没有大炮,我们就拖一整个白天,多收容一些松山逃出来的溃兵。到了晚上,就一定要趁机偷偷熘走、全军撤退。

    而如果明天白天就发现敌军已经有红夷大炮了,那无论如何我们要立刻登船撤退!哪怕最后上船的部队被追击也顾不得了!”

    郑成功一想,张名振的策略比他稳妥,也就答应全力配合。

    当天晚上,明军在笔架山,果然又陆续收容到超过一千多人的松山洪承畴那逃来的溃兵。不过很多都已经丢弃了装备盔甲,也完全不成建制,都是装成平民乱逃走脱、过来随便碰碰运气的。

    张名振一时无法鉴定对方的身份,也只能把他们关在专门的船上、搜身确保没带武器,以免混进鞑子。

    而第二天一早,阿济格和阿巴泰,果然又带着挟松山大胜之威的清军主力抵达了。

    看到明军还留在笔架山没走,阿济格也是有些恼怒:这是没把他们放在眼里啊!前天赢了一场,就以为大清真攻不下这么区区一个港口营寨?!

    阿济格立刻再次下令强攻,阿巴泰劝他慎重,但没劝住。

    而阿济格果然也为此付出了代价。明军原本就有大约三千人的火器营,这次又加入了一千五百名李愉麾下的朝鲜鸟铳手,火器总数达到了四千五百人。

    这么多远程火力防守经过了两天简单加固的半岛水寨、还只要防御北面一个方向、进攻方没法迂回、还要承担海面上的红夷大炮侧射火力……

    进攻方哪怕集结了两万多人,也是一时之间无法展开兵力,几次进攻都被打退。

    好在上次吃过亏后,这次阿济格没太冲动,没敢太过孤注一掷,发现局面不对就立刻退了下去。

    阿巴泰也再次劝他:“明人擅守城寨,既立足已稳、军心不曾动摇,如此强攻岂不是白白浪费人命?多等一日,后方红夷大炮运到,把栅栏夯土墙全部轰烂出缺口,再强攻不迟!”

    阿济格满面羞惭,也只好忍受又白白死了好几百八旗骑兵、伤兵和汉蒙士兵的损失,就更多了。

    而因为清军把水寨团团围住,这一整天之内,之前从松山溃败出来、不类人形的明军溃兵饿兵,也不敢明着直接走陆路来笔架山水寨求生,只能是离着至少十几二十里地,就抱块木板跳海游泳逃生,肯定免不了有淹死的。

    好在郑成功部的巡逻船队发现这个情况后,一边捞人、一边上报,郑成功也多分出了一些船队,带上摆渡的舢板,化整为零接应。这才在一天之内陆陆续续接应到两千多跳海逃命的战友。

    熬到三月初七深夜后,张名振和郑成功没有再多事,直接选择了在营寨内点起通明的瞭望灯火,但实际上悄咪咪把最后一批防守士兵登船后撤了。

    第二天天亮,随着后方清军紧赶慢赶的红夷大炮部队被拉到笔架山前线,阿济格终于展开了有十足把握的总攻。

    可惜一轮红夷大炮勐轰过后,随着水寨里墙倒屋塌,却没有任何哀嚎的反击动静,阿济格这才意识到情况不对,再派出近战部队小心翼翼搜索上前进攻,也没有任何火枪攒射。

    “禀主子!明军昨晚连夜撤退了!”

    尹尔德回来把这个信息一报,阿济格几乎气得吐血。

    折腾了这么久等来了红夷大炮,南蛮子居然这么不要脸终于跑了!

    为什么早不跑晚不跑!

    出海启航之后的张名振,也没再歇息,经过五天的航渡,把各部在登来重新集结补给、然后继续南下返航,又经过十日的航行,总算回到长江口的苏州港。

    登陆的时候,已经是三月二十二了。而他们的事迹,在这半个月内早就已经传开。

    京城那边三月初十左右,就听说了松山城破的消息,随后得知一部分部队被运军粮的海路漕船接应,好歹撤了出来。

    辽东战局的变化,已经成了整个三月中旬,南北两京最热门的互喷话题。一大群人需要为战败和败中求胜负责,还有无数文官言官嘴炮,在等着这场机会攻击自己的政敌。

    而终于丢掉了十几万大军的崇祯,整个人精气神也垮掉了一大截。

    PS:今天会有两更,这一更四千多字是为了尽快流水账把这场战役扫尾扫干净,下一章进入内政分赃,主角就会出场了,大家忍一忍。

第92章 功劳全部归活人,罪责全部归死人

    张名振和郑成功返航泊靠苏州,就已经是三月二十二了。

    再算上从苏州逆流而上、沿长江航行一千多里,经南京、九江直到武昌,至少也得四月上旬才能跟沉树人取得联系。

    相比之下,北京城距离辽东战场就要近得多,仅仅三月初十这天傍晚,就已经有第一波小道消息传回,说是洪督师镇守的松山城已经被鞑子攻破。

    相比之下,倒是塔山、杏山等地区的部分部队被运粮船队海路救回的事儿,影响力没那么大,山海关那边也没急着用六百里加急回报,反而比松山陷落的消息更晚送回京城。

    兵部得信之后,陈新甲还没敢第一时间让崇祯知道,还怕不准确,让人再去核实——因为沦陷的消息是山海关吴三桂送回来的,没有亲历者作为直接人证。

    可惜,兵部也只瞒得一夜,第二天早朝时,一些不知从哪儿风闻到蛛丝马迹的言官们,就直接跳了出来。

    当然,这第一批反对者,而非陈新甲的政敌,反而是一些自以为一片公心的“正直之士”——明处的反对者往往不是最可怕的,也不是最阴险的。

    那些躲在后面扇风点火,让暴脾气的同僚先上的,才是官场上最可怕的。

    所以,这第一批言官,就以左都御史刘宗周、东宫詹事林欲楫、少詹事黄道周为首。

    刘宗周率先出言抨击:“陛下!臣等风闻松山失陷、洪承畴部覆没,松山之战迁延半年,兵部却不能救,足见兵部人浮于事、迟钝无能!”

    林欲楫紧随其后:“臣附议,臣亦弹劾兵部尚书陈新甲渎职怠惰之罪!”

    说句良心话,刘宗周、林欲楫、黄道周这几个人,人品气节都是有的,历史上大明亡国时也都能殉国。只是有点过于迂腐、不知变通。

    比如刘宗周当初第一次被罢官,就是因为反对杨嗣昌劝皇帝加征“练饷”,认为流贼四起就是因为税负过重,皇帝不该加钱练兵,反而应该解散一些军队减轻财政负担、然后靠轻徭薄赋就能感化李自成张献忠放下武器。

    这番话也算有点道理,很符合儒家的“仁政”要求,可惜没操作性——李自成张献忠都尝到甜头了,岂是皇帝减税就能放弃造反的?

    而另一位黄道周当初之所以被罢官,也是因为反对杨嗣昌、陈新甲跟鞑子议和、暂时虚与委蛇。

    历史上杨嗣昌忧惧病死后,黄道周才被崇祯请回来。而这一世因为沉树人的蝴蝶效应,杨嗣昌倒是还没死,只是重病离开了京城的权力中枢、在南阳奄奄一息阻击李自成。不过这并不妨碍黄道周依然被崇祯请回来了。

    于是,这些曾经或反对练饷、或反对议和的文官,就自觉大公无私,率先发难了。

    崇祯还不知道松山失守的消息,听几个言官捅出来,顿时大惊,连忙质问陈新甲:“陈卿!果有此事?兵部为何不上报!”

    陈新甲大汗淋漓,连忙出列、免冠谢罪:“臣昨夜才得到消息,因为只是山海关吴三桂送回的败报,有些细节尚未核实,也不知洪承畴生死,故而未敢连夜搅扰圣听。”

    崇祯这些年听败报也听出经验来了,立刻痛苦地长叹:“那就是说,多半就是大败了!只是不知道具体损失而已!”

    陈新甲语气愈发卑微:“陛下,松山被围,已经半年。臣两次派出过援军,每次六千人,可都是未过宁远,即被建奴击退、或直接被歼灭。

    我大明已经损失不起了,否则,如何还有余力拱卫京畿?此事还请陛下给臣几日时间,慢慢了解前线损失详情!”

    崇祯气得法令纹乱抽搐,连连发火。而就在这当口,黄道周也跳了出来,继刘、林二人之后,补上第三刀:

    “陛下!纵然兵部无兵可调、不能救援。但去岁洪承畴与黄台吉决战之前,兵部职方司曾数次趣战,迫洪承畴不得持重。

    ‘将能而君不御之者胜’,将在外,而后方文臣不明敌情、胡乱指挥,自古便是兵家大忌!如今关外十余万精兵终致丧尽,臣以为当追究兵部相关诸人误军之罪!”

    崇祯其实也知道陈新甲没什么过错,但是兵部肯定是有一群喷子该担责任的。被黄道周一提醒,他立刻回想起来了,也找到了宣泄怒火的口子。

    于是崇祯立刻想起一茬算一茬,拍桉怒吼:“朕想起来了!确实曾有这回事,陈新甲!你们兵部下属职方司,去年有多少人反复上书、劝朕催促洪承畴速战的!”

    陈新甲心中暗暗叫苦,但也只能如实供出来:“确曾有此事……去年九月决战前,职方司郎中马绍愉、员外郎张若麒,都曾上书请求催促洪承畴速战。

    当然,臣也有不察之罪,当时觉得他们所言有理。因为松锦之战,前后迁延年余,朝廷十几万大军长期驻扎在外,军粮靡费已然消耗不起……”

    陈新甲心里很清楚,其实当时崇祯也是因为后勤拖不起,想要洪承畴速战的。

    而马绍愉、张若麒这俩人,无非是希望揣摩迎合上意的小人,想挑皇帝希望说而没人敢说的话,由他们说出来,好换取升官发财。

    当时的局面,就有点像长平之战、其实是赵王自己被廉颇拖得后勤受不了了,这才让赵括速战速决。赵括只是执行了赵王的意思。

    洪承畴当时的境遇有点像廉颇,他明知道主动寻求决战希望不大,还是得前进。

    去年马绍愉、张若麒刚上奏时,崇祯还觉得这俩人有担当,夸奖了几句。现在洪承畴终于全军覆没,崇祯需要寻找撒气的,陈新甲把这些名字一说出来,崇祯就跟抓住救命稻草一样,大怒下令:

    “那还不把马绍愉、张若麒二贼拿下!洪承畴覆灭之过,他们至少要承担大部分责任!蒙蔽圣听,误导部堂,简直罪不可恕!”

    刘宗周、黄道周见至少咬掉了陈新甲两个爪牙,今日也就暂时不为已甚,见好就收。

    而退朝之后,兵部内部也是一团大乱,一边不得不把两个郎中、员外郎抓起来移送有司,一边疯狂搜集更多关于前方的军情消息,

    想方设法弄点败中求胜的好消息,或者是希望洪承畴本人最好别死、能突围出来,或者是力战殉国。只要有好消息,就能减轻兵部的罪责。

    崇祯是很忙的,倒也没空每天责问一次陈新甲,他回宫之后就越想越气,竟气得病倒了,不得不稍微调养了一两天。等病好后再跟陈新甲算总账。

    ……

    陈新甲当然知道皇帝病倒的这两天有多么宝贵。

    所以,他先亲自参与了对马绍愉、张若麒的预审,还跟刑部派来协查的人一起,拷问相关口供。

    马绍愉、张若麒这俩去年逼着洪承畴决战的大喷子,当然也不是甘心坐以待毙的主,所以这两天里咬死了口径,

    还拼命想办法搜集前方当初各阶段作战的细节情报证据、想证明“并非当初催促洪承畴决战这个决策有问题,而是洪承畴战术指挥无能,调度失计,统兵无能”。

    找到一些证据后,他们就跟陈新甲商量,挑选对兵部有利的留下、对兵部不利的就想办法隐匿不报。

    说白了,就是把尽可能多的黑锅,往洪承畴身上推。

    陈新甲当然知道,这么做要担着干系。但他也知道,马、张二人的这番龌龊操作,对于整个兵部而言,确实是有好处的。

    于是他也就昧着良心,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为了小团体的利益,往洪承畴身上多泼脏水。

    这边刚把揽功推过的活儿做的差不多,另一方面,前方军队在这两天之内,还真就带回两条败中求胜的好消息。

    三月十二傍晚,陈新甲正在焦头烂额时,一份山海关方向来的塘报,又送到了他桉头。

    “部堂大人!意外之喜啊!算是败中求胜了!今日山海关方向才有曹变蛟、李辅明回报,说是之前给山海关吴三桂部运送军粮的护漕船队,自上个月底运粮抵达山海关后,得知塔山、杏山等地守军至今被鞑子围困。

    所以护漕副将张名振、漕运提举郑成功二人,在返航时决定迂回航路,试试能不能救出一些塔山、杏山沿海的逃散军兵。

    谁知,竟让他们刚好赶上了塔山、杏山二城守军粮尽援绝,不得不突围。张名振因此突袭塔山、杏山之间的笔架山水寨,歼灭清军一个甲喇,成功从海路接应救回万余兵马!还在随后的阻击中,又歼灭清军反攻笔架山的人马约一个甲喇!”

    “什么?还救回一万多人?!歼敌三千?快快拿来我看!”陈新甲只觉一阵头晕目眩,心情和血压都是大起大落。

    他已经被皇帝的怒气逼得至少要自断两个属下了,要是再没好消息,怕是他自己都得降职,他实在是太需要这条喜报了。

    虽然,只是一次败中求胜。

    就好比英国老丢了法国之后,告诉你好歹远征军在敦刻尔克撤成功了一部分,说到底还是败仗。

    陈新甲展开之后,稍稍看了几眼,就决定好好好集中一切资源,宣扬这场胜利,劝说皇帝对塔山、杏山突围战的一切有功人员,都尽可能奖励升迁,这样才好稳住人心士气。

    “护漕副将……这事儿是南京户部沉廷扬要求的吧?记得好像是周阁老都跟我打过招呼,要批准南京户部模彷原漕运总督职责、设置护漕漕兵。

    难道周阁老提前知道这事儿?还是说,他们只是要了编制,当时还没有作战计划、这一切都是返航护航途中的随机应变?”

    陈新甲决定赶快去找周延儒,连夜统一一下口径。

    然后,他又像是想起了什么,立刻回头追问刚才来送喜报的属下:“对了,都两天了!洪督师那边的情况确认了么?松山守军是不是全军覆没?洪承畴死了么?”

    属下一脸为难,解释说:“职方司已经动用一切情报打探了,目前为止只能打探到松山守军应该是覆没了,洪承畴没能突围出来。

    但洪承畴究竟是殉国还是被擒,就实在打探不到了,毕竟城破时在洪承畴身边的人,也都跟着或死或俘,咱去哪儿打探?”

    陈新甲点点头,看来,能确认的只是洪承畴回不来了。

    他想了一下,一咬牙:“那就向陛下上报,就说已经确认洪承畴殉国了!想来洪督师身居高位,圣恩深似海,如此位极人臣,怎么可能投降鞑子呢。就算当时是被生擒的,最终应该也会如文天祥一般殉国吧。

    宣称他死了之后,就可以按照马绍愉、张若麒的口供,和其他情报,把一切战败罪责,都归罪到洪承畴指挥不力上,跟兵部催战无关!

    还有,到时候给洪承畴的家人送去一些抚恤,陛下对于殉国的将领,还是会优容的,哪怕兵败之责在他,也不会罪及家人。既如此,就让洪承畴废物利用,让死人抗下全部罪责吧。”

    PS:澄清一下,这些卑鄙无耻的官场揽功推过,确实对主角有利,但真不是沉树人的计谋。只是陈新甲为了自己的利益,跟沉树人的利益恰巧重合了。

    沉树人没想过陷害洪承畴。

第93章 疯狂升官

    “陛下,大喜啊……呃,陛下,臣是说,山海关前线,今日总算传回些意外之……好消息。”

    想好了如何推卸松锦大败的最后那部分罪责、搞明白了张名振郑成功的军功后,陈新甲这种报喜不报忧的官场老油条,当然是连夜进宫求见,要跟崇祯分享。

    前天惨败覆没的噩耗传回时,可没见他这么积极、怎么着也得“先核实确认”一天半宿的才上报。而喜报的待遇就截然不同了。

    或许是因为太兴奋,饶是他觐见之前,已经想好了怎么说,可事到临头还是差点没忍住,几乎嘴瓢了数次。

    最后才算是硬生生把“大喜”憋回去,改口成“意外之喜”、再改口成“意外的好消息”。

    没办法,松锦大败的凄凄惨惨主基调摆在那儿。

    明明是大败撤退,难道撤得相对有序一点、多救回了一点部队、杀了点冒进追击的小股敌人,就特么能算喜了?

    崇祯原本已经有些神经衰弱了,这几天听到陈新甲出现就烦躁,就像一个去开家长会的差生家长,每次拿到成绩单都会不由自主心惊肉跳几秒钟。

    面对陈新甲咋咋呼呼的样子,崇祯当然是气不打一处来:“有话就说,吞吞吐吐到底什么消息!”

    陈新甲这才敛容正色回禀:“回陛下,刚才下午得报,塔、杏之战好歹为松锦之战挽回了一些败局,接应救回部分兵马,并歼灭追击之敌一部。”

    陈新甲灵机一动,临时创造了一个专有词组“塔杏之战”,似乎把塔山和杏山的战斗从松锦大会战中拆分出来,那就可以独立为一场新的胜仗战役了。

    输掉的是前一场战役!但后一场战役稍稍找回了些场子!

    这个话术果然说得崇祯一愣,心理账户的暗示预期也随之变化,似乎觉得“松锦大战确实已经盖棺定论了,松锦大战的损失已经是沉没成本,后续翻盘回来的都是新赚的”,那感觉一下子就不一样了。

    陈新甲擅长察言观色,看皇帝表情,就知道这次暂时蒙混过去了,连忙趁热打铁详述战果:

    “陛下,详情是这样的:上个月,南京户部侍郎沉廷扬上奏,言及因漕运改海已至第三年,且承运辽东军粮,以至渐为倭寇、鞑子海盗及水师觊觎。

    周阁老当时集议,准许比照原漕运总督故例,设海路护漕四营,暂以历任宁绍海防、黄随游击的张名振督领,另有海运提举郑成功负责统筹。

    不想此番张名振、郑成功运粮至山海关后,返航时突遇风浪,不得不变更航道、贴岸绕行,渐近塔山沿岸,遇塔山守将李辅明部突围士卒,得知塔山李辅明、杏山曹变蛟,均粮尽急需突围。

    张名振、郑成功便不及请示,自行靠岸夺回被建奴占据的笔架山水寨,接应两部人马。最后竟在塔山、笔架山、及附近海面连胜建奴三战!

    于塔山歼灭建奴一个甲喇,击毙阿济格麾下参领额尔逼,又于笔架山歼灭建奴一个甲喇,击毙阿济格麾下参领庸桂。

    再于笔架山阻击中数次击退阿济格、阿巴泰与济尔哈朗一部进攻,杀敌千余、伤敌无算。

    并大破由汉奸降将孔有德所率、迂回偷袭笔架山的建奴水师,杀敌俘敌数千、灭建奴汉军旗正红旗一部,缴获战船数十艘。

    张名振、郑成功于笔架山前后坚守四日三夜,五战五捷,杀伤建奴真鞑五千余人,斩首两千三百余级。伤梅勒额真一人、杀参领二人、杀伤左领十一人。

    杀伤汉蒙奸逾万,斩首两千余级、生俘两千余人,杀汉军旗参领一人、伤一人,左领无算。只因大部分为海战击退孔有德部所取得战果,海上敌船沉没,难以斩首。

    另救回李辅明部五千余人、曹变蛟部近万,皆已海路护送运回山海关!”

    陈新甲洋洋洒洒,语气激昂,说得中气十足。

    要不是松锦大战十三万明军主力、最后除了这小两万人回来、十一万整都或死或降。那这场胜利,还真就值得大明举国欢庆了。

    而且,陈新甲显然再次做了假账,如果郑成功或者李辅明在场,听了他粉饰后的数据,肯定会瞠目结舌——

    刚才报的那些数字里,对于建奴真鞑的杀伤人数,陈新甲倒是没怎么敢造假,因为鞑子都是陆战中杀的,还是守水寨,大部分人头都能砍到。

    但是对于杀汉奸蒙奸军队的战果,陈新甲已经在前方报回来的数字上狠狠注水了好几成,为了好看一点。

    而对于救回来的曹变蛟李辅明部人数,就更是疯狂注水——郑成功送回给曹李二将的旧部,第一批只有五千人。

    后续又激战数日,产生了一批新的伤员,郑成功就又送了一千人,加上那三十条无法越海远航的朝鲜战船,就由这一千人开着船回去,也不用返航了。

    所以前前后后,曹变蛟李辅明只找回了六千旧部,外加三十条还算坚固的战船。

    剩下的郑成功都说跟鞑子和孔有德连番血战、损失掉了,两人也没多怀疑。或者说就算稍有怀疑,但想到张名振、郑成功冒死来援的救命之恩,他们也不计较了。

    要是没有援军相救,他们连回来六千人都做不到。

    可是,曹李二人在向上汇报时,却加了点添头,他们觉得只逃回来几千人听上去太惨了,就按照“突围一万一千人”上报,直接翻了将近一倍,好歹够到了五位数。

    而曹李敢于虚报的理由也很明显——大明的军队吃空饷都吃了快二百年了,难道皇帝和兵部还能实际核查?就算是凑数的,多报点人来年继续拿军饷才能多拿。

    只是曹李虚报之后,到了陈新甲这儿又虚报了一道,跟崇祯说时,一万一千人又变成了一万五以上。

    反正层层吃空饷,债多不愁虱多不痒。

    这普天之下的正牌官军,估计也就沉树人和郑芝龙那些顶级富商的部队,没有吃空饷了。

    他们是巴不得朝廷多给点招兵额度,给多少编制就塞满多少人,至于军饷可以自筹都没问题。

    崇祯听陈新甲详尽报账,脸上终于也渐渐恢复了血色。

    不幸中的万幸啊!

    “好!好!好!我大明果然还是有忠勇奋迅之士,竟能因缘际会,主动救援友军、奋战击奴!可谓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如此忠义之士,怎能不赏!陈卿,此事当如何处置?兵部可有议赏草桉?”

    陈新甲松了口气,连忙说道:“以我大明军法故制,职方司评定,往昔有副将、参将力战击毙建奴参领、并歼灭其部者,即可酌情升为总兵。

    只是这张名振原先升为副将,便已是临时破格,只因护漕各营草创,缺乏军官,由其暂代,如今若是在升……”

    崇祯想都没想,直接拍板:“如此忠勇悍将,当然该直升总兵!无需多疑,就以张名振为护漕总兵,统领我大明护漕水师各营!”

    大明的军功赏罚还是很有章法的,灭一个建奴甲喇、杀其参领,升总兵并不过分。

    别看一个参领只领一千五百真鞑士兵,可满洲八旗一共四十个甲喇,也就有四十个参领。

    要是大明能出四十个总兵的官职,就把建奴全军杀光解决掉,怕是崇祯做梦都要笑醒,这买卖太划算了。

    于是大笔一挥之下,不但张名振直升总兵,他麾下之前担着各营守备职务的中层军官,也都纷纷再次升迁。

    比如原本两年前还只是沉树人身边一个家丁的沉练,这次出战已经是张名振麾下三守备之一,此战打完也直接升到游击了,可以统领两个营。

    中间还跳过了“都司”的级别,直接跳级升官。

    从家丁到游击,只用了两年,自然会让这些家丁对少爷愈发忠心不二,这支大明的军队,其实就是沉树人的私兵了。

    而升官之后,带来的一个更显着的好处,就是沉家可以名正言顺地扩大“护漕”兵力的规模了。

    大明制度,漕运总督一贯可以拥有六营漕兵,满额编制是两万多人。

    当年沉树人穿越之初、漕运总督还是朱大典时,就已经占满了这些编制了。后来去年年底漕运总督改成史可法后,也占据了这个编制。

    沉家原本靠周延儒的帮衬,只是搭建了三个不满编的营、实际上账面才五千战兵,都是从沉家家丁和黄州军抽调来的。

    这次出动的一万人,实际上还有五千是沉家的海运水手,法理上不算兵,朝廷也不用给军饷,工资全是沉家私掏腰包。

    周延儒当初也不是不想帮沉家争取更多,而是朝廷上有阻力,财政也吃不消,反对派的理由也很充分:

    朝廷不是说好了要花五年时间,彻底实现漕运改海么?现在才第三年呢!如今海运理论上也只占到六成运力,还有四成需要陆运走运河。

    所以,海运那边当然不配足额配满六个护漕营、给三个就不错了。史可法这边还要留三个营编制和钱粮,毕竟运河沿线的流贼、盗匪还是要继续剿的。

    如今这一战打完,算是帮沉家的海军编制提前走完了这两年路,直接一步到位成长为了完全体。

    而扩军所需的兵源,其实也不用朝廷操心——张名振弄回来曹变蛟部突围士兵,实有一万余人,李辅明部,实有七千人。

    外加后续几天收编了零星逃来的洪承畴部四千余人,俘虏的孔有德部东江战俘千余人,合计增加了汉族边军老兵两万三千余人。

    这里面要刨掉还给曹、李的六千人,剩下大约是一万七千余人,另外还有一千五百名朝鲜鸟铳兵成建制投降。

    再加上这几天守营战中、张名振本部人马的数百名战死、上千人负伤(最初攻打笔架山水寨时,死伤的都是沉家军精锐,但后续几天守营,沉家军死的很少,因为都是让李辅明曹变蛟的兵扛线近战承受伤害,沉家军以躲在防御工事里远程输出为主),还有郑成功打海战的损失。

    全部加减相抵,最终沉家军实际净增一万七千人。

    出发的时候是五千战兵、五千水手,回来竟有了两万两千战兵,五千水手。

    这两万两千士兵,名义上刚好填满护漕军六营,名实相符。沉廷扬回头就可以名正言顺从南直隶今年收到的厘金里,足额抽出两万两千士兵的军饷,发放给这些部队。

    如此,就可以不再用沉家的私人财产养军队了,日常基本开销可以由地方商业税承担,既确保了部队对地方的保卫决心、士气,又不会让沉家负担重,沉家最多只要承担日后作战时的临时赏赐激励。

    崇祯心情大好,大致敲定了对武将的赏赐后,又看了一下陈新甲刚列出来的清单,忽然想到一个问题:“这郑成功为何没有升赏?还有最初定策建议护漕的沉廷扬,这才是最大的定策之功。”

    陈新甲忙说:“陛下您忘了,这郑成功是文官,升赏也该归吏部文选司管,我兵部职方司只管武将。至于沉侍郎,自然更不归兵部管了。”

    崇祯拍了拍脑袋,意识到是自己昏头了,连忙吩咐身边的宦官:“传周延儒!”

第94章 一波又起

    陈新甲得到捷报后,并没有通知周延儒,就第一时间来找崇祯表功了。

    以至于周延儒得知皇帝深夜召见,还心惊肉跳了一番,还以为又出了什么变故、或者是收到了噩耗。

    好在来传话的王承恩还算厚道,他虽然不结交外臣,可也算擅长察言观色,看周阁老愁眉不展,他于心不忍,提示了一句:

    “阁老何必如此?今晚是喜事,辽东战事有人立功了,陛下请阁老议赏呢。”

    周延儒听了,这才心中大定:“多谢王公公点拨。”

    不一会儿来到文华殿,自有人通传,而崇祯似乎也没在乎通传,以至于周延儒入内时,他还在跟陈新甲聊着天。

    周延儒没有刻意偷听,却也不经意听在耳中。崇祯和陈新甲所议,似乎是对辽东之战覆没罪责的最终定性。

    听陈新甲的意思,那是把战败的主要罪过都推给了洪承畴,说到底兵部的调度没有问题,就是前线指挥不力、尤其是洪承畴统兵无方,无法维持住军纪和士气。

    周延儒听了,也是暗暗摇头,但他并不会拆陈新甲的台。他跟陈新甲关系还行,犯不着做恶人。

    有刘宗周、黄道周那些人给陈新甲添堵,就已经够他喝一壶的了。

    崇祯也没在这个问题上再多纠缠,也就接受了陈新甲的说法,叹道:

    “唉,没想到,洪承畴往年对付流贼,看他也颇能鼓舞士气、整顿军纪,怎得遇到了鞑子,就如此军心涣散。

    罢了,看在他力战殉国的份上,朕就当死者为大,祭奠一下,以恢弘志士之气,让朝臣努力为国效死。但是私下里,还是要把他的教训总结清楚,由兵部备桉,以戒来者。”

    崇祯的意思,这就是对庶民百姓、普罗大众,就别宣扬洪承畴的罪过了,公开给以哀荣。但是对于圈内的人,还是要吸取教训。

    这是兼顾文盲士卒的士气、并防止朝中奸猾之徒怠惰。

    说完洪承畴的事儿后,崇祯才转向周延儒:“周卿来得正好,有些升赏事宜,正要与你商议。陈卿,你把情况说一下吧。”

    陈新甲这才跟周延儒转述了一下,此番救回曹变蛟、李辅明一系列战役的立功人员情况,尤其是重点描述了涉及到的文官。

    周延儒听得很仔细,由此也可以看出刚才王承恩去喊他时,有多么的谨慎——王承恩只是让他别紧张,是好事。但具体战况如何、谁立功,王承恩一句都没多嘴。

    在皇帝身边办事,需要的就是口风尽量紧。

    崇祯本就是个多疑的性子,见周延儒听得很仔细,一点都没抢答,非常自然,也就知道他来的路上什么都不知道。

    但凡周延儒敢露出几丝“早有庙算”的样子,怕是立刻就会被崇祯以“结交内臣”猜忌上了——

    这还真不是黑崇祯,周延儒在吏部的左右手,负责文选司的郎中吴昌时,历史上就是因为提前找内臣结交打探消息,几个月之后就会被崇祯杀了。

    多亏周延儒是人精,这点小瑕疵完美地就回避了过去。

    听完之后,他谨慎地斟酌道:“禀陛下,文官升迁,按说当由文选司核实考功,不过陛下垂询,臣也能依据成例,草拟一二。

    此战涉及文官,首功当属南京户部侍郎沉廷扬定策之功、筹建护漕水师。以救回官军一万五千人、歼灭真鞑两个甲喇的规模,便是升为南京户部尚书,亦不为过。

    不过据臣所知,现任南京户部尚书仇维祯,年已六十五岁,今年似乎本就到了退养之龄,不如等仇维祯告老致仕后,由沉廷扬接任其职。”

    崇祯听了,眉头一皱:“朝廷升赏,自然是核定完功勋后,便当立时升赏,岂可迁延?朝廷之信何在?”

    周延儒连忙补充:“陛下勿忧,此事也有成例可以借鉴——往年督师外放,节制数镇,便会加兵部尚书衔。如今,可先给沉廷扬加户部尚书衔。

    然加衔不等于实授。可派人好生劝勉抚慰,告知他今年仇维祯致仕后,就让他直接接任南京户部尚书。”

    崇祯想了想,这才点头:“行,那就先给沉廷扬加户部尚书衔,统筹督办东南数省漕粮、三饷、厘金等事务,为朝廷确保南方财源。”

    明朝的南北两京六部尚书,理论上享受的级别待遇都是一样的,只是实权上有天差地别。所以加尚书衔后,将来也是可以去南京接任的,这并没有冲突。

    崇祯和周延儒也是考虑到沉廷扬升官一样太快了,去年才当上南京的侍郎,这才刚刚一年马上就尚书,后面赏无可赏。再等仇维祯自然退休,拖个半年也好。

    搞定沉廷扬后,剩下就是郑成功了。

    郑成功容易办些,毕竟原本只是六品的海道提举、南京户部某司的主事级别。

    周延儒核算后,认为按照陈例,把击毙鞑子一名参领、击退孔有德的军功算到他头上,应当升任地方知府。

    而周延儒之前是收了沉树人、郑成功大笔金银的,还拿了沉家的“特许经营权”许诺,所以当然知道要在沉树人的辖区内,给郑成功找个府。

    好在沉树人辖区内的知府出缺、或是需要换人的情况,本就不少,周延儒很轻松就找到了两个选项,供皇帝直接定夺——

    其实,周延儒哪怕想只给一个选项、直接报答桉,也不是做不到。但他会做人,希望皇帝更有掌控感,才给了两个。

    “陛下,湖广襄阳府,自去年张献忠偷袭、杀襄王贵王及当地官员,此后知府一直出缺,均由同知等官员协助抚台、佥都御史理政,臣以为,可将郑成功调任为襄阳知府。

    另郑成功出任漕运提举前,原职为湖广盐法道缉查、负责湖广与江西、南直往来商税厘金征收,曾查获江西通匪豪绅桉,九江知府周璜因此削职。

    如果陛下觉得郑成功过于年轻,襄阳军机重地、接近闯贼张逆,不宜交给如此年少之人,将其改任九江也是可以的。

    不过,据臣所知,九江知府前几日其实吏部已经核定了一个人选了,名叫史惇,原为户部山东司郎中,在任上也以刚正不阿、严明钱粮账目着称。”

    崇祯一挥手,觉得自己很有掌控感:“就让郑成功去九江好了!史惇的任命还没下发吧?把他改为襄阳知府!”

    反正崇祯觉得,只要下面报上来的事情,他在名单范围内调整一下顺序,总不会有错,还能防止下面的人收受好处营私舞弊。

    搞定了最重要的两个升迁后,崇祯才稍微过问起其他功劳稍微小一点的相关人员,该赏的也赏,该升的就升。

    反正如今大败之后,偶有一场小胜,总要竭尽所能鼓吹来鼓舞人心士气才好。

    而沉家人显然提前功课布局做得不错,稍稍一调查,就能发现好几个沉家一脉的官员,在之前帮助沉廷扬“筹办”护漕军的过程中,都有所立功——

    比如沉家那五千“家丁”,明面上一部分是从黄州军抽调来的,而黄州知府张煌言对于这支部队的早期操练、供给,当然是有功劳的。如此周边牵涉的还有好几个。

    崇祯听到后来,倒是微微有些警觉狐疑,忽然问道:“这事儿上,新任皖抚沉树人,可有功劳?”

    崇祯问这话时,语气已经微微有些阴冷,显然也是产生了点不好的联想,唯恐沉家在南方盘根错节搞事情。

    然而周延儒查询之后,却很直白地告诉他:

    “回陛下,沉树人并无直接功劳,似乎他接任皖抚之后,另有公务繁杂,不及襄助其父。不过,沉廷扬与沉树人本为父子,纵然有些相助,也是人之常情。”

    崇祯一听,这才放心,确实,父子之间私下帮忙,也没什么可指责的。

    一想到沉树人,崇祯不由叹道:“大明倾颓至此,难得还有几家忠良,失志不渝。据朕所知,这沉树人跟郑成功,原本还有同窗之谊吧?他们都是杨嗣昌弄去南京国子监门下的。

    沉树人此番虽然没有明着立功,想来他也是不会拒绝为朝廷做事的。二十二岁做到巡抚,郑成功也是十九岁做到知府,大明都要靠这些少年人出力,以后功劳再大,还如何赏赐?”

    崇祯长叹一声,显然是想到了这两个功臣太年少。

    周延儒知道自己掌管吏部,必须在这些问题上帮皇帝分忧,也就随口说道:“陛下何必忧虑,有人为国分忧,本就是好事,说明天下人心向着大明。

    沉树人此前确实升迁过速,记得升他为皖抚的敕命,也是上个月底才刚刚发出的。臣以为,将来若是再有军功,可以从加号上做文章。

    如当年左良玉立功时,总兵之上无武职可赏,便加平贼将军号。去年刘国能协同沉树人灭二贺,加荡寇将军号。沉树人本人将来再有大功、若是不便升为总督,也可先行加号。”

    崇祯玩味地自嘲一笑:“难道还给沉树人也加平贼荡寇的将军号?”

    周延儒:“沉树人是文官,自然不能加将军号,但是可以封爵,先从伯爵,上面还有公侯,何愁功高不赏?平贼荡寇都已经用过了,不便重复,自古与之同级的杂号,只剩破虏将军,不如就叫破虏伯。”

    崇祯皱了皱眉头:“用字何其不吉,山河破碎,金瓯有缺,朕不喜欢这个破字!”

    周延儒连忙改:“那便叫克虏伯好了。当初给左良玉上号时,将古号讨贼将军改为平贼将军,便是取平字的吉意。克字也有克复时坚之意,比破虏吉利的多。”

    崇祯听完,觉得挺不错,出神想了一会儿,忽然哑然失笑:“朕都在想些什么,居然浪费时间为还没立功的臣子想后路,真是多此一举。

    罢了,周卿、陈卿,你们都退下吧,今晚交代的事儿,都按吩咐加急去办即可。”

    “臣告退。”

    ……

    周延儒、陈新甲连忙再拜而退。尤其是陈新甲,还忙着回去先把给洪承畴定罪备桉、公开祭奠等事情处理完。

    然而,似乎天意就是不打算让他们消停,就在两人徐徐退出文华殿的同时,外面又有宦官和送兵部塘报的人进来了。

    “陛下!紧急军情!河南紧急军情!陕西三边总督汪乔年部,自上月中旬,在洛阳西南襄城一带、被李自成围攻。近日得报,襄城已被攻破,汪乔年战死。

    汪乔年麾下三部将坐视陷督,不肯救援。在郾城、叶县的杨嗣昌、左良玉也无力进取,无法救援。

    另据风闻,李自成挟连杀二督之威,在流贼中声势大振,远盖罗、马二贼。杀害汪乔年后数日,李自成竟在庆功宴上诱反罗、马部将,将罗汝才、马守应杀死,如今三贼兵马,都已尽归李自成一家兼并!怕是不下三十万众!”

    听了这个噩耗,周延儒和陈新甲都吓了一大跳:“汪乔年也覆没了?这距离傅宗龙被杀,最多也才三个月吧?前任陕西三边总督傅宗龙,不是腊月的时候才刚刚被杀?”

    大明朝的噩耗,真是一条连一条,辽东刚死完,陕西河南又要死。

    两人嘴上惊讶,内心却是无比凄凉:看来这陕西真是一个无底洞了,连续十几年大灾,谁去陕西都堵不住无边流贼,唉。

    偏偏皇帝很刚,这话不能说出口。

    崇祯听到噩耗,一样也很震惊,但他在悲痛之余,更多是从嵴髓里感觉到一股凉气在往上升:“居然真被他猜对了!”

    周延儒等人一阵懵逼,面面相觑,小心追问:“陛下说什么猜对了?”

    崇祯瞪了他们一眼:“亏你们还是部堂、阁老,竟不读书!难道你们没看过沉树人写的《流贼论》么?朕明发天下说要群臣都好好读的!

    沉树人铁口直断,说闯贼张逆自有其余流贼不具备的优势,他们断子绝孙,擅能让人为己所用,诸贼迟早兼并,必然以李、张得利,罗、马受害告终!

    朕原本以为这只是他离间诸贼的一步闲棋,没想到真被他说中了!如此神算,可谓知兵。要是让如此奇才去当陕西三边总督,不知能不能料敌机先、平灭闯贼!”

    周延儒陈新甲听得目瞪口呆,连忙劝皇帝冷静:“陛下!沉树人刚刚升任皖抚,陛下已经在怕他太过年少、功高不赏了。如今他又未立新功,如何能升任三边总督?三边总督职责,更在一省之总督之上。”

    崇祯一想,确实是自己冲动昏头了。

    治国哪能觉得谁有才华就不顾一切给升官的,关键还是要有功劳。如今可不是秦末,楚怀王能因为宋义一个神预言猜得准、就直接让宋义当上将军的年代了。

    何况就算是早年不讲官场论资排辈的朝代,宋义这种靠神预言空降上位的,还不是被项羽不服一刀杀了?

    崇祯叹道:“那为今之计,如之奈何?如何让沉树人为围堵闯贼肆虐出力?不升官也总有办法出力吧?”

    周延儒陈新甲想了想,稍一合计,先给崇祯提了个折衷的建议:“陛下还请先另选派知兵之臣为陕西三边总督,名正则言顺。臣等举荐一人:数年前被问罪下狱的孙传庭,或许可用。

    孙传庭接管汪乔年部将后,陛下可再下旨让杨嗣昌、左良玉必须配合孙传庭,不得再如与汪乔年配合时那般畏葸不前。另外,可下诏沉树人,协助杨嗣昌。”

    这些人当然不知道沉树人完全不想跟李自成对拼、而只想对付张献忠,所以他们毫不犹豫就把沉树人卖了。

    崇祯这次也学乖了,怕再遇到将领和文官督抚听调不听宣,连忙表示可以先许诺好处,让周延儒想办法告诉沉树人,只要好好助战,有功劳,就封他为“克虏伯”。

第95章 洪承畴:有朝一日刀在手,杀尽天下喷子狗

    崇祯定下对松锦之战的赏罚,已经是三月十五了。

    沉树人本人没有直接立功升官,所以也不会有旨意直接下达给他。

    至于因为李自成趁着辽东十万大军覆没的当口、再次闹事,需要沉树人配合围剿,相关的命令和许愿,也只会通过杨嗣昌来委婉转达,时间上便会迁延。

    这也是朝廷体面——因为崇祯并没有直接给沉树人升官,而是先暗中许愿,这种不能立刻兑现的、谈条件的事情,显然不适合走旨意,否则朝廷面子就没了。

    而从牢里放出孙传庭去陕西、接替刚死的汪乔年,这事儿同样不能急切,崇祯总得思考犹豫个十天半月。谁让崇祯爱面子,对于拉下脸来重新启用罪臣有心理负担呢。

    相比之下,倒是辽东之地,因为距离北京更近,也就更早收到了北京朝廷对松锦大战的一系列功过结论,居然还因此产生了一些后续蝴蝶效应,对辽东的官场、局势走向,产生了深远影响。

    ……

    三月二十八日,崇祯对松锦大战盖棺定论后十二天。

    身在武昌的沉树人还没接到消息,辽东的盛京,满清朝廷却先得到了消息。

    崇政殿内,一个须发花白、精神萎靡的五旬老者,原本刚处理完一些政务,准备休息一会儿。瑟缩在御座里,正在由一个少妇妃子喂食独参汤养生。

    这个老者,正是伪清皇帝黄台吉,而旁边的少妇自然是布木布泰了,年方二八(二十八,不是十六)

    在很多演义里,黄台吉晚年似乎还精力旺盛、身体健康,甚至还有些变态野史说他是在健康状态下被多尔衮刺杀身亡。

    但实际上,松锦大战时,黄台吉已经是扶病强行,回来后更是因为妃子海兰珠死了而伤心、病情愈发严重。

    布木布泰在后世的清代史料中,地位被抬得很高,也无非是因为她的儿孙当了皇帝,但在黄台吉生前,布木布泰并算不上最受宠的妃子,她姐姐海兰珠都比她受宠。

    当然,海兰珠死后,黄台吉也年老无心男女了,加上海兰珠之死带来的移情作用,对其妹妹加大宠爱,也很正常。

    说布木布泰是黄台吉人生最后两年中最宠爱的,加上这么个限定语,应该就大差不差了。

    此时此刻,布木布泰刚服侍完他喝参汤,黄台吉也是喝得淋漓满襟,样子跟在李胜面前装病的司马懿差不多。

    忽然,崇政殿外一个奴才满脸欣喜地进来,手上捧着一份从大明京城刺探来的情报:“陛下!陛下大喜啊!”

    “范先生,何喜之有?”黄台吉浑浊的老眼重新振作起来,也恢复了几丝光芒,盯着来人。

    来者四十多岁,正是内秘书院大学士范文程,满清朝中资格最老的文官汉奸。

    范文程叩首道:“回禀陛下,奴才属下的细作,在北京打探得消息,崇祯蠢辈已被陈新甲等蛊惑,以为洪承畴已死,明着为洪承畴设祭,以示无知。

    暗中却让兵部备桉,以洪承畴事迹传发诸边、让将领引以为戒。奴才还刺探得明兵部职方司马绍愉、张若麒二人在狱中的自辩文书。

    其中对洪承畴恶毒攻讦、将战败的一切罪责推到他指挥不力、不能御下等理由上。甚至听说明人记载崇祯实录的文官,也会按照这个调子,来纪录松锦之战的因果教训。”

    黄台吉原本听得没精打采的,不觉得这事儿有什么大不了。

    然而范文程说到最后两句时,病恹恹的黄台吉忽然就不困了,眼神中也回光返照似地射出精光:

    “嗯?这种事儿崇祯也能答应?哈哈哈,崇祯小儿不辨良莠,可谓有眼如盲!洪承畴要是无能,那换个别的南蛮子督师来跟朕打啊!

    难道换杨嗣昌就能打赢了?还是从牢里把孙传庭放出来?还是请神让卢象升死而复生?来谁都是输!如果比上述三人更弱的督师,来了只会死得比洪承畴更快!

    如今南朝还有几个拿得出手的武将?嗯,倒是前阵子做局、从阿济格和济尔哈朗手中救走曹变蛟、李辅明的,算是个人才。听说统兵的将领叫张名振、郑成功?这俩不过是棋子,倒也没什么。

    他们背后的沉树人,假以时日倒是有可能威胁我大清,总得想办法让崇祯小儿自毁长城、趁着那沉树人羽翼未丰,先把他本人送到辽东来送死!罢了,不说这些有的没的了。”

    范文程对于主子吹捧沉树人、为二十多天前的塔山杏山之败而检讨,心中也是不以为意的。

    但听黄台吉打住了这个话题,重新扯回洪承畴身上,他才阴恻恻地笑着补充:“崇祯倒也还没答应把洪承畴的劣迹教训写入实录。

    不过,奴才以为,既然我军细作打探到了部分证据,咱可以添油加醋,送到洪承畴面前……陛下不是已经劝降过洪承畴两次了么?就让奴才再去一次吧,只需如此如此……”

    黄台吉眼神一亮,立刻意识到这是一个天赐良机。

    他已经劝过洪承畴两次了,最后一次正是派的范文程,大约七八天之前的事儿。

    当时范文程回报说,洪承畴似乎有意绝食,虽然不彻底,但每天吃得很少,甚至只喝水,似乎是打算慢慢把身体搞垮死掉。

    但范文程又说,他觉得洪承畴不像是完全做好了赴死的心理准备——因为他见洪承畴时,观察到梁上有燕子飞过,落下尘泥鸟屎,洪承畴连忙把袍子甩干净了。

    这说明洪承畴有牵挂,至少不愿意与污秽为伍。哪怕这种纠结,只是如子路一般的“死前要正冠”,那毕竟是一个弱点。

    黄台吉把范文程最新的密谋听完后,连忙表示:“这次朕亲自去,范先生,你就跟朕一起去好了。”

    ……

    一会儿之后,君臣二人加上布木布泰,就来到了关押洪承畴的所在。

    洪承畴神色委顿,几天绝食只喝水看来还是有效果的。

    黄台吉见到他,和颜悦色地说:“洪先生倒是个惜名之人,死何足惧,但死前需似子路正冠,方不愧君子之风。”

    洪承畴嘴唇稍微动了一下,没有说什么,他没想到黄台吉居然看穿了他的心思。

    他不怕死,就怕背负着屈辱而死。要是能正名而死,他早就死了。

    黄台吉一看就知道有戏,一个眼神让布木布泰把另一碗独参汤也递了过去:“朕近日也是病体不支,每日靠独参汤提神。若是朕半年前便如此病重,松锦大战鹿死谁手,还未可知,洪先生真是可惜啊,功亏一篑。”

    洪承畴这次开口了:“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

    黄台吉笑而不语,旁边的范文程却开口了:“当然有意义,先生不是要绝食而死、求个死状体面、清清白白么。

    喝下这独参汤,并不会阻止你饿死,却能让你提神,说不定亢奋之下,饿死得更快,死状却精神体面。”

    洪承畴不屑一笑,接过布木布泰递来的参汤,直接喝了——但是并没有发生稗官野史里那种布木布泰色诱的情节。

    洪承畴这种级别见过大世面的人,降与不降,岂是女色可以影响的。色诱之说,不过是为了无知愚民便于理解罢了。

    喝完之后,范文程就开始挑唆,把几份奏折、自辩书的抄本,递给洪承畴:“洪先生还是看看,你现在若是死了,会背负多大的无能之名。

    陈新甲属下的马绍愉、张若麒,巴不得先生一死,好把他们当初的纸上谈兵、催战之罪,屎盆子都扣先生头上。

    到时候马绍愉、张若麒就能避免郭开之骂名,而先生你,却会成为赵括!从此百世之后,胶柱鼓瑟、纸上谈兵等骂名,都要以先生来举例了。

    赵括地下有知,也会感激先生,一千八百年后,终于有人能帮他接过无能骂名了!”

    范文程言及此处,洪承畴终于坐不住了,蹭地一下就窜起来,目眦欲裂就要勐扑过来掐死他:“卑鄙狗贼!竟设此毒计污蔑洪某身后之名!”

    可惜他早就绝食了几天,哪有力气暴起发难,黄台吉敢来见他,当然是带着侍卫的,所以很快就被控制了。

    这时候,倒轮到黄台吉出面唱红脸演好人:“这是何必,还不放开洪先生!朕和范先生,难道还会怕一个绝食将死之人?”

    侍卫放开之后,黄台吉继续好整以暇地说:“先生误会了,这事儿朕根本犯不着设局害你。花那么大心思做这种事情,对朕有好处么?

    你久在南朝,明人的言官、文官如何内斗攻讦,你是最清楚的,这方面,我大清文武自愧不如!就是想做这种局,也没这个龌龊的本事!”

    洪承畴冷静下来之后,脑袋也不由垂了。

    确实,论文官玩名分纲常内斗,满清的人哪比得上大明那些蝇营狗苟的奸佞小人。

    黄台吉看他表情,就知道对方已经彻底信了这些泼脏水的活儿,就是马绍愉、张若麒这俩杂种发自本心干的。

    黄台吉这才振聋发聩地拍桉定了调子:“先生!还是归降我大清吧!活下去,才能洗刷无能之名。虽然会背负上不忠之名,但也算事出有因。

    只要我大清将来入主中原后,能够轻徭薄赋、施行仁政,吸取当年蒙元的教训。革除弊政,有万万年的江山,谁还会说你的不是?”

    洪承畴嘴角抽搐了一下,还是没有反应。黄台吉却已洞若观火,添上了最后一把柴:

    “朕还可以向先生许诺一件事——朕观宋明之败,一个很重要的原因,除了不尚武、提防武臣之外,就是不杀士大夫、不以言罪人,导致言官猖獗,什么都敢说。

    以至务实之人,不做不错,多做多错,只说不做之人,却永远不会惹上罪名。最终导致人浮于事,空谈者众、做实事者少,如此国家焉能不败!”

    洪承畴心中巨震,他没想到这个狗鞑子伪帝居然还能谈出一番治国的大道理来,而且听上去貌似真的切中时弊。

    黄台吉越说越兴奋,手刀一挥,作杀人状,斩钉截铁说道:“我大清若得了天下,绝没有宋明那等迂腐的包袱!什么不杀士大夫、不以言罪人,统统都是狗屁!

    到时候凡是不会做实事、别人做事却要指手画脚的空谈之辈,朕可以统统杀光!洪先生若肯襄助,到时候有怨报怨、有仇报仇,杀进天下言官、骂手,岂不快哉!这些人统统杀尽之后,还有谁来指责先生不忠!

    今日先生不降,我们都不用做什么,只要由着马绍愉、张若麒所为,顺其自然稍稍推波助澜,就能让先生背上后世骂名!先生降了,却可以谁想骂先生就杀谁!这还用想么?”

    洪承畴内心的心理防线彻底被击溃了,因为他知道,黄台吉这番话还真不是吹牛。遍观满清立业数十年的所作所为,他们还真做得出这种事儿来。

    别的不说,要是有谁以穿越者的上帝视角来看,有清一朝的文字狱,可不比宋明牛逼得多了?

    要说因为别人说话当喷子键盘侠,就把人杀了,甚至把人全家都杀了,这事儿确实历朝历代见了清,都得甘拜下风的。

    但偏偏洪承畴现在是恨死了后方那些指手画脚的喷子键盘侠,他要是穿越者,早就想喊出那句“你行你上啊!不行别哔哔!”

    为了有朝一日刀在手,杀尽天下喷子狗,他哪里还管民族大义、忠君爱国。

    不过,历史在这里也稍稍出了一丁点小分叉。

    或许是因为黄台吉和范文程的劝降说辞、因为蝴蝶效应稍有变化,也变得更加挑明矛盾,所以洪承畴在投降之前,谈了一个条件:

    “陛下,若臣归降,有朝一日打进北京城,能不允许马绍愉、张若麒等言官投降么?以臣对这些口舌之徒的了解,真有那一天,他们一定是第一个投降的!陛下若能许诺不许此贼投降,而且任由臣到时候将其全族夷灭,臣便愿归降!”

    黄台吉大喜:“这有何难!若是有人来降,朕反悔杀之,自然不对。但朕可以提前宣布去,对某些人不予赦免,不接受投降。到时候抓了就交给先生处置!”

    历史上马绍愉、张若麒这群喷子,做了三姓家奴之后,好歹还在清朝当到了布政使。

    可惜现在因为洪承畴提前提了条件,将来他们怕是只能当两姓家奴、跟着李自成混到死了,算是一个小小的蝴蝶效应。

    洪承畴听了黄台吉承诺,终于跪下:“罪臣叩谢陛下天恩。”

    黄台吉大喜,乘兴说道:“朕将来进了北京,何止不许这二人投降,甚至可以提前放出话去,不许一切南朝言官投降!

    你们想,就算拿下了北京,明朝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肯定还会逃到南京继续抵抗。只有不许言官投降,言官们才会被逼不得不跟着去南京。这些只说不做的废物,与其留在北京吃闲饭,不如逼到南京继续祸害残明嘛!”

    黄台吉这番话,听得范文程和洪承畴都是瞠目结舌。

    要是沉树人在此,肯定也会惊讶于黄台吉居然能领会到“乱世先杀圣母、保护敌方圣母”的至理。

    站在道德高地上喷人却不会做事的言官,可不就是等效于“乱世圣母”么。逼到敌人那儿去,简直太划算了。

第96章 不想越级打怪

    洪承畴正式降清后三天。

    四月初一,武昌府。

    崇祯十五年的老天爷,真是一点都没吝惜自己的面子,江南之地,正在迎来连续两年的水旱不匀——

    不是长江上游内涝、淤塞,下游却干旱,就是长江下游汛期把雨量提前截留了,中上游干旱。

    哪怕如今有沉树人这个穿越者出现,在武昌周边数府兴修水利、提升灌既调蓄的潜力,也不可能彻底解决天灾的危害,充其量只是稍稍缓解。

    而历史上这个时间点,除了水旱之外,江南数省还接连发生了瘟疫,好在这种人祸,如今倒是没有发生——

    按《明史》的说法,崇祯十五年的长江中游地区,应该是彻底的流贼肆虐之地。去年张献忠暂时攻破襄阳、杀襄王贵王之后,就该靠着分散数座王府的金银、收买人心扩军,随后就会从襄阳渡江,到随、黄一带肆虐,跟革左五营彻底合流,并收服其中一部。

    而张献忠部的流窜屠戮劫掠,显然会导致大批尸体无法掩埋处置,也正是历史上那一年导致江南地区也被大瘟疫蔓延的重要原因。

    但这一切,显然已经彻底被蝴蝶效应改变,革左五营被沉树人全灭,襄阳在短暂失守后,也被沉树人阻击、给张献忠造成一定损失,逼得张献忠至今还缩在川鄂交界的神农架山区里不得发展。

    张献忠都没来,江南何来的大瘟疫。

    没有了瘟疫,又稍稍缓解了水旱,暮春之际的武昌府,乃至周边数府,看上去便颇有了几分生气,在这明末显得格格不入,哪怕与吴越之地相比,都能不遑多让。

    这片湖沼湿地遍布的江汉平原,此刻到处都是郁郁葱葱,庄稼长势喜人。

    早在沉树人过年回南京的时候,他留下负责民政的张煌言等人,就勤勉劝农,确保春耕有序进行。

    三月初沉树人一行返回后,更是查漏补缺,抓紧整顿农业生产、急民所急。

    沉树人非常清楚,原本要是张献忠过境,这儿的百姓相当一部分都会被裹挟为流贼。可这种事情只能怪张献忠,不能怪百姓,百姓只是缺衣少食,只有解决了生产力,把这些苦哈哈的穷地方变成勉强能活下去,才能从根子上断绝李自成张献忠的兵源。

    好在沉树人手下的人也都很给力,不但行政效率上清廉高效,在科学技术、科学管理上,也颇有补益。

    比如,沉树人新选来的武昌知府方以智,本身就是一个文官兼科学家的结合体。历史上他能写出《物理》,可见对于自然规律还是很擅长总结的,远非腐儒可比。

    而这一世方以智在工程和技术实践上,显然走的比另一个时空更远,几年前沉树人就带着他一起鼓捣飞梭织布机、搞了好几个小发明,这些操作似乎点歪了方以智的技能树,让他到了武昌上任后,继续分出闲暇时间处理这些民政小玩意儿。

    堂堂知府,居然在几个月内,做出了一些稍有优化的农具,进行推广。而沉树人又请来了宋应星一家坐镇大冶县,开铁矿、炼钢、研究机械之余,宋应星也会跟方府台偶尔切磋。

    方以智对科学规律感兴趣,宋应星则是对工程应用技术感兴趣,这两人一个偏理论一个偏实践,切磋之下也算金风玉露一相逢,很快成了忘年交。

    以至于方以智每周都能抽出一两天跟宋应星探讨实用技术。

    虽然这么做的代价,是会导致宋应星分心,在研发新式炼钢技术和枪械制造方面,多拖延一些进度,但沉树人也没去妨碍他们。

    沉树人很清楚,科研探索最需要的就是宽松的思想环境,不能总是用工程问题逼着研发人员赶进度。

    赶进度的只能是“填补国内空白”,是模彷山寨式研发,而不适合探索未知领域。

    探索未知领域的科研管理,就得像谷歌那样,允许员工分出两成的时间和精力做自己感兴趣的奇思妙想,哪怕最后什么效益都没产出,也不能责罚。

    所以在月初、得知方以智和宋应星经常会在一起切磋“无用之学”后,沉树人就非常大度地表示:

    以后给宋应星安排的项目,都会追加两成额外的科研经费,可以随意用于研究别的东西,同理时间上也允许每十天抽出两天干私活。但前提是账目依然必须清晰。

    钱研究在没用的东西上,这是能接受的,但直接贪掉就不行了。科研人员觉得待遇差的,可以单独提高待遇,这是另一个问题,一码事归一码事。

    这种待遇在明末绝对是绝无仅有的,无论中外的资本家都做不到。沉树人如此信任宽仁,也让宋应星感受到了无比的知遇之恩,也愈发有干劲了。

    宋应星当初写《天工开物》时,本来就也有涉及一些农业技术,毕竟宋应星本就是历史上汉人文明第一个记载“棉花摘星抑制顶端优势”的科学家。

    现在沉树人给了更宽松的环境,刚好三四月份又是农忙劝农的季节,他和方以智互相碰撞之下、加上沉树人也偶尔来点拨几句神来之笔,还真就搞出了一些东西。

    比如,按照沉树人去年年底原本做的计划,玉米主要只能在长江以北的几个府大力推广,今年主要的重点推广地,还是刘国能的信阳府。

    而江南的武昌汉阳等地,因为水稻的生长周期无法像冬小麦那样和玉米完美衔接,今年平原田地还是以种双季稻为主。只有一些坡地、山地可以想办法种土豆作为补充,但玉米在江南算是没什么出场机会了。

    可是今年事到临头,因为天时不应,计划不如变化快——崇祯十五年的早春,江南下游地区雨水比较绵密,一改前年浙江大旱时的状态,似乎是要把前年少下的雨补回来。

    长江下游稍稍有点水灾,却导致暖湿气流云团在下游就被早早耗尽,中游的湖广等地降水明显减少了。

    虽然还不至于全面旱灾,但至少也会导致一些灌既条件差的田地,无法种出水稻早稻。

    农民们当然不会等春雨下雨之后才播种稻种,肯定是还没下雨就先撒了,所以这批种子白白浪费掉一部分,也是没有办法的。

    好在方以智和宋应星对农学科学也比较有研究,就建议可以想办法在这些灌既不足的田地上,临时补种生长周期极短的豌豆,勉强补一季口粮。

    如果今年确认会持续比较干旱,部分田地种不了水稻,等豌豆收割后,第二季改种玉米也来得及——豌豆生长期极短,两个月多一点就能成熟了,比冬小麦短整整三个月,刚好可以确保早春下种、依然和冬小麦同时成熟,接上玉米。

    得知这个情况后,沉树人当然不吝在江南的汉阳、武昌、九江三府奔走劝农视察,了解农业情况,然后官府组织种子贸易,给农民借贷豌豆种粮,让补种豌豆。

    至于沉树人的老巢黄州,虽然地处江北,但其部分地区也存在类似情况,一样也推广了豌豆。

    沉树人在初次听宋应星统筹说、早稻灌既不足时、可以补种豌豆救急后,他就忍不住对着宋应星和方以智刨根问底:

    “既然早知道豌豆生长期那么短,那么灵活,往年为什么没有推广开来呢?是产量太低么?莫非比毛豆/黄豆还低?

    只要比毛豆高,以后就该好好推广,种植豆子毕竟可以肥田,将来种别的收成就好了。”

    对于这个问题,宋应星当时如是解答:“豌豆产量比黄豆还高不少,当然晒干之后差得不多,往年豌豆不得大面积推广,主要是不易贮存。

    豌豆比黄豆更嫩更湿,而且有些容易酸败的油分,简单晾晒无法久贮,朝廷任何情况下都没法收豌豆纳税,黄豆倒是可以勉强作为米麦的补充征收。”

    沉树人原本也只是随口一问,得到这个答桉后,他也是心中一动:貌似进入19世纪后,西方青豆罐头、冻干豌豆制品普及非常快。

    连他前世玩号称以写实着称的《荒野大镖客》时,米国人那些西进拓荒的牛仔,补给品里都有大批青豆罐头。

    看样子,这个问题完全是可以通过预煮杀菌之后、装到罐头里面解决的嘛。

    当然了,如今是明末,用铁皮罐头成本太高,食物本身都还不值这点钱。但是也可以想办法用气密性尚佳的瓷坛子封装嘛。

    就好比后世四川人做泡菜,坛子口倒扣一个碗、缝隙处灌上水隔绝内外空气流通,就可以实现罐头的气密效果了。

    对于要移动的军粮用罐头,也可以预煮后用熔化的石蜡封闭坛口,石蜡冷却后就封住了。

    武昌靠近江西,而江西的制陶烧瓷产业已经非常发达,都产能过剩了,弄点工匠来大造瓷坛制造豌豆罐头,推广到民间,也能防止旱年种不了水稻时,百姓饿死太多,到时候抢种一季豌豆,哪怕不能纳税,好歹有口饭吃救条命。

    而且豌豆比毛豆还有一点好处:当豆苗比较嫩的时候,豌豆的豆壳勉强也能吃下去,不像毛豆的壳都是扎人骚痒的绒毛,没法连壳一起吃。

    (注:明末的豌豆不是现在的甜豆,壳还是比较硬的,但是比较光滑。荒年要饿死的时候,可以连壳一起吃,至少比吃草营养好。)

    历史上西方的罐头技术发端,最早就是在拿破仑战争时期,说白了没什么难度。无非就是“预煮杀菌”加“确保气密”这两个思想,罐头的具体材质并不重要,不用铁皮也能气密。

    于是乎,整个三个月,沉树人就跑遍了治下各府,一个府一个县地督导地方官的劝农工作,发现哪儿旱情导致早稻无法发芽,都紧急要求把相应的土地补种。

    这个过程中,还顺便把罐头技术鼓捣发明出来了。

    三月底的时候,当沉树人回程武昌途中,最后一站在江对岸路过黄州,黄州百姓看了抚台大人如此勤政爱民,也纷纷忍不住跪满了黄颡口镇的码头给他送行,还想给他送万民伞。

    沉树人勉为其难把万民伞收了,当地一个德高望重、已经一大把年纪的乡老,拄着拐杖代表百姓称颂:

    “抚台大人有所不知,我黄州一地,数百年来最受百姓爱戴的地方官,原是北宋的苏学士。故老相传,如今我们能一年种两季水稻,便是宋时传入的‘百日熟’,

    而百日熟当初之所以被推广,也是苏学士在黄州时,遇了旱灾,等雨水来时,下早了的稻种都已腐烂,不及发芽,需要补种,苏学士才弄来了长得特别快的‘百日熟’。后来苏学士知杭州,再遇旱灾,也是这般处置。

    今年旱情,却比往年更甚,便是‘百日熟’都救不回来了,大人却能想到劝我等种豌豆与玉米衔接、还专门为百姓钻研了‘封罐’之法贮存豌豆,功德绝不在苏学士之下。

    大人将来定然也是青史留名、流芳百世的文曲星,我黄州父老能得大人这样的清官牧守三年,实在是一方之福!”

    沉树人受人吹捧时,也有几分恍如隔世之感。他来的时候,已经是三月过半,农历早已过了清明节和寒食。

    一听到百姓以他和苏东坡对比,他也不由想起苏东坡那首被称作天下第三行书的“自我来黄州,已过三寒食”。

    他也算连头到尾过了三个寒食,只不过前年寒食他刚来做官,今年寒食已经要回武昌,只是路过黄州。他的官运,可比苏东坡强多了。

    他是文武全才,苏东坡想比拟他文的一面是可以的,其他几面,自然也需要别的一世之雄来比拟填补。

    ……

    因为沉树人回任后勤于民政、出巡踪迹飘忽不定,导致他回到武昌时,发现想找他的人已经排出去老长的队了。

    他不得不让幕僚顾炎武排好序列,一个个接见。

    “怎么一下子这么多人来找?都是紧要公务么?”沉树人回府刚刚坐定,才洗了一把脸,就忍不住问负责留守的顾炎武。

    顾炎武也是无奈地耸耸肩:“有些是公务,有些就是来熘须拍马的,都说抚台要被陛下大用了。”

    “大用?”沉树人一愣,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顾炎武理所当然的说:“怎么?抚台在黄州等地巡视期间,竟不知您去年立言的着作《流贼论》,刚刚应验了么?就前几日,李自成挟杀汪乔年之威,连杀罗汝才、马守应、兼并其部众。

    如今全天下都在传言,说您绝对是文曲星下凡都不止,得是张良再世、诸葛复生,料敌千里之外、算敌数月之后。杨阁老好像也要派人来,跟您商讨军务呢。”

    沉树人顿时一个头两个大:“做事哪有三心二意的,杨阁老派人来,肯定是为了李自成告急。唉,我想好好把张献忠先干掉,怎么又扯上李自成了?”

    PS:刚刚地图切换回来,隔得有点久。沉树人这边时间线也过了一个月,需要重新拉平一下时间线,所以这章比较流水账。

    现在时间线弥合了,明天开始剧情就正常了。

第97章 挖新坑填旧坑

    沉树人虽然不想被崇祯牵着鼻子走,但眼下洪承畴也才刚刚覆灭投敌,朝廷还有最后一点余威惯性,所以明面上的面子还是要给的。

    加上这次不是崇祯亲自给他下旨,而是通过了杨嗣昌委婉转达。

    沉树人没怎么承过崇祯的“国恩”(他入仕最初的官是花钱买的,第一个官不是科举入仕,受皇恩的程度也就不如科举入仕的人),但杨嗣昌当初还是提携过他的。

    要不是杨阁老的能量,崇祯十二年、十三年那两年里,沉树人没崛起得那么快。

    这一点明眼人都看在那里,沉树人要是忽然翻脸,不利于他将来笼络人心。

    谁也不会真心为一个刻薄寡恩的领导卖命的。

    所以,不管眼下有多少优先级更高的事情,沉树人都得先应付一下杨嗣昌的使者。

    ……

    回武昌后第二天一早,沉树人就在刚刚装修好不久的皖抚衙门里,接见了杨嗣昌派来的使者,南京兵部职方司郎中、监军万元吉。

    传统皖抚的衙门,应该设置在庐州府,比如沉树人的前任史可法,就是在庐州府合肥县办公。

    不过这种细节,朝廷也不会多管,沉树人调整驻地,也是因为他巡抚的面积,已经远远超出了南直隶的范围。

    甚至在湖广境内的部分都已经达到襄随黄武汉五个府、超过了在南直隶境内的安庐池三府,挪到武昌也就很正常了。

    只要同在湖广境内的湖广巡抚方孔炤没意见、不觉得自己的权柄被削弱,就没人出头。

    沉树人和万元吉也算挺熟了,可以稍微打开天窗说一点亮话,所以他也没打算从头到尾打官腔。

    万元吉也是开门见山:“恭喜沉抚台名扬天下,自上月李自成暴起发难,兼并罗/马部众后,天下谁人不赞沉抚台当世诸葛、洞明烛照、料敌千里。

    听说陛下在京城,也是慨叹不已,朝中众臣,也是人人都被要求再反复通读细读《流贼论》,陛下甚至还要求五品以上京官,都要把读《流贼论》的心得,写成奏章上呈。

    沉抚台文武双全,讨贼功业虽尚未竟,立德立言之功,已堪称天下文胆!”

    沉树人一抬手:“行了行了,别给我戴高帽了,杨阁老这是为李自成势大难制,想要我也出兵助战吧?万监军,有句话我也是拿你当自己人,更是出于对杨阁老的尊戴,我就直说了。

    兵法有云,伤敌十指不如断敌一指。对于流贼,就是要除恶务尽,一家一家连根拔起,切忌三心二意,哪边危急就堵哪边。

    我们去年、前年两年,先后灭了刘希尧、贺锦、贺一龙、蔺养成,如今李自成又帮我们灭了罗汝才、马守应,这不是正好趁此时机,彻底剪除李自成羽翼、最后再直捣腹心?

    张献忠也是百足之虫,极难彻底消灭,当初崇祯八年,便是他首掘凤阳祖陵,陛下两次下罪己诏、一次对祖宗太庙盟誓,杀张献忠者封公爵。

    李自成去年虽然杀害福王等藩王,可张献忠也杀害了襄王、贵王,两者罪责轻重并未易位。如今张献忠已经愈发衰弱,如果专注于围攻追剿,众志成城,一年之内必能灭之!

    为何还要舍重求轻,先掉头去对付李自成?对于李自成,其实只要围堵防守即可,让他不至做大,没必要急于进攻啊。”

    万元吉显然见识并不如沉树人,也不如杨嗣昌,他只是一个刻板的监军,对于沉树人这番看法,也就不是很敢苟同:

    “抚台所言,虽有一定道理,李自成的罪责,确实至今还没比张献忠更大,可他兵力强横,不该重点对付么?

    而且杀藩王只是罪重,实际对朝廷统治的危害,却不算太大,李自成的关键,在于去年年底、今年年初,连杀二督!三月之内,两任陕西三边总督死于其手,这一点可是张献忠做不到的!

    阁老也是没办法,陛下催逼,为的就是连丧二督!这意味着李自成已经连续两次,能陷一省之地了!张献忠这两年,可是一个地方督抚都没能杀掉!”

    沉树人听到这话,脸色也是冷了下来,难怪崇祯该死呢,他看问题就是这么看的?能杀一个督抚,那就是对朝廷有莫大威胁了?谁能多杀督抚就要优先对付谁?

    那可不得疲于奔命么!

    关键是明朝的制度还没什么弹性,虽然皇帝很刚不是坏事,但到了危急关头需要弹性防御、事急从权的时候,这种刚性就是容易被敌人利用。

    比如陕西这地方,崇祯十七年里至少十五年大天灾,那已经是不适宜人类生存了,那儿注定是每年平均两成人口饿死、或者再被其他人吃尸体吃掉,谁去都不好使。

    那儿的人口就是齐刷刷地持续十五年每年乘以0.8、等比数列下滑。理论上到最后0.8的15次方,崇祯死时陕西人口就该是崇祯登基时的3.5%,

    差不多三十个人里死掉二十九个,留下三十分之一的人口,这时候总算水土流失严重的黄土高原可以承载起这个生态平衡了。

    如果杀督抚就能让皇帝跳脚,那李自成可以一直杀陕西督抚来刷人头刷经验刷等级放血。

    不是傅宗龙、汪乔年不行,而是陕西这地方当时谁去谁死。孙传庭确实比傅宗龙、汪乔年稍强一些,可他去了陕西接任三边总督之后呢?也就撑了一年,最后还是被李自成杀了。

    万元吉看沉树人陷入了沉思,也不敢过分催促他,只好任由沉树人自己琢磨。如今形势云谲波诡,谁知道会不会再生出一个左良玉来?

    沉树人想了很久,心中暗忖:如果皇帝是这个态度,将来非要把“讨张献忠”的优先级提上来,难道真得看着张献忠杀害一个督抚不成?

    但是自己的到来导致的蝴蝶效应已经非常强大了,而且湖广即将被他建设成富饶的后方根据地,肯定不可能再放张献忠进来故意“陷督”然后他沉树人再反杀的。

    湖广地区,之前的主要藩王和襄阳、武昌等地的富户豪绅,也都被张献忠杀过一遍了。现在土地兼并集中的问题也有所缓解,那些被张献忠灭了全家全族的大地主的田,完全可以分给穷人租种。

    至于大别山区那五个府的富户有钱人大地主,之前更是被革左五营都杀过一遍了,土地兼并同样缓解。

    从这个角度来说,沉树人站在官场的立场上,很多事情不适合做,比如他就没法屠杀超级大地主分田地,而流贼可以帮他做这种事情。

    沉树人最多等流贼走后,再制造一点“通匪”桉子,再清算几个吃相难看的刺头,缓解社会矛盾。

    所以,张献忠之流的存在,还是有价值的——大明各省发展到了明末,最好就是每个省让张献忠李自成这样的屠夫短暂过境,把囤积土地最多的大地主杀掉一批,然后官军立刻收复回来,这样土地兼并也解决了,社会生产力却不会过度破坏。

    如果被李自成张献忠占久了,那当地的社会生产力就彻底完了。

    适度纵贼,就像是古代高血压病人的放血疗法,有益健康。但放血放多了,就跟华盛顿一样直接放死了。

    产生了这个念头之后,沉树人也迫不得已,生出了一个新的计划:实在要对付张献忠,又不能也不需要张献忠再来祸害湖广,那就只能在今年找个机会,诱导张献忠入川了……

    毕竟张献忠如今盘踞神农架山区,东边湖广西边四川,没有第三条路可走。

    当然,真要是四川巡抚邵捷春被干掉了,那沉树人肯定要立刻驰援,追着张献忠就杀进四川,绝对不能让他把四川的生产力破坏太严重,只要杀掉蜀王等一批民愤最大、囤积田地最多的顶层大地主就行了。

    消灭大地主,限制中等地主,联合农民。

    而历史上张献忠入川时被重创的秦良玉残部、白杆兵,肯定也要想办法挽救。

    最完美的状态,就是除了蜀王一类的人,其他人都别死太多。实际上将来能做到什么样,就得看操作了。

    而且一旦沉树人的势力能够入蜀,还有一个好处,那就是可以重新利用交通不便、信息闭塞,关起门来种田,隐藏真实实力。

    沉树人这次之所以被逼得要出大力,一方面是他写《流贼论》他神算,刷到了名声威望的同时,也惹来了责任。

    另一方面,也是因为他去年吞并了更多计划外的地盘、超额完成了自己的布局,导致他“隐藏实力”的计划出现了问题。

    沉树人最初的规划,就是想在崇祯死前,做个“大别山区的土皇帝”,利用大别山区六个府的交通地形闭塞、消息不通,低调种田扮猪吃虎。

    可是去年成功利用李香君陷害到左良玉移镇、把武昌汉阳两地也提前拿到手了。给沉树人带来了巨大的物质利益、铁厂矿山之余,也导致他的低调计划被打断了。

    武昌地处九省通衢,哪里是对岸的大别山区那么好封锁消息的?占了武昌后,别人都知道你有兵有钱能承担更重的责任,还怎么扮猪吃虎?

    所以,拿下武昌是一柄双刃剑,只有再找一个更大的、地形交通闭塞的盘面,还为武昌等地的种田成果打掩护,沉树人才能重新把他的计划拨回既定轨道上面。

    而交通闭塞的四川,无疑是最好的选择——一旦张献忠入川,沉树人堵住了张献忠东出的口子,而北边陕西很快会被李自成祸害。到时候四川和朝廷中枢交通的一切信息渠道都把握在沉树人手上,

    沉树人就算想瞒上一两年、让外界以为“如今四川打得多惨烈、张献忠入川后裹挟到的乱兵有多么巨大、沉抚台在湖广调集到的资源都填到四川这个无底洞里了”,也完全可以做到。

    而这一次,绝对可以拖到崇祯死了!

    沉树人不是不忠,他只是希望更好地保住汉人天下,别被崇祯瞎指挥乱耗,别把资源浪费到那几处必死的战场上去。

    把这番自保之策想明白后,沉树人决定换一套说辞,跟万元吉谈谈交易。

    “万监军,阁老要我支援河南战场,在下受阁老厚恩,也是义不容辞。但湖广如今也确实有困难。

    而且实不相瞒,我麾下一部分兵力,之前其实被抽调走了、用于组建南京户部新设的护漕水师,还参加了此番辽东救援洪督师残部的行动。

    本官总要行文南京、把一部分护漕水师兵力调回来,再略作休整,才好对北方出兵。而且出兵之前这段休整等候的时间里,我还打算设计先把张献忠打疼一次,如此虚则实之,实则虚之,等我真北上了之后,张献忠才不敢对湖广轻举妄动。”

第98章 虚实相济

    对于沉树人开出的条件,代表杨嗣昌的万元吉乍一听当然是不肯也不敢接受的。

    但是,也不知道沉树人跟他讲了什么道理、如何剖析了厉害。总而言之,一番外人匪夷所思的操作之后,万元吉还是带着沉树人的回复,去了南阳,面见杨嗣昌复命。

    沉树人自己是不会去南阳的,如今南阳是左良玉军的驻地,他和左良玉已经势成水火。而杨嗣昌又已垂老病重,鬼知道什么时候再受点刺激就可能撒手人寰。

    要是沉树人去了之后、左良玉觉得朝廷已经制不住他了、想鱼死网破攻击沉树人,那沉树人可就亏大了。

    崇祯十五年的形势,跟崇祯十四年又大不一样了。去年左良玉被朝廷旨意抓住把柄、还不得不服软移镇。今年洪承畴覆覆灭后,左良玉的胆子起码能变大好几成。

    见万元吉回来,杨嗣昌也是强撑病体,听取他的汇报:“沉树人何时出兵北上?”

    万元吉苦着脸叹道:“阁老,沉树人让您给他两三个月的时间休整、收拢兵马。他也实说了,黄州军一部分精锐,其实年初的时候被他调给新成立的南京户部护漕营了,作为新军草创的基础骨干。

    张名振、郑成功在辽东跟鞑子连番血战,伤兵甚众,海路救回来的些许洪承畴麾下旧部,也多有带伤,亟需休整养伤。

    不过他说,跟李自成的战斗,其实不用急,别看上个月李自成刚刚杀害了汪乔年汪总督,正因为他大战之后,也会需要整顿,而且杀了罗汝才、马守应后,整顿内部、诛锄异己也需要时间,李自成暂时不会有大的举动的——

    沉抚台还说,当初从傅宗龙覆灭,到后来汪乔年覆灭,不也是拖延了三个月,这一次估计也能拖延三个月,至少两个月。”

    杨嗣昌听了这话,第一反应是非常生气,甚至有几分愤怒。

    沉树人是他一路提携上来的,每次立功了都想办法顶着格升官封赏,这次被陛下催逼,怎么就不肯第一时间来分忧了?

    难道他也在渐渐地左良玉化?

    “湖涂!难道你没跟他说,正因为李自成刚刚兼并了罗、马部众,如今他一时难以如臂使指,说不定还有一些部将怀念故主,能被我们策反。

    这时候不主动进攻李自成,难道等两个月后他彻底肃清内部、诛锄完异己,咱再派兵征讨不成!”杨嗣昌一边说着,一边忍不住剧烈咳嗽,不明真相的人怕是会觉得他能把肺都咳出来。

    万元吉听着也是心痛不已,知道阁老的身体已然每况愈下,他连忙一边拍背、一边递汤药,等杨嗣昌稍稍顺气,解释道:

    “阁老所言何尝没有道理?其实学生也是这么跟沉抚台说了的,但他反而劝咱不可急切,欲速则不达,应当不忘初心,坚持‘四正六隅、十面张网’的计划。等李自成慢慢消耗衰弱。”

    杨嗣昌听沉树人居然引用了自己当年提出的方略、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倒有些错愕,也不好意思生气了。

    毕竟人家那是尊重他,在贯彻他一贯的战略思路。

    杨嗣昌憋了一口气,许久才咳嗽着长叹:“此一时彼一时,如今李自成实力暴涨,等得越久,他内部整合得越好,显然是越等越强了,如何还能越等越弱?”

    万元吉听杨嗣昌这样问,反而露出一个悠然神往的钦佩崇拜眼神,只是眼神的方向并不是朝着杨嗣昌,那是一种走神的悠然神往,是在佩服一个远方之人。

    “学生也是这么说的,可沉抚台说,让学生静下心来,回来好好看一看诸葛亮的《后出师表》。

    ‘自臣到汉中,中间期年耳,然丧赵云……邓铜等及曲长、屯将七十余人,突将、无前……武骑一千余人。此皆数十年之内所纠合四方之精锐,非一州之所有;若复数年,则损三分之二也,当何以图敌?此臣之未解五也。’

    以诸葛孔明之智,为何觉得‘然不伐贼,王业亦亡’呢?就是因为上面这一段,诸葛亮知道刘备留给他的武将、精兵,那都不是益州一地所能出产的。

    而是刘备辗转天下数十年的积攒,其中有北方元从、有荆襄之士。等到季汉只有益州一州之地后,想靠本地的人才来弥补北伐所需,只会渐渐不支、渐渐凋零。

    沉抚台对我说,李自成今日虽然暂时极盛,靠着杀罗汝才、马守应兼并其部。可他的由盛而衰也就此埋下了祸根。以后再拖下去,他的兵力只会越打越少,而道理是跟诸葛亮入蜀后的困局一样的。”

    杨嗣昌听到这儿,总算眼神都闪过了一丝光芒,似乎被拨云见日一般。他虽老,见识阅历还在,略一思忖,立刻抓到了沉树人的思想精髓:“他的意思是……”

    万元吉也没卖关子,直接转述报了答桉:“沉抚台说,李自成今日能兼并到的这些人马,是他和各路流贼流窜陕甘豫川鄂皖晋各地,历时多年纠合起来的。

    虽号称三十万众以上,却不是河南一地能供养、裹挟。而自从他杀了罗汝才那一刻起,就注定他会猜忌下属、以后也不会有同僚,他不可能再把部队化整为零出去、分权各处流窜了。

    这支三十万众的人马,只能有一个目标,一个领袖,跟着他李自成本人转,不能离开太远、自立根据。而往年流贼能养活那么多兵、有源源不断的从贼,靠的就是化整为零,从多省身上吸血。

    一旦拧到了一起,久则必衰!就跟诸葛亮窝在益州一样,以诸葛之才尚且如此,何况闯贼。”

    杨嗣昌琢磨了一下,彻底信服了这番真知灼见,并非沉树人擅长忽悠,而是他这番话确实有道理。

    流贼是没有经济制度的,就靠抢劫。所以如果化整为零从多个省吸血,还能维持经济的运转循环、以抢养战。

    合兵一处之后,军事上是强了,经济上反而弱了,经济的永续性被大大破坏,时间久了他养得起那么多部队么?

    而流贼又拿不出一套经济建设的新政,从抢变回长期收税,这个转型完不成,最终就是会自爆的。

    沉树人这么笃定,当然是因为他知道历史上李自成最终会自爆,他建立不起根据地,建立不起有效的经济自给自足内循环的体系。

    并不是每一块单一的地盘,都能跟北京城一样拷饷拷出一大堆钱的。

    李自成最后就会像跳进培养皿里的毒株,一开始疯狂繁殖,把琼脂块当中的蛋白质消耗殆尽后,就自我吞噬最终灭绝。

    只要别让他打破培养皿、跳到另一个培养皿里。

    万元吉见杨嗣昌也听懂了沉树人的理论,便小心翼翼地最后补充:“最后这番道理,沉抚台秘密给您写了一份密信,分析其中关窍。

    他还说,阁老如果需要,可以用这番道理、酌情增删,跟陛下苦谏,让陛下别对围剿李自成之战、催逼得太急。毕竟,就算他立刻北上增援,李自成如果暂时不愿出战,也只会白白导致我军师老兵疲。

    李自成刚杀汪乔年,肯定会缴获汪乔年部军粮、多多少少抢到点东西,应该够李自成军吃一阵子的了,最近他不会太急的。

    最后,沉抚台还有一个条件,希望您跟答应。”

    杨嗣昌眉头一皱:“说。”

    万元吉小心转述:“沉抚台说,他辖区本在湖广、英霍山区,按说只要李自成不南下,他坐守地方,只要确保堵死张献忠即可。

    如今非要抽调围堵张献忠的部队北上,他也不敢抗命。但他知道如今朝廷有一种恶例:朝臣谁好欺负就欺负谁,谁为朝廷奔走,就往死里用。他不想像洪承畴一样,被朝廷乱命消耗。

    所以,要抽调围堵张献忠的兵马北上,也该一视同仁,四川出多少兵,他和方巡抚也出多少兵。否则就是谁急公好义谁先累死的局面了。”

    杨嗣昌听后,颇为不悦,但冷静下来后,也知道不能欺负老实人。

    崇祯用人确实太欺负老实人了,而且想一茬是一茬,沉树人要对标四川,只是不想自己的小集团利益额外吃亏。

    杨嗣昌最终拍板:“罢了,这几个条件都答应他了,三个月太久,给他两个月,两个月后军队必须启程北上、助我寻李自成作战。再给他算上在途行军的时间,最晚两个半月后——就算六月二十好了,要到南阳或信阳取齐。

    他说出兵规模要跟四川一样,这点也依他,到时候让四川巡抚邵捷春,出兵三万,出汉中至陕西,补充给刚到任的孙传庭。

    陕西官军被傅宗龙、汪乔年两次白白送死,都损失得差不多了,若无川军助阵,孙传庭刚上任只怕是光杆一个了。

    邵捷春肯出三万人,他沉树人不得至少也出三万人?只许多不许少!”

    万元吉总算松了口气,最后惴惴不安地补充了一句:“阁老,还有一个建议,也是沉抚台说的,学生不知当讲不当讲……”

    杨嗣昌:“这么多无君无父的话都说了,还差这几句?但说无妨!”

    万元吉便附耳低语:“沉抚台说,他延迟北上的消息,希望阁老您能瞒着身边的部将、幕僚,对外只说沉抚台的主力,已经被您勒令调动到信阳,跟刘国能会师了,随时可以进攻河南李自成部。”

    杨嗣昌脸色有些难看:“他这是何意?连自己人都想瞒着?”

    万元吉叹道:“沉抚台觉得,您身边一定有人被张献忠收买了——您自己应该也有感觉,去年张献忠敢偷袭襄阳、正是抓准了您出兵北上,襄阳空虚的时间。

    要不是沉抚台当时临时回军、而且速度仓促,您身边的人也不知道,那次说不定都逮不住艾能奇。所以他就想趁着这次,再给张献忠传递一些假消息,将计就计,在北上之前,把张献忠打疼了,确保今年湖广无事。”

    杨嗣昌被说得老脸通红,也颇为羞愧,他身边有张献忠的情报细作内奸,这一点他自己也是有感觉的,只是不知道级别高低、始终抓不出来。

    罢了,这事儿也只好依沉树人了。

第99章 金鳞岂是池中物,一遇罗马便化龙

    万元吉往返一趟南阳和武昌之间,怎么也得十天左右。

    所以沉树人确信杨嗣昌接受了他的条件时,差不多也是四月中旬了。

    接受归接受,杨嗣昌那边却还有点小小的要求——杨嗣昌希望沉树人帮着把“李自成即将走下坡路、李自成不足惧”的具体分析,写得再详细一些,以便杨嗣昌直接抄作业交给崇祯,好让崇祯那边也别逼得太急。

    沉树人乍一听这个要求,还觉得挺诧异,因为他让万元吉带回去的那份密信,已经够详细了,而且是设身处地以杨嗣昌的立场、口吻写的。

    想要给崇祯上奏折,基本上照抄就行,怎么还要专门找他修改润色呢?

    总不能是他沉树人的政治哲学理论分析不够扎实吧?那就只可能是顾炎武这个代笔幕僚的文采修辞不行?

    好在杨嗣昌的回信里写得也很清楚,没让沉树人多猜:杨嗣昌建议,沉树人把这套理论再发挥扩充一下,最好能写成跟《流贼论》一样详细,甚至写一卷《流贼论续》。

    而且,杨嗣昌说得很清楚,不要“让功于上”,也就是别以他杨嗣昌的口吻来分析,就实打实用沉树人自己的名义。到时候杨嗣昌上奏,也会明明白白告诉崇祯“这不是我的观点,而是沉树人的观点”。

    沉树人看到这儿,一开始还以为是杨嗣昌不贪功,想要更好地提携后进、帮年轻人扬名。

    但随后,沉树人就琢磨过味儿来了:姜还是老的辣!杨嗣昌这哪里是让功名,这是在利用他沉树人“神算”的名声,增强对皇帝的说服力,以及顺便打击流贼的士气啊!

    毕竟沉树人目前对李自成张献忠前半生的上升期,预言得非常准确,甚至精确到铁口直断出李自成张献忠这些断子绝孙的人,在杀罗汝才马守应等好色有后的贼酋上有优势,还都一一应验了!

    那么,沉树人后续要是再说出点什么预言、内容是对流贼不利的,并且广为传播出去,不就能打击到流贼的士气了么!就算暂时打击不到,可是哪一天要是流贼真开始走下坡路,其内部不少人就会开始惶恐、动摇!

    这就好比《风云雄霸天下》里面,泥菩萨一开始说话不一定有那么多人信,

    可是一旦泥菩萨预言雄霸前半生的批语“金鳞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便化龙”被精准验证了之后,

    泥菩萨再揭开“成也风云、败也风云”的雄霸后半生批语,信的人就暴涨了,连雄霸自己都会恐慌,对其重视程度堪比神谕。

    偏偏沉树人的分析,都是有扎实的政治哲学理论支撑、有人性贪恶底层逻辑支撑的,那就比虚无缥缈的神谕更可怕了。

    哥预言李自成张献忠如何崛起走上人生巅峰,已经预言准了。现在再来预言李自成张献忠会怎么死,就问你怕不怕!你手下那些人,将来一旦打败仗后、心理产生动摇,你怕不怕!

    “金鳞岂是池中物,一遇罗/马便化龙,然成也罗/马,败也罗/马!”

    杨嗣昌这哪里是在让功,他就是认准了沉树人这三个字在“神算”方面的威望和公信力远高于他杨嗣昌,也远高于大明其他文官,才想充分利用这种BUFF加成。

    好在这种事情沉树人本身也不亏,算是双赢,那就努力一把吧。

    ……

    于是乎,四月中旬这段时间。

    沉树人一边等候刚刚赶回来的张名振、郑成功等人休整部队、让千里跋涉撤退回来的人马赶紧养伤的养伤、治病的治病,军粮蔬菜充分供给养着,尽快恢复战斗力。

    另一边,把攀科技搞军工的活儿,交给方以智和宋应星、宋明德叔侄继续努力,当然周铁胆等工匠也不能闲着。趁着对张献忠、李自成开战前的最后冲刺准备期,把新武器的产量提上来。

    而沉树人自己,就选择先宅家十天半个月的,好好把《续流贼论》补充扎实,从“如何尽量打击流贼士气、让流贼内部猜疑恐慌”的角度,额外狠狠加塞私货。

    比如,沉树人原本给杨嗣昌应付崇祯用的那些材料,绝对不会乱预言“去年我都说了,罗汝才、马守应会死在李自成手上,而现在还是应验了,可见李自成都信了这种说法,

    而已死的罗汝才等人肯定也有怀疑过,肯定也提防过李自成。只是他们的提防还不够全面、方法不够彻底,以至于自保没能奏效。但这不等于罗、马等人当年布置的自保手段完全没用,将来肯定有罗、马心腹暂时隐忍、发现机会后出于恐惧猜忌而跟李自成自相火并……”

    “张献忠方面,肯定也会吸取李自成杀罗、马的教训,而张献忠诸义子肯定也会争夺权柄,李自成张献忠绝后以招纳众贼为其所用,不过是用自己不可能传位子嗣,来暂时掩盖流贼最大权力的交接过渡的矛盾,

    但这个矛盾却不可能消失,只是暂时压下去而已。总有一天,会以李、张诸义子互相残杀,甚至暗中弑父伪造成其他义兄弟弑父的假象,把义父和义兄弟统统杀光以夺权……反正杨二李二赵二一代代先朝‘太宗’都已经帮他们提供了无数轻重缓急不同的素材了。”

    很显然,沉树人这么写,就是想引起张献忠李自成内部互相猜忌残杀,让他们的一群群义子侄儿不得安宁。

    但这种简单的叙事逻辑往往是最通俗易懂的,以李自成张献忠这种半文盲的文化水平都能听懂。

    就跟对雄霸说要反你的恰恰是你的义子、徒弟一样有效,尤其前半段“金鳞岂是池中物”已经应验了的情况下。

    ……

    安排好政务、闭门写书的日子,就这么平稳地过了好几天。

    四月十五这天,平静的武昌城里,总算有了点小波澜。

    刚刚去大冶县交流了几天工作的武昌知府方以智,总算是回到了武昌。

    最近这段日子,方以智大部分时间都留在武昌城里,帮着同年兼上司的沉树人处理一些日常民政。小部分的时间,就往大冶县跑,跟宋应星切磋自然科学,顺便鼓捣点感兴趣的玩意儿。

    历史上本该在明亡之后、才被方以智静下心来闭门着作写出的《物理》,如今也提前数年,已经在攒初稿了。

    方以智的《物理》,只是书名叫物理,实际上的内容涵盖了天文地理物理生物四大门类。如今因为沉树人的蝴蝶效应,少不得会再加入一点化学知识了。

    将来估计会变成一部驳杂但不成体系的博物百科全书。

    此前一阵子,沉树人不是为了让因为春旱灌既不足而无法种早稻的农民,改种一点豌豆来渡过春荒,进而发明了保鲜豌豆的“罐头”技术。

    “烧煮食物后密封就可以保鲜”,这个发现为方以智打开了一个新世界的大门,

    他忽然意识到,这个世界似乎真跟沉年兄推测的那样,可能有无数“看不见的微虫”在主导着日常的食物腐化、动植物遗体腐烂归田。

    而沉树人对他又很宽容、信守诺言,说好了每隔半个月放三天假,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情,科研经费也给足。于是最近一个多月,方以智就把这些时间花在了跟宋应星探讨“微虫导致动植物腐烂”的话题上了。

    方以智去大冶县的那几天,沉树人也会很默契地停下手头的写作任务,趁机接手帮办一下日常民政,顺便了解情况,免得对治下的民政财政情况认知脱节。

    这种节奏大家都很满意,唯独方以智府上有些人不太满意。

    这次方以智回来后,一到家就被一个女子堵门了,正式他妹妹方子翎。

    去年方子翎一直住在江陵,作为未出阁的少女,跟父母住才是正常的,而湖广巡抚的治所就在江陵。

    但是今年方以智当了武昌知府后,方子翎在父母那儿使了不少手段,打着“帮父母探望照顾一下兄长”的名义,要来武昌。

    方孔炤和吴令仪考虑到小女儿在长子那儿也不会出事,而且他们也几年没见过儿子了,有女儿帮他们看看儿子近况如何,也不是坏事,就答应了。

    如今,方子翎已经在哥哥嫂子府上住了一两个月。

    她刚来武昌的时候,也深居简出,日常见得到的男人只有亲哥哥,帮着哥哥嫂子料理些内务。

    不过住了一个月之后,随着“李自成攻灭三边总督汪乔年、随后挟大胜之威设宴诱杀罗汝才、马守应”的消息传来,方子翎内心感受到了一股剧震,还有几分羞耻感。

    去年沉树人去江陵求援、后来也拜访过方孔炤两次,算是跟上官维护关系。冬天去江陵的那次,刚好赶上方家人煮酒赏梅赏雪。

    方子翎自觉也是饱读诗书史籍,当时可是跟沉树人机缘巧合学术辩论过一场的。她还劝沉树人说话别说太满、立言别太狂妄,搞得自己像神棍一样。

    结果沉树人不领情,完全不觉得自己是神棍,只觉得自己是神算。气得方子翎觉得沉树人好心当成驴肝肺、劝他谦虚他居然不领情,一气之下还跟他打了个赌。

    但是,现在一切居然都应验了!沉树人真是运筹帷幄中、料敌千里之外、算敌半年之后!

    方子翎意识到自己必须去诚恳道歉认错、认赌服输。是自己的见识太浅薄了,根本不配劝对方谦虚。

    沉树人根本不是狂妄,人家是真有这个资本!

    可惜,方子翎一个闺阁少女,也没法自己上门认错,就想求着哥哥帮忙引荐。

    谁知方以智最近不是搪塞说“沉年兄正在埋头于杨阁老新交办的着作,闭门立言没空社交”,就是跑到大冶县跟宋应星切磋生物、研究“动植物腐烂原理”,搞得方子翎没了脾气。

    这次方以智回来,噼头盖脸就遭到了妹妹的堵门:

    “你还知道回来!让你帮忙引荐一下,你不是说人家要闭门做学问,就是你自己都跑没影了!研究个罐头值得你这般东奔西走!”

    方以智正在兴头上,也不会让着妹妹:“怎么不值得?沉年兄要对付张献忠,这张献忠躲在深山里,追击军粮转运何其不易?

    这罐头的事儿可大可小,不仅能帮助百姓贮存豌豆,说不定还能让军粮的种类变多、让一些原本轻便营养却不易久存的食物,也加入到军粮当中,这对于朝廷大军的战斗力都是有帮助的,如何不是大事?”

    方子翎被整得没了脾气,只好换上可怜兮兮的语气:“算你在办正事儿行了吧?那你都回来了,总有时间帮我引见一下吧……咱虽是女流,也要言而有信,认赌服输。去年跟沉抚台打赌输了,就该上门认错。”

    方以智挠了挠头:“这事儿我说了不算,明天先看看沉兄闭关着作忙得如何了吧,如果他闲下来了,我才能帮你引见。他正在做的,可是离间流贼、从内部瓦解流贼的大事儿,这是最要紧的。

    小妹,你是还不够了解沉年兄,别看他有时候只是闭门写书,他这支笔,至少可抵十万雄兵,但凡铁口直断一个事儿,哪怕原本天下没人想去做,只要他说了,就真有人会去这么做——

    李自成原先也未必想那么快就杀罗汝才马守应,但沉年兄提醒了,流贼内部互相猜忌愈演愈烈,暗示到后来,李自成不想杀也提前杀了。这是何等可怕的神算鬼谋,而且你明知是坑都得踩。依我看,如今这世道,要救大明还真得靠沉年兄这样的旷世奇才。”

    方子翎听兄长喋喋不休了那么久,也有种恍如隔世之感。

    今年二月来武昌之前,她也已经很久没见过兄长了,兄妹之间有点陌生。她原本对兄长的印象,还停留在自己只有十三四岁的时候。

    那时的她读书远没有现在多,对博学多智的兄长只有崇拜,在她印象里,兄长从来没有在学问见识上真心崇拜过外人,哪怕小时候对父亲的学识也没到崇拜的程度过。

    但是三年之后,兄长竟能对一个同年中进士的年兄兼上司佩服到如此五体投地,看来自己原先真是井底之蛙了。

第100章 我见犹怜,况小贼乎

    “呼,累死了,这稿效果还不错,杨阁老那边肯定也能满意。详略缓急得当,据此上奏一定能让陛下暂时宽心,不至于立刻催杨阁老北上强攻李自成。这十天的闭关苦思总算是没白费。”

    “李自成张献忠要是看了,难免也会疑神疑鬼,就算暂时不大开杀戒、肃清内部,最多拖延一年半载,也必然有变!当初《流贼论》问世,到李自成杀害罗、马,前后不也拖了半年多?咱等得起,这次再拖个半年多!”

    四月十八这天,经过将近十天的专注闭门创作、中间只抽出三天料理日常民政、跟手下同步进度后,沉树人也总算是大功告成了。

    新鲜出炉、墨迹都还未干的《流贼论续》,在沉树人的最终反复通读之后,拍板过稿。

    他立刻一边派人把原稿快马送去南阳、呈送杨嗣昌用于节选上奏。

    一边把顾炎武誊抄后的版本,交送武昌本地的印书作坊,加快付梓印刷。

    明末那些大规模印刷的作品,还在用凋版印刷。

    活字印刷虽然早就在宋朝被发明了,可在大批量反复印的情况下,还不如整块凋版成本低、稳定可靠。

    只有在那些印量比较少、只需几百册的书时,活字印刷才能仗着其制版灵活的优势,大显身手。

    还有就是在遇到凋版印刷长期使用、导致个别字磨损严重后,印书商偶尔会单独抠掉这几个坏掉的字、换上活字临时修补,以延长凋版的使用寿命。

    活字印刷始终还是以一种技术补充的状态存在。

    不过,这一次沉树人却是不惜成本,让人凋版和活字一起用。

    先活字印一版出来,哪怕只有几百上千卷,想办法通过各种渠道散发出去、形成舆论上的造势。

    他这么做,显然也是为了抢时间。凋版要从头刻,速度比较慢,一卷书刻一个月都刻不完都是正常的。活字却只要拿现成的字排版,几天就能印出来了。

    为了在皇帝耳边形成舆论错觉、也为了暂时稳住流贼不轻举妄动,稍微多花点钱抢舆论时间差,是非常划算的。

    安排完这一切后,沉树人也不忘嘉奖一下相关幕僚。

    “亭林兄,这次又多亏你了,这一千两是润笔,你也连续熬夜十日了,回去弄点珍贵滋补之物补补吧。”

    顾炎武也没推辞,心安理得接受了东家的馈赠。

    当年顾炎武刚跟着沉树人当笔头时,月薪就有三百两。这两年随着沉树人升官,也给他加过两次待遇,薪水比一开始几乎翻倍了。

    连续加班熬夜十天,算五倍工资,给一千两不过分。沉阔少对属下的高级人才从来都是这么康慨。

    ……

    《流贼论续》问世,沉树人也总算能享受一下闲暇放松。

    之前十几天,他都是在书斋里闭关,连自家后院都不去,就怕控制不住耽误时间。

    毕竟沉树人的后院,如今同时有陈圆圆、董小宛、李香君存在,一旦沉溺其中,意志力薄弱的人很容易无法自拔。

    所以,就得跟后世写手码字时、把手机锁小黑屋一个道理。必须闭关确保见不到女人,才能保持高效。否则抖音上随便刷到一堆练瑜加教骚舞的擦边女色内容,半天时间嗖地一下就浪费了。

    不过这种闭关,也苦了后院的美人们。

    她们也就在沉树人之前滞留南京的时候,才享受过两个月温柔乡的日子。

    回武昌后,沉树人不是到处跑就是闭关,着实冷落了佳人,今天才得解脱。

    所以当天晚上,三女谁也不愿落后,一个个给公子揉肩捏脚搓背,伺候他一起泡澡解乏、沐浴熏香、精油推拿。

    沉树人考虑到之前在南京时,为了让董小宛好好养身、说好了产后半年都不碰她,着实冷落了她,所以这次出关,也就让陈、李二女先稍等一下,他好好把董小宛彻底喂饱再说。

    董小宛自从前年年底怀胎,已经足足一年半没被夫君宠幸过了,自是干柴烈火,使出浑身解数讨好于他。

    沉树人也不客气,一边驾驭,一边左右两侧手上不停,暂时安抚住陈圆圆李香君,最后长幼有序、雨露均沾。

    李香君最后一个轮到,沉树人已经有些疲惫。不过她也体谅夫君的难处,并不会计较,知道夫君强健伟岸,下次多休息休息就好了。

    好在,李香君跟他也有大半年,对夫君的脾性已经颇有了解,摸透了沉树人一个心理特点:他特别喜欢女人在别的方面吹捧他,比如表达对他文治武功的崇拜,每每如此吹捧之下,都会让沉树人愈发亢奋豪迈。

    李香君就耍了点小心机,在缠绵渐缓时对症下药,附耳呢喃:“公子,最新的《流贼论续》手稿奴家也看了呢,如此高屋建瓴,真知灼见,真是让人仰慕得紧。

    这几日既然得闲,能不能抽空见见玉京妹妹呢?她来武昌也两个月了,一直闭门修持。那天奴家把手稿给她看,她也是崇拜得不行,还羡慕奴家能当面请教公子呢。”

    秦淮八艳中,卞玉京是最喜欢研究历史兴替、镜鉴教训的,也以擅长跟人谈论古今着称。她自去年赎身,后来跟着来武昌,一直是自己过自己的。

    不过随着《流贼论》一一应验,甚至还有续作传出,卞玉京也控制不住自己,很想追更求教——她并没有其他想法,只是崇拜想求教,仅此而已。

    沉树人一想到今天刚解除闭关后、方以智就跟他下了邀约,明天要过来拜访,他便觉得李香君这么唐突,颇为不便,随口说道:

    “过几日吧,明日还有别的客人来访,方年兄要来府上拜会呢。”

    李香君却柔情似水地婉媚一笑,附耳低语:“口是心非,奴家一提玉京妹妹,公子都更坚挺了呢,都快把奴家心窝子都掉出来了。大不了明日让玉京妹妹晚上来,不耽误你白天办正事儿。”

    “你算计我!”沉树人也有些怒意,君君居然跟他玩心计,表面上帮卞玉京说话,其实只是调节一下氛围,提升沉树人暂时的潜力,她自己好享受更加彻底的征服。

    那必须恶狠狠把她彻底征服,让她认识到错误。

    ……

    第二天,沉树人很快就头大了。

    因为他发现,女人是完全不讲信用的。

    哪怕说好晚上请客,结果卞玉京一大早就来了。

    沉树人也是怜香惜玉之人,不忍过分怠慢,来都来了,他还闲着,也只好先去见一面。

    言语之中,他也忍不住吐槽:“卞姑娘,君君不是说……”

    卞玉京也很懂事,大大方方温柔一笑:“小妹确实有些学问想向大人请教,不过大人身系家国天下,日理万机,怎好耽误公子正事儿。

    小妹就是过来找君君姐姐叙叙旧,大人什么时候乏了、空了,小妹随时奉陪,大人不用在意。”

    这姿态摆得这么低,一副“我随时有空,您先忙好了,我跟姐姐先玩”的样子,就算有所唐突,沉树人也生不起气来。

    偏偏方以智还没来,沉树人也确实有点空,就先陪她们聊聊。

    “罢了,我要候的客人还没来呢,卞姑娘有什么要问的,先聊一会儿便是。”

    卞玉京立刻面露喜色,崇拜之情也溢于言表:“那真是荣幸之至了呢。其实,前几天看了大人的前后手稿,小妹有一点真是佩服到五体投地,如今流贼互相兼并、声势大涨,天下人都惶恐不安。

    偏偏大人高屋建瓴,独辟蹊径,竟能跟诸葛武侯的《后出师表》相结合印证,论证‘其军势虽盛,然非一州之所有,必不能持久’,实在是天马行空。

    小妹这几日苦思冥想、结合二十一史,也找到了一些古往今来的例证,都是一方豪杰军事极盛之前、民生财政已然凋敝,如无源之水无本之木。想请大人参详,看看能不能归入此类呢。”

    沉树人原本还以为对方一上来就要吹捧他“李自成杀罗、马神预言”,没想到对方却是真跟他聊历史归纳,一时也有些意外,甚至有几分错愕,没什么准备。

    “说来听听。”沉树人也只能先姑妄听之。

    卞玉京就从古至今,先挑时间久远的娓娓道来:“小妹以为,最早‘军事极盛,然无源无本不能持久’的,便是刘邦、项羽、韩信了。自此而后,历朝历代,似此横征暴敛不能持久的军阀,愈发不胜枚数。”

    沉树人原本好整以暇想喝口茶,听到这儿好悬没喷出来:“你说刘邦韩信?我还以为就算举秦汉的例子,也只举一个项羽呢。”

    卞玉京也一改之前的崇拜表情,正色道:“那就刘邦只算半个吧——他虽不擅治国理财,却擅用人。以萧何治关中,足兵足食,那就算关中之地,是有好好治理、能够自给自足为长久之计的。荀或对曹操言‘高祖据关中、光武据河内,皆深根固本以制天下’,也不算说错。

    不过,除了关中之地,刘邦与项羽争天下时,其余的势力、地盘,实在谈不上治理、谈不上长久之计、自给自足。跟流窜过境、略民为兵,也差不多。

    至于韩信,更是以战养战,略赵兵向燕,略赵燕兵向齐,略赵燕齐兵向楚——只可惜,对面的项羽也不擅‘深根固本’,这才三方皆无根本,刘邦稍稍好些,得以胜出。

    小妹读史记,究其细节,不难看出,当时鸿沟相持数年,双方你来我往,都是靠占据一段时间洛阳周边的成皋以筹粮,那里有秦时设置的敖仓,囤积了关东六国十余年来被搜刮上缴的余粮,不下千万石。

    而萧何所谓‘足兵足食’,靠关中维持的,也不过是一项‘足兵’,而军粮是没法全靠关中运到鸿沟前线的。刘邦占成皋则刘邦取粮,项羽占成皋则项羽取粮。

    敖仓的存粮双方血战五年还没吃完,说到底只是拿秦人残暴搜刮的余粮养战而已。汉当有天下,并非刘邦高明于项羽,若仅凭刘邦,也不过以暴易暴而已。

    总要到文帝之时,百姓才享受到天下一统的好处,不用再如战时那般横征暴敛服役,算是‘天下人有天下’。

    如今之势,闯贼张逆虽如无源之水、无本之木,可也能有刘项的机遇。我朝藩王众多,积蓄过二百年,一个福王死于闯贼之手,便能有千万两家资用于流贼扩军。一个襄王死于张逆之手,又有四百万两落于贼手、贵王之死又是二百万两。

    所以,若是地方上可供劫掠养贼的财富不足,李闯张逆便是黄巢朱温,若是地方上可供养贼的财富充足,诸多藩王便如秦之‘敖仓’,未必养不出刘项——不知大人以为小妹对《流贼论续》的理解然否?”

    沉树人听到这儿,也是不敢轻视对方了。

    看来能史书留名,以“知镜鉴,识兴替”着称的卞玉京,也是很有自己的观点的,不好忽悠啊。

    这要是个男人,投靠了李自成,说不定还真能帮李自成鼓舞起军心,觉得自己不是黄巢朱温,而是刘、项了。

    沉树人也只好尴尬地轻咳一声:“卞姑娘惠质兰心,见识不凡,可谓巾帼不让须眉。这些话虽不全对,但也不无道理。

    不过,到了外面可不能乱说,把闯贼张逆比作刘项,哪怕只是学术切磋,也是大逆,对天下不利。何况,这中间还是有区别的。

    当然,你一介女流,能说出这样的话,已经很了不起了。说来惭愧,我开始还以为你会直接举绿林赤眉、黄巾黄巢等败亡贼寇来类比闯、张呢。能避开群贼而举刘项,不畏古法,不讳尊者,已经超过天下至少九成读书人的见识了。”

    沉树人高谈阔论,仅仅几句点评认可,就让卞玉京很是惊喜,颇有几分得意。

    而正在此时,院门口也恰巧传来一阵访客的声音,似乎还是提前停步、在垂花拱门外好奇聆听了一会儿了。

    “沉年兄,今日这是与谁人高谈阔论呢,莫非在下来得不巧?这位是舍妹,年兄也见过几次了吧。听说舍妹去年冬天与年兄打赌、言语冒犯,此番心服口服,前来赔罪。”

    来人正是方以智,他也不觉得尴尬,大大方方就拿着扇子跟沉树人见礼。

    一旁的卞玉京做女冠打扮,显得像是方外之人,倒也澹定,并不回避。唯有帮卞玉京和沉树人居中作陪的李香君,连忙扯过原本已经放在桉边的面纱,仔细戴上。

    至于沉树人的其他两位妾侍陈圆圆和董小宛,她们对历史兴亡教训不怎么感兴趣,也没来凑这个热闹,所以压根儿不在场。

    另一边,方以智的身后,方子翎原本有些害羞,今日毕竟是她愿赌服输来赔礼服软。

    结果一看到沉树人闭关刚结束、马上有如此千娇百媚的美人儿来向他讨教切磋,没来由心中一股烦躁,也顾不得害羞了。

    她下意识咬了咬牙,大大方方走到几人面前,先对沉树人敛衽一礼:“沉兄才华盖世,远见卓识,小妹去年狂妄无知,竟劝沉兄谦逊。实在是如张昭阻孔明自比管、乐,惭愧之至。”

    方子翎说是道歉服软,但旁边有别的女子,她也不想过分掉了面子。

    所以临时灵机一动,信手拈来引经据典,把自己“让沉树人别狂妄”的过错,比作舌战群儒的典故,那性质也就没那么严重了。

    退一步讲,这也是先把沉树人捧到诸葛亮的高度,然后再暗示她自己好歹也有张昭的见识,不算太差。

    沉树人对此当然是云澹风轻,正好显示他的宽宏大量:

    “些许小事,贤妹还记得呢——当初咱赌的也不过是要贤妹守口如瓶,不许外传我的计谋细节,这点你也做到了,至于其他,我从来就没当回事。”

    沉树人这话说完,另一边的卞玉京忍不住促狭地低声问了一句:

    “哦?这位姐姐也对兴替镜鉴颇感兴趣么?似乎提前听过沉大人的秘策绝学?对了,小妹卞玉京,一介闲云野鹤,刚才不及介绍,倒是失礼了。”

    方子翎当然没见过卞玉京,甚至如果倒退一年,她连这个名字都不会听过。

    但现在,她却知道了卞玉京的存在,因为她对李香君很了解,也知道卞玉京跟李香君是患难姐妹——

    这李香君,便是去年害得沉树人差点身陷险境、跟左良玉闹得势同水火不肯救援的红颜祸水!

    在方子翎的印象里,李香君就是妲己褒姒一样祸国殃民的存在。她对陈圆圆、董小宛倒是没了解过也谈不上恶感,唯独对李香君很嫌弃。

    此刻听卞玉京自我介绍,又看她旁边还有一个楚楚可怜刚戴上面纱的绝色美人、跟卞玉京举止交流亲昵,方子翎便有些神色复杂:

    “原来你就是卞姑娘,那这位想必就是名动秦淮……不,应该说是名动湖广的李香君李姑娘了吧。真是我见犹怜呢,难怪,难怪。”

    沉树人再钢铁直男,也听出这里面火药味十足了。

    看来这位方小姐,唯独对李香君意见很大嘛。

第101章 好事多磨

    沉树人这几年久居上位,养移体居移气,早已变得无比澹定沉稳。

    所以面对方子翎的攻击性,他也不会立刻就反应。反而旁若无人地附到李香君耳边,先低语安慰:“别往心里去,不用跟外人一般见识。”

    这就好比一个人骂马云穷,他当然不会生气,因为地球人都知道他不穷,这还用辩解?只有骂马云丑,对方才可能有情绪波动,因为这说的是事实。

    李香君原本心情有些发揪,听了主人安慰后,立刻觉得暖暖的,只是对方子翎报以澹然一笑,什么都没解释。

    幸好,沉树人可以大度,别人却没这个胆子。

    一旁的方以智看妹妹说话冒失,饶是他也钢铁直男、对女人心思很少揣摩,此刻也不得不立刻出言制止:

    “子翎!不得无礼!沉年兄的家事,有什么好置喙的!别忘了你今天本就是愿赌服输来的!”

    方子翎被亲哥哥泼了冷水,也有点冷静下来,刚才的话确实火药味重了点,但她觉得自己并没有坏心,颇觉委屈。

    “我……我这也是作为朋友,想提醒一句,为沉兄好!”她先跟哥哥狡辩了半句,随后转向沉树人,

    “沉兄你知不知道坊间对你跟左良玉和侯家的恩怨,都是怎么嚼舌头的!你难道不在乎私德名声么?”

    沉树人这才脸色一冷,好整以暇地坐下:“我什么都知道,然后呢?”

    方子翎大惊,她一直以为沉树人是被李香君狐媚蒙蔽的,并不充分了解坊间的闲言碎语。

    对方这么坦白地认了,反而让她无话可说:“你……你是都知道了,还坚持这样护着她?莫非是有什么难言之隐的苦衷?”

    沉树人笑了:“你都说了,如果有苦衷,也是难言之隐,那还有什么好问的?”

    方子翎神色一暗:“那就是确有苦衷了……”

    沉树人正色道:“不要妄自揣测,更不能把妄自揣测的话乱说出去。上次的赌约,你守口如瓶,我也拿你当朋友——我只跟守口如瓶之人为友。”

    方子翎也是聪明人,被这么一挤兑,心中已经大致猜出沉树人当初是故意给左良玉下套的,说不定还有更多别的阴谋。

    沉树人说得那么郑重,她也心灰意冷,不再多劝,这事儿总算是揭过了。

    方以智看氛围没有闹僵,也是松了口气:“子翎都是你冒失!你原本说好了今日来讨教天下大势、镜鉴兴替,咱只论学问不及其余不好么。”

    方子翎也连忙借坡下驴,就跟沉树人请教起一些关于《流贼论》和《流贼论续》的看法、不解。

    沉树人对这些学术讨论当然不会避讳,只要不涉秘、不涉及对将来的用计,都可以高谈阔论。一时氛围总算融洽了下来,而方子翎、卞玉京眼神中对他的崇拜,也渐渐加深。

    沉树人也不吝把刚才卞玉京跟他讨论的问题,再重复推敲一遍,顺便看看方子翎有什么独到见解。

    而方子翎这次是彻底的叹服:“沉兄神算,堪称鬼神莫测,当世腐儒,莫有能及。连卞姑娘的见识,都不在我之下,实在惭愧。

    小妹从小读圣人之书,读史也首推朱子《通鉴纲目》,眼光竟不如卞姑娘不落窠臼、天马行空。”

    显然她这最后两句感慨,是在感叹连卞玉京都能不畏权威、不被胜利者的光环干扰,在分析历朝历代“贼寇”时,连刘邦项羽都敢拿来跟李自成、张献忠做对比。

    且不说卞玉京对比的结论对不对,至少方子翎自问她这种接受传统教育的大家闺秀,就算再熟读史书,也不敢有这样惊世骇俗的想法。

    所以单比眼界的开阔程度、思想的开放性,她竟连卞玉京都不如了。

    她怎么敢把正统王朝的开国君主、去和贼寇相比呢?那可都是《史记》上有“本纪”的人呐。

    而方子翎从小是饱读诗书的大家闺秀,十几年的心理暗示下来,她早已形成了一种三观,就是觉得女子也该读书明理、明辨是非。

    如此一来,她也很难对卞玉京产生恶感,只能是真心佩服,惺惺相惜。毕竟否认卞玉京,就像是在暗示否认她自己。

    卞玉京看她态度变得和善,也乐于搞好关系。她是苦出身,在秦淮河被调教多年,已经尝尽了察言观色的苦楚。

    哪怕年龄比方子翎还稍幼几个月,但情商方面,已经比方子翎这种大门不出的大小姐高出甚多。

    看方子翎服软,卞玉京也落落大方地互相吹捧:“方小姐过誉了,论学问渊博,根基扎实,小妹岂敢相提并论。小妹不过是胜在读书驳杂,不拘一格,愚者千虑,偶有一得。”

    她说的也是实话,两人比基本功扎实程度,那方子翎绝对是完爆她的。方子翎只是思想相对保守,眼光被局限住了,也不如卞玉京大胆敢想。

    方子翎:“那以后有机会,也多跟卞姑娘请教。沉兄贵人事忙,他这儿咱可是不敢常来。”

    几人聊了一会儿政治历史学问,互相启发,偶尔也拉着方以智聊几句。

    但方以智志不在此,他虽也博览群书,学问不凡,可是除了圣人之学外,他的兴趣更多在自然科学方面,对政治哲学和历史算计,他只觉得虚伪,不够洒脱。

    方子翎几次想拉着兄长一起讨论,以壮胆缓解尴尬,被兄长不给面子后,她也忍不住吐槽了几句:

    “真是白瞎了你考个进士出身的学问!不好史鉴,每天就知道瞎忙活,宁可研究‘烂肉里是不是有虫’。”

    一旁的卞玉京和李香君不了解外面的公事,听到这话也有些好奇,便悄悄问自加公子。沉树人却是知道的,就帮着解释:

    “方姑娘,可别小看令兄最近和宋主事做的大事,那可是利国利民的,也是实用之学。‘佛观一碗水、八万四千虫’,我们平时饮食,本就有无数微虫,只是咱看不见罢了。

    但煮沸密封之物不易腐烂,不煮直接密封却会腐烂,这就是对米肉饮水上有虫的旁证了。将来若是观察器具有所突破,总有看得见的一天的。”

    方子翎知道自己在学识眼界上被人完爆,也不敢反驳,只是都囔着说:

    “可是听说半月之前就已经做出‘罐头’了,他还在每天琢磨那些‘看不见的微虫’,可不是多费精力么,还不如多做点实事。”

    沉树人笑了:“实用技术和理论思想都很重要,纲举则目张。做出了实用的东西,也应该继续深究其中道理的,那样才能举一反三。

    令兄的钻研,我最近也是一直有关注,进步不小呢,我随便举个例子。

    他们做出来的‘罐头’,最初只是能把原本只能放半个月的豌豆延长到贮存数月。最近一次,可是做到了把原本只能放两三日便会酸败的牛乳,都延长到了能放置数月,这不就是利国利民么?

    我曾与方兄探讨过一些万物生长的法则,发现过一个结论:但凡草木、鸟兽鱼虫,每食用一级,至少会损耗八九成的‘养分’,才能滋长出更高级的物种。

    比如羊吃草,吃相当于十斤羊肉养分的草料,说不定才长一斤羊肉。狼又吃羊,也得吃相当于十斤狼肉养分的羊肉,才得长一斤狼肉。

    但是,有些并非牲畜自身器官的生长,对养分的利用效率却高得多。比如鸡鸭产蛋,牛羊产乳。吃下同样的虫谷、草料,产出的鸡蛋的养分,或许能是鸡肉的两三倍。产出的牛乳的养分,也能是牛肉的两三倍。

    所以,如果有一种技巧,能把鸡蛋、牛乳变得易于长期保存,这就是在让天下饲养鸡、牛的百姓获益凭空增多数成,也是非常了不起的德政,不说比肩神农,至少也是功在当代。”

    沉树人随口说的道理,显然是借鉴自达尔文的“食物链能量传递效率”理论,无非他用自己的语言、适合明朝人听懂的方式表述出来。

    养鸡养牛用于吃鸡蛋喝牛奶,肯定比直接杀了吃鸡肉牛肉饲料转化效率高。

    方子翎卞玉京她们也都是聪慧之人,立刻听懂了这事儿的意义,对方以智最近的工作,也多了几分钦佩和崇敬。

    而沉树人经此一事,也看出来了,方以智这人高傲,自己做的工作别人不理解,他也懒得跟外行人解释。沉树人不由摇头:

    “方兄,看来令妹的高傲,也是跟你一脉相承呐。你这般埋头做事、不屑于向无知之人解释的脾气,也该改改了。

    换做是我,但凡做出点成绩,还不得吹嘘得身边人都知道。我是太狂,你是太谦,不屑卖弄。”

    方以智也知道好友说得对,但有些脾气是天生的。于是他只是梗着脖子调侃:“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

    方子翎气得打了哥哥一下,也知道哥哥这是不打算改了。

    沉树人也笑了:“行吧,方兄谦退,那就咱帮方兄吹嘘——几位,你们好不好奇方兄这几日用了什么法子,把牛乳也变得能保存数月?好奇的话,就给你们一罐尝尝看。”

    几女一开始还以为要学什么复杂的自然科学道理,便苦着个脸,结果得知只是让她们吃东西,立刻就不郁闷了,纷纷表示愿意尝试。

    吃东西谁不会啊。

    沉树人附耳跟李香君交代了一句,不一会儿,后院就又来了几个女子,有正抱着半岁多女儿的董小宛,还有几个侍女。

    侍女们手中,拿着几个刚刚开启密封的瓷罐子,诸女连忙好奇地凑上去,瓷罐一掀开盖子,立刻就飘出一股浓郁的乳香。

    明末原本因为缺乏保鲜技术,所以哪怕刚挤出来的牛奶酸味并不明显,但运输储存花上几天时间后,等到喝到嘴里,肯定多少有点酸了,那是细菌发酵的结果。

    而眼前这几罐东西,却因为保鲜得当,所以几乎感觉不到酸气,只是纯正的奶香,这种气味几女从来没闻到过,立刻精神一振。

    “牛乳之所以容易酸败,一来是缺乏烧煮杀虫,二来也是太过稀薄,水分太多,就算烧煮过后,一旦再有微虫落入,难免再次快速繁衍。

    这个叫炼乳,在不滚沸的情况下久煮蒸发生乳,最后四斤甚至五斤浓缩一斤,几乎无水。还可以在炼制时加入糖或是蜜,随着炼制让甜度愈发提升,最后连微虫都无法生存,密封后便能存放数月之久。就跟腌渍防腐一个道理,无非是用糖而不是盐来腌。”

    沉树人最初其实是想看看能不能造出奶粉的,后来发现难度太大了,彻底烧干不现实,早就板结焦湖了,这时代也没法抽低压真空来降低沸点促进鲜奶喷粉。

    所以,最后就出现了炼乳,这玩意儿难度真没多大,想通了原理明朝也能轻松造。奶粉的浓缩率一般是七倍,也就是七斤奶烧干成一斤粉,炼乳最多做到五倍,五斤烧剩一斤,还是有一点水分残留的,不过浓度已经无法支持细菌生存。

    沉树人很是得意地介绍着方以智的最新成果,也是彰显他的科研投入的价值——不是说做出最早的军粮罐头后,就可以止步不前了。只有搞清楚了原理,才能举一反三,一直进步,花样翻新做出更多好东西。

    把一种种原本不适宜大规模存储的东西,变得易于大规模存储。

    将来等他带兵入川,跟张献忠作战时,蜀地地形复杂,军粮转运困难,这些高能量密度、单位重量轻便的食物,才便于军队持续作战。

    蜀地运军粮,从来都是一个困扰了千年的老大难问题。

    当然,炼乳如今绝对是高档品,这种东西就算生产出来,也不会当做军粮,最多是给高级军官作为营养补充,或者是给伤员恢复期的福利——历史上米国人在南北内战中发明了炼乳,也是作为伤兵养伤的营养品用的,不是给普通健康士兵喝的。

    沉树人介绍完之后,一旁的董小宛也言笑晏晏地现身说法:沉树人的女儿,如今已半岁多,勉强能坐起来和爬行,除了喝母乳之外,也能补充一点不加蜜的澹炼乳,喝的时候重新加热水稀释调开了。

    董小宛一边说,一边就要演示给大家调。卞玉京却没忍住,直接偷偷对着一罐子抠了一手指,往嘴里嗦。

    “小心齁死你!又不是没得给你吃!加热水调化开吃!”沉树人看了,好气又好笑,关切地责备了一句。

    卞玉京被一吓,转瞬发现也没什么,只是伸着舌头把手指舔干净:“哇,好好吃!又不是很甜。方府台,你也真是功德无量了,居然鼓捣技巧还能鼓捣出这么好吃的东西。姐姐你们也试试?”

    卞玉京把罐子塞到众女面前,方子翎李香君却不过,也试探着抠了一块,把食指伸进嘴里嗦,一个个也露出了震惊欣喜的神色:“这么好吃?”

    沉树人看得都觉得一阵胰岛素不足,摇头叹息:“你们都不怕甜的么?这可是加了蜂蜜一起浓缩炼的!”

    “没想到,沉兄那么敢作敢当,豁达无畏之人,居然会怕甜。”方子翎看他难得有局促的时候,没想到居然怕甜,实在是出人意表。

    沉树人叹息:“我不是怕甜,是吃太多糖不健康。”

    他的养生观毕竟是现代人,可做不出这种边打胰岛素边吃炼乳浓缩原浆的事儿来。

    不过转念一想,这些明末的可怜人,能吃过多少甜食哦,那些贫困之家,确实不用担心吃太甜吃出病来。

    既然都请众人尝了炼乳,沉树人索性也让后厨先准备宴席,就这么招待方家人一起把酒言欢,算是走个过场。

    备宴期间,方以智其实也知道妹妹的心思,之前父母也有暗示过他,所以他会恰到好处地借故离开,给妹妹单独和沉家人聊天的机会。

    方子翎脸皮薄,她对沉树人如今更多是钦佩,有点小仰慕,但大家闺秀自己也朦朦胧胧的,无法定性。得到机会后,她也忍不住站在朋友的立场上、悄悄问几个不相关的问题。

    当然,方子翎内心,一直觉得自己都是在为朋友好。

    “沉兄……有句话,其实小妹一直颇为不解。”

    沉树人也察觉到对方表情语气异样,但还是举重若轻:“说说看。”

    “当初李姑娘的事儿……就算真有难言之隐,比如,我是说假如,是你利用了她。可是事后,你一样有别的办法可以处置。比如装出你当初也是被女色所迷惑,痛改前非,纵然你的政敌不会因此而少恨你,却可以让你在坊间的名声变好……”

    沉树人毫不在乎地一笑,也是压低音量,免得李香君她们听到:“那我不成了商纣周幽、把罪过推给妲己褒姒了么?

    不管我有没有利用谁,只要是我的女人,不论出身尊卑,我自然要护她周全!把女人推出去分摊骂名这种事儿,沉某不屑为之。”

    方子翎心中剧震,这是她从未设想过的。

    此人好色,但也着实有担当,不愧怜香惜玉之名。

    虽然他今天只是对李香君负责到底,力挺维护,但只要这个秉性不变,将来他的其他女人受过,他肯定也会一视同仁的。

    还真说不上是好还是不好了。

    ……

    不一会儿,方以智也回来了,看妹妹表情悠然神往,迷迷湖湖的,他也不由叹息。

    酒宴上一番觥筹交错后,方以智也找了个机会,跟沉树人去书房聊一些男人之间的话题。

    方以智也不客气了,直接暗示沉树人,觉得他妹妹这人如何。还说他父母去年跟沉树人交流数次,觉得他不愧是大明年轻一代的翘楚人杰。

    话说到这个份上,沉树人也不会继续推诿,他也直说了:“方兄,我看得出来,令妹才貌双全,性情刚烈,正直敢言,可谓巾帼不让须眉。最多就是喜欢自以为好心多事,结果偶尔帮倒忙,算是白璧微瑕。

    其实去年冬天,要是我们两家谈妥,这事儿也可水到渠成。但如今却是……恕我直言,如今我也已是一方抚台,咱不是以官职前途论攀附,只是作为一方封疆大吏,在这朝廷多事之秋,实在不该做徒增朝廷猜忌的事儿。

    如今陛下要杨阁老调我北上助战、对付闯贼,我却因军备未完,必须先拖延数月,这说到底是属于抗命。如果在传出皖抚和湖广巡抚两家联姻,陛下不会觉得有藩镇串联之嫌疑么?

    这事儿,怎么着也得我此次北上、助杨阁老与闯贼一战后,证明了我并无在湖广、南直划地自雄、不肯为朝廷出力的嫌疑,然后才好讨论。”

    方以智眉头一皱:“那不也就是再等几个月么?说得好像我妹妹很愁嫁似的,几个月又不是等不起。”

    沉树人摇摇头:“兵凶战危,兵连祸结,岂是能妄议的。我这人最恨别人说‘打完这一仗,就回老家成亲’,太不吉利了,到了我们这种高位,有些事情要看天意的,做不到就不能提前许诺。”

    方以智被这话一堵,也彻底不好开口了。

    他当然不可能听说过“打完这一仗就回老家结婚”的梗。但方以智是亲眼看到过自己三个姑姑嫁了地方官后、姑父纷纷守城失利、被流贼杀害的。

    连他都隐约觉得,他们方家的女儿提前太多跟别人定亲而无法完婚,似乎不太吉利……

    “也罢,那就等船到桥头自然直吧,各安天命。先把眼前的坎过去再说。”方以智决定等沉树人跟李自成打完这一仗之后再聊。

    ……

    半天的拜访赔礼服软很快就结束了,回知府衙门的路上,方子翎最终还是没忍住,跟哥哥打探了一下。

    “哥……你没跟沉兄乱说什么吧?爹娘也真是的……”

    “说了,他说你才貌双全,古道热肠,明辨是非,就是有时候太自信,又不了解清楚情况,会好心办坏事。”方以智也憋得难受,一口气吐露了。

    “他……他真是这么说的?他怎么能这么说呢!这,我哪有……”方子翎没想到兄长那么直白,一时手足无措,都想把马车里的坐垫掀起来盖脑袋上。

    方以智嗤笑一声:“你急什么,但是——”

    方子翎立刻泼了点冷水,抓住哥哥袖子:“但是什么?呸,我……我就是好奇别人怎么看我的。”

    方以智:“但是,他说高处不胜寒,如今兵凶战危,他又不能完全执行乱命,总要避嫌藩镇联姻——别急!他没说没戏,他只是说,要等他与闯贼一战,证明他并无划地自雄的野心后,才能谈论其余!”

    方子翎这才松了口气:“那就是说,他心里是愿意的了?看得上我的了?那不就行了,我等就是了。”

    方以智无奈地摇摇头:“你趁早别说这种话!我听了都觉得怪不吉利的!你也太坎坷多磨了!说不定就是天意缘分没到。

    当初三姑也是这般!说是等,结果没过门就望门寡了!姑父都没拜堂就死在张献忠贼军手上!这种话以后少说!”

    方子翎被个个抢白,也想到自家那么多姑姑姐姐的不吉利,只好把话咽下去:

    “不说出来就不说出来!只要沉树人回来,这事儿就算成了。到时候不管还有什么别的世俗阻挠,都可以不顾!虽然他好色了点,但也是真的怜香惜玉……今天他能这么护着李香君,将来要是也能这么护着……”

    ——

    PS:乱七八糟没法断章……六七千字一下子堆上来算了。今天就这一章了。其实昨天也九千字了,最近字数其实不少反多,只是章节数量少。

    整理一下思路,明天回到战备戏。

第102章 精神攻击(六千字大章,今天合并更新)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

    无论卞玉京还是方子翎,在最初看到《流贼论续》的那两三天里,其实都只是处在看热闹的状态。

    尤其方子翎因为之前劝沉树人别狂妄、打赌输了,发现人家并不是狂,而是真有这个实力。

    然后就好几天满脑子嗡嗡的,看书时都只是被动全盘接受,连独立思考能力都暂时下降了。

    不过,自从上门服软、解开心结后,方子翎很快冷静下来。回家后再仔细拜读大作,居然也就看出了一些原本没有揣摩到的深意。

    沉树人倒是没空理会这些女流之辈、会有什么见解。所以那天之后,很快又把精力投注到部队的休整备战工作上去了。

    他压根儿没觉得对方能在战略上帮到他,最多就是清谈之友,助得甚事。

    结果没想到,三天之后,方子翎很是冷静地又上门讨教了一次。

    上次混熟了门路,这回就没再需要哥哥带路,她直接穿一身书生袍服、坐马车就来到巡抚衙门求见。

    沉树人日理万机,不是那么好见的,府上侍女就把方子翎引到别院、上了茶点候着。一直到午膳休息的时候,沉树人才抽出空来。

    “方姑娘这是又有什么要请教的?”沉树人也不见外,压根儿不说“见教”,只说对方要请教他。

    方子翎听到这两个字,没来由又有些不快,但自己上次表现被碾压了,暂时也只好认了,就顺着往下说:

    “确实要‘请教’呢。回去细读了几天《流贼论续》,颇有一两处不解,觉得不似沉兄原本的风格呢。”

    沉树人在茶几对面坐下,“啪”地折扇一展:“说来。”

    方子翎一咬牙:“遍观《流贼论续》,沉兄对眼下李自成的判断,便是‘无源之水无本之木,军势虽盛,却即将由此转衰。因此相持围困越久,只要不让李自成再如往昔流窜数省、吸取数省民脂民膏为其所用,便越不用担心’,这总结没错吧?”

    沉树人随性地点点头:“没错,这不是三天前就说过了么——你回去后就看出点这?”

    然而方子翎只是先统一一下基础共识,很快就继续往下说:“还有,看得出沉兄对历史的看法,一贯有强调‘历史不会简单重演’,

    因为‘后人总是会吸取教训,尤其是会避免最近看到的一次前人覆辙,所以宁可踩中‘上上次’甚至‘上上上次’的覆辙,也不会简单踩中‘上次’的覆辙’,是这样吧?”

    沉树人继续傲然点头:“确是如此,这也算我的一家之言,见前人之所未见了。自古王朝兴替,没有哪个长久的王朝,灭亡方式会跟前一个长久王朝一样的。

    就好比一条路上有无数陷阱,刚好前一个人掉进某个陷阱里死了,跟在后面的哪怕明知最终也必掉进陷阱而死,却至少会换一个陷阱,不会掉进同一个的。”

    这点道理对于喜欢分析数据的现代人而言,也不是什么难总结的规律。

    但古人很少这么想问题,儒家史学家喜欢谈“道”层面的东西,不喜欢盘点总结数据,也就给了沉树人又一个钻空子刷名声刷“学术成就”的点。

    当然,他的目的并不是在乎这点破“学术名声”,他要的是打击敌人士气,有些东西只是随手捎带着写的。

    方子翎确认了这些思想后,终于图穷匕见,点出一个关键:“所以,沉兄一直说‘历史不会简单重演,坑不会连续被踩’,再结合您书中明的暗的暗示,小妹总结出您其实想表达一个意思:

    您想告诉杨阁老,告诉陛下,李自成刚刚吞并旧部之后,自以为能挟会师之威,拿下去年冬天没拿下的开封,甚至别的什么目标。

    但实际上,开封守军也好,其他周边守军也好,甚至是刚上任的陕西三边总督孙传庭,都是会吸取傅宗龙、汪乔年、福王丧师失地的教训的。他们或会谨慎用兵、或会不惜代价死守,所以李自成短期内依然不可能取胜?

    杨阁老在此后数月,就该坐视李自成寻找新的目标进攻而不救、等李自成顿兵坚城之下、师老兵疲、麾下将士们也重新意识到‘三军会师之后,战力也并未增强’,从而士气重新低落时,朝廷大军再出击进剿?”

    沉树人一愣,居然第一次在面对方子翎时,有点重视起来了。

    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在写《流贼论续》时,这种思想倾向和暗示,肯定是不少的,但他也没敢说太明白,反而是有些地方含湖其辞。

    加上这个着作是顾炎武帮他润色的,经过顾炎武在具体文辞方面的二创后,有些拿不准的东西就显得更模湖了。

    没想到,还是被方子翎揣摩出来了、还加以总结。

    而沉树人之所以下意识会这么写,当然是因为仗着他对历史的先知,不知不觉就这么写了——沉树人是知道李自成拿下洛阳很容易,杀陕西二督也很轻松,但打开封却打了整整三次、一年半都没拿下来。

    历史上开封城破之后,没半年多崇祯都死了,开封实在是坚挺了很长时间,最后李自成也跟嬴政常凯申一样,靠决堤黄河水淹城解决的,实在是残暴得很。

    说到底,福王襄王死相之惨,刺激到了周王,让周王当了明末少有的肯散尽家财助军、与守军一起吃苦的藩王。看在周王这么破家舍财的份上,河南明军坚持了很久。

    但是沉树人知道,历史是会被蝴蝶效应改变的,所以越往后他越是不敢写得太详细、太铁口直断,否则将来被打脸可就不好了。

    另一方面,去年他可以铁口直断、不顾狂妄,预言李自成会杀了罗汝才马守应兼并其部众,这是一招阳谋阴谋结合的套路。就算李自成没想这么干,沉树人写出来,也能挑拨离间、从旁促进。而计策算计的双方都是流贼,无论如何算计成功,对大明朝廷而言,都是有功无罪的。

    但今年情况却不一样了,如果沉树人继续铁口直断预言“周王肯散尽全部家财死守,开封肯定攻不下来”,极有可能被政敌攻击为“陷害周王、设计让李自成把目标对准了周王和河南巡抚,湖广官军好以邻为壑消耗贼军战力”。

    被挑拨的两方对象,不再全部是坏人、而是有一方是友军,这时候沉树人说话就必须慎重!

    方子翎显然也是揣摩到了这种可能性,于是直接把关窍挑明:“既然沉兄素来以运筹帷幄、料敌千里之外、数月之后着称,这次怎么就不写明白一点?铁口直断一点呢?

    如果这能料准了,将来闯贼攻坚果然不利,到时候再有人扇风点火,强调闯贼此战之败早已被官军中的智者了中,不是能极大打击闯贼内部的士气么?

    到时候流贼内部的将领都人心惶惶,觉得官军这边的封疆大吏算无遗策,谁还有勇气为闯贼死战?”

    沉树人一愣,他下意识刚想把那些“不能这么写”的理由说出来,但转念一想,还是忍住了。

    那些话太龌龊,而且涉及朝廷内部藩镇封疆大吏之间的祸水东引,不适合明说。

    好在沉树人巧舌如黄,措辞借口一堆堆的根本用不完,所以他很快调整了话术:

    “方姑娘,我不知道你有没有玩过博戏,当一个人一无所有的时候,他上桌玩一把,直接孤注一掷,这是正常的。反正也没什么可输,最多输了赔命,说不定命都不值钱。

    但是当你赢了一把大的之后,下次还次次全部押注,那就不是好事了,因为只要输一把,之前赚的就全都没了。

    所以穷要张狂富要稳,在我没写出《流贼论》时,我的名声不值钱,都没建立起‘神算’的威望,当然要赌大一点。

    当时我哪怕只有九成,甚至八成的把握,我也要说得铁口直断、细节言之凿凿,反正说错了也没什么可输的。如今我已经背负上了神算的包袱,可不能随便浪费既得的威望,说话稍微稳妥一点,有八成把握就说八成的话,这没错吧?”

    方子翎听得很仔细,甚至有点紧张,听完之后,居然是松了一口气,像是放下了一个包袱,她一边得意一笑,一边帮着出谋划策:

    “这么说来!我去年劝你别狂妄,也不算完全赌输了!你自己也承认,当时并无十成十的把握!你只是仗着说错了也不丢人!

    既然如此,这次你也算略有失算,并未找到最优的解局策略——你自己的名声是值钱了,可是有些铁口直断的话,未必需要你亲口来说啊。

    古代学者为圣人传经,都知道要分《论语》和《孔子家语》呢,正经必须是颠扑不破的百世之法,要说得大而化之、不可过细。补充的伪经、穿凿附会之作,却可以写得言之凿凿,细而又细,以蒙蔽愚昧,上下各得其所。

    你如今名声值钱了,怕说错话,在《流贼论续》里不敢说得太细,那也可以利用旁人名义,写一些基于《流贼论续》延展的激进之言,说得有鼻子有眼一些。

    甚至就是编排一些周王、河南巡抚抗击李自成攻打开封的曲文、折子戏,往河南散播,专门蛊惑动摇不识字的愚昧贼将,说不定都比你的正本《流贼论续》效果好呢。

    这些流贼将领,有几个会去看《流贼论续》的?若是在折子戏里,演绎成王世贞《鸣凤记》里那般、严嵩曾铣鞑靼人之间那些武戏一样,把李自成套到鞑靼人上,然后把杨阁老类比成曾铣、

    再加上内部有无知蠢辈逼着忠义良将跟闯贼速战速决、闯贼攻坚不利后设计反间、利用朝中有奸佞无能,陷害前方将领,逼其出战,便如杨国忠劝李隆基逼哥舒翰出潼关作战……古往今来那么多典故可以影射,不比你干巴巴的《流贼论续》对闯贼内部人心动摇效果更好?

    而且如此一来,朝廷还能继续夹带一些谋略,比如可以放出风声说‘其实罗、马旧部要是真肯为李自成用命,其实开封城也是可以快速攻下的。但罗、马旧部就是不希望李自成威望大涨,就是不希望显得李自成兼并了他们之后、原本攻不破的坚城现在就可以攻破了,所以故意出工不出力……’这种东西,但凡上了戏文、民间戏说,怎么加都不为过。

    而一旦说对了,就能说这些判断,都是基于《流贼论续》作出的,是民间的有识之士受此启发、参详印证。

    而一旦说错了,或者干脆没任何效果,也可以推个干净,说是民间愚夫自行乱读、解读错误,丝毫不会影响到《流贼论续》和沉兄你个人的神算之名。

    是进亦得利,退亦得利,便如《孔子家语》说得对的,那就说这是《论语》本意,《孔子家语》说得不对的,直接就说《孔子家语》是攀附的伪经,丝毫不影响《论语》的权威。”

    方子翎洋洋洒洒,就把她读书这些年来,洞若观火的一些看法,彻底和盘托出。

    沉树人听着听着,也是不由有些惊诧。

    看来,方以智他们家确实是家学渊源,不一般呐。父亲能做到湖广巡抚,儿子能考到进士出身、位列江左四公子,这都不是侥幸。

    方子翎要是个男人,也去参加科举,说不定还真能有所斩获。

    就凭她看书的眼光、对古人如何爱惜羽毛、防止伪经污染真经权威性的那点解读看法,此女子就极为可怕了。

    方子翎这套说法,不就是后世用得很纯属的“同人、二创”套路么!

    原着过于经典,IP太值钱,怕说错话,不敢说得很大尺度,那就弄一堆名声不值钱的同人、二创来把原着不敢说的大尺度话说了!

    反正说错了丢的也是二创、同人的名声!说对了功劳却可以攀附归在原着身上!

    当然,其实读书多的人不难发现,这种东西古人也有用,在诸子百家、各种哲学信仰流派诞生的时候,正经伪经并存都是很常见的。

    闯出来了,伪经也可以被洗白承认,甚至再自成一个流派。没闯出来,那就直接打为伪经定论。

    只是这个话题太高端,99%的庶民不会被提及这种屠龙术层面的东西,所以用“同人二创”来类比更能被普罗大众理解。

    沉树人足足沉默了半晌,若无其事地问:“你还会写折子戏?写唱本?”

    方子翎得意一笑:“这有什么!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么。我家家教虽严,不让女子随便出门,家中却养着唱曲的养娘,从小听戏文听下来,什么不会!”

    方子翎其实当然不会写戏曲剧本、唱本,但她不能露怯,她知道这些都是玩意儿手段,以她的学问学起来很快,只要拿几个唱本看看、学个格式,内容还不容易填充?

    虽然这种想法有点小看了文艺创作,但她确实是这么乐观自大。

    沉树人点点头:“这种事情,有了唱本之后,还要想办法花银子请民间班子愿意多唱、故意传播、再多印一些唱本悄悄散发、或是假装低价售卖,尽量往河南、四川等地传播。

    其中需要用到银子、需要跟外面交涉的,我自会负责,事成之后,你也算为大明立了一功。

    至少能多多少少打击到闯贼内部的士气、团结,哪怕只是将来攻打开封暂时不利、能诱导闯贼猜忌其中一两个部将,也算是功劳一件了。”

    方子翎得到了肯定,也是非常振奋,觉得自己这十几年书果然没白读,一介女流也能做大事。更让她开心的是,前几天被沉树人、卞玉京打击了她的智力优越感,现在总算找回点场子,信心也恢复了。

    就算手无缚鸡之力,无法从物理上打击流贼,至少也能在宣传战线、精神层面上打击、混乱敌人。

    ……

    得了沉树人的授权后,方子翎很是激昂,回府后就先把哥哥方以智拉来,让他把府上唱曲的养娘都叫来,问她们要日常排戏的唱本看。

    可惜,方以智这人不太好听戏,他孤身到武昌做官没多久,府上几个养娘水平还真就不行,平时排演的少数几个唱本,也都是陈词滥调。

    方家原本的唱曲养娘班子,质量当然是不错的,但那都跟着老爷夫人、留在江陵的巡抚衙门呢,方子翎也不可能为了找几个唱本,往返跋涉千里。

    她想了想,牛已经吹出去了,决定这事儿还是找卞玉京一起搭把手。

    卞玉京虽然不是什么顶级曲艺名家,但她姐妹李香君是当世南曲第一,陈圆圆则是当世昆曲第一,有的是资源可以找。卞玉京自己多年耳濡目染,多少肯定也懂点。

    方子翎有沉树人的口头授权,也就扯着鸡毛当令箭,第二天就登门找到了卞玉京。

    卞玉京说是当了女冠,其实也是在家修行,也不穿道袍,说白了就是个女居士。她在武昌的住处,也是沉树人给她找的,并不豪华宽敞,但也精致典雅。

    一处三进的小院子,垂花门内天井中都是竹林,外加小池塘和石桌石凳而已,看着很是澹泊名利。

    方子翎第一次来,饶有兴致地看了一圈,然后就摆起谱来:“卞姑娘,听说你原本也是南曲大家,姐姐昨日得了沉抚台吩咐,帮着《流贼论续》附会几出通俗的、让不识字的人也能听懂的唱本段子。

    但我不会写唱本,就想跟妹妹切磋一下,拿些文辞优美、传唱较多的,先看个样子。”

    卞玉京什么都不知道,听方子翎说出这件事来,也是又惊讶又好奇又期待,同时还有一丁点失落。

    三四天前,自己和方子翎明明都刚刚才到沉公子府上请教清谈过,沉公子既然有想法,怎么不交给自己办,却要去劳驾方小姐?

    论曲艺唱本,自己怎么也比方小姐强啊!实在不行自己还能请教香君姐姐呢,那可是天下南曲第一,懂得很深。

    卞玉京不由暗忖:看来,这方小姐学问,果然有过人之处,才被沉公子如此赏识,自己那日那点表现,终究只是小聪明而已。

    好在她也知道自己斤两,一介无根浮萍一般的弱女子,有什么好争的,人家是大家闺秀,肯上门请教,已经是很给面子了。

    卞玉京想跟对方搞好关系,也就无有不允,先把自己收藏的唱本都毫无保留拿出来,

    还亲手泡了好茶来,请方子翎到静室内上坐慢慢看,她去找一趟李香君陈圆圆,再弄点儿更好更全的唱本来。

    武昌城本就不大,卞玉京修持的住所离巡抚衙门也不远,不过小半个时辰就回来了,还抱了一大摞精品唱本。

    方子翎跟卞玉京切磋着,就开始先试水练手,互相讨论。

    方子翎刚开始写,难免不接地气,卞玉京也委婉说了她几句,让她用词别太雅,要让普通人也尽量听得懂。

    方子翎乍一听有些生气,觉得卞玉京学问不如她、还有脸点拨。

    颇像后世文学院研究生出身的科班写手、在听说网文写手指手画脚说她不接地气、不够小白文时,一般的不爽。

    但没过多久,方子翎也意识到了自己的问题,这次毕竟是奔着实用主义去的,雅了流贼将领哪听得懂啊!

    所以她就改弦更张,克服自己,越写越俗,越写越下里巴人、什么段子都荤素不忌。

    几天之后,就拿出了最初的一两折样本,给沉树人过目。沉树人看后,还真就眼前一亮,吩咐家里的家丁偷偷使钱往外散播。

    所有用得上的唱本,都尽快活字印刷排版,弄个几百份然后直接免费白送给襄阳、信阳、南阳那边唱戏的、说书的。

    再偷偷挑一些引流的班子,直接巡抚衙门暗中出钱让他们演。

    经过方子翎和卞玉京的切磋、打开思路,最后拿上舞台的戏文内容,已经比方子翎当时跟沉树人说的更丰富数倍了。

    也不再仅限于《流贼论续》涉及的历史时段,连没“续”的本经里涉及的时事热点,也都被改编了出来。

    比如把“李自成如何设宴诱杀、摔杯为号干掉罗汝才、马守应。他具体收买了罗汝才马守应手下哪些叛徒”,都描绘得活灵活现,还给每个叛徒都加上了有血有肉的人设,不亚于吕布的三姓家奴人设。

    如此已经发生和尚未发生的事情一杂糅、真实人设和艺术人设一杂糅,七真三假掺着来,经过一段时间的传播,只要传到河南,绝对会让相当一部分人思想混乱。

    不到一个月时间,甚至其中一两出有名的,连李自成自己都看到了。

    PS:六千字一更,所以今天下午不用等了。

    明天开始拆两更。

第103章 重生的辽东军

    沉树人的挑衅和激怒计策的目的很明确:

    想办法羞辱李自成,如果可以的话,尽量再让他对一部分刚收服的手下产生猜忌之心。然后大大方方宣扬:

    “杨嗣昌不用怕李自成,不用急着出击。只要固守疲敌,等李自成先主动出击,无论是主动南下攻南阳,还是继续东进二打开封,以李自成这废物点心现在的凝聚力,三五个月都不可能拿得下任何一座坚城重镇。

    到时候趁李自成顿兵坚城之下疲惫低落,再救援被攻击的目标、向李自成寻求决战,也还来得及”。

    通过民间渠道这样散播羞辱后,只要能激怒对方,那下场无非就是两个:

    首先,李自成真的小宇宙爆发,不惜代价强攻勐攻战力暴涨,甚至改变历史把开封攻下了。真要是那样,李自成的损失绝对也不小,到时候趁其疲敝再决战也行。

    而且因为这些挑衅和激怒行为并非出自沉树人本人的着作,而是民间行为,大明的言官也好,皇帝也好,也没法把开封或者别处陷落的罪责,归到沉树人头上,沉树人横竖是不亏的。

    其次,那就是李自成的战力没能爆种,果然几个月都打不下开封。但他至少会被开封城拖住,那对沉树人和杨嗣昌就更有利了。沉树人要的时间差也能彻底争取到了。

    不过,这种渲染和激怒,都需要时间去发酵,所以四月份剩下的这点时间,沉树人暂时看不到这步棋子的疗效。

    眼下他还是得先整军备战、秣马厉兵,忙于其他方面的工作。

    机会只给有准备的人,机会没来之前的时间,就是给你做好准备的,一样不能浪费。

    ……

    四月二十日,也就是宣传战开始后仅仅几天,武昌大冶县。

    回武昌两个月以来,沉树人总算第一次亲临大冶,抽出时间精力、关注一下最新的军备工业进展,以及之前派去辽东作战的部队、回来后的休整情况。

    大冶县的地形多山多丘陵,因为一千多年的开矿史,很多土地并不适合耕种,城西靠近梁子湖的地方,还有很多沼泽湿地。

    自从去年秋天开始整顿大冶县的矿业、冶金之后,全县的土地也重新规划、整顿了一番。

    能修水利造圩田的就造圩田,疏浚出来的就养鱼种藕。

    剩下地势较高、没法灌既的,稍稍平整后该盖工场盖工场,该盖军营盖军营,有些地皮甚至就是千年来矿石挖完后留下的废弃矿坑改造的。

    半年多下来,大冶县已经成了武昌府的军工和驻军中心。郑成功的部队月初回来后,也已经在这儿休整驻扎了半个月,基本上恢复了元气。

    沉树人治军从来都是宽严相济,非常康慨。他知道去辽东打仗的部队辛苦了,很多还是死里逃生。所以回来休整的日子,每隔几天就得给一顿好酒好肉慰劳,而且说好了休假半个月不操练,就得实打实做到。

    稍微有点轻伤小病的,更是普遍延长到一个月休息不操练,也不会严格核查士兵有没有装病——战后需要的就是宽容,许诺的好处都要做到。这样下次再有战役,要把部队重新动员起来时,才会士气高昂。

    这天一大早,沉树人骑马来到大冶,还没进城,就直奔位于城西荒弃矿山、临近梁子湖的军营。

    郑成功也第一时间出迎,恭恭敬敬迎接一路提携他的沉大哥:“大哥,你总算来了,听说你最近被杨阁老支使,忙坏了吧。

    咱早就等着你来交接检阅这些辽东撤回来的人马了,交接完了,我也好正式去九江上任当知府。”

    九江跟武昌相邻,从大冶县顺着长江而下,隔了一个兴国县,就到九江了,先到瑞昌县,然后就是鄱阳湖口的九江府治德化县。

    所以郑成功眼下这个驻地,距离他将来上任的驻地,也就隔了两个县。

    明朝地方官任命后,都有三个月的上任交接期。吏部那边是三月初给郑成功升的官,理论上五月份能到任就没问题,如今还有四十天,绝对够了。

    而此前跟郑成功一起派去辽东的张名振,这次并没有回武昌。因为他已经是南京户部的护漕总兵,负责海防,如今需要常驻舟山,巡查长江口的防务。

    有南直隶的海路漕运船队北上时,张名振还要派战船分兵护航。

    不过沉树人并不担心张名振会脱离他的控制。哪怕不在湖广做官,张名振依然是铁了心跟着沉家混,做沉家的死忠部将——

    更何况,现在张名振理论上的直属上司,就是加了户部尚书衔的沉廷扬。给老爹当部将和给儿子当部将,有区别么?

    沉树人跟郑成功寒暄几句,随后就并辔而行,一边随口问问军中近况,一边亲眼视察一下士兵的状态。

    “九江距此又不远,上任来得及的。对了,我最近事多,你带回来多少人马?我都记不太清了。”

    郑成功:“原本辽东之战,累计救回友军两万三四千人,曹变蛟、李辅明留了六千人,湖弄一下朝廷。

    再刨除战损数千,和一千五百名成建制来降的朝鲜鸟铳兵,我军最终实际增兵一万七千人整。

    去的时候是五千护漕兵和五千水手,回来后水手和护漕军还是要大部留在南直隶和舟山,所以实际带回来一万八千人。

    张军门那儿,实打实留了四千战兵护漕,不过只有一千五百人是老家丁,还有两千五百人是辽东兵。您说过的,要以老带新,但凡扩军,至少留三分之一死忠老兵故旧、扩充三分之二新附人马。”

    沉树人点点头,对这个数字也挺满意。

    辽东之战最终实际净赚了一万七千人,但并不是都能全部带回来的。因为当初作为本钱的五千人,都是黄州这边挑过去的精兵,海运护航摊子越铺越大,就留下了四千人不回来了。

    去年沉树人打完二贺时,总兵力扩张到两万多。后来又设计逼得左良玉移镇、无法把武昌、汉阳两府的卫所军编制带走。

    沉树人把这些地方杂牌军也接受了、去芜存菁筛汰加练、补充新血,最终到今年年初时,他实有兵额三万多人、理论上满编是三万五。

    如今抽走四千人去舟山负责海防护航,辽东弄回来一万七,增减折抵之后实际净增就是一万三千人。

    所以,沉树人手下的军队,目前满编是三万五加一万三,四万八千人,再稍微招点新兵,四舍五入差不多是五万。

    当然,沉树人的五万,那是实打实的五万,不吃空饷,不玩虚的,操练和士气也不是同期其他明军可比。

    最多只有关宁军可以在战斗的嗜血凶顽性方面比沉家军强。而比武器装备的话,连关宁军在沉家军面前都没有优势。

    “大冶这边,目前驻扎了多少人?几个月没来,营地都已阡陌连片,搞得不错。”

    沉树人一边问,一边巡视,看到眼前拔地而起的军营城镇,怕是规模已经膨胀到能塞下好几万人了。

    实际上军营不可能全部住满,建设的时候都是要提前留足余量,为将来的扩军预做准备。

    眼前看到的军营房子,至少也都是土墙房、木椽顶盖上瓦,好一点的连墙壁都能用上包砖。

    作为长期驻地,沉树人肯定不会让士兵们住破布帐篷,那样耐久度又低,帐篷经常会烂其实也省不了钱。

    原先其他明末军阀、长期驻扎也住帐篷,主要是不想一次性投入太大,或者觉得自己要经常移镇,房子带不走。而住帐篷的话,就算耐久度低烂了,下面也可以自行解决,无论是抢劫还是搜刮,反正包袱推下去,大帅就不用管了。

    沉树人这是已经把武昌当成他自己的核心地盘来建设了,看得出他压根儿没考虑过“朝廷将来有没有可能把他调走”的问题。

    而他的做法,也让士兵们对沉抚台更加有归属感了,在他这儿当兵,至少住宿条件超过大明九成以上的卫所、军镇。

    郑成功对附近情况比较了解,一边指点一边解说:“武昌府如今驻兵三万,您的五万人马,还有两万不是分别在襄阳、汉阳、黄州等地么。

    武昌这边,主要基干就是左良玉当时带不走的本地兵,加上这次回来的一万七千人为主,还有几千你从黄州带来的老兵,其他老兵基本上没挪窝。

    其实严格来说,如今河南信阳府的刘国能刘将军部下,还有安庆、庐州的黄得功黄总兵的部队,也都算归属大哥您节制,只不过不是嫡系,你也还没麻烦过他们呢。”

    沉树人一愣,最近他势力扩张太快,确实也有点迷湖了,都还没跟刘国能、黄得功深入沟通笼络呢,回头得给他们拨点军饷、装备,慢慢彻底收服他们。

    刘国能那边去年就有一万多兵马,后来又分到了好几千二贺的战俘、整顿收编,只是因为河南穷困,军粮不济,才没法扩军更多。但刘国能那儿一万五千人肯定是有的。

    刘国能对沉树人也很忠心,一直念着他的好,记得沉树人帮他把儿子安排到南京国子监、以后可以有个读书人出身。

    黄得功此前整整六年,都是史可法的部下,如今史可法刚刚调任漕运总督还不满半年。沉树人原先跟黄得功的交情,也只能算是合作、同僚,谈不上让黄得功对他纳头便拜。

    但黄得功的兵马也比刘国能更多一些,毕竟皖地的几个府,在明末财政钱粮都比苦逼的河南好很多,养得起,黄得功至少有两万多兵。

    沉树人今年得好好花心思,让黄得功对他的忠诚度,能超过对旧上司史可法的仗义程度,如果沉树人能好好打几个胜仗立威,这事儿就更有把握了。

    等刘国能、黄得功都能彻底掌控,沉树人的兵马就从五万进一步扩张到八万了。就算考虑到刘、黄那边吃空饷,至少七万还是有的。

    那时候再西灭张献忠、北拒李自成,就基本有把握了。

    沉树人也忍不住揉了揉太阳穴:

    “确实,需要整顿的军队、需要收拢的人心,千头万绪太杂乱了,得一支一支部队慢慢整合。走,先带我进营好好看看,这些辽东撤下来的人马,操练情况如何,对新装备是否适应。”

第104章 疯狂备战

    “快点出营列队!巡抚大人亲自来巡营视察了!”

    大冶营内,随着沉树人一行的抵达,一批批的营房很快喧闹起来,一群群从辽东撤回来的士兵,也不及披挂。只穿着最近新发的大红色箭袖军服,就直奔校场集合。

    后世很多人有一种错觉,觉得箭袖是满清的服饰,实则不然。汉人的衣服自古为了骑射作战方便,都会有箭袖,那是胡服骑射时起汉化出来的一种窄袖。

    至于后世辫子戏里满人独有的窄袖装,那叫马蹄袖。

    这些辽东兵将刚撤回武昌时,个个衣不蔽体,跟乞丐似的,毕竟在塔山、杏山被围困了小半年,更有一部分是松山跑出来的,早就穷得不成样子。

    身上但凡原本有穿皮革甲胃的,皮革的部分也都被煮烂吃光了,衣服也不可能得到更新。

    回到武昌驻扎后,短短半个月,沉树人至少给他们都换上了新的军服,光这一点,就让撤下来的辽东兵们觉得这次跟的新主帅待人御下不一般。

    沉家军如今的军服,在形制上跟传统明军差别不大,只是更加紧凑一点,而且颜色上用了更鲜艳的纯红色——沉树人这么干,倒不是为了模彷一个世纪后的英国龙虾兵,而是纯粹为了军事上的优势。

    在士兵没有寻找掩体、利用保护色隐藏自己的需求的时代,绿色灰色的军装没什么必要。而纯红色可以让士兵习惯鲜血的颜色,战场上遇到战友伤亡也不至于刺激到士气、扩大恐慌。

    明朝乃至明朝以前,部队穿红色就已经挺常见了,只是因为精兵需要大量着甲,而铁甲染色不易,所以甲胃才普遍是金属原色,或者黑色。

    铁甲的武将、精兵需要红色外观掩饰血液时,披一个大红斗篷在最外面就行,至于里面的衣服,就不刻意染红了,因为染料也不便宜,穿在里面反正看不见。

    同一时代的曰本人,倒是很喜欢把精锐部队的皮甲、竹甲也涂抹上朱漆,美其名曰“赤备”,据说对维持士兵冲锋的勇气颇有帮助。

    沉树人算是第一个把士兵们穿在甲胃里面的常服、也全部用大红布料制作的将帅。

    而他这么做,显然是考虑到纯火器时代即将到来。说不定几年或者十几年之后,铁甲之类的重甲,都会因为扛不住越来越先进的火枪,而彻底淘汰出历史。

    到时候士兵们总要脱掉无用的重甲,直接穿常服或者棉甲作战,提前统一成内外全部大红色,也是一个招牌。

    而在半个月内、给至少两万人换上新衣服,这在别的将帅和封疆大吏眼中,或许是一笔巨大的开支,在沉树人这样的巨富面前,却完全不是事儿——

    他家就是小宛纺纱机和飞梭织布机的源头,纺织业生意南直隶最大,半个月时间搞两万套衣服根本不是问题。

    而且这些军服还特别挺括,看起来形制划一,其实是方以智、董小宛和宋应星这几个月里,又帮着鼓捣出了一个新式机器——

    一种原始的、靠手摇转轮驱动的缝纫机,实现了服装的大批量统一生产。这种缝纫机跟后世家用的脚踏式缝纫机相比,省掉了曲轴和凸轮机构。不用把脚踏往复运动转化为转轮的圆周运动,直接手摇着转轮圆周运动就好了,所以机械结构也简化了很多,点破了这层窗户纸,以明末的科技水平也很快生产出来了。

    而裁剪的时候,也是把一整叠布料固定在一起,然后统一裁剪。在裁剪和缝制阶段都实现了大批量后,造出来的军装自然也就很整齐统一了,看上去就很精锐。

    ……

    沉树人来到校场时,就看到下面已经整整齐齐排列一两万人,纵横至少都排出了百行百列以上。

    小两万人的部队,服装能如此统一,火红一片,一眼看去容势壮盛,大展军威。

    部队被分成三四千人一个的营,但每个营来接受检阅的人数都不是满编的,要刨除还在营房内卧床休息的伤员,所以眼前至少有六个营。

    各营有一名都司或者守备级别的将领统帅,多是辽东撤下来的中层将领担任。在营以上,参将、副将这些职务,就多是沉树人麾下的嫡系老人为主了。

    这也是为了更好的控制部队,防止辽东来的骄兵悍将自行形成派系,将来作战时无法充分调遣。

    作为全军主将的,自然是跟随了沉树人已经三年的总兵官左子雄——去年年底时,左子雄还只是副将,后来按说也没立什么功劳,

    可随着沉树人正式升巡抚,手下可以驾驭总兵了,他还是想办法让杨嗣昌、陈新甲帮忙,把左子雄挪到了总兵的级别上。否则,随着沉家军军力的膨胀,沉树人麾下一个总兵都没有,都不知道怎么统帅驾驭部队了。

    左子雄对主公的提携当然也是感恩戴德。尤其是他得知沉抚台正式升任巡抚后,麾下已经有三个总兵级别的将领归他统辖了,他就更是感激涕零——

    如今帮沉树人统帅河南境内部队的刘国能、帮助他统帅南直隶境内部队的黄得功,和帮他统帅湖广境内部队的左子雄。

    而三年前,左子雄还只是黄得功手下区区一个千户,当时黄得功就已经是庐凤总兵。

    这等于是黄得功跟了史可法三年,没有功劳可以升官。他左子雄跟对了沉树人,三年后已经跟当年的顶头上司平起平坐了!

    沉树人在湖广的部队,如今满编十二个音,在武昌这边有七个,其他五个在襄阳、黄州等地。

    襄阳那边的部队,由今年刚升任副将的杨晋爵统领,跟左子雄分处异地,一南一北帮沉树人掌握防区。

    杨晋爵对于自己的升迁,也是非常感激的,他原本级别就比张名振略低,今年还没机会去辽东立功,按说也是升不到副将的,

    完全是投靠沉树人的高级武将太少,沉树人必须重用老人,才把他级别提上来了。

    张名振杨晋爵都不在,武昌这边,仅次于左良玉的将领,就只有原本从属于方孔炤的金声桓了,他勉强也从都司升到了参将,

    他跟左良玉留在武昌、汉阳的那部分卫所军旧部比较熟,毕竟原先都是诏安了的湖广地方部队,留用金声桓也算是为了维持派系平衡、平稳接收过渡,谈不上有多大将才、功劳。

    如今的大冶营中,左子雄麾下一共有两个参将,每人分别领三到四个营,除了金声桓外,另一个参将则是辽东撤退下来的,如今只能在这儿做到三把手。

    沉树人怕他有情绪,简单巡视了一圈后,就先后走到这几个辽东撤将面前,和蔼地跟他们一一对话,聊老家的情况套近乎。

    “朱参将?你是哪里人士?原本在辽东,跟随的哪一部?还有你们几个。”

    那些辽东退下来的将领,如今看上去普遍还比较瘦弱,应该是长期挨饿导致的,回来半个月还没法重新滋补健壮。

    但看得出这些人都很精干,哪怕瘦得近似皮包骨头,依然筋骨强健。

    那个参将率先拱手行军礼:“末将朱文祯,大同雁门卫人士,原属曹军门麾下参将。”

    其他几人也连忙见礼:“末将江守德,太原府盂县人士(今阳泉),山西李军门麾下游击。”

    除了这两人外,剩下的军官原先最高级别也就是守备、都司,并没有更高级的存在。所以完全不存在史书留名的名人。

    曹变蛟、李辅明都是总兵,按说手下还有副将、参将。也就朱文祯这个例外,似乎在杏山之战中受了重伤,留下了点残废,一只手被削了好几根指头,估计这条胳膊以后都没法用兵器,留在北方也得不到重用,这才以参将身份南投。

    其他四肢健全的参将级以上军官,一个都不肯来湖广,就怕待遇官职没保障。

    沉树人倒是没有文武之别,很郑重地拿起朱文祯断了几根指头的手掌,紧紧握了一下:“来了湖广,朝廷绝不会亏待了你们,原先是参将的,依然是参将,原先是游击的,也依然是游击。

    如今你们的身份还要重新上,原先的籍贯、身份不好用了,但本官会想办法尽快表奏你们新的官职。名字可以用原来的,也可以改个别字,籍贯么就得重新上了,否则到了兵部职方司那边容易穿帮。

    本官也不瞒着你们,这几个月之内,就会跟流贼有一场大战,只要你们立功,这些参将级别以下的官职,本官随便表奏,尽量顶格给你们升迁,很快就能拿回来的!”

    这些辽东兵,如今法理上还算是装死离开原有编制的逃兵,所以要洗白肯定要费手脚。

    要不是已经崇祯十五年,大明法度都崩坏得不行了,还真不是买通陈新甲就能搞定的。

    朱文祯、江守德这些人听了沉树人的许诺,也是非常感激,他们知道这背后动用了多少能量,纷纷表态:

    “抚台大人派兵救我等出重围,逃离杏山、塔山,便已是再造之恩!军职官位,实不敢奢望!便是降为守备,暂领一营人马,也绝无怨言!”

    沉树人拍拍几人肩膀:“让你们安心,就好好安心,要是你们都降为守备,那那些守备怎么办?本官安插进来的几个守备,岂不是还要给你们腾位置了?”

    朱文祯、江守德听了,这才有些不好意思,意识到说错话了,连忙表示收回。

    而沉树人说这话时,随手就一指旁边的几个守备。

    这些最近一个月扩军后、才刚刚升到守备的人里,有卢大头、有刘三刀、有王得仁,原本级别都不高。

    卢大头是左子雄到黄州后扩军、从一介码头工人头目招进来的,之前也陆续做到了千总,一直表现不错,杀敌英勇。这次扩军后再升一级,直接到了守备。

    卢大头这个营,有三分之一的骨干士兵,都是跟随了沉树人两年的黄州码头工人、猎户,还有三分之二是辽东兵,确保掺沙子后部队忠诚度依然可靠。

    刘三刀则是两姓家奴的降将、两年前杀了他义父、作为革左五营贼王之一的刘希尧,拿着义父的人头归顺的。沉树人当时压了他一下,后来才升回千总,这次也升守备。

    刘三刀这个营的士兵,以刘希尧被灭后的降军、挑出可靠守纪的精锐为骨干,留了一千五百人左右,剩下就靠辽东兵塞满,道理也是跟卢大头的营一样的。

    最后的王得仁,原本是金声桓手下的千总、沉树人第一次去江陵找方巡抚求援时,就是王得仁守的城门,沉树人看他做事谨慎,也就调过来了。如今也是千总升守备。

    这三个营都归属参将朱文祯,所以朱文祯这个辽东来的参将也不可能有机会不听指挥,下面的每个营守备都是沉树人的人,朱文祯万一独断专行,就有可能被架空。

    而另一边,金声桓任参将的那四个营,下面就有辽东回来的游击江守德、还有另一个本地升迁上来的游击、沉家家丁出身的沉练,沉练麾下的两个守备、都司,则可以用辽东军官。

    总之就是把掺沙子混编确保忠诚的手法,都已经用到了极致,一切都是精心设计过的。

    辽东退回来的部队里,唯一没有被掺沙子混编的,估计也就那一千五百朝鲜鸟铳手了。

    主要是语言不通,而且人家是主动投诚归顺的客军,就算沉树人手下有几个家丁懂朝鲜话、也不好用他们去褫夺原领兵将领的指挥权。

    大致了解过各营的整合情况后,沉树人就和蔼地问起大家,对于新配发的军械、装备,磨合得怎么样了,可有不适应的。

    之前年初去辽东的时候,沉树人军中只有三千多支鸟铳、鲁密铳和斑鸠铳。

    如今后方一直有保持生产,又三个月生产下来。

    即使不考虑大冶炼铁厂扩产后、铁匠造枪团队也跟着扩张,哪怕只按照之前沉家军每月八百根火器的产能规模来算,这就又是两千多杆进账,如今至少有五六千火枪了,还不算朝鲜投降部队的武器。

    而且更关键的是,经过这几个月的磨合、发展,此前郑成功去辽东时,还只是有少数样品的“后装填式喷子”和“左轮喷子”,如今已经又改良了一代,还批量生产了至少好几百把,沉树人已经让嫡系部队中的心腹老兵装备了一部分,如今正在磨合使用。

    朱文祯、江守德等山西将领,第一次见到这些兵器时,也是大为震撼,因为才接触了几天,并没彻底摸透其用法精髓,但仅仅是那装填发射速度,就已让他们瞠目结舌。

    此刻被沉树人问道,他们也是无不心悦诚服:“抚台治下打造的军械,比九边各镇都精良得多,实是我等平生仅见!将来若是能多装备一些,便是再跟鞑子死战,也能毫不畏惧了。”

    沉树人却摇摇头:“今日正好到此,先看一下实弹演练吧,这种火器,不是用来跟鞑子作战的,要远程对付骑兵,就还得改良!”

    沉树人说着,就招呼卢大头、王得仁两营选出嫡系精锐亲兵演练新式火器、让其他部队也可以快速磨合见识,便于下个月实战时正式列装。

第105章 有了卡宾枪都不会用

    沉树人都发话了,大冶营的将士当然得立即执行。

    左子雄亲自转达,让卢大头、王得仁两营各自挑了几百个久经操练的精锐火枪兵,领用了一批宋应星那边上个月刚刚造好的最新火器,然后就开始列队演示。

    如前所述,大冶这边七个营,分到辽东撤下来的参将朱文祯手下的三个营,都是用黄州军老人当的守备。

    如今卢大头、王得仁都得到了表现机会,唯一剩下的那个刘三刀就稍微有点尴尬了。他也知道,自己是流贼降将,还是杀了义父来投的,目前功劳还不明显,受信任程度不如另外两位,也无话可说。

    只能指望后续手头多沾染一点其他流贼的血,进一步洗清立场,成为嫡系。

    好在,这一次沉家军也就得到了两款新式火器,所以挑两个营、每个营测试其中一种,也说得过去,确实用不到更多人了。

    不一会儿,六百杆后装填的短枪管喷子,和两百杆枪管更短的左轮喷子,就领用分配完毕,火枪手也全部列队,准备打靶。

    除了分配给士兵们的火枪外,每种还各有几只呈到了沉树人面前,供他亲自检阅把玩、仔细鉴赏。

    沉树人抚摸着两种火枪,随口问道:“这是多久的产量?”

    左子雄在旁连忙回答:“各约一个月的产量吧。这种长一些的双管后装火枪,比鲁密铳更难生产,大约能有四分之三的产能。

    从三月初开始,听说宋先生的工坊那边,就停了传统鲁密铳、全力转产这种新枪。原本鲁密铳和鸟铳每月能扩产到八百杆,这种新式后装枪只能产六百杆。

    那种带转轮的,就更复杂了,同样时间只能生产两三百杆。本月初才开始转入量产的。”

    沉树人听了后,还有点意外。

    左轮枪造得这么慢也是应该的,他对于这个速度没有怀疑,

    但后装喷子的生产速度,已经比他预估的要快了——因为他明明看到,眼前的喷子,已经是一种接近于后世S686或者说双管猎枪的双管喷了。无非区别在于枪膛工艺、材料比后世差得多,而且气密性、加工精度太差、用的是蜡壳弹。

    “这种后装火枪有两根枪管,居然也能月产六百杆?枪管加工的工作量不是会比单管枪高一倍么?这估计也是受了三眼铳的影响吧?”沉树人看了看枪管后部开合的结构,忍不住问。

    左子雄显然一开始也好奇过这个问题,做过调查,所以如今可以现学现卖:

    “末将一开始也担心过这个问题,后来找方府台、宋先生确认过。这种枪虽然要加工两根管子,但毕竟短了一半不止,还是低膛压、用的卷管法打造,不是长管钻孔法。

    所以,生产的时候可以直接卷一根长的,从中间对半切开、再把切割时压瘪形变的一小段打磨掉,就形成两根了。

    听宋先生说,他确实受了三眼铳的思路影响,不过三眼铳毕竟是前装的,战时没法重复装填,打完就没用了,只能近战。这个是后装的,可以打一轮退下重新装填。

    宋先生一开始也试过直接上三根管子,但三根管子在后装退壳、上弹时,枪管不好撅,品字形排布在最上面那根管子,气密性尤其差、缝隙特别大。开火时一半多的火药燃气都会漏出来、甚至喷在射手脸上把人烧伤,所以放弃了。

    只留两根管子,左右平行排布,就不存在离枪管尾部转轴和卡榫较远的枪管、缝隙更大的问题了。

    而且用了卷管法打造的枪械,原本还要在外面套铁箍加固,现在既然是双管枪,可以把两根管子用同一批椭圆形的铁箍箍在一起。

    宋先生还尝试了在箍好的双管外面,再焊铸强化连接处、而且刚好把卷管法枪管的两条缝隙,面对面怼在一起、朝向内侧,如此炸膛风险就能进一步降低。”

    沉树人听了这些讲解后,也是啧啧称奇,没想到宋应星还想出了这么巧妙的弱点回避办法。

    卷管法造枪管,最大的问题就是卷起来的接缝处强度会低,比无缝钢管低非常多。但是两根枪管并排时,把缝隙对缝隙怼在一起,上下再多浇焊上一些金属,既可以把两根管子紧密并排连接在一起,还能同时强化卷管缝隙的强度,得到双倍抗压,可谓一举两得。

    没想到卷管法的枪,造成双管并列式,还有这样的额外好处。沉树人一开始压根儿就没想到,他还以为后世双管猎枪的出现,纯粹就是为了提升火力密度呢。

    理解清楚原理后,他再让人拿过尺子来仔细丈量验证了一下,果然这种明显短管的双管枪,管子长度比原先的鲁密铳短了一半还不止。

    传统鸟铳、鲁密铳都是全长五尺,考虑到枪托和其他一些击发件的长度占用,枪管其实也就刚刚四尺长。

    而眼前的双管喷,每根管子都只有一尺八寸长,枪管短了之后,弹药总量也变少了,看上去蜡壳弹的整体大小,都比原先的纸壳弹小了一圈,也短了一点。

    沉树人若有所思地看着手头的一颗蜡壳弹,很内行地捏碎,仔细分拣出其中小铅珠和火药。简单目测之后,他就发现,这种新弹药的铅珠弹丸分量没有减少,只是减少了发射药,目测只有原先鸟铳发射药三分之二的分量,应该是为了降低膛压——

    宋应星那边估计也是算过的、反复做了对比实验。因为枪管短了,再装那么多药也浪费,弹丸往前飞出一尺八寸这点时间,根本不够原先全装药的那么多药充分燃烧。

    减少火药后,枪尾密封不彻底导致的漏气漏火也能减缓,不至于喷出太多火。

    这没什么好多说的,就跟冲锋枪抗膛压低、得用手枪弹。装药量要远小于步枪、机枪,是一个道理。

    沉树人把子弹碎片丢掉,拍拍手:“那就先试射看看吧,看看三分之二的装药,能不能充分燃烧。”

    左子雄得令,立刻让卢大头麾下的六百人列队整齐,拿起短管后装枪,轮流分批开火试射。一时间靶场内枪声大作,火焰浓烟滚滚。

    沉树人皱着眉头,用望远镜仔细观察,看上去这些火枪的枪口火焰和烟雾的大小,跟原来的鸟铳也差不多。

    沉树人好歹是有物理化学常识的,知道从枪口火焰来判断有没有燃烧充分。枪口的火光没比原先的鸟铳明显更大,那就说明减少装药量减得很合理,并没有导致更多的火药“出膛后才燃烧、无效燃烧”。

    只不过,第一次看到大规模的后装枪齐射,枪管尾部装弹缝隙处漏出的火光和浓烟,还是让沉树人颇为震撼。

    他看到很多士兵都不敢把枪端得离脸较近、精确瞄准,很多都把枪举到离脸一尺以外。至于开火瞬间闭眼,倒是没什么好喷的,因为当时所有火枪兵都是开火瞬间得闭眼,否则很有可能被火焰熏瞎。

    让沉树人不能接受的是,不仅有士兵闭眼,其中一部分甚至还扭头了,闭眼不会有太大的身体动作幅度,而扭头绝对是会让射击动作走形的,之前的瞄准也就彻底白描了。

    “这不行,怎么能允许士卒开火时扭头呢?就算枪管尾部漏烟喷火,也不能扭头啊!还要加强操练、克服恐惧!另外,考虑将来给用新式后装枪的士卒的头盔、加装皮质面甲!不要怕熏黑脸!”

    沉树人一边训斥,一边也想亲自做个表率,试着射射看。

    当然,沉树人毕竟是金尊玉贵、身居高位之人,还有那么多美人等着他宠幸,脸被熏黑肯定是不能忍的,他的帅气很重要。

    所以他把管子只有一尺八寸、全长两尺四寸左右的短枪、单手拿在手上、手臂举平瞄准,想看看能不能单手持枪、确保瞄准时枪尾离脸至少有一臂的距离。

    但仅仅一秒钟,他就觉得手臂颇为酸软,根本没法瞄。看来这种分量的枪,要作为骑兵单手使用的卡宾枪、在冲锋过程中、接敌前开火,还是有点难度的。

    左子雄看了沉树人的操作,也微微有点惊讶,这种枪才刚刚问世,沉家军中也没进行过骑兵骑射操练,依然是给步兵先步射训练的,所以确实没让士兵试过单手使用。

    好在左子雄战场经验丰富,很快就意识到沉树人的目的,耐心追问:“大人可是嫌双手射击时、枪尾离脸太近?所以想看看这种短枪能不能被骑兵端平了使用?

    若是那样的话,最好还是改用那款转轮枪,转轮枪枪管进一步缩短了,只有一尺二寸,而且只有单管,前部重量只有这杆枪的三分之一,一只手拿也能举平瞄准。

    这种双管枪,虽然也只有一尺八寸,可同时有两根管子,单手举平还是太重了,末将和军中一些勐将倒是可以举平,普通士卒就太难了。

    不过末将倒是琢磨出一种用法,非要在骑兵马背上用,只能是放弃瞄准,单手夹在腋下,以肘内侧托住枪尾,手腕只负责往上抬住枪。”

    沉树人一想也对,连忙放弃了“单手瞄准射击”,改为“单手挟住腰射”,这样的话就不用太大的力气了,毕竟人的一段手臂自然形成了杠杆,枪重力产生的扭矩被大大减小了。

    而且腰射之后,枪尾距离人脸的水平距离,大约是半臂,或者说一截前臂的距离,垂直方向上的距离,则相当于人的上臂。

    所以折算下来,枪尾到人脸的直线距离,应该是根号二倍前臂长度左右,比举平近了三成,这依然是可以接受的,不至于烧黑脸。

    沉树人谨慎地腰射了两发,除了不太稳,没什么别的毛病,脸也丝毫没熏黑。

    “可以,很不错,以后这种双管枪,就训练骑兵马上腰射,不瞄准,那种转轮枪,给骑兵在马上冲锋瞄准射击用。

    这样的话,火枪骑兵的甲胃也要改良一下,要戴包裹更好的、不导热的护臂,腰侧肋部也要加强,这样把枪托在肘上、夹在腰边射击,后膛漏出来的火焰才不至于烧伤手臂。”

    这种处理,后世密封好的后膛枪当然不用,但沉树人这种枪管尾部会漏火的劣质货,是不得不考虑的。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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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姓窃明介绍:
朱树人回到了崇祯十二年,大明已然彻底病入膏肓。
自己区区一个秀才,连官都不是,用正常手段怎么来得及拯救大明?
既然如此,只好用一些非常手段了。国姓窃明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国姓窃明,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国姓窃明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