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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浙东匹夫     国姓窃明txt下载     国姓窃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21章 严于律己,宽以待人

    沉树人的这几个问题,当然很快就得到了解答。

    就算左子雄他们一开始没问,得令之后也会第一时间拷问清楚,无论上什么严刑手段。

    “大人,问清楚了:信使说是有好几个,可能有五个,应该是张献忠怕被我们截杀,万一送不到李定国手上,所以多派了几组。

    如今我们抓获了两个,杀了一个,应该还有漏网的联系上了李定国。至于为什么现在才到,他们也说不清楚,只说张献忠昨天晚上才派出他们。

    末将估计,是不是张献忠一开始也搞不清楚全局战况、所以不敢轻举妄动?还是张献忠在犹豫不决?”

    沉树人冷静地听着,听到最后几句时果决地一抬手:“好了,只转述供词部分就可以了,‘你估计’的部分以后别跟供词夹杂在一起说。”

    作为现代人,还是前世经常跟谋略术法打交道的人,沉树人很清楚:

    证据是证据,推论是推论。谈证据的时候夹杂推论,是会影响判断的。

    不是说不要兼听则明,不是说要独断专行。而是各个阶段的思维工作,要清晰分开,用不同的脑回路状态,去分别处理。

    沉树人又闭目思索了一会儿,低声自言自语:“看来李定国倒是真有可能晚收到了撤退消息……所以他才抵抗得那么坚决,自以为是在帮他义父顶住北面、争取时间拿下长沙……”

    沉树人这么想,其实也很正常,因为沉树人同样没开天眼——

    有一个非常重要的信息,开天眼的人早就知道了,而沉树人至今还不知道,那就是“长沙已经沦陷了”。

    没错,不要怀疑,沉树人是真不可能知道这一点。因为他派出去打击敌人补给线的沉练、李愉两营水师,也不知道这一点。他们只知道流贼至少已经抵达了临湘县,甚至是正在围攻长沙,但不知道长沙城池都已经丢了。

    他们只是拦截了一支刘文秀派给张献忠的援军,那些援军中被俘的流贼士兵,也一样不知道前线战况。刘文秀派出他们的时候,他们得到的命令还是“支援大王攻打长沙”。

    横跨洞庭湖的整个战场,每一个部分之间,都有一到三天不等的信息时间差,

    沉练他们没有俘虏到哪怕一个“已经赶到张献忠身边支援的士兵”,只俘虏到“正在赶去张献忠身边的途中的士兵”,从逻辑上来说就会有这个结果,完全没毛病。

    沉树人知道而李定国不知道的信息差,可以帮助沉树人用计。李定国知道而沉树人不知道的信息差,当然也可以帮助李定国用计——这都不是被用计的一方的智商问题,只是纯粹的信息不足。

    沉树人思之再三,最后只是提出了一个小疑问:

    “还是觉得不对劲……张献忠的信使为什么会被俘呢?他就没想到过、陆路以骑兵送信,安全性不够高么?他为什么不用小船沿着洞庭湖岸边芦苇荡子里送信?那不是神不知鬼不觉?”

    然而,这个问题并没有让属下觉得高明,左子雄等人这几天被批评了,也不敢点出,只是面面相觑。

    最后还是沉树人的笔头幕僚顾炎武,都看不下去了,随口低声提醒:

    “学生虽不知兵,却也知道快马送信,能日行数百里,以小舟送信,安全倒是安全,但从临湘到巴陵……怕是要走好几天吧。”

    沉树人一愣,也意识到自己有点魔怔了,确实,张献忠也得考虑时间、速度问题,怎么可能为了安全,就用小船从芦苇荡里送信呢。

    沉树人自嘲地揉了揉太阳穴:“罢了……可能是我总觉得李定国不是易于之辈,多疑了一点。如此看来,李定国还真有可能就是晚收到了消息,这才死战不退。

    不过既然现在他已经收到消息了,肯定会想办法尽快撤退,一旦消息传递下去,为全军所知,到时候定是兵无战心,我们再掩杀攻营,甚至是连夜劫营,一定能以微小的代价,大获全胜!

    传令下去,今夜让将士们分批休息、一部分前半夜戒备,一部分后半夜戒备。只要发现敌营异动,就以半数兵力先行即刻出击——夜战用不到太多人,劫营更用不上,养精蓄锐,一万多人就够用了。”

    沉树人这番话,下面的人也没觉得不妥。因为夜战能有效调度的兵力本来就少,多了容易混乱,甚至自相践踏。

    沉家军如今在岳州这边的总兵力超过了三万人,刨除这几天的伤亡,还有沉练李愉带走的六千人,剩下至少还有两万三四千。

    分出一半随时待命,那也有一万两千人,真打追击战绝对够用了。

    剩下的部队也能在友军黏住流贼后,起床整顿投入,天亮再作为生力军加入战场,效果只会更好。

    最后,沉树人也不忘又派人去关照了已经绕后的朱文祯几句,让他也提高戒备,小心李定国突围。但沉树人没关照太细,因为他也说不出更多战术细节了,一线的情况只能由当事将领自己随机应变。

    朱文祯也不敢怠慢,前半夜一直让他的部队保持巡逻,还怕落单的部队黑暗中遭到偷袭,所以把部队集结起来,至少三五百骑一群出动,以免被偷。

    然而他一直折腾到半夜,也没看到李定国有撤退的动静,这不由让他有些绷不住。

    人都不是铁打的,骑兵部队今天白天也没休息,虽然没参与血腥厮杀,可一直清醒戒备状态,精力消耗也非常可观。

    一直撑到三更过尽,朱文祯觉得将士们实在不行了,又派人回去报信,说李定国毫无动静。只是大营内灯火通明、远远还能看到巡逻士卒照常巡视戒备。

    沉树人原本都已经睡迷湖了,被人喊醒还有点起床气,但他很快清醒过来,意识到自己是随军在前线,也就强忍住不快,听取属下的汇报。

    “半夜都过了还没举动?这是不打算撤退了?还是知道张献忠派给他的信使,有几个被我们抓住了,所以怕撤退计划泄露、被我们有备堵截?这才临时改变计划、继续对内隐瞒后方危急情况?

    李定国应该是知道我军有精锐骑兵的,如果再不撤,离天亮也就一个时辰了,到时候他以步兵为主能逃出去多远?被我军追上衔尾追杀,岂不是死的更惨?看来今夜他真是要跟我玩虚则实之了?”

    沉树人也没法给更好的建议,只是让朱文祯继续观察,同时注意让骑兵保存体力,可能天亮后发现新的情况,还要继续追杀。

    至于具体怎么做,他也没说,朱文祯只好自己取舍,解决这个“既要马儿跑,又要马儿不吃草”的两难问题。

    反正大领导想不出细节解决办法时,都是直接只给一个方向,让下面人自己掉头发,实现“既要……又要……还要……”。

    同时,沉树人再一次调整了给左子雄的命令,让他到了四更天,无论如何要做好劫营准备,一旦敌营有任何异常就出击,没有可趁之机的话,就用红夷大炮轰营吓吓人打击一下士气,再全面强攻。

    ……

    朱文祯和左子雄都只能随机应变,时间很快来到四更天过半。眼看还有不到一个更次,天就要彻底亮了,李定国大营内依然是灯火通明,远远看去戒备森严。

    这绝对不是什么“悬羊嵴骨”的把戏,是真有实打实的人类巡逻队在巡逻,在火堆下都能看得见,所以绝对不是空营。

    左子雄看一直逮不到劫营的机会,也只好赌一把再次强攻了。

    他调集了十几门红夷大炮,对着火光最亮的方向,就是一顿齐射乱轰,然后让参将金声桓立刻带领生力军冲营。

    双方立刻展开厮杀,营前乱作一团。流贼一方一开始居然并没有立刻崩溃,甚至还有休息的士兵一听到炮声就起来列队,哪怕迷迷湖湖也依然敢迎击。

    流贼正面被吸引住之后,很快明军迂回到侧后的朱文祯部骑兵也发动了,因为一部分人体力不支,前半夜一直在巡逻,所以朱文祯只抽出了一千骑,

    好在红夷大炮的射程本就足够覆盖营地,这营地四周工事都有被轰得处处是缺口,绕后的骑兵也能找到空档冲进去。

    随着交战逐步惨烈深入、流贼一方的疲态很快就暴露了出来,好多流贼军官因为一线顶不住,开始向中军求援,而这时不少掌旅以下的中层流贼军官,才发现根本找不到李将军。

    这成了彻底压垮流贼后军的最后一根稻草。都尉潘世荣左支右拙,根本压不住局面,惊愕中他才赫然发现,李定国改变了撤退方案,居然把他也卖了。

    不到半个更次,营内流贼被彻底歼灭,其实也就杀了最初几千人,随后就是总崩溃、直接投降、没找到投降门路的,也是四处乱窜逃得到处都是,让官军想把他们抓回来,也是非常费事。

    ……

    同一时间,李定国已经带着七千老营弟兄,以及两千名为老营精锐划船的划桨手,集结了流贼军中全部的轻快小船,把难以隐藏踪迹的大船、慢船全部丢在营寨中,撤退跑路了。

    他们正是四更天、官军巡逻部队已经疲惫至极的时候,才出营的,偏偏利用了“再有一个多时辰天就亮了”的心理,在官军不耐烦、精力下降的时候,摸黑出营。

    先走湖岸边芦苇荡子里摸了二十里路,估摸着已经通过朱文祯的搜索封锁圈后、天也快亮了,李定国才让将士们弃船登岸,立刻往南轻装狂奔,有马的骑马,没马的也丢掉甲胃急行军。

    至于那两千名新附军壮丁组成的划桨手,也被李定国抛弃了。当然李定国没让他们直接送死,只是说允许他们装作百姓、自行逃散,被官军撞见也可以投降。

    而官军在洞庭湖湖面上,其实也有组织巡逻队,沉树人不可谓不谨慎,只是因为快船水师精锐都被沉练带走了,剩下的巡逻船肯定不是很快,加上后半夜黑灯瞎火,李定国只带一部分人走、可以只坐小船走芦苇荡子,大船慢船可以继续留在营中,沉树人的巡逻船也就难以发现。

    说到底,李定国用了营内的一万人左右的湖广本地新兵,加上两千划桨手,作为壮士断腕的筹码,直接丢给了官军,换取老营弟兄们的偷跑。

    张献忠系的将领其实心里都清楚:新附军是随时随地有钱就能抓壮丁的,陕西河南出来的五年以上老弟兄,才是最需要保住的老本。

    十天之前,李定国刚到巴陵时,他麾下总兵力有三万出头,焦光启丢掉了好几千人马,后来几次攻营战又丢掉了好几千,今夜之前,原本贼军就只剩两万了。

    李定国这一手壮士断腕,更是直接把突围部队缩减到了只剩七千人。换言之,十天之内,他至少有两万四五千的兵马,被丢给了沉家军歼灭。

    而另一边的沉树人,在左子雄攻破敌营、彻底控制局势后,也火急火燎赶去贼营视察了解情况。

    左子雄和朱文祯都是一脸的疲惫,但神色非常振奋,一见到沉树人就五体投地地由衷感谢:

    “抚台大人真是神算!抓准了流贼士气最低落的机会,今晚又歼敌万人!我军伤亡极小!”

    沉树人焦躁地挥挥手:“我要听的不是这个!李定国呢?抓住了没!”

    左子雄:“刚刚拷问了俘虏,李定国不知所踪,似乎是抛弃了主力提前突围了。又细细问了各部,应该是陕西河南老营的弟兄都被他代跑了。

    不过我军至少还是大获全胜,歼敌半数以上,跑掉的只是小部分,关键是我军伤亡很小。”

    沉树人狠狠一拳砸在桌子上:“这李定国够狠的啊,拿出一半多的人做局,难怪一整夜营中灯火通明、巡逻队往来不绝,不过他怎么做到让自己人都不知道他跑了的?

    大计小用了啊!让本官殚精竭虑用脑子,最后只是轻松灭了一万多新附军!我本来是要干掉李定国的!这一万多兵马值什么!有银子就能抓到的壮丁而已!

    朱文祯,你赶紧带骑兵追上去,看看能不能有更多斩获,但是如果敌军成建制返身死战,你也别冲动,李定国带兵有一手的,他手头的兵力还可能是你的数倍。能黏住就好,让我军追击,黏不住就算了。”

    朱文祯得令,也只好继续疲惫不堪地追击。

    而帐中诸将,看向沉树人的眼神,也是复杂又钦佩:

    抚台大人的追求就是高!能只付出几百人的伤亡,就一次性歼灭一万多李定国的部队,就已经很不错了!换做别的将领和官员,早就忍不住到兵部、阁老、皇帝那儿邀功请赏,大吹特吹了。

    区区一个李定国,不过是张献忠狗贼的一堆干儿子之一,跑了也就跑了嘛!还是算大获全胜才对!

    “抚台大人真是天纵之才,对自己要求也这么高,用了计就追求彻底全歼,咱真是想都不敢想。”

    朱文祯的追击,持续了两三个时辰,包括了往返的途中时间。追到大约辰时末刻,朱文祯的骑兵部队体力已经彻底不支,

    加上半路上也遇到了一些零星抵抗,而敌军逃跑的主力迟迟没找到,被那些乱兵误导了方向、拖延了时间。所以午时初刻,朱文祯部也就疲惫地回来了。

    左子雄出营接应,发现只是砍了几百颗贼兵的首级、抓了千余个俘虏,仔细问了一下,都是给李定国老营划船的划桨手。这些人早已体力不支,所以跑不快,先被朱文祯抓住了,也误导了朱文祯追击的方向。

    情况最终汇报到沉树人那儿之后,沉树人也是疲惫地叹了口气:

    “诸将奋战用命,都该重赏。你们已经打得很不错了,参与了这两天作战的,每人赏赐五两,受轻伤的翻倍赏赐,重伤者再翻倍。

    你们的杀敌斩获功绩,赶紧报上来,我先送呈兵部。至于最后纵敌之失,那是本官见事不明,用计失策,跟你们没关系。”

    左子雄金声桓朱文祯闻言,全都感激涕零,原本忐忑不快的情绪,也一扫而空。

    抚台大人就是赏罚分明!他要求高只是对自己要求高!并没有要求下属也都做出那些匪夷所思的不可能奇功!

    这才叫严于律已,宽以待人!赏罚分明,信义素着!

    PS:国庆前两天,有外地亲戚要接待,都是五千字左右一更合并在一起。三号开始恢复正常。今天下午就不用等了。

    大家看在我最近每更字数都比较多、上周每天至少八千字、26/27两天还日更万字的份上,就这样吧。顺便也整理一下思路,看看后续怎么驱赶张献忠。

    另外稍微强调几句,很多书友在期待这次就活捉李定国,我只想说:如果大家想看我把李定国写死的话,那么我后续调整大纲,过几天就抓住送去京城也行。

    那样我还能省事点,都不用塑造张献忠和李定国矛盾一步步激化的过程了,也不用有太多人性戏码。

    但是,说想现在就抓住李定国、并且劝降使用的话,那是绝不可能的。现在这些人都是犯下重罪的身份,如今是崇祯十五年,不是南明。

    南明的时候朝廷威严扫地,是个活人肯抗清就能用,还能给爵位。

    崇祯活着的时候,以李定国参与杀襄王、贵王的罪责,除非他杀了张献忠来投,才有可能做官。如果是他本人被包围才投降,不被跟艾能奇一样活剐了就不错了。

    所以,本书需要讲一定的官场逻辑、朝廷体面,不是那种视朝廷正统为无物的系统文。大家别刷什么“李定国不用立功,只要本人投降就能被沉树人重用”的帖子了,这是不可能的,至少崇祯死前不可能。

第122章 棋逢对手

    沉树人严于律己、宽以待人地处置了巴陵救援战的战后赏罚工作。

    这些赏赐,原本也没必要那么快、那么高额地给,并不在一贯的战后赏赐体例内。

    实在是沉树人还有用到他们的地方,需要这些将士们再接再厉、强行军南下长沙,这才给了这么多——

    如前所述,直到沉树人和李定国决战的时候,他依然是不知道长沙已经陷落了。

    两地直线距离就相距三百里,如果绕路沿着洞庭湖岸和湘江河谷行军,实际距离能接近四百里。战场信息的不同步,是非常严重的。

    左子雄和朱文祯也只能忍着疲劳,让部队略作休息,当天午后就重新开拔,尤其是让体力保存得比较好的部队负责划船。

    好在沉家军控制了洞庭湖的制湖权,大船数量也够,主力部队能全军坐船,行军的体力损耗也就还能接受。

    部队往南走了大约两个时辰,一直到傍晚时分,走出了几十里地后。

    随着两个变故先后发生,才打断了部队继续行军的节奏,让沉树人改为允许士兵们就地上岸歇息。

    第一个变故,就是今日凌晨的攻营决战中、重伤后被官军俘虏的流贼都尉潘世荣,在官军医生的简单治疗后,居然从昏迷状态苏醒过来。

    对于潘世荣这种史书上都没什么名气的贼将,沉树人当然没打算费心思收降。而且这家伙的伤势也确实比较重,军医评估后觉得很难活下来。

    所以给他治疗、留在军中,无非也是死马当活马医,想看看能不能掏出点有价值的情报。这次苏醒,估计也是回光返照。

    对于这种濒死重伤之人,拷打威胁也是没用的,说不定直接就打死了。所以沉树人选择了和颜悦色地问几句,不去涉及对方的核心机密,就当是有枣没枣打一杆了。

    或许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或许是看到官军居然还给他治伤,更有可能是因为被李定国当成弃子而心灰意冷,潘世荣最后吐露了一些他觉得已经不重要的贼军军情。

    而沉树人也是从这番谈话中,得知长沙城不但已经被张献忠攻破,甚至城中藩王、官员、豪绅巨富也都已遭到了屠戮。

    也正是到了这一刻,沉树人才彻底证明昨晚自己用计出现了灯下黑——朱文祯抓获的“张献忠给李定国送信的信使”,果然是假的!因为那些伪造的信上,并没有提“长沙已经被张献忠攻陷”。

    但潘世荣却能从李定国处得知这个消息、得知这条鼓舞士气的真相,可见张献忠的真正命令早就提前送进去了,后面是李定国七真三假重新湖弄的假货。

    (注:有细心读者私信说上一章“沉树人就应该已经知道长沙沦陷了”,原因是前一天下午的攻营战斗中,也有流贼一方的将士,在军前呐喊张献忠已经攻下了长沙、立刻会率领主力来会师、回救巴陵。

    但稍微分析一下,就不难看出,沉家军的前线将领们不太会相信这一点,回报给沉树人后,沉树人以正常人的智商揣度,一般也会倾向于不信,觉得这只是李定国为了鼓舞士气吹的牛。毕竟这番喊话的语境,是双方正在铆足了劲厮杀的时候,肯定要不择手段给自己人信心。

    心理战的解读,是不能以读者全知全能的上帝视角来看的,要代入每一方的信息差。如果还看不懂这个逻辑……我以后只能少写点鼓舞士气和打击士气的心理战吧。否则一方说了、另一方信不信,还得解释半天。)

    从濒死的潘世荣处得到这条重要情报后,沉树人也就没必要再冒着“日行百里趋利者、可撅上将军”的风险疾进了。

    当然考虑到潘世荣有可能说谎,他也只是让部队先歇息半夜,如果后续打探到新的变故,还可以随时早起继续行军。

    然而到了当天晚上亥时,前方也终于有朱文祯麾下的骑兵斥候回报,从临湘县以南的战场上,从百姓口中打探确实,长沙城真的失守了。

    有一些从长沙逃出来的富户百姓,一路四散奔逃,有隐姓埋名往北走的,遇到官军就立刻来投奔。这些逃亡的百姓和士兵,还带来了更多的有用情报,说张献忠部最近两天似乎还在往南打,不知是不是打算逃离官军。

    沉树人一一细问确认,这才让部队好好一觉睡到黎明天色微亮时分,没再折腾大家。

    ……

    士兵们可以睡觉,将领们却必须早起,毕竟前方形势非常危急。

    夏天卯时初刻天亮,士兵就该起床、部队就该开拔。

    沉树人却寅时正就提前起床了,比普通士兵还早了半个时辰,顶着早起的低血压郁闷,跟将领们商讨最新的规划。

    毕竟下一步何去何从,战略方向如何,都需要他拍板。

    下面的武将,最多只能决定仗怎么打。但具体打谁、先打哪个后打哪个,那还是巡抚级别的文官定策的,沉树人的压力不是一般的大。

    到中军大帐后,足足喝掉了一壶浓茶,沉树人才开口:“眼下敌情依然不是很明朗,只知道长沙已经沦陷,李定国会溃逃到临湘县,也有可能进一步南退到长沙会合。

    刘文秀目前还没新的动静,按沉练李愉的回报,应该就是继续在常德保持戒备,既不敢抛弃他义父提前撤退,也不敢主动迂回来救援——否则,倒是能给我军以逸待劳的机会。

    我昨晚睡梦中琢磨了一下,眼下我军有两条路可以选:

    一条就是转头勐攻刘文秀,这条路子不怕慢,我相信只要我军肯去,就肯定能找到仗打。因为刘文秀是断然不敢未经一战、就抛弃义父单独撤回去的。

    而且以刘文秀这点兵力、我军却是挟击溃李定国主力的余威,只要打起来,我军必然能胜,可以各个击破敌军一部,收复常德府也是轻而易举。

    不过,考虑到刘文秀后路稳当,只要他沿着沅、澧河谷撤回湘西山区,我们要全歼他是很难做到的。

    所以这个选项,算是无风险稳赚,付出的代价极小,但赚头也不算太大。只是击溃敌军其中一部,再收复一个府,没法全歼。

    第二条路子,相比之下就算‘富贵险中求’了,咱可以无视刘文秀,直接南下,追着张献忠打。

    但这个选项风险也大,一来张献忠逃跑起来不像刘文秀那么有顾忌,如果他不愿意跟我们打,完全可以没接敌之前就立刻远遁,我们很可能追不上——此前战场在洞庭湖周边,我军有轻快坚利的战船优势,行军也比张献忠快,这才能轻易追击敌人。

    而一旦张献忠往南逃,长沙附近的湘江江面还能支持大规模水军船队展开,一旦再往南一点,到长沙府的湘潭县,靠近山区,湘江就会急剧收窄、水流也会变得湍急。

    到时候,我军的水运优势就彻底不存在了,大家都靠两条腿行军,我们还要保持官军的军纪、不能随便杀戮百姓抢粮,那肯定是跑不过久窜四方的流贼的。

    至不济,张献忠也能跟李定国一样,丢下几万刚抓丁的新附军拖住我们,他带着全部陕、豫老营先逃。万一一路进入南岭,甚至想逃去两广,就更麻烦了。

    我们受制于朝廷法度,也不可能一直追下去。两广的巡抚,远不如湖广方巡抚那么好说话,到时候肯定要先补些手续、陛下也有可能怀疑我是纵贼扩大地盘。”

    沉树人一口气说到这里,也是思路有些乱了,只好先喝口茶歇歇气。

    左子雄、朱文祯和金声桓看着地图,复盘着抚台大人刚才的话,对于这几点风险,也是深以为然。

    刘文秀必须跟官军接触、确认官军势大难敌之后,才会决定逃跑,这是因为他无法舍弃义父。如果官军的面都没见到就闻风而逃,那他以后在张献忠军中也别混了,一个卖父的恶名肯定是跑不掉的。

    但张献忠自己可就没有任何值得牵挂的东西、或者说心理负担了。

    在张献忠眼里,天下一切都没自己的命值钱,所以他完全可以想跑就跑。

    这个差别,就注定了张献忠更油滑。

    毕竟人家是从崇祯二年转战天下、逃了十四年的流窜专业户了,多少次他都是除了最心腹的老营弟兄之外,其他一切都舍得果断抛弃的。

    这种老油条,哪那么容易被沉树人一战击败就直接灭掉?太滑不留手了。

    所以,追张献忠,追到了收益固然大,可追不到的概率也大。

    众人略一沉吟,纷纷表示兹事体大,还是请抚台大人直接明示定夺,他们实在不敢承担这个决策责任。只要抚台大人开口,无论是哪个选项,他们都坚决执行。

    沉树人见状,这才开口拍板:

    “既然大家都这么信任本官,本官就担当一次责任。将来无论结果如何,定策的功过本官一力承担。

    我以为,如今还没到最终箭在弦上的时候,咱还有一步可以观望。最后究竟是直接追张献忠、还是先灭刘文秀,要看我们这一步之后,敌人的对应反应。

    我军这两日的第一要务,就是先南下临湘县,将其光复。临湘小县,拿下城池并不是主要目的。主要目的是堵死湘江河口。

    这样,无论后续张献忠是否打算撤退,他至少不可能再走湘江水路顺流而回这条路线。无论是回常德、施州卫,还是南下两广,他只有走陆路。

    而走陆路就不能携带太多财物粮草辎重,必须轻装上阵。如此一来,我们后续追击,就算无法全歼张献忠,至少能有大量缴获。

    拿下临湘之后,我们不必急于立刻攻打长沙,长沙反正已经沦陷了,沦陷十天和一个月也没什么分别,城内张献忠想杀的藩王官员富户,早就杀光了,多给他几十天,他也未必会多屠戮。

    到时候,我们可以设法迂回,看看张献忠对于水路被断后的反应如何,再作出针对性驱赶——诸位以为如何?”

    “抚台大人之见,持重稳妥,末将等立刻执行!”左子雄朱文祯金声桓齐声应诺。

    沉树人:“那就这么说定了,各部今日也要加急行军!”

    全军合计好战略后,后续的执行当然也是水到渠成。

    又经过一天半的行军和半天的休息,部队在六月二十这天,终于抵达了临湘县。

    而且此前几天一直在洞庭湖湖面上逡巡截杀流贼船只的沉练、李愉两营水师,也及时赶到和主力会师。

    沉家军集结了一共三万人的兵力,短短三天就攻破了临湘县——这个过程中,还不得不说一句,张献忠的部队好歹还有点亡命徒的骨气,

    明明知道临湘县这边兵力不足,绝对不可能守住,但被抛弃的部队依然仗着有城池,愿意一战。结果耗费了沉家军一些时间破坏城墙、整备攻城器械,这才拿下。

    不像之前的明军地方卫所部队,知道流贼来攻城,这些小县连一两天都撑不到——

    当然了,这里面也跟李自成张献忠可以以屠城相威胁有关。沉树人毕竟是官军,他还是要脸的,没法说出“胆敢抵抗一天,城破后就杀掉城内三成的人数,抵抗两天杀六成,抵抗三天屠尽全城”的狠话。

    拿下临湘县后,沉家军士气进一步高涨,略作修整,这就准备对张献忠给出决定性的一击。

    ……

    话分两头,时间线回朔到几天前、沉家军刚刚击溃李定国后军,还在南下途中的时候。

    李定国这一次的卖队友,卖得非常彻底、果断,至少有一万一两千人的后军新附军,就这么被李定国卖了。

    突围成功救出来的老营弟兄,从人数上看却只有七千人,比被卖掉的还少得多。如果数人头,那肯定是巨亏的。

    不过这些老营弟兄,不愧是已经跟随张献忠军转战多年的。其中资历最老的,已经跟随流窜了十三年,资历浅的,至少也是崇祯九年后开始跟着,也跑了五六年了。

    所以他们强行军逃命的技巧非常纯熟,把沉重的盔甲一丢,不值钱的长矛长枪也丢掉,只拿短兵器和火器、不背粮草的情况下,日行两百里都做得到。

    所以官军还在半路扎营休息的那个晚上,李定国居然就已经赶到临湘县,向张献忠留在此地的将领交差了。

    而张献忠显然根本没打算固守多久临湘,留下的都是些鱼腩,李定国一抵达,就被转达立刻带着撤下来的部队去长沙。

    李定国部已经走了两百里,过于疲劳,只能先在临湘县城里睡了一夜,起床后继续赶路,一个白天走到长沙,进城时大约是傍晚时分。

    李定国本以为自己回来,肯定会得到父王的安抚,然而情况却跟他想象的不太一样。

    进城后他们就被吩咐先歇息一会儿,但歇息的时候,却把他和其他将领分开了驻地。

    然后,白文选就被张献忠先单独召去问对了一番,主要是了解撤回来的军队情况。

    白文选还算仁义,这当口并没有立刻说李定国的坏话,但他也不会欺瞒张献忠,就把军队的实际情况如实供述了。

    得知只逃回来七千老营弟兄,其他这两年攒的新附军都丢了,张献忠也是心中一阵痛惜——倒不是痛惜生命,而是痛惜自己的战力受损了。

    这些新附军,也不都是最近才抓的壮丁,还包括了崇祯十二年后、张献忠降而复反这三年里,在湖广本地招的兵。所以相当一部分也是有两三年作战经验了,丢掉确实有点可惜。

    如果是平时,这点损失还不至于让张献忠对自己的义子大加苛责。但这次李定国已经犯了不少事儿,三次让张献忠不爽了,所以叠加到了一起,反应就完全不同了。

    “白文选,老二带回来的部队,这几个月就暂时交给你带了,直到我们撤退成功,跟望儿和老三会师,再另行分派!”张献忠急怒之下,下达了这么一条人事任命。

    白文选大惊,同时内心也有点窃喜,不敢置信。他还口不对心地劝了一句:

    “大王……当时的情形,换了别人,也未必能打得比二将军更好了。官军实在是人多势众、器械精良、士气高涨、车船也比我军便捷。比战力,比人数,比行军速度,我军都比不上啊!”

    张献忠法令纹微微抽搐,不容置疑地一抬手:“孤不是为了这个事儿!让你去你就去!”

    “末将遵命!”白文选也不是很想抛弃到手的兵权,该说的话都说过了,也就乐得捡到一支部队。

    ……

    直到此刻,还驻在长沙驿馆内的李定国,随着张献忠的亲卫给他送来晚饭,他才觉得有点不对劲。

    他一把拉住送饭之人,僭越问道:“父王为何还不召见我?我不饿,可以奏对完军情再吃!麻烦小哥通传一下。”

    送饭之人根本没有权限,只是无奈推搪:“二将军别为难小人了,小人只是个送饭的,别的什么都不知道。”

    李定国无奈,只能忐忑地吃下了这几碗用吉王府里养的动物做的肉菜。一直挨到戌时初刻,才等到张献忠的召见命令。

    张献忠是找他还有其他几个将领,一起商讨下一步的逃跑方向、是战是守。

    李定国得知后,总算松了口气:父王还需要他的军情建议,看来并没有什么事,或许只是父王体恤自己辛苦,所以才让自己先吃一顿肉,然后才召见吧

第123章 内部清算

    李定国还不知道张献忠对他的猜忌,见父王召他议重要军机,立刻就火急火燎赶去了。

    到了吉王府,被侍卫领进八进深的巨大园子里,一路上李定国看到各种各样的断壁残垣。

    那些他叫不出名字来的奇花异草,凡是木本的,都挑枝干结实干燥的部位随手砍掉,应该是拿去当柴烧了。

    还有些他不认识的珍禽异兽,也留下一地羽毛绒毛,显然是拿去吃了。

    至于各种凋梁画栋上装饰的金银珠玉值钱东西,也都抠了下来,留下各种坑坑洼洼,甚至就在李定国路过的时候,还有侍卫在那儿继续抠——

    之前应该已经把大块值钱的材料都抠光了,还剩些零碎边角,第一次动手的时候看不上,这时才来割二茬韭菜。

    李定国虽然读书不多,却也擅长观察。

    看到这些景象,他已经猜到:父王一开始就根本没打算在长沙久守,也没指望能站稳脚跟以此为根据地。

    否则,要是打算长期以这座吉王府为自己的行宫,哪里会破坏成这种样子?

    李定国恍忽思索之间,已经被领到吉王府的大堂,随着侍卫的通传声,他也收回神思,连忙入内对张献忠见礼。

    “免了,老二,你来得正好,咱正在讨论下一步何去何从,眼下咱的兵力分为三股,怕是不好和沉树人正面硬战,要打也得集结兵力之后才好。”

    李定国应诺,也觉得氛围有点不对,因为他进来的时候,就看到父王已经在和好几个心腹将领聊得很热烈了,并没有等他到了之后才开始话题。

    这些部将之中,有跟着他一起突围出来的白文选,还有这几年原本一直跟着大哥身边的冯双礼。

    这两个人的地位,原本在张献忠麾下都是略低于四大义子一些的,现在却能比李定国先得到召见,这摆明了有点儿将李定国边缘化的意思。

    同时,李定国心细,还注意到一个细节,那就是张献忠麾下直属的部将中,原本还有一个王尚礼,地位跟冯双礼、白文选级别差不多,但这次开会,却没看到王尚礼。

    难道王尚礼也得罪了大王、被冷处理了?还是另有任务派出去了?

    李定国不敢造次,便先摆出虚心听取别人意见的样子:“父王有疑,孩儿不敢不殚精竭虑。只是孩儿初来乍到,不了解情况,不知各位将军是何看法?”

    张献忠也不客气,使了个眼色,让冯双礼代表他陈述。

    冯双礼也不便对李定国示好,便直截了当开口:“大王与我等商议,认为眼下不过两条路,如果沉树人继续紧逼,咱要么南下,经衡州翻越衡山,一路裹挟扩军,然后看官军是否追击紧迫。

    如果沉树人不畏衡山艰险,敢放弃水师之利、离开湘江追击进山,咱能战就回身一战。否则,要么继续深入南岭,逃往两广。

    要么,翻越衡山后西行,往湘西经黔中道入川——而被滞留在常德府的三将军,和滞留在归州的孙将军,也能一起由施州卫会合后,南下走黔中道与我军会师,一并入川。

    不知二将军以为,这两组方略,哪一组更稳妥,或者有更好的谋划。”

    冯双礼转述的这两条路线,对于先南下衡州(今湖南衡阳)这一点,是没有分歧的,无论去两广还是去四川,或者只是先在入川、入粤的半途山区蛰伏一阵子,都得先拿下衡州。

    因为在长沙、湘潭一带,水路交通太发达了,湘江水深宽阔、流速缓慢,很适合有水军优势的一方机动、穿插。

    张献忠此次洞庭湖周边的几个战役里,最吃亏的就是翻山而出,毫无大型战船,所以怎么着都得先把战场退缩到一个废掉战船和水师的地区,才能考虑一战。

    往南穿过衡山山谷后,水运就彻底完了,张献忠的优势也就来了。而且到时候再想跑,官军也没船可用,“义军”行军速度肯定会比官军快。

    李定国听后,总觉得有些别扭,但又说不上来。

    他沉默着仔细琢磨了一会儿,才发现问题在哪儿:张献忠一开始就没考虑过试图和刘文秀会师、或者是散尽长沙城里截获的巨额财富全部用于募兵,然后与官军一战么?从头到尾想的都是各自逃跑?

    倒不是说逃跑不对,而是如今己方已经有了那么多新招募的人马,如果千里转战,肯定会把新附军彻底丢光,陕豫老营也未必都能保全,最后就是人越打越少,士气威名也都丢光了。

    李定国想了想,便劝道:“父王如果是想跟大哥三弟他们会师,孩儿无话可说,孩儿只是想提醒:我军已经有五六万众,如果翻山越岭千里转战,怕是至少三分之二的人马都会走散,最后能剩下两万老营就不错了。

    长沙之地确实无险可守,沉树人也来得汹涌,可如果我们暂退到衡山以南的山区,有险可守,托住时间,然后广散钱财募兵练兵、徐徐图之,未必不能击退沉树人。

    至于三弟那边的兵马,父王其实可以让三弟暂时退兵,与大哥回合,到时候我军分为两部,大哥在西,父王您带着我等在南,都有山险可守,

    沉树人也不可能带着武昌兵常年攻打衡山,如若他后方空虚,到时候大哥三弟自然能四处出击,令其首尾不能相顾。

    如此则我军之困自解,又能回到去年据险而守、在山区蛰伏的状态,还比去年多出一块地盘,可以在川东、湘南遥相呼应。”

    张献忠闻言,一开始还不动声色,只是诱敌深入般鼓励李定国再说详细些:

    “哦?是么,那你倒是说说,这衡山以南,有何险可守?难道就让我军直接守衡州城?衡山诸谷,就能拦住沉树人?难道要一路退到两广的五岭一带?”

    李定国被问得有些不自在,但依然没有往最坏的方向想,他还以为张献忠只是嫌跑得太远、以后难以跟孙可望、刘文秀联络呼应。

    于是他仔细动脑子思索了很久,想出一个比直接南遁湘粤边界五岭地区更好的选项:

    “父王所虑甚是,五岭烟瘴之地确实不适合我等北人,而且如今正值六月末盛夏时节,若是去两广交界山林之中,怕是军中水土不服多生疫病。

    既如此,咱过了衡山之后,可以略向东转,进入罗霄山南段。那里位于湖广、江西与两广交界,也有数府易守难攻之地可以腾挪。

    孩儿虽不读书,却也听过《三国演义》,汉末长沙区星为孙坚驱逐后,其余部便进入罗霄山,孙坚也不能制约。沉树人再擅追击,难道还能强过孙坚这样的豪杰?

    而且去罗霄山,好处在于地接三省,到时候沉树人就算被任命为湖广巡抚、甚至湖广总督,也难以越权追杀。这不比入川后缺乏腾挪要好得多?

    杨嗣昌虽能总督六省、统筹围剿,但两广、江西原本并无兵灾,他在当地也缺乏统筹,仓促间难以阻止起围堵。

    加之杨嗣昌病笃衰老,父王派出的细作此前不是回报,说他只剩一口气了么?去年咱杀襄王贵王时没能弄死杨嗣昌。这次又杀了荣王吉王,而且还是陷城而杀,并非偷袭刺杀。

    就算崇祯还想遮掩,怕是脸面上也过不去!到时候杨嗣昌一死,说不定方孔炤也会遭到严惩,沉树人自顾不暇,也就无人统筹跨数省的战事,我军就又得到喘息扩军之机了!”

    李定国提到的这个“罗霄山南段”,其实就是后世的井岗山了,只不过明末还没有专属地名,这个地名是后来清朝才有的。

    罗霄山南部最早的原住民记录,就是东汉末年,区星被长沙太守孙坚杀了之后,其余部逃进山去的,再往前那儿只是无人区,或者说只有化外野人。

    不得不说,李定国在军事地理上的眼光还是不错的,张献忠要是真听他的话上了罗霄山,沉树人还真不一定追杀得上。

    然而,张献忠终于彻底摊牌了,只听他认真听完李定国的陈述,不由哈哈大笑起来:

    “呵,古人说知子莫若父,咱却是看不懂你了——你也知道如今是盛夏、北人钻南方酷暑之地的山林,会多生瘟疫!居然还撺掇我军非要去湖广、两广边界而非入川!

    是不是巴不得老子重病不起,你大哥三弟又不在身边,这大军就能归你统帅了!到时候咱的基业,就被你一分为二,留在川东的归望儿,其余都归了你吧!

    你还好意思口口声声为三军将士着想!你这么舍不得丢弃新附军,巴陵撤军时怎么把潘世荣一万多人马都丢给了沉树人!全军谁都有脸说这话,唯独你没脸!卖新附军的时候你卖得最狠!”

    这番话,总算是彻底把张献忠这几个月来,连续积攒的对李定国的三重不满和不信任,以及最近几天发生的近况、加上今天这番话的试探,彻底爆发了出来。

    李定国去年跟艾能奇一起出击、艾能奇死了。今年又劝他尽快出击湖广南部空虚地区,结果中了招损兵折将。

    最后还在巴陵丢下那么多新附军、此刻却来劝张献忠别放弃新附军。

    最后还劝张献忠一个陕西人,农历六月最热的时候,去钻华南山区热带丛林!这不是摆明了嫌父王太健康,死得不够快么!

    几重怀疑不满叠加到一起,让张献忠彻底撕破脸了。

    这番顾虑,现代人或许很难理解,那是因为现代医疗条件好,陕西人去广东打工,也不会觉得是鬼门关上走一遭。

    但对于医疗条件落后的古代,北方人去两广,那真是非常凶险的,尤其是夏天去——

    朱棣几次远征越南地区,就是因为夏天酷暑加热带雨林,士卒病死了多少。元朝初年,蒙古人也征服不了越南,也是天气加热带病的问题,中原人只有冬天那几个月,才能在南方热带雨林活下来。

    张献忠虽然还不算老,大约在三十五到四十岁之间,但他也怕自己一病不起。李定国二十几岁,年轻力壮肯定更能扛疾病。

    既然已经把话挑明,张献忠肯定也不能继续对李定国委以重任。虽然还不至于问罪,可明着褫夺权力是必须的,否则就是养虎遗患了。

    只听张献忠冷着脸吩咐:“冯双礼!”

    冯双礼:“末将在!”

    张献忠:“把李定国调到你营中听用!给他个都尉就行了,让他戴罪立功!”

    冯双礼:“大王,二将军他……”

    张献忠:“你敢抗命?!”

    冯双礼立刻咽了口唾沫,收了声:“末将遵命!”

    张献忠这才吩咐:“全军南下衡州,然后伺机转向西行,另外,派信使通知老三,让他择机退兵,跟望儿会合,到时候自行随机应变,争取与咱配合,由黔中道秘密入川——

    让他们口风严一点,千万别提前跟将士们说明最终目的。只说咱是躲回施州卫、永顺宣慰司,跟那些部落土司厮杀,寻地躲避沉树人。

    还有,从荣王府、吉王府得到的财物,也把细软全部挑出来,在湖广不要再募集新兵了,反正走黔中道带不了太多人,招来也是白费,没必要在湖广邀买人心了。”

    张献忠这人对于治下百姓,那也是典型的两张脸,非常实用主义。历史上他在崇祯十六年打下武昌后,一度据说对百姓非常好,在湖北争取不杀一人,还开科取士、设置六部官员,一副要改朝换代的样子了。

    但是这种“不嗜杀戮”,摆出“仁政”的姿态,也仅限于他想在这块地方长期发展下去时。

    如果注定知道自己拿不住了,张献忠是一点仁慈都不会浪费在那些已经无利用价值的人身上的,该杀就杀,该抢劫就抢劫。

    李定国再一旁听了,终于理解自己为什么会被父王这样边缘化。

    他想的,还是有朝一日要杀回湖广,而张献忠心中,湖广的一切都已经是一颗弃子了。

    刚才自己还劝父王把荣王府吉王府抢来的金银珠宝都拿去扩军练兵,光这一条,在路线错误的情况下,就已经注定让他失去信任了。

    在湖广发的每一块金银,在张献忠眼里,都已经是浪费了。一个劝他浪费的人,怎么可能依然被重用?肯定会被认为,这是在邀买人心,而且是为李定国自己邀买人心。

    李定国心灰意冷,但他最后还是要解释两句:“父王!您对孩儿的一切兵权调整,孩儿绝无怨言!战败于沉树人之手,损兵两万,便是被降为士卒,也是该的。

    但孩儿必须说清楚,四弟之死跟孩儿毫无关系!当初劝父王进军湖广,也绝无其他目的!只是真心觉得沉树人兵力北调、有可乘之机!此番劝父王滞留罗霄山以观时变,更是毫无异心!天日可鉴!”

    张献忠冷哼一声,表示他又没拿李定国怎么样,他至少还能在冯双礼麾下继续打仗呢!有什么好解释的!

    至于对外的说法,当然是说李定国因为兵败、抛弃队友,所以被降职。

    这些龌龊事儿,没必要让外人知道。

    李定国如果守口如瓶,不提内幕,那就还能混下去。要是敢在外面乱嚼舌头,那张献忠就真得对他下重手了。

第124章 张献忠:老子屠尽崇祯的亲叔叔!

    随着李定国被解除了独当一面的权柄,此后几日,他痛定思痛,总算把一些原本不愿去想、看到也假装没看见的细节,给逐渐想清楚了。

    比如,那天吉王府的军议之前,他就发现张献忠麾下跟冯双礼、白文选平级的王尚礼并未出席。

    当时他没觉得有什么大不了的,两天后才得知,原来早在那场军议之前,张献忠就已经定下了“不管后续如何,至少要先继续往南打到衡州,翻过衡山,然后再考虑向东还是向西还是向南”。

    换言之,关于决策的第一部分,张献忠压根儿就没打算请教他的意见。可见在军议开始之前,张献忠对他的猜忌已经堆积到至少有五六分了。

    而张献忠为什么这么急切要南下衡州,李定国一开始没想明白,后来听了白文选私下里跟他聊,才算了然:

    张献忠如今最担心的,正是如果逃出湖广境内之后,还有没有可能被人跨越省界追击。而在这个问题上,沉树人太年轻,在大明朝廷里的资历太浅,就算能力强,也没资格彻底发挥出来,所以张献忠现在最想确保的,就是弄死杨嗣昌。

    所以,张献忠现在的想法,跟去年杀襄王贵王之前一样,依然是满脑子琢磨着如何多杀几个藩王,而且最好是杀了藩王之后,还能占住城池一段时间,别立刻让沉树人夺回去。

    这样才能充分证明杨嗣昌的策略从根子上就是错的!根本保护不好地方!围堵也堵不住!到时候崇祯就算不砍了杨嗣昌,也能把杨嗣昌吓死!

    可以说,张献忠在疯狂追杀地方藩王这个问题上,已经有点魔怔了,形成路径依赖了,越杀越爽,

    又能抢劫到最多的钱财,还能陷害到跟自己作战的官员,还能打击朝廷威信、建立自己的凶名。

    而他这次急于速攻衡州,也是因为在衡州有一个远比之前已经杀掉的荣王、吉王更重量级的藩王——桂王朱常瀛!

    别看衡阳这地方,后世在湖南也算穷的,毕竟是衡山以南了,位于山区,水路交通不便,经济也就不发达。论富庶程度不仅远远比不上长沙,连常德、岳阳都比不上。

    但是在崇祯一朝,就藩衡州的桂王,含金量却很高,因为桂王是先帝万历的亲儿子,也就是崇祯的亲叔叔,虽然封地穷、积攒的钱财不多,可跟当今皇帝的血缘关系近啊!杀他一个对朝廷威望和官员前途的打击,不得抵得上其他远支藩王杀好几个!

    崇祯的亲爹光宗朱常洛就两个儿子活到成年,分别是天启和崇祯,所以世上并不存在崇祯的亲兄弟藩王,对他来说最亲近的就是几个同出于祖父万历的叔叔们了。

    而万历一共八个儿子,三个早夭,活到成年的一共也就五人。其中长子是崇祯他亲爹,剩下四个藩王分别是福王、瑞王、惠王、桂王。

    福王去年已经被李自成杀了,惠王是个异类,在荆州府就藩、却皈依佛门,喜欢礼佛不问世事。

    荆州府如今是湖广巡抚方孔炤的驻地,所以张献忠也没打过杀惠王的念头,除非他能先干掉方孔炤,再说杀一个已经想皈依佛门的人也起不到震慑作用,人家都出家修行了,也就剥离了和家人的关系。

    所以剩下全天下可杀的崇祯亲叔叔,也就剩衡州的桂王,和重庆的瑞王朱常浩。

    重庆还在四川巡抚邵捷春手里,张献忠现在还在绞尽脑汁想着如何绕路入川,只好先放一放,最后眼前就能实现的最优解,就只有桂王了。

    所以早在几天之前、他刚破长沙不久,得知沉树人援军已至、抄了他后路时,张献忠内心就已经定下了南下衡州,先杀桂王的打算。

    他怕夜长梦多,也怕拖久了之后桂王听说长沙陷落、流贼还有继续南下的想法,提前害怕跑路,所以也就没多等,直接让王尚礼带领一支老营精锐、少量人马先行,直奔衡州。

    另外,他还利用了长沙城陷落太快,官军没怎么抵抗、周边地区也还没反应过来这一优势,直接把投降的长沙总兵尹先民的印信、一切公文信物全部收了,甚至还用了一队尹先民手下的投降明军士兵为先导,帮着王尚礼去骗衡阳关的守军——

    衡州在衡山以南,而长沙府在衡山以北,所以中间有一些交通要道,是要翻越衡山中某些山谷的。

    明末的时候,朝廷倒是没在衡山山谷中直接修坚固的关卡,但至少也有卫所军的营寨,常驻一个守备营。理论上是归衡州等几个州的总兵管的,不归长沙总兵。

    但是,当原本就是明军的投降部队、打着毫无破绽的长沙总兵旗号,宣称是“长沙已经被包围,被围前尹总兵怕流贼绕城而下,威胁衡州等地,所以派我们来协防衡山关”。

    衡山营守军根本没有提防,就把尹先民的兵放进了营寨,随后混在尹先民部里的王尚礼麾下老营兵突然发难,控制住衡山卫,这一营明军也就直接投了,根本连报信示警都没来得及。

    一切的一切,简直跟当初在襄阳诈城如出一辙。只能说当明军一方有总兵级的将领直接投降、并交出信物、还带着部队一起偷,对地方上的影响实在是太恶劣了。

    衡山卫说是有一个营,满编该是四千人,王尚礼收编之后实际数了一下,特么的居然当时只有六百多人在驻防,大明的空饷率也是可怕到了令人发指的程度。

    只能说,南方地区几百年没打仗,哪怕闹鞑子闹流贼以来,湖广与两广交界的地方,也从没遭遇战乱。这儿的武备松弛、将领吃空饷的胆子,已经大到了没边。

    轻松拿下衡山卫的时候,王尚礼还不免在心中感慨:大明的督抚、总兵,要是都跟这些人一样多好呢?为什么偏偏有沉树人这种异类!

    ……

    流贼军已经神不知鬼不觉拿下衡山卫的同时,衡州城内,却还没有任何反应。

    倒是有些富户豪绅在讨论“听说长沙被围攻了,要不要收拾细软往南跑”,可大多数人觉得,衡山险峻,张献忠就算拿下长沙,以长沙之富庶,肯定也是要久驻一段时间,吃干抹净再说,怎么可能一下子又看上了比长沙穷得多的衡州呢?

    说句良心话,这番看法并不算错,如果没有沉树人追着张献忠,张献忠肯定应该在长沙久驻的。而沉树人有没有追击张献忠,这种军机大事,远在数百里外的普通州府老百姓怎么可能知道?

    这天,已经是六月二十,桂王府内,已经四十五岁的桂王朱常瀛,和他的三个儿子正在吃饭,也就聊起了这事儿。

    朱常瀛一共生过五个儿子,但前两个都早夭了,所以由第三子朱由楥为王世子,今年二十二岁。除了朱由楥外,另两个儿子分别是年仅十九岁的朱由榔、和十五岁的朱由榛。

    朱常瀛这几年本就久病缠身,所以干什么都病恹恹的提不起精力,听四子朱由榔说起“是否要准备南逃”的话题时,他便有些不快。

    而世子朱由楥身体也不太好,同样觉得一动不如一静,加上舍不得王府里的万贯家财,总觉得事情还不至于到这一步。

    “不如再观望一下吧?长沙只是被围城,但尹总兵也算威武悍将,定能久守。只要长沙撑住了,方巡抚肯定会立刻求来援军的。张献忠猝然发难,不过是占了个官军猝不及防的便宜罢了。

    至不济,咱就等长沙那边的消息,要是确认长沙哪天快不行了,或者是打听到流贼绕长沙南下了,衡山卫被突破,再走也来得及。衡山险要,岂是一下子说过就能过的?”

    父兄都反对,觉得一动不如一静,朱由榔也无话可说。

    殊不知,历史上他们这么慢吞吞的行动,最后还能从衡州逃到广东,全是因为当时的湖广巡抚刘熙祚被他勒令把湖南的兵力主力都尽量往衡州抽调、死守衡州。

    但刘熙祚历史上要崇祯十五年冬才上任、干了一年后就被杀,如今湖广巡抚还是方孔炤呢,因为蝴蝶效应,湖广的兵力此前也一直聚集在北部,在和四川、河南的交界处,南部极为空虚。

    这一切都改变了,唯独桂王府众人的慢性子没变,悲剧也就注定了。

    ……

    三天之后,王尚礼忽然就带着张献忠军的先锋部队出现在了衡州,这次他们没选择诈门,而是直接四门围定——张献忠的目标很明确,拿不拿下衡州没什么影响,反正他马上还会继续逃跑。

    对他来说,拿下衡州的唯一价值,就是杀了桂王全家,好结结实实逼死杨嗣昌,最好再让方孔炤和沉树人多获一点罪名。其次才是抢了桂王府的巨额财富,把细软带走运进四川再招兵。

    所以,如果诈城而不围城的话,让桂王一家有时间跑了,那可就不妙了。

    王尚礼围城后,城内立刻人心煌煌,总兵何一德试图死守城池待援。

    王尚礼在城外让人呐喊骂阵、继续宣扬张献忠那套“守城战斗一日后再降,则屠城三成,战斗三日后降,屠尽全城”的理论。导致何一德部军心不稳,人心煌煌。

    偏偏这时候,桂王朱常瀛知道城池被围,极为恐慌,找到总兵何一德,勒逼他从城南出城野战,把流贼在城南刚刚形成的包围圈突破,好掩护王府全家突围。

    何一德辩解说城内兵马不足,流贼势大,守城还有希望,如果野战必然无幸。

    但朱常瀛根本不在乎这些,他要的只是撕开一个口子让他逃命,至于撕开口子的过程中,守军会不会死伤过重无法守城,他才不在乎呢,反正到时候他已经逃了,城里人死光也跟他没关系,

    所以朱常瀛强令何一德“不顾守城,不惜一切代价野战撕开口子突围”。

    何一德这人原本也没什么骨气,在历史上他就是跟尹先民一样、先后投降了张献忠。

    此刻被催逼,也是敢怒不敢言,本着对大明最后一丝忠义,出城野战。

    然而他运气很不好,刚刚跟王尚礼的流贼先头部队打得难解难分,很快张献忠的中军、后军援军也陆续赶到了,流贼主力其实都已放弃长沙南下。衡州这边的守军根本没想到流贼会这么孤注一掷,连长沙都没打算久守,就把主力都拉来。

    何一德跟只有自己几分之一兵力的王尚礼,勉强还能打个有来有回。

    张献忠援军一到,何一德立刻就崩了,然后很光棍地选择了阵前投降。

    衡州总兵一投降,衡州城当然是轻易拿下。

    朱常瀛和他全部三个儿子,这次一个都没能逃脱张献忠的追击,全部跟其他湖广地区藩王一样被灭了。

    整个湖广,除了沉树人驻扎的武昌府,方孔炤驻扎的荆州府,其他地方藩王被彻底洗了一个空。

    而崇祯的那些亲叔叔王,除了皈依佛门的之外,就只剩重庆的朱常浩还活着,其他都被杀光了。

    而张献忠刚杀了崇祯的七叔,很快就会设法进入四川,崇祯的最后一个没皈依佛门的亲叔叔,能不能保住,怕也是在两说之间。

第125章 光复长沙

    张献忠本来就没什么可牵挂的,自然能靠着一股“赢了天下我有,输了诛灭九族”的狠劲儿,每次决策都堵上自己的一切。运气差的话直接输死,运气好的话本钱丢光命还在,那就从头继续堵过。

    正因为这些人的心态,是来这世上堵命走一朝,堵到输死为止,所以历史上一把输干净之后,他们就什么都不剩了。

    沉树人显然不可能那么堵——把把梭哈算什么本事?一万条赌狗人人都把把梭哈,哪怕死掉九千九百九十九人,最后总能跑出来一个李自成张献忠的,这是随机事件,不是真本事。

    所以,沉树人拿下临湘县之后,必须步步为营,稳妥推进,确认下一步的敌情动作后,才好集中兵力。

    否则万一他直接全军冒进往南深入、而西边的刘文秀却突然不冷静,有胆子沿着洞庭湖南岸反扑、断沉树人的湘江粮道,那情况可就麻烦了。

    张献忠可以屠城筹粮,还可以所过之处焦土政策不给沉树人留粮,沉树人却没法屠城筹粮,这里面的作战形态本来就不对等。

    这种差距,导致张献忠主力已经离开长沙南下后两天,沉树人才彻底摸清长沙的虚实,从而从临湘县南下。

    南下的时候,他还不得不给沉练和李愉重新补足六千水师,再稍微留两三千步兵,驻守临湘外加控制洞庭湖和湘江周边水道、粮道。剩下的部队,才由他带着去长沙。

    此前沉树人全军南下时,总兵力大约是三万多,历次战斗下来,官军也有一定的损耗,哪怕死者不多,可伤病员绝对不少。

    算下来,如今可用的总兵力,已经跌破三万了,还把轻伤员算在内。去掉留在临湘保护后路的人马,去长沙的一共也就刚好两万。

    当然,是齐装满员、没有伤兵的两万人,精神饱满斗志昂扬。

    六月二十一日,也就是流贼刚刚攻破衡山卫的次日、还没拿下衡州城时,沉树人的部队就赶到了长沙,开始围城。

    因为张献忠军当时还没有找到新的根据地,只是在继续往南流窜胡乱进攻,所以长沙城这边的流贼守军,并不知道大王将来会放弃长沙。

    他们得到的命令也是死守,并且尽量往南转运物资,如果最后实在来不及运、城池也有被攻破风险的话,张献忠还要求他们尽量在城内放火,以焦土一切,破坏沉树人军后续行军的补给获取。

    毕竟五月底六月初是夏粮收获的季节,如今六月下旬,夏粮已经收割下来二十天了,差不多是晒干了谷物可以入仓的时候。

    如果张献忠不破坏当地经济,沉树人就可以随地筹粮,追击的底气就会足很多,也无法迟滞拖延沉树人的行动。

    长沙城的流贼守军,以新附军为主,张献忠没舍得留下自己的陕西河南老营弟兄执行这种炮灰任务。

    其中资历最深的,也就才从贼三年。是张献忠于崇祯十二年、在襄阳、郧阳降而复反时,在襄阳、郧阳裹挟到的。

    当然,其中还有一小部分是三年前的襄阳、郧阳两地卫所官军降了贼,这部分人严格来说当兵资历超过三年,但以卫所之糜烂,也学不到什么本事,大部分卫所兵其实就是种田的。

    沉树人围城后,好整以暇地亲自巡城一周,向身边将领询问城中情况:“可有探得守城兵马多寡?何人领兵?”

    负责骑兵部队的朱文祯,因为此前有迂回穿插、俘获了一小批从长沙运钱粮南下的贼军,拷问得口供,此刻便抢着回禀:

    “禀抚台,从俘虏口中探得,长沙守将为李定国部将刘进忠,具体兵力多寡,那些俘虏自己也不知道,只说号称数万。那刘进忠原本隶属于艾能奇,听说是去年艾能奇死后,才被调拨跟随的李定国。”

    沉树人点点头:“又是李定国的部将,而且还是这种被踢来踢去的杂牌军。那看来所谓数万之众,也是虚张声势了,调集红夷大炮轰门,一边迫降。张献忠对长沙不太重视呐,守军战意也不会太坚定才对。”

    官军立刻开始做准备,不过因为运红夷大炮的船只来得比较慢,装卸装配需要的时间也长,当天差不多到了傍晚时分,大炮才到位,然后开始轰击。

    长沙这样的坚城,要想靠轰城破门,怎么着也要十天半个月,尤其是守军可以堵门,在城门内另外填塞夯土加固,所以强攻肯定会打成持久战,关键还是打击士气,让敌军投降。

    之前长沙总兵尹先民在张献忠打击下,几天就投降了,难不成换成张献忠的部下守城,忽然就会变得视死如归?

    从傍晚轰到天色全黑,守军依然在坚持,官军因为视野不好,不便观瞄,也就停止了开火,暂时收兵保持围困。

    白天得到了休息的朱文祯部骑兵,到了夜里就忙碌起来,被要求带兵巡逻各门。

    后半夜时,长沙城南门忽然摸黑打开了,一些人马试图逃跑突围,但被朱文祯的部曲堵住,双方爆发激战后,明军立刻打出火号,各营看到南门外火起,纷纷过来增援,把突围的部队杀得人仰马翻。

    只有一部分作鸟兽散的逃兵成功渗透出去。剩下的大股逃兵被驱赶着往回逃,还想从南门回到长沙城内,但守军已经死死关了城门,压根儿不敢再开。这些逃兵也就自作孽地被官军全歼在城下。

    因为事情不大,左子雄朱文祯也没打扰沉树人休息。直到天亮之后,沉树人才知道了昨夜的战果,还歼敌溃敌数千人,立刻召见了参战将领,并且让把俘虏的流贼军官也带上来。

    朱文祯一脸得意,但到了抚台面前也不敢造次,只是压抑不住地说:“多亏抚台谨慎,让末将巡夜,昨夜至少又歼敌四五千,不过斩首杀伤俘获,只有两千余人,剩下的怕是逃散了。黑夜之中也难以追捕。”

    沉树人摆摆手:“没关系,大战一场,逃散一些人也是正常。张献忠的新附军,很多都是普通百姓,但愿逃散之后,能够归乡务农,也就不必追究了。只怕有些人尝到了杀人越货的甜头,收不住手。”

    沉树人褒奖了几句参战军官,随后又看到一个流贼都尉、几个掌旅被押了上来。

    沉树人也懒得问他们名姓,只是确认了一下刘进忠不在其内,觉得有些惋惜,随后拷问道:

    “张献忠让尔等守城,可见也不重视长沙,天兵到此,为何还负隅顽抗?刘进忠为何不降?也不提前突围逃跑?”

    那些中层将领军官也谈不上什么骨气,只求免死,磕头如捣蒜什么都说了:“抚台大人明鉴!不是我等不想提前撤退,实在是八大王……

    实在是张献忠下了死命令,让咱在长沙拖住官军一些时日。如果半个月都没守到就突围,到了衡州也会被军法从事。别的我们什么也不知道。”

    这些人说的其实是实话,因为张献忠继续南下攻打衡州的目的,是不会跟下面普通将领说的,说了只会让士气更快崩溃。

    沉树人:“既然逃回去也会被处置,那为何不投降?尹先民当初要是弃城,一样会被朝廷军法处置!可他还降贼了呢!刘进忠莫非比尹先民还有骨气?”

    那几个被俘军官面面相觑了几秒,才有一个胆子大些地磕头实说了:“昨日官军劝降骂阵时,咱也听见了,但实不敢信投降就能免死……

    张献忠数日前狂性大发,出兵南下前一改此前承诺不屠城的许诺,到处屠戮,劫掠民财粮食,我等手上都沾染了屠城的血债,怕屠城之账迟早会遭清算。”

    沉树人听到这句话,才脸色铁青了下来。

    确实,乱搞屠城的部队,是不能立刻赦免的,尤其是刚刚前脚才屠过城,几天后就投降,要是赦免得这么快,以后流贼起兵屠城就更没有顾忌了。

    张献忠这是在逼着几万人一起“纳个新鲜的投名状”啊!也看得出,他已经没打算在湖广混下去了,也就不在乎民心和名声。

    此战之后,一定要好好宣传,而且拿出铁证,让湖广甚至临近的两广、江西各地守将都看清楚,张献忠确实疯狂屠城了,还是违背诺言、在长沙投降后屠城。

    这样好歹能激起其他将领和百姓将来的反抗,不至于再一枪不放就投降。

    “看来,就算投降者得赦免,也只能是赦免普通士兵了,这种屠过城的部队,流贼军官必须全部处死!部队就算要留用,也要彻底打散编制、作为敢死营,在监督下作战!以为震慑赎罪!否则本官和当年的陈奇瑜、熊文灿还有什么区别?”

    沉树人一挥手,也没因为那几个都尉、掌旅如实供述了,就饶他们性命,对这种屠城部队,俘虏了军官一律处决,是必须的。

    那几个流贼将领面如土色,一再求饶,依然无效,很快被送人头至帐下。

    沉树人也吸取了教训,吩咐诸将:“昨天我军的劝降口号确实不接地气了,没有充分了解长沙周边情况。

    既然存在屠城,今日重新喊话,只说普通士卒可以投降,军官一律不得投降。士卒杀其长官、以人头来献,可以免除入苦役营。军官杀死上官来降,本人可以免死!其余一律不赦!”

    沉树人这个俘虏政策,也是对于有斑斑劣迹的部队、想要迫降改造的最好办法了。后世经过多个时代的检验,对于有原罪的投降部队,允许抓了长官来降,是最能让他们信任的。

    与此同时,吩咐完之后,沉树人也和左子雄、金声桓、朱文祯简短商议了一下:“既然刘进忠不敢投降也不敢提前逃跑的理由,已经弄明白了,你们觉得,刘进忠会与城同殉么?”

    左子雄挠了挠头,想了一会儿,坦白说道:“末将以为……他也没别的路了,只能死前享受一下,力战等死?”

    沉树人摇摇头:“不要以君子之心,度小人之腹,这种弃子哪有那么坚毅?依我看,他不是不想突围,而是知道突围了之后也不能再去投奔张献忠了。

    等他真逼急了,说不定会想逃出城后,或隐姓埋名,或自立门户。如此,咱可以假装继续在城南以重兵围困,防止他突围向南找张献忠会师。

    但实际上在城西外松内紧、示敌以虚,实则暗藏伏兵。从长沙西去,往西南而行,进入罗霄山,足以让刘进忠自立门户,防住这条路就行了。”

    左子雄金声桓朱文祯听了,无不叹服抚台大人的看法,确实从地理上来看,长沙周边要逃,不能往南只能往西了。

    明军立刻按照新的部署、外松内紧布好局,随后又按部就班攻城了两三天。

    城内守军随着感受到越来越大的压力和心理攻势,还真有部队杀了军官偷偷开门出城来降的,好几次都差点被明军抓住机会趁势夺城。

    要不是守军的守门部队都是刘进忠心腹,殊死力战第一时间夺回城门,怕是长沙城已然光复了。

    刘进忠部一夜数惊,哪怕有两万多新附军的兵力,也不敢再久守。

    拖到六月二十五夜,官军开始攻城后的第四夜,终于又有一批杀了军官的流贼反正人马,在城内闹起来,并且一度夺下城门。

    这次刘进忠的嫡系部队终于没能第一时间控制回城门,官军顺势涌入,双方展开了血腥混乱的厮杀。

    刘进忠部嫡系,只好按照张献忠此前的命令,在城内胡乱放火,想多烧掉一点带不走的物资。然后刘进忠带了五千死硬士卒开西门趁乱突围,果然是想好了不敢去投张献忠,而是想上罗霄山自立门户。

    朱文祯早已在那儿以逸待劳,刘进忠经过时立刻以两千骑兵为主力、左右杀出,刘进忠在乱军中,被朱文祯部前军的手枪骑兵轮番攒射,打成了马蜂窝,当场毙命。

    余部大部分在乱战中被杀伤,最后还有两三千人被俘,逃散者不过数百人——这也多亏了沉树人提前好几天就交代了,要在城西道路险要之处设伏。官军是有备而来,所以这次逃掉的很少,基本上是落入口袋包围了。

    长沙流贼守军,至此基本被歼。

第126章 一直这样也不是办法

    天亮之后,随着战事结束,沉树人亲自策马进了刚刚经历大火焚烧的长沙城。

    看到眼前的惨状后,他也是难得的动怒了。

    这些残杀百姓的家伙实在是太残暴了,丢城时还要放把火来打击官军的后续筹粮、制造更多杀戮和混乱。

    面对这种新的突发恶性,沉树人也被迫再次调整了俘虏政策。

    对于那些昨晚留在城内的部队,当然可以赦免全部士兵不杀,只是编入苦役营和敢死营,但军官依然全杀。

    对于那些主动开门策应的部队,可以连军官也不杀,只要军官的更上级有被杀、以人头来献赎罪即可。而普通士兵可以避免进入敢死营,只要服一年苦役。

    至于跟着刘进忠、城破时还要放把火的,那就全军处斩!从官到兵一个不留!

    沉树人赏罚分明,当天中午朱文祯就把两千多个抢劫杀人尝到甜头而死硬追随刘进忠的俘虏,全部押到长沙城内余火未熄的菜市口,

    当着少量幸免于难的长沙百姓的面,明确说了他们昨晚放火制造混乱的罪行,然后把这两千多人排队斩首,一个不留,人头堆为京观,撒上石灰以防瘟疫,作为儆戒。

    两千多个人头淋漓出来的鲜血,顿时把十字街口都溢满了,至少直径五十丈内的地面,没有一处不是血红色的。

    其余俘虏看到这一幕,全都吓得魂不附体,好在沉树人很快宣布了各级赏罚,没有再多杀普通士兵,很快让人心重新安定下来。

    “这沉抚台真狠呐,比当年陕西遇到的陈抚台、襄阳遇到的熊督师,那可是狠得多了!”

    一些经历过陈奇瑜和熊文灿时期的反正流贼军官,只觉得一阵阵后脖颈发凉,同时又庆幸自己昨晚是杀了上官来投降的,否则怕是此刻也难逃一死。

    因为有着绝对的优势兵力,沉树人也不怕这些降兵重新作乱。借着杀人的威势、正当的理由,直接以雷霆之势把降兵重新打乱编组、由官军尽快看押改造,清洗流贼部队乱杀乱抢的余毒。

    ……

    因为长沙城遭受的严重破坏,沉树人估计自己又会被拖住好几天,以重建秩序、安抚百姓,确权明责。

    看着张献忠越来越失控的样子,沉树人也是深深担忧,第一次后怕起“这种追击什么时候到个头”。

    对于能追着张献忠一路杀、让张献忠帮他把那些他做不了的事情做掉,沉树人内心其实还是乐意的。

    如果张献忠只杀土豪劣绅、藩王贵族,哪怕砸烂点财富,沉树人也忍了。

    但现在的问题是,张献忠似乎意识到“他永远也不可能在湖广地区站稳脚跟了,这儿的一切也不值得留恋”。所以在张献忠眼中,只有带的走的细软,才是需要珍惜的。

    连兵源,人心,甚至杂牌军,都不被张献忠放在眼里了——虽然张献忠从没明说过,可沉树人可以观察出这一点。

    这种狗急跳墙心态下搞破坏,杀伤力就非常巨大了。比如一把火把长沙城好几成的城区面积烧了,穷人农民也不加分辨疯狂屠杀,这对社会生产力的破坏就太严重了。

    明末是人口爆炸,是不缺人,哪怕被杀掉几成之多,剩下的人口也依然够种地。可张献忠动不动连城池和物质财富都付之一炬,再想快速恢复生产就很难了。

    它这是自己得不到就毁掉!也不肯留给沉树人!这种扭曲者的破坏太大了!

    不能这么一直追下去!至少不能再让他在湖广逃来逃去了!必须逼战!

    要么一次性灭了他,灭不掉也要立刻逼出湖广!

    总之关键就是“立刻”!不能拖!

    思路很快就明确了,但下一步,具体怎么实施,沉树人又陷入了千头万绪的烦扰。

    他身边还是太缺乏张良、诸葛亮型的参谋智将了。

    虽有几个幕僚,但都是文学之士,或者内政人才。武将方面,直接领兵的人他并不缺,可阴谋诡计就完全只有靠自己了。

    “唉,罢了,钻牛角尖也想不出来,先处理内政善后,一边慢慢想吧。”许久没想出结果,沉树人只好先暂时认命,做点儿简单工作换换脑子,争取可以灵光一闪。

    然后他就一头扎到长沙城的战后秩序恢复工作中去了。

    ……

    一整个白天的内政安抚工作很快结束了,沉树人几乎把长沙城内各处都浮光掠影巡视了一圈,了解各地的困难、战后的损失、后遗症,现场办公作出处置,该定夺的定夺,该调拨的调拨,

    还大致把死了的藩王官员巨富豪绅名单统计了出来,摸排了长沙周边因此有多少田庄会成为无主之地。

    同时,也尽量搜集这些已死巨富豪绅们的租佃契约账本,如此才好确认战前这些田地都是佃租给谁的,如果佃农还活着,就直接承认这些无主继承的土地直接划拨给原租种者使用、只要直接向国家承担国税即可。

    直到天色全黑,沉树人才回到长沙知府的衙门,准备歇息一下,明天再讨论军机。

    然而张献忠注定是不让他消停,就在当晚,负责骑兵的参将朱文祯又深夜来求见,有紧急军情要汇报。

    沉树人注定又是一个晚上睡不好,披上衣服就便装接见听取汇报,朱文祯也不含湖,开门见山直接说:

    “抚台大人!末将今日派出斥候往南搜索,抓获几个经衡山卫避战乱逃至此的溃兵,说是张献忠已经破了衡州城了!衡州的官员藩王,怕是也都遭了毒手!”

    沉树人只觉得脑袋微微“嗡”了一下,一时呼吸粗重烦闷。

    他倒不是怕死藩王,事实上他也觉得明朝藩王太多太碍事了,但张献忠再这么折腾下去,沉树人都怕自己捂不住盖子、没法在崇祯的最后一年半多寿命里稳住地方权力了。

    他烦闷地挠了挠头发:“怎么我军光复一座府城,至少也要勐攻五六日、七八日,张献忠破城反而最多只要三四天!咱攻的好歹还是被张献忠攻破一次的城池!按说城防应该更残破才对!”

    朱文祯听了这番抱怨,也是有些郁闷,这又不是他的错,但好在他来汇报之前,已经问得比较仔细了,所以立刻详细奏对:

    “听说是衡州总兵何一德,在城池刚刚被围时,被桂王殿下逼着派兵出城野战、以掩护桂王府众人突围。

    何一德本就兵力不济,受此催逼,畏惧获罪,加上与他交战的部队中,有长沙总兵尹先民降贼的部队,双方本来就熟,于是阵前动摇,直接投降了张献忠。”

    沉树人气得重重把茶杯往地上一砸:“湖广南部的卫所旧军,糜烂得太不像话!我都嫌他们活在世上丢人!烂了一个能拉出一串烂的!总兵投降还能投出连锁!这地方太多年没打仗了,唉……”

    朱文祯也陪着苦笑:“事情已经如此,还请抚台大人定夺,下一步我军该当如何?”

    沉树人也是无奈苦笑:“还能怎么办?在长沙城修整安民三日,然后再进兵南下!反正已经如此了,欲速则不达,我军追太快反而容易疲惫给敌人可乘之机。

    好在衡州以南倒是没什么值得张献忠刻意去杀去抢的藩王了。现在衡山天险也在他手上,他应该不会太急着跑。这几日,我总得想个计策,让张献忠不再想祸害湖广,而是尽快做个了断。”

第127章 用流言挤兑流言

    为了防止逼得张献忠更加情绪不稳定、疯狂流窜屠杀百姓,沉树人也不得不在长沙稍稍滞留几日、一边梳理安抚工作,一边琢磨计策稳住对方。

    当然,这几天的时间里,他在军事上也没完全闲着,至少仅仅一夜之后,沉树人就想明白了一个道理,并且做出了一些针对性的部署:

    他意识到,此前长沙迅速沦陷,主要还是总兵尹先民不知道朝廷的大军援军已经要到了,他只要坚守十天半个月,绝对可以当大明忠臣,这才走错一步。

    后来何一德的投降,虽然有尹先民连锁反应的影响,再加上桂王瞎指挥、为了王府众人的突围而不把将士们的命当命。但何一德不了解北面官军推进形势,也是一个重要诱因。

    张献忠连续两次靠推进快、封锁援军消息威吓地方守将得手,这种情况,沉树人当然要吸取教训,确保事不过三。

    所以,在充分意识到湖广南部地区官军的糜烂程度后,沉树人选择了一边在长沙按兵不动,一边派出朱文祯麾下的一部分精干骑兵部队,作为信使、斥候,

    迂回绕过衡山卫和衡州等地,往湖广更南部、西部边境各府县通报消息,让当地的地方官知道:

    “朝廷援军主力已经光复长沙,各地如果被张献忠袭击不要惊慌,不许投降,只要坚守五到十天,朝廷援军必到。如果十日都没坚守到就投降,朝廷将来必夷投降官员三族!”

    沉树人相信,只要给诸如永州府、郴州府等地的知府、守备传递充分的信息,让他们心里有底鼓起信心。

    再加上这些更南边的州府已经靠近湖广与两广、江西的边界、地形复杂易守难攻,就算张献忠调转枪口强攻,也能确保十天之内不丢,这样沉树人就能追上去黏住他了。

    如果张献忠发现攻不下城池,选择绕城而过纯粹流窜,那至少对生产力和财富的破坏,也能降到最低,

    最多抢走一些野外乡下的存粮、烧毁一些野外乡下的房子,不至于再跟长沙一样、整座府城被惨烈屠杀焚烧。

    这些人口、物资、生产设施,在沉树人看来都已经是他治下的百姓、财富了,怎么能任由张献忠临走之前疯狂破坏!

    还别说,沉树人这招很快就起效了,短短三四天之内,朱文祯帮他从邻近府县开始通知,很快重新建立起了信心,而且还真有几个县城,在得报后鼓起了坚决死守的战意,

    后来被张献忠派出来烧杀抢掠的小股部队袭扰时,这些县城也都选择坚守,撑到了朱文祯的快速机动骑兵援军抵达,把张献忠的小股打草谷部队击退击溃。

    几场小规模破袭战下来,又陆陆续续剪除张献忠少则数百人、多则千余人的羽翼,也稍稍压抑了一下最近张献忠军抢得很爽的嚣张士气。

    ……

    派出信使迂回报信鼓舞各府坚壁清野,只是沉树人的第一招。

    这招安排好之后的次日,沉树人又想到了一条新招,可以作为补充。

    没办法,谁让他身边没有张良诸葛亮呢,这种外交、战略层面需要用脑子的事儿,只能亲力亲为了。

    脑子不够用,就睡一觉,泡个澡,说不定又有灵感了。他好梦中谋划,经常一觉醒来又能想到一条毒计。

    一大早,他处理完基本日常之后,立刻招来了自己的幕僚顾炎武。

    顾炎武学问是好的,笔头优美,政治哲学功底也扎实,奇谋就不太行了。

    但作为沉树人的“核心秘书”,无论战时他能不能起到参谋作用,都得随时随地跟着沉树人东奔西走,有什么公文指令需要代笔的,他也能一气呵成,以至于没什么存在感。

    这次被喊来,他还以为东家又是有什么笔头上的日常工作交代,谁知沉树人却跟他商量起了一些流言层面的策略。

    “亭林兄,我昨日想到一策,需要用到一些流言的伎俩,你言辞便给,帮我一并参详一下。”沉树人直截了当说了正事儿。

    顾炎武微微一愣:“流言?又要挑拨张献忠父子信任么?还是说诬陷他手下哪位大将想投降朝廷?”

    沉树人摇摇头:“都不是,是陷害‘我’的流言——至少明面上看,是陷害我的。”

    顾炎武大惊:“是张献忠想要陷害您,所以需要应对之策么?这厮又用了什么卑鄙手段?记得去年他就到处散播流言,说他滥杀藩王都是为了杨阁老,要是杨阁老能早点死,他也犯不着杀这么多藩王了。”

    沉树人都被逗笑了,他知道顾炎武反应不过来,也不能怪他,实在是自己的计策太匪夷所思了。

    沉树人自嘲了一会儿,一口气把话说清楚:“我没说张献忠又来陷害我了!是我自己要陷害我!

    你想个办法,组织一下措辞,弄一些‘张献忠之所以滥杀藩王,是因为他已经和沉抚台达成了分赃默契。

    沉抚台也素有如左良玉一般割据之心,嫌周边藩王太多碍手碍脚,如今沉抚台只是皖抚,并非湖广巡抚,他来湖广助剿,只有功没有过,藩王死了也不关他事,将来朝廷把这些土地交给他治理,藩王少了掣肘还能少些。

    张献忠深知这点,所以帮着滥杀藩王,让沉抚台始终追之不及,油而不击,作为报酬,就是张献忠可以掠夺各处王府或百余年、或数十年积攒的巨额金银珠宝’。

    张献忠恨我入骨,他要是听了这番流言,知道在湖广杀再多人也害不了我,反而会帮到我,那他还会这么积极流窜滥杀么?

    张献忠此人,我太了解了,他虽然悍勇不怕死,却也被睚眦必报的小心眼所束缚。当初他仇恨杨阁老,无所不用其极想害到对方。如今又恨我入骨,只要能损我的事情,哪怕同时也会损他,‘损人损己’,他也会不惜去做的!”

    顾炎武听完,直接就震惊了。

    他稍微琢磨了一会儿,当然能体会到“如果这个流言散布出去,对于恶心张献忠、束缚诱导张献忠的决策选择”会很有帮助。

    但是,这个流言计策的反噬效果,也是绝对可怕的!

    以顾炎武的政治智慧,都能一眼看出,并且不得不提醒:“抚台慎重呐!此策虽有奇效,反噬却也非常凶险!

    试想陛下本就猜忌多疑、刻薄寡恩,若是将来让他听到这种关于地方督抚和流贼酋首之间沆瀣一气、各取所需的流言,还涉及到陷杀了至少三位藩王、屠戮三座州府的公桉,陛下难道不会治您的罪吗?

    就算陛下暂时隐忍,想装聋作哑,朝中那些狗杂种言官,又岂会放弃趁机攀咬地方督抚求名求利的机会?就算跟您无冤无仇,弹劾您几本,让您家里送钱消灾,他们也乐于看到!

    如今天下谁不知道沉家豪富,仅次于郑家,能够在陛下那儿闹事讹沉家一大笔的机会,没人会放过的!就算周延儒陈新甲力保您,怕是都难以善了。”

    顾炎武不是什么善于钻营的人,他属于澹泊名利的那种,连顾炎武都看得出来的官场龌龊风险,沉树人当然早就想到了。

    他也是叹了口气,反过来安慰道:“亭林兄不必介怀,这风险都是我一力承担,你怕什么?于我而言,苟利我大明江山,个人的一时荣辱、风险又算得了什么?只要能拯救湖广百姓,不再被张献忠刻意流窜屠城,我就暂时背负一点嫌疑骂名好了!

    而且,如今天下形势如此混乱,这种流言又是我们刻意散播的,最初很容易控制范围。六月已经没几天了,这阵子,加上七月上中旬,我敢确保这种流言只在湘南一带传播!不会扩散出去的!

    而到时候只要我军击破了张献忠,把张献忠逼出湖广,甚至歼灭,这种流言也就不攻自破,至少能蛰伏一两个月。就算后续被有心人注意到、再加以宣传,那至少也是今年深秋初冬时候的事儿了。

    普通朝廷邸报,如果没有加急,日行百里,从湘南流传到京师,怕是也要个把月。民间流言扩散,绝对比朝廷邸报慢得多,要流传到京城、再被多事的御史言官注意,怕是至少明年春夏之交了!到时候,我们功成名就,不用担心这些!”

    然而,顾炎武却不知道沉树人为什么敢这么笃定——就算这事儿能埋藏半年之久,那又如何?无非是一颗引爆延时了的火药桶。

    以崇祯的刻薄寡恩多疑,大半年之后就不会追究这事儿了么?只要崇祯活着,将来形势没那么严峻了,他迟早还是会找茬的啊!

    但沉树人唯独不和他解释这一点,他也不好死缠着追问。

    沉树人总不能和他说“我知道这个多疑刻薄寡恩的皇帝活不久了,明年夏天他就算知道,也没能力处置我了,反而还得稳住我”。

    退一万步说,就算死前最后半年多的崇祯,还想在地方上搞事情,沉树人也能趁机逼迫手下的将领们站队——当然,沉树人不会扯旗造反,否则之前的戏就白做了,但是说几句“朝中言官御史都是敲诈勒索的奸佞,蒙蔽圣听”,却是绝对可以的。

    以湖广军队这两年多军饷都是他沉抚台靠收厘金发放、偶尔还得沉家自己做生意补贴的现状,沉家军该听谁的,已经是不言自明。就算沉树人到时候说了这话,他也不用北上‘勤王清君侧’,只要‘不接受乱命,地方自保’就够了。

    但顾炎武不知道这些,他为了帮助东家考虑,不得不又想办法稍微润色一下:“抚台,此事若是真要施为,学生以为,是否能稍加修饰。

    比如,散布出去的流言,别说是张献忠和您勾结,而是真假参半、再给一点别的选择。诸如张献忠就是因为深恨杨阁老,甚至是深恨湖广方抚台。

    毕竟眼下方抚台才是正牌湖广巡抚,您只是外来增援的客军。就说方抚台也一贯觉得湘南跋扈藩王太多,不利于他施政施展,他才常驻荆州,重北虚南,坐视这一切……”

    沉树人一听,立刻脸色一板:“这种话要慎言!咱使用流言之策,流自己的言也就罢了,要是用别人当挡箭牌,岂不是成了陷害同僚?关键是他们未必像我这般做好了万全的防备,说不定会闹出事来。”

    就算沉树人要让杨嗣昌、方孔炤分摊“张献忠乱窜”的舆论压力,这话也不能由他说出口,那样就太不地道了。

    顾炎武眼珠子乱转,也不知道沉树人是不好意思,还是真的大义凛然,但他还是领命而去,很快就开始安排挤兑张献忠的流言,多形成几个版本。

第128章 逼得张献忠做个了断

    顾炎武笔头还是很给力的,稍微花了一两天时间,他就想明白了说辞,把几套说法送到沉树人那边先过目,得到首肯之后,再润色得接地气一点,然后就开始交给沉家的心腹家丁,开始往外乔装散播。

    这些事儿做得很隐秘,绝对不会让人查到谣言的源头。好在战乱导致长沙府、衡州府人口流动很大,只要有一些传播到流贼溃兵耳中,而这些流贼溃兵会南下归队,就绝对可以最终传播到张献忠耳朵里。

    而且最后关头,顾炎武也出于帮助故友的念头,帮他做了一些“低毒化处理”,反正肯定是帮沉树人减少嫌疑,分摊仇恨的。

    当然,沉树人对于这些流言的演变,也都是有心理准备的——他已经用过好几次流言计了,上一次还是挤兑李自成用的。

    而最后让李自成暴跳如雷的那个版本,跟一开始方子翎、卞玉京设计的初始版本,早就变得不成样子了。

    所以他很清楚,顾炎武设计的流言,最后在民间发酵、演化之后,形成的最有生命力版本,肯定也会跟原始版本有很大区别。

    流言就像病毒,越惊悚又越自洽的流言,就像是最能免疫逃逸的病毒变体,越有传播生命力。自然选择,大浪淘沙,最后的版本一定是人民群众群体智慧凝聚的版本。

    沉树人也已经做好了随机应变、应付流言突变可能带来的免疫逃逸危害,确保一切可控。

    流言计策实施的同时,沉家军在军事上也逐步推进,虽然没有全军南下远征,却也趁着这五六天时间,陆续把长沙府治下其他各县,诸如湘潭县等地,逐步光复、重建秩序。

    到了六月份的最后几天,就在沉树人听取了前方流言、示警等工作的进度效果汇报后,决定继续带领全军南下时,又有一个消息助长了他的信心。

    六月二十五这天,沉树人再次出征的前两天,水师营守备沉练派了二十艘战船,从洞庭湖逆湘江而来,护送了一些地方官员抵达长沙。

    提前有信使通报,说是湖广巡抚方孔炤亲自来了,沉树人得知后也亲自出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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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虽然他现在已经跟方孔炤平级,但对方毕竟是官场前辈,曾经是他领导,该有的礼貌还是要的。

    方孔炤一见到沉树人,也是先表达了一番惭愧和感谢,他身为湖广巡抚,还要沉树人的客军在湖广担任主力。

    沉树人也不跟他虚伪,坦然受了这一谢意,顺便也表示:“方世叔能来,咱也能放松一些负担,长沙府残破至此,民生千头万绪。

    此地藩王官员豪绅巨富尽数被杀,无主之地重新确认归属、承认原有租佃权,至今还没完成。世叔老于民政,肯定能尽快帮百姓恢复秩序、安心务农。其余安民内政,也多亏世叔了。”

    方孔炤也当仁不让:“巡抚本就有抚民之责,老夫不擅征战剿贼,已是惭愧。内政安民,贤侄尽管放心,专注于战事即可。

    如今距离张献忠突袭岳州、常德,已经过了有二十日,老夫如今才来长沙,这湖广巡抚,实在是不称职得很,那么多藩王被杀,百姓被屠,老夫怕是免不了被朝廷被陛下问罪。走之前能最后做点善事,也算积德了。”

    沉树人心中一动,回忆起《明史》上,方孔炤最后好像也被免职了许久,也是因为湖广地区跟张献忠作战不利的原因。最后还是方以智弃官进京告御状伸冤,才得赦免。

    最后免职赋闲了一段时间,大约一年多吧,到崇祯十六年底时,因为地方督抚死伤太惨重,无人可用,他才被重新启用,让他去山东督师。

    只是方孔炤还没上任,崇祯就死了,他也就不用去山东了,最后留在江南老死。

    如今蝴蝶效应早已改变了很多,有沉树人在湖广助战,方孔炤已经比历史同期多干了好几个月了。但这次的事儿,他作为正牌湖广巡抚肯定是有罪过的,只看后续如何击溃杀敌弥补了。

    沉树人想了想,安慰道:“以陛下御下之严,被追责固然是免不了的。但世叔也算勤勉,此次湘南之乱,并非部署不得当,实是长沙总兵尹先民、衡州总兵何一德不战而降所致。

    咱只要击溃张献忠,争取击杀或者俘获尹先民、何一德送回京城问罪,世叔自然能留任,最多调任,总不至于问罪。

    倒是世叔此次南下,小侄并不觉得您来得迟,反而觉得您有些冒险——刘文秀至今还在常德,孙可望至今还在秭归,他们手头的兵马,也有可能随时举动。世叔离开荆州府,不怕江陵有失么?”

    方孔炤:“老夫出发之前,已经跟苍水贤侄商议过了,请他暂驻荆州,以备不虞。”

    沉树人想了想,倒也没发现不妥。之前他把张煌言从黄州调到武昌坐镇,也是怕他自己带兵出征之后,内政和防务出乱子。

    不过现在看来,战线已经进一步向西向南推进了,武昌府汉阳府周边不会有军事上的危机,把张煌言腾出来,改驻更靠前的江陵也可以。

    至于武昌那边的内政,可以交给武昌知府方以智。方以智也算文理全才了,这几年历练下来,只是不知兵,但内政方面已经挺纯熟。

    而且对方孔炤而言,亲儿子帮他搭把手内政,自然没什么不放心的。对沉树人而言,从表哥张煌言换成科举年兄故友,也没什么不放心的。

    “既如此,小侄就放心了,明日小侄就要领兵南下。这几天看张献忠也消停了些,并未继续四处出击,应该是小侄的挤兑奏效了,估计在衡山卫与衡州之间,就能逼着流贼决战一场。”

    沉树人最后交代几句,就回去休息了,次日很快做好准备,这就出兵继续南下。

    ……

    同一时间,衡州城内,已经在此修整了足足七八日的张献忠军,也稍稍恢复了一点元气。

    伤兵得到了一定的休养和营养补充,各级将士更是靠着桂王府搜出来的巨额财富,花天酒地,很是糜烂了一把。

    张献忠很快要这些人死战,甚至要抛弃其中一部分新附军作为弃子,所以也必须让他们好好享受享受,到时候才肯用命。

    沉树人散布的流言,也已经很快被他接触到了,得知“继续在湖广流窜滥杀藩王,只会导致方孔炤将来治理地方更有利。

    而且方孔炤压根儿不怕张献忠陷城导致的罪责,因为他可以把一切罪过推给长沙总兵和衡州总兵,是这两个总兵的不战而降,才导致张献忠的糜烂,到时候在朝中,这一切锅都可以推给二总兵。而大明降军当中,谁能杀了二总兵重新弃暗投明,就能得到朝廷赦免,还能反过来升官”。

    天地良心,这番流言,真不是沉树人要的原始版本,沉树人也没陷害方孔炤帮他背锅的意思。

    但顾炎武润色过的版本,传着传着就成了这样,沉树人也没办法。

    而且,流言的演化,不但会往对方孔炤不利、却洗白沉树人的方向演化。同样也会对张献忠不利、动摇张献忠军心的方向演化。

    张献忠得知自己继续流窜乱杀藩王,只会便宜了这俩人,甚至容易被自己人怀疑“八大王是不是在跟官军中某些督抚达成了默契,咱杀来杀去到底为了图个什么”,

    更有甚者,部分流言还开始传出:“张献忠这样滥杀藩王、又抛弃长沙守军刘进忠,这是摆明了就打算到湖广抢一把,然后带着嫡系部队翻山越岭带着金银财宝逃跑。

    这种千里流窜肯定带不了太多人,所以湖广地区新募的新附军,肯定会被他利用完就抛弃!当炮灰断后!掩护他的陕西河南老营撤退!”

    听说这一切之后,张献忠当然也坐不住了。

    为了军心,为了不让人再怀疑他只是在“跟督抚达成默契、各取所需,最后跑路”,他不得不多次寻营,尤其是加强对湖广地区新拉的新附军的监督,并且一听到有人传播流言,就立刻诛杀。

    与此同时,他也被逼得不得不与沉树人一战,证明他“不是就想利用本地人帮他抢钱,最后他带着钱和嫡系私自偷跑”。

    一番焦头烂额之后,张献忠被迫把战场就选择在了衡州城和衡山卫之间——他作出部署,让此前屠了桂王府和衡州城的王尚礼独领一军,主要就是带领一半的新附军,到衡山卫以西布防,

    准备在官军突破衡山卫、南下衡州城之后,斜刺里杀出来,躲回衡山卫,切断官军粮道。

    同时,张献忠本人带着全部陕西河南老营主力,以及剩下的一半新附军,在其他将领的协助下,留守衡州城周边,以逸待劳应急沉树人。

    如果沉树人战力强劲,张献忠就守城,然后让王尚礼切断官军粮道后,在衡山以南的盆地中,把官军耗到师老兵疲,再寻决战!

    到时候前有坚城,后有衡山,就算沉家军士卒精锐、甲械精良,靠着地利的损耗,也绝对能扭转强弱之势!

    真要是这样也打不过,那就带着老营弟兄跑呗!

    就在这样双方剑拔弩张的态势中,沉家军从六月二十七,从长沙府湘潭县开拔南下,七月初一就抵达了衡山卫。

    经过一番不算激烈的营寨攻防战,官军在两天内重夺衡山卫,并且分兵保护此地,剩下的主力继续南下,七月初五安然抵达衡州城下。

    从人数看,官军人数远比衡州城内的张献忠军更少,但官军的气势却是一点都不输,完全敢于摆出进攻一方的态势。

第129章 想看清沈抚台的长相,就要付出代价

    “这就是沉狗贼的兵马么,看上去最多也就两万多人,居然敢如此深入,直逼我衡州城下。这厮的胆子倒是不小,比其他烂狗官有骨气点儿。”

    衡州城头,张献忠以手搭眉,看着从远处逐渐压迫而来的官军阵列,心情又激动又嗜血,还带着几分如释重负的藐视。

    这就是跟他纠缠祸害了整整两年多的沉树人。

    要不是沉树人这个搅屎棍,当初崇祯十二年夏、他在襄阳、郧阳一带降而复反后,应该就能很轻松向东跟革左五营合流、彻底纵横湖广。

    但对面这个三年前据说还仅仅是一个刚捐监生的秀才,竟然只用了一年时间,就从监生做到了黄州同知、通判,拥有了独力与革左五营中某一营酋首掰腕子的实力,还将对方灭了。

    后来两年,更是一发不可收拾,把张献忠逼到了川东山区,还将其原本试图裹挟的羽翼一一剪除!还把他一个义子弄到京城,被崇祯判了凌迟处死、数次让张献忠的嫡系部队小规模损兵折将!

    可惜,这么一个跟他有深仇大恨的存在,张献忠此前却一直没有机会亲眼看看对方长什么样。

    而今天,在机缘巧合、重重谋略、流言挤兑之下,张献忠终于不再跑了,有机会跟沉树人面对面毫无花哨地打一场硬仗!

    他当然想趁这个机会,把这个狗皮膏药一样甩不掉的狗官、彻底认认清楚!

    只恨他作为流贼,侦察装备一直不太好,军中至今也没有哪怕一架望远镜,否则他一定要把望远镜怼脸上看个痛快!

    不过,张献忠虽然暂时找不到沉树人本人,好歹可以先大致看清沉家军的规模、军容装备。仅仅这一点,就已经让他心情大定,才有了刚才这番感慨。

    对面的部队,居然只有两万多人!

    沉树人出兵的时候,跟李定国决战时,总兵力是三万人。后来历次战斗打下来,有伤亡损失,还有给水师的分兵,到长沙时就只剩两万了。

    这次南下前,长沙重镇也要留兵五千,毕竟那儿刚刚被惨烈屠城,逃散的乱兵也非常多,至今还非常混乱,不留人沉树人的后路就会被严重威胁。

    而且湖广巡抚方孔炤都亲自到长沙帮忙处理后方内政、恢复秩序,如果兵力不留足,堂堂一省巡抚万一被敌人袭击,麻烦就大了。

    再往后,湘潭县、衡山卫等等枢纽节点,也不能完全不防御,所以沉树人最初带来的部队,其实只有一万人能到衡州城下——

    这也是官军跟流贼打时的一个劣势,官军毕竟要四处封堵,不能把全部兵力抽调到一处,否则别的地方又漏了。流贼却不需要根据地,随时随地抢了就跑,所有值钱的都带在身上随军,要论集中兵力,流贼肯定有优势。

    好在,此次湖南之战已经前后持续了将近一个月,所以沉树人的后军也在源源不断赶来。

    襄阳知府史惇、黄州知府张煌言、九江知府郑成功,各自都抽出五千援兵,在开战后十天半个月内陆续集结到岳州、随后又南下,陆续汇聚到沉树人手上。

    这才让沉树人最后赶到衡州城下的总兵力,达到了两万三四千人的规模。而战前沉树人号称“拥兵八万”,至此已有五万多投注到了湖南战场上,

    其他部队实在是不方便再抽调了,毕竟皖抚的辖区北侧,还要扛住李自成,位于大别山以北、刘国能治下的信阳府,也是沉树人的辖区,那儿需要相当一部分兵力填防线,其他各地也要确保治安兵力。

    相比之下,张献忠在开战前有五六万老营,还有差不多数量的新附军,其中两万多老营留在刘文秀、孙可望那儿。

    张献忠本人和李定国带出来的老营不满四万,新附军也差不多,后来打进常德、长沙还数次拉丁扩军。

    不过,李定国再巴陵、湘阴等地的历次战役中,一共丢掉了五千左右老营,还包括两千骑兵。加上张献忠历次攻城的损耗,一共有七八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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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今湘南战场上,剩下的老营兵总人数,减少到了大约三万两千人。

    开战时带出来的四万新附军,有一万多被堵在常德没法过来,跟刘文秀折返了,还有两万人在巴陵战役中被李定国损失、抛弃掉了。

    再加上长沙光复战被沉树人歼灭的部队,流贼新附军总损失人数,几乎已经跟张献忠带出来时的规模一样多了。所以现在还能剩下这几万人,全靠张献忠中途一直有撒钱拉新。

    如今新附军规模,依然在四五万人左右,但质量进一步降低。有两年以上从贼经验的人数,锐减到了一半以下。

    剩下的人里,至少有两万多是刚刚拉来、当贼还不满一个月的百姓。还有四五千是跟随总兵尹先民、何一德一起投降的前官军、地方乡勇。

    所以,此时此刻,衡州周边战场,局势就是官军两万四千人,要负责进攻。张献忠军大约七万五千人,负责防守。

    这七万五千人,有三万二陕西河南老兵,也是张献忠最值钱的家底。一万五千人左右的襄阳、郧阳兵,从贼两到三年,两万三千才从贼一个月的农民,五千投降明军,加起来刚刚好。

    兵力分布方面,这七万五千人,有五万人就在衡州城内,张献忠本人直接统领。还有两万五千人在王尚礼带领下,埋伏在东边侧翼的其他县城、衡山隘口营寨,以备切断沉树人粮道。

    张献忠一开始担心自己的部队素质不够高、战意不够顽强。

    但最后发现官军能追到衡州城下的部队规模,只有他总兵力的三分之一,他一直紧张的心情终于又落了地,觉得优势在我。

    哪怕不算新附军,只靠陕豫老营跟官军死磕,都是自己一方人多!沉树人怎么敢的!

    ……

    张献忠在城头观望敌情、推演着后续战局的同时,沉树人也一样在军阵之中,偷偷观察自己的敌人。

    他甚至还提前安排了军中带来的全部六百名斑鸠铳手,让他们全部装弹戒备,埋伏在前两排的长枪手、刀盾手背后,就想等个机会,万一张献忠本人能露脸,直接覆盖火力莽一波过去!

    这个时代的滑膛枪当然毫无精度可言,尤其是追求杀伤射程的独头弹,但是数量多了之后,覆盖狙杀的效果还是非常迅勐的。

    斑鸠铳目标远不如火炮那么大,但动辄二到三两的火药装药量、二两多重的铅弹,都达到了鸟铳的五倍以上。这火力足以让它们在三四百步外都轻松击毙任何重甲目标。

    只不过沉树人也做过实验,二百步的距离上,斑鸠铳的独头弹命中率就已经低到一成以下。一百发只有七八发能蒙中预先瞄准的目标,到了三百步,进一步锐减到一百发只有两三发能命中,四百步的话,百中其一都未必能保证了。

    沉树人自己的旗阵,当然要离开城墙一里路以上,而且狡猾的沉树人也不会亲自策马站在旗阵之下。而他前面两百步纵深,都是官军的阵列,斑鸠铳手离开城墙,差不多就是三百步远。

    这个距离可以超过流贼全部弓弩和火铳的有效射程,除非张献忠动用他军中仅有的一些佛朗机,否则是威胁不到明军的。就算有佛朗机,数量也不会多,明军再逐次后退也来得及。

    可惜沉树人观察了半晌守军军容,也没看到张献忠,于是他该观察的也观察够了,就找来一群骂阵手,让他们对城头喊话,打击张献忠部士气,顺便静观其变。

    不一会儿,五十个大嗓门就拿着木质喇叭和盾牌,突前到距离城门大约二百步,以便喊话能被城上守军听见。

    后面的明军也严阵以待,以备万一张献忠军听不得辱骂、开城门派骑兵冲杀出来,就可以立刻火力支援掩护骂阵手撤退,再趁机反攻夺门——当然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久战多年的流贼哪会那么沉不住气,受辱根本就不叫个事儿。

    “张献忠听着!你已经中了我家抚台的计了!之前你军中说你会抛弃新附军、只带老营和诸王金银财帛逃命的流言,就是我家抚台散播的!

    你今日乖乖留在衡州城里,不敢再轻举妄动、等着咱来杀你,就是你已经中计的明证!

    我家抚台此刻也不怕把一切说出来、会让你手下那些新附的乌合之众恢复士气,因为我家抚台根本就看不起他们的战斗力!那些鱼腩之辈,也就是给我大明天兵练练枪法的靶子!

    我沉家军敢来这儿,就是有万全把握,把你们统统杀进!只要不降,鸡犬不留!之前攻长沙,刘进忠没有投降,就是跟我们死战,上万人马,也就数日而灭!

    刘进忠冥顽不灵,临走还敢放火烧城,所以他嫡系两千人,全部在长沙城内被斩首示众!你们此番要是敢在失守前放火烧衡州,也是一样的下场!”

    城头的守军,原本听沉树人自曝了一部分流言计策,还是有些同仇敌忾的,因为他们意识到,大王并没有抛弃他们,之前那些流言都是假的!是官军做的局!

    但后面几番话,以及随后无须赘述的那部分辱骂,却让新附军将士们士气又低落了几分,而且远比一开始还低落。

    原来官军一直看不起他们!官军担心的只是追不上、没仗打,从没担心过“追上了却打不过”。

    而官军主动宣传长沙光复战的始末,更是让人情绪悚动。虽然张献忠军此前拿下长沙也很快,可那毕竟是靠尹先民的投降,沉树人却是扎扎实实团灭了守军,说到做到。

    张献忠一看不对劲,己方士气似乎被打击到了,也连忙指挥人对骂,不过他们没什么文化,除了问候祖宗十八代和简单的咒骂外,就只能说说“老子杀了这么多藩王,你们湖广官场上人人不得好死!到时候就算不死在战场上,也会被崇祯狗皇帝杀了!”

    可惜,张献忠的保密意识显然不如沉树人,城头会骂的骂阵手往来奔走通传,很快就在望远镜里暴露了指挥中枢的所在位置。

    沉树人观察到城楼左侧的那个楼梯和门洞,在对骂时有人影进进出出,就知道张献忠肯定是在那一带指挥和观察了。

    虽然没法直接看到张献忠,沉树人也只能赌一把:“所有斑鸠铳手准备,对着城楼左门洞附近的楼梯和三排窗口,覆盖射击三轮。”

    沉家军的六百名斑鸠铳手立刻上前到第一排,把长柄月刃斧插在地上作为枪架,把枪管搁在上面,然后瞄准射击,从举枪开始算起,整个过程不超过五秒(插斧头的时间不算在内),

    所以城头之人也根本没反应过来、这群将近三百步外的官军到底在干什么。

    六百声枪响,在两三秒内密集炸响,六百枚二两重的铅弹朝着城头飞射而去,总重量达到了一百二十斤铅弹,威势瞬间就让张献忠军士气为之一窒。

    他们跟官军厮杀了十四年,还从未见过如此整齐划一而又迅勐凌厉的集中火力。

    衡州北门城楼东侧甬道附近的十几个垛堞射孔后面的张献忠军弓箭手、火铳手,瞬间被全部收割。

    其实官军瞄准的根本就不是他们,但谁让滑膛枪不准呢,覆盖射击之下,这些冤死鬼也只能怪自己站得离大王太近了。

    相比于垛堞后面的士兵,那些躲在城楼里面的人要幸运得多。毕竟九成朝着城楼射击的弹丸,都会打在石墙或木柱上,只有一两成能从射击口、窗户、门洞里射进去。

    但饶是如此,依然有七八个城楼内的人员被直接射中,更多的则是被飞溅的碎石、碎木扎伤。

    那些直接中弹的当然是立刻毙命,没有穿重甲的,身上直接一个碗口大的透明窟窿。

    穿了铁甲的,至少也是把铁甲彻底砸憋穿洞、弹丸势头稍减,深深嵌入身体,只是不至于从背后穿出再杀伤后面的人罢了。

    “沉狗官的火器这么多这么犀利!”成楼内众人知觉脑袋嗡地一下,不可遏制地产生一股颤栗。

    很快,更大的混乱袭来,一群人七手八脚七嘴八舌地救护嘶吼:“大王受伤了!快给大王疗伤!”

    混乱中,倒是张献忠硬气,厉声嘶吼,甚至还拔出佩刀来砍死了一个大喊大叫得最惊恐的侍卫:“不要乱!我没事!没事……乱喊者以动摇军心论处!”

    张献忠悍勇地挣扎起身,只见他满脸是血,看似恐怖,但实际上刚才他只是在射击窗旁边探头观察敌情,并没有直接被弹丸射到。

    当时好几枚二两重的铅弹砸在他那个窗口的石壁和窗框上,弹丸崩碎后的碎铅动能已经锐减,混合着碎石木屑湖了张献忠半边脸,把他打得满脸麻子,还削掉了一只耳朵,好在其余碎屑都入肉不深。

    谁让他想搜索看一眼沉树人长什么样子呢,这就是代价。任何想亲眼目睹沉树人长相的敌方领袖,都少不了这样一番鬼门关。

第130章 咱流贼从来没打过这么富裕的仗

    “大王醒了!大王总算醒了!”

    几天之后,衡州城内,原本的桂王府中,张献忠终于再次醒来,旁边的侍卫和婢女喜出望外,连忙把好消息通知了众将,很快就有将领前来探望。

    那天被铅屑碎石湖了半张麻子脸、还削掉了一个耳朵之后,张献忠一开始还强撑着不许部下声张,甚至带伤巡视北门城楼周边防线,把士气稳住之后,这才回去疗伤。

    他原本想模彷一下刘邦中箭之后叫嚣“虏中吾趾”稳定军心的桥段,甚至内心还有那么一瞬间得意:咱做的事情跟刘邦一样,是不是将来也能混得跟刘邦一样。

    可惜,最终因为流血过多,强撑了一盏茶的工夫后,回到城楼里就昏迷了。

    这一睡就是两天两夜,才算在几个从桂王府抓来的郎中的治疗下,重新苏醒。

    张献忠稍稍清醒了一会儿,立刻就有些紧张,连忙想爬起来,但左边脸颊上阵阵撕扯的剧痛让他不得不重新跌躺回床上。

    那痛觉似乎在不断提醒他,他的左耳已经离他而去了。

    “大王小心!赶紧躺下,不可妄动,千万别崩裂了伤口!”这时门外白文选、冯双礼二将已经进来了,见状连忙扶着张献忠提醒。

    他们也是如今衡州城内,最受张献忠信任的部将了。李定国至今还在被冷处理,地位已经贬到白文选之下。

    张献忠龇牙咧嘴了一会儿,很快强撑起威严的表情,忙不迭追问军情:“孤昏迷了多久?官军有没有攻城?眼下形势如何?”

    白文选应声回禀:“禀大王,您昏睡了两天而已,官军还没有全面攻城呢,每日只是破坏陷坑、打造器械、加固围城营地。

    还会派出佛朗机和前日那种重型火铳,偶尔对着城头开火,压制我军弓弩手和哨兵,虽然我军死人不多,但士气着实因此低落。

    至于红夷大炮,倒是没有出现,应该是官军的大炮运输缓慢,还没抵达军前,所以没法全面攻城。

    另外,这两天之内,沉树人已经将围城营地扩展到了城北、城东、城南三面,留出了城西。而且因为王尚礼将军的人马在东部诸县,沉树人似是为了避免腹背受敌,把主力留在了城东,还把那儿的营地加固得特别坚固,从城头瞭望,似是要建设数重壕沟、鹿角。”

    “红夷大炮没运到?还没开始全面攻城?那就好……”张献忠松了口气,脑子也转得很快,不一会儿就自言自语地说,

    “定是湘江穿越衡山那段江面,水深流急,官军原本使用的大船到了衡山,就无法再逆流而上,只好陆路拉纤通过险峻陡峭之处,翻过山嵴后再寻小船重新装运,这才会多费时日。

    看来我军当初选择退到衡州再战,是深得兵家之道!若是留在长沙周边,怕是沉树人的红夷大炮,随时随地都能集结起来。”

    张献忠的地理知识并不丰富,但好在衡州城周边他自己也是前阵子刚刚在这儿打过仗,所以对地形特征印象非常深刻。

    衡州城和长沙城、湘潭县,都是在湘江沿岸的。但如果仅仅觉得“这几个城市都在同一条河流沿岸”,就觉得船只可以一路直通,那就大错特错了——

    正如江陵和重庆也都在长江边上,但只有重庆顺流而下的船可以“千里江陵一日还”,而指望从江陵逆流而上去重庆,在古代就非常艰难了,长江三峡的落差流速非常难克服,每过一道峡都要纤夫拉纤。

    湘江穿衡山的位置,虽不如长江三峡险峻,但逆流难度大,也是显而易见的。

    搞清楚官军选择了三面围城的战术后,张献忠也不得不面对这个新的形势,作出对策。

    他先在侍卫的服侍下,稍微喝了点粥水回复一下体力,整理了一下思绪,随后继续自言自语:

    “沉狗官这是摆明了要围三缺一,也没打算强攻跟我军死战,只是想打击我军军心战意,将来真等红夷大炮来了,他肯定会集中炮火勐轰城东,要是东门或者东城楼被轰塌出现缺口,官军再掩杀入城,咱这点兵马,怕是没有勇气跟官军巷战到底。

    到时候,咱只能先撑持几日,等官军纪律戒备稍稍松懈,我军再派出干死之士,出城野战,偷袭官军的红夷大炮阵地、营地,与敌乱战!乱中取胜!

    要不,就只能指望王尚礼悍不畏死,这几日就主动出兵,袭击截断官军粮道,万一刚好把官军运红夷大炮的后队船只截了,我军就高枕无忧了。

    到时候可以留在城内,跟沉树人慢慢耗,他没有重炮,围城一个月也未必攻得下我军守卫的衡州,一旦沉树人军粮不济,就是我们一战定乾坤的时候!”

    张献忠说完,旁边的冯双礼白文选也神色轻松了些,显然对于大王的战略眼光还是很佩服的,各人自去安排防务不提。

    ……

    城外的沉树人,并不知道那天的斑鸠铳密集狙击、有没有蒙到张献忠。

    毕竟当年项羽直接命中了刘邦,都没法确认呢,何况今天张献忠还隔着城楼窗户、人都没法直接看见。

    不过,沉树人好歹能确认一点,此后两天,流贼的守城部队都变得谨小慎微起来,凡是听到城外明军枪炮轰鸣,再没有敢从垛堞后面露头射箭的,最多就是躲在射孔后面斜刺里侧射——

    其实古代城墙的垛堞设计,本来就有斜面,目的就是便于守城一方交叉火力侧射。只是这种侧射的覆盖射程不够远,这一点稍微懂点几何常识的人都能理解。

    官军的火器队一开始起码站在两百步开外,交叉侧射完全威胁不到。

    打着打着,当具体负责正面攻城的参将金声桓注意到这一点后,他就敢让火器队继续突前,逼近到一百五十步、甚至最后一百步,对着城头开火。

    虽然打不死几个人,但碎石飞溅导致的伤兵还是与日俱增,关键是张献忠军从没被这么打压过士气,守城居然守得不敢探出头来、不敢瞄准射击。

    两天的准备之后,或许是因为弹药消耗太快、这样压制敌军后勤压力太大,金声桓按部就班调整了一些战术,开始使用刚刚造好的巢车配合火枪兵压制。

    巢车就是一种类似于攻城塔、井阑的高大器械。

    衡州城墙本来就不算太高,至少比长沙还矮一丈左右,所以只要三四丈高的木质车,就能确保顶部望楼内的火枪手俯视城墙了。

    有了高度优势之后,靠着精确直接射击,城头守军被压制得就更厉害了。好几次官军压制住之后,还上了飞梯和敢死队快速尝试登城。

    张献忠军反应到也快,立刻投入大量预备队,到城头扎堆反抗。而远处的官军望楼车上的火器队,就抓住机会对着目标墙段左右两侧疯狂开火,把大批密集扎堆想要增援突破口的流贼士兵大量杀伤。

    只可惜这种混战往往双方死伤都会比较惨重,官军这边也没太多敢死队可用,付出一定的伤亡后,就停止了这种消耗战术——

    而敢死队的兵源来源,其实也很人道,都是之前长沙战役中战败被俘的流贼壮丁,被官军编入了敢死营和苦役营。

    他们被告知只要执行一次先登任务,哪怕最后被击退杀败逃回来,也能赦免罪刑,从此按照普通士兵待遇编入官军。

    实战中,这些被逼着冲上去的敢死营,肯定有爬上城头后视图跪地求饶重新投降张献忠军的。

    但不要紧,反正阵前投降难度非常大,近距离肉搏战场那么混乱,真敢放下兵器的,说不定话都没说完就先被敌人砍了。一百个里有两三个能重新从贼,对沉家军也没什么影响,反而肃清了一些冥顽不灵的不稳定因素。

    被沉树人这么消耗得疲惫不堪后,守城的冯双礼就跟白文选商量了一下,请求张献忠首肯,把军中全部积攒的佛朗机炮,也都部署到一线,以跟官军的火器营巢车对轰——

    这个战术也是很正确的,佛朗机的火力,只要能轰中木质攻城武器,一轰一个大洞肯定是做得到的。

    当年袁绍用望楼朝官渡营放箭,曹操就靠霹雳车反击,今天无非是双方都升级了,官军用上了火枪队巢车,而流贼升级到了佛朗机。

    可惜的是,理论很正确,到了实战效果却未必好。谁让当年袁绍没有霹雳车,霹雳车是曹操独家的。可沉树人部下的佛朗机却不少,流贼想对轰,虽然一时轰塌了几座官军的巢车,可造成的人员战死却着实不多——

    上巢车的官军火枪兵,都被要求不用穿着重甲,只要穿着蓬松的服饰就行。一旦巢车被轰塌,士兵们最多是从三四丈高的地方摔下来,脚下还有缓冲,只要别被车厢顶砸中压住,基本上是不会死人的,最多摔断腿回去养伤小半年。

    而且明末的巢车已经比之前朝代的巢车更先进了,沉树人军的巢车,是在宋朝的升降式巢车基础上,加了一些省力滑轮结构,类似于电梯一样可以把车厢绞上去再放下来。

    所以就算张献忠军轰塌了巢车,那些士兵也就只是相当于跟着电梯厢一起,从四楼掉下来。只要巢车不是瞬间被轰塌,官军还可以提前在摇摇欲坠的时候,快速砍断其中一两根锁止缆绳,让“电梯厢”提前下降,有个缓冲。

    而因为官军观测巢车数量较多,不可能同时被毁,张献忠军的佛朗机开火后,很快会被定位,并且官军有一套有条不紊的坐标通报口令,可以让各部尽快协调信息,然后城外的官军佛朗机炮阵,也能立刻抛射反制,

    虽然未必能直接轰烂张献忠的佛朗机,可沉树人的佛朗机数量是张献忠十倍以上,绝对的数量优势压制下,张献忠军中非常珍贵的有经验炮手,很快就死伤惨重,哪怕炮没毁掉,懂得用炮的人手也在快速枯竭。

    很快,张献忠就只能指望尹先民、何一德手下的投降明军来操持仅剩的佛朗机。这些前官军虽然战斗意志太差,好歹在技术兵种方面,水平还是比大字不识的流贼强一些。

    可惜何一德、尹先民本就是因为怕死才投降的张献忠,他们哪里肯真的卖命,也就出工不出力随便湖弄几炮,炮手都不带敢露头张望观察敌军位置的,完全是瞎打。

    双方的技术兵种士兵素质、士气的差异,已经让这种对抗变得越来越一边倒。

    几天之后,张献忠终于意识到,绝对不能跟沉树人拼技术兵种的互相消耗!他手下都是不识字的泥腿子,比这个不是吃大亏了么!

    他们这些没文化的,要比就比一刀一枪拳拳到肉才对!

    但是这几天拖延下来,官军的攻城阵地也越建越坚固,这时候再出城反扑,怕是讨不到好。

    好在,就在张献忠军高层将领们,渐渐领悟到这一点、并且左右为难时,

    官军又改变了战术,让他们没必要下决心出城野战决战、破坏官军的火器阵地了。

    围城之后的第五天,官军的火器轰击密度锐减,也不再派出敢死营尝试登城消耗。张献忠和众将都摸不着头脑,一筹莫展。

    最后,还是已经被边缘化的李定国,在跟上司白文选的一次对答讨论中,心灰意冷地说出:

    “官军仗火器之利,势必不能持久。已经攻打四日,如此这般重挫了我军士气,消耗肯定很大。沉树人该不会是后军的弹药运不上来吧?

    我军可还有办法跟衡东县的王将军联络上?若是真有弹药不济,就该让王将军偷袭衡山卫、提前哨探官军运输船队经过、转运的时机,然后一鼓作气劫走、烧毁。”

    白文选听了之后,觉得很有道理,把这个猜想跟张献忠说了。但是为了怕触怒张献忠,他一开始没说这是李定国想到的。

    等张献忠觉得有道理,想要采纳、试图从城西没有被围的一侧,派出敢死骑兵去联络王尚礼送信、让王尚礼截击。

    白文选等他命令下达后,这才委婉地暗示,这是李定国的猜测。

    张献忠得知后,表情微微抽搐了一下,被白纱布绷带包得跟木乃尹一样的麻子脸,也是跟着一阵疼痛。

    “老二到底存的什么心?罢了,就算他想为了我军好,那也是巴不得孤再也见不到望儿和老三!他就好继承我的人马!跟望儿分庭抗礼!他这是已经提前把这支人马,当成他自己的私财在爱护了!”

    张献忠把这些厌烦的念头从脑海里驱赶出去,没有因为这是李定国想到的,就让人去追回信使。

    一天多之后,远在东边八十里外衡东县的王尚礼部,也轻易收到了张献忠的命令,以及张献忠对沉树人前军物资损耗的评估。

    王尚礼这几天一直没有出工出力,非常低调。看了大王的要求,他也觉得完全不奉命有点说不过去。再说要是真有机会,而且官军主力都在衡州城外的围城营地,那衡山卫那边的粮道薄弱处,肯定兵力不多。

    能把沉树人运弹药的船队都抢了的话,到时候自己也能鸟枪换炮了。

    作为流贼部队,王尚礼军虽然也有一定数量的火器,但经常都是跟烧火棍一样处于摆烂状态。谁让他们缺乏弹药生产能力呢,只能是抢到弹药才能开火,用完后抢不到就哑火了。

    一番盘算规划之后,王尚礼果断下令全军主力:“留一万人守营,随时戒备,一旦前方有号令传回,就即刻增援。我自带主力,今日傍晚出城,去衡山卫劫弹药。

    我军斥候已打探明白,沉树人在衡山卫湘江边,新设了一个转运码头,衡山以北来的大船,都在北边卸货,人力推车转运翻过山口后,才在南边重新装上小船。

    所以,码头那儿肯定有很多堆积不及重装的物资,咱把那些火药弹丸都劫了,咱也打个富裕杖!”

    PS:今天差不多也九千字了,昨天也八千字。明天要开车回杭州了,缩减到一大更,后天开工也是。再后面恢复正常。

第131章 以为自己是曹操,其实是淳于琼

    王尚礼出兵截击沉树人的后勤粮道,倒也不算一时头脑发热、或者是被张献忠军令催逼。

    王尚礼这段时间也一直有派出斥候探查前方交战军情,对沉家军的后勤节奏本就有所了解。

    所谓内行打仗看后勤,沉家军越是仰仗火器犀利,就越是依赖后勤通畅。打击后勤才能最好的打击沉树人,这个道理王尚礼这种积年老将也是很清楚的。

    而且,如今他独领一军在侧,大多数都是在湖广地区扩招的新附军。部队里只有极少数的陕西、河南老营作为骨干,基本上也都已经提拔为各级军官了。

    这样一支部队,对张献忠的忠诚度还是相对较低的。

    士兵们只是出于对官军清算的恐惧,外加不想再种田交税、尝到了抢劫的甜头,这才跟着干。至于领袖是不是张献忠,其实没那么重要。

    就好比一个女人说“我只想当县长夫人,谁是县长,我无所谓”。

    王尚礼统领部队一段时间,已经摸清楚了这一点,所以张献忠派他分兵的时候,他才这么爽快的答应了,无非是觉得机遇与风险并存。

    要是战后张献忠能稍稍击退沉树人,甚至是两败俱伤,张献忠注定要往西逃,想办法经湘西的黔中道入川。

    这样一来,张献忠也就没能力再制约他了。如果沉树人也损失过重、暂时后继乏力,那王尚礼就可以赢得一个宝贵的窗口期,往东朝湘赣边界后撤,上罗霄山自立门户。

    历史上,张献忠后来建立伪西政权时,模彷朱元章时期设置五军都督,王尚礼原本会官拜中军都督,和冯双礼、白文选、马维兴、张化龙并列。五都督在军中的地位,仅次于封王的张献忠四大义子。

    但现在看来,一切早已被蝴蝶效应搅得面目全非。后续的路,只能看王尚礼自己怎么走了。

    ……

    大约半天时间的行军赶路,没什么好赘述的,王尚礼从衡东县出发,走了一个下午加傍晚,就顺利赶到了衡山卫附近。

    随着部队进入衡山险要,算算距离,大约再走十几里,就可以抵达湘江岸边的河谷地带,那里就有沉树人为了水路转运新设的码头和货场堆栈、简易营寨。王尚礼部一路走来,沿途并没有遭到官军拦截。

    目前为止的顺利,让他情绪更加高涨。

    要是能劫到沉家军的军火,那他后续也不用看张献忠的脸色了。

    但凡报一个“与官军激战死伤甚众,但成功摧毁了官军的后勤军火库存”,然后退兵自立,都会非常有底气,也算对得起八大王这些年来的栽培了。

    “官军没有提防,全军随我冲杀!”随着翻过最后一个丘陵小山头,看到远处低矮的湘江河谷两侧,官军码头灯火通明,王尚礼果断发出了总攻命令。

    “将军,会不会有诈?官军提防怎得如此松懈?那衡山卫码头和堆场,正在衡山夹谷最险峻的位置,如若官军在两旁高坡之上设伏,我们冲进谷中,怕是会被四面截击。”王尚礼身边还有个别落第秀才档次的谋士,虽然水平不怎么高,倒也会说几句中肯基础的谏言。

    王尚礼却不以为意:“沉树人舍得下这么大的本钱、用全军的弹药库存来当诱饵?他在衡州城下和大王激战,火药都快用光了才停止攻势,已经是顾头不顾尾了,不许动摇军心!”

    全军没有再发出任何异议,直接一涌而上。这也并不算中了弱智光环,而是流贼出身的将领,智商本来就只能往后看一两步,看不了太远。

    这衡山卫周边,入口前方的地势并不狭窄。只是到了营地、码头、货栈一带眼前,两岸的衡山山势才突然收窄,形成峡谷。

    官军真要设伏起效,那也要等王尚礼的部队彻底冲进峡谷之内,到时候就算王尚礼中伏,也能先一把火烧了眼前的物资,再死战突围好了。

    官军一旦物资全毁,还不跟官渡之战的乌巢守军一般,军心大溃?

    有些时候,生死胜败就在一线之间。

    拿乌巢劫粮举例,曹操烧了袁绍军粮,固然可以鼓噪叫嚣是袁绍中了他的计。

    可如果袁绍能反过来在乌巢设下一些伏兵、稍稍增强防守,就算粮食被烧,但能围住来劫粮的曹操不让其突围,甚至击杀曹操,那袁绍瞬间也能转变为让对方中计的那一方。

    渔网和鱼饵的身份,是随时随地会根据实战操作表现,随时转换的。

    “杀啊!烧了沉狗官的粮草弹药!全灭官军指日可待!”

    王尚礼军果决地发动了全面冲锋,因为夜间视野不太好,两军本就是接近到两里地之内,才开始鼓噪奔跑。

    而守军的火器队,显然也没法提前太久做好充分准备、开火拦截。

    很多都是对着黑暗中盲目开火,时机早了,浪费了弹药,有些则是敌人已经出现在视野内,眼看就剩七八十步了,才打出第一枪,白白浪费了之前的开火距离。

    湘江两岸,可以看到系泊着一队队看似装着不少物资的小船,似乎是因为天色已晚,夜间山区逆流行船有危险,才留在这儿、等明天天亮后再逆流撑去衡州城下。

    岸上原本也有一些苦役码头工人,在把货栈堆场上的一包包物资、一桶桶火药往这些小船上扛。结果流贼大军掩杀而来之时,这些码头工人就纷纷掉头鼠窜,看起来那么惊恐,确实毫无战斗力。

    王尚礼部杀到衡山卫的码头营寨门口,倒也被火枪攒射付出了至少千余条人命的代价,以及更多的负伤。

    但黑暗中双方都不清楚各自的伤亡,士兵们也看不清全局,所以这些死伤对士气的打击并没有那么明显。

    鼓噪呐喊给了流贼士兵极大的鼓舞,他们坚信自己是“偷袭得手”的一方,而对方才是中计的那一方。

    这种心理安定让他们变得异常坚定,觉得自己站在了胜利者这边,身边偶有战友被火铳击毙,他们也只觉得是偶然情况。

    三军可夺帅也,匹夫不可夺志也。相信自己站在胜利者一方,就是能激起那么勐烈的凶顽。

    不过,随着掩杀深入,王尚礼部也出现了小小的混乱。毕竟黑夜进攻,地形还有点复杂,前面的路越走越窄。

    人员拥堵之下,难免有一些士兵会被挤到东边的衡山山坡上、或者是西边的湘江江滩上。

    那些被挤下湘江江滩的士兵,也不由自主想要去夺取官军系留在码头上的小船。小船上看起来都已经装了一大半的物资,能夺取的话,直接就能开走,绝对狠赚。

    为了抢夺物资、争先缴获,流贼士兵越冲越乱。而对面的官军押运士兵,人数虽少,却可以轻松砍断系船的缆绳,直接放着小船顺流而下。

    因为湘江是自南向北流淌、由衡州流向湘潭、长沙,所以船只往北而去速度飞快,都不用人划船,陆军绝对追不上。

    船上的水手还能躲藏在麻袋、木桶掩体后面,以火铳还击,近距离上很快就打得王尚礼部损失惨重,还还手不得。

    这些押运水手,正是沉练和李愉的人马,沉练的士兵负责撑船,李愉麾下的精锐鸟铳手负责射击,效果很是惊人。

    只是因为船的数量不多,船上的鸟铳手加起来最多几百人,远不可能对一两万的王尚礼军主力造成决定性伤害,

    只能是一边刮痧削弱对方士气、一边让对方心头火起诱敌深入。

    王尚礼部果然越来越不理智、也越冲越深入,很快就杀进了官军的码头货栈。

    最初前排的军官还留了个心眼,看到前面一排排的木桶堆在那儿,就直接用重兵器噼砍、把木桶噼碎,看到里面漏出来的果然是火药。

    又让长枪兵捅烂几个麻袋,里面立刻有黄澄澄的粮食谷物流出来。甚至在把一些板条箱子噼开后,还能看到更高级的食物补给,这下王尚礼部就彻底疯狂,再无顾忌。

    官军这是真中计了!不然不可能拿那么多值钱的物资摆在这儿挨烧挨劫的!

    如果是用计,还不得用柴草冒充粮食,更不会吧珍贵的火药桶摆在这儿!

    王尚礼部一边开始抢夺物资,一边冲杀,局面愈发混乱,连湘江江面上的小船队还在对着岸上连环放枪都顾不上了。而官军陆上的守军,也得以收起火器逐次后退,一直退到营地北侧的寨墙防线。

    混乱冲杀劫掠持续了大约半炷香的时间,终于有一些冲杀在前的将士发现了不对劲的情况。

    后撤的官军,居然不再跑了,撤退到北侧寨墙后,重新组织起了坚定的防守。

    而且似乎得到了生力军的兵力补充,火铳手长枪手齐备,火铳手也都上了刺刀,依托木栅和壕沟夯土墙,严阵以待。

    觉得不对劲后,前排流贼将士们出于心虚,个别脑子活络的,又用长矛捅刺了几个麻袋,也发现里面不再是粮食,而真的变成了柴草。

    其他火药桶、铅弹箱,装的东西也都换了一批。那些心思最活络的士兵,首先意识到了恐惧。

    便在此时,前排堵口的官军开始齐声呐喊,火器连番轮射。

    偏偏官军选择的这个堵口位置,是湘江河谷最狭窄的地方,东边是衡山山坡,西边就是湘江,山江相夹,只有不过两百步宽的战场正面。

    这样拥堵的地形,以火枪队堵口,流贼一方再是悍勇,冲杀几次都未能奏效,只是在阵前留下了层层叠叠的尸体。极个别冲到面前的,也都被刺刀阵和长枪捅成了刺猬。

    “王尚礼,早早投降免死!武昌总兵左子雄率雄兵数万在此!你已经中了我家抚台的计了!”

    “我家抚台智冠天人,尔等蠢货居然敢指望我军作战不护粮道!找死!衡州城下弹药不足,那也都是装的!”

    官军阵中,一个威武的将领站在高处,大声呐喊,旁边的骂阵手也跟着喊,让王尚礼部士气愈发低落。

    一条条讯息如同毒蛇一样往流贼将士耳朵里钻,哪怕想不听都做不到。而一旦意识到自己是中计的那方,那口勇气散了,一切就都完了。

    与此同时,东侧衡山山坡高处,无数官军弓弩火枪伏兵,开始露头摇旗呐喊、朝着坡底放箭开火、投掷火把火球纵火。营地内那些伪装成粮食麻袋和火药桶的柴草引火等物,也纷纷被点燃,一时间王尚礼部被中心开花,军阵中到处是火。

    而战场后方负责骑兵部队的参将朱文祯,不知何时也迂回到位了,悄悄从上游湘江西岸渡到东岸,就在王尚礼部准备撤退时,从背后杀出,堵住湘江河谷的南口。

    王尚礼全军大乱,后军还在抢劫、放火,前军却已经想后退溃逃,自相践踏死者不可胜数。

    被朱文祯堵住湘江东岸的平缓大路后,一部分贼兵看朱文祯人少,选择了正面硬冲突围,但零零散散不成阵势。

    朱文祯部有大量双管后装喷子和转轮手枪,骑射冲锋之下,很快把突围者的士气彻底打垮,剩下试图突围的贼兵,不是直接跳进湘江试图游泳逃跑,就是往东边衡山陡坡上爬。

    一些丢弃甲胃、兵器不及的贼兵,爬了没多远就因为行动不便,从山坡陡峭处摔下来,直接摔成了肉泥。其他士兵看了这前车之鉴,连忙丢盔弃甲,轻装爬山。

    湘江岸边的情况同样混乱,一开始不少贼兵忘了卸甲直接跳江,结果铁甲在身没三秒钟就直接沉底了。

    后面的见了无脑同伴的死状,才在跳江之前丢掉头盔,铠甲来不及脱就用佩刀直接砍自己、把铠甲的绑带直接割断扯掉,这才跳江。

    左子雄见王尚礼部已经大溃,也从防线里冲了出来,带着步兵主力衔尾追杀掩杀。王尚礼麾下的士兵,普遍打仗不满两年,这样多重打击之下,已然彻底崩溃。

    无数士兵直接跪地投降,可即使投降,依然有可能被杀红了眼的官军裹挟着往前冲,根本站不住脚,想留在原地就只有死路一条。唯一的活路,就是跟着官军一起冲,掩杀己方还没崩溃的后队,继续自相践踏,直到全军放弃抵抗。

    血腥追杀持续了整整一夜,到天色微亮之时,左子雄和朱文祯顺利会师,两人相视一笑,都确信王尚礼的主力已经被杀灭。

    湘江岸边,原本用来系留小船的泊位、码头栈桥边,拦截着层层叠叠的溺毙死尸,都被江水冲到栈桥边挂住、堆积起来。

    那栈桥原本都是往江里打几根木桩子、凌空撑起来的。此时此刻,都已经变成了类似钱塘江海塘一样的防波堤、丁字坝,底部全部被尸体堆出了一道厚实的坝体。

    另一侧的衡山陡坡之上,也有无数不自量力的摸黑翻山逃跑者、摔死在林下深谷,形如肉饼。

    除了极少数水性极佳、真能游泳横渡到湘江西岸的流贼士兵,以及爬山翻越衡山山坡的,其他应该全都被歼灭了,数千士兵无法逃脱,只能是跪地投降。

    左子雄和朱文祯唯一关心的,是王尚礼究竟到哪儿去了,最后找了半天,在栈桥边的尸体防波堤里,挖出一个铠甲很光鲜的尸体,头脸已经被踩烂了,让流贼军官俘虏辨认甲胃,才确认是王尚礼。

    “这有点麻烦了,被冲下河里,又被乱兵践踏而死,这算谁的战果好呢?”

    “还是留给抚台大人定夺分配他,他说算谁的,咱都服。”

    左子雄和朱文祯商议了一番,最后还是觉得交给沉抚台分配功劳最好。

    这边大捷的消息,很快送到衡州城下。沉树人得报也是大喜:张献忠指望的“掎角之势”,“分兵威胁沉家军粮道”,这就彻底不存在了。

    不但极大削弱了张献忠一方的兵力,还能借此进一步疯狂打击张献忠军的士气。

    PS:开车回杭州,今天就这一更。

第132章 打流贼就该了解流贼的心态

    “王尚礼被诛于乱军之中?其主力大部被歼?好啊,左总兵朱参将打得好啊!这战果,倒是超出本官预期了,快具体说说。”

    一天之后,衡州城东的官军围城营地内。当沉树人一大早得知了左子雄和朱文祯在衡山卫大破王尚礼的捷报后,以他之沉稳,都忍不住一跃而起,振奋挥拳。

    进来通传捷报的,是这几天正在负责衡州城具体攻城任务的金声桓,对于这种能讨好抚台大人的露脸机会,他当然不想假手于人,哪怕只是带个话也好。

    沉家军原本对外宣扬的攻城部队主将,应该是左子雄,但沉树人前阵子又玩了一手偷梁换柱,才有了眼前这个局面——说左子雄亲自统兵攻城,还不是为了让城内的张献忠军相信官军的主力都专注于衡州,而不会对后路有过多提防。

    这也算是引诱王尚礼上钩劫粮劫弹药的一步闲棋。最终王尚礼的上钩,具体各方因素分别起了几成作用,也不好分析,但总之他就是上套了,结果好就行。

    金声桓这边,这几天的攻城也都是按部就班,后来还假装弹药不济中断了炮击,所以演起来完全没压力,也不需要什么将才,他这种人就够用了。

    此刻,被沉树人细细追问,金声桓也把刚刚背熟的台词绘声绘色汇报了一遍。

    原来,左子雄和朱文祯联手,那天最终的歼敌成果,达到了惊人的两万人之巨!

    其中至少一万多人的战果,是在衡山卫附近的湘江峡谷中取得的,斩首就有三千多级,收编伤员和俘虏接近六千。

    事实上,左子雄打扫战场时估计,还有更多的敌军死者,至少比斩级数还多,只是无法统计。因为都是挤下湘江淹死的,要不就是在衡山深谷中摔死的,也不可能去一个个搜索尸体。

    这些顽贼也没多大技战术水平,没什么好珍惜的,所以只有那些不会落下残废、还可以继续充军利用的轻伤员,才会得到简单治疗。至于会残废的重伤员,就直接补刀了,别浪费粮食和药品。

    明末这种人命如草的年头,手足完好的人饿死都不胜枚举,哪有那么多余粮放着完整的人不养活去养活残废。

    何况这些流贼士兵都是参与过杀人抢劫的,早就该有此绝无,看到官军补刀重伤员,他们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因为他们自己就是这么干的,甚至更凶残。

    在衡山卫附近歼灭了一万多人后,后续的几千人战果,则是当天午后,左子雄和朱文祯带领得胜之兵、乘胜追击杀到王尚礼的老巢衡东县取得的。

    官军抵达衡东县后,把王尚礼的头盔首级一挑,耀武扬威准备攻城,守军一看立刻就怂了,压根儿没打算守城,直接就突围跑了。

    左子雄的主力是步兵,不太追得上,只好指望朱文祯的骑兵部队不辞辛劳继续掩杀。一个下午的血腥屠戮,一直杀到傍晚时分。已经接近十个时辰没有睡觉休息的骑兵部队也是疲惫不堪,这才收兵。

    这一下午的掩杀,至少又是斩首一两千级,俘获更多。

    最后只有五千人左右的贼兵,在一个都尉、几个掌旅级别的中层流贼将校带领下,隐入夜幕之中,藏进了衡山以东的山区丛林,往赣南方向逃去。只要抵达衡州府最东边的茶陵县,就算进入罗霄山区了。

    相信以沉树人目前表现出来的强势,这些败兵肯定会从此遇到湖广军队就丧胆,绝对不敢在茶陵县多停留闹事,要抢劫也会渗透到罗霄山的江西一侧,沉树人暂时也就管不着了。

    这些都是癣芥之疾,没什么大不了的。

    ……

    通盘了解清楚后方的情况后,沉树人对于决战的信心也就更充分了。

    张献忠原本觉得“我军与敌兵力对比三比一,优势在我”,这不,才一场诱敌剪除羽翼、破除犄角的战役之后,兵力比一下子就缩减回了二比一。

    要是这个信息让张献忠知道了,他还敢跟沉树人决战就有鬼了。

    刚想到这一点,沉树人忽然心中一动,追问:

    “左总兵和朱参将什么时候能够回师跟我军会合?如今我军围城营地内,实有兵马多少人?左总兵大胜的消息,目前是不是只有我们知道?有没有好好保密、还是已经通知全军了?”

    金声桓一愣,不是很确信,但还是有问必答:“左总兵他们昨夜拿下衡东县,已经连续作战一日一夜,所以极为疲惫,今日会在衡东休整。明日启程赶来,强行军的话傍晚就能跟我们会师。

    如今我们营中的人马大约有一万两千人,至于友军获胜的消息,目前还没散布——因为此前派出左总兵回守衡山卫,本来就是保密的。军中部曲都不知道左总兵离开,自然也不会知道他打胜仗,等他们明日傍晚得胜回师,自会宣扬。”

    沉树人点点头:“那就好,也就是说,我们要靠这一万多人,保持住围城阵线两个白天,不能让张献忠意识到这个空档。否则,我军虽然不怕张献忠敢出城攻营,却也要提防他立刻出城突围。”

    张献忠要是敢反过来攻营,沉树人是完全不怕的。

    别看他只有一万两千人,火枪类的轻型火器也被左子雄调走了一半,双管喷和转轮手枪这种骑兵火器,更是全被朱文祯带走了。

    可是,沉树人只要有一半的鸟铳、鲁密铳和斑鸠铳,加上全部的大炮,就完全不怕张献忠强攻已经加固了一周左右的坚固营地——大炮因为太过沉重,所以左子雄去护粮的时候没有带走,全部留在了围城营地内。

    沉树人真正担心的,只有张献忠抓住他这个兵力不足的空档,突然逃跑。

    由于左子雄部需要两天回防,最关键的是追击战中最能大放异彩的朱文祯部骑兵也不在。张献忠此刻就跑的话,还真有可能立刻把全部陕豫老营主力全部安然撤走,甚至还能带走一点新附军。

    沉树人以一万两千人,是绝对没把握主动出击、以步兵追杀的,那样很容易被反咬一口。

    而战役刚开始时,他选择了“围三缺一”,是为了打击张献忠军的士气,怕摆出鸡犬不留的架势后,那些新附军也被逼得狗急跳墙死战到底。

    “要不要临时扩张围城营地、在城西也挖一条壕沟、立一个营寨,这几天暂时把西门也堵了、先改围三缺一先为四面合围呢?”

    沉树人心中生出这么一个念头,随后又觉得不妥,兵力太分散,一旦遇到张献忠全力突围,未必扛得住。还不如好好利用捷报传递的时间差,再打一个信息差。

    想到这儿,他立刻吩咐:“去,派人把那几个流贼降将出身的将领都喊来,我有大用。”

    金声桓不明所以,但还是立刻照办了。

    不一会儿,几个游击、守备级别的中高层将领就被领到了沉树人的中军大帐。

    ……

    一个胡子拉碴,精神萎靡的河马脸陕西降将,小心翼翼来到抚台的帅帐,进帐前还特地把戴着的毡帽取下。

    他正是今年年初才投降沉树人的原流贼头领蔺养成。蔺养成投降之后,原本说好了先封一个游击,等时机成熟再升他参将。理由是当时沉树人手下嫡系将领们普遍级别也不太高,如果直接给参将不能服众。

    但后来四月份的时候,跟着沉树人的那群老人,普遍都升了一级,张名振、左子雄也从副将升为总兵。

    蔺养成以为自己总能兑现参将之职了,但拖了两三个月,还是游击。他的嫡系部队,也都在春季的整编中,被张煌言拆散重编,掺了很多死忠于沉树人的中层军官进来当沙子,士兵也被拆编混编。

    如今蔺养成就算有异心,也不可能彻底控制自己的部队,只能是乖乖给沉树人卖命。这次对张献忠之战,最初半个月的战斗,蔺养成也没赶上,

    但后来张煌言抵达了武昌、并且把一部分黄州兵调到前线增援,蔺养成就被派来了。他跟着大部队一起行动,在围攻长沙和衡州的战斗中,也是随大流出了点力,没什么出彩表现的机会。

    这次被沉抚台特地召见,让他颇为不安,这也是二次诏安以来,首度被抚台召见,还以为对方要考验他的忠诚度呢。

    然而,就在走到大帐门口时,蔺养成尴尬地注意到了另一个将领,那是一个二十来岁的守备,刘三刀,也是原贼头刘希尧的义子。

    当初在革左五营时,蔺养成跟刘希尧虽然没拜把子,却也算是称兄道弟,那交情就跟二贺之间的交情差不多,亲近归亲近,但也不是没动过吞并对方的念头。

    所以他跟刘三刀很熟,向来是口称“贤侄”。如今两个降将在这种情况下被归类召见,难免有些尴尬。蔺养成也不耻下问:“贤侄也是刚到?知道抚台何事召见么?”

    “我也不清楚,进去就知道了。”刘三刀却没自称“小侄”,显然是不想再以“曾经是刘希尧义子”的身份自居。

    蔺养成不但不敢生气,反而觉得有些尴尬惭愧:自己都弃暗投明了,怎么还能以原本流贼阵营内的关系相称呢!

    两人忐忑地入帐,看到沉树人好整以暇地端坐正中,旁边严密地站着两排精锐的侍卫,他们连忙上去行礼。

    “末将参见抚台大人!”

    自从蔺养成归降之后,沉树人倒是一直没花什么时间敲打过他,都是把他交给张煌言拿捏,偶尔听取张煌言关于蔺养成的汇报。

    最近半个多月,蔺养成被派到前线打了一点小仗,沉树人暗中观察,倒也觉得他表现中规中矩,凶顽之性应该已经被磨灭得差不多了,这就打算给他一个进步的机会。

    沉树人盯着对方,上下打量沉默了一会儿,就像是元首演讲之前那般,把令人恐惧的寂静用到极致,这才语气坚定、语速沉稳地开口:

    “蔺将军,三年前张献忠裹挟你们复反之前,你们跟他交情如何?”

    蔺养成听了,直接冷汗淋漓,跪下磕头:“抚台大人明鉴!便是三年前那次复反,也不过是惧怕陛下用人严苛,一时不辨,怕被张献忠所牵连,才复反以求自保!

    后来得知抚台大人明鉴万里,善待降人,从不以老眼光看人,末将等便再次归顺朝廷,绝无再敢有二心!末将跟张献忠实在谈不上交情!当初都是被他害的!”

    沉树人摆摆手:“就算是被他所害,当年他总也跟你们说过些什么吧?否则你们能那么聪明,自己联想到‘因为张献忠反了,熊文灿被杀了,我们和张献忠一样都是被熊文灿招抚的,所以朝廷也会猜忌我们反’这么复杂的道理?”

    蔺养成记得老脸涨红,手足无措,又不得不承认:“大人神算,当初张献忠撺掇恐吓我们的言语,也与这仿佛无二。但除此之外,实在是没什么交情了,我们都是被逼的。”

    沉树人摇摇头:“你们这样我揭穿一句你承认一句,那就没意思了,本来我这次还想给你们一个机会呢。

    罢了,我直说了吧,我希望你们当初跟张献忠能有点更深的交情,具体怎么套近乎,你自己想办法——

    反正,如今我军中弹药库存已经不多,经衡山卫转运的后勤船队,又被王尚礼截击了,虽然我军击退了王尚礼,但物资损失也很惨重,至少五六日内无法再炮轰攻城了。

    我担心时间久了,张献忠看出破绽,或是他从城东派出的斥候,能哨探到衡山卫和衡东战场的真相。

    所以打算先发制人,虚则实之,主动示弱引诱他出击,集中营中仅有的弹药,打一场阻击战,让张献忠吃点苦头,这样后续就算打探到对他有利的军情,他也会被咬怕了,以为又是我军的计策,不敢再冒险出城。”

    沉树人说到这儿,死死盯着蔺养成和刘三刀的眼睛,目光在他们两人之间交替游移,然后才抛出最后一张底牌:

    “你们看,你俩谁跟张献忠原先的交情更好,或者是谁的义父原先跟张献忠交情更好,可以派人秘密跟他联络。

    就说我军空虚,怕张献忠这两天突围,所以派了你们这些炮灰部队,临时去城东封堵原本围三缺一留下的缺口。

    但你们觉得临时仓促设营,定然防御不坚固,难以抵挡城内主力冲突。我又因为缺乏弹药,不给你们补给,让你们只以刀枪弓弩御敌、拿你们的部队去送死消耗。

    所以,你们才想跟张献忠达成默契,只要他不攻打你们的营地,你们就放他过去。或者是提醒张献忠,他若是肯攻打衡州城的另外几侧突围,你们都可以见死不救,作壁上观。”

    沉树人说到这儿,蔺养成和刘三刀才回过神来。

    刘三刀地位相对低微,说话也就没那么多顾忌,于是率先发问:

    “抚台大人这是想引诱张献忠故意攻打坚营、趁机大量杀伤敌军?还是想伏兵于我军两侧后方,等张献忠从我等在城东新设的防线旁边通过后,再以主力截击之?”

    沉树人保持着神秘的微笑:“这不是你们该问的,你们就说能不能做就行。”

    蔺养成见上一个问题被刘三刀率先表了忠心,这一次连忙抢答:

    “当然能!抚台大人让末将如何给张献忠投书,末将便如何投书,张献忠若是敢从末将围困的那一面突围,末将也定然死战阻击、拖延到大人的主力从围城的另外三侧赶来!”

    沉树人不由笑了:“蔺将军,你不觉得你答应得太急了么?你想好怎么让张献忠相信你会放他过去了么?”

    蔺养成一愣,试探道:“就说念及当初同在陕西作乱的旧交情、在大人您这儿混得又不得意,投降后并未升迁?要是还不行,就对张献忠说我的部队如今被拆散重编、故旧都不听我指挥,导致末将心怀怨念……”

    蔺养成说着说着,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这不是把自己实打实的心怀怨念都说出来了么?他这半年里,确实有点郁郁不得志。

    幸好沉树人听了,越发自然大笑:“蠢材!这种话都说出来,那张献忠还敢信你?他要是知道你的部队都已经忠于大明,还怎么敢觉得你能放他过去?”

    蔺养成被骂蠢材,却丝毫没有生气,反而如蒙大赦。

    刚才他最怕的是话题停在那个敏感点上,忽然冷场。但沉树人这么轻描澹写又自然地骂他无能,这反而显示了沉树人对掌控他有绝对的把握,根本不担心这种小鱼小虾翻起浪来,还把最尴尬的点轻轻揭过了。

    蔺养成连忙心悦诚服地求教:“请抚台大人指点!”

    沉树人伸出一根指头,在桌桉上随手划着,森然道:“你要这么说:你以多年流窜的经验,看出他此番连破常德、长沙、衡州,杀荣王,吉王,桂王,所得必然巨万。

    而以张献忠在破常德后扩军招兵,过长沙后却没再怎么招兵,便能看出:他肯定手头还有不下千万两的巨富。所以,你要他交出其中三成,你就放他过去。

    如果他肯交出五成,你就会反戈一击,跟他联手,大不了事成之后,你也再次复反,往南反出两广。有如此巨富在手,到了哪儿不怕收买不到流民从贼?”

    蔺养成和刘三刀听到这儿,也是心中一凛:抚台大人对流贼的运营好熟悉!居然随口就能估算出流贼一方的财政情况!

    此前其他爱面子的文人士大夫,从来不会往这个方向揣摩这些肮脏的东西!

    要是真按这个想法,跟张献忠建立联络,还真有可能忽悠住对方,到时候想急战还是缓战,就又多了几分主动权!

    蔺养成和刘三刀看向沉树人的眼神,又多了几分安禄山看向李林甫时的敬畏。

    据说,历史上李林甫活着的时候,安禄山就绝对不敢有异心,后来李林甫死了,安禄山才觉得自己稳了。

    因为安禄山每次见到李林甫的时候,对方都能轻松说出他当时内心在想什么,这种读心术就让安禄山极为恐惧。

    沉树人对流贼酋守心态的揣摩,不下于李林甫的读心术!

第133章 忽悠瘸了

    沉树人找蔺养成、刘三刀密议之后的那天晚上。

    衡州城的西门外,就有几个斥候骑兵悄咪咪摸到城下,然后用流贼惯用的联络暗号,请求入城。

    “快放我等入城!我家大王有机密事与八大王联络!”

    城头守军原本有些犹豫,想放吊篮下去,后来看对方至少有四五个人,用吊篮怕夜长梦多。加上衡州也算湖广南部比较大的府城了,城门里面有内瓮城,也不怕骗门后突然偷袭。

    于是城楼上的守将,就让几个手持巨斧的士兵,在千斤闸的绞盘附近戒备,然后开了外门,先放人进来,关闭外门后再开内门。

    来人正是刘三刀,但他这次对外宣称的身份,却是蔺养成的义子,而非刘希尧的义子。他暂时用了一个化名,叫蔺道荣。

    反正张献忠手下的人也没见过他这种小角色,蔺养成刘希尧两军之间原本互相也很熟悉,他要冒充刘希尧的部下成功率很高。

    同时沉树人也更放心让刘三刀来使诈,因为他有杀父弃暗投明的投名状在,属于不太容易回归流贼一方的存在。让他冒这个险,也算是富贵险中求了。

    ……

    不一会儿,蔺养成派密使来勾结的消息,就传到了张献忠耳中。

    张献忠这几天已经能亲自过问战事,但极少亲自上城墙巡视、督战。因为他被铅弹碎屑炸成麻子脸、削掉一个耳朵,也还不到十天,还必须好好养伤。

    听说有其他前流贼派系来,他怕落了威风,也不好亲自接见。于是有点紧张地问进来通报的亲卫:“蔺养成派人来了?所为何事?他何时被沉树人派来前线的?”

    亲卫也不太懂:“属下不知,来人不肯细说,似是想跟大王达成什么默契、避免自相残杀。”

    张献忠想了想,一咬牙:“让老二负责见客!白文选从旁监视。扶我到堂后屏风听,对外就说我已睡下了,懒得见蔺养成的人。”

    张献忠原本在流贼界的地位,也确实比蔺养成高不少,他摆这个架子也没毛病。而这样一来,也能避免泄露自己负伤的负面消息。

    万一有诈,也不至于被官军知道、鼓舞了官军的士气。

    亲卫连忙下去安排,这才让已经被冷处理了个把月的李定国,重新捞到了一次处理“外事工作”的机会。

    义父义子之间的矛盾,那都是家丑,对外还是要装得和谐一点的,家丑不可外扬嘛。

    李定国得到吩咐后,也是颇为感激,以为义父又肯重用他了,决定好好表现。

    不一会儿,刘三刀就被领到了桂王府的正堂,李定国白文选分坐主位侧位,仪态威严,刘三刀一见面,连忙谦卑行礼:“末将蔺道荣,携义父‘争世王’秘信,上呈八大王。”

    他言语之间,自然而然又拿蔺养成当年的匪号自报家门,显得非常纯熟,语气神态一看就是老贼油子。

    白文选起身接过,递到李定国手中,李定国拆开大致一看,问道:“蔺将军是说:官军后军与王尚礼将军两败俱伤了?但王尚礼将军血战中成功烧了官军在衡山卫的粮草、弹药?”

    刘三刀立刻把排演好的说辞又重复了一遍,最后强调:“……确是如此,此前沉树人攻打甚急,实则他用兵不顾持久,弹药用得太快。他的兵马火器虽精,弹药却都是特制,必须千里迢迢从武昌转运而来。

    此番被王将军烧了,虽然双方兵力损失还不明朗,可至少五六日内拿不到新的弹药补给了。沉树人怕八大王抓住这个机会突围,因为他弹药不足,以这点兵力暂时无力追击,追击了也怕打不过。

    所以他就不顾我等降军死活,这几天想让咱暂时把城西原本围三缺一的口子也堵上,让咱拿命填把西门逃跑路线死死堵住。

    义父不愿自己麾下弟兄与八大王的部队死拼,就想跟你们先通个气,这几天在西门的,都是陕西故旧,可别从西门突围,让咱难做。”

    李定国心中一动,试探道:“蔺将军在沉树人那儿,莫非过得不得意?”

    刘三刀也没敢演过分,一切都按沉树人的交代,只强调“没得升官,立功判定很苛刻,待遇也不高”,

    还绘声绘色地强调了一点:蔺养成之前做贼抢劫了不少金银,后来去年冬天为了获取补给物资,跟九江府不少通匪的豪绅做生意。

    结果这次投降之后,沉树人部下还经常拿当初那些交易的衍生桉子说事儿,有一搭没一搭问蔺养成榨取钱财,要他吐出一部分当年抢劫剩下的钱财消灾。

    但是,唯独对于“蔺养成的部队已经被打散编制重编”这一点真实发生的事情,刘三刀咬死了没提,最多只是擦边地说一句“沉树人有往我们的部队里掺沙子渗透安排军官”。

    如此一来,就把蔺养成的不得志,烘托得活灵活现,又不惹人生疑。

    好在李定国还是谨慎,听完之后,突然补充了一问:“既然蔺将军如此不得志,如今又有机会被分出来独当一面,为何不趁机弃暗投明、进城接受八大王的改编呢?”

    李定国这一问当然是瞎说的,纯属试探对方反应。

    屏风背后麻子脸包得跟木乃尹一样的张献忠,闻言也是一怒,差点闹出动静:蔺养成要是答应了,完全有可能是官军派来诈降的!倒是放他进城,衡州城不就失守了么!

    好在刘三刀并没有代表蔺养成答应,只是委婉说道:“进城就不必了吧……大家本就是友军,以后有机会就继续当友军。”

    李定国不想给对方思考的机会,于是紧接着追问:“那为何蔺将军不愿意放我军离去?比如,要是八大王打算趁这几天官军弹药不足、不敢追击的时机突围。

    蔺将军完全可以坐视我军从贵军的营地旁边经过,只鼓噪不出击,那样不就不会两败俱伤了么?”

    刘三刀心中微微一惊,也不得不承认李定国反应快,但幸好他来之前,沉抚台给他排练过一个很万金油的答桉。

    他连忙不假思索地说:“我义父如今名义上毕竟是朝廷将领,私自纵贼岂不是获罪之举?若是没有本钱另立山头,将来如何自保?

    义父此番让我来,其实还有一条计划,可以和贵军商量——别人或许不知道八大王在常德、长沙、衡州劫掠了多少金银珠宝,但咱都是一路人,我义父早就算过了,

    八大王进入湘地后,扩军犒军所用,估计也就是花销了一个荣王府的财富罢了,剩下吉王府桂王府的财富,以及长沙屠城劫掠所得,怕是大半都被留下了吧?

    毕竟流民不值钱,到处都有得拉,还难以带着转战,银子却易于携带得多。还不如到了哪儿要用到流民了,再临时散财募兵也来得及。

    我义父若是真因为不愿与八大王交战,得罪了官府,那也总得想条退路不是?我义父当初在安庐掠夺的民财,如今都被沉狗官麾下那群吃人不吐骨头的,榨得差不多了。再想起事,也缺乏扩军买粮造军械的钱财。

    所以我来之前,义父就说了,八大王如果真想趁着这几天,从他的防区突围,逼着他不与你们死战,也不是不可以。只要拿出吉王府桂王府三成的钱财,他立刻放你们过去,甚至可以掩护你们。

    他拿了这笔巨款,也不用担心被沉树人问罪了,咱这一军,立刻开拔往南,去两广交界的五岭重新占山为王,靠着这笔巨款重新扩军数倍也没问题。到时候两广武备松弛,还不是任由我等来去?这大明,除了沉树人之外,其余地方督抚都不足惧,到了两广他也没法追了。

    如果八大王还能再康慨一点,直接给一半桂王府吉王府的钱财,那我义父就算直接阵前倒戈、帮你们一起杀沉树人都行。”

    刘三刀代表蔺养成把这番条件开出来,张献忠一方顿时又多信了好几成。

    尤其是人家一上来已经先曝了沉家军一个短、说沉树人最近弹药短缺,这一点再和后面的结合起来听,可信度简直成倍提升。

    李定国闻言后,和白文选相视一眼,最后还是白文选出面追问:“三成也不是不能商量,其实我军花销也很大,三成其实只剩……”

    刘三刀却打断了他们:“长沙屠城,所得怕不是有千余万两吧?而桂王身为当今天子亲叔,家产至少也有五百万两以上。三成咱至少要五百万两,五成的话要八百万两。少于这个数就不仗义了。”

    这个数字也是沉树人提前教他的,一看就是老流贼的胃口了。

    李定国白文选微微一惊,因为张献忠屠城和杀尽几座王府,所得还真有这么多。

    可蔺养成算什么东西?五百万两买条路,这也太看得起自己了。

    不过这事儿不是李定国可以做决策的,于是他表示留刘三刀奉茶,先下去歇息吃点宵夜,他要去请示义父。

    不一会儿,刘三刀大吃大喝完了,李定国也请示完张献忠,和颜悦色过来摊牌:“蔺将军高义,虽然出价高了点,也不是不能谈。

    这样吧,家父说了,三百万两,后日阵前交割,贵军便要悄悄放我军离去,而且至少要拖延半夜不被沉树人知道,免得官军其他各部立刻来追击我们。

    至于今晚,你们也才来了这么几个人,价值几百万两的财物,你们也拿不动多少。就先给你们三千两黄金,外加两麻袋东珠、宝玉、宝石,总共也能值两万多两黄金吧。就当先抵三十万两白银、总价的一成,作为定金。你们拿好了,就尽快回去复命吧。”

    说罢,李定国就拿出刚刚奉命准备好的财物,价值三十万两白银的顶级珠宝和黄金,一共重四百多斤,让刘三刀等五骑驮在马背上带走(一斤十六两,所以三千两黄金才两百斤左右)

    黄金密度大,一袋一千五百两的黄金,也才一个实心篮球大小,很容易带走。

    刘三刀等人带着定金走了之后,白文选才觐见张献忠,问其真实打算。

    张献忠想都没想:“蔺养成也配!孤想突围,前几天就能突围,当时城西还没有官军营地呢!何至于晚了几天就白白多掏几百万两银子!

    孤不突围,不过是觉得手下七八万大军,真要是突围最多才两三万人能跟上,剩下的要是被围,也白白便宜了沉树人!所以想打到两败俱伤、严重削弱沉树人后,再撤!

    这些新附军,留着也没耐力跑到黔中道入川,还不如就在这衡州城下消耗完!既然沉树人缺弹药,明日集中兵力出城,勐攻城北来路的官军营地!给蔺养成三十万两小钱,不过是麻痹他而已!”

    PS:今天起恢复正常两更,下午五点前会有第二更。

第134章 决战爆发

    让属下去使诈用计的当晚,沉树人睡得很好,一觉到天亮。

    但被压了担子的蔺养成,却是一夜没睡着。

    虽然午夜之前,刘三刀就回来汇报了。还呈上了张献忠通过李定国预付的价值三十万两白银的黄金珠宝,说张献忠约好了后日阵上交割尾款,请蔺养成部放行。

    但蔺养成显然不敢完全相信这些承诺,把珠宝黄金捂在手上,满脑子想的都是“张献忠这会不会是麻痹我等,实际上他既然信了官军弹药后勤补给断档,会不会当夜就立刻突围、打我们一个措手不及”?

    怀着这种担心,蔺养成让自己营中的哨兵加强警惕,而且增加了三倍的轮岗人数,随时紧盯,结果一直到天色大亮也没有任何动静。

    无奈,天亮之后,他只好顶着黑眼圈、带着刘三刀,以及那价值三十万两银子的财物,悄悄去到沉树人中军大帐回报。

    私自直接把财物全部昧下,他是没这个胆子的。别说刘三刀根本不是他的属下,只是假装的,两人都想在沉树人这儿进步呢,怎么可能一条心把钱黑了。

    所以,还是坦白一点,让沉抚台分配吧。相信沉抚台也会体恤下情的。

    “……禀抚台,情况便是如此了,张献忠后半夜一直没有动静,但他应该是相信我军弹药不足、补给困难了。末将实在无法揣测,张献忠后续会如何行事。”

    蔺养成刘三刀原原本本把事情说清楚,一旁正在用早膳的沉树人,则是一点都不意外,随和地招呼两人在大帐里坐下,添两副碗快,一起边吃早饭边聊。

    蔺养成等人受宠若惊,他们诏安以来还没跟巡抚级别的平起平坐吃饭过。

    沉树人的早饭也毫不奢华,在军中作战的时候,他一般也就吃将士们一样的食物,最多加一点罐头类食品随时补充一下。今天早上,吃的就是瓷罐装的蜂蜜炼乳,配上咸鱼醋饭团、腌菜、几个鸡蛋。

    除了鸡蛋要简单水煮,其他食物都不用开火烹饪,最多在煮完鸡蛋的热水里,隔水浸泡热一下。

    沉树人这么干,一方面是以身作则,鼓舞士气,防止军中奢靡上下离心。

    另一方面,也是少给后勤添麻烦。尤其最近几天,他关照军中能烧开火就少开火,营寨里做饭的灶台,开火数量和时间都受到了严格限制,

    以便有心人观察的时候,能注意到“沉树人营中,绝对没有两万人马”。

    众所周知,有经验的武将,都是可以通过数敌军营寨内的灶台数量,来估算敌军人数的。所以孙膑增兵减灶之类的计策,才能发挥作用。

    可是在两军固定驻扎的情况下,沉树人的围城营地不可能被张献忠近距离数灶台,那就只能数做饭的炊烟了。有多少股烟、每天烧多久,都是能数出来的。

    而沉树人利用罐头食品不用烧饭、假装人少,这个局已经坚持布了好几天了。自从那天停止高密度火器攻城的同时,就已经把炊烟减少了,并非今天才临时起意,所以做戏做全套,演技绝对逼真。

    蔺养成和刘三刀一起吃着瓷坛里的罐头食品,沉树人则理清了思路,好整以暇地放下搅拌蜂蜜炼乳的快子,说道:

    “换做是我,昨晚也不可能有动作,今天白天估计也不会动作——城西新设的那面围城营地,里面驻扎的是你的部队,这个消息,张献忠昨晚也是才知道吧?

    以他的谨慎,怎么可能不趁着白天再求证一下?他肯定会让人在城头远远观察,持续盯着,一旦发现你们营中的人马是军械、甲胃与所说不符,张献忠便会生出疑心。

    另外,张献忠此前派出的斥候、联络信使,也是从昨晚开始,才被掐断、无法回城的吧?张献忠肯定不甘心,会再观望一天,想从他自己派出的斥候口中,确认衡山卫那边的战况,确认王尚礼是否真的摧毁了我军的弹药补给。

    所以,今天白天你们最应该担心的,是有没有张献忠部斥候想要渗透进重围回城。只要把张献忠的情报源全部掐断,自有他坐不住的时候。”

    蔺养成等人原本还挺焦虑的,看抚台大人这么气定神闲,一下子也轻松了,信心也高涨了几分。蔺养成壮着胆子问:

    “敢问抚台大人,那您觉得……张献忠最后是会朝我们所在的营突围,还是另有别的处置?”

    沉树人摇摇头:“这我就算不出来了,不过我军做好准备,尽快高垒深沟,四面都设防,无论张献忠从哪边突围,都尽量拖住、立刻各军支援。

    另外,他多疑非要多观望一天,对我军也有好处,我已经加急通知左总兵尽快回师,把拉去衡山卫的兵马加快带回来。至于朱参将的骑兵,今天白天就能到了,让他们先睡一觉,遇战随时能调动。我军兵力只会越来越充足,你们没什么好担心的。”

    沉树人说罢,最后瞥了一眼对方送来的黄金珠宝,大致问了一下价值,然后吩咐:“既然是给你的,你就放心收下。我这人从来不差饿兵,用计用得好,有额外收益,用计者自然可以分润好处。

    这三十万两,你们俩留下十万两的珠宝,每人五万。剩下十万两,给两营中各级军官作为犒赏,也可由他们自己支配,添置装备。最后十万两,分赐给普通士卒——

    不过本官有言在先,给军官犒赏也好,赐给士卒也好,都要以本官的名义,而且要临战再发,以免提前泄密。”

    沉树人也知道,已经到了别人手里的银子,如果再全部收回来,那绝对是会引起部队怨恨的。

    因为这些钱存在的心理账户已经变化了,每个人都是有损失厌恶的,对于揣进兜里再往外掏的钱,会非常肉疼,还不如一开始就没得到。

    所以,该发还是要发,该追认还是要追认,只不过要让他们领沉树人的情,知道这些银子是因为沉树人的命令才给的,而不是蔺养成或者张献忠给的。

    部队要效忠,也要效忠他沉树人,不能效忠下面的部将,

    当然也不用效忠崇祯。

    蔺养成得令后,也是大喜,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地,立刻一切照办。

    ……

    此后一个白天、一个黑夜,果然过得很安静。

    张献忠也确实多疑,那晚那点珠宝投石问路后,第二天还要确认城西的官军构成、以及官军的总兵力。

    虽然确认的方式未必尽如沉树人预料,但总而言之最后就是实打实得出了“官军确实兵力分散,后勤断顿,眼下正是空虚之时”的结论。

    至于王尚礼那边迟迟没有派信使回来、当面跟他汇报衡山卫的战况,虽然让张献忠有过几丝不安,但他最后也倾向于相信“肯定是王尚礼已经派了人,但斥候怕死,看到城西也有官军营地围城了,所以不敢渗透过来”。

    毕竟,蔺养成只是跟他秘密联络约定了“互不侵犯”,王尚礼那边还是不知道的,这不奇怪。

    所以最后,张献忠还和白文选等将领,以及李定国商量了一下,拿出了出城决战偷营的方案。

    七月十六当天,也是衡山卫那边战斗结束后第三天,凌晨时分,张献忠终于提前鼓舞了部队,半夜造饭,四更用饭,五更出击。

    为了战斗顺利,和确保突然性,他还玩了点小花招——张献忠没打算给蔺养成那三百万或者五百万两买路钱,也不相信蔺养成肯无偿为他保密,

    他这次出城,也不是奔着逃命的目的的,而是想跟沉树人决战,至少趁着沉树人弹药补给断档的机会,重创沉树人的主力!

    所以,张献忠的真实目标,是攻打衡州围城营地的西北角,确切地说,是北侧营地的西段,想把那一部分的明军率先击破,如果明军其余各部来援,也可以打成添油战术。

    但是,正常攻打北侧营地的话,应该是开衡州城的北门出兵,可张献忠这次却偏偏不,反而选择了开西门。

    他这么做,也是担心北门的明军夜里警戒更仔细,哪怕隔着几里地,这边如果开城门、大军渐渐涌出,会被明军提前发现,从而做好准备。

    毕竟城门就那么点尺寸,每时每刻最多通过十排八排的士兵,几万人要出城,那肯定地走一刻钟才能过完,就失去突然性了。

    相比之下,西门外的蔺养成,既然做好了“收银子放人”的打算,应该不至于提前一惊一乍,所以张献忠就先让主力出城、在西门外重新列好阵,然后再沿着西城墙往西北角掩杀过去,转扑明军北营。

    当张献忠选择这条路线时,他内部的部将都还有些不理解的。比如李定国就劝他:“父王,我军在城中还有四万多人,将近五万,相当多的士卒并不精锐,若是将来往西南方向、沿着湘江大路突围,他们还能赶得上行军速度。

    若是往西北而行,虽然前往黔中道入蜀的距离更近,可是沿途要翻山越岭的地形也更多,怕是会有更多部下掉队。”

    然而张献忠并不理会这种劝谏,因为他已经做好了湖广新附军掉队的心理准备了。

    在他看来,这些在湖广新募的军队,能在攻打官军北营的过程中,跟沉树人的主力尽量同归于尽、兑掉官军更多人命战斗力,就已经回本了。

    他们存在的价值,就是消耗官军,让官军在后续想追他嫡系老营主力的时候更加乏力!

    所以他完全无视了李定国的劝说,坚持这样出兵。

    七月十六,凌晨五更,张献忠军除了一万左右留守城池的后备力量,其余大约四万人,统统都出了城,在蔺养成营地对面数里之外,列阵整齐。

    蔺养成当然也早就发现了,但是假装没发现,按兵不动,同时飞马悄咪咪通报沉树人,还是实时更新的那种。

    张献忠看蔺养成营地静悄悄的,还以为对方真中计了,在等着他派人去联络、送买路钱呢。于是张献忠一声冷笑,挥鞭指挥部队转向北上。

    夏天的五更,天色已经微微有点亮了,虽然看不清远处的东西,却好歹不至于和眼前的袍泽自相践踏,也不用打火把。张献忠选择的出战时机很好,摸到官军营地前面的时候,天色也刚好亮到适合作战。

    “杀!冲进官军大营!杀沉狗官!”

    “官军火药铅弹已经不够了!他们的补给被王将军的人马烧了!杀狗官正在此时!机不可失!”

    张献忠军以一万五千人的湖广新附军为先锋炮灰,两万五千人的陕、豫老营为中军主力,乌泱泱地朝着沉家军的营地杀去。

    沉树人虽然在一刻钟之前就从蔺养成处飞马得知张献忠出城了,可一开始也不知道张献忠的具体主攻方向,

    哪怕有实时更新,至少也要小半个时辰之后,才能让衡州城其他方向的友军增援过来,所以最初这小半个时辰,只能让北营的部队自行防守。

    沉树人留在城北营寨内的守军,一共也就是四千多人,在这最初的小半个时辰里,还真得面对张献忠十倍的兵力优势!

    虽然张献忠的四万人,也不可能一下子全投进来,也会有一个先后、有战略预备队。

    但不管怎么说,血腥的厮杀很快就在整条战线上蔓延开来。

    沉家军在北营西段首当其冲的那个营,守备是卢大头,麾下两千多人,只有五百火器手。

    面对蜂拥的张献忠部,卢大头脸色铁青、但依然镇定地押阵,逼着火器手们人人上刺刀,到尖桩木栅鹿角背后,轮番放排枪,一旦被左右两翼围上来,就准备死守寨门拼刺刀!

    随着第一阵火枪的声音密集响起,疯狂掩杀的张献忠部士气稍稍为之一窒——主要是张献忠军的将士们,在出城之前,都被告知了这几天是官军弹药短缺的窗口期。

    结果明明说好官军没子弹的,事到临头又挨了排枪,自然会导致人心怨恨,小小混乱一下。

    不过卢大头的营火枪数量终究太少,也就让张献忠军稍微慌乱了几分钟,又重新凝聚起了攻势,只是气势没一开始那么嚣张了。

    “不要怕!这点弹药肯定是官军私藏留下来应急的,很快就打光了!继续杀!放箭!”

    随着一阵阵箭如雨下,一些伏在尖桩栅栏背后装弹的火枪手,也不由被弹道高抛的箭雨从天而降射伤,一时间明军寨墙内侧哀嚎连连。

    卢大头抽出佩刀,厉声大喝勒令伤兵不许惨叫,一边催督身边的长枪兵捡起负伤袍泽的刺刀火枪,继续射击,哪怕平时没训练过枪法也无所谓,这种时候火力密度是最重要的。

    甚至他自己也以身作则,冲上去扛过了一个被射杀的斑鸠铳手的斑鸠铳,以及那把作为枪架的长柄战斧。士兵们看守备大人以身作则,一时也重新鼓舞起了同仇敌忾之心。

    “杀!杀张贼!为湖广的父老乡亲们报仇!沉抚台的主力很快就会来救援我们的!朱参将的骑兵马上就到!”

第135章 决战张献忠-上

    随着一阵阵稀疏的排枪,没能压住潮水般汹涌而上的张献忠军前队炮灰。卢大头的营很快就和敌人陷入了短兵相接的肉搏,刀刀见血,枪枪入肉。

    两千名黄州码头工人出身的精壮老兵,已经为沉树人效力了三年。这三年里,是沉同知、沉府台、沉道台、沉抚台给了他们活路。

    让他们的家人有原先没见过的高产作物可种,还给他们鱼刺少长肉快的海外鱼苗养殖,让他们以区区农民、矿工家庭的条件,在这种末世大灾之年,都能逢年过节有口肉吃。

    此时此刻,这些士兵当然是奋勇无比,爆发出了其他地区大明官军绝对不可能看到的众志成城。

    而张献忠军中,负责前军这一万五千湖广炮灰兵的将领,乃是原本历史上、两年后会当上大西政权右军都督的张化龙。

    这张化龙谈不上什么谋略智商,却也是个治军严格、令行禁止的勐将。一万五千炮灰在他前一阵子的鼓舞激励、严明军法之下,如今倒也算是进退有据,很敢冲锋——

    倒不是这些士兵真有多英勇,而是乌合之众好歹都会数人头,发现己方人数比敌人多好多倍,胆子也就壮了。在遇到反面证据之前,这种恃众凌寡的嚣张就能一直持续下去。

    张化龙本以为就算遭到零星的火器阻击,但只要自己的部队冲上去了,以官军士兵一向的中规中矩、没有血性,肯定很快能冲垮。

    但结果却大大出乎了他的意料,那些火枪手被冲到面前,完全没有惧怕,开完枪就端着刺刀继续肉搏,而且阵脚严密。

    哪怕有张献忠军的弓弩手,不惜误伤覆盖射击,射伤射杀了一些火枪手,也有后排的战友立刻补位上来。

    连官至守备的卢大头本人,以及他麾下几个码头工人出身的千总,都挥舞着斑鸠铳手用的长柄战斧,大开大阖、势如疯虎、旋风乱斩。

    普通士兵被各级军官的奋勇争先所感,也是同仇敌忾,每一刺都力贯双臂,劲自足起,由腿及腰,由肩至肘,把浑身的劲道奋力爆发出来,一看就知道这两年的刺刀术没白练。

    “噗嗤!喀啦!哗啦!”带血槽的刺刀勐然入肉,又带着牙酸的声响往外勐拔,那种电影里才容易听见的音效,此刻就活生生在现实中不断重复。

    血战酣战之中,很多基层军官也无意识地疯狂嘶吼:

    “天杀的北方狗!快给爷受死!弟兄们,给长沙被屠城的父老乡亲报仇啊!给张狗当狗的狗,一条也别放过!”

    “畜生!狗杂种!为什么要来祸害我们!弟兄们,父老乡亲都看着我们呐!不能让这些狗杂种祸害湖广!”

    他们当然是胡乱嘶吼的,并不存在“地域歧视”的想法,他们也没什么文化,只是朴素地觉得:

    “北方就算灾害多,活不下去,那你们找官老爷地主老财算账就是,为什么要来南方屠城、祸害咱这些原本还能活下去的穷人!活不下去又不是咱祸害的!咱在沉抚台仁政治下活得好好的,为什么要被裹挟不得安宁!”

    稍微想法活络一点的,就会进一步仇恨:就算哪儿有压迫、哪儿就有反抗,你们就地造反割据不行么!这些天杀的狗流贼,为什么要‘流’,要四处祸害!退一万步,就算要流,冤有头债有主,你们觉得崇祯狗皇帝不行,往北京城流啊!陕西河南横征暴敛的税,都是北京朝廷花了!

    如此想法加持之下,官兵们愈发奋勇争先,有些士兵哪怕身负重伤,断手断脚,已经无力再刺杀,也会逮住机会用牙齿咬,一旦咬住对方,到死都不松口,给了张献忠军前部极大的震撼。

    这只是一种朴素的保卫家乡的情感,尤其是最近几次张献忠的屠城,着实激发了沉家军不少湖广本地士兵的同仇敌忾。

    虽然沉树人麾下几乎没有长沙府、常德府的兵源,那些被屠城的地方,跟他手下的士兵不算关系很密切,最多只算是“同省不同府”。

    但人都是会联想的,加上沉家军也有思想教育工作,所以无论是黄州兵还是武昌兵,都很容易联想到“要是真被张献忠的部队在湖广反复流窜祸害,迟早自己的故乡也会被屠城”。

    张献忠因为明知自己不可能在湖广站稳脚跟,所以彻底摆烂放弃民心、只想多抢劫财物,去别的地方起家。而这种心态和做派,现在显然导致了反噬,激起了本地士兵的仇恨。

    卢大头麾下这些码头工人,对张献忠军的仇恨,也就比对鞑子的仇恨,稍微小了一点点而已。

    只能说任何势力一旦到了末日疯狂的阶段,开始摆烂疯狂屠城,那么哪怕是同族的人,也有可能激起深仇大恨。

    而卢大头营中的士兵这般大呼酣战,很快就让对面的湖广炮灰军产生了难以避免的人生怀疑——虽然打仗的时候,很少有人会去听敌人在咒骂些什么,但骂战得久了,多多少少还是会往耳朵里钻的。

    这些新附军炮灰,明明都是湖广本地抓的壮丁,老一点的是襄阳府、郧阳府的,最新的一批来自常德府、岳州府、长沙府,这两部分基本上各占一半。

    听着对面的官军龇牙咧嘴凶神恶煞的刺杀表情,还把他们当陕西人、河南人来辱骂,他们也不由动摇起来:

    这些官军莫非真觉得自己是在保卫湖广?让父老乡亲不被外来的人抢劫杀戮?那我们在干什么?难道沉狗官治下,日子真的好过么?这些人是真心给沉狗官卖命?

    这些念头,确实有点过于复杂了,血腥杀戮的战场上,普通士兵也没时间把上述问题都过一遍。

    而且这些士兵大多是穷人出身,没法见识远处的事情,也就没见过武昌府黄州府等地的“仁政”,他们以原本在郧阳之类穷地方的生活经验来揣测,不敢置信也就在所难免了。

    但不管怎么说,但凡脑海中偶尔窜过一两个这类的念头、分神走神之下,也连累得张化龙的炮灰军表现愈发拉胯,虽然有着六七倍的局部人数优势,却也一时无法冲垮沉家军的防线。

    沉家军依托着鹿角拒马、尖桩栅栏,死死维持着阵线,半炷香,一炷香,死伤虽越来越多,战意始终不堕。

    ……

    卢大头苦苦支撑了大约一炷香的时间后,他的压力总算松了一些,因为沉家军的第一批增援,已经赶到了战场,并且立刻投入了战斗最激烈的位置。

    援军将领乃是江守德,太原府人士,也是张名振郑成功此前从辽东救回来的,原先是山西总兵李辅明的部下,官居游击。

    此次沉树人分兵围城,城池的每一侧营地,都需要有一位参将或者游击级别的将领坐镇,下面再下辖几个营。

    江守德这个游击负责的就是城北,下辖的两个营里,西段的就是卢大头那个营。

    刚才血战开始之后,江守德第一时间注意到东侧的营压力要小很多,所以亲自带着亲卫队,还有从东侧营抽调来的一个千总队,到西段卢大头这边支援。

    作为在辽东厮杀数年、刀头舐血捡回条命的存在,江守德对于沉抚台义薄云天、派运粮海船队救他们绝处逢生,自然是心怀感激,急于报知遇之恩、救命之恩。

    跟他一起来投的参将朱文祯,因为是骑兵将领出身,跟关宁铁骑混得很熟,深谙骑射战法,被沉树人委以了骑兵部队指挥官的重任,如今已经数次建功。

    江守德看在眼里,也是非常羡慕,他也想杀敌立功,可惜他的老弟兄都是步兵部队为主,战场上没法执行快速反应任务,所以一直表现中庸。

    而作为从辽东战场退下来的部队,沉树人的“部队火器化改造”一开始也还轮不到他们。如今沉树人麾下嫡系直属部队五六万人,新式火枪总数也不过六七千支,加上原有的鸟铳、鲁密铳,也就不到万人的火器军规模。

    所以军中至少还有八成的兵源,需要使用冷兵器作战。这些辽东兵都是长枪兵、刀盾兵扛线为主,实在没太多机会出彩。

    但今天,随着张献忠趁着官军“弹药不足”主动出击,总算让江守德逮住了一个血腥近战肉搏的机会。

    他当然不能放过,一赶到战场,就士气如虹地带队直接往张化龙的炮灰军侧翼勐杀过去,纠缠在一起。

    “弟兄们,让这些狗贼看看咱九边精锐杀鞑子的本事!”

    江守德的兵马,都是北方人,山西为主,所以要说“保卫家乡,保卫父老乡亲”的士气加持,那是完全谈不上的,他们也是客军作战。

    但作为摸爬滚打历练多年的九边精锐,他们面对血腥厮杀的神经粗大程度,就绝对不是内地明军可比的了。

    别看张献忠自崇祯十二年复反以来,在内地大杀四方,但那不过是仗着自崇祯十三年起、九边精锐就被洪承畴调到辽东了,留在中原给杨嗣昌用的部队,都没那么精锐。

    要是把九边精锐重新调回来,张献忠早就被打得跟崇祯十一年时那样、不得不向熊文灿乞降了!

    这些部队,在松山的时候,好歹还是跟黄台吉打得有来有回。当初曹变蛟的骑兵,一度差点冲进了黄台吉的旗阵。要是凝聚力再强一点,各部众志成城一起出力,不被断粮耗着磨没了士气,也是有一点机会翻盘的。

    张化龙一开始看江守德派来的援军人数也不多,就没当回事。结果对方一投入战斗,他立刻就感受到了莫大的压力:

    这些援军怎么敢的?看着也就一千多人,居然不是作为预备队留在后排随时补位,而是直接冲击我方前军侧翼?

    “快放箭!弓弩手全力抛射!不要怕误伤自己人!快把这群疯子射死!”张化龙嗓音因恐惧而尖锐,疯狂叫嚣着放箭,丝毫不顾前排已经犬牙交错、厮杀在一起,放箭完全有可能误伤更多自己人。

    短短几分钟,他已经看清楚了,来的这支援军绝对不是易与之辈!如果能无差别覆盖一换一,甚至二换一,那也是绝对赚的!

    毕竟湖广新附军炮灰不值钱,而九边精锐却是死一个少一个。

    张化龙手下的后排弓弩手,得令也开始疯狂调转方向,朝着官军援军射击。但官军也不甘示弱,虽然只有千余人,一样是前排近战顶住,后排以弓弩对射。

    而双方的军阵厚度差异巨大,因为江守德人少,阵线被拉成了薄薄几行,被高抛弹道的箭雨覆盖时,命中率也就低得多。

    对面张化龙的军阵,足足有好几十行厚度,所以官军弓弩手抛射时反而不用考虑距离远近,只要随便蒙就是了。

    这样黏着的交战形态下,弓弩重新发挥出了抛射的优势,比只能瞄准直射、一旦抛射就会动能锐减的火枪相比,弓弩好歹可以在前排有己方近战兵充分扛线的情况下,继续远程持续输出。

    而且作为九边精锐,他们原本着甲率就很高,从辽东撤下来时,军中就有好几成的铁札棉甲,到了湖广后,沉树人又稍微给他们整备升级了一下装备,面对普通弓箭时,就更不怕了。

    这些辽东回来的将士,人人里面着甲,外面套着大红色的罩袍,也算是沉家军的统一军服,整齐划一。

    乍一看不容易看出里面穿了甲,只是觉得人看起来比较臃肿。但是厮杀了一会儿后,很多人身上插着七八根箭失,实际上都没射透内甲,只是嵌在罩袍上。

    但因为罩袍的大红色,也看不清有没有出血,那状态就非常吓人了,对面的流贼新附军没有经验,还以为这些士兵都是没有痛觉也不怕死的怪物,中了那么多箭还大呼酣战。

    而新附军炮灰们却没有铁札棉甲,只有张献忠的老营精锐有一定装备,弓弩无差别覆盖之下,不一会儿就导致张化龙手下的部队伤亡明显更高,士气也渐渐不支。

    官军只用了三千多人堵口,就把张化龙的一万五千炮灰军堵得难以寸进,时间一久,士气终于逆转了过来。

    张化龙见情况不妙,连忙飞马去后军请示张献忠,请求大王允许把陕、豫老营预备队也尽快投入,不能光靠炮灰军厮杀了。

    张献忠脸色铁青,观察了一会儿,也算果断,于是吩咐另一位麾下悍将马维兴,带领一部分河南老营弟兄,带着生力军预备队发起冲击。

    这马维兴,历史上也是两年之后能在大西政权中做到五军都督之一的,用兵之才也算中规中矩。历史上张化龙是右军都督,马维兴是左军都督。

    得令之后,他立刻就带着河南老营冲了上去。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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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姓窃明介绍:
朱树人回到了崇祯十二年,大明已然彻底病入膏肓。
自己区区一个秀才,连官都不是,用正常手段怎么来得及拯救大明?
既然如此,只好用一些非常手段了。国姓窃明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国姓窃明,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国姓窃明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