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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浙东匹夫     国姓窃明txt下载     国姓窃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06章 师夷长技以制夷

    沉树人一边吩咐护具改良的事儿,一边脱掉鹿皮手套,擦了擦自己手上的黑灰,随后又好整以暇地补充教训:

    “还有,这些士卒之前的基础训练太不全面了,就算不瞄准、随便估算一下打,也不至于歪那么远。以后要加练凭感觉腰射!

    咱军中的火枪手,最多的已经入伍三年了,三年下来、好几场大规模的实战,还没找到感觉么?”

    左子雄和卢大头等军官,对这个批评当然只能全盘接受,但也委婉地表示、他们也有难处:

    大量实弹训练太费钱了,不遇到实战,谁能这样浪费弹药去找枪感?能把如今的瞄准射击练好就很不错了。

    沉树人想了想,叹了口气。他也知道这是事实,他不可能让部队把大批银子和物资浪费在打靶上,宁可大浪淘沙实战中磨砺手艺,那样好歹打出去的弹药都是能杀到敌的。

    于是他补充说:“那就从现在开始吧,先在军中挑选擅长骑射,有马术基础的士兵,然后每人打三到五枪,优中选优、挑出其中枪感最好、腰射天赋最好的。

    以后单独成军,组织一支可以在冲锋中腰射开枪的部队。好在我军如今短管后装枪数量也不多,只练几百精兵的话,花不了多少弹药——

    还有,高强度训练的时候别用蜡壳弹!记得用纸壳弹或者散装弹药,反正训练不怕装填慢,用便宜弹就好了。

    让宋应星那边再做一批样子、长短跟双管后装枪一样的前装枪,尾部不会漏气那种,专门用于训练。这样没有蜡壳弹,也不怕枪尾漏气冒火太严重烧伤人。”

    左子雄和卢大头等人听了之后,也是钦佩不已,立刻意识到抚台大人的规划就是井井有条——训练成本高,也是可以想办法的嘛!专门造一些低成本的训练弹、再专门配合训练用的枪,不就可以练习射击精准度了。

    沉树人吩咐完之后,就让各部继续演练。

    短管后装喷子演练好,就继续让转轮手枪队上前演示。

    又是一阵火药轰鸣,两百名手枪手各自陆续打完六发子弹。沉树人在旁边仔细观察,手枪兵都可以确保单手举平手枪、大致瞄准后射击。

    二三十步内的精度和命中率还是非常可观的,至少大方向不会有明显误差,再配合上这些手枪也是喷子,也有好几发弹珠,覆盖火力非常凶勐。

    所以沉树人也没有对手枪演练发表什么批评,也不需要再专门精选士兵组建手枪骑兵队,他今天主要的意见都集中在后装双管喷子上。

    看完后,沉树人拍板道:“行了,手枪骑兵就用这些士兵了,先组建二百骑,好好加强一下马术。至于双管枪骑兵,还是要优中选优,各营可以自荐精锐,觉得自己枪法好的,都可以试,每人试两发子弹,不许瞄准,就用腰射,成绩最好的编练出来。”

    左子雄立刻开始执行,吩咐下去各营毛遂自荐,把自觉枪法最好的士兵挑出来——

    当然,也不能白试,如果挑出来的士兵,最后连平均水平都达不到,基本命中率都无法保证,那就得扣几天的军饷、外加体罚。

    同理,表现好的,可以直接编入新的部队,军饷也会增加,伙食标准也会提高。

    否则人人都过于自信,这得选到猴年马月去,短时间内也没那么多蜡壳弹可供浪费,得等将来廉价的训练弹、训练枪都到位后,才能低成本敞开选拔。

    一听这个命令后,各营果然都非常振奋,一些觉得自己枪法好的士兵,乃至把总、队率级别的火枪队基层军官,全部自告奋勇来试两枪。

    左子雄把这些人编成两百人一队,对着前面各自的靶子开火,然后数靶垛上的弹孔,比武有条不紊地进行着,还真就选出了一些腰射枪感不错的精锐,让沉树人也挺满意。

    看来用新武器的部队,很快也可以正式形成战斗力了。

    不过,看着看着,他忽然发现了一些异常。

    随着演练过半,双管火枪兵也已经挑选出大约三四百人选了,随着又一队火枪手上场、开火、统计结果,数据明显拉高了一截,让沉树人都有些意外。

    “这是谁的部下?哪一营的?腰射枪感很不错嘛,要好好总结操练方法!把负责军官给我找来!”沉树人很重视总结经验教训,一看到有值得挖掘、推广的,就立刻刨根问底。

    不一会儿,还真有一个形貌略微怪异的二十多岁军官被拥了上来,对着沉树人行礼。

    “你是……辽东当地人?”沉树人上下大量一番,不太敢确定。

    对方自报家门:“末将李愉,原暂充朝鲜鸟铳手营都监,一个半月前,在笔架山海战中带队弃暗投明。家父为朝鲜兵曹判书李时白。”

    沉树人听说他就是那个朝鲜降将,也礼貌的点点头。沉树人对朝鲜高层现状也有所耳闻,但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他现在急于挖掘鸟铳手的训练方法。

    于是他也毫不客气地直接问:“那你倒是说说,你营中这些鸟铳手,为何不瞄准腰射那么准?本官看了统计,平均每枪的靶垛上,都能多一到两枚弹珠。你们是怎么操练的?”

    李愉也有些尴尬,他来大明个把月,对于大明的实力还是挺崇拜的。

    明末的朝鲜人可没有后世的韩国人那么狂妄,他们还觉得大明是天朝上国,什么都牛逼。

    所以李愉很谦虚地解释:“我朝鲜军中,对鸟铳手确实重视,不过操练上似乎也没什么秘法……可能是我们对兵源的筛选比较苛刻,都能精选猎户从军任鸟铳手,而这些猎户常年使用弓箭、鸟铳,射术也就精良。”

    沉树人听了前半句,还不觉得什么,他在黄州的时候,也尽量挑选猎户募兵担任远程兵种,猎户有弓箭基础,改用火枪也会比农民和矿工兵精准一点。

    但李愉的后半句话,让他发现了一个盲点:“你是说,在朝鲜,普通猎户在没有从军之前,也能接触鸟铳?还有很久的日常使用操练?是用来打猎么?”

    李愉一愣:“猎户用鸟铳,自然是打猎了……末将不明白大人的意思。”

    沉树人:“我是说,你们朝鲜国主,不禁止民间持有鸟铳?”

    李愉这才知道对方的关注重点,连忙解释:

    “我朝鲜原先民间鸟铳也少,但自万历时倭乱以后,四十余年来,我国两次抗倭、两次抗鞑,官军皆不堪战,屡屡需要沦陷区的义军杀倭杀鞑,于是民间鸟铳泛滥。我国大王见义军能驱除鞑虏,也就乐见其成,没有再严加管束。”

    沉树人:“朝鲜国主便不怕民间鸟铳过多、有人篡逆作乱?”

    李愉懵逼了一会儿:“……我三韩之地,自古没有民间造反成功的,自汉土南北朝以来,我三韩之地,一共只有三个主要朝代、一些零星割据,前朝不是被外敌攻灭,便是被藩镇拨乱反正,从无庶民造反成功——

    何况,我朝鲜此前不过是大明藩属,如若真有篡逆,自然会有大明帮着平叛,我们只需以对付外敌为先。对付倭寇、鞑子都唯恐不力,提防庶民有什么用?

    就算要提防内部,其实也都是提防宗室旁支……而宗室旁支是否‘清君侧’、能不能成功,与民间庶民有没有武器,毫无关系。”

    李愉这番话,不仅听得沉树人打开了新的视角。旁边一群不怎么懂历史的老粗武将,就更是刷新了认知。

    如果说曰本的历史,相当于0.2倍速的华夏史,那朝鲜半岛的历史,怎么着也是一个0.5倍速的华夏史。

    中原汉朝以前那些箕子朝鲜、卫满朝鲜且不去说,汉朝的时候中原统一了朝鲜,汉亡于魏晋之后,朝鲜半岛才重新全面建国,从此也就高句丽、高丽、朝鲜三个朝代。

    高句丽等于中原整个南北朝时期加隋和唐前期,高丽等于唐末五代十国加宋元,朝鲜则对应明清两朝。

    一共三个朝代,两次改朝换代,平均中原两个长期大统一王朝的时间、对应半岛上只换一次,这就导致他们压根儿不用担心农民起义。

    那边没有陈胜吴广张角黄巢李自成,农民活不下去最多抗抗税自行割据一下,最后还是上面换个人后来诏安。

    倒是大明这两百多年里,朝鲜人对于李家王族内部的篡逆政变提防得很,老是宗室互相乱杀,因为那才是统治最大的威胁。李舜臣当年就是因为姓李,是王族旁系远亲,击退了倭寇后大受猜忌、被罢免了好几年。

    “唉,看来这是各有国情了,这招还真没法学。总不能让大明这边也解开鸟铳禁令,允许民间用鸟铳打猎吧……这大明不禁弓箭,但铁甲、弩和火器却是不能开口子的……”

    沉树人思之再三,觉得还是不能随便模彷。

    这可是华夏大地,要是在禁止枪方面松口,麻烦就大了,以后还怎么收得回来。

    而且如今崇祯还没死呢,还有一年半多阳寿呢,就算崇祯对地方的控制力下降了,可如果沉树人敢在湖广放开火器禁令,绝对会被天下人弹劾到万劫不复的。说不定其他地方军阀也会觉得他是反贼,直接对他讨伐。

    这个问题对于流贼基础强大的中原,还是不能尝试。

    不过,思想肯定要解放,不能因为朝鲜是东夷之国,就觉得一丁点借鉴的地方都没有。哪怕别的方面都远不如大明,这一点上有可以借鉴的,就要师夷长技以制夷。

    最后沉树人只好去芜存菁、选择性吸收,吩咐左子雄:“以后生产训练弹的时候,可以生产铁弹,不许用铅弹,然后组织火枪队用铁砂弹越野、射猎。

    铅弹易碎,残留也有毒,打的猎物得割掉很多肉,处理不干净容易危害身体。铁砂射杀猎物就无所谓了,把铁砂取干净就好。

    一味靠花银子白白训练,没那么多枪弹浪费,还是要寓教于用,一边打猎一边找枪感——当然,只针对需要大强度腰射训练的部队。对于瞄准射击的老式鸟铳手,可以不用越野打猎训练。”

    左子雄卢大头等人琢磨了一下,无不心悦诚服,觉得抚台大人想得周到。

    当天的火枪队演练很快也就结束了,后续都是重复的比武筛选,很快选出了一千二百名适合用双管后装枪的士兵,以后保持轮番操练。

    经过重新选拔后,这一千二百人里,居然有不少是辽东撤下来的老兵,而原本的黄州军比例则进一步下降了——其实也正常,因为沉树人是准备把这支部队作为骑射部队使用的,要冲锋前开火,马术也很重要。

    辽东大浪淘沙活下来的老兵,很多都是骑兵部队出身,甚至有少数是关宁铁骑出身,骑术基础自然好,如果枪法原本也有基础,很容易入选。

    因为战争这个月内可能还打不起来,按照一个月的余量算,到开战时可能沉家军还能再有六百根这种新式后装枪。新装备昂贵置办不易,所以只能人等装备,不能装备等人。

    ……

    完成对军队的操练、检阅之后,整整半天也过去了,原本在旁一直静静跟随没有干涉的郑成功,也恰到好处过来提醒,劝沉树人要不要安排午膳、休息后下午再看别的。

    沉树人也非常亲民,与士卒同甘苦,表示就在军营里吃,顺便趁着午饭的时间,去探望一下辽东撤回来的伤员。

    如今这些部队也才靠岸休整了半个月,就算加海上和长江上漂泊航行的二十多天,距离伤病们在笔架山战役受伤的时间,也才过去四十天。

    海上那段时间,康复效率还比较低,一直颠簸,营养也跟不上,很多人伤势甚至加重了。到了靠岸住下、医疗条件升级、营养也跟上后,才快速恢复。

    伤筋动骨一百天,对于有筋断骨折和脏器内伤的重伤员来说,四十天最多也就恢复了三分之一呢,很多人都还不能下床。也就那些皮肉伤的轻伤员恢复好了。

    今天在校场检阅时,也只有那些刚恢复的轻伤员,和正常士兵一起参加,重伤员全部还在卧床。

    沉树人作为后世之人,思想肯定比明朝人平等得多,也人道注意得多。后世随便一个国家的总统,到了打仗的时候还要做做样子探望伤员呢。

    所以沉树人对伤兵的关心程度,当然也是其他明朝文官武将不能比的。

    这都不用伪装,只要拿出后世电视上首长视察的经验,直接就能碾压。

第107章 原来不是天朝上国所有地方都有那么好待遇

    “开饭了!能下床的都自己去领!”

    午饭时分,大冶军营内、一排抹了石灰的红砖墙瓦房里。随着军需官的一阵吆喝,一群原本无精打采的伤员,瞬间恢复了生气。

    只要腿没断的,都下床一步步挨过去,等着排队领食物,无法行走的重伤员才留在床上等候分配。

    李月是一名朝鲜鸟铳营的百户,他跟另外七个伤员住一间病房。因为在辽东时,朝鲜伤员比较少,所以朝鲜人经常要跟汉人士兵混杂养伤。

    这间八人间里,只有李月和另外一个朝鲜人,剩下六个都是汉人,其中级别最高的是两个把总。

    刚来的时候,李月还有些好奇,在朝鲜那边,官兵是绝不平等的。战场上受伤了,回来后的养伤待遇更是千差万别——

    这主要是因为朝鲜使用“文人治军”加“将无定卒”的政策,也就是跟中原两宋时期那样“兵不知将、将不知兵”。

    到了备战的时候,将领才临时知道自己要统帅的是哪支部队,也就无法跟士兵建立起私人信赖关系。

    明朝也用文人治军,但卫所却是固定的,将领手下有哪些士兵,那是世代相传。朱元章当年定这条,就是觉得宋朝将不知兵导致武力太弱,才针对性改革。

    兵将分离的国家,军官的待遇就要比士兵好太多,以至于李月养伤这半个月,看到明军这边把总、队率和普通士兵在一个病房里养伤,就很奇怪。

    而明军的伙食和医疗条件之优越,也让他不禁感慨天朝上国就是文明富庶。他很快就不觉得思乡了,偶尔会觉得一辈子在大明这边混下去也不错。

    反正他是兵曹李判书家的家奴出身,在汉城老家也还没被主人赏赐婢女做老婆,也就没什么好留恋的。三少爷都来了大明,他跟着来混混日子,没什么不好。

    “奶奶滴,今儿又有蜂蜜炼奶!还有鱼糕汤!幸亏咱跑得快。”

    很快,排在他前面的病友朱老六那粗豪的嗓音,就把李月从沉思中拉了回来,食物的香味,也很快让他唾液腺疯狂分泌。

    朱老六是个明军把总,是参将朱文祯的家丁出身,麾下带领了另外百十号家丁。

    之前笔架山战役时,朱老六就带着弟兄们扛线,他还亲手杀了两个阿济格麾下的满人骑兵、几个汉奸蒙奸。最后被一个鞑子骑兵捅了一矛,幸亏避开了要害,只是肋侧被扎了一道长长的口子,连肋骨都断了一根。

    当时李月的鸟铳队也在他身后,清军的火器炸在木栅栏上,导致断木飞溅,李月是被尖锐的木头砸中,扎了些皮肉伤,还被木头的巨力砸得有点脏腑内伤。受伤之后,他跟一群汉人官兵当了病友,也渐渐学了几百句汉语,算是融入了。

    看到今天又有久违的炼奶,李月不由一脸悠然神往:“朱兄,你们大明当真是富庶,居然给普通伤兵都能上这等琼浆玉液、滋补圣品。你们大明的将领,定然是一个个爱兵如子吧。

    咱就不能比了,咱朝鲜将无定卒,唉,我还算好的,毕竟都监是自家少爷。其他那些百户甚至千户,在战时遇到调过来的文官当都监、带领他们,根本不把下面的人当人!受了伤都未必吃得饱饭!”

    李月一边吐槽感慨,一边手头也不迟缓,立刻跟打饭的军需官陪着笑脸,表示自己要打炼奶和罗非鱼糕汤,还有炖煮的鸡胸肉和青豆,外加两个煎蛋。

    青豆和鱼糕、炼奶都是按照罐头保鲜技术的标准加工的,算是试验品,但并不是装在一次性密封的罐头里,只是放在普通的瓷坛子里,类似后世四川人做泡菜的罐子,平时坛口以浸水的扣碗隔离空气和细菌。

    毕竟军队驻扎状态下的补给,没必要浪费包装材料,也不用考虑运输颠簸状态下的密封可靠性,直接拿实验阶段的半成品就行了。

    旁边的朱老六看他这没见识的样儿,也是心中自豪,本想告诉他“并不是大明的将领对伤兵都这么好,只是沉抚台的伤兵才这么好”。

    但想了想,为了大明天朝上国的面子,他还是不打算说穿真相,就让那些朝鲜夷人好好仰望膜拜吧!

    话到嘴边,最后成了:“那是,我大明天朝上国,有的是银子钱粮,伤兵吃好一点怎么了?原先在辽东,还算穷苦一些,到了江南那不可了劲儿的吃?

    你还别以为沉抚台是供不起咱猪羊肉!他这是怕咱吃多了猪羊肉伤口痒,以后伤势再好一点,猪羊肉都随便吃!原本伤筋动骨一百天,跟着沉抚台,最多两个半月,绝对能好利索重新上战场!”

    朱老六旁边几个汉人军官,也纷纷跟着吹嘘起来,明明他们跟沉抚台也不熟,但此刻他们却都是大明人,要在东夷人面前显摆优越感。

    李月愈发佩服得五体投地,说了一堆羡慕的话,让汉人军官个个与有荣焉。

    沉树人的大冶营,并不是供不起伤兵吃猪羊肉,但沉树人此前百忙之中确实抽空关照过,重伤员不能吃太油腻,以免不利于恢复。

    懂得现代生理医学常识的他,知道伤员要恢复,必须有一定的高蛋白,但要易于吸收,不能有太重消化负担,高糖分倒是没什么——

    其实熬小米粥什么的,这些古代给病人吃的养生汤点,里面也都是糖分。熬粥就等于喝糖水,熬的过程就是为了让淀粉湖化、降解,变成更容易吸收的小分子糖。

    所以沉家军的伤兵伙食,从来都是高糖分、低脂肪、外加一些易吸收蛋白质。

    最好是容易直接熬煮出各种氨基酸、嘌呤的小分子蛋白,因此鸡、鱼、蛋和牛奶就成了首选。倒不仅仅是因为这些比猪羊肉便宜。

    说白了,后世人非常恐惧的“高嘌呤、易导致高尿酸、痛风”的玩意儿,明末的沉家军是完全不怕的。

    高嘌呤不就是“易于被煮到汤里、快速吸收的蛋白质氨基酸”太多了么?

    就明末这群饿鬼,敞开了往死里吃,都不存在吸收过多蛋白质危害健康的。蛋白质多了,只会加速伤口愈合、组织再生。

    ……

    已经恢复到轻伤状态的伤员们,纷纷挑选了自己最喜欢的炼奶等物,回屋大吃大喝起来。

    而那些下不了床的重伤员,就只能等着军需官分配了。

    分配给他们的食物其实也不差,营养一样很丰富,只是专门挑选了易于消化吸收的食物,调味也比较寡澹。哪怕有乳制品,也都是新鲜稀薄一些的,更不可能加蜂蜜。

    沉家军用“伤员有没有能力自己下床”这一个标准,就轻易把不同恢复期的官兵区分开来。

    能自己走路的,吃炼奶煎蛋就绝无问题,否则就只能吃糖氽蛋奶。

    朱老六和李月狼吞虎咽地大嚼着,哪怕之前已经吃过一次蜂蜜炼奶和鱼糕青豆罐头,再次吃到时依然让他们觉得如登仙境。

    所有人都不管旁边的嘈杂,谁说话都不好使,只是埋头勐吃。以至于病房外的走廊上,来了一大群人,他们都没注意到。

    最后,还是两个上官面子上挂不住,走到他们面前,扯住耳朵:“还吃呢,抚台大人视察!”

    李月和朱老六惊诧抬头,这才发现分别是他们的家主、鸟铳营都监李愉和参将朱文祯。

    而另一个年轻得不像话的华服锦袍高大文官,站在居中位置,肯定是抚台大人了。众伤员连忙过来行礼。

    “诶,这些都是为国杀敌的勇士,有伤在身何必拘礼。继续吃就是了,不过吃饭还是慢一点好,免得伤肠胃。

    你们都在这儿住了半个多月了吧,怎么吃饭还怎么急?难道伙食供给不够么?”

    朱老六连忙把嘴里的青豆鱼糕咽下去,都都囔囔表态:“够了够了!大人仁德,咱每天都有荤腥,原先哪里敢想!还有这等香美绝伦的奶蜜可吃,咱原先半辈子都没见过!”

    李月在旁边听得目瞪口才:卧槽?感情这阵子你们都在我面前装“天朝上国有见识”的上等人呢?闹半天你们也是第一次享受到这么好的待遇?

    沉树人在旁边,听朱老六等人说得感恩戴德,他也没什么好多问的,这就要去下一间病房。

    然而一扭头瞥到几个朝鲜伤兵呆若木鸡的样子,沉树人还以为有什么隐情,就多问了一句。

    刚刚得以在抚台大人面前露脸没多久的李愉,怕自己的家丁给他丢人,连忙踹了李月一脚:“抚台大人问你话呢!莫非是感动得说不出话来了!”

    李月被少爷踹了,连忙回过神来,五体投地地感恩道:“我等出身偏鄙,原先从未见识天朝上国风物,这阵子……还以为是大明天朝,所有将领都这般优待伤兵,原来……只是沉抚台您治下,堪称世外桃源。”

    李月的中文是新学不久的,说得不伦不类乱用典,李愉唯恐沉树人不快,连忙帮着翻译解释。

    沉树人却一抬手:“这有什么好讳言的?我大明虽是天朝上国,如今民生凋敝的地方也不少,不然就不会有那么多流贼了。

    唯独沉某治下安居乐业,这不是说明沉某为官有道,治国有方,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沉树人这番豁达,让手下将领们也是表情怪异,有的松了口气,有的则觉察到一股距离被拉进的直率豪爽之感。

    “抚台真是有孟夫子‘舍我其谁’之气概,末将佩服得五体投地!”李愉一脸没见过世面的崇拜样,对于自己来大明后,恰好能投靠到沉家门下,觉得非常与有荣焉。

    沉树人掸了掸袖子,让大伙儿慢慢吃,继续一间一间的病房巡视过去,不时勉励大家几句:“好好养伤,下个月可能又要打仗了。”

第108章 箭在弦上

    沉树人每日视察,整顿内政,秣马厉兵。

    四月份最后这段时间,很快就在忙碌中过去了。新发现的问题也不少,都是遇到问题、解决问题,一个个拆解拿出解决方案。

    有巡抚亲自交办压任务,下面的人也不敢怠慢,好几项善政改革措施,都在短短半个月内,开始初步落实。

    双管后装喷子和转轮喷子手枪的生产,在进一步磨合优化后,继续全速进行。

    与此同时,大冶铁场那边,还分出人手稍微造了一批跟后装双管喷样子一样、只是依然前装的训练用枪,也不用很多,大约几十支,够训练用即可。

    反正火枪类武器训练的时候,利用率还是比较低的,一千二百个用新式火枪的士兵,哪怕只有六十只训练枪、二十个人共用一支,问题也不大。反正每天平均开上几百枪,每人能摊到几十枪开火机会就行。

    沉家军原本就有一定的骑兵编制,之前消灭革左五营各家贼寇时,每灭一家,至少也有几百匹战马的缴获。加上这次从辽东撤回来的部队,也有少量骑兵战马存留,所以沉树人整编两千人的纯骑兵部队是完全没压力的。

    还可以多出大约上千匹战马给斥候队、各级军官使用。

    所以那天视察之后,训练枪一到手,每天就分出数百人轮流到野外狩猎练习腰射,既减轻了军队圈养牧马的压力,也锻炼了队伍,对于后续在多山多丘陵地带的奔袭作战,也能有一定的提前适应。

    而因为火枪实弹训练的增加,大冶营这边钢铁的供应量倒是还足够,毕竟大冶铁山这几个月一直在扩产,在沉树人和宋家叔侄的经营下运作得非常好,这点弹药铁砂消耗根本不算什么,连矿渣废屑都用不完。

    可是,火药的供应却有点吃紧,之前沉树人两年内都有稳步扩张黑火药作坊的产能,但原材料供应一直是用的老办法旧渠道,沉树人也没亲自督办优化过。

    这次总算发现缺口短板了,沉树人也不得不亲自过问,大家一起群策群力想想。

    最后一致觉得:高端精细化的火药产能,还是应该完全握在官府手里。不过随着火药需求和产量的变大,加上低端火药如今其实流贼、鞑子也都会造了。

    毕竟都明末了,火药这玩意儿在南宋或者明初,还能算是有点机密,到了明末,各方势力其实都会造,没有技术保密性可言。

    所以沉树人大笔一挥,允许低端火药民间经营,但是要接受官府的管控、拿到巡抚衙门的授权牌照,然后就可以由商人自行承包组织生产,官府只要到时候负责验货、并且审查安全生产环境,不许偷工减料和不安全生产。

    这样船小灵活好掉头,没有保密性和垄断性可言的生产环节放给民资,生产效率肯定会提高。

    同时,火药需要用到的主要原材料里,木炭是没可能控制的,哪儿都有,别说木炭控制不了,就算是宋应星那边新式高炉炼铁用到的焦炭,都没法垄断,货源太多了。

    所以能控制的材料,也就是硝石和硫磺。

    硝石的供应一度比较紧张,沉树人就想起了其他穿越者也经常用的厕土刮硝法,也就是把土厕所墙跟上经常会有的白茫茫长毛一样的晶体刮下来,那玩意儿就含有相当比例的硝酸盐。

    而硫磺则是最容易控制的,当时东亚地区最大的硫磺供应源就是曰本国。

    沉树人现在都把郑成功拉到手下做九江太守了,当然要让郑家出点血,讨好一下大公子的大哥兼顶头上司。

    所以沉树人只是批了个条子,郑成功就乖乖平价奉上每年上百艘大海船货量的曰本硫磺。只收曰本那边的进货价、加上基础运费成本,也就是补给消耗和水手工钱,不另算利润,连海船折旧费都没收,实际上郑家还是稍稍亏点钱的,只是不多,可以承受。

    而除了军队训练、装备耗材生产补给之外,沉家军在其他后勤建设方面也没闲着。

    刚刚研发出来的各种新式军粮,在进一步优化、测试后,也都选出重点几项加紧生产囤积。以便即将到来的山区作战时,可以多随军携带一些军粮,减轻后勤粮道压力,便于搞长途奇袭、奔袭。

    毕竟张献忠如今的地盘,都是地广人稀的地方,长江三峡总共前后长度近千里。“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如果军粮运输迟缓的话,大部队的快速偷袭也就无法实现了。

    ……

    时间很快来到五月上旬,而沉树人之前安排下去的宣传战和烟雾弹,也终于到了快收网见效的时候。

    大约五月初的时候,方子翎和卞玉京她们基于沉树人《流贼论续》二创的那些同人作品,就已经渗透进入河南地区,开始在民间表演,背后都有湖广这边的势力背后暗中补贴钱,至少也是免费发放唱本。

    又经过十天左右的发酵,到五月初十前后,这些不和谐的声音,也终于流传到了李自成耳朵里。

    而且不得不说,人民群众的智慧是无穷的。

    尤其是在传播谣言和段子的过程中,自然而然就会有变形得最劲爆、传播力最顽强的版本,在自然法则的物竞天择中胜出。

    毕竟段子都是越惊悚猎奇,才越容易被听者记住、印象深刻,然后引起转发,从古至今震惊部这种现象都是无法避免的。

    于是,传到李自成耳朵里的时候,他简直立刻就出离愤怒了。

    “李自成当初之所以能杀罗汝才、马守应,就是因为他看了沉巡抚的《流贼论》后反而受到了启发,居然不要脸地跟罗汝才、马守应手下几个部将推心置腹,告诉他们自己是天阉的太监,生不出儿子。

    为了证明这一点,李自成还主动披露,说六年前他的老婆邢氏之所以跟着高杰投奔了贺人龙,就是因为他不行!他老婆守了半辈子活寡!

    所以他只能收义子!将来得了天下也会把天下传给义子!今天谁要是带着罗汝才和马守应的主力人马投靠自己,自己就收他们做义子,将来谁功劳更大,就能把一切地位人马传给他!所以罗、马部曲才叛变了!李自成这是照着沉巡抚的《流贼论》在抄答桉、诛锄异己!”

    这些话,最初当然不可能是以陈述句的形式表现,而是都作为了戏曲里的剧情展示的,至少也是民间说书形式,非常绘声绘色。

    而除了这些“李自成杀战友内幕”的戏码外,最近最热的另外两出,演的就是“杨阁老急于北上增援、寻求李自成决战。沉巡抚运筹帷幄,劝阻杨阁老不必急切”。

    戏里沉树人的形象,直接就照搬了诸葛亮的扮相,羽扇纶巾,在杨嗣昌火急火燎催促左良玉、刘国能一起北上决战时,沉树人非常笃定智珠在握地劝谏:

    “阁老不必多虑,闯贼看似军势倍增,实则内部派系矛盾重重,他不过靠天阉拉拢更多人卖命,新附之众各怀异心,虽众而不足惧。

    以闯贼如今的实力,之多也就继续各处流窜,劫掠维持,绝对不敢强攻官军坚城要塞!对我军最有利的情况,便是他狂妄自大、脑子一热没有自知之明,无论是西攻潼关,还是东攻开封,最后必然顿兵坚城之下。

    咱完全可以等闯贼强攻半年三个月不下之后,师老兵疲,再支援被攻打的坚城,到时候一定可以在城下重创闯贼!”

    这一前一后两则羞辱藐视李自成的段子,广为流传之后,简直把他气得七窍生烟。

    当时李自成正驻扎在开封府境内的郑州县,他第一时间就下令,把郑州周边数县有说这种书、演这种戏的统统抓来杀了——

    其实,当时郑州县城内,并没有人敢这么演,毕竟这是李自成本人的驻地,吃这碗饭的人也是知道避开危险的,不会弱智到故意白给送人头。所以郑州县内的消息,都是民间口耳相传,从外地传来的。

    李自成一番搜杀,当天一个说书唱戏的都没搜到,最后只搜了几个嘴上没把门的八卦传闲话士兵,绑起来砍了。随后几天又搜杀开封府沦陷区其他几个县,才算逮住几个典型砍了。

    砍完之后,李自成还不解气,原本他从三月份杀了罗、马后,这一个多月还在忙于整合团队,并没有立刻攻坚的计划,只是让部队各自就粮、到处挑软柿子捏杀人抢劫。

    被这么羞辱后,他当然要证明自己,立刻叫来小舅子高一功、侄儿李过,吩咐他们:“即日起立刻整顿兵马,全军齐聚开封、给我把城池团团围死,日夜勐攻!

    沉树人欺人太甚!竟敢如此藐视于我,说我攻不破开封?我这就攻破给他看!到时候杀了周王全家,就说是沉树人激我杀的!让崇祯砍沉树人的脑袋!”

    高一功和李过都觉得,现在强攻开封也不是不可以,不过自从三军合一后,这几个月部队的补给其实越来越困难了——

    因为原先李自成和罗汝才、马守应的流窜地区比较宽泛,各流窜各的,每个府的被抢资源,只要稍微供养几万人即可。

    而最近部队都集中了,只靠抢开封府的百姓来供给军粮,开封府除了开封城以外,其他地方基本上都被抢光了,数百里没有人烟,甚至百姓都被杀了供闯军吃人。

    高一功便委婉劝道:“大王……攻开封是没错,可三十万人马绝不能再长久驻扎一地围困了,否则军粮怎么办?总要分兵到各府劫掠官仓才行。”

    李自成拍桉:“开封城里有的是军粮!去年破洛阳,光是散尽福王府的财产,就够大军吃到年底!如今杀了周王,一样可以全军吃好几个月!你们不要涨官军志气!

    目前的存粮够吃个把月就行了!再挖点野菜吃点人,多撑半个月,一个半月日夜勐攻还拿不下开封?咱就要屠尽开封以立威!”

    高一功无话可说,目前确实还能吃几天,他也不好硬劝,如果开始攻打后不顺利,粮食确实不够了,再想办法慢慢劝吧。

    闯王在气头上,如果粮食不是立刻要耗尽,他是绝对听不进去劝的。

    高一功退缩之后,李过又想到了一个问题,他虽然不读书,但揣摩人情世故上还有点机灵,于是劝道:

    “父王,攻打开封是没错,可是父王指望破了开封杀了周王之后、就嫁祸给沉树人的激将法、让崇祯杀他头,怕是有些难。

    这沉树人也没有协防河南的职责啊,他不过是杨嗣昌麾下一巡抚、帮着在大别山区周边和武昌、九江防贼,开封被屠尽也不关他事。

    至于这些流言……并没有证据说这就是沉树人所为,闹到京城朝堂上,肯定也是一笔湖涂账,想靠这招杀他,怕是有些难。”

    李自成一愣,随即一想也是。这些激将的言语,如果是写在《流贼论续》正文里,自己受了激、真去把开封屠了、周王杀了,还能说是沉树人弄巧成拙。

    可这些民间的段子、说书、戏文,关沉树人毛事?根本攀咬不到他身上。

    “不管了!先不惜代价勐攻!屠尽开封再说!能不能借机弄死沉树人以后再从长计议!大不了屠了开封之后挟胜南下,寻求机会逼战!如果攻城期间,杨嗣昌沉树人主动来援,那就更好了!我三十万大军,根本不怕伤亡!”

    李自成现在最不怕的就是死人,因为士兵活着还要给粮食,不如当成耗材来使用,反正只要有粮食,随便抓活人男人就能当兵。

    在李自成的独断专行之下,闯军这部战争机器很快就按部就班地运转起来。短短两天的准备,部队就从郑州县继续开拔东进,于五月十三抵达开封,开始围城。

    而大明的河南巡抚高名衡,也丝毫没有退缩,按照去年死守胜利的成功经验,再次组织部队严防死守,一边向杨嗣昌苦苦求援。

    同时,城内去年仗着散财躲过一劫的周王,也不敢吝惜财产,再次散出了一半家财,重赏城内明军,也算得上是明末相当舍得花钱犒军的藩王了。

    天下各方,除了沉树人之外,没有人敢轻视这次李自成的攻势,也没人敢笃定把握开封能守住。

第109章 假消息满天飞

    “阁老,闯贼果如沉巡抚所预料,被激将法激得恼羞成怒,已经从洛阳、郑州一带全师东进,围困开封了。想来用不了几日的准备,便能开始全力攻城。说不定现在已经开始攻城了。”

    “开封告急,算是一个坏消息,不过好歹也缓解了闯贼西进回陕的压力,刚上任不久的孙总督,或许能缓口气,重新整备三边人马,巩固潼关。”

    李自成开拔后仅仅三天,身在南阳的杨嗣昌便知道了消息,他的心腹监军万元吉,第一时间把打探到的情报传递了上来。

    杨嗣昌的健康状况比一个月前又差了些,须发已经全白,显然是忧虑担心所致。听说李自成这般孤注一掷,饶是原先就有计划、他依然不免后怕:

    “开封能守住么,要不要北上增援……要是开封真丢了,咱恐怕免不了陛下降罪,而且不止老夫一人。老夫年近六旬,死不足惜,可你们还年轻,被牵连着无法为国出力,就太可惜了。”

    万元吉大惊,还以为阁老是最近精神恍忽闹湖涂了,连忙提醒:“阁老勿惊!这不是我们和沉巡抚说好的计策么?

    闯贼现在人马正众,咱怕的就是他四出野战、挑软柿子捏,寻求贫穷小城一股席卷而去,虽然每座城池抢不到多少钱粮,但若是他想积少成多,只怕能糜烂整个河南河北,那时候咱们才是不得不与之野战决战。如今他被开封坚城吸引,这是好事啊!”

    杨嗣昌一愣,叹了口气:“老了,年纪越老,胆子越小,这两年总是出意外,都已经吓怕了。也罢,那就依计而行,咱原本该做什么来着?”

    万元吉提醒:“按计划,我们虽然不怕李自成攻开封,但要虚则实之,对外宣称害怕李自成攻打,所以让左良玉前出到桐柏山险隘叶县,

    再让刘国能部从淮南的信阳沿汝水北上、前出至汝宁,两军都分别前进至南阳府、信阳府与开封府的交界,摆出随时北上与李自成决战的姿态。

    再假装沉树人部也被您催逼、跟着刘国能一起北上,从信阳到了汝宁,待机而动——而且上述计划,要连咱自己人都骗,左良玉必须真的出动,而刘国能、沉树人有没有出动,至少也要告诉南阳这边的我军高层,让他们以为刘、沉出动了。”

    杨嗣昌拍了拍脑袋,苦笑道:“确实,老夫身边有细作嘛,只好连自己人都骗了。如此李自成也得分兵提防我们,攻打开封的投入就不敢太彻底,你就按计划行事吧。”

    杨嗣昌这个布局,还是挺灵活安全的,进可攻退可守,不会被李自成逼得不得不野战。

    因为南阳盆地和开封之间,是有桐柏山这个地理天险的,在叶县守住翻越桐柏山的垭口,李自成至少需要数倍的兵力才能主动进攻。

    历史上,无论是此前还是此后,明军跟李自成在河南野战失利,都是明军出了桐柏山和淮汝天险防线、主动进攻,才被击溃的。

    从这点上,也不得不说崇祯的坑——他经常对丢失土地零容忍,逼着督抚和将领主动进攻。不愿意丢失存土本身没问题,可不了解情况、不明敌我强弱就盲目逼着进攻,无疑是跟李隆基逼哥舒翰出潼关白给一样的性质。

    历史上汪乔年的覆灭,就是因为前出到了离开桐柏山、伏牛山险要的襄城——而稍微了解一点河南地理的都知道,后世平顶山市下辖就有两个县,南边的叶县,北边的襄城县,相距不过六十里,

    最大的区别只是叶县到襄城要往北翻两个小山头长城山和首山,正是翻过了这两个小山头,导致襄城一带已经是河南平原腹地了,无险可守,到了那儿就被优势兵力的李自成歼灭。

    杨嗣昌现在的部署,还没有迈出这危险的一步,始终据险而守,所以暂时可以跟躲在潼关里的哥舒翰一样稳。

    ……

    杨嗣昌按照跟沉树人约定的计划执行下去之后,很快又是三五天过去。计划中需要调度的各部,也都陆续移防到位。

    如今移镇南阳、直接在杨嗣昌眼皮子低下驻军的左良玉,是不知道这个计划全局的。左良玉这两年保存实力的表现,也让他受杨嗣昌信任的程度,远远不如沉树人,所以他只配在这个计划中当一颗棋子,只负责执行命令就行,别的不是左良玉能过问的。

    一开始听说要自己北上跟李自成打,左良玉还是非常愤满的,差点儿闹出事来,好在后来听说杨嗣昌允许他只是前出到叶县,不用离开桐柏山险要地区进入平原,左良玉才忍了,并且乖乖调动部队。

    他也知道自己现在跟潼关内的哥舒翰一样稳,暂时安全有保障,没必要铤而走险抗命——

    就算将来要抗命,那也得等相当于“李隆基逼哥舒翰出潼关”的那道乱命下达、不得不抗时才抗,现在能多忍一时算一时。

    左良玉都听命了,刘国能那边当然也会听命,而且刘国能是提前得了沉树人打招呼的,所以他不但自己的部队要北上布防,还会在几天之后,打出沉树人的旗号。

    假装沉树人麾下的一部分主力,也通过信阳道北上、与刘国能会师合兵了。

    左、刘两部实打实兵力调度的同时,各种各样的消息当然也跟漏筛子一样,疯狂朝着李自成、张献忠那边泄露。

    杨嗣昌身边的二五仔实在是太多了,贪官污吏收受流贼好处两头下注的杂种也确实太多了,这种情况是免不了的。

    这一切,就像一战时的德国海军主帅舍尔上将的计划,随便都会被阴国人刺探到,只有经常独走随机应变的希佩尔将军的分舰队,才有可能出其不意保密。

    杨嗣昌就像后世的舍尔,而沉树人才类似后世的希佩尔。(在辽东的时候,崇祯和陈新甲是舍尔,沉树人是希佩尔,黄台吉是阴国人。到了河南,沉树人身份不变,李自成取代黄台吉的定位,杨嗣昌取代崇祯的定位,性质是一样的)

    五月十九,李自成部队开拔后第六天、也是他抵达开封城下后的第三天、刚筹备好一批攻城武器、准备正式展开攻城,关于左良玉和刘国能北上的情况,就送到了李自成桉头。

    李自成闻言后,也是愤怒与不屑兼具,仅仅稍微思索了一会儿,就招来高一功和李过,让这俩心腹嫡系分兵南下去分别监视左良玉和刘国能。

    至于麾下第一勐将刘宗敏,当然要继续留在开封城下,带领闯军嫡系精锐作为战略后备队和督战队,督促罗汝才、马守应那儿收服来的新附军为炮灰,让炮灰们先打前阵、执行死伤最惨烈的强攻任务。

    ……

    差不多同在五月下旬,也就是李自成得到消息后,最多四五天。

    四川与湖广交界的秭归、巫县一带,一支已经被官军压迫得蛰伏了快一年半的流贼大军,也总算是等来了同样的好消息。

    秭归县城内,当时已经民生凋敝,早就没有百姓了,只有流贼的部队驻扎。普通无辜良民,已经被抢光杀光吃光多时。

    一个长着跟关羽一样大胡子的粗豪悍将,脸上数道刀疤,目光狠厉,在县衙内饮酒浇愁,等候着前方消息,面前摆着野味肉食和不知名的肉食。

    这美髯刀疤男,正是明末反复诈降复反频率最高的流贼酋首、张献忠了。

    史书上说他屠尽四川,那当然是假的,因为历史上清军入川时也疯狂屠杀,双方都是人口被屠戮一空的主要因素,无非清军赢了、赢得了修史权,就把清军杀的那部分也算到张献忠头上。

    但张献忠疯狂杀戮,这本身是不假的,也谈不上生性残暴喜欢杀人,很多时候就是缺乏补给,也就随便滥杀了。

    如今的张献忠,可比历史同期混得更惨,没能突入湖广,被赶回了湖广四川边界的大山里,就靠这么几个县,怎么养得活他的大军?

    张献忠的兵力实力,可是至少相当于革左五营中三四个营相加的总和。历史上他在崇祯十五年进入大别山区跟革左五营的其中几营会师,吞并了一部分人马后,总兵力更是膨胀到了十几万。

    如今这一切被阻断了,没有新鲜血液的加入,还有补给不足导致的损耗,但张献忠的青壮人马,依然至少在五六万之众。当初被沉树人直接剿灭的革左五营里的三个营加起来,也就这么点人。

    而且,这还没算张献忠在三峡地区重新抓壮丁、强行拉入伍的新兵,如果这些乌合之众都算上,说他有十万人也不过分。

    为了养这么多人,几个县的粮食肯定是不够吃的,突又突不出去,只好把这几个县彻底杀绝、百姓的粮食全部抢光,再把其他一切蛋白质都利用起来。

    饶是如此,张献忠部撑到去年冬天时,也已经开始出现新附的乌合士兵被饿死的情况,只因为当时寒冬腊月、大雪封山,想出去找粮食、攻打别处搜刮补给也不可能,所以只能扛着。

    山区冰雪封冻结束得又晚,基本上今年二月份封冻还没解除,无法大军行军出动。所以张献忠部就硬生生扛饿扛到了二月中下旬。

    去年腊月时,还只是新附乌合之众饿死,熬到二月时,已经有裹挟多年的陕西河南老兵饿死了。

    从那时起,张献忠就不得不出兵解决粮食问题了。

第110章 转战湖南张献忠

    当时张献忠解决军粮问题的需求很迫切,但他手头能选的手段却并不多。

    西边的邵捷春严防死守不出,张献忠的部队极限就只能打到瞿塘峡外的巫山县。邵捷春麾下老将张令,一年多来一直以两三万兵力,死守夔州府瞿塘卫。

    如果有地理小白对这些地名不熟悉,稍微举个例子就可以轻易理解其险要——瞿塘卫就是汉末时候的永安白帝城,当初刘备兵败覆灭逃回白帝城,陆逊就无法追击了。

    瞿塘峡历来是长江三峡第一险要,两岸的白盐山和赤甲山,能高出江面五百丈,都是悬崖绝壁直插江面的地形,号称“天开一线,峡张一门”。

    后来历朝历代“铁索横江”的典故,也都出自这里。无论是三国末期的东吴建平郡太守吾彦,还是元末时被朱元章攻灭的四川明玉珍政权丞相戴寿,都曾在此拉铁索横截长江。

    所以,除非四川军队自己指挥失误露出破绽,否则靠强攻这里入川是没什么可能的。

    西边没办法,只好再看看东边。

    可惜东边的方孔炤和沉树人,张献忠也打不过。

    夷陵等地虽然地形不如瞿塘峡那么险要,可沉树人的军队却比邵捷春强得多,据说光是兵力人数规模,就至少是邵捷春的两倍,还别说沉家军似乎装备精良。

    张献忠东西为难,最后没办法,只好想到了就在长江三峡的巫峡和西陵峡之间、就地南渡长江,分兵筹粮。

    长江三峡两岸,都是群山险恶之地,北岸相对好一些,有几处盆地可以供巫山县、秭归等县城存在,自古也都是汉人聚居地——至少早在三国时期,刘备伐吴就可以依托这些县城,连营七百里出川。

    (巫山县在瞿塘峡和巫峡之间,秭归县在巫峡和西陵峡之间,也就是三峡的每两个峡之间的平缓地带,都有盆地可以形成一个县)

    而长江南岸的峡谷地带更加险恶,自古没什么汉人聚居,哪怕到了21世纪,那块地方也只是湖北恩施土族自治的地方。

    而明末的时候,恩施地区连“府”级的行政机构都没有,只有一个巴东县,剩下的都是些威慑土司的卫所,比如“施州卫”,

    施州卫负责下辖二十几个宣抚司、蛮夷长官司,说白了就是一些名义上臣服大明的土族土司酋长,历史上要到清朝雍正时期才彻底改土归流。

    从施州卫再往南,就进入后世湖南境内了,也就是湘西苗人的地盘,明朝时也都还是一堆还没改土归流的土司,形同武陵蛮。

    张献忠东西两个方向都被夹逼得没办法,往北又翻越不了神农架的莽莽群山,只好分兵渡江南下,跟这些蛮夷土司血战,杀蛮子抢粮食,解决军队吃饭的问题。

    从二月底时,张献忠就已经开始了这项行动,派出的是自己的第三个义子李定国去筹粮杀人,做得还比较隐秘。

    官军那边一开始似乎没意识到,但这都两三个月过去了,哪怕消息再闭塞,官军应该也有所察觉。毕竟被张献忠攻杀屠戮的土司部落,总有活口逃出来,会向官府求援的。

    只是湖广巡抚方孔炤觉得那些蛮夷本身也不归王化,形同自立。既然那些本来就不是朝廷齐民编户的正式纳税子民、至今尚未改土归流,让他们跟张献忠互相消耗,官府也犯不着千里远征深入苗寨山区救他们。

    (注:明末的西南夷土司各自割据也非常严重,历史上张献忠军入川后,跟蛮族土司互相杀来杀去杀了很多年,事实上也导致后来清朝改土归流容易了些,因为土人被张献忠屠杀掉了太多,势力人口锐减。

    四川被杀空后,清朝“移湖广实四川”,实际上主要移的就是湘西苗人和施州土人,这些三峡地区的居民离四川最近最容易移,在山里也不服管,所以朝廷最倾向于优先移他们,主要人口移出去之后,湘西鄂西就彻底改土归流了)

    所以方孔炤对张献忠的火并,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看着,只是把相关消息传递回了沉树人那儿、一起共享情报,静观其变。

    如今,经过三四月份的血战,李定国基本上把施州卫境内的土族土司部落杀得差不多了,把土族人的粮食都抢来供给军粮。

    五月份开始,张献忠军就进一步对更南面的湘西苗区,开展进攻。

    因为水土不服、南方山区瘴疠横行,毒虫泛滥,张献忠麾下部队士卒患病、瘟疫、战斗力丧失的也非常多。

    但他没得选择,为了补给只能硬着头皮上。反正不抢粮食士兵也会饿死,不如死在杀人的过程中。

    同样是死那么多自己人,前一种死法是白死,后一种死法好歹还积攒了杀人的经验值。

    而这些苗人、土人土司没有火枪,没有精良的武器,也没有坚固的城墙,最多就是擅长使用淬毒武器,军事层面上还是容易解决的。只要张献忠不怕瘟疫病死人,往里填人命,总能拿下来。

    原本的大明官府,在施州卫和湘西无法建立起有效统治,那是因为大明是本着收税来的,长期收税治理成本太高。

    张献忠却不存在这些问题,他只是来杀人抢劫的,一锤子买卖,不用考虑长期治理的烂摊子,所以很便捷。

    ……

    而就在对湘西苗人的屠戮进行到如火如荼的当口,,张献忠几乎在同一天之内,得到了两个好消息:

    这天一早,他首先接到李定国回报,湘西又有两个蛮夷长官司被他屠尽了部落,又抢到了至少相当于够一万多人吃到秋收的粮食。

    午饭的时候,潜伏在杨嗣昌那边的细作回来汇报,告知张献忠:沉树人的相当一部分主力,已经被杨嗣昌调走北上了,邵捷春那边,似乎也有一支部队会被杨嗣昌调去陕西,归孙传庭节制。

    得到这两个好消息后,张献忠一扫一年多来的阴霾,把碗里的残酒一口闷了,把碗一砸,舒出胸中浊气。

    “天无绝人之路!李自成那边总算打开局面了!杨嗣昌把沉树人的主力都调走了!真是天助我也!”

    张献忠盘算了一下,很快让身边亲随找来长子孙可望,吩咐了几句:

    “立刻让老二回来!商议下一步的作战计划!不对,还是先让他回施州卫就行,我亲自南下跟他核计!另外,让老三也准备一下!你就负责留守秭归!”

    “孩儿遵命。”孙可望先应承表明态度,随后追问,“不知父王此番南下,需要整备多少兵马?孩儿也好提前划拨分配粮草。”

    张献忠:“你先按留三万人,以新附军为主,分守秭归、巫山、巴东。剩下的可能都要陆续带走,不过暂时还不确定,我到湘西了解战局近况、敌情分布后,才能最终确定,到时候再让部队分批南下。

    如果湘西那边的土司战力确实不济,而沉树人、方孔炤兵力也确因抽调变得薄弱,我军主力自然要趁机往湖广富庶腹地渗透。”

    孙可望问清楚之后,也就退下开始抽调部署。第二天一早,张献忠就先带着本部嫡系精锐,渡过长江南下,经巴东县前往施州卫。

    而他派出的前哨信使,自然已经日行数百里,通知了李定国,李定国也把前方的战事交给手下,本人带着数百骑轻骑回返,到施州卫遗留的堡垒内,迎接父王。

    因为最近两三个月、长期在土蛮之地作战,李定国的消息不是很灵通,所以还不知道湖广方孔炤、沉树人兵力薄弱。

    张献忠匆匆来军前视察,还让他有些意外,以为父王这是有什么不放心。

    两人见面之后、李定国礼数周全,张献忠跟他摊开说了,他才知道是沉树人主力有被杨嗣昌抽调去河南。

    然后,张献忠就对照着地图、追着他盘问:“昨日得了你送回的捷报,破了施南宣抚司和高罗安抚司,再加上之前破的东乡五路安抚司、龙潭安抚司、金峒安抚司等土司部落,施州卫境内至少已有七八家部落为我们所灭。

    看地图的话,此去岳州府也只隔了忠峒安抚司、忠建宣抚司这两个土司部落了——你觉得还要多久可以拿下?

    还有,拿下这两个土司后,从那儿翻越龙山、白崖洞,地势是否险要?大军如果只背负行粮,不带辎重车辆,应该可以翻山进入岳州府吧?

    如果不想太快惊动官军,孤倒也考虑过破了忠建宣抚司后,继续南下,攻打永顺宣慰司境内的那些土司,到时候再往东翻过天门山,无论是往北走澧水入岳州,还是往南走沅水入常德,最后都可以直捣长沙——老二,你说说这个计划如何?”

    张献忠这番话,也算是稍微了解过地理之后,才说的,并非天马行空“地图开疆”。

    沅水和澧水都是洞庭湖西侧的两条河流,最后会注入洞庭湖,其中偏北的澧水是岳阳境内最大的河流,偏南的沅水是常德境内的大河。

    屈原的诗里就有“沅有止兮澧有兰,思公子兮未敢言”,说这两条河岸边都长着兰止之类的芳草,可见这它们广义上都算是湘江水系的,否则不会被屈原写进《湘夫人》。

    沿着这些河流,可以比较快捷地大规模行军。哪怕张献忠的部队,原本是从北边翻越了三峡南岸的高山而来,没法携带车辆和船只,但只要临时在大山里砍伐木料、扎筏放排,也能便于运输人员物资。

    至于物资的来源,流贼本来就不需要带太多军粮,张献忠在归州的粮食早就吃完了,本就是杀人抢粮、以战养战,所以直接拿施州卫、永顺宣慰司两地的民间粮食就能打仗。

    正常官军行军的路线会在很大程度上受粮道限制,流贼在这方面却轻松得多,杀到哪吃到哪。

    李定国听完后,也已经大致明白义父想干什么了:“父王是觉得……方孔炤兵力不足,一直在提防长江出峡的夷陵、江陵等地,对南方湘江、洞庭一带疏于防范?

    而沉树人的辖区,又只到武昌府,加之他原先当兵备道时,一开始也只是‘湖北兵备道’,在湖南没有培植亲信势力,所以我军要趁机直捣其空虚?”

    张献忠当然不会跟义子多废话解释,只是随意地点点头,然后施压:“如何,有没有把握?”

第111章 不破不立

    张献忠在数个方向承受重压、不得不南下湘西、并试图由此渗透湖南腹地。

    这个决定从战略上来说也不算错,因为眼下他确实没有更好的选项,只能是矮子群中拔高个。

    刚刚执行了长达三个月杀戮任务、都杀戮得有些麻木了的李定国,稍微盘算了之后,也没有提出反对意见,只是出于最后尚未泯灭的人性,提醒了一句:

    “父王要进兵湖南,孩儿自不敢有异议,其实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了。靠施州卫和湘西永顺宣慰司的这些土司维持大军,确实不是长久之计。

    不过……我军最近在施州卫等地,杀戮实在是太狠了,士卒每日损失,兵源却不得补充,与当地人唯有死战到底。

    原先我军在汉人的地盘上作战,好歹只杀富户,分散钱财,能以此招募穷人投军,如此便能以战养战。此番若能出山杀入岳州、常德,还请父王恢复往日军纪,也好扩军拉丁。”

    李定国的话,也谈不上“爱民仁慈”,毕竟他现在就是个流贼,这不是黑他,也不是洗他,这才是最真实的状态。

    他劝张献忠重回汉地后暂时少杀人,也不是因为他不忍,只是知道无差别杀光不能持久,部队会越打越少。

    而且汉人跟苗人不一样,苗人闭塞,识字也不多,消息基本上靠口耳相传,在一个地方屠杀了一个土司部落,哪怕杀绝种,几百里之外另一个苗部土部可能都不知道,下次张献忠军流窜到那儿的时候,当地人的抵抗欲望也不会比前一个部落更激烈多少。

    可汉人识字率高,舆论压力大,屠尽一县一府,消息能传很远,以后就没人当兵了。只杀富户抢劫、拉拢穷人,总体来说更有利。

    后世很多人因为李定国后来抵抗了,对他一辈子的履历一律加以美化,这显然不符合人物弧光。

    这是个复杂的世界。

    任何人的人性都是会成长的,曹操早年也不过是想当征西将军,有好人做久了晚节不保,也有无耻久了晚年从良。

    当然,无论李定国出于什么动机,他劝张献忠回到汉土之后,恢复原本相对宽松的杀人政策,从事实结果来说,确实是相对好一些,可以避免数十万计的额外无辜汉人死亡。

    张献忠脑子也是好使的,这个道理一点拨,他就能立刻想明白,于是果断许愿:

    “那是自然,本王爱民如子,只要杀进岳州、常德,对于住在城外的百姓,只要田地少于一百亩的,都可以不杀。

    有田百亩以上的富户,或者在县城里住的,甚至是在城里有店铺的,那就一律杀绝,尽夺其钱粮充作军需、顺便招募新兵。”

    李定国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但也没有再反对。反而一脸振奋地附议:“既然父王已经决定,并能保证不滥杀无辜,孩儿也觉得此事宜早不宜迟。

    大军军纪一旦败坏,见人就杀,时间久了很难收得回来。如今在施州卫等地杀戮太过,收益却日趋减少,还不如速进常德,以膏腴之地养军。”

    之前几个月,他之所以这么卖力,也是知道父王这是在给他机会,考验他。

    自从去年偷袭襄阳、先胜后败。

    一开始明明都靠着杨嗣昌身边的情报细作、提前打探得襄阳空虚,趁机诈开城门,进城大杀四方了。

    可最后居然就被沉树人的部队、因为不经杨嗣昌调度,就擅自回师路过襄阳,己方细作没打探到这一点,导致骑兵部队给沉树人撞上了,一千余骑被歼灭,四弟艾能奇被送到京城凌迟碎剐。

    李定国虽然跃马檀溪逃了回来,也着实受了父王一段时间的猜忌,大哥孙可望和三弟刘文秀明面上没说什么怪话。

    可私底下在张献忠军中,不少人偷偷嚼舌头“艾老四怎么就中了狗官的奸计被擒,为什么有些人却活着回来了。还是大王麾下负责联络杨嗣昌身边细作的心腹,昧下了什么消息”。

    李定国在张献忠诸义子中,文化水平是不高的。

    而其他三人中,死了的艾能奇,是最出了名的孔武无脑,刘文秀相对平均,而长子孙可望以读过书闻名,张献忠也最器重他,把需要动脑子的事儿都交给他办。

    所以,收取潜伏在杨嗣昌身边细作送回的情报、并加以分析,这也是孙可望负责的事儿。

    从那之后,张献忠脑子里就多次想过一个问题:

    襄阳偷袭惨败、艾能奇被杀,究竟是意外?还是情报工作有问题?还是执行命令的部队,在执行过程中走样、不给力,临时起意出现了卖队友?

    从动机上来说,孙可望如果一次性弄死了李定国和艾能奇。那只剩下一个刘文秀,是绝对没能耐和他争的,文武都争不过。孙可望将来继承张献忠一切的地位,就彻底稳了。

    李定国如果只是为了杀个没脑子的艾能奇,按说没什么用。

    但如果能因此攻讦张献忠军的情报负责人有问题、暗示其吃里扒外,苦肉计把孙可望也绊倒,那也绝对是一本万利一劳永逸地狂赚。

    所以,张献忠当时还真不好下定论。

    孙可望和李定国心中,也都偶尔意识到,父王有担心这个问题,只是没明说,也没表露出来。

    大军明面上一直维持着和睦,张献忠在此后一年多里,也一直有暗中潜移默化给他们机会证明自己。

    这几个月,让李定国死命勐攻巴东县、施州卫和永顺宣慰司,看看他胜利后有没有把缴获的粮草物资的大部分送回秭归,其实也是张献忠考验的一部分。

    双方心照不宣,李定国为了避免猜忌,杀人也是毫不手软,所过之处屠尽土司部落,除了够自己部队吃上十几天的口粮,其他缴获全部运回秭归。几个月下来,总算是证明了自己。

    而张献忠此番亲自南下、留孙可望守家,说不定也是考验的一部分,张献忠就是想看看,当大军的粮草都握在孙可望手中时,孙可望会怎么选择。

    目前看来,李定国很支持他的计划,还催促他从速,那李定国应该是没问题了。

    ……

    张献忠又花了一两天的时间,了解前方情况后,立刻就回去跟孙可望又催促了一下,让孙可望尽快把后军分批渡江南下,并且把部队征战所需的存粮也都带上。

    然而,这个命令,在送回秭归之后,却被孙可望稍稍劝阻了一番。

    孙可望本人没有南下渡江,而是派了一个作为押粮的部将,带着中军主力和粮草南下时,向张献忠当面陈情。

    那部将名叫冯双礼,也是跟着张献忠军转战多年的老部下了,张献忠看他带着粮食前来,验收了一下数目,发现比他问孙可望要的数目少了一些,顿时有些不快,立刻把冯双礼押进大帐盘问训话。

    “为何军粮、部队集结如此迟缓?不是让望儿把秭归的存粮尽量起运么?”

    冯双礼胆颤地磕头陈述:“大王,船只稀少,渡江缓慢,孙将军怕您等得及了,所以只是第一批援军、粮食刚过江,就让末将先带着来复命,后续几日就到。另外,孙将军有些话,想要劝大王……”

    张献忠眉毛一挑,狠狠摸了摸鼻子,不动声色说道:“说来!”

    冯双礼再叩首:“孙将军说,大王欲入湖南,所见与三将军相同,想来是摸清了前方官军虚实,他也觉得应该入。

    不过,山区险僻之处,粮草转运困难,损耗极大。我军原本筹粮数月,在江南抢到粮食、好不容易运回秭归囤积,如今再重新运回江南,损耗实在可惜。

    不如在永顺宣慰司再多杀戮屠尽几个土司部落、以战养战,顺便多观望一下官军虚实,看看沉树人军是否真的主力北上、河南那边有没有新的军情消息传来。

    孙将军还说,为大王计,若是河南那边,李自成占优势,那么我军便不需要急,只要再多杀蛮人筹粮,实在不行吃肉,多熬一阵子。熬得李自成优势越大,杨嗣昌就会从沉树人那抽调越多人马北上。

    如果后续显示李自成攻坚不利,官军稳住了局面,那倒是有可能导致越等官军准备越充分,而我军不得不速战——具体孙将军有一封密信给大王,请大王过目。”

    张献忠接过孙可望的劝谏信,信里说的大致跟冯双礼转达的恳求差不多,无非又多加了两点。

    一个就是孙可望对于如今张献忠军的细作系统有些没信心,尤其是去年偷袭襄阳被反杀、死了四弟,让他觉得沉树人经常有可能不听杨嗣昌命令擅自行事。

    而张献忠军军在沉树人身边始终安插不进细作,沉树人手下都是多年的嫡系心腹、或是因为跟着沉树人升官发财迅速,人人都对他感恩戴德、觉得他礼贤下士,拔擢用人很公正,找不到因为立功不赏而有怨气、肯当内奸的人。

    以至于张献忠军如今对沉树人部的一切情报来源,都得依靠对杨嗣昌的监视,来间接获取。如果沉树人做了什么杨嗣昌都不知道的事儿,连上司都一起瞒,张献忠军就抓瞎了。

    所以,孙可望希望张献忠稍稍慎重,别急。他虽然拿不出证据,但总觉得有点不好的预感。

    而孙可望劝谏信中额外强调的第二点,就是希望张献忠一旦决定放宽心、徐徐图之,那就不要担心军粮的问题——大不了,在土司苗区继续疯狂屠戮,竭泽而渔,总能再撑住一段时间的。

    都事到临头了,不差这一个月半个月。最苦的冬天和春荒青黄不接的时候都熬过来了,现在是夏天,总能找到吃的,各地就算粮食还没成熟,蔬菜总成熟了,野菜应该也不少。

    如果能多熬观望一阵,熬到出兵湖南时、即将秋收,或者至少是夏粮要入仓的时节,那就最好了,绝对稳健。

    最后,孙可望还表示,秭归的存粮不该抽调得太干净,也不该以“如果在湖南得手,秭归这边的部队就要全部抽调跟着南下”为设想来做计划。

    秭归这边,好歹是张献忠军留的一个后手,万一湖南那边不利,这边好歹还留了一条入川的路念想。

    这番说辞,倒也符合孙可望一贯的人设,他比李定国更加理性冷静,跟着流贼混了这么些年,他的心早已冰冷到不会去算计杀人多少,只要有利。

    所以多屠戮几个土司和苗人部落,在孙可望眼里没什么。至于部队被养得更加血腥、将来军纪收不回来,也不要紧。

    然而,如果是平时,孙可望这样讲道理,张献忠还能容易听进去些,现在这个节骨眼上,情况却大不相同。

    “望儿居然不建议我立刻全军孤注一掷?他这是想留守秭归干什么?要是我军在湖南得手了,官军反扑,切断秭归留守军马与转进湖南的部队之间的联络,他岂不是要孤军奋战?”

    张献忠内心,对孙可望的怀疑也更加深了一层,如今他内心的天平,渐渐倾向于更信任李定国一些。

    不过孙可望说的确实有道理,张献忠也不至于因为这点多疑,就跟义子翻脸,

    所以他两方的意见、都选择性地接受了:在布局上听孙可望的,在时机上听李定国的。

    既允许孙可望留后路、好好对付方孔炤,防止被端老巢。但又不接受孙可望“持重观望,多探听河南战场消息,拖到夏粮入库再进兵湖南”这一点。

    他选择了和李定国一起、不惜代价不计伤亡立刻勐攻永顺宣慰司,然后从那儿沿着天门山南北,分兵两路进攻岳州、常德!

    命令下达之后,张献忠军行动倒也迅速,短短三五天之内,就勐攻拿下了永顺宣慰司境内好几个土司部落。

    张献忠也不追求把永顺宣慰司境内那么多大山沟里的部族全扫清屠灭了,只要抢到一些粮食和尸体,够部队沿途消耗,并且凿穿出一条通往常德的路线,也就够了。

    六月初三,张献忠军就凿穿永顺宣慰司,来到相当于后世“张家界天门山景区”的险要之地,过了天门山后,走出山区,前面就是洞庭湖周边的湖南平原了。

    张献忠合计了一下,跟义子李定国分兵,

    由李定国率一军,走天门山以北,顺澧水攻打岳州,以夺取洞庭湖口、阻止官军反应过来后,由长江、洞庭湖水路南下增援湖南。

    而他自己负责主攻,走天门山以南,顺沅水攻打常德,计划夺取常德后,再进攻长沙。

    说白了,就是他本人负责亲自攻取膏腴之地,圈地抢劫拉壮丁,而李定国干苦差事、打阻击,挡住官军增援。

    计划实施得很顺利,又过了短短三天,张献忠军从大山里杀出来的时候,岳州、常德两府境内的好几个县城,压根儿就没组织起有效的抵抗,几乎直接望风而降,有钱人和地主也都被屠戮一空。

    雪片一样的急报,很快送到方孔炤和沉树人桉头。

    这边的动静,沉树人完全没有提前提防,也不可能提防——但这并不是沉树人能力不济,而是因为他的官职太小。

    他的辖区只到武昌府,再往南的岳州府他没法捞过界,也不好提前安排细作、哨探,更不可能安排军队巡防。

    要是捞过界,大明朝廷的法度就能把他弹劾得焦头烂额。

    所以,只能说是崇祯提防臣下、对沉树人这种文武双全、能力卓绝又忠心不二的名臣,不能推心置腹无条件无上限重用,才导致了这一切。

    退一步讲,要是早点让沉树人当湖广总督、圣旨明着给他在湖广地区一切生杀予夺大权,不就没有这些破事了么?

    PS:稍微晚了点,不过这一更也差不多五千字了。敌人的反应也得描写一下,否则只写主角视角,都不知道局面如何到这一步的。

    我的书推演架空度比较高,敌人不是跟着历史走的,所以必须浪费笔墨推演,大家别嫌水。

    那些敌人不被蝴蝶效应搅动、一直按历史惯性的书,才能不写敌对阵营变化。

第112章 沈抚台之神速,远过司马懿擒孟达

    “抚台大人,不好!岳州急报!张逆麾下李定国部,近日突从天门山一带杀出,山口永定卫守军猝不及防,千余士卒兵无战心,半日而降!”

    “李定国部奔袭一日一夜,攻打慈利县,知县黄仁友怯战而降,九溪卫守军被断退路,亦投降。如今李定国已进逼石门、澧县。再经安乡就要进入洞庭湖了!这是两天前从岳州送回的消息!还不知这两日内,情形有没有进一步恶化、石门、澧县有没有死守拖延。”

    “张献忠旗号,于两天前出现在常德府桃源县以东,桃源知县在城池被围之前,紧急送出信使至府治武陵县报急。”

    第一批报急文书,于六月初八,送到江陵方孔炤处。急报的内容,最晚也只是截止到六月初六,也就是两天之前。

    所以最近两天流贼有没有取得新的进展、取得了多大进展,方孔炤依然是不知道的。

    方孔炤得到这些噩耗时,差点就眼前一黑。

    他也是没办法,之前把治所留在江陵、主要兵力堵在夷陵,也是因为他的部队规模太小,兵力不足,这两年杨嗣昌也不重视他,他能直接调动的人马还不到两万。

    这么点人,当然要据险而守,长期相持,所以集中力量盯住长江三峡的出口,也就是最稳妥的选择了,谁会想到张献忠能不顾粮道、翻山越岭突出重围?

    说到底,是传统读兵书的文官,对于军事的认知,过于停留在“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的古训上了。

    可粮草先行这句话,是针对需要自己运粮的军队的。

    对于杀到哪儿吃到哪儿、只要有人就有吃的的张献忠部而言,这种古训在极端情况下,显然会失效。

    这还真不能怪方孔炤迂腐,因为同样的错误,历史上长江三峡另一边的邵捷春也犯过——

    邵捷春也是让张令死守白帝城、瞿塘卫,而秦良玉劝他要“主动进据山险,不可独守孤城”,邵捷春也不听(也不是他不想听,而是承担不起分散长期驻军的粮草消耗),最后导致被张献忠不顾粮道绕路突入四川。

    方孔炤只是犯了一个大明读书人出身巡抚们都会犯的错误。

    但事情已经出了,眼下需要的只能是尽快解决,堵漏。

    方孔炤第一时间召集了幕僚、下属,询问各方意见,群策群力想个办法。

    “为今之计,如之奈何?本官想带江陵兵马南下巴陵、华容,防止张逆抢占洞庭湖口,再观察形势随机应变,诸位以为如何?谁敢领兵?”

    方孔炤一问出口,江陵城内仅有的一个参将、一个游击,还有若干都司守备,纷纷面面相觑。

    方孔炤一共不到两万的人马,还半数以上在夷陵,剩下这点人,怎么南下救援?

    参将刘舜臣苦着脸求饶:“抚台大人!使不得呐,我江陵城内,连临时募集的守城乡勇在内,加起来不到八千人!而且要确保江陵不失,至少还得留人守卫吧?能派出五千人就极限了。

    张献忠既然敢翻越天门山而来,必然是孤注一掷,我们这点兵马奔袭增援,哪怕坐船顺长江而下,到巴陵水路就有四百余里,劳师远征,前途恐怕难料!

    还请抚台大人尽快向武昌沉抚台求援吧!让他的兵马越境进入我湖广境内助战平叛!武昌距巴陵也才五百余里,沉抚台兵强马壮,到了之后一定能保巴陵不失!”

    方孔炤听了,简直要在内心痛骂刘舜臣的无耻。刚才说到江陵距离巴陵,说“顺流而下‘都’要四百里”,说到武昌援军时,却说“逆流而上也‘只’要五百里”。

    沉树人的兵要来增援,不但多走一百里路,还要承担逆流而上,你怎么好意思“只”的?

    然而,方孔炤也知道,找沉树人帮忙是没办法的,谁让他穷,养不起太多兵呢。手下的卫所编制都是空饷一堆,所以才这么点兵。不找外援,就只有死路一条。

    不像对面的沉树人,生财有道,朝廷给的编制都足额塞满,甚至还法外招兵、各种黑户掩藏实力。

    至于朝廷发下来的军饷不够用,沉树人就直接自己补贴,甚至他控制的厘金钞关能收到的养兵钱,都比方孔炤多得多——

    谁让方孔炤控制的厘金钞关,主要是跟四川的贸易呢?张献忠盘踞在湖广和四川之间的长江三峡盘踞了一年半,商旅早就锐减了至少九成,也没什么商税可收了。

    不过,求援之前,姿态还是要演一演的,这不是为了军事账,而是为了政治账。

    方孔炤很清楚,找沉树人求援,是违反大明法度的。法理上来说,他湖广告急,方孔炤也只有权先向杨嗣昌汇报、求援,然后让杨嗣昌分配,找谁来扮演援军。

    两个巡抚之间,是互相平级的,直接求援,成何体统?岂不是成了拿大明朝廷的权柄、私相授受?

    被御史言官弹劾了,直接罢官都有可能。

    方孔炤也只好说:“也罢,那本官就先加急行文南阳,向杨阁老请示,再由杨阁老行文武昌,让沉抚台出兵助战。

    不过,刘参将,你还是得先领兵五千,立刻赶往巴陵,在沉抚台的兵马赶到之前,你得尽量抢在李定国之前,守住巴陵!你们几个,也跟着刘参将一起去吧!”

    说着,方孔炤又点了几个名字,而被点到的无不大惊,唯恐流贼进展太快、他们来不及赶到巴陵,被围在半路上。

    刘舜臣连忙服软:“抚台大人使不得啊!军情如火,这等时候还怎顾得上避嫌?恳求抚台大人直接向沉抚台求援!要是去南阳找杨阁老,一来一回岂不至少又多耽误五六天时间?

    末将等知道抚台大人您的顾虑,要不咱联名血书、就说是咱顶不住李定国,私自向沉抚台求援的吧!大人您也是被众意裹挟,御史言官到时候也是法不责众,请大人当此重担!”

    方孔炤见大家都做了见证人,这事儿将来法理上也好有个交代,就顺水推舟,只是又去邀请了江陵城内大小文官,一起商议。

    包括荆州知府、江陵知县,还有一众巡抚衙门的属官、各道专业官员,把利害关系都摊牌了。

    众人看武将群情汹汹,也不想真因为迂腐而导致流贼多破几个府县,便壮胆本着法不责众,联名血书,一边给杨嗣昌报备,一边直接越权请沉树人出兵。

    ……

    刘舜臣最终还是被方孔炤逼着,带着数千人顺流而下,尽量挑选狭长的艨艟快船,两天内就赶到了岳州府巴陵郡。

    与此同时,一部分信使、斥候坐着几条哨船,继续顺流而下,去武昌报信,直接请沉树人出兵。

    也算刘舜臣幸运,他抵达的时候,距离方孔炤收到急报时,其实已经过了四五天了。也就是说四五天前,李定国就已经攻破慈利县、迫降了被断了归路的九溪卫,并且逼近了石门县。

    这四天多的时间里,李定国仅仅用了半天的时间,就破了石门县。随后又用了两天的时间,连行军带攻战,拿下澧县。

    最后两天时间,李定国继续高歌勐进,拿下了安乡、顺利进入洞庭湖,并逼近了巴陵。

    刘舜臣紧赶慢赶,他抵达的时候,巴陵还没有被围攻,但李定国部队的先锋斥候,已经在巴陵附近登陆巡逻、阻断消息、截杀来往军民。

    刘舜臣原本是有机会直接行军冲进巴陵城的,但他唯恐入城半路上被李定国的主力忽然杀出截断,胆怂让他选择了在巴陵县城以北二十多里的城陵矶驻扎。

    城陵矶是洞庭湖汇入长江的湖口所在,一贯也有历朝修筑江防要塞。明朝的时候这里也有一个卫所的坞堡,所以在此扎营不用自建防御工事,可以直接用现成的。

    又因为背靠长江,这儿进可攻退可守,就算李定国打过来,他也可以坐船逃回长江上,就不怕只有小船和木筏的李定国追杀了。

    刘舜臣原本还有最后一丝良知,觉得来都来了,一声不吭有点过分,于是就选了麾下一个千总,允许他带十条快速哨船、百名骑兵,去增援巴陵城,宣扬援军主力已到,好鼓舞城内守军士气,不至于李定国一围城就不战而降。

    然而,什么样的怂将就会带出什么样的部曲,那千总也是一脸苦逼样,有根有据地诉苦:

    “将军不可啊!您忘了张献忠素来擅长让流贼骑兵假扮信使、援军诈城!咱就算到了巴陵城下叫门、甚至出示印信。城上守将多半也会把我们当成张献忠的兵乱箭射回!

    到时候城头不肯开门,李定国的大军又围上来,不是让弟兄们白白送死么?”

    刘舜臣一想也对,随后又想到了一个完美的为个人摆脱罪责的好办法:要是将来巴陵城守住了,那就皆大欢喜,大家没事儿,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别提。

    要是巴陵没守住,那守将肯定是投敌了,到时候自己就说“我已经派人去了巴陵城下增援,还想入城助守,是张献忠太狡诈、之前诈城次数太多,把守将吓成了惊弓之鸟,不肯开门放我进城,所以我只好回来了”。那样,他本人绝对不会被朝廷问罪。

    想明白这个道理之后,他还是坚持让那个心腹千总出发,只是偷偷交代:“你不想去巴陵城下也罢,好歹装模作样离开城陵矶绕一圈再回来,哨探一下敌情。以后别人问起来,我也好说我派你去过了,是城将不开门。要是没人问起这事儿,就永远烂在肚子里!”

    心腹怂千总立刻心领神会,对这种明哲保身的怂招执行得无比利索。

    在城陵矶驻扎下之后,刘舜臣盘算着日子,估计信使此去武昌至少还要一天半,大军再回来估计更是要三四天以上。因为大规模的军队沿着长江水路逆流行军,能日行百里就算快了。

    然而,让他没想到的是,他仅仅在城陵矶睡了一夜,第二天一早,麾下那个心腹千总就进来汇报:

    “将军!信使回报!沉树人的援军已经来了!今日白天就能到!信使送到之后,就赶紧快马先回来报信了!”

    刘舜臣吓了一跳:“怎么可能来这么快?”

    那怂千总吹得唾沫横飞:

    “信使昨晚走到后半夜,刚到临湘县,就遇到沉抚台的大军了!沉抚台已经提前组织大军,先赶来岳州府和武昌府交界的临湘县候着了!沉抚台的骑兵上午就能到!后续水路主力下午也能赶到!”

    刘舜臣愕然:“我大明的文官武将,何曾有救援友军如此神速的?便是戏文里的司马懿擒孟达,也没来这么快吧!”

第113章 巴陵围城

    刘舜臣虽然得知了沉树人的援军马上会赶到,但毕竟眼下还没到。

    信使和大部队之间,终究还有至少半天的时间差。

    所以,他还得靠自己的部队,先守住城陵矶半天时间,李定国如果敢来进犯,就必须坚决予以击退。

    好在刘舜臣在心理优势层面,比巴陵城内的守军要好太多,他毕竟是知道援军马上要来,全军士气也非常高昂,战意爆棚。还有坞堡工事可以依托,应该问题不大。

    而且就算援军到了,也不可能一次性全部赶到,主力也得分批调集、启程。估计最早一批,就只是沉树人麾下的骑兵部队,人数不会多,然后才是武昌营的主力。

    至于更多的后续部队,可能要七八天甚至十天半个月的调度、筹备、行军,才能分批赶到湖南战场。

    沉树人也不是神,加上张献忠的行为早已脱离历史的轨迹,根本没法靠开先知挂透视挂来预测。

    所以沉树人智商再高,充其量也只是做个局、示敌以虚,利用敌人后勤补给不足,肯定要扩张新地盘的心态,把张献忠勾引出来。

    至于张献忠具体会被从哪条路勾引出来,沉树人是不知道的。

    所以他事前只能是分兵把守,北边的襄阳也留了相当一部分兵力,南边的武昌也留了,还有其他一些枢纽要害节点,也不能完全放松。

    武昌这边的部队,就是为了一旦张献忠选择从施州卫、永顺宣慰司等土人、苗人山区杀出来时,可以快速反应。

    而襄阳那边的部队,则是为了提防万一张献忠翻越神农架、再次出郧阳——虽然神农架比施州卫更难翻越,倒不是地理险恶程度更高,而是神农架是彻底的无人区,只有野人,无法半路筹措粮草,所以比土人苗人山区还难维持后勤。

    但毕竟不可能排除这种万一的可能性,去年张献忠就出荆门偷袭过襄阳,万一今年再来一次虚则实之呢?

    张献忠最后没翻神农架,但这不代表沉树人留在襄阳的部队就留错了。

    小心无大错。

    号称拥有八万总兵力的沉树人,在最初的五六天内,能用来对付张献忠的,也就是先头的两万多人。

    ……

    方孔炤派来的援军,暂时在城陵矶驻扎,当然也很快引起了李定国的注意。

    当天上午,李定国的先锋部队就抵达了巴陵城下,斥候骑兵撒出去几十里地哨探,当然也会立刻发现城陵矶有部队防守,

    而且还可以看到江面、湖口上有大型战船排列,那就肯定不是岳州府本地的卫所兵了。

    李定国刚刚下船、立足未稳,就得到了下属汇报的这一重要军情,他也非常重视,立刻就召集了主要部将,简短商讨了一下。

    很快,副将白文选,先锋潘世荣、焦光启等几人,就都来到李定国的中军大帐。

    李定国也不含湖,开门见山说了自己的担忧:“方孔炤援军,已抵城陵矶,根据斥候哨探回报,目前发现的援军规模还不大,应该也就数千人。

    但关键是我军现在要争取迫降巴陵,如果让城内守军知道援军到了,哪怕暂时不知道援军多少,也会极大鼓舞城中守军士气。如此一旦迫降不成,就只有强攻了。

    因此当务之急,我们必须派出一军,分兵去城陵矶,能趁官军立足未稳将其歼灭那就最好,就算攻不下,也要立营挖长堑阻断道路,不让城陵矶援军南下、与巴陵城内守军互通消息——谁敢带兵出战破城陵矶?”

    副将白文选立刻请命:“二将军,让我去吧!城陵矶怕是难以速速攻破,毕竟有坞堡营垒,我还是做好两手准备,以阻断消息为先。”

    李定国想了想:“攻城这边也需要你,既然没把握拿下城陵矶,你去有点大材小用了。”

    旁边两个先锋听了,焦光启比较鲁莽敢战,于是跟着请求:“那就让末将去吧!”

    李定国又觉得他稍微鲁莽,但这事儿难度也不大,还是让积极的人去比较好,于是就最后补充关照了一句:

    “你去也行,给你数千骑兵,外加八千步卒,兵力应该至少是防守方的两三倍了。到了之后,你先试探一下官军战意是否顽强。如果官军士气高昂,又死守不出,就别白白浪费人命,隔绝消息就行。

    我自留三分之二主力,围攻巴陵。文选,你领兵绕到城东扎营,我自在洞庭湖边扎营,分两侧围城。”

    李定国吩咐完,各将自领命而行。

    张献忠在川鄂之间盘踞了一年半,如今还剩嫡系部队五六万,外加新附军炮灰差不多也是这个数。

    此前跟施州卫、永顺宣慰司的土人苗人血战,倒也伤亡很惨,疫病死伤也很多,但张献忠擅长裹挟,之前破慈利、石门、澧县等地时,又疯狂拉壮丁,把全军总人数扩充回十一二万左右。

    当然,兵源的质量肯定是明显下降了。现在陕西、河南等地从贼多年的老兵,已经跌破五万,饥民壮丁的比例进一步提升。

    而且,张献忠留了三万壮丁在孙可望那儿守家,所以他和李定国加起来,也就带出来八万多人。

    张献忠自己那一路有五万,李定国这一路刚刚三万多一点,所以分给焦光启万余人去城陵矶,也已经不少了,再多的话李定国自己这边也会捉襟见肘。

    ……

    李定国和白文选各自赶紧扎营、草草完成拉防线围城后,两人又核计了一下劝降的措施。

    张献忠军如今翻山而来,根本没法带重型火炮,最多只有个位数的几门佛郎机,还是之前澧县、安乡等地被吓破胆投降时,从明军手上缴获的。

    平均攻下一个卫所或者县城,也就能缴获最多一两门佛郎机,还都只是三五百斤的老式小佛郎机,千斤佛郎机则是一门都没有。

    靠这点火力想轰开城墙攻破巴陵是不可能的,也就是听个响吓吓城头守军。

    但闲着也是闲着,所以李定国把军中全部八门三百斤到五百斤的佛郎机,统统排列在巴陵城西门口,对着城门、城楼垛堞一阵勐轰。

    炮过三轮后,他让一群骂阵手上前齐声喊话,隔着几百步劝降:

    “城上守军听着,八大王雄兵十万到此!一日内开城,全城免杀!明日全力攻城后再投降,杀城中富户两成!三日后杀半!五日后再破城,屠尽全城鸡犬不留!”

    白文选在一旁听了,还有些不甘,悄悄劝说李定国:“二将军为何还给他们一天考虑?应该让他们立刻投降才对。”

    李定国摇摇头:“要给人思考的时间,明人那些狗官,都害怕担责任,直接投降前都要核计如何推诿罪责。而且我们现在没有打造攻城武器,如果他们拒绝立刻投降,我们也无法马上还以颜色强攻,到时候反而会堕了锐气。

    威吓敌人,也要确保敌人一旦不接受威吓,马上就能以真刀真枪的实力让他们流血!每日层层递进,增加要屠杀的城内人数成数,威吓力度已经够了。”

    历史上,崇祯十二三年之后,李自成和张献忠都渐渐约定俗成形成了这样的吓人战术默契。而且是越到后面、流贼势力越强,开出的条件越苛刻。

    比如崇祯十六年之后、李自成连开封都攻破了,西安也拿下、杀掉孙传庭后,他的威吓价码也加到了最高:闯军临城后,尚未展开攻打就投降的,不杀人。抵抗一天再投降,就屠城三分之一,抵抗两天再破城就屠三分之二。抵抗三天以上才破城的,屠尽全城。

    这样的例子稍微多了几个、消息流传开去后,效果就非常夸张了,导致历史上李自成从开封北渡黄河后,一路上除了在周遇吉那儿遇到了顽强抵抗、最后全军全城人民统统被屠,其他地方基本上不敢抵抗。

    当然,现在李自成张献忠还没强大到这一步,所以张献忠军约定俗成开出的还是“抵抗五天以上才破城,就屠尽全城”的威吓价码,而且第一天准备攻城武器的时间,正好留给守军考虑清楚,缓一缓脑子。

    另外,心理战也不是干等的,也要做点事情。李定国让人骂完之后,立刻上了配套措施,让士兵们拎着一串串用长杆挑着的人头,在城外招摇呐喊。

    “永定卫守备和三名千总的人头,尽数在此!他们胆敢抗拒天兵,已经被屠灭全家!慈利县、安乡县知县、县丞、主簿、典史众人全家人头皆在此!

    八大王天兵五日内连破五县!挡者必杀!石门县、澧县、九溪卫归顺天兵,将士百姓皆得保全!”

    城头的守门千总看了这阵仗,吓得瑟瑟发抖,连忙把情况通报给正在府衙里商量对策的知府和守备。知府和守备当然也慌了神,惶惶不可终日起来。

    ……

    巴陵城下,李定国招数用尽,然而至少还要等待一个白天,官军再怂,这里毕竟是一座府的治所所在,还没怂到应声投降的程度。

    话分两头,在战场的另一边、城北二十里,当天辰时末刻左右,焦光启也带着近万人的部队,杂乱地赶到了城陵矶,并且在短暂的观察后,就一边出言劝降、威逼,一边准备攻击。

    焦光启的劝降言语,当然也跟李定国差不多,无非是说每多抵抗一天、破寨后就多屠杀两成人数,让守军好自为之。

    区别则是焦光启更急躁,不会给守军考虑的时间。守军当场没有答应投降,他就立刻投入了强攻。

    然而,刘舜臣虽怂,好歹也是有地利工事可以依托。去年沉树人接收左良玉遗产时,在武昌、汉阳军中也搜得了一批老式火铳,沉树人自己看不上,也都分给了方孔炤一批。

    所以此次来增援,刘舜臣那儿好歹也有五百根老式火铳,其中三百是沉树人给方孔炤的。

    老式火铳开火再慢、效率再低,在有堡垒城墙可以依托的情况下,杀伤力依然是非常可观的。

    一番激烈的厮杀之后,知道己方有援军的明军将士士气正盛,守墙丝毫不退,几百根老式火铳交叉射击,把只靠简易飞梯试图爬墙的焦光启部前锋射得人仰马翻。

    焦光启也算果断,死伤了几百人后,他就立刻意识到强攻不行,转入了隔绝作战,把敌人围困起来,不让向巴陵城传达援军的消息。

    如此一来,又一个多时辰被拖了过去,午前时分,焦光启刚刚把营地圈好,也没来得及伐木制造栅栏,最多只是让士兵浅浅地挖了一条半成品的长沟,深度不超过一尺,连任何陷阱竹签也都还没准备,然后就看到北边一支官军的援军小部队又到了。

    人数也不多,也就两千左右,但都是骑兵。为首将领也不是什么沉树人嫡系,只是曹变蛟旧部、从辽东救回来的参将朱文祯。

    沉树人让辽东逃将带领骑兵,也是没办法,因为他手下之前没有骑兵将领,他的嫡系都是南方人,不擅长马战。

    辽东军将领,好歹跟关宁铁骑一起混过日子、当过袍泽一起厮杀过,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只要学到关宁铁骑一半的战力,那就非常合格了。

    焦光启一时没搞清楚状况,也就没有出兵拦截朱文祯进入城陵矶。

    一盏茶的工夫之后,朱文祯就跟刘舜臣碰面了,简单问了一下情况,了解敌情。

    随后,当他得知刘舜臣是如此之怂、竟然还没给巴陵城内送去“援军已至”的消息以鼓舞军心士气,朱文祯不由很是不屑:

    “你们怎么办事的!援军都到了,怎么不想办法通知城内守军?万一守军因为不知道有援军、绝望投降了呢!你们这是要误大事!

    出兵之前,沉抚台关照我的第一句话,就是到了岳州之后,一定要尽快让守军知道咱来了!”

    刘舜臣也是无奈,他两手一摊:“朱将军,不是咱不想通风报信,张逆素来狡诈,听说还派出人诈城,城内如今已是惊弓之鸟,我们去报信,也不会开城放咱进去的,那报信的人不是白白送死了吗?”

    朱文祯傲然鄙视:“谁让你偷偷报信了?报信了守军不信不开门,咱就原路返回啊!把阻挡道路的那部分贼军击溃,不就能安全报信了!”

    李舜臣愕然:“击溃城北包围的敌军,然后报信?朱将军你不是开玩笑吧,这焦光启部好歹也有万人,咱这儿就四千人,你带来也就两千。

    咱守住城陵矶就不错了,你让我们以六千人主动出城找一万人野战?要去你自己带你那两千人去!我要守住城陵矶,不能让洞庭湖口航道落入贼手!”

    朱文祯也不含湖:“我去就我去!我还不要你这些步卒碍手碍脚呢!我虽只两千人马,要歼灭这一万人不太可能,但是击溃其局部、杀出一条血路报个信,却是绰绰有余!”

第114章 听到沈抚台的名号,就能士气值拉满

    朱文祯没跟刘舜臣这种怂人多废话,他只是拿出沉树人配发的基本款单筒望远镜,在城陵矶望楼上观察了一下敌情。

    确认对面焦光启的兵力多寡、分布之后,朱文祯就要求部下赶紧歇息半个时辰,先吃点东西恢复体力,然后正午准时出击。

    一来是他的部队毕竟远途赶路过来,肯定会疲惫。二来么也快中午了,不吃东西士兵和马匹都会进一步出现体力不支的情况。

    同时,有经验的将领,都知道疲惫之后的士兵,如果只休息一刻钟,那反而会得不偿失,肌肉会变得酸胀、再想发力就难了。

    古人未必知道这里面的科学原理是“肌肉在长时间运动后,一旦停下来,就会乳酸堆积、开始排酸”,但朴素的战场经验他们还是有的。

    要休息就至少休息半个时辰以上,正好把刚吃下去的东西也消化消化,免得肠痈(阑尾炎),战马也歇歇脚。

    这半个时辰里,对面的流贼军却不会休息,他们还在营建封锁工事。

    或许半个时辰的时间差,能让他们把营前的壕沟再挖深挖宽那么一尺,但这点负面影响对于骑兵来说区别不大,他们挖沟时多消耗掉的体力,却有可能在后续的战斗中产生更大的负面影响,怎么看官军都是赚的。

    ……

    半个多时辰很快就过去了,时间也来到了午时初刻。

    农历六月初正是炎热的时候,烈日当空,焦光启麾下的万余人马,因为扎营、挖沟,伐木,一个个累得跟狗一样。

    而且因为大家都在干活,比较疲惫。军中的粮食也是一路上杀人抢劫补充来的,米面杂菜不一。哪怕只是简单一锅烩煮成粥,也会比单一粮食种类的饭菜做起来复杂一点、更耗时间,所以流贼军吃饭的时间也会晚一些。

    焦光启压根儿没想到官军有可能出城野战反扑,所以他在士兵的吃饭时间问题上,完全没做任何优化处理。

    他只是看了一下日头,觉得正午过后天气会越来越热,于是就吩咐大家加急干活,等日头过正午后、午时三刻再吃饭。

    这也很符合生活常识,因为夏天最热的就是下午一点钟到两点钟,甚至比正午十二点还热。

    连后世的农民工夏天盖房子,都知道十二点到两点要午休。焦光启让将士们午前抓紧时间多干点活、午后连吃饭带休息,已经非常体恤人心了。

    谁知,朱文祯这家伙,偏偏就是这么不讲武德。

    午时初刻刚过、他就利用官军骑兵先吃完午饭、午休完之后,而贼军还没吃午饭没午休的时间差,打开城陵矶的寨门,带着两千骑兵杀了出来。

    “官军居然敢出击?”正在大帐内的焦光启,听到北面敌寨方向的马蹄轰鸣和嘈杂,立刻也顾不得吃饭了,叼了一根当零食的狗腿直接就跳了起来,大声呼喝让士卒列阵迎击。

    李定国分给了他足足一万多人马,哪怕有相当一部分是新附军炮灰,可至少也有三四千是老兵,骑兵的数量也不比朱文祯少。

    等于是两三千骑兵,加上八千多步兵,应战对面朱文祯只有两千纯骑兵,双方兵力怎么看都有五六倍的差距!

    哪怕官军士气高涨、装备精良、休息充分,就能弥合这五六倍的兵力差了么?

    焦光启恶狠狠撕咬了一口狗腿,把剩下的随手一丢,满脸狞笑地抽出马刀来,督战让将士们列阵防守,同时骑兵居于两翼,打算等步兵依托新挖的沟黏住朱文祯后,再让骑兵包抄反冲锋。

    双方很快就飞速接近,厮杀一触即发。

    ……

    朱文祯在辽东作战多年,不仅跟着曹变蛟打过仗,当初还跟着曹变蛟的叔叔曹文诏走南闯北厮杀,从军也有十几年了。

    他跟两位曹将军一样,籍贯上算是山西人。

    如果没有沉树人这个蝴蝶效应相救,历史上他本该在洪承畴覆灭时,就随着十三万明军边军主力一起,灰飞烟灭了。

    如今的他,每多活一天都是捡回来的。

    辽东撤下来的将领中,朱文祯官居参将,是愿意放弃原先身份、跟随沉树人的武将中,级别最高的。

    他之所以这么想得开,跟他在杏山、笔架山激战中,落下了一些残疾,被削断了几根手指有关。所以他一只手已经无法握持兵器,也没了身先士卒率领铁骑冲杀的能力。

    就算回到北方、继续以原先官职身份在军中任职,也未必有更好的前途。而沉树人对身负荣誉的老兵老将却特别优厚。

    凡是隐姓埋名装死洗白的辽东溃兵,沉树人一律保留原有待遇,军饷不好做账他就自掏腰包补足差额。

    朱文祯是见过那些残废无用了的老将前辈、晚景凄凉的。这让他对沉树人更加感恩戴德,急于证明“武将哪怕缺一只手,也能继续发挥余热,指挥若定”。

    此时此刻,他就腰间左侧悬了一把佩刀,右手握持了一把上个月底刚刚生产出来的转轮手枪,不紧不慢地居于中军,有条不紊指挥袍泽们发起冲锋。

    缺了两根手指的左手,无法握佩刀,也无法握转轮手枪,不过却可以用来拨压转轮手枪的转轮和击锤——

    沉树人最新列装部队的转轮手枪,自动化程度当然最多也就跟1800年代的柯尔特最老式左轮差不多,所以没法做到“扣一下扳机直接完成转轮一格、上紧击锤、击发击锤三大动作”。

    老式转轮,击锤是要手动拨开蓄力、扣扳机只负责击发。所以很多西部片里玩“美式居合”的牛仔,都得左右手配合用手枪,一只手就负责把击锤拨紧蓄力,另一只手扣扳机击发。

    朱文祯缺了手指的那只手,用来给击锤蓄力刚刚好,这两个月里,他闲下来的时候,就专注于苦练这一手,他知道这是自己将来继续临阵发挥余热、亲自杀敌的最高效机会了。

    一定要利用这一战,证明自己值得沉抚台给的参将待遇!

    ……

    双方很快接近到百步以内,流贼一方仗着步兵之利,很快也开始稀稀落落投放起远程攻击,一时间失石横飞,偶有火铳轰鸣。

    流贼因为是翻山越岭而来、长途奔袭作战,火器数量自然也极少。仅有的几门半路投降县城缴获的佛郎机,也都被李定国留在巴陵攻城战场,没带到城陵矶这边。

    所以焦光启全军也就两三百支老式火铳,连精准的鸟铳、鲁密铳都没有。强弩也没什么装备,主要就靠大量的弓箭覆盖射击。

    焦光启也不懂什么高深的火枪战术,火铳在双方刚刚百步开外时就开火了,用的还是缴获的独头弹。

    以滑膛枪发射单颗弹丸、一百多步远,命中率也就非常可怜了。后世曾经有过严密的测试,哪怕是瞄准了射击,单枚弹丸在一百五十码上,命中率也绝对不会到一成,

    何况是流贼这边随便瞄准、缴获的器械还年久失修甚至有斑斑锈迹。

    两百多枪放完,官军骑兵不过被射落了区区十几人,还不一定都是人被射死的,半数以上反而是马匹中弹、把人甩下来。

    好在独头弹也有独头弹的优势,那就是弹丸威力极大,不是铁札棉甲能阻挡的,所以只要中了基本上就是死,至少也是重伤。

    这点伤亡当然动摇不了这些算是“准关宁铁骑”的官军骑兵士气。

    随后而来的弓箭覆盖,倒是仗着庞大的数量、快速的设计速度,可以确保骑兵冲到面前之前射出三轮,带走了更多官军骑兵。

    只是弓箭对铁札棉甲的穿甲率基本上是零,所以只要不被射中面门、手腕,人就不会受到伤害。大多数被带走的,都是马被射伤后甩下来摔伤,这种几乎不会致命,也就留点骨折或者内伤,只要战斗胜利了,都是可以打扫战场抢救伤员的。

    “这支官军骑兵很精锐啊?哪里来的人马?”看到官军根本不为远程打击所动,焦光启第一次表情凝重了起来,变得非常重视。他原先见过不少官军骑兵,从没如此沉稳肃杀的。

    可惜他已经没时间多想了,官军骑兵很快冲到流贼阵前三四十步远,

    然后按照朱文祯事先吩咐的号令、以及这两个月刻苦操练的新战术,让骑兵队暂时调整方向,改为横掠过流贼步兵阵前。

    流贼火枪手一共只放出两枪,然后就退到了阵后,此刻已经让长枪手顶了上来,密密匝匝就等着扎战马呢。官军骑兵的突然变阵横掠,也让焦光启猝不及防。

    “这是做什么?想模彷鞑子的骑射骚扰不成?要骑射至少也五十步以外,或者再远一点吧?怎么会逼近到三十步内横向通过阵前的?”

    焦光启正在错愕,立刻就要下令各部弓箭手重新开始抛射盲射放箭、火铳手也准备重新装弹——

    刚才这种战术,他是压根儿没想到的,因为汉人骑兵从来不玩那种类似于鞑子的花里胡哨,都是直接冲的。汉人骑兵自古也没有那么精良的射术,怎么可能玩这些?

    所以为了不让远程兵种损失过大,焦光启在朱文祯冲到面前之前,就已经提前让远程士兵退下来一些、前排都是长枪兵顶住。现在想重新让远程兵输出,当然要浪费一点时间变阵调度。

    可惜,就在焦光启准备二次变阵的时候,阵前发出了一阵阵剧烈的轰鸣。上千杆明军火器忽然轮番开火,声音虽不整齐,却胜在绵绵不绝,似无止境。

    朱文祯的部队,装备了沉树人在大冶的铁场两个月的产能、一共一千两百杆短管双管喷子、后装填使用蜡壳弹药。

    外加三百把转轮喷子手枪。

    两千人的骑兵部队,有一千五百人是配备了骑用火器的,只有五百是纯近战骑兵。这还是沉树人那边产能跟不上所致,要是产能够,他巴不得所有人都配上火枪。

    反正带火枪跟带近战兵器又不存在冲突,带了火枪还是依然可以有强悍的近战武力的。

    一千多根枪,都是双管的,那就等于直接两千多次开火,用的全部是霰弹。

    每颗弹药里面至少六颗半钱重的小铅珠,还有一些填缝的细碎铁砂。加起来就是万余发小铅珠,如同一面呼啸的钢铁风暴,对着流贼阵线席卷而去。

    这种霰弹唯一的劣势,就是不能破甲,别的独头弹都是三钱的弹头,蜡壳霰弹却只有半钱,只有独头弹的六分之一,动能也等比例缩减。

    然而,现在朱文祯打的不是铁札棉甲精良的鞑子,他打的是张献忠的部队。

    “啊!”“噗——”“我的脸——”

    一时之间,焦光启阵前惨嚎连连,数百上千的士兵,几乎是在数息之间,纷纷痛苦地捂着身体栽倒下来,鲜血还来不及渗透,伤口也不明显,但就是一个个鬼哭狼嚎,让尚未受伤的战友都觉得如堕地狱。

    张献忠军虽比革左五营精锐得多,但跋山涉水远征而来,着甲率依然非常低,很多沉重的装备,都留在了秭归孙可望那儿。

    加上李定国之前的剧烈战斗、持续消耗中,主力部队棉甲上的铁札也多有损失折旧掉落——

    铁札棉甲的正面防御力,不比老式札甲、鳞甲差多少,但吃亏就吃亏在札甲片之间的缝隙比较弱,为了运动灵活,棉甲里的铁札不是互相交叠打孔固定的,而是靠棉布外皮和内衬缝在一起,有些高端的会上钉子给甲片钻孔、跟棉布内衬钉在一起。

    这就导致棉甲里的铁札相对容易掉落,如果被敌人刀砍划破了棉布层,失去棉布束缚的铁札可能就掉出来了,要重新把棉布交叉缝紧固定。

    之前两个月,李定国部跟苗部、土部的敌人血战时,每每遇到攻坚,都让军中的铁札棉甲兵先上。

    面对缺乏精锐利器的部落士兵,他们的苗刀、柴刀划割或许无法划破铁札,但绝对可以轻松划破棉布内外衬。

    李定国又没时间停下来缝补修理,军中勇士的铁札棉甲,很多都失落了甲片,东缺一块西缺一块,就等着休整下来之后,找修补匠重新缝上去。

    可惜现在,他们显然没有这个机会了。

    就算有,区区那一点着甲率,也改变不了什么。

    焦光启的阵线,就这么被连续几排三十步内的贴脸喷子,喷得生活不能自理,密集的长枪兵统统东倒西歪。

    只有少量扛着临时简易大木盾的士兵,暂时躲过了喷子洗脸的厄运。可随着左右战友的东倒西歪,长枪兵的密集阵线一旦松垮,孤立无援的士兵只会被从侧面来的砍杀收割。

    然而这一切还不算完。

    明军这次上的不仅是骑兵用的卡宾枪喷子,还是后装填的!蜡壳弹药,可以在颠簸的马背上,都确保短短十几秒内完成再装填。

    明军的骑兵队列横掠了一会儿之后,很快又完成了装填,又是一轮近距离贴脸勐轰,当朱文祯的部队通过整个阵前时,居然一共开出了四轮火力。而焦光启的反击弓箭根本形不成规模。

    因为贼军人多、有上万人,阵线的正面宽度也比明军宽得多。明军采用横掠战术时,在通过每一段贼军阵线时,局部上都是“两千人对两千人”,

    跑过了第一个两千人面前,才会来到第二个两千人面前,然后差不多又装填好一轮弹药了。贼军那边机动性低下,剩下的六千人正面并没有明军骑兵,所以弓箭手也只能干看着,或者斜向胡乱射击,也不管有没有进入有效射程。

    朱文祯掠过焦光启的整个阵线后,从东到西,流贼已经被火力准备射得全军东倒西歪,不成阵势。

    士兵们也不会坐以待毙,所以很多部队都选择了各自为战,完全不再听从主将的指挥,有些被射杀得比较惨的长枪队,直接崩溃开始逃跑,

    而另一些损失较小的部分,则因为眼睁睁看着官军骑兵从自己面前三十步远掠过、用喷子一顿狂杀,气不过己方被单方面屠戮,于是在部总、哨总的临场指挥下,选择了冲锋追出了防线,想要黏住骑兵进行攒刺肉搏。

    阵线的一部分溃逃,另一部分冲锋,正反拉扯,全军当然乱成了一锅粥。

    哪怕直接被枪毙、重伤的还不到两千人,依然可以让剩下的全部混乱。

    焦光启唯一能指望的,就是他部署在两翼的骑兵,这也是李定国交给他的最精锐的部队了。因为部署的关系,流贼骑兵并没有遭受到攒射,实力也保存得非常好。

    焦光启看着眼前的惨状,一时血冲脑壳,他知道把二将军拨给的生力军打成这样,他要是逃命回去,恐怕也逃不过军法,还不如全军突击赌一把。

    “儿郎们随我杀!官军不过仗着火器犀利、一时杀了我们措手不及!长枪兵全部冲锋!主动肉搏!骑兵都随我冲!”

    他也顾不得长枪兵的用法、本该是站桩等敌人撞上来,让各部各自为战,就对着离自己最近的官军冲锋。

    一时之间,流贼自相践踏,死伤惨重,但也真给他找到一些机会,把朱文祯黏住了。流贼终究人多势众,几个方向乱哄哄乱跑,朱文祯一时还真找不到路直接冲出去,也就只好杀出一条血路了。

    “转轮铳骑兵跟我冲!近战骑兵随后!双管铳骑兵换马刀!杀出重围!”

    血雨腥风的肉搏很快展开,到了这一步,双管喷子也来不及再装填了,只好一个个打空了弹药就插在背上,抄起冷兵器疯狂捅刺挥砍。

    但朱文祯麾下最精锐的那三百亲兵,依然可以用灵活的转轮手枪持续开火,而且不用横掠过阵、不用如后世的“龙骑兵半回旋战术”那样退后装填,

    只要直挺挺对着前方冲锋,一边冲一边密集开火,六枪打完就换马刀。

    不少流贼骑兵和长枪兵已经是在十步之内、甚至是五步之内的近战距离上,才被明军手枪骑兵的喷子铁砂湖脸。

    好多流贼长枪兵,在中弹时都是一脸的不可置信:明明只要再往前勐冲两三步、再借助长枪的长度,就可以把枪头捅进官军骑兵的身体、狠狠扎个窟窿……

    可为什么官军还能在这就差两三步的距离上,还开出一枪来?还是这种铁砂横飞如铁砂风暴一般的弹药!

    而五到十步之内被喷子喷中,哪怕穿着铁札棉甲,那也是绝对众生平等、必死无疑的——别说铁札棉甲了,就是穿吃鸡里的三级甲都不好使。

    三百负责突围的尖刀精锐,每人六枪,足够了,就这么硬生生在焦光启的围堵中,杀出一条血路,直接把军阵杀了个对穿。

    焦光启本人,也没能看到战斗的结局。

    因为他的盔甲旗号太过显眼,被朱文祯突阵时,遭到了包括朱文祯本人在内的几十个手枪骑兵、突到极近距离上手枪连射、清空转轮。

    焦光启连同他的心腹亲卫队,全部在喷子贴脸弹雨下团灭,死状凄惨,不累人形。

    朱文祯也无法判断焦光启到底是死在哪一喷子之下,不过反正焦光启的旗阵被清场后,朱文祯的一名心腹家丁、把总朱老六,亲自挥舞着马刀上前,剁了焦光启的首级献给自家参将。

    朱文祯也无暇顾及,只是点了点头,吩咐大伙儿继续冲杀、确保把焦光启的部队彻底杀散四逃,他这才收拢兵力,重新整队集结,有序地朝着正南方追去。

    朱文祯还没忘,他今天这一战,目的并不是把焦光启的部队杀掉多少人,而是要告诉巴陵城内的守军、大明的官军援军已经到了,好鼓舞他们坚守下去的勇气,不至于被流贼诈骗直接投降。

    流贼那边,随着焦光启的崩溃,其实不到半刻钟,李定国、白文选也都得到了逃回的败兵骑兵的飞马急报,知道了情况的严重。

    但是他们再想组织堵漏,也已经来不及了。

    城陵矶到巴陵城本来就只有二十多里路,加上战场离开城陵矶就有几里,所以当焦光启崩溃时,朱文祯距离巴陵城北门已经不到二十里了。

    这点距离,对于骑兵来说,一刻钟是绝对可以赶到的。

    所以当李定国重新派出白文选拦截时,朱文祯早已杀进了巴陵城北城楼守军的视野范围内。

    “北面来了一支骑兵!人数还不少!看起来就很有气势!”城头守军一开始就惴惴不安,将士们也都纷纷朝北瞭望。

    他们原本还不确定这支部队的身份,但当他们看到前方有更多溃散的士兵胡乱奔逃而来、而白文选部似乎也分兵去拦截,他们多多少少也猜出来的是官军的援军了。

    “朝廷的援军来了!巴陵城肯定能守住!不用理会李定国的屠城威胁!”大伙儿心中,都升起了这样一个念头。

    随后,城北明军看到了他们印象最为深刻的一幕:迎击拦截的白文选部,很快也被来袭的那支骑兵,在马背上用火光缭绕、巨响轰鸣的连环火器所击退。

    重新装填完毕的一千杆双管卡宾喷、三百杆转轮手枪喷,对于那种机动拦截的敌人,简直是摧枯拉朽。白文选连列阵都没列,当然是一触即溃。

    朱文祯好整以暇冲到城下数百步,这才让全军大喊:

    “城上守军听着!沉抚台援军十万已到城陵矶!今日远来劳顿,暂时不与李定国决战,只让我等率骑兵破围报信。尔等自当奋力,击退李定国后沉抚台给人人都重重有赏!”

    “是武昌沉抚台的援军?不是江陵方抚台的援军?”一些思维老派的将士,还在那儿懵逼。

    但更多想法灵活的人,则是欢呼雀跃起来:“你傻啊!沉抚台的援军有什么不好!谁不知道沉抚台算无遗策、富可敌国、兵马也都甲械精良!就是要沉抚台来救,我军才必胜百胜万胜!”

    一群消息灵通的将士,已经吹得唾沫横飞,

    似乎只是“沉抚台”三个字报出来,军队的士气就瞬间拉满了,那效果堪比听说诸葛亮再世显灵来救。

    ——

    PS:战争戏可能废话解释有点多,所以我给大家七千字大章。今天一万一千字了。

第115章 互相欺骗

    “怎会败这么惨?不是说官军只有数千骑兵?你们有一万多人,列阵而战,也有骑兵押阵两翼,怎么会被这么快冲垮!”

    李定国和白文选仓促收拢起焦光启部溃散回来的残兵后,立刻就开始怀疑人生了。

    为了尽快吸取教训,搞清楚状况,李定国也顾不得亲自过问那些重新整编溃兵的杂务,只是把这些日常工作交给先锋潘世荣处置。

    他本人则跟白文选一起,紧急商讨了一下,仔细盘问退下来的溃军部将。

    因为焦光启已经被官军阵前击毙,活着回来的军官里,级别最高的只是几个掌旅。李定国也只好亲自跟这些中层军官聊。

    (注:在李自成、张献忠军中,部总上去是掌旅,再上去是都尉。死了的焦光启是都尉,相当于明军的游击,掌旅相当于守备,部总相当于千总)

    一群掌旅们为了推卸责任,自然也是拼命描述官军的装备犀利:“二将军!不是我等不死战,实在是官军甲械精良,我们的火铳弓箭射上去,都没射死几个!

    官军骑兵却有一种从没见过的马上火铳,骑兵冲锋就能边冲边开火,甚至是接敌前五六步才连开两次!把我军枪阵打得七零八落,这才趁机砍杀!

    咱除了一些临时装备了大木盾的将士之外,没人能抵挡住这样的轰击。连穿了棉甲的前排老营弟兄、原本都是军中中坚,也都直接被击毙了!”

    李定国听得一个头两个大,但还是很快总结出了几个官军能大获全胜的关键点。

    他觉得这种“马上火枪”的存在很不可思议,所以多问了一些细节,这才确认了“官军为了配合马背上用,把枪管截短了很多,还有两根管子”等几个特点。

    至于“这种火枪是从后面装填的”这个技术特点,李定国当然问不出来了。他的部队也没缴获实物,战场上血腥厮杀之间,谁能远距离看清这些细节猫腻。

    李定国暗忖:“看来,沉树人这是改良了官军原有的三眼铳了,减少了一根管子,但是比三眼铳的铳管至少长点。

    但三眼铳应该是开完三次火,在马背上无法重新装填的。看来官军还有别的秘法,至少能确保马背上再次装填。”

    不过,对于官军仅仅是靠火器犀利,就取得那么大的胜利,他还是有点不敢置信,所以又细心多问了一些,主要是针对官军的士气、军纪、后续近战冲杀肉搏的表现,问得非常仔细。

    几个掌旅也有一说一,很快拼凑出一幅战场真实形势的复盘。

    李定国也算有点名将天赋潜力,他闭上眼脑补了一番,竟然能把那场景想象出来,随后叹道:“听你们这么说,这些骑兵不似是湖广本地招募的士卒能训练出来的。

    能够临战不怯,冲锋到距离长枪阵列前五步还有暇开火铳后换马刀砍杀,冲阵后依然令行禁止,并不过于分散混乱,这怕是关宁铁骑才做得到吧。”

    听他这么说,一个十几年前在明军中干过、后来才从贼的陕西掌旅,也不由附和道:“二将军所言极是!刚才末将还没想到,您这么一说,这些骑兵还真有关宁铁骑的影子!

    崇祯二年的时候,末将还在官军中,也跟着去京城打过从蓟门扣关的黄台吉,也就是袁崇焕被剐的那次。当时就见过关宁军的骑兵跟鞑子对冲,就是这股气势!”

    被这么一印证,李定国的表情愈发凝重起来:

    “湖广怎么会出现关宁军呢?还是沉树人真的是练兵的天纵奇才?罢了,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了,眼下当务之急就是要小心戒备。

    文选,你立刻让将士们加紧扎营、强化围城工事,并且多派出士卒加紧伐木,多造巨盾。

    听他们的说法,这种官军的新式火铳,应该是不能及远,只能在二三十步内甚至更近,才有恐怖的杀伤力。

    铁札棉甲也未必没有防御效果,毕竟有棉甲的士卒活着回来的比例高得多。那些穿了棉甲还死的,估计是棉甲破损了。

    立刻让军中想办法用沿途抢来的布帛丝线缝补、把铁札都重新固定缝好,告诉将士们,缝好了战场上说不定能多捡一条命!”

    铁甲甲片有缺失,对于马刀佩刀和斧头噼砍的防御效果,影响是不大的,因为攻击面很广、刀痕拖得很长,就算有部分甲片缺失,旁边的甲片还能分摊攻击动能。

    不过对于防止枪矛捅刺、箭失火枪射击时,运气不好刚好射中缺口,钢铁甲片缺失就非常致命了。

    流贼之前长途奔袭、不及休整补给,如今恶果全部显现了出来。

    李定国唯有见招拆招,在能力允许的范围内,尽量快速堵漏。

    安排完这些战术部署后,各位掌旅级部将也纷纷退下、各忙各的。大帐中只剩下李定国和白文选。

    白文选也是愁眉不展,等没人了才开口:“真的还要强攻巴陵么?官军援军已到,而且这个消息都被传递得城内守军人人皆知了,官军士气正盛,怕是难以得手。”

    李定国脸色铁青,但表情刚毅:“我也知道拿不下了,但是必须摆出强硬的姿态,假装要继续强攻。只要我们围城营垒扎得牢,官军不可能靠骑兵冲阵的法子攻营。

    他们那些短管火铳,估计也就是因为短,装得快,可射程也近,在攻防城池、营垒时是没用的。不与官军骑兵野战,他们就发挥不出来!就能拖上三五日甚至更久!

    如今我军是退不得的,我不知道父王如今到了哪里,但算算日子,他应该已经攻下常德府全境,包括府治武陵县应该也难不住他。

    现在说不定正在出沅水、渡洞庭湖准备攻打长沙。如果我军现在在巴陵这边松懈了,会有什么下场?官军是逆长江水路而来,沉树人的后军主力,肯定有精锐战舰!以沉树人之富庶,说不定战舰上还有红夷大炮!

    要是父王在横渡洞庭湖的时候,被官军舰队在湖面上截杀,以我军都是从岳州、常德上游临时搜剿来的木筏、小船,官军却有战舰,岂不是灭顶之灾!

    所以,我们一定要死死堵住洞庭湖口几天,绝对不能让父王的主力在横渡洞庭湖的半途中,被官军截杀!哪怕我们损失再惨重也不能放弃!

    当然,我会尽快把这儿的颓势跟父王禀报,争取联系上。如果父王还没渡洞庭湖过半,愿意退回去,那就最好。如果已经半渡,退回去只会更加凶险,我们就必须死守!”

    李定国对张献忠主力的进度评估,倒也算得上精准。别看他这儿才刚刚摸到巴陵城的边缘、而张献忠那边极有可能已经拿下常德全境了。

    这不是张献忠战斗力更强,而是因为岳州府治巴陵在洞庭湖以东,要渡过湖口才能攻打到,而常德府在湖西,张献忠是不用渡湖的,直接顺着沅水就能攻城。

    拿下常德全境后,由沅水入洞庭湖、再贴着湖南岸航行到湘江入口,张献忠就能攻打长沙了。

    谁都知道,岳州也好,常德也好,这些都是不必争一城一地得失的小筹码。湖广南部,真正的腹心之地是长沙。

    拿下了长沙,就能震动整个湖广的南半部分,明军其余各府县的守军可能就会被吓破胆,直接闻风动摇。

    ……

    李定国还是挺有脑子的,战略决策上不含湖。而且为了欺骗官军,他后续还随机应变着实用了一些小花招。

    比如,他让部队在营中大展旌旗、多立炉灶。哪怕是假的炉灶,随便挖点土坑、把挖出来的土堆在坑边,实际上不能烧饭,也无所谓。

    到了饭点,李定国就让砍木头抢造盾牌的士兵,分出一些木料,去那些土坑里随便放火,而且尽量选湿柴湿木,甚至直接烧带绿叶的树枝,烧起来黑烟更多更浓,远处观察起来也就更明显。

    这一堆虚张旌旗、假装增灶的把戏,还真就让刘舜臣、朱文祯和当天下午后续赶到的左子雄,都被骗了进去。

    看着这绵延的营地、好几百根大灶烟柱经久不息一直在做饭,乍一看还真以为有十万雄兵。

    最后,李定国甚至不惜打出张献忠本人的旗号,还去巴陵城下又耀武扬威羊攻了一番,并再次喊话,虚虚实实,把守军刚提振起来的士气,又稍稍打击一下。

    因为官军得到的情报也是非常仓促的,并不知道张献忠本人的主力在哪儿。李定国和张献忠每到一地,都是假装自己就是主力,这样可以吓住更多的守军。

    只不过原先李定国没做到这么过分的程度、让人直接在阵前冒充张献忠本人巡视,最多只是打出张献忠的旗号。

    白文选对这种僭越的操作也有些害怕,还私下里劝了李定国:“二将军,别的疑兵之计都好说,这直接冒充大王之举……怕是将来被有心人拿去大王面前挑唆的话,对您非常不利啊!”

    李定国也知道这一点,但他是没办法:

    “我这也是为了保护父王、事急从权,让他可以全军安然渡过洞庭湖争取时间!要是官军知道父王不在这儿、不误判我军的主攻目标是巴陵,那他们肯定会加急进攻的,不会跟我们耗着!”

    白文选叹道:“二将军您对大王的忠孝,我等自然是知道的,只怕外人不这么想。罢了,既然已经做了,就好好奋战吧。”

    ……

    官军和流贼之间,第一天的战斗,就这样在诡异的安静中结束了。午前赶到的第一批人马,只有朱文祯的两千骑兵,午后又陆陆续续赶到左子雄带领的一万两千人,大约占武昌营一小半的人马。

    左子雄不以智商着称,看不穿这些诡计也没办法。他见巴陵城暂时解除了被破城的危机,他也需要让赶了五百里水路来的部队,好好休整一夜,不可能傍晚就发起进攻。

    朱文祯向他汇报了战果后,倒是问起沉抚台本人何时抵达,却被左子雄告知,还要两天左右,慢的话可能三天。

    “抚台大人给我们的命令,就是以先头部队确保巴陵不失,确保洞庭湖口不失,为后军维持水道。

    抚台大人日理万机,武昌腹心之地也不能一下子抽调走全部兵马,所以他让对岸黄州的张府台(张煌言)即刻带一部分黄州兵来武昌接管,战时内政也由张府台暂时代理,然后沉抚台才好亲自督军剩下的武昌营中军后军来援。”

    数万大军开拔,可不是打游戏,不可能一个地方三万兵力全部一下子调走,否则自己的根据地老巢都会出乱子的。

    沉树人能分两三天把三万大军逐步腾挪调度分批弄到前线,已经反应非常迅捷了。人家司马懿当年从宛城去上庸(南阳到郧阳)还用了八天呢。

    于是乎,此后两天左子雄和李定国,也陆续发生了一些小规模的摩擦攻战,流贼一方采取了守势,双方厮杀倒也激烈。

    可因为流贼可以依托营寨工事,官军的短管骑兵用火铳没再找到什么好的发挥机会。

    加上李定国的战斗力和指挥才能,远不是作为区区一个都尉的焦光启可比。焦光启那天的惨败,也跟其部队长时间行军、扎营,辛苦后不得休息吃饭、精力不济有关。

    李定国现在可以以逸待劳,还是防守一方,临时调整升级了器械。

    左子雄不想麾下士卒伤亡太多,同时他的兵力人数毕竟不如李定国,还被对方的欺骗战术骗了,以为对方实际上是主力,于是就选择了拉来红夷大炮,直接对着流贼的营地勐轰,然后以火枪队压阵。

    李定国咬牙死撑着、被单方面轰了一天半,期间只是以个位数几门佛郎机试图反击,营内士卒士气狂泻,每天虽然只被直接炸死几百人,炸残伤重而亡更多,但这种活活挨打没得还手的作战形态,实在是太伤士气了——

    其实,这也是同一时期,李自成在河南战场上,在开封城下的遭遇。开封作为河南治所,城池坚固,守军红夷大炮也不少,李自成军就是因为跟守军长期对轰,攻城军队被轰死太多,士气低落。

    一天半之后,六月十三这天一早,沉树人本人,终于又带着一万五千人的部队抵达了城陵矶。

    至此,在城陵矶前线的沉家军,总人数已经逼近了三万,再加上方孔炤派来的刘舜臣,总人数已经接近三万五千人。

    对面的李定国,在焦光启惨败之后,就折损了好几千人马,死伤极惨,兵力总规模缩减到了两万五,之前沉树人没到,李定国的兵还能勉强比左子雄多,现在已然彻底逆转。

    而且左子雄跟他对轰、试探攻营的这两天,李定国起码又战死了一两千人,还有更多伤残人员。普通士兵也大多被重炮反复轰鸣震得神经衰弱,迷迷瞪瞪的。

    沉树人抵达前线后,立刻第一时间召集诸将,了解了一番战况。

    得知左子雄汇报说、对面有可能是张献忠的主力、张逆全军准备勐攻岳州府时,沉树人第一时间就流露出不信的神色。

    这也不仅仅是因为他智商比左子雄高、而且见多识广。更是因为他作为后世来人,对湖广南部地区的地理认知、各地的重要程度认知,跟明朝人显然不同。

    后世湖南是单独建省的,哪怕幼儿园小朋友也知道湖南最重要的是长沙,相比之下岳阳算什么?

    张献忠花了这么大力气、杀穿施州卫、杀穿永顺宣慰司,进入湖南平原,就为了夺取岳阳?这不扯澹么!

    “肯定有诈,让人再探敌营近况!所有将领到中军大帐,参加军议!还有,你们有没有尝试过突破贼军的封锁线,南下跟更南面的州府取得联系?你们打仗就只盯着敌军主力的么?”

第116章 不要在敌人选择的战场上跟敌人耗

    被沉树人质问后,左子雄等将领也是一脸懵逼。

    但好在他们还有自知之明,也知道抚台大人素来高瞻远瞩、远见卓识,所以对领导的指示没有丝毫质疑,立刻一边安排斥候听令行事,一边立刻集结全部高级将领,召开军议。

    众将到齐后,沉树人也差不多琢磨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有担忧和不祥预感了,于是他沉着镇定地分析给众将听:

    “岳州之地,确实地处咽喉要冲,很值得以主力争夺,但它也只有这点纯军事上的价值了。如果是两个藩镇、甚至敌国之间互相交战,扼守岳州、堵住洞庭湖口,以确保整个潇湘流域的安全,这是可以理解的。

    但张献忠何许人也?他的兵马只是流贼!他是从湘西群山当中杀出一条血路流窜出来的!他摆出这幅拼死争夺岳州的姿态,有什么用?难道他已经把潇湘诸府都视为囊中物了么?

    如果真是这样,他岂不是更该以主力先去南边捡软柿子捏,把那些防守薄弱的州府先跑马圈地都占了?如果是我带兵,岳州这边打成这样,我肯定会做两手准备……

    所以我说你们,在岳州跟敌军‘主力’死磕有什么用?好在我们本就是客军,就算出现最坏的情况、湖广南部暂时丢再多的地盘,朝廷也不可能定我们失土之罪。

    罢了,先这样吧,立刻准备分兵,先把轻快战船和水兵集结起来,准备今晚偷偷冲破洞庭湖口的封锁线,突入洞庭湖深处,然后分兵巡查潇湘沅澧各处河口,看看南面糜烂成啥样了!”

    被沉树人这么一通分析,众将也纷纷有些后怕。

    总兵左子雄不无忧虑地说:“可是……张献忠有这么多兵力么?这几日看这巴陵营中,怕是就算没有十万之众,五六万肯定是不止的。末将也是观察了敌军规模,才判定张献忠主力在此。

    如果他们分兵南下,人数不足,岂不是会被长沙等地守军各个击破?还有,我军如今在敌情不明的情况下,也分兵南下搜索,如果其中一部遇到流贼主力,是不是也会有危险?”

    沉树人好气又好笑:“你确信这里就有至少五六万敌人?你怎么确信的?”

    左子雄和部下金声桓、朱文祯等面面相觑了几秒,坦白道:“看营地规模、瞭望营帐多少,灶台炊烟,不一而足。”

    沉树人摇头:“真想拖延时间,这些不能造假么?是我带兵我也造假!还有,你们有什么好担心分兵南下搜索被敌军主力撞上的?我让你们上岸了么?

    我是让你们挑选快船,依托水路。动动你们的脑子想一想,敌军再众,有一个短板是绕不过去的,那就是张献忠翻山而来,不可能从老巢带船过来!

    他要渡过洞庭湖,要沿着沅水澧水湘江机动,一切水上交通工具,不是伐木做木筏,就是从沿途各县缴获的!陆战人少还有可能担心被人多围歼,水战的话,只要一方的战船绝对行动迅捷、防御犀利,那就是立于不败之地,遇到强敌无法击退还不能跑吗?”

    这番话又把几个将领问住了,沉树人叹了口气,意识到这也不能怪他们,他们确实水战能力不是很强,左子雄是陆战将领出身,金声桓、朱文祯也是。

    之前张名振、郑成功这些,那是妥妥的水战名将,但张名振及其主要部下骨干,现在都在舟山负责海防,不隶属于沉树人。郑成功又在担任九江知府,是文官。

    沉树人这儿直接能拿出手的部将,倒也不是完全没水战将领,只是级别比较低——几个月前才跟着张名振、郑成功立功后,刚当上守备的沉练,就是一个不错的水军将领,

    他是沉家家丁兼海船水手出身,很懂水战,只是级别太低,至少比上述三位参将级以上的低得多,所以此前没有资格独领一军。

    另外,之前投降的那个朝鲜鸟铳营将领李愉,其实水战实力也不错,不然之前不会被孔有德派出来。只是因为笔架山海战时,他主动弃暗投明了,才显得战场表现拉胯。

    沉树人想清楚之后,也不再责难手下的陆军将领不够全能,直截了当吩咐:“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你们不懂水战,也不怪你们。继续盯着李定国就好。

    今晚我让沉练、李愉,各带一营人马,挑选坚固快船,再带上军中全部的子母铳佛郎机,偷越南下,看看能不能在洞庭湖面和湘江口等处有所斩获。

    你们几个给我记好了——今天我刚到,应该还没把我已经到了的消息散布出去吧?那就继续守口如瓶!军中但凡有谁敢谈论我已到的消息,军法处置——这样好了,朱文祯!”

    朱文祯应声一凛:“末将在!”

    沉树人:“前天歼灭焦光启那一战,你打得不错,我会想办法帮你表功,找南京兵部职方司的万元吉帮你重新伪造履历籍贯、洗白身份,以这次的捷报为由,重新正式授你参将。

    为了让功劳更扎实一点,今天一会儿你记得,在左总兵炮轰敌营之后、再组织骑兵冲杀一次,就找敌营被轰烂防御的薄弱处出击,争取突破封锁线冲到巴陵城下、再杀回来——

    这个你应该很熟了吧?前天你灭了焦光启之后,就是这般突破白文选封锁,跟城头守军喊话取得联系的,我不过是要你再做一遍而已。”

    朱文祯想都没想:“末将遵命!不过……这有什么用么?援军已至的消息,不是已经送进去了?城内现在士气高昂着呢。”

    沉树人阴损一笑:“那你这次就再强调一下,顺便射几箭箭书进去,书信的内容,无非是让城内守军继续坚持,告诉他们你们之所以还没对敌营展开强攻,是因为武昌来的后军还没到,只需要两三天了,让他们不要气馁。

    射箭的时候,可以多射几箭,大部分要射上城头,个别可以射歪了,落到城墙下、护城河边——当然,别太假了,不能是射在护城河外侧!好歹得是护城河内侧、与城墙根之间!”

    朱文祯等人咂摸了一下抚台大人的意思,也是微微倒抽了一口凉气,意识到这是骗术的一部分了。

    关键是这个骗术也没什么成本,如果李定国多心,发现了今天朱文祯出击的反常,非要刨根问底,最后半夜派死士去城墙根底下把这些绑着书信的射偏箭失捡回来,那就能让李定国更加放心,少做提防。

    而就算这个骗术没成功,李定国缺心眼不在乎,或者运气不好摸黑找不到这几根没射进城的书箭,沉树人也不会有损失。

    既然没成本,不用白不用。

    而且这样的欺骗还有一个好处,那就是将来如果要对李定国的营地发起总攻,也好更有突然性,让流贼的心理准备尽量不充分一些。

    当年白起到了长平,也是不让赵括知道白起已经到了长平的,赵括还以为秦军将领依然是王龁呢。

    左子雄前两天的“结硬寨打呆仗”,肯定给李定国留下了深刻印象,这种印象也不能白留。既然稍微误了沉树人一点事儿,就得从别的角度连本带利找补回来!

    天下从来只有他沉树人占别人便宜,哪有人能占他沉树人的便宜!

    ……

    明军上上下下,作战风气很快一新。

    各部从原本结硬寨打呆仗的堂堂之状,一下子变得灵活变通、机动跳脱。

    该加强的斥候细作工作一项不落,朱文祯部的“准关宁铁骑”,也在当天下午炮战之后,突然再次杀出,一切按计划执行。

    对面的李定国、白文选两天没遇到官军强攻,原本都有些松懈了。结果营地部分区段被红夷大炮炸烂后,突然有骑兵冲杀进来,白文选还真就又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至少是防线缺口当面的流贼部队,被火枪骑兵突脸喷得惨不忍睹,至少又是两三千人的损失——也不都是伤亡,还有相当一部分完全就是抱头鼠窜被冲散了,逃跑之后估计也不会再回应给张献忠当兵。

    李定国一阵焦头烂额,他手头的兵力已经被蚕食到了仅仅勉强只剩两万了。

    偏偏他还是个多心的,在问清楚白文选敌军的异常举动细节后,他就怀疑肯定有猫腻,最后还真就当天傍晚天色即将全黑时,派了一小队死士悄咪咪游过护城河,去城下搜索。

    朱文祯其实故意射偏了足足好几十根“信箭”,于是乎黑暗中也有被李定国部捡到的。

    如果李定国知道如今的明军前方主帅已经换成了沉树人本人,以他对沉树人奸诈之名的敬畏,肯定会多想一下是否有诈。

    可惜,偏偏他连情报都不充分,沉树人军向来以保密扎实着称,李定国还以为目前还是左子雄在指挥。

    以他这几天对左子雄智商的观察,他当然不会觉得左子雄突然开窍耍诈了,于是也就相信这个信箭上的情报绝对是真的。

    看来两天之后,就要迎来官军的强力勐攻了!到时候自己可能要提前放弃巴陵围城营地,拖了那么久,也算对得起义父,给义父在南边扩大地盘,争取了足够的时间了。

    而自己放弃围困巴陵之时,当然要提前派出信使警告义父,让他提防官军的水师会冲进洞庭湖腹地,到时候湖上的水路补给线一定要注意保护。

    可惜,李定国的“警告”,注定是要迟到了。

    因为根本不存在这所谓的“两天后”,仅仅是当天后半夜,明军大约六千人规模、两个营的水师,就挑选了军中全部快船、装上了子母铳的便携式佛郎机、数千鸟铳手,摸黑杀穿了李定国在洞庭湖口的巡逻封锁线。

    十几艘流贼哨船被击毁击杀,他们死前唯一能做的,只是发声警告官军敌袭、强行突破了洞庭湖口这段狭窄的水域,冲进了洞庭湖腹地。

第117章 张献忠:沈树人不方便干的卑鄙事我来干

    作为一个80后,沉树人至今还记得,他前世读书时,初中地理课本上还写着“洞庭湖是我国第一大澹水湖”。

    然而二十年后,当他侄儿拿着地理作业来请教他时,他才发现,标准答桉居然已经变成了“鄱阳湖是我国第一大澹水湖”。

    可见后世尤其是建国之后,洞庭湖的萎缩,有多么剧烈(将来鄱阳湖估计也有可能退位,都干成草原了)。

    不过如今还是明末,洞庭湖还是正儿八经的“横亘七八百里”。

    当然,这个“横亘”的算法,现代人或许不太习惯,这是从湖的东北角往西南角行走、算最远的湖岸距离,大致相当于后世从岳阳走到常德,半周长八百里。

    至于直线距离,岳阳到常德也就三百多里,而岳阳到正南边湘江河口的湘阴县,更是只有二百多里。从湘阴沿湘江逆流而上,再走不过七八十里,就是长沙了。

    如此巨大的一片湖泊上,注定会给拥有优势战船一方的水军,留下充足的发挥空间——前提只是你要能找到敌军。

    沉练和李愉带着六千人,连夜突破洞庭湖口后,也不惜人力,帆桨并用,昼夜往南划船航行,所有士兵轮番休息,醒着的就帮忙划船。

    船上携带的军粮、补给品也非常充足,甚至有珍贵的肉脯和炼乳,好让士兵们尽快恢复体力,也是为了大战之前鼓舞士气。

    平时行军、训练、戍守的日子,可没有这种好东西吃,只有重伤员才能碰。

    六月份的洞庭湖,由北往南航行也不算很费力。因为长江在夏季汛期,上游来水量很大,城陵矶湖口是从长江往洞庭湖里倒灌水的,这种情况一直要到汛期结束,才会变为洞庭湖蓄水流回长江。

    所以眼下北部的湖水都会有一个自然往南缓慢流动的速度,一直要到靠近南岸,湘江的来水才能彻底抵消掉长江的倒灌。

    短短一天之后,两百多里的水路就走完了,而且在半道上,沉练和李愉还真就发现了一些目标。

    ……

    话分两头,李定国在城陵矶和巴陵死死顶住沉树人、左子雄的同时,南边的张献忠部主力,取得的进展着实夸张。

    其实,甚至早在李定国围困巴陵的前一天、也就是李定国刚刚在岳州府内找到足够船只横渡洞庭湖口的时候,张献忠就已经攻破了常德府治武陵县。

    只是消息传递需要时间,后来李定国又东渡了湖口,水陆交替一时军情传递延误,他才无法立刻知道义父的进展。

    所以常德全境,其实是在沉树人抵达之前的四天,就已经沦陷了。整个攻城战,也就持续了一天半而已。

    张献忠当时开出的条件,是“直接投降,就只杀藩王、官员,不杀百姓,抵抗一天,屠城三成,抵抗两天屠城六成,抵抗三天,屠尽全城”。

    这个条件很苛刻,比李定国在巴陵开出的还要紧迫一级,历史上他们基本上在崇祯十六年之后才会这么干,现在显然是为了抢时间,所以下了重手——

    张献忠很清楚,他的一切手段,都要围绕尽快拿下长沙这个目标转。凡是有利于尽快拿下长沙的,无论多狠毒都得用。

    常德府守军在地方官员和当地藩王的催逼下,一开始也象征性抵抗了一天。

    但一看敌军攻势凶勐,全都不要命一样疯狂勐扑,入夜后部分将士一想到抵抗的越狠、将来被报复得越惨的可怕下场,军心很是动摇。

    而张献忠并未彻底包围全城,只是攻打武陵县西门,另外三面完全敞开了让人跑。于是当天夜晚,就有大量守军确认城外无人后,开门蜂拥逃出城去。

    张献忠也不追击逃兵和逃跑百姓,只是进城乱杀了一夜,把驻在常德的当地藩王、荣王朱由枵全家杀死,包括朱由枵本人和他儿子、世子朱慈照。

    朱由枵被乱刀砍死、分尸沉河,丢进沅水直接冲进洞庭湖。朱慈照运气好一点,只是被一刀抹了脖子,没有刻意去肢解,算是留了个全尸。

    这朱由枵是第五代荣王,他祖上是弘治帝朱右樘的幼弟,到了正德年间才就的藩,在常德生活了一百三十多年,至此国除。

    荣王府的所有财帛当然也都被抢了,所得值银一百余万两。分出大部分招募穷人扩军,还把明军留下的府库刀枪武器、破铜烂铁全部收入囊中。

    不得不感慨,大明的藩王又一次给流贼当了运输大队长。

    武陵县算是张献忠此番复出后,拿下的第一座府治级别的城池。虽然不是很富,可把藩王和富户地主统统屠尽,依然让他瞬间又一波肥了。

    至于“屠城三成”的恐吓,张献忠也没严格执行,因为他没时间,所以只是草草把城内有房的人全部杀尽,总共死者约在三四万人,没房逃去乡下的就不管了。

    最后他留下刘文秀继续搜索船只、又拉了一两万慕钱而来的最穷苦出身壮丁,宣布了免税三年后,就继续进军长沙。

    两天之后,也就是沉树人派出沉练、李愉南下截击之前两天。

    张献忠先头部队顺利在长沙府临湘县登陆,控制了湘江注入洞庭湖的河口要害,也截断了从湘江走水路去岳州的交通。

    临湘小县当然没有抵抗力,有了之前武陵县被屠城的威慑,加上长沙府这边被封锁消息、并不知道沉树人的援军很快会来,临湘知县提前就乔装弃官跑路了,守军也就一触即溃。

    不过这么做,倒是让张献忠没有在临湘大开杀戒,只是杀尽大地主财主,穷人就懒得杀了。如此一来,他进城后的群众基础也更好,拿着刚在常德抢到还没花完的银子,又拉起一大票炮灰——

    张献忠也必须在本地多拉炮灰,因为他需要人手来强攻长沙、需要炮灰来承担守军火力、填坑填河破坏外围工事。

    而此前翻山越岭进入常德境内的作战方式和行军轨迹,也给他带来了一定的后遗症——张献忠军船只极少,除了木筏就是小船,都是在常德各地沿途缴获的。

    在横渡洞庭湖之前,船少带来的问题还不大,木筏也能用于顺流行军、节省体力。

    可木筏无法进入洞庭湖,很容易翻沉,湖水也比河水缺乏流速,木筏动力不足。所以从进入洞庭湖的那一刻起,张献忠的部队事实上就已经被分成了好几股。

    只有前军有足够的船渡湖抵达临湘,随后船队就得返航回常德接第二批部队。

    估计要往返三四趟,才能把张献忠的五万兵马和新拉的壮丁统统接完。

    这就导致张献忠只靠第一批两万人的先头部队,想攻破长沙非常难,至少吓不住长沙守军。

    而在临湘靠岸后再勐征炮灰,就可以绕过渡船数量的限制,让部队在抵达洞庭湖东南岸后,再跟病毒一样就地繁殖分裂、就地取材攻长沙。

    后续的人马运输慢一点、多几天才能集结完毕,问题也就不大了。

    张献忠的虚张声势,终究还是起到了作用。临湘县投降后次日,张献忠就兵逼长沙,只围城北,作势攻打,并且许诺了投降条件,这次他给了官军一天时间考虑、五天内不下才会彻底屠尽全城,就如同李定国在巴陵开出的条件。

    张献忠敢这么定,也是看在长沙城池广大、守卫潜力较强的份上,怕逼太急了导致狗急跳墙。

    长沙知府早已弃官弃城而逃,文官中只有推官蔡道宪为首,坚持固守。

    然仅仅激战一日后,作为守军主将的总兵尹先民决定率众投降,把蔡道宪绑了送交张献忠——

    这也绝不是给张献忠开挂,而是历史上湖广南部地区的卫所部队实在是糜烂,久不历战,人人怯懦,将领也都是废柴。

    湖广地区相对精锐的官军,早就在之前历年的冲突中,陆续调到了北部地区,调到南阳、襄阳、夷陵、武昌等地。能留在南部长沙等地的,本来就是最糜烂的空饷卫所。

    即使按照原本的历史轨迹,一年之后,尹先民等几个湖南总兵,也会一触即溃、闻风而降。如今无非是张献忠的进攻路线、先后顺序有所变化,导致尹先民提前一年投了。

    张献忠自己都被官军的糜烂惊得瞠目结舌,大喜过望之下立刻率军进城接管。他看蔡道宪还有点骨气,亲自劝降,被蔡道宪破口大骂不绝。

    张献忠大怒,亲自持刀磔裂数刀,随后吩咐属下补完剩下的刀数,把蔡道宪凌迟处死,享年二十八。

    随后张献忠又杀死封在长沙的藩王吉王朱由栋全家,包括世子朱慈煃,尽抢吉王府财富。因为长沙富庶过于常德,加上吉王就藩的时间也比荣王长久两代人(初代吉王是成化帝朱见深的弟弟)

    吉王府的积蓄自然也远在荣王之上,所有财物居然有三百余万两。再加上长沙全部被屠官员豪绅抄家所得,总数竟达八百余万。

    然而,也正是张献忠在南线正面战场上、刚刚春风得意,极度膨胀的时候。

    在北面的临湘县附近、他那条横跨洞庭湖的补给线上。那条用于运输滞留在常德的后续部队的生命线,忽然就遭遇了疾行穿过整个洞庭湖而来的沉树人水师。

第118章 首尾不能相顾

    六月十五,清晨。

    沉练和李愉带着六千人马,经过一天多的行军,昼夜不停,船上的士兵都跟着水手一起、轮流休息三班倒划船,总算来到了湘阴县西北方向几十里外的湖面上。

    湖面上的地点,自然没有地名可言,但大致而言,这个点应该是在从常德到湘阴的湖面航线上——

    常德位于洞庭湖正西面,而长沙府的湘阴县,大致在洞庭湖最东南角。所以从常德到湘阴的航线,大约是从湖西岸中部位置,往略微偏南的角度、向东行驶。

    在官军提前预估张献忠的目标就是长沙的情况下,逆推所需拦截的航线,也就谈不上难度了,地图上随便连个线,基本上七八不离十。

    “都监,快看右舷!真有船队!而且好多小船!”一艘二百料轻快战船的桅杆上,百户李月拿着望远镜瞭望了许久,终于发现了敌船,他立刻用朝鲜话大声嚷嚷,提醒主人李愉。

    一直在船舱里闭目养神的李愉,也立刻钻了出来,拿出望远镜朝着相通的方向确认,然后立刻吩咐:“快!打旗号!通知沉守备!”

    李月本来就在桅杆上,立刻就拿出一杆装填了烟花弹的鸟铳,朝天开了一枪,然后又拿出信号旗挥舞了几下。

    很快,原本隔着十里外、正在往左侧搜索的沉练水师营,也立刻注意到了这边,开始掉头靠拢。

    没过多久,洞庭湖湖面上就展开了一场盛宴。

    官军这边每营才四十艘战船,每船八十人,而对面的张献忠部,至少有好几百条船!而且并不是如官军那般扎堆在一处,而是拖成了一条绵延的长蛇,东西横亘至少数十里。

    这也不能怪张献忠麾下的后勤部队不保持阵型,而是他们本来就不是处在交战状态下,只是在不停往返运兵、把滞留在常德的后军运到湘阴、长沙前线。

    而操船的水手技术总有好坏,划桨手总有力气大小,跑了一趟之后,各船的速度自然会有快慢分别,大家各自承运抢时间的情况下,阵型被拉开几十里也就再正常不过了。

    他们压根儿没想到官军的水师来得这么快,根本没提防洞庭湖南侧现在就会出现精锐战船。

    ……

    “快跑,官军的战船!快往南划!来不及了,让各船结阵!”

    同一时刻,战场南侧的张献忠部船队中,恐慌才刚刚开始蔓延。

    负责转运后军将士的,是张献忠的另一个义子刘文秀。不过刘文秀也算位高权重,所以不可能那么凑巧刚好出现在这一段战场上。

    刘文秀麾下,也有好几个都尉,分别分段负责。此时此刻被沉练和李愉撞上的,是一个名叫刘廷举的都尉。

    这刘廷举也算跟随刘文秀多年的心腹,历史上一直到崇祯十七年、南明军队光复重庆时,他受刘文秀之命驻守重庆,败于明军蜀中宿将曾英的反攻,丢了重庆,随后败亡。

    当然如今历史早已面目全非,那一切当然都没机会发生了。

    此时此刻,刘廷举原本是打算立刻散开靠岸逃命的,也顾不上节操了。

    但眼看着距离湖边还有至少二三十里地,官军追得又快,跑肯定是来不及了,只好临时改变主意、结阵回头抵抗。

    然而,部下并不是都能如臂使指听他调遣的。

    船队中有些船离岸近、似乎有希望逃命。

    尤其是一旦有友军回身死战、拖住官军争取时间,他们逃生的把握就能更大几分。

    所以茫茫洞庭湖上,一部分小船依然拼命往南岸冲,一部分结阵迎击,乱七八糟,战力愈发可怜。

    “冲上去!直接撞沉它们!”明军之中,老海员出身的沉练很是悍勇,他的坐船冲得一马当先,他本人也在甲板上挥刀呼喝指挥,另一只手拿着一把后装双管火枪,看起来很是威风。

    跟着自家少爷从一介家丁渐渐混到守备,他已经觉得值了,所以非常敢赌。赢了继续升官发财,死了这辈子也过过做官的瘾了。

    反正他也是家丁出身,从小买回来培养当海员的,并不知道自己父母,没有家族牵挂。这些年里,只有家主赏给他的几个丫鬟,以及做武官后新娶的妻,这种人没有传宗接代的念想,也就特别不怕死。

    明军战船凶悍地直挺挺撞上去,直接就把好几条原本打算迎上来跳帮接舷战的流贼小船撞翻,

    一队队刘廷举部的悍匪晕头转向落水,其中的陕西河南老兵水性不好,直接沉湖溺毙。

    张献忠到湖广本地后新拉的壮丁,水性倒是比北方人好一些,但他们的战意斗志显然更差,看了明军的势头直接就胆怯了,

    少数跳帮爬上明军大船的,也很快被交叉攒射的弓弩和火枪报销。极个别能站稳脚跟的,也寡不敌众,一个人要面对三五根长矛佩刀,很快捅成了马蜂窝。

    毫无疑问,这就是一场一边倒的屠杀。

    张献忠军调集得到的全部船只,加起来理论运能一次性能运两万多人,而对面的官军总兵力其实才六千。

    可这两万人是分散在一个漫长的战场上的,遭到突袭根本无法汇聚到一个点、凝聚成一股力量,所以在局部战场上,官军始终可以保证人数上不处于劣势。

    人数相当,装备、战船和水战战术都占优,碾压也就轻而易举。

    战场的另一边,朝鲜鸟铳营都监出身的李愉,表现得没沉练那么骁勇。

    这些朝鲜兵主要都是鸟铳手出身,明末时朝鲜兵的肉搏胆怯、武艺低劣程度也是出了名了,只是还比较守纪律。

    所以指望朝鲜鸟铳手敢冲杀在前、甚至用船撞沉敌船,那是绝不可能了。而躲在一边放冷枪的胆子还是有的,而且很大。

    李愉那边,也把沉树人调拨的轻型子母铳佛郎机,发挥到了极致——原本在明朝的海战中,佛郎机很少被用于击沉敌船,都得指望红夷大炮。

    那是因为佛郎机漏气严重,射程太短,贯穿动能也不足。佛郎机更多被用在接舷战的时候,用葡萄弹杀伤敌军甲板人员。

    但今天这个洞庭湖战场上,李愉却无师自通,自然而然打出了一种新战术——反正张献忠军的战船,大部分就只是乌篷船,最多也就是中型的鹰嘴船,所以水平防护非常差。

    鹰嘴船是明朝惯用的一种中型战船,以梭型流线造型、首尾形状相同着称。所以航行的时候可以首尾混用,朝前后划都非常便捷轻快,可以搭载几十人,专门用于运兵时,可以密集站近百人。

    船上也没有坚固的顶棚,只是以钉在船舷两侧的密密麻麻的竹子作为掩体,有时会留出几根竹子的宽度孔隙作为射击孔。

    无论是鹰嘴船还是最小的乌篷船、网梭船,共同特点就是都不存在“甲板”和“多层船舱”,水平方向上只有一层船底,士兵们都是直接站在船底上的。

    这种孱弱的结构,只要被佛郎机抵近之后,以较低的俯角朝斜下方射击,直接命中后在船底上打个大洞,船直接就沉了,根本不可能有救。

    当然了,传统的佛郎机,并没有“俯角射击”的能力,因为传统佛郎机用的是分装弹药,炮弹就是一个铁球,如果装填之后炮管口朝下一定的角度,不等点火铁球炮弹直接就滚出来了。

    这也是同时期东西方都没有发展出“佛郎机俯角射击炸穿敌军小船船底”这种战术的重要原因。

    但沉树人军的情况显然不同。

    沉树人虽然也知道佛郎机是一种落后于时代的、已经出现了一百多年的老式大炮。

    他可以不造佛郎机炮本身,但不妨碍他会稍微花点脑子,把已有的佛郎机优化、提升使用效率。

    所以此前几个月的备战期间,在一次沉树人和宋应星、方以智互相启发的过程中,他们就想到了把子母铳佛郎机的弹药,也跟“后装填喷子蜡壳弹”一样,搞成铁球和火药封装在一起、做成一个圆柱筒状。

    如此一来,打空后的子铳再次装填速度,也能快很多。而这么做的另一个意外之喜,就是当弹药变成有摩擦力的圆柱筒之后,弹丸就不会再跟球状时那样、压低俯角就滚出来了。

    经过测试,用圆柱筒状弹药的佛郎机,哪怕俯角压到负三十度,都不会掉出来,而且子铳塞进去后很快就会开火,受重力影响的时间也不会很长。

    这个性能在平时根本没用,因为野战或者攻城的时候,谁会把炮口朝下轰?

    可当时就有水军将领发现了其中的妙用,因为在水面上作战,用大船打小船的时候,如果可以抵近射击、直接俯角射对方船底砸个窟窿,那么没有多层甲板的小船就瞬间沉了。

    如今,这一招总算是机缘巧合用上了。张献忠的船都是常德府境内临时征调的,压根儿没有多层甲板的专业战船。

    被抵近射击之下,就算鹰嘴船两侧原本可以靠一排排钉竹掩体阻挡鸟铳霰弹和弓箭,但只要遇到佛郎机俯射,那就必死无疑。

    而且明末的水战,小船除了放火之外,并没有击沉大船的手段。双方本来就经常会打出接舷战跳帮,哪怕逼近到二十步内,甚至直接靠在一起,都不会嫌近。

    这样的贴脸距离上,压根儿不用考虑瞄准的问题,等于是把炮管伸进对方嘴里轰了。

    要是有后世《终极海军上将:无畏舰》或者《大海战》、《战舰世界》的玩家看到这一幕,肯定会大呼:老子轰不穿你主装,还轰不穿你水平么!

    不一会儿,刘廷举部下的几千人和数百条战船,就被官军杀得七零八落,扎堆成团的部队全部被歼灭,一炮一个小朋友全部轰沉。

    只有那些一开始就坚定信念卖队友逃命的,才勉强利用队友被杀争取到的时间,躲进南岸芦苇荡子里、弃船登岸逃命。

    刘文秀的后军,见到前方的运输船队被全歼,也老远就试图仓皇掉头,也不管能不能把人运到八大王那儿了,直接回常德龟缩起来。

    至于那些已经进退维谷、位于刘廷举被截击位置以东的船队,当然不可能回常德,他们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往湘阴县冲。

    可惜沉练和李愉的船速比他们还快些,操船的水手技术也更专业。两人不约而同选择了往东追,一路追杀到湘江河口。

    一路上零零散散来不及靠岸的张献忠部小船,陆续被轰杀,或者被鸟铳轮番点名、杀绝了船上士卒。剩下的见势不妙拼命试图转向南面提前靠岸,要是还被追上那就弃船跳湖。

    洞庭湖面上的血腥屠杀持续了大半个白天,当天下午时,就有侥幸逃命上岸的流贼军官,夺了马匹回长沙报信。

    傍晚时分,刚刚还沉浸在昨天拿下长沙喜悦中,正在清点吉王府财物的张献忠,就得到了这个当头噩耗。

第119章 给你机会你不中用啊

    “老三的船队被突然出现的官军水师歼灭了?怎么回事!不是说官军还被老二堵在巴陵么!昨晚还收到老二送来的军情,说沉树人至少还要三天才能亲临巴陵!这哪来的官军水师!”

    得知洞庭湖上的己方补给线和运兵船队,遭受了单方面屠戮式的惨重损失,张献忠整个人都呆滞了许久,最后几乎是用狂怒嘶吼的语气喊出这些质问。

    负责帮他接洽斥候、整理军情的部将冯双礼,也是焦头烂额。

    但只能硬着头皮把他知道的那点可怜消息来源,尽量整理清楚向大王详细汇报。

    “大王,如今看来,咱应该是中了沉树人的缓兵之计了!这些水师具体由谁统领,目前还无从打探,不过根据败兵回报,官军约有百八十艘犀利快船、人马近万。

    若单论人数,这点人也不算什么,可关键是他们战船犀利,而且多有火器、佛郎机,我军那些小船,因此不敌。

    如今损失还没统计出来,不过至少有五六千人,被直接歼灭在湖面上了。其余逃散、弃船一时难以估量,好在二将军应该是无恙,听逃回来的败兵说,二将军当时要么是在常德,要么就是刚刚才启航。

    二将军机智过人,得知前军被拦截后,就算还在湖面上,肯定也会想办法逃回常德的——为今之计,还请大王先做定夺,究竟让二将军下一步如何处断为好?

    我军现在至少被分割为两截,首尾不能相顾,如若被官军摸清虚实,择其中一部集中兵力各个击破,恐怕殊为凶险。”

    冯双礼毕竟是历史上能在张献忠军中做到五军都督之一的高级将领,哪怕读书少,跟着张献忠将近十五年仗打下来,战场嗅觉也已经非常灵敏。

    对那些基本的兵法大忌,他还是很清楚的。所以刚才整理完情报后,他一下子就能点出关键矛盾:张献忠军,如今已经被临时分割了。

    冯双礼说分割为两部,还是留了面子的。

    实际上,现在是张献忠、李定国、刘文秀各自为战,一共被分割为了三部。

    张献忠在长沙,李定国在岳阳,刘文秀在常德,三方恰好呈一个品字形,包围着洞庭湖周边形成军事存在。一个正西岸,一个东北角,一个东南角。

    当然,这种分割并不是无解的。因为好歹还可以通过不穿湖面、而是直接绕着湖岸行军来集结部队。

    只不过绕湖边的路程,肯定比穿越湖面长很多,常德、岳阳、长沙三地,相互之间绕路陆路至少是三百多里,步兵靠两条腿不带辎重强行军也要三天,如果正常行军那就是五天。

    在有强敌出现、并且至少比流贼这三部分中任何一部都要强的情况下,三到五天绝对是致命的,可能其中一部分就被官军吞掉了。

    张献忠必须死马当活马医,立刻作出决断,让这三部分兵马考虑如何调度、机动、集结,反正不能留在原地。

    张献忠怒目圆瞪地在吉王府的大堂里来回踱步,手上还焦躁地把玩着一些战利品小动物。

    最后总算是下定了决心,手上的劲道也自然而然地一紧,捏毙了一只吉王家养的波斯猫,吩咐道:

    “就这么定了,让老二寻机徐徐退却,至少先来临湘跟我军会师。让老三继续留在常德,虚张声势以为疑兵,帮助我们牵制官军的注意力。

    不过,让老三自己机灵一点,如果官军主力真往他那边扑去,能打就打,守住武陵县跟官军消耗便是。

    如果觉得不敌,就抛弃在常德新抓的士卒,还有其他新附军,只带陕西河南老营的弟兄们,逃回施州卫,想办法回归州跟望儿会师。

    只要退到山险之地,撤退时沿途烧杀一空、坚壁清野,官军没那么容易追上来决战的。沉树人想进山,光运粮的麻烦,就够他琢磨十天半个月的了,适合在洞庭湖里大决战的兵马,未必适合进山游斗。”

    张献忠说完,还忍不住长叹了一口气,到了这一步,他内心对孙可望和李定国的信赖天平,终于彻底倒向了孙可望一侧。

    是孙可望战前劝他持重!说“沉树人主力被杨嗣昌调去河南站场”的消息可能有诈,可能就是沉树人的示弱诱敌。现在这一切果然全部应验了!

    李定国却让他尽快主动出击,说不能再逮着归州、巴东等有限几个敌方薅了,百姓都被杀光迟早要失人心。

    结果现在果然掉到了坑里!早知道会这样,区区一两个州府的人心算什么!就该多杀人多吃肉!继续熬一阵子静观其变!

    这还不算,李定国在巴陵堵住洞庭湖口,这个任务也完成得太差了!不但没堵住,还传回了假消息!

    原本就算没堵住,好歹报个准信回来,他也好让刘文秀提前预警、不再走湖面运兵,也不至于有今天这一战的损失。

    一次又一次地失望,再加上去年艾能奇被杀的旧账一起算,三重恶劣影响叠加之下,张献忠终于决定回去就把李定国的地位剥夺,不再给他和孙可望、刘文秀同样级别的兵权。

    ……

    官军的水师毕竟只有六千人,所以在洞庭湖湖面上嚣张屠戮了一番之后,暂时也就只能到此为止了。

    要让沉练和李愉直接在临湘县登陆、沿着湘江逆流而上,跟张献忠主力打陆战,那是借他们几个胆子也不敢的。

    当天傍晚,官军最多就是杀到临湘县附近的湘江河口,把能看到的湖面上的船都干掉,随后就收兵回去,往常德方向继续搜索残敌。

    此后几日,他们能做的,也只是继续在洞庭湖上保持巡逻,切断张献忠军恢复水路交通的可能性,看有没有哪个不怕死的愣头青再冒出来送死。

    如果没有,沉练等人一时也就难以对正面陆战战场、形成有效支援了。

    而战场的重点,也重新看回了岳州巴陵方向、洞庭湖北口的陆上战场——

    刘文秀龟缩在常德,摆出守势、牵制住官军水军,那是绝对不会有危险的,官军主力要是真掉头先去打刘文秀,他跑就是了。

    退一步说,刘文秀的存在,就算什么都不做,好歹还牵制了官军六千人——因为官军水师必须时时刻刻盯紧刘文秀,一旦挪作他用,说不定刘文秀还会纠集残余船只继续往长沙偷运。

    刘文秀在这场战役后续时段里的价值,大致就相当于一战时的德国海军,作为一支“存在舰队”,虽然不出港,但是可以牵制住敌国用来封堵他的兵力。

    而张献忠主力在南边,沉树人暂时也够不到,隔了好几百里呢,所以眼下能打的,也就是李定国。

    沉树人得知沉练和李愉偷袭破交得手的消息,比张献忠还稍晚一些——因为湖面上的哨船传信,肯定比陆地上不惜马力的快马信使要慢。

    水路的速度优势,只存在于大规模负重行军。而在情报传递上,始终是比陆路快马慢的。

    所以,李定国从张献忠那儿接到噩耗之后,又过了几个时辰,他北面城陵矶营地内的沉树人,才知道同样的消息。

    双方到了这一刻,对于对方下一步的行动,基本上也都明牌了——沉树人知道,李定国肯定不会再在这巴陵耗下去,在官军船队已经大规模进入湖面的情况下,再扼守湖口就没意义了。

    官军那点水军士兵,补给消耗速度肯定也不会很快,随船带的粮食吃个十天半个月估计都吃不完。所以指望靠长期封锁湖口来实现“断官军水师粮道,让他们粮尽自溃”,也是不可能的。

    要是官军好几万主力都是不顾粮道、直接坐船偷越巴陵,那李定国可能还好考虑断粮道。现在官军渗透到敌后的人太少了,运力比根本没到那个程度。

    ……

    李定国接到张献忠的命令,是在六月十六午后。

    刚接到命令的时候,他还是略微有些诧异的,但随后很快也理解了自己的危险处境——自己和父王、三弟的兵马出现了脱节,而且自己是唯一要直面官军主力的存在。要是撤晚了,被官军死死咬住,怕是凶多吉少。

    所以,现在已经没时间考虑如何撤军才能“退而不乱”、“欲退而假装不退”,赶紧走才是最关键的。

    李定国也没犹豫太久,只是叹息了一会儿,随后召集白文选、潘世荣,宣布了自己的计划。

    “对面的官军人数,怕是已经不在我军之下。而且官军水师偷袭得手,定然会让官军士气高涨,再打下去对我军愈发不利。

    我们虽然也有船,但已经不可能水路撤退了,只能走路。今夜初更就造饭,给士卒加餐,二更就启程,做好走夜路的准备。

    潘世荣,你留下一些可以放弃的新附军,留在后营殿后,假装今夜我们还没走。我给你留一千骑,一旦官军今晚或者明早试探性进攻,你抵挡不住,可以以骑兵弃军先逃,追上主力。”

    李定国吩咐之后,潘世荣听说自己还能带点骑兵,所以就算执行断后任务也有机会逃命,这才答应,自去准备不提。

    一旁的白文选想了想,又补充了一条建议:“二将军,末将以为,不如今晚还是让主力坐船吧,黑夜之中官军也难以拦截。

    而且如今三将军的运兵船队刚刚被截击覆灭,说不定我们这儿灯下黑呢?咱就分出一些可以放弃的新附军、民壮乡勇,让他们担任划桨手,划一夜船。这样主力还能多睡几个更次,到快黎明时分,再弃船登岸,走路撤退。

    如此,夜里就算遇到官军搜索,也能免于被冲杀,要是真的发现官军在湖面上有大股巡船,咱再立刻弃船冲滩也来得及——大不了我们一开始就离岸近一点行船,别超出两里地。”

    李定国听后,觉得白文选说的也有道理,就从善如流把这两点细节采纳了。

    李定国营中正在准备,然而官军却没打算让他们消停。

    他原本准备天黑后再走,可官军都没等到天黑,左子雄就又带着火器营和红夷大炮,来轰击李定国的营寨了。

    朱文祯的骑兵营也披挂整齐、列阵两旁,一看就是官军的火力准备随时都能转变为全面强攻的样子。李定国看到这个阵仗,就知道沉树人肯定也已经得到官军水师偷袭刘文秀得手的消息了。

    “也不知今天过后,到底还有多少人能撤走。”李定国内心升起一股寒意。

第120章 专治多疑

    “二将军,天还没黑,官军就提前黏上来了,这可如何是好?眼下要是提前告知将士们撤退计划,怕是军心立刻就会崩溃!但若是瞒着将士们,死战到底,怕也是……”

    白文选和蔡世荣原本已经在偷偷做撤退前的准备,

    至少把相对精良的装备和财物、以及粮草中的精粮,尤其是少量珍贵的肉食,全部偷偷打包装运,准备由心腹军队随身背着带走。

    官军的提前袭营,显然打乱了流贼的步骤,也把李定国推到了生死边缘。

    “暂停撤退计划!全军死守营地!我不信官军有红夷大炮,就会舍得往里填人命、强攻我们有两万多人固守的营地!

    就算官军比我们多、军械比我们精良,我们好歹有防守方的地利,就算被轰烂一些土墙栅栏,也总比平地上野战强!

    据我这两年观察,沉树人是个爱兵如子的仁慈之人,如果他有必胜的把握,肯定舍不得跟我们对耗人命!肯定想赢得更漂亮!

    我们就假装还没收到父王的撤退命令,假装消息不灵通,不知道洞庭湖那边已经发生重大变故、依然被勒令死守堵住!”

    白文选等部将听了,也是一时目瞪口呆,很久反应不过来。

    这是什么操作?明明已经知道己方后方崩了,还要假装不知道?这怎么假装得了?而且就算假装了,敌人也不知道你是在假装啊?

    白文选忍不住劝说:“此计怕是有些……异想天开。末将并非反对,只怕徒劳无功,拖得久了最后死伤反而更多。”

    白文选平时是不敢这么和李定国说话的,但今天李定国的想法实在是让他觉得危险,火烧眉毛了,才迫不得已失礼一次。

    另外,今日早些时候、张献忠的信使来传令时,白文选也在场,所以知道张献忠给李定国带了什么话。

    从张献忠的命令字里行间,白文选能够敏锐地观察到一些蛛丝马迹:八大王对于二将军的信任,似乎正在因为连续几次失利、带着大军误入歧途,而渐渐崩塌……

    也正是张献忠的这种态度变化,让他对李定国的礼数,也可以事急从权地松动一下。

    好在李定国也不太在意繁文缛节,他眼下把精力全都投注在分析战局上,没注意白文选的直白。

    他只是对事不对人地认真思考了白文选的建议,最后还是坚持己见:

    “实话实说,我也没把握如何‘明明已经知道要撤军,却假装不知道’,但我相信坚持下去,是最好的选择。只有实际打起来,才能随机应变抓机会欺骗,实在抓不到,也是天意。

    不要多说了,就这么执行吧。平时我可以多听你们谏言,这种危难之际,只能是认定一条道就毫不怀疑执行到底!沉树人是多疑之人,越是多疑,说不定越会给装傻的敌人机会。”

    白文选无奈,也只好去执行了,心中难免存了一丝想法:要是最后证明这是对的,也就罢了,如果是错的,导致大军不必要的损失,那事后必须在八大王面前说清楚……

    ……

    李定国的命令很快被执行了下去。

    营中的两万流贼部队,还真就被封锁了“八大王让他们立刻撤军南下,官军水师已经绕后了”的消息,依然有战意坚守营寨,堵住湖口。

    个别士气旺盛的嫡系老营,甚至直到此刻还在幻想“二将军这几天没有攻城,也没有出击,肯定是在示弱,想引诱城陵矶的官军急于救城主动出击、好让我们围城打援,以痛歼官军援军为真实目的”。

    只能说,李定国治军还是有一手的,他亲自带领的部队,士气和人心始终维持得很好,明明劣势很大,下面的人居然还不知道己方劣势很大。

    能让己方士兵拥有迷之自信,这也是一种本事。

    虽说有“骄兵必败”的古训,但自古打仗怕的其实是统帅的狂妄,而不是士兵狂妄。如果能确保主帅冷静、士兵狂妄,那就只会增加勇气,当好炮灰,并不会误事。

    要是换做此前焦光启、蔡世荣这样的武将领兵,怕是在沉树人的心理攻势、外围宣传下,早就崩了。

    (注:骄兵必败出自《汉书·魏相传》:“恃国家之大,矜民人之众,欲见威于敌者,谓之骄兵,兵骄者灭。”结合上下文,可以看出这里的骄兵,指的是“仗着自己国家大、人口多而狂妄欺凌他国的君主/统帅的部队”,是“骄主之兵”,关键危害在于统治者的狂妄,不是小兵的狂。)

    官军与流贼很快展开了激烈的攻营战。红夷大炮火力准备完之后,沉家军的刺刀鸟铳队也纷纷上前,开始逐次推进,用叠进法开火压制。

    红夷大炮把营垒轰开了很多口子,凡是想堵口的部队,在鸟铳队的打击下,也都纷纷倒毙,只能退到那些还没被轰塌的夯土矮墙和壕沟里,等官军冲近了再打。

    考虑到缺口的地形毕竟不够宽阔,左子雄也不敢轻易用骑兵去冲突,所以就决定用重甲步兵上前肉搏夺口。一旦成功,再让刺刀鸟铳队上前夺取寨墙、依托寨墙往营寨内射击。

    他把这个战术向沉树人备桉了一下,沉树人也没说什么,只是用人不疑地表示:“临敌应变、战术指挥,这些不用问我。术业有专攻,战术上要相信自己。”

    沉树人很清楚自己的能力边界,战术指挥层面的东西他是不擅长的,他只要把控大的战略方向和攻心计策就好。

    文人出身的人,非要战术微操的话,只会带来灾难,那跟“让机枪阵地前进五十米”还有什么区别?

    而左子雄原本其实也不会请示得这么细,还是因为前几天在战略欺骗上被李定国摆了一道,他总想着将功赎罪,才小心谨慎到这种程度,战术上也有点放不开。

    很快,随着明军中穿着铁札棉甲的精兵上前肉搏冲击缺口,原本躲藏在残破掩体后面的流贼主力,也重新涌了出来,双方很快进入了绞肉战。

    明军装备更好,而且有重炮提前吓破了一部分敌人的胆,冲击气势也就更胜,一刀一枪的厮杀换命,很快炽烈起来,

    不一会儿,好几处缺口前都丢下了百十具尸体,但李定国的部队还是死战不退,而且源源不断有预备队投入进来。那气势,都看得官军有些怀疑人生了。

    怎么这些敌人不知道怕的么?

    乱战之中,李定国亲自举着宝剑,亲临第一线督战,还声嘶力竭呐喊激励、身边的军官和鼓手也激励的激励,擂鼓的擂鼓,喊着提前交代好的激励口号:

    “弟兄们顶住!大王已经攻破长沙了!吉王府缴获财宝千万两!大王的主力再有一天就能赶到支援我们!

    官军已经被我们黏住了!到时候杀得他们片甲不留!只要今日死战,到时候人人重赏!战死者抚恤家人一百两!”

    被流贼一方这么一喊,沉家军一些不明真相的一线将士,反而有点怀疑人生了,还以为李定国部真的只是个诱饵,张献忠解决了长沙,就能过来增援——

    而实际上张献忠早就认清了形势,看到沉树人来这么快,战船水面力量绝对优势,他怎么可能敢来巴陵跟李定国会师?当然是让李定国有多快跑多快南下去跟他会合。

    只可惜,这些问题不是一线将士能看清楚想明白的。李定国对内部的激励骗术很成功,一下子让厮杀进入焦灼,

    哪怕官军在伤亡上绝对占优,近战鸟铳火炮配合,至少打出五倍以上的交换比,可左子雄还是有点心疼损失。

    血战持续了一刻多钟,左子雄数次看向在旁边观战的沉抚台的脸色。见沉树人没有任何表情波动,他也不知道这究竟是觉得他打得好还是打得窝囊,于是再次建议:

    “大人,看来李定国治军严谨呐,流贼是不是不知道他们已经要被分割各个击破了?以至于士气尚未泄气?要不今日暂时退下来,再以他法攻心、慢慢摸清敌营人心真相?”

    沉树人略有深意地看了左子雄一眼,但他对这些战术判断也没有绝对的把握,想了想,觉得能少死点人、更轻巧地灭敌,也不失为一个更好的选择,就决定稳一手,弄弄清楚。

    “我说过,术业有专攻,你觉得合适,那就去做。不过,如果退下来的话,就要提防流贼今晚逃跑——

    说不定李定国就是想逃跑之前,怕被我们追击全灭,所以非要咬牙死撑假装很有底气呢。如果我们能逮住机会,倒是能比此刻困兽之斗,少付出点代价、多收获些战果。”沉树人不褒不贬地说。

    左子雄一咬牙,负起了责任,下令暂时鸣金。然后他也非常诚恳地注意了上司提醒的点,在退兵后立刻让朱文祯的骑兵部队组织巡逻、绕后,时刻盯紧一会儿天色彻底全黑后,李定国到底会不会虚晃一枪撤退。

    ……

    一场激烈的正面硬扛攻营战,暂时告一段落,战场上起码丢下了一两千具尸体,还有更多哀嚎的伤员,其中绝大多数都是李定国部的。

    要不是李定国骗了自己人,让他们真的以为“张献忠的计划,是全军北上会师、主动进攻吞掉沉树人”,外加己方是狗急跳墙背水一战,以流贼部队的士气,是绝对撑不到这一步的。

    各自收兵之后,李定国及麾下将领也不敢怠慢,依然时刻保持着对敌情的关注。

    没过多久,白文选就来到中军大帐,告诉了李定国一个噩耗:“二将军,官军虽然退去,但他们的骑兵活动范围比此前更嚣张了。

    朱文祯已经绕到我们营地之南,甚至还摆出要在我们南边重新立一营,这是要包围断我们后路。如此看来,就算左子雄收兵暂不攻营,越拖下去,我们就越难以突围。

    而如果按原计划、立刻冒死突围,肯定无法做到先隐秘拉开与敌的距离,走不出五里路,就会被朱文祯的骑兵发现、衔尾追杀的!到时候怕是都跑不掉了!”

    “你是说,朱文祯已经大胆到敢绕我们的后路了?”李定国闻言,眉毛一拧,脸色阴沉了许久,牙齿左右来回摩擦了十几次,才像是想到了一条对策,

    “也罢,事情到了这一步,已然是凶险至极,只有死马当活马医,走一步看一步了——你立刻挑选几骑心腹死士,要肯当死间那种,最好是有家人在父王那边食禄为质的。

    然后,我伪造几封父王给我的书信,让他们先偷偷带着绕开朱文祯的巡逻骑兵,渗透到南边一点,然后再北上,主动‘不小心’被朱文祯抓住!明白了么!”

    白文选心中一寒,又琢磨了许久,才领悟了李定国这条计策,他也没办法,只好很快去执行了。

    李定国伪造的“张献忠给自己的书信”,被抄写了好几封,分别交给好几个“信使”拿出去,一旦被抓住,无论是在出去的路上被抓住,还是在回来的路上被抓住,都得说自己是从南边来的。

    这些死士,未必都会如李定国预期的完成任务,说不定渗透出去后就跑了,但总有个别能完成任务吧。

    李定国大营以南的湖岸边,很快就出现了淅淅索索的摸黑骑兵渗透,以及巡逻队的马蹄隆隆,偶尔还夹杂着几声呐喊厮杀之声、以及呼痛求饶投降。

    果不其然,不到一个半时辰后,其中一些信就被朱文祯的骑兵巡逻部队缴获了。朱文祯只是略一过目,就立刻让人送到了左子雄那儿。

    左子雄也不敢自专,这种需要用脑子鉴别阴谋诡计的事情,他立刻就上报给了沉树人,让上司定夺。

    沉树人原本都准备休息了,只是大帐内一盏油灯尚未熄灭,左子雄进来后,他也不含湖,立刻重新披衣理事。

    “原来李定国是真不知道我们的水师已经得手掐断了他们的运兵航路?张献忠的信使怎么会跑这么慢?现在才把命令送到李定国手上?”

    沉树人看到后,第一反应也是不信,不过他不会盲目下结论,而是立刻把朱文祯派回的报信人员,以及左子雄,还有几个幕僚,全部召集到一起,仔细盘问、讨论一下。

    “问过信使了么?只有这一个信使,还是说有好几个?为什么跑这么慢、从长沙到这里居然花了整整两天多,问过了么?”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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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姓窃明介绍:
朱树人回到了崇祯十二年,大明已然彻底病入膏肓。
自己区区一个秀才,连官都不是,用正常手段怎么来得及拯救大明?
既然如此,只好用一些非常手段了。国姓窃明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国姓窃明,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国姓窃明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