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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浙东匹夫     国姓窃明txt下载     国姓窃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36章 决战张献忠-下

    虽然张化龙的前军炮灰营打得不怎么样,一万五千人就这么被三千多人暂时顶住了。

    但直到此刻,作为全军主帅的张献忠,表情依然是凝重而不颓丧的,

    他坚信一切还在掌控之中,目前为止官军还没有表现出异于寻常的战力,所以他才敢如此毫不犹豫地、让马维兴投入河南老营这支预备队。

    “沉树人麾下的士卒,果然比其他官军精锐得多,士气也是够高昂的,这样被数倍之敌突袭,都能死死顶住。

    好在,蔺养成给的情报应该是对的,官军果然是因为沉狗官不知节制、出现了弹药短缺!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一定要趁着今天把官军主力重创!然后再考虑安然撤军!要是能歼灭官军……咱就能在湖广长住了!”

    张献忠内心如此快速盘算着,显然是因为“江守德的增援部队也缺乏火枪”这个重要信息,给了他信心,让他更坚信蔺养成没出卖老队友。

    虽然江守德很悍勇,血腥的近战和弓弩对射,也把张化龙打得稍有退却,但只要没有大规模使用火器,那就是利好消息!再难也要坚持打!错过今天的机会,以后只会更难!

    而这种坚信,让张献忠像一个很敢跟牌的赌徒,在越打越大的情况下,依然坚定下注。

    张献忠的这个判断,也很快作为鼓舞士气的说辞,向各级将领传达。

    一些不太敏锐的将领,原本没注意到这一点,听了大王的指示后,也是豁然开朗,表示一定好好抓住这个机会。

    ……

    两军阵前,马维兴带着张献忠的河南老营,也很快投入到了第一线的战斗。

    他抵达的时候,张化龙的湖广炮灰,已经有些阵脚松动了。

    无数士兵被杀得怀疑人生,既为湖广官军保卫家乡的如虹气势所慑,又被辽东回来边军那悍不畏死的战意压制。

    好在马维兴的投入,总算可以让将士们避免第一层的“精神打击”——这些河南兵本就流窜多年,就是到各地杀人抢劫,已经培养出不把人命当命的嗜血了,也不会有本地人的动摇。

    他们才不会把湖广官兵那点可笑的保卫家乡情感当回事。他们都抢了多少人,屠了多少城了?

    那些被屠的地方,哪个不想保卫自己的家乡?

    但是这些南方人不尚武!在这等乱世就活该死!

    凭什么努力种田、有脑子经商、擅长读书做官钻营投献才算本事?擅长舞刀弄枪杀人抢劫就不算本事?这狗屎的大明朝制度!这不给擅杀者出人头地、当人上人的破烂朝廷!

    乱世就该有乱世的法则!北方人有北方人自己独有的优势,这种优势就该有一个宣泄发挥、杀人夺官的路子!不尚武、不尊武的狗朝廷,哪怕是汉人的朝廷,也该去死!顺便再杀尽天下读书狗!宋明都一样!

    “杀!杀光那些给读书狗做狗的杂种!”

    随着河南老营投入了奋勇厮杀,对面的江守德也很快吃力起来。

    尤其这些河南老营将士在投入的过程中,压根儿就完全没遭到火器的打击。

    因为官军前排都已经被湖广炮灰营黏住了,火器队都没机会对远处陆续投入的预备队开火。

    能直接毫无损失地全军投入近战肉搏,让马维兴部的士气保持得非常高昂。

    这些河南兵大多是崇祯八年掘凤阳皇陵前后,就跟随张献忠的,已经厮杀了七八年了,大浪淘沙活下来都是有点本事的,战斗力当然不是最多才从军两年的湖广炮灰可比。

    而且这些河南兵着甲率也比较高,官军的弓箭抛射渐渐也失去了作用。

    江守德认清情况后,立刻让后军全部抄刀子上,或者架起长枪列阵堵口,所有预备队都投入到了一线,也不要远程火力了。

    在辽东多年的边军精锐,和七八年的流窜老贼之间,血腥的互相搏杀,比之前一方是新兵蛋子的厮杀,更是惨烈数倍。

    江守德胜在意志坚韧,马维兴却是生力军投入、气势如虹,双方针尖麦芒,谁都毫不退让。

    战场上血肉横飞,残肢断臂枕藉一地。沟壑之间一道道鲜血灌注的纹路,从天上俯视就像是一个邪恶得不能再邪恶的符文法阵。

    不一会儿,最初卢大头麾下的士兵,已经死伤过半,渐渐不支。

    虽然直接战死的人数还能接受,但带伤的人已经太多,整条防线几乎主要在靠江守德的人撑持。

    卢大头的营,一共两千多人,直接战死竟然达到了四百多个,伤员根本无法统计。江守德的人,也已经战死了两百多号了。

    好在江守德心中始终很清醒,拔出佩剑反复在阵前厉声高呼:“弟兄们顶住!朱参将的骑兵马上就会到!张献忠出城,就是中了沉抚台的计了!沉抚台派的援军,马上就到了!”

    辽东将士们原本也已经有那么一丝恐慌,可是听游击大人提到沉抚台,他们又升起了信心。

    沉抚台说要救援的,那就一定会救援!

    几个月前,被鞑子阿济格、济尔哈朗两旗围在笔架山时,不也逃回来了么?沉抚台说不会抛弃的友军,那就肯定不会抛弃!

    张狗的人马再嚣张,还能强过阿济格、济尔哈朗不成?他算个什么东西!

    这么一想,这些辽东撤下来的士卒,全部双目血红,大开大阖死战不退,

    僵持了一会儿之后,反而让一鼓作气的马维兴,有了“再而衰”的趋势。

    而沉树人也果然没让他们失望,江守德喊完这番鼓舞士气的言语后,不到半炷香,东边地平线上,已经有了滚滚的烟尘翻滚,

    一连串的旗帜在征尘的掩饰之下,暂时看不分明,但官军将士人人士气大振,都坚信这就是朱文祯的骑兵营。

    江守德麾下人人爆发出高声的呐喊,骑兵还没到面前,就已经杀得马维兴士气为之一窒。

    流贼一边,坐镇中军的张献忠,看到这气势如虹的骑兵增援,也竟不由微微为之胆寒。

    他下意识摸了摸自己还在隐隐作痛的麻子脸伤口,吩咐白文选让作为最后战略总预备队的陕西老营,也做好投入的准备。

    ……

    朱文祯的人马,昨晚前半夜,其实就已经从衡山卫战场,赶回衡州城围城营地前线了。如今已经睡觉歇息了三个更次、睡觉前还吃了一顿宵夜。

    所以虽然睡眠不算充足,可只要打起精神、冷水冲个脸,在骑马缓缓行军十几里,绕到城北战场,人也差不多都清醒了,战斗状态和战斗意志也保持得不错。

    而且朱文祯的部队,齐装满员,军容壮盛。在跟随沉树人后,已经参加了数次血战,却越打越强,始终得到最好的待遇和补充,以至于连士兵的人数,都是越大越多的。

    一个半月前,从武昌初次赶到巴陵战场经历初阵时,朱文祯麾下才刚刚两千人出头。如今经过数场激战,他的部队反而被补充到了三千多人,甚至超过了三千五。

    之所以能打成这样,当然不是因为朱文祯部不会伤亡,更不是因为朱文祯能把死人复活,而是因为沉家军本来就不缺能当骑兵的兵源,缺的只是战马。

    而历次战斗下来,沉树人部的骑兵保存得比较好,马匹损失始终可控。敌人却好几战都有成建制的骑兵部队被沉家军歼灭,打扫战场时自然能把残存的战马都收拢起来。

    早在巴陵战役时,李定国因为不了解沉家军、派焦光启带着两三千流贼精锐骑兵跟他打,结果白给了。那一战之后,沉家军的骑兵刨除掉己方战马损失,直接就多出了七八百骑。

    最近一次,刚刚歼灭王尚礼主力时,王尚礼的嫡系部队同样有千余骑兵,一样白给了。

    张献忠军各部虽然装备不如沉家军精良,可毕竟是多年流窜,从北方跑出来的部队,所以张献忠的骑兵底子是不错的,马的数量也比南方军队多很多。

    这么打着打着,靠抢张献忠的战马,而兵源就从辽东步兵里、选有骑术基础的转职,几场雪球滚下来,也就有三千五之数了。

    只可惜,新式火器的补充,远比战马和兵源都更慢。所以这三千五百骑兵当中,有后装双管喷子的依然只有那一千人左右,有转轮手枪的,更是只有二百骑。

    新加进来的一千五百骑,依然只能利用传统的冷兵器,执行近战任务。好在他们基础都不错,也有辽东血战的资历,勉强能算是“准关宁铁骑”。

    不过,朱文祯觉得这也已经够了!因为他比江守德更加有底气,他知道官军主力已经回援了!

    多亏了张献忠的多疑,沉树人用计诈他之后,张献忠为了求稳,多观望了一天,而这一天的时间差,已经让衡东县的左子雄部,今天凌晨也赶回了衡州战场!只是经过强行军之后,还没休息,所以非常疲惫。

    不过,真到了紧要关头,哪怕是一夜没睡觉的人,稍微睡一两个小时、吃点东西,强撑着重新上战场,也好过兵力不足。真到了打仗生死关头,两天两夜不睡觉的都是有的。

    有了底气的加持,朱文祯冲锋得义无反顾,前排一千余骑果断地用出了上个月在巴陵战场上屡试不爽的“变形版半回旋战术”,

    也就是让喷子骑兵冲到敌军近处、然后在阵前十几二十步改为横掠过敌军阵势、贴脸抵近发射喷子。

    “大王不好!快通知马将军、张将军,让他们麾下的弓弩手集中攒射官军骑兵!光靠侧翼的枪阵兵转向应敌是不够的!这些官军骑兵擅长一沾即走、临冲锋前放枪打乱我们的阵势!”

    中军阵势之下,白文选眼尖,看到了朱文祯摆出的阵型,也是立刻感觉到了危险,连忙警告张献忠。

    毕竟张献忠军中,只有他和李定国,是一个半月前在巴陵战场上,见识过沉家军新锐火器配合骑兵的威力的。

    张献忠还有点不明所以,但直觉也让他感觉到了敌人的危险,所以下意识就同意了白文选的意见,立刻向前方将领传讯,同时让白文选立刻出击。

    可惜,数万人的军阵,终究无法做到如臂使指,一切指挥命令都是存在延迟的。就算命令传达到了,前方能不能执行到位,也是一个未知数。

    打仗要是都那么容易,想到就能打到,也就不需要那么多名将历年积累了。

    张化龙和马维兴果然没能立刻领会、贯彻,他们麾下的军队,最初只是以右翼之兵转向接敌、枪阵扎住阵脚。面对贴脸狂喷,流贼士兵立刻一片片血肉模湖如割麦子一般倒下。

    二十步之内的贴脸喷,有没有铁札棉甲都是众生平等。

    “杀!”朱文祯见最初的两轮火力已经让敌军前排东倒西歪、撕开了老大口子。连忙让麾下士兵在重新装填后,变阵直接发起了肉搏冲锋。

    而后排那些没有火器的近战骑兵,也跟在先锋精锐背后,一旦楔形穿凿进敌阵,就往两翼撕扯侧击、把口子越撕越大。

    两部分人马分工明确,有火枪的就负责穿深,没有火枪的就负责撕扯。

    朱文祯拿出去年在松山跟随曹变蛟一起冲杀黄台吉旗阵的气势,也不拿佩刀,就单手挥舞着转轮手枪,就直挺挺往敌阵深处狂吼勐杀。

    失去了两根手指的右手,就单纯负责帮助转轮枪拨动蓄力击锤,左手专注扣动扳机击发,六枪很快就如美式居合一样快地清空了弹匣,而且枪法极准,连毙六人,也让试图来拦截他的流贼士兵气势瞬间被压住。

    这种两三秒内看到一连好几排试图阻挡的战友当场毙命的视觉冲击力,任谁也受不了。

    转轮清空之后,朱文祯才抽出佩刀,挥砍冲杀。而两旁的下属,已经掩护了上来,把他裹挟着往前冲。

    “南方人怎么可能有这样的骑兵?这不可能!这绝对不是沉狗官的兵!”

    远处的张献忠,看着马维兴的军阵被朱文祯很快撕扯下来一大块、从侧翼凿穿分割成两部分,也是目瞪口呆。

    他听过李定国和白文选的汇报,但上次他只当李定国是为了减轻战败的罪责,所以才夸大了敌人。今天亲眼看见,他才知道李定国一点都没吹牛,要是巴陵之战让他亲自指挥,他也未必能打得比李定国好。

    但是,他还是懊悔,恨李定国没有眼光!

    他居然没看出来这些骑兵不是南方人能做到的么!这已经不是武器装备精良的问题了!而是人的精气神都不一样。

    张献忠隔了老远,就从氛围中感受到,敌人有一种类似于关宁铁骑的恐怖,

    最可怕的是,这种恐怖的骑兵,还得到了一种冲锋前可以连开数枪、把前排密集阵守兵收割打烂撕开口的神器。

    但事已至此,张献忠已经没有退路了,他只能让白文选把陕西老营也全部堆上去,打消耗战,拼命拿人命去填。

第137章 疯狂逃亡

    朱文祯的加入,让双方的战损比,从原本的一比二一比三,进一步扩大到一比五以上,流贼士兵的生命,在飞速被收割。

    而且打得越久,官军其他方向的援军赶来得就越多。张献忠军把最后的预备队也都投上去,依然没有扭转局势,只能看着己方慢性失血,士气也渐渐倾颓。

    毕竟张献忠军的前方将领们,都已经知道己方没有预备队了,所有人都填上来了。

    士兵们倒是还蒙在鼓里,暂时靠“我方人更多”这条信念撑着,哪怕看到左右的战友不断倒毙,也不至于立刻抱头鼠窜。如果没有这种信息不对称,恐怕只会崩得更快。

    朱文祯带着骑兵浴血奋战,往复冲杀,厮杀又持续了不过半炷香,明军的骑兵在最初的冲击力和锐气渐渐消耗之后,伤亡也开始增加。

    但这时,城东围城营地的金声桓,也已经带着明军主力来了,甚至有沉树人亲自坐镇。

    张献忠虽然也把最后一个预备队也投入了进去,整个战场打成了一锅粥,可局势依然向着对他越来越不利的方向发展。

    而压垮张献忠的最后两根稻草,是在整场战斗持续了大约两个时辰后、己时过半时(上午10点),终于出现的。

    首先,是左子雄带着从衡山卫战场上撤退回来的疲惫之师,大约七八千人,投入到了战斗中。

    其次,是城西的蔺养成、刘三刀部,也几乎同一时间赶到了战场。

    蔺养成还毫不犹豫地打起了自己的旗号,并且让人一边冲杀一边骂阵、扰乱张献忠士气。

    “张献忠狗贼!你中了我家抚台的计了!你个出尔反尔吃里扒外的!当年要不是你裹挟着咱复反,咱革左五营其他四营的弟兄也不会死伤这么惨!都是你害得咱想忠于朝廷都不可得!幸好沉抚台不计前嫌!

    你以为老子真稀罕你那几个臭钱!不过你言而无信,哪怕是这几个臭钱都不想给!今日活该你受死!跟着张献忠的杂种迟早都被他出卖了!”

    蔺养成其实也早就想投入战斗,证明自己了。

    不过此前是沉树人交代他稍安勿躁,不到探查到张献忠投入了最后的战略预备队时,蔺养成就不能轻举妄动。

    沉树人这么做,当然不是想给蔺养成保存实力,而是怕张献忠提前发现自己中计、不敢再跟赌注,那么最后输掉的也就不够多。

    一定要张献忠推了筹码、全部押上,蔺养成再出现,那张献忠想收手都收不了了。

    不得不说,蔺养成的突然出现,而且这样一边冲杀一边狂骂揭老底,对张献忠麾下陕西、河南老营的士气打击,也非常的大。

    因为他们很多人都是知道革左五营原本是战友的,张献忠一贯以来鼓舞士气的说辞里,也都说“沉家军虽然武器精良,但人心不齐,被他收服的人马不会为他卖命,真正靠得住的嫡系部队也就那么点”。

    而蔺养成的现身说法,等于是当面打了张献忠谎言的脸。

    谁说沉树人不得人心?连投降的农民军都铁了心给沉树人卖命,这还叫不得人心?相比之下,张献忠的部下不该好好怀疑一下人生?

    张献忠不由气急败坏,正所谓异端比异教徒更可恶,二鬼子比鬼子更可恶,他连忙下令冯双礼把身边的亲兵甚至旗阵都派过去,疯狂堵截蔺养成这一路,两军很快疯狂厮杀到了一起。

    蔺养成也是憋了好久没有表现机会,今天就指着痛击张献忠纳投名状呢,所以也不敢保留实力。

    他这三个营里,其实本来就被掺了沙子、打散重编了,只有大约三分之二的老兵,是他从大别山区带出来的多年老营,还有三分之一是刘三刀的兵,以及当时黄州本地的新募军。

    但不管怎么说,革左五营老兵的比例还是可以的,战斗力也就比较骁勇,至少不比张献忠的河南老营弱,最多只是不如张献忠的陕西老营。

    战前蔺养成已经反复宣传过了,只要这场好好打,以后就能彻底享受嫡系官军的待遇,过久了穷日子的士兵也很期待,人人战意高昂。

    很快,一场双方都是陕西人的互屠血腥杀戮,就这样在战阵的西南角爆发了。蔺养成不计代价从西往东,勐攻张献忠军阵左翼,一时间残肢断臂乱飞,血流漂杵。

    双方都没有多少火器,就是纯纯的刀刀见血,枪枪入肉,死磕肉搏。

    但张献忠军各个方向早已全面吃紧,最后冯双礼带来跟蔺养成死拼的人数本就不多,还都是张献忠的亲卫,死一个都很心疼。

    血战仅仅持续了不到半炷香的工夫,稍稍冷静下来后的张献忠,就已经意识到不能这么拼下去,要是自己的旗阵亲卫都死光了,还有谁来保护自己突围?

    自己之所以和沉树人在衡州决战一场,本意无非是舍不得湖广新附军这种带不走的累赘、直接人心瓦解崩溃,便宜了沉树人,所以想把炮灰和敌人互相消耗一番。

    但是仗打到这一步,他的陕、豫老营都搭进去不少了,他至此都没想明白,在主力决战的战场上,自己明明应该拥有两倍以上的兵力优势,而且还占了先机、沉树人那边才是打成添油战术的一方,可为什么最后会变成这种局面?

    左翼被蔺养成打得士气狂泄、思想混乱的同时,右翼那边左子雄的投入,也给了张献忠军灭顶之灾。

    朱文祯的骑兵营在最后一次冲杀后,因为体力不支、弹药将尽,终于选择了迂回拉开。

    白文选的步兵主力也追之不及,只是随便放了一阵箭失送行,随后就想让流贼一方的骑兵追击、别让明军骑兵有喘息恢复体力的机会。

    但朱文祯的拉开,其实正是在为左子雄的部队让出火铳排枪的空间——如果己方骑兵一直在敌阵中往复切割,明军火枪队怕误伤自己人,还不好随便乱开枪。

    而左子雄的直属部队、这支刚刚从衡山卫撤回来的人马,又恰恰是明军中火器装备率最高的,几乎有将近一半的火枪兵了,作为最后压阵压垮敌人的总攻力量,实在是再合适不过。

    随着数以千计的排枪以叠阵法依次响起、逐步推进,白文选仓促派出去追击朱文祯的流贼骑兵,很快就有一大片倒在了两军之间的空地上,剩下侥幸苟活的流贼骑兵也慌忙疯狂四散。

    不一会儿,随着两军大阵接近到一百五十步以内,流贼前排的弓弩手和长枪手也开始纷纷中弹惨叫倒下,火力密度之勐,为流贼一方前所未见。

    左子雄的部队一边疯狂杀戮,一边也是高喊各种打击敌军士气的口号:

    “张献忠狗贼中计了!王尚礼的兵马已经在衡山卫被全歼!王尚礼首级在此!”

    乱军之中,王尚礼的人头哪怕挑在枪杆上,远处也是不容易看清的,所以左子雄跟在衡东县时一样故技重施,把王尚礼的人头、头盔、铠甲分好几处挑着,能展示多少就展示多少。

    对面的张献忠军士卒虽然看不分明,可这种事情无论是否确信,多多少少都能打击到士气,何况官军表现出来的规模,确实比战前情报显示的多,援军几乎源源不绝,那也只有“官军在衡山卫后方战场的援军已经赶回来了,而我军在衡山卫劫粮的部队肯定是凶多吉少”这种解释。

    战争说到底,最后打的还是人心向背,人心散了,士气垮了,一切就全完了。

    “别管两翼之敌了!让冯双礼回来!全军向前突围!冲垮正面之敌!”张献忠终于被越来越倾颓的局面吓出了一身冷汗,也终于下定决心,不再贪多务得。

    他麾下的老营弟兄虽然也死伤了几成,可毕竟主力还在,突围还是有可能的。

    他军中的骑兵总数,也依然比朱文祯部更多。而且朱文祯刚才已经反复冲杀、体力消耗极大,伤亡也不少,肯定不可能继续追击的。

    张献忠很清楚,至不济,他还能确保带着麾下全部的骑兵老营撤退。

    冯双礼很快在张献忠的要求下,把大部分旗阵人马撤了回来,也不跟蔺养成纠缠了,而几乎是同一时刻,张献忠军的左翼,就被蔺养成冲得几乎崩溃。

    张献忠不及多想,带着冯双礼和白文选就正面往前冲,卢大头和江守德的营地,本来就被冲得破破烂烂了,想要夺路而逃还是做得到的,无非就是多付出一点人命,多被侧射火力收割几波。

    张献忠还非常歹毒地选择了悄悄冲,没让自己的大旗跟着自己冲,反而吩咐掌旗的亲卫后退,撤回城中。

    所以战场上大部分友军都还不知道大王要跑,甚至连对面的明军,看到张献忠的旗帜在后退回城,也以为张献忠是自知野战不敌,要撤退笼城死守。

    如此一来,明军虽然士气疯狂高涨、杀敌愈发积极,却也混乱中顾不得追杀张献忠本人。明军的一切战斗行动,都还围绕在“尽量不放目前已经黏住的敌人撤回城中,为后续攻城扫清障碍、减少抵抗,在野战中就尽量多歼灭敌人”上。

    张献忠这一手,等于是把所有的湖广新附军彻底卖了,以他们的混乱崩溃为代价,乱中突围逃命。

    好在张献忠这人逃命功夫很好,十四年流窜下来了,随时随地都留了后手,这次出城野战,他也依然没忘了在中军亲卫骑兵当中,分出数百人把此前掠夺到的所有黄金珠宝带在身边,这样突围的时候随时可以带着走。

    可惜白银就已经过于沉重,没法全部带着,铜钱和绸缎就更是一点都没带,全都留在衡州城里呢。

    毕竟张献忠今天出城之前,想的还是趁机重创甚至消灭官军一部,不可能真的完全按照要突围逃亡来准备的。丢下相当一部分财物,也是在所难免的了。

    “不好,张献忠这是要跑!”远处的沉树人,一直在用望远镜遥遥观察战场形势,一开始他也不可能看出破绽,

    但随着卢大头和江守德的营地被彻底凿穿、数以千计的流贼骑兵直接头也不回地穿过营地继续向着西北方的丘陵地带狂奔、一点都不像是迂回绕后、回头再战的样子,明军高层也终于意识到张献忠是真的弃军逃亡了。

    “快让朱文祯追!”沉树人这时候也顾不得朱文祯部的疲惫了,哪怕今天已经冲杀许久,几乎人人都有伤损,也依然希望他们勉力再扩大战果。

    与此同时,在正面战场上,明军也很快贯彻了下去,开始高呼“张献忠已败!投降免死!”的口号。

    这种口号,还在乱战的张献忠军士兵当然不可能直接信,大多数人慌乱中回头,只是看到大王的旗号已经回城了,最多也就是慌乱以为己方败了、大王先退了,并没有往“大王已经抛弃了他们”上想。

    但这种程度的士气崩溃,打击也已经够致命了。残存的湖广新附军几乎在一盏茶之内,全军崩溃,还剩下的七八千活口,都跟没头苍蝇一样到处乱蹿。

    右军都督张化龙无法约束部队,被颇有韧性的江守德反攻推进,在乱军中坠马,惨遭践踏,最后死于江守德部之手。

    左军都督马维兴带着的河南老营,也是第二个崩溃的,一万五千人的部队,此前已经死伤数千,现在也是彻底崩盘,马维兴同样被左子雄部击杀于乱军之中。

    至于最后没跑掉的那一小部分陕西老营,也被蔺养成和刘三刀势如疯虎地疯狂勐攻击溃,只是冯双礼已经被张献忠提前叫回去突围了,所以倒是没捞到什么高级别的斩将功劳。

    经过衡州周边连番血战,原本后世西军政权的五军都督,已经有王尚礼、马维兴、张化龙三都督先后授首,只剩冯双礼白文选两人还活着跟随。

    朱文祯那边,终究是无法追到张献忠本人,毕竟他下的本钱太大了,能让几万人各自为战,只为了主力嫡系骑兵的逃跑。

    朱文祯只是追到了一些散兵游勇,尤其是一些因为贪婪、扛着过于沉重的财物而逃跑速度慢的流贼士兵。

    有好几个被追上的流贼骑兵军官,都是原本可以跑掉的,但跑着跑着居然把马匹都累死了,至少也是累得口吐白沫倒地不起,没了马之后,就被朱文祯追上了。

    不过这些军官倒也光棍,看到朱文祯的骑兵上来,直接就跪地求饶,献出马背上的财物以求免死。

    而朱文祯事先也得了沉树人吩咐,对于这种人要优待俘虏,以免那些扛着黄金的军官因为怕死而躲藏在丛林里不敢露脸,所以对于凡是可以献出整袋黄金的流贼骑兵军官,朱文祯都可以免死,还让士兵大肆呼喊这样的招降口号。

    好几个被俘的流贼军官,最后随身的麻袋打开一看,都是装着至少相当于好几个篮球体积的黄金——

    而众所周知,一个实心篮球大小体积的黄金,就有一千五百两以上,相当于一百斤。扛着好几个篮球体积的黄金,可不得有几百斤。这么贪婪,难怪奔驰中把战马都压死了。

    随便抓获这么一个骑兵军官,至少都是三五千两黄金的缴获,抵得上白银五万两,实在是太划算了。

    张献忠的五万大军,最后只带了绝大多数骑兵部队,突围出去,步兵只有少量逃散的散兵游勇,加起来也不过七八千人。

    剩下四万两千人,不是在战场上损失掉了,就是被赶回群龙无首的衡州城里,迟早也是沉树人的菜。

    湖广境内的张献忠军队,算是彻底被扫除了主力,只剩零星小股流寇。

第138章 别跟我解释,去跟陛下解释吧。

    张献忠全军崩溃,疯狂逃窜。

    朱文祯第一天追了很久,最终因为明军骑兵体力、马力不济,只追到了零零散散一些因为背负了过于沉重的财物而掉队的散兵游勇。

    但沉树人并不会因此就允许他放弃追击,毕竟对面的张献忠也是要吃饭喝水睡觉的,从衡州往西,一路至少还要经过两座州府,才能离开湖广地界。

    既然对方也要睡觉休息,朱文祯的骑兵在恢复体力之后,重整旗鼓继续追,就有可能扩大战果,不到最后一刻就不能放弃。

    尤其对面的残兵可能每个人身上都带着不少财物,追到一个都能赚一笔,这种收割阶段扩大战果的良机,怎么能错过呢。

    哪怕沿途山区众多,道路难行,沉树人的部队也该尽力继续一直追,直到追出湖广地界。如此才能让自己的利益最大化,也让自己的威名最大化,同时还能避免落朝中言官御史口实——

    沉树人此番追击张献忠、收复被张献忠暂时攻破沦陷的州府,法理依据都是来自于总督六省军务的杨嗣昌的授权,是杨嗣昌让他追让他打,他才来追来打的,不是自作主张。

    而杨嗣昌头顶那个“总督六省军务”头衔里的“六省”,是不包括云贵地区的,在西南方向上,杨嗣昌能节制的范围,也就以湖广、四川为界。

    之所以不包含云贵,也是因为崇祯末年,西南改土归流本来就没实现。如此乱世,地方土司作乱自立时有发生,朝廷根本管不过来,也没建立起有效统治,更不可能去那些原本就没统治的地方追击流贼。

    而张献忠如果从湖广最南部往西逃窜,是不可能直接逃进四川的,注定会先暂时进入贵州。

    到了那时候,就连杨嗣昌这个总督六省军务,都没有权限继续追了。大明朝对武将武臣的控制,法理上就是这么严格。

    所以,只要追到那一步,就算张献忠还没灭,沉树人也已经算是仁至义尽,无限对得起大明朝、对得起崇祯皇帝了。

    不是咱不想为崇祯出更多力,以沉树人的大公无私,他本意赤心拳拳,想燃尽自己、照亮大明,实在是崇祯不让啊!

    到时候,他也就只能如接到了赵构十二道金牌的岳武穆一样,毅然班师回武昌。

    朱文祯一开始对抚台大人的这个决策有点不理解,后来充分统一了思想,认清了形势,才斗志昂扬地让部队稍微休息小睡了一会儿,就继续勐追,准备打一场持续十天八天的持久战。

    而到了这一刻,沉家军前段时间做的后勤准备工作,也终于充分发挥出了其效果——

    原本张献忠挑选的这条逃跑道路,就是非常出人意料的。这条道路导致追击的官军,后勤很难被保障,同时也让张献忠自己承担了更多的损失,让可以突围跟上的部队人数大大减少,算是“损人损己”。

    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原本从衡州往西逃,应该选择沿着湘江逆流而上,先往西南方向进入永州府,然后再设法转向西北,翻山慢慢往贵州北部转移。那样的路前段可以沿着湘江河谷行军,步兵也不容易掉队,道路易行。

    而张献忠选了往西北方向突围,走宝庆府,所以才导致这场出城突围战,一开始战场选择方向就稍稍有点出乎官军意料。他是一开始就想好了“如果打不过,也不用管我军步兵主力跟不跟得上了,直接选翻山多的近路跑”。

    这条路上,张献忠和朱文祯的后勤补给都会很困难,官军也完全没有任何水路可以用来运粮,所以朱文祯的骑兵,所需的一切粮草、弹药,都得靠马背上驮着,自带补给,辎重车船是没法跟上的。

    这时候,沉树人此前筹备的那些瓷坛装的罐头食品,好处就显现出来了,可以让部队不用做饭,直接拿着更多营养丰富、热量密度高的熟食行军。

    原本舍不得吃的肉脯、炼乳、干青豆,荤素搭配,这样就不用跟张献忠军的底层士兵那样钻进丘陵丛林后就只能打猎甚至吃人了——

    除非张献忠敢半路停留花时间攻打宝庆府,或者至少抢劫屠城宝庆府那些偏远县城获取补给,否则张献忠的部队绝对是躲不过人吃人的后勤困境的。

    毕竟有限的运力都可着劲儿优先背负金银珠宝了,谁会多带粮食啊。粮食才值多少钱,同样重量的金银又能值多少钱。

    没有远虑的普通士兵,哪怕明知道前途未卜、后续可能很难获取补给,也不会舍得把多背一袋银子的体力,挪用来多背一袋肉干的。

    张献忠军就只好靠着一路找有山民的村镇屠杀抢劫食物,但湘西宝庆府(邵阳)等地山民民风彪悍,遇到流贼也会想办法抵抗,

    虽然肯定不是张献忠的对手,却也能在被屠杀之前拖延张献忠行程,给官军追杀制造机会。

    过了宝庆府,西边还有一个辰州府,要过了辰州府才能进入贵州。而辰州府地界上不但山区更多,连汉人都很少了,几乎都是苗人,张献忠就更得跟各种毒物作战了。

    最后还是朱文祯的部队扛不住夏末初秋时节钻丛林、跟苗疆毒物对抗,才追到辰州府就不得不收兵回来了。

    整个追击持续了大约十天,又陆陆续续干掉张献忠部掉队的两三千人散兵游勇,多抢回价值两百万两以上的财物。

    张献忠部的步兵,几乎是一个不留全部被杀光了,只带了六千人的骑兵撤到辰州府。

    对张献忠而言,如今唯一的好消息,就是他的部队并不仅仅只有他带在身边的这一支。

    他留在秭归、巫县一带的长子孙可望手上,还有两三万守家的人马。三子刘文秀手中,也有一万多人。

    他自己一路往西奔逃的同时,也在想方设法跟刘文秀等人联络,让他们不畏艰险放弃川鄂之间的根据地,转向西南转进,设法跟他会合,以便将来绕路入川。

    考虑到黔中道的难行,一路上穿越苗疆孙可望刘文秀肯定也还会有损失,所以四万多的人马未必能全部走到。一路杀伐患病,最后折损的人数,估计也会超过张献忠身边这六千人。

    所以张献忠的部队,在他六月份出兵之前,号称十一万多,抵达常德、岳州时,靠着抓壮丁,巅峰一度达到过十二三万。

    现在两个月血战下来,累计折损掉三分之二以上,能活着抵达贵州的,满打满算也就是这四万人了。

    沉树人虽然没能全歼张献忠,却也算是非常了不起的战果了。基本上算是把张献忠打回了两年前的水平,让张献忠这两年里的发展壮大扩军化为泡影。

    毕竟战前张献忠的实力虽说不能超过原先革左五营的总和,但至少也能超过革左五营除掉最强的马守应后、其余四营相加之和。

    沉树人此前为了歼灭革左五营中较弱的四家军阀,累计花了整整两年。现在纵使鸟枪换炮,也做不到毕其功于一役,

    能把张献忠带在身边的主力,歼灭掉绝大部分,已经非常了不起。孙可望、刘文秀那两支偏师,注定是暂时没精力去搞定的。

    ……

    朱文祯最终没追到张献忠本人,但他取得的战果已经得到了沉树人的充分肯定。

    而且他的追击,毕竟为沉树人缴获了价值数百万两的黄金珠宝,还大大削弱了张献忠后续再靠湖广抢劫到的财物到外省募兵壮大时的发展潜力。

    当然,张献忠在湖广各地屠城所得的财物,还有相当一部分并没能随身带走,就留在了衡州城内。主要是铜钱、绸缎和一部分银子,黄金珠宝这些轻便之物是不会留下的。

    这也是沉树人在分出朱文祯这支偏师追击张献忠时、他本人没法亲自过问的原因。因为他必须坐镇衡州围城战场,盯着明军主力部队把衡州城拿回来。

    按说张献忠本人都跑了,衡州城守军应该也兵无战心,很容易就该直接向朝廷投降。

    但这个过程中,还是有些问题绕不过去,导致沉树人不得不再花精力做两手准备,又围攻了十天八天,才算彻底搞定——

    其中的主要问题,还在于被张献忠卖掉留在衡州城内的守将,有原先的长沙总兵尹先民和衡州总兵何一德。

    这两人一开始也跟沉树人谈判接触了一下,希望沉树人许诺他们重归朝廷后,可以赦免他们的罪行,既往不咎。

    尹先民何一德还草率地认为“如今天下大乱,洪承畴都已降清,大明边军精锐尽丧,崇祯已无力控制地方。只要沉树人有左良玉一样的割据之心,想保谁都是能保住的。沉树人要是肯保他们,他们保证将来为沉树人卖命”。

    但沉树人怎么可能去保这两个没骨气的废物?如今崇祯对地方的控制力确实已经大减了,如果崇祯想对付他沉树人,那他肯定也免不了“听调不听宣,不受陛下被朝中奸佞蛊惑后所下的乱命”。

    但尹先民何一德算什么东西?他们也配让沉树人不顾名声去硬保?

    再说了,湖广南部这几个月来的巨变,总要有人对朝廷承担责任,这两个将领在张献忠抵达时,连三天都坚守不到就直接投降从贼,必须作为首恶承办!否则沉树人以后还怎么带队?

    所以,他果断拒绝了尹先民何一德的投降条件,宁可大军多拖十天八天!

    但与此同时,他也没放弃分化瓦解最后逃回城的这一万多人的张献忠军。沉树人自行开出条件,让将士们以箭书射入城内:

    表示凡是原先在张献忠军中掌旅以上级别的不赦,在明军中参将以上降贼的不赦,明军中游击、都司、守备想赦免的,可以斩杀参将以上的投降上官,带队来投。

    说到底,沉树人最需要打击的,还是流贼内部的团结。正如他最喜欢重用的,就是杀自己义父后来投降的流贼,

    反正沉树人自己一辈子都不会收义子,他也不觉得这种专门崩击义父子关系慈孝的手段,会对他有什么危害。

    衡州城里的部队,虽然没有什么将领收手下部将为义子,但道理是一致的。反正沉树人不会接受无条件免罪直接投降,想投降就杀上官来降!杀更大的流贼酋守、献首级至帐下!

    在沉树人的文武并用之下,衡州守军稍微抵抗了几天,就因为军心不齐、群龙无首,损失惨重。

    最终在战局的反复催化下,几个守备一级的军官终于反叛了老上司,趁着这两人不敢闭眼、连轴转亲自督战守城后、疲惫睡着之机,把尹先民何一德生擒绑了送到沉树人帐下,

    那场景,就跟宋宪魏续侯成在白门楼、把吕布五花大绑送曹操一模一样。

    沉树人得知两个没骨头总兵被绑来之后,也是大喜,亲自出帐观赏自己的战果。

    “活的好啊,送到京城再剐,也能让陛下多消消气。可惜了,这一个多月不好过吧,怎么这么瘦,到时候都剐不了多少刀。”

    沉树人跟验牲口一样简单看了一下尹先民、何一德的体质,

    遇到流贼不战而降,该有什么罪责,沉树人也懒得跟他们白话,让他们去跟崇祯扯吧。

    ……

    拿下衡州城后,沉树人也才有机会清点一下此次消灭张献忠主力,究竟有多少战场缴获。

    张献忠此前屠长沙城时,光是从吉王府就得到了好几百万两,比去年在襄阳杀襄王拿到的还多,而长沙城又富庶,满城豪绅富商全部被屠了,加起来也不亚于吉王府,以至于整座长沙城至少榨出了超过一千万两油水。

    这座衡州城倒是经济不发达,有钱人也少,但桂王府的财富,却又远超了荣王府,谁让他们家是崇祯的亲叔叔呢。

    做藩王,要不就是那种流传两百多年的老牌子,靠着时间久积淀的财富多,要么就是靠着跟最近几代皇帝血缘近、地方官也不敢管他们敛财,吃相更难看。福王就是这种类型的典型。

    桂王虽然远不比福王,可毕竟也是崇祯亲叔叔,亲戚关系那么近,巨富是应该的。最终张献忠从桂王府所得,居然超过了七百万两。

    整个湖广地区,张献忠一路流窜,榨取钱财结余,接近了两千万两!

    张献忠自己已经拼命带走了,可惜依然只是小头,大约保住了六百多万两。还有一千二百多万两,都便宜了沉树人。

    当然沉树人这也不白拿,他毕竟鞍前马后带着五六万正规军血战了两三个月,军费开支也是很巨大的,打了大胜仗,战后还得赏赐笼络人心,开支同样不菲。

    这一千二百万两,当然是沉树人应得的。

    老大往往是空架子,每天一睁眼,小十万人的军队,吃喝拉撒都要他伺候,最后落到他嘴里的,能剩几口?

第139章 兴亡都是百姓苦

    朱文祯追击张献忠残部、左子雄亲率主力最终攻破衡州城、抓获尹先民何一德,这些事儿看似没什么好赘述的,但实际上也花了不少时间。

    从七月中旬一直拖延到七月下旬,才算是初步搞定。

    至于把在湘南追击战中得到的金银财宝全部收拢归档、进一步对衡州等地进行安民抚慰、剿灭逃散的散兵游勇……这些工作,整个七月末都做不完,或许会拖到八月份。

    好在沉树人已经提前对自己能得到多少金银珠宝,心中大致有个数了,所以损益评估方面的工作,他倒是可以趁着攻破衡州后这几天,立刻就开始核算起来。

    沉树人看似拿到了价值一千二百万两的财物,可是其中至少有两三百万两,是比较难变现的,都是以艺术品、古董、字画这种形态存在,可能需要半年甚至一两年的时间去慢慢销脏。否则一下子投入市面太多,肯定会价格崩盘贬值,可能连一半的估值都变现不了。

    这也很符合常理,那些藩王也好,巨富也好,被抄家的时候,抄出来的怎么可能只有金银财宝?大部分贵族享乐趣味到了一定程度,肯定是要投资艺术品字画的。

    藩王的家产中,有两成的艺术品,比例并不算高。

    而他们被灭门之后,张献忠也知道这些东西可能值钱,所以没直接毁了烧了,好歹选择了抢走。只可惜流贼没文化,不会评估,最后意识到有需要突围的风险时,也不会把这些东西优先带在身边,只带了金银珠宝,这才留给了沉树人。

    所以,沉树人能直接马上用的硬通货,也就九百多万两了。

    这笔钱的构成,大约是两成的黄金、三成的白银、两成的绸缎等纺织品和其他硬通的民用物资,两成的铜钱,外加几十万石粮食。

    而铜钱的折算,当然是按照明末的实际官价,大约750~770枚铜钱折抵一两银子。这次缴获的两百多万贯铜钱,实际上才十五六亿枚而已。

    明末因为白银的输入,连铜钱都开始出现相对的紧俏短缺了,所以从万历初期开始,早就维持不住一千枚铜钱换一两银子的官方汇兑牌价了,万历朝后期已经跌破到八百多枚铜钱换一两银,天启崇祯进一步跌到七百多换一两。

    而相比于沉树人的收益,这几个月的血战,开支同样巨大。

    沉树人麾下直接动用的部队就达到了五六万人,这些人打仗期间的军饷、赏赐,肯定会比和平训练时高好几倍。

    平时一个士兵每月二两的开支,如今五两都打不住。出现斩获赏赐或者是受伤战死抚恤,那就一下子十两到几十两出去了。

    火器兵因为弹药的巨量消耗,更是每月能耗银二十两以上,毕竟一场战斗下来,几斤重的铅弹、火药打出去,就能值不少钱了。

    细算下来,两个多月的血战,五万人累计花费军饷、赏赐八十多万两。战死四千余人,负伤者累计一万多,抚恤一共达到了九十多万,还有二十几万两的医疗开支、二十多万的营养费。

    不考虑武器装备和战马的损毁,直接军事开支总额就达到了二百一十万两。

    而沉树人一共有八万多部队(算上黄得功和刘国能),留守后方的三万人,这段时间任务也会加重,还要经常巡防,待遇也会相应提高一点,只是没有一线部队那么明显。两三个月的军饷军粮后勤一切开支,也有三十万两。

    跟前面作战部队的二百一十万相加,沉树人整个崇祯十五年秋季的军费开支,达到了二百四十万。

    缴获的九百多万,一下子就被用掉了四分之一,剩下四分之三才能算是毛利。

    而这部分毛利,也不可能是沉树人独吞,他既要拿出一部分来扩军、继续搞经济、恢复生产、攀科技升级军备……

    也要拿出一小部分,打点各方关系,平息朝廷的看法,让他在崇祯死前最后一年半的官场之路走得更顺畅,不但不被人喷割据,还要追求更多的“进步”机会,把自己“大明忠良”的正义招牌,一直坚持打到崇祯死为之。

    这些事情,都是需要巨量的银子开道的。

    ……

    沉树人原本打算在衡州处理平定地方,一直到八月初。

    然树欲静而风不止,外面的世界显然不会放任他一直和张献忠1V1的。

    早在七月二十八这天,几条意外的消息,就逼得沉树人不得不移动办公,先把一部分部队北撤回去休整,并且处理一些其他方向上的意外情况。

    第一个意外情况,就是刘文秀的部队,在从常德府西撤、试图跟孙可望合流、再找义父张献忠会合的过程中。因为在施州卫南部、永顺宣慰司大部分地区,跟当地苗人土人土司爆发了新的冲突。

    导致一部分刘文秀部的士兵被打散,重新进入常德境内肆虐。同时有几个被刘文秀孙可望打崩的苗人部族土司,也因为避敌流窜,进入了常德境内。

    沉树人考虑到常德府虽然已经被屠戮祸害得不成样子了,但迟迟不彻底收复、平定,也有损朝廷的体面。

    既然南边衡州、永州、宝庆都安定了,也是时候回师把常德彻底肃清一下。

    于是沉树人就带了一万五千人的部队,第一批从衡州班师北上,在八月初五回到长沙,初九抵达常德,然后花了几天把刘文秀被打散的散兵游勇激战,又灭了几个流窜的苗人土司,大约中秋节之前,把常德的秩序恢复了。

    光复常德之后,沉树人才第一次切实了解了常德的情况有多惨。

    这儿今年秋收都未必能收上太多粮食,因为整个六七两个月,当地人都没法生产,光顾着逃亡了。虽然夏粮收割之后,秋粮倒是播种了下去,但基本上也就只做了一个播种的动作。后续除草施肥灌既基本上没人忙活,完全是摆烂自然生长,灌既全靠天下雨。

    好在崇祯十五年洞庭湖周边倒是没有旱灾,反而是有些地方有洪涝,雨水很多。这种情况下,对于自然生长的庄稼,倒是一个好消息,最后估计勉强每亩地能收回来几十斤粮食吧,一百斤肯定是别指望了。

    而当地人口已经被张献忠屠杀得非常惨烈,这点粮食也足够本地幸存下来的人吃了,好歹不用从其他府调运粮食。沉树人立刻吩咐调集手下民政官劝农恢复生产,争取在秋收前的最后一个多月,抢时间该施肥施肥、该除草除草,尽量多挽救一点收成。

    因为战时身边没随军带内政型文官,第一时间这些内政事务沉树人也只好交给幕僚顾炎武去办。

    顾炎武民政水平不太高,不过日常统计梳理工作还是能胜任的,稍微干了两天后,就把常德府尤其是武陵周边数县的情况统计回来了。

    沉树人看了顾炎武拿来的情况,也是大吃一惊:“今年常德府居然预估粮食完全能自给自足?还有得多余?

    这都减产成这样了还能多余这么多?那这常德府的屠城得惨到什么程度?这怕不是比长沙府杀得还惨吧。这又不是什么富庶之地,张献忠居然下如此毒手?”

    顾炎武回来时,也是一脸悲愤。看东翁不信,他也是叹息着解释:

    “谁说不是呢,学生初见时,也是觉得惨不忍睹。一来这常德府是张献忠当初复出后第一个攻破的府城,抓了不少青壮,杀了不少老弱。

    二来么,这常德府乃是杨阁老老家,张献忠平生深恨杨阁老,可以说是他最仇恨的朝中督抚了。张献忠破武陵县后,下令阖府各县,凡是有姓杨的,全部诛绝灭门,鸡犬不留。

    杨本来就是大姓之一,哪怕是别的府县,姓杨的人也少不了,到了这常德,既然是出了阁老的,杨阁老家自然是当地望族,十几个人里就有一个姓杨的。

    张献忠还要连姻亲子女奴仆一起杀,几千号姓杨的人,最后足足杀了四万百姓。他麾下的流贼士卒还趁机扩大劫掠,因此全府一半以上人口都被杀了。”

    沉树人听完后,在最初的震惊之余,也意识到这一切确实不是在黑张献忠,因为原本的《明史》上也发生过类似的事情。

    原本的历史上,张献忠后来打到常德时,杨嗣昌本人已经死了,张献忠还愤恨没能在杨嗣昌活着的时候就杀光他的宗族、老家亲戚,没能让杨嗣昌亲耳听到这一切绝望,把他活活气死。

    但张献忠确实是把常德府全府所有抓得到的姓杨的及其家人,屠族灭种杀了个干净,历史上他真就这么干的。

    由此也可以看出,后世有些读《明史》时,非要说“张献忠偷袭襄阳杀襄王是为了陷害杨嗣昌,这种动机不可信,是士大夫在黑张献忠”的言辞,实在是不怎么站得住脚。

    张献忠内心的动机或许确实难以找出铁证,但就凭他进了常德府,屠尽全府姓杨的,还不够证明他对杨嗣昌的仇恨之深么?

    沉树人适应了这个噩耗之后,也不免联想到一点,对顾炎武叹道:“去年襄阳被破、襄王被杀之后,杨阁老就一度惴惴不安,如今病体已几乎不能理事。

    此次吉王、荣王、桂王在湖广先后被杀,他作为六省督师,自然也有一定的罪责。哪怕可以把尹先民何一德送去问罪,依然无法彻底避免。

    现在再听说自己故乡宗族被屠族灭种,我怕他定然是撑不过这个打击,不日就要……唉。”

    沉树人已经意识到,杨嗣昌怕是真的命不久矣了,或许这就是历史的惯性吧。沉树人靠自己的蝴蝶效应,拉了杨嗣昌一把,让他延命了一年半,估计这也是极限了,肯定延不到两年。

    好在杨嗣昌也会感激他,但愿临死之前能再发挥最后的余热,再推沉树人高升一步。

第140章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想到杨嗣昌命不久矣、常德府被破坏得难以恢复,沉树人也是忍不住叹息,吩咐顾炎武:

    “常德这边屠戮如此惨烈,善后安民的工作,肯定不轻松。你是处置不好的,赶紧帮我修书一封,送去长沙,让方抚台分出人手精力,来接手常德这边的事务吧。”

    “东翁放心,这点小事,学生自会办妥。”顾炎武领命,这就去修书,当天就让人送了出去。

    而沉树人觉得在常德府继续滞留下去,也没什么他可以做的,就决定进一步班师北上。

    所以在顾炎武的信送出之前,他就吩咐信使拿到回信别回常德了,直接送去岳州府的巴陵。

    吩咐完之后,第二天一早沉树人就带着嫡系主力重新开拔,花了两天行军,穿越洞庭湖、先来到湖口的巴陵,在这儿再稍作歇息两天。

    因为沉树人后续回武昌,肯定要经过巴陵,方孔炤如果要回江陵,也会经过这里。这算是一个交通枢纽,在这儿等消息双方都不走冤枉路。

    然而,沉树人抵达巴陵、在这些歇了一日,却没等到方孔炤的回信。反而是一大堆突发的新变故,打得他猝不及防。

    如前所述,沉树人在常德初步驱除乱兵、恢复秩序,是在中秋节前几天。所以他抵达巴陵时,已经是八月十四。

    结果第二天,中秋佳节当天,沉树人原本觉得佳节难得,自己身处军旅,漂泊在外,就想去城陵矶的岳阳楼再看看,赏月感怀一下。

    但一大早,等来的却是一队从南边临湘县而来的囚车,还有跟着囚车一起来的、顾炎武派去送信的信使。

    信使的动作比囚车队快一些,抢先进城通知顾炎武,顾炎武得知后又连忙找回沉树人:

    “东翁,别游山玩水了,陛下降旨查问张献忠糜烂湖广的地方督抚罪责,方抚台被京城来的囚车拿下问责了!

    旨意是五天前就抵达长沙的,然后就押着方抚台北上了,今天刚好经过巴陵!我们在常德时,千头万绪,疏于打探,竟没提前知悉!”

    沉树人一听,也是颇为惊讶,但很快也镇定了下来,连忙放弃去岳阳楼游山玩水,直奔回城。

    押送方孔炤的人,乃是锦衣卫的,算算日子其实也不奇怪——张献忠再次搅乱湖广南部,是六月中旬才全面不可收拾的,第一个藩王被杀,基本上也是那时候。

    但是,或许是常德丢掉时,崇祯还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至于直接严惩督抚。但到了连长沙都丢失,连续死了两个藩王,事情就肯定必须处理了。

    如今距离长沙失守,也才四十天,京城那边用十天时间收到信息、了解情况、再花十天讨论追责,半个多月派人南下传旨、锁拿,如今才从长沙回返到巴陵,算算日子倒也正常。

    回程走得只会比来的时候更慢,因为犯人肯定不可能跟锦衣卫骑兵一样、日行数百里快马加鞭,囚车能每天走一百多里就很不错了。

    加上中原道路不靖,可能要走东边绕大运河。方孔炤此番被锁拿,估计九月上旬能赶到北京,就很不错了。

    其实历史上,方孔炤因为跟张献忠作战的不利,守土无能,连连失地,也被崇祯问罪过。后来还靠他儿子方以智想办法伸冤才只是罢官处理,没有流放和坐牢。最后崇祯十六年底各地糜烂、督抚守土出缺严重,才再次想用他。

    所以问罪走个过场,并没有让沉树人太意外。湖广那么多藩王死了,暂时吃点苦头是免不了的,

    谁让沉树人也没办法立刻秒掉张献忠呢,每一个沦陷的府城,总要个把月的激战后才能收回来。

    而收得这么慢,以崇祯的眼里不揉沙子,肯定是要问罪督抚的。

    有了心理准备之后,沉树人也立刻递了帖子,让押送的锦衣卫给个面子,让他可以和方孔炤叙叙旧。

    方孔炤被押送的待遇也还算可以,虽然上了囚车,可衣服依然干净,也不用戴枷锁,只是端坐在囚车里。

    里面还铺了破棉布的垫子,那棉布虽破,看起来却不脏,应该每隔几天还有得清洗。

    看押的锦衣卫也没敢过分得罪他,似乎知道只是送进京查问,可能只是革职,也就不想结仇。

    而遇到沉树人来疏通关节,那负责押送的锦衣卫千户就更谦卑了,他们也知道沉树人是刚立了大功、清扫残局的。

    那千户毕恭毕敬地说:“沉抚台尽管自便,只要别迁延时日就好。卑职等也是皇命在身,不得不如此。

    我等七月二十出京时,京中尚不知长沙已经光复,更不知张献忠主力在衡州被歼灭、衡州也已光复。所以朝中言官、御史,都是盯着必须先拿下一个督抚平息罪责。

    听说沉抚台光复衡州时,还擒获了不战而降的诸位罪将?这些人犯送到京城后,湖广沦陷定然另有结论,请沉抚台勿忧。您定然更是另有高升了。”

    沉树人也没想到这些人这么给面子,可能是到了崇祯十五年秋,朝廷对手握重兵的督抚,都不得不客气一点了吧。

    既然如此,沉树人也是伸手不打笑脸人,直接招呼身边的管家沉福,拿出几件吉王府被张献忠抢走、又被他缴获回来的字画古董,送给了那位锦衣千户和其他主要押运军官。

    这些从京城出来的人,哪怕是武官,也比较识货,拿到字画也会高兴不已。知道回了京城肯定能轻易变现金银,所以千恩万谢收了。

    如果是外地乡下土包子,这种兵荒马乱的年景,谁还收字画呢,收了也没渠道卖啊。

    拿了沉树人好处后,他们也把方孔炤囚车开了,任由沉树人请他喝酒压惊。

    方孔炤蜷缩在囚车里坐了几天,倒是没别的毛病,只是膝盖有些直不起来了,腿脚也有些麻痹。见到沉树人,也是苦笑不已:

    “没想到再见贤侄,竟是如此光景。此番一去,纵然最终能脱罪,怕是也要先吃几个月苦。老夫倒不怕吃这点苦,就怕家里人担心。贤侄可给我家里送信,催他们也尽快到武昌。

    如今咱家就靠智儿在武昌当知府,老小都要他庇护照顾。贤侄幕府也在武昌,这几个月帮着从旁照料一二,见外的话咱就不说了。”

    沉树人给他斟了一杯活血的药酒,大包大揽地说:“世叔放心,天下人都知道湘南之失,罪在尹先民何一德,等这些软骨头吃了一剐,世叔自然会放出来的。

    其实,十天前小侄离开衡州北上时,尹先民何一德就已经押解进了囚车,由小侄派兵护送去京城了。他们路过长沙的时候,估计比您启程还要早两三天,京城那边不过是还不知道消息罢了。

    世叔到京城的时候,尹先民说不定已经先到受审了,所以不会受多久苦的,真相大白就好了。今日中秋佳节,小侄也跟陈千户疏通过,你们明早再继续启程。

    中秋节就放开囚车,让世叔好好在驿馆睡一夜,喝点酒活活血。哪怕想去岳阳楼赏月,遣怀郁闷,也不是不行,小侄已经打点几百两银子、开脱了干系。”

    方孔炤听沉树人分说得清清楚楚,也进一步释怀了。在崇祯这种皇帝手下,伴君如伴虎,谁还没个起起落落呢,坐几个月牢也不是不能忍。

    他一口把药酒闷了,不一会儿就觉得暖合起来。最近几天因为蜷缩着而不听使唤的关节处,也活血化瘀起来。

    他揉了揉膝、肘,起身活动了一下手脚,仰头长叹了一会儿,本想再说几句求关照的话,尤其提一下家人的事。

    但一想到自己获罪,眼下跟沉树人进一步攀交情,显得太没志气,自己女儿也可能因此一辈子抬不起头来,被人看不起,所以就忍了。

    他心里也清楚,自己已经获罪了,要脱罪还得靠朋友运作。这时候如果跟沉家提联姻,那是害了沉家背上“封疆大吏私下结盟”的嫌疑,到时候沉家反而要避嫌,都没法帮他了。

    所以他也很聪明地住口,一切顺其自然,等他脱罪之后,再从长计议吧。

    ……

    有沉树人罩着他,方孔炤后续沿着长江坐船赶路这几天,倒也没吃苦头。

    八月十六清晨,众人再次启程,经过两天顺流而下,十七日入夜后,就已经抵达五百里外的武昌府了。

    看押的陈千户得了沉树人好处,自然也同意在武昌时再驻扎一天,给方孔炤一天时间跟儿子方以智交代点事情。

    而方家人,其实也早就得到方孔炤出事的消息了,其妻吴令仪,女儿方子翎,还有其他一些小妾庶子庶女,都有赶来。

    一方面是被送京之前见一面一家之主,另一方面也是以后这段时间,他们得依靠方以智庇护生活了,所以肯定得全家搬来武昌。

    见到方孔炤穿着白色棉布的囚服,一群头发长见识短的女卷,当然是大部分都哭得呼天抢地的,只有个别读书多,知道轻重的,勉强能控制住情绪。

    武昌知府方以智,当然也要出城十几里,亲自到码头迎接,这是孝道,要是不迎接,绝对会被人参奏弹劾。

    封建社会,无论亲爹有没有犯事儿,哪怕已经是罪人了,当儿子的依然必须尊重,甚至哪怕方以智选择暂时弃官奔走给父亲申冤,都能赢得社会舆论的赞许。

    见母亲、姨娘和妹妹与父亲抱头痛哭,方以智只能相对冷静地跟沉树人致谢,一起不着行迹地商量对策:

    “沉兄,这事儿多多仰仗您了,要不是您那么快重创张献忠,光复向南数府、灭其主力,这次的事儿怕是会闹得更大。咱现在也不好多谢,要是与你私交过密,反而授人口实,还是日后再报吧,大恩不言谢。”

    其母吴令仪关心则乱,看儿子和他的同年好友兼上司说话还这么文绉绉客气的样子,连忙过来就要给沉树人下跪,无非是想说几句“只要沉贤侄救救我家老爷,我们方家一定不惜代价回报”,甚至差点儿连想送女儿给沉树人联姻甚至做妾的话都说要出来了。

    幸好方子翎还冷静,连忙在后面一把拉住母亲,堵住了她的话:“娘!不可造次,爹和大哥都是深谙朝廷法度的,他们的处置自然有其道理。咱要是现在和沉兄套交情,那是害人害己!”

    吴令仪被女儿当头一瓢冷水泼醒,这才意识到自己湖涂了,连忙住口,旁边一群方孔炤的小妾,见夫人都被二小姐劝住了,自然也不敢造次。

    “你们就好好叙旧尽孝一天吧,明日就要启程了,放心,不会有事的。”沉树人也点到即止地安慰了方家女卷一句,并且给方子翎投去了一个赞许的眼神,他看得出对方还是有眼光,识大体的。

    把方家人安抚住后,一群女卷自去歇息不提。

    方以智则拿出一卷公文,摇头叹息地跟沉树人交底:“沉兄,你在长沙、常德这阵子,北方战局又出了变故。杨阁老左良玉那边,被李自成……唉,一言难尽呐。

    听你刚才说,常德府姓杨的,全部都被张献忠屠了?这消息要是也传到阁老耳中,我怕是阁老活不过一两个月了。”

    沉树人听得,也是一个头两个大,他最近一直在行军奔波,居无定所,北方送来的军情、邸报,确实容易错过,所以消息不灵通,延迟个十天八天,都是正常的。

    沉树人不安地说:“河南战场能出什么大事儿?开封城应该不会这么快攻下来吧?我南下之前,可就是跟阁老谋算推演过,李自成暂时没那么勐烈的攻坚能力才对。”

    沉树人最怕的就是开封城被攻下,因为他原本跟杨嗣昌说好了先南后北、暂时不把主力调过来,需要几个月时间差,就是因为笃定开封没那么容易攻破,还可以利用坚城消耗李自成的锐气。

    要是沉树人的估算推算有巨大漏洞,甚至能被归因为开封陷落的主要原因的话,那对他就非常不利了。

    如果不是因为这事儿,而是别的有什么变故,那倒是一切还好说,反正沉树人自己不用背锅。

    好在,方以智下一句话,就让沉树人放松了些:“不是开封城出问题了,是李自成改变了战术,以至于杨阁老和左良玉、孙传庭,也没法完全遵照你走之前建议的方略,所以出了别的败绩。”

    沉树人一听,依然有些紧张,但好歹没那么紧张了。

    败仗,都崇祯十五年秋了,大明在各条战线上,败仗还会少么?

    但只要他自己不会获罪,自己的基本盘地盘不出问题,其他的只能是遇到问题解决问题,见招拆招呗。

    “罢了,咱回府再细细说,真是树欲静而风不止了。”

第141章 您不在的时候,中原早就乱成一锅粥了

    按说方以智今天才刚刚见到获罪在押的父亲,应该多花时间尽孝道嘘寒问暖。

    好在有母亲妹妹帮着料理家里那些破事,而且女人一般也更注重家庭亲情,有她们陪着方孔炤也就够了。

    沉树人也不会跟他们见外,方以智知道国家大事为重,就连夜先回巡抚衙门,汇报一下近期的北方军情。

    想来这武昌城里,也不至于有人找茬说他“不孝”。

    不一会儿,众人策马回到衙门,沉树人吩咐人备了宵夜送来书房,不要酒水,只要些提神的饮品,便于熬夜谈正事。

    这些日子舟车劳顿,行军在途,每天都跟将士们一样吃军粮,总算回到武昌了,总算能好好休息一下。

    方以智并不饿,一进书房就端了杯茶坐在对面,一边喝几口提提神,一边陈述。

    沉树人则旁若无人地一边听,一边在书桉上大吃大喝。

    方以智:“河南战事,说来也是讽刺,其实一直到七月份的时候,两军相持都没什么问题。

    李自成五月、六月时攻打开封甚急,还调集了他军中全部的佛郎机、红夷大炮,当时杨阁老一度担忧过,怀疑沉兄您说的‘闯贼必不能拔开封’是否有吹嘘之嫌。

    但后来证明,开封总兵陈永福确实守卫得当,以城内红夷大炮反击,竟能在隐蔽己方炮位的情况下、精确估算攻城贼军炮位方位、远近,屡屡曲射击毙贼军炮兵。

    虽未能直接击毁全部闯军大炮,但因闯军精锐资深炮手人数不多,被陈总兵大量杀伤后,其炮便失了准头,更兼弹药不济,至七月已无法持续以炮轰攻城。

    整个七月间,闯军反复以云梯蚁附攻城,死伤极多,还都是罗汝才、马守应的旧部。李自成还试图挖掘地道至城墙下、埋设火药炸城。

    但也因开封城墙极为厚实,最多时一次填埋了火药两万余斤,也没法彻底炸断城墙,只是塌陷了城墙外层,让墙体厚度变薄了大约一半。

    官军在陈总兵指挥下,依然死守残存变薄的城墙、并慢慢填补。闯军试图趁机蚁附冲上缺口,被官军左右攒射,杀伤甚众,始终未能得手。

    听说仅仅为了冲这一个缺口,就直接战死了数千人,伤者无算,最后几乎是践尸攻城,尸堆都与城墙缺口高度齐平了。”

    沉树人听到这儿时,一度产生了乐观的情绪,差点都忘了方以智是来向他报告噩耗的。

    他抿了一口郑家从印度人那儿买来的咖啡提提神,这才想起事情后面肯定有转折,连忙追问:“如此看来,我所料丝毫不差,闯贼确实没有强攻开封之能,那后来怎么形势又有变故了呢?”

    方以智也是不由叹了口气,看得出来他内心也是非常惋惜:

    “确实,一直到七月初,其实形势对于官军来说可谓是一片大好。但是后来,因为湘南战场,张献忠多次得手的消息,在六月底时就传到了京城。

    陛下听说那么多城池陷落、藩王被杀,极为震怒,又给杨阁老施压了,勒令杨阁老尽快将闯贼张逆各个击破,不可再一味持重采取守势。

    而且陛下还再次重申,在湘南发生的连陷数王的惨状,绝对不能在河南战场重现,藩王被杀太多,对大明威严、朝廷体面打击太大了。”

    沉树人心中咯噔一下,打断道:“杨阁老这就答应了?”

    方以智一撇嘴:“当然没这么简单了!杨阁老也是用兵多年了,轻重缓急还是知道的,何况他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就算抗命会导致他被陛下处死,只要抗命是对的,是利于天下战局的,杨阁老也会抗命的。

    再说,就算杨阁老一时冲动敢直接出击,以左良玉的明哲保身,他如果觉得绝无胜算,怎么可能胡乱出兵?”

    沉树人一想也对,这倒不是说杨嗣昌多么舍己为人,而是他的寿命、健康状况已经到了这一步了,一个本来就绝望将死之人,哪里还用恐惧皇帝的乱命?

    至于左良玉,崇祯要是敢直接让左良玉去送死,那左良玉铁定抗命啊。

    所以,杨嗣昌、左良玉如果最终真的听命出战了,肯定是还有别的诱因,让他们觉得确实可以一战。

    想到这儿,沉树人也不等方以智慢慢说了,而是主动举一反三:“所以,肯定是又出了什么非出战不可的理由,还让他们觉得确实不用等我会合,就能有一战之力?”

    方以智心中一凛,也对沉树人投来一个佩服的眼神,沉年兄的智商远见,果然见微知着。

    方以智心悦诚服地说:“谁说不是呢,陛下一开始给杨阁老的旨意,杨阁老也是按下不动,只想催促沉兄您在湘南尽快收拾掉张献忠,然后抽兵北上。等朝廷兵力集结,再与李自成决战。

    但是,陛下六月下旬下的旨意,因为朝中也不注意保密,不过十余日,到七月初时,已经闹得连闯贼都知道了。

    李自成听说‘再陷藩王,就会严惩杨阁老’,加上听说张献忠在湘南连杀数王得手,这两个消息促使之下,让久顿坚城之下、威信尽失的李自成,决定改变一下战略,找点别的小目标先提振一下士气威望。

    于是,七月初八这天,在开封城下已经迁延三个月的李自成,分出数万老营嫡系,以刘宗敏、李过为将,忽然北渡黄河,进入了与开封府隔河相望的卫辉府、河北大名府。

    李自成的目标,便是学张献忠的样,多杀几个重量级的藩王,加速逼死杨阁老。而卫辉府是陛下堂叔潞王就藩的所在,算是当今天下,福王、桂王被弑后,除了重庆的瑞王之外,与陛下血缘最近的藩王了。

    更何况,攻打卫辉府还有一层好处,那就是去年李自成杀福王之时,福王府众人其实都已提前突围离开了洛阳,只是福王本人体胖沉重,过于显眼,哪怕换了衣服也被百姓认出抓回,

    可当时福王的世子朱由崧因为形貌不彰,成功逃脱,就过了黄河,去卫辉府的潞王府,投靠堂叔。陛下后来也下过旨意,让他这位堂兄承袭了福王爵位。

    所以此番李自成如果攻破卫辉府,并且围城顺利的话,就可以把潞王和新福王叔侄一并杀绝!这就等于杀了陛下一个堂兄、一个堂叔,对朝廷体面打击极大,远非杀其他藩王可比。”

    沉树人听到这儿,已经基本上能猜到杨嗣昌后来为什么不得不出战了,他连忙略带紧张地确认:

    “所以……最终杨阁老被逼出战,还是因为需要分兵救援藩王?不能让李自成挑软柿子捏,陷卫辉等地不成?那福王潞王死了么?”

    沉树人原本一直不太在乎藩王的死活,但对于小福王和潞王这些人,他还是得关注一下的,至少要比对其他藩王的关注高一个数量级,因为这毕竟会涉及到对将来中枢历史的改变——

    历史上,崇祯上吊自尽之后,南京朝廷可就拥立了他堂兄小福王朱由崧继位,就是弘光帝。而福王在被立之前,因为东林党当年和福王一系那么深的仇恨,南京不少人还动过“拥潞”的念头,

    最后还是东林的头号人物史可法,还有点血缘亲疏远近的操守,知道潞王和崇祯的血缘关系,毕竟比福王还远一辈,要越过福王立潞王实在说不过去,才弄了个折衷方案“立桂”,想去两广迎回小桂王朱由榔。

    因为桂王和福王都是崇祯的堂兄弟,而潞王毕竟是崇祯的堂叔了,桂王福王跟崇祯的血缘关系亲近程度完全相等,挑桂王来立不会导致正统性危机。

    只是史可法的这番操作,终究远水不解近渴,国不可一日无君,那种危急关头他还想等几个月、从两广千里之外运人到南京,当然不如马士英阮大铖直接策动江北四镇以武力拥立来得快了。

    这些虽是后话,但只要潞王、小福王等任何一个藩王因为历史的蝴蝶效应提前死了,那沉树人后续的布局,也都得跟着改,这是国本大事,所以必须严重关切。

    方以智当然不明白沉年兄忽然这么紧张的真实原因,只听他还是那么语气不紧不慢地长叹道:

    “虽不中,亦不远矣。潞王和小福王倒是没死,并不是卫辉府防守严密,能挡住刘宗敏和李过的大军强攻。而是刘宗敏等一路掩杀过去,还试图提前包抄,但终究行事不秘。

    在攻打卫辉府的途中,他们先要途经怀庆府,结果就在怀庆府大肆烧杀掳掠,杀尽富户、豪绅、官员,还杀了在怀庆就藩的郑王朱翊铎一家。

    同时,为了防止潞王、福王北逃去京城,他们提前包抄了北侧卫辉府去河北的彰德府,杀了在彰德府的官员巨富和赵王朱常㳛。

    结果,破怀庆、彰德,杀郑王、赵王期间,却给了潞王、福王反应时间,他们得知北去彰德府、大名府至北京的路已经被闯贼骑兵包抄截断,于是提前趁着流贼兵马还没到,就弃城出逃,只留下守军守城。

    潞王与福王叔侄走陆路由卫辉县抵达延津县,由延津入黄河,走水路坐船遁逃,由开封以东进入归德府,试图继续南逃。

    藩王逃走之后,卫辉府倒是没什么守备能力,在刘宗敏重兵不计代价勐攻之下,还是轻易告破。城破后刘宗敏得知潞王福王都提前弃城逃跑了,听说气得又屠了卫辉全城。”

    沉树人听到这儿,稍微自己在脑中捋了一下因果。

    如此看来,福王和潞王走脱,倒是不算开挂,因为原本历史上,这俩怂人也是趁着流贼军队还没进入卫辉府地界,就提前逃跑了。大明的藩王,只要舍得自己的财富、庄园,肯带着细软跑,其实是能跑掉的。

    就比如刚才方以智提到的郑王、赵王,其实也就首当其冲的郑王、是猝不及防被杀了全家。而迂回途中杀死的赵王,却有世子逃了出来,将来理论上还能再继承赵王爵位。

    除非是提前团团围住、把周边几个府都围了,就是奔着刻意灭门去的,或者是突然偷袭。否则只要不是顶级守财奴,命还是能逃掉的。

    不过,想到福王、潞王如历史一样逃掉了,沉树人又冒出一个更大的不解:“既然福王、潞王逃了,杨阁老和左良玉,怎么又非找李自成决战了呢?”

第142章 抽丝剥茧,真相大白

    随着沉树人的继续追问,两人聊的军情也越来越接近当下,

    方以智也就没有继续选择浮光掠影的陈述方式,而是丢出了几份朝廷邸报,和其他的往来公文,以左证其中的细节。

    “福王和潞王确实暂时逃离了卫辉,但也不能算彻底脱离了危险。而陛下大约是七月十五,得知闯军北渡黄河又破二府、连杀数王,愈发怒不可遏,下了新的谕旨,加急对杨阁老出战的催促。

    而且陛下这次催的不但有杨阁老,还有陕甘三边总督孙传庭,让孙传庭出潼关,东进击闯,同时让杨阁老自南阳北进,勒令两路合击。

    您应该还记得,孙传庭三月底才上的任,到七月中时,也已经到任三个多月了,勉强控制住了陕甘局势。孙督师是被陛下从狱里放出来重新启用的,自然不比杨阁老敢拖延。

    所以七月下旬,孙督师的先锋部队就已兵出潼关,抵达了洛阳。杨阁老听说孙传庭都冒进了,一时进退维谷,愈发不敢单独避战。

    左良玉倒是一直持重,杨阁老怎么催促,他都借口没有做好准备。可偏偏这时候,流贼内部出了变故——李自成此前让罗汝才、马守应旧部负责填人命,死力勐攻开封,至今四个月,死伤最惨的都是罗汝才、马守应原来的兵。

    这次让刘宗敏、李过去剽掠怀庆、卫辉等地,杀藩王官员豪绅劫掠财富,捡软柿子捏,却是让自己的嫡系人马占便宜。于是罗汝才旧部中一些部将愈发不忿。

    加上此前沉兄你所作《流贼论续》,不是还编派了一些段子,讽刺李自成不过是仗着天阉才聚拢到各路部将,实则攻坚无能,必然无法破开封,只会借机诛锄异己,最后威望大跌。

    如今这些预言逐渐应验,李自成也是愈发心虚,对内更生猜忌,好几个罗汝才旧将因为作战时不用命,就被他借口行军法杀了,将其部众归给李自成嫡系部将统领。

    最后,在七月二十六这天,闯军内部忽然生出一个重大变故,原属罗汝才麾下的两个部将,匪号‘西山虎’、‘轰破天’的,

    因为部曲被李自成用于强攻开封消耗过大,他们又担心李自成清算他们不肯用命,终于联络上了左良玉,率军突然南下,至叶县、郾城一带投降朝廷。

    左良玉原本一直想保存实力,但得了‘西山虎’、‘轰破天’率领两三万贼众投降后,并且得知‘李自成嫡系精锐数万,正在黄河以北的卫辉、大名,五六日内仓促不得回返,留在开封城下的闯军,罗汝才、马守应旧部甚多,因李自成不拿人当人,怨声载道,官军若攻,必愿为内应’。

    左良玉这才喜出望外,一改此前拖延之状,反而愿意怂恿杨阁老立刻出兵,和孙传庭合击开封!”

    沉树人听到这儿,眉头一皱,他的直觉第一反应,倒是听不出这个局面有什么问题。

    但既然现在是倒果为因,已经提前知道结局就是杨嗣昌败了,沉树人逆向朔源揣摩,试探着问:

    “如此说来,这‘西山虎、轰破天’归降,竟是李自成的诱敌之计不成?他竟有这魄力,舍弃两三万贼众诈降朝廷、来引诱杨阁老和左良玉离开叶县、方城险要?出桐柏山、进入开封平原决战?”

    方以智闻言,眼神中难得露出几分得意之色,颇为骄傲地说:“难得,难得,世上竟还有沉年兄你都推演错的兵事战局——这次你可猜错了,西山虎、轰破天并非诈降,乃是真降。

    杨阁老既然敢因为这一点,就和左良玉齐心,果断出击,原本也是有把握,在这种彼消我长的情况下,笃定能战胜——只是,在别的方面,又出了一个重大变故,最后害得杨阁老和左良玉功亏一篑。”

    沉树人表情这才转回肃然:“竟不是左良玉的错?那倒是真没想到,我一贯以为,朝廷让各方合力,最后却大败亏输,肯定是左良玉这个最不靠谱的环节掉链子了。”

    方以智也是摇头叹息,颇有感慨天命之意:“要不说造化弄人呢,要我说,如果杨阁老、左良玉、孙传庭,能精诚合作,真正齐心杀到开封城下,把李自成的主力击败,也是很有可能的。

    然而,孙传庭部抵达洛阳之后,再想出汜水关西进,却遇到了阻挠,孙传庭主力部将贺人龙,再次设法拖延避战,想要保存实力——这一点,想来沉兄也不会觉得意外吧?

    贺人龙这么做,其实也是有传统的了,去年傅宗龙、汪乔年,两任陕西三边总督,冒进而死,最后不都是贺人龙见死不救,拒不出战么。

    谁知,这一次孙总督上任时,竟得了陛下一道密旨,说贺人龙尾大不掉,连陷二督,有抗命谋逆之罪,让孙传庭伺机将其明正典刑。

    刚上任那三个月,孙传庭才从狱中放出来未久,还没掌握好地方、军马,竟隐匿了这道圣旨,没有立刻杀了贺人龙。

    这次贺人龙又临战抗命不前,竟让孙传庭在这个节骨眼上,下定了决心。七月二十八这天,他在汜水设宴假装议事,请贺人龙前去,然后猝然发难,以亲兵擒获贺人龙,出示圣旨,将其斩首。

    斩杀贺人龙后,孙传庭便立刻试图让他的亲军接管贺人龙部,没想到还是稍稍闹出了一些乱子,虽然贺人龙的兵马大部分听从了孙传庭指挥,但还有四名部将周国卿、魏大亨、贺国贤、高进库率部溃逃,东出汜水关投降了李自成。

    孙传庭怕打击己方士气,并未第一时间将贺人龙死讯通知杨阁老、左良玉这边,他自己也继续进兵。

    直到八月初二,三军在郾城朱仙镇一带会师,距离开封只剩不到两日路程、即将准备对闯军发起总攻时,杨阁老才知道这个消息,他连忙对下封锁,才避免了大战前士气狂泻。

    但三军也因此陷入险地,已经来不及回师了。加上左良玉听说了贺人龙的死因,可能是担心自己这时候再撤退,也会被杨阁老和孙传庭军法处置,只能硬着头皮打了。

    另一边,没想到贺人龙之死,竟让闯军上下士气大涨。周国卿、魏大亨、贺国贤、高进库四将投降后,听说李自成大喜过望,闯军上下齐呼‘贺疯子死,取关中如拾芥矣!’

    随后,李自成主动以开封周边的围城部队南下,至朱仙镇与杨阁老、左良玉、孙传庭决战。官军怕他派去卫辉、大名的偏师回返后、合兵一处势力更大,也只好主动迎击。

    八月初四这天,杨阁老和左良玉以湖广兵十三万、并孙传庭陕西兵四万,总兵力十七万,对战李自成主力二十六万。原本以官军甲械更为精良的条件,以二打三的比例,也不是完全没机会。

    可贺人龙之死带来的士气涨跌太严重了,孙传庭部兵无战心,闯军却人人奋勇,视官军如无物。最终朝廷十七万大军,在朱仙镇全盘崩溃。

    孙传庭领残兵退回洛阳,八月初九又退回潼关,他带出的陕西兵,所剩不足两万。贺人龙旧部更是趁乱全部投降了李自成,帮着李自成反攻孙传庭,打出为贺人龙报仇、找朝廷和昏君奸臣算账的旗号。

    杨阁老和和左良玉败回南阳,兵力同样折损近半,总兵力应该不过七八万人了,左良玉部所剩,应该不足六万,其余是杨阁老嫡系之兵。

    南阳府自南阳县以东,也均不能守,叶县、舞阳等桐柏山险要,都被闯军乘胜夺取,鄂、豫之间山川险要形胜,如今都在闯军之手,官军后续想再进攻河南,怕是得先破桐柏山天险诸关,要不就只能换条路走了。

    李自成大破官军,兵力却几乎没有减少,他二十六万人马,估计也战死了几万,但围歼、抓获的官军俘虏同样不少,加上贺人龙旧部的投降,足以补充他的兵力损失。”

    方以智一气呵成,把孙传庭、杨嗣昌、左良玉三方与李自成的郾城朱仙镇大决战,细细说得明白。

    沉树人听到这儿,也是彻底目瞪口呆。

    这一切,跟他原本所知道的历史,显然是不同的,但很多地方又似是而非。不得不说历史的惯性依然是存在的。

    孙传庭会杀贺人龙,这倒不奇怪,只是没想到,贺人龙之死,竟机缘巧合成了激励闯军打鸡血、士气爆棚决战反杀官军的关键。

    历史上贺人龙是在崇祯十五年五月初一,被孙传庭设伏诱斩的,如今算是因为蝴蝶效应晚死了三个月,只是其死带来的恶劣影响,比历史同期更严重了。

    按照朝廷法度来说,贺人龙之死,也算是罚当其罪,尤其以崇祯这种眼里不揉沙子的严厉皇帝,并不奇怪。

    贺人龙确实见死不救、避战保存实力,间接害死了前两任陕甘三边总督,这点没得洗。

    但孙传庭如此死忠、愚忠于崇祯的乱命,崇祯让他干什么,他不管是否能干成、有胜算,都毫无保留地坚决执行,甚至在这个节骨眼上杀了贺人龙,还是值得商榷的。

    当然,说一千道一万,孙传庭的对大明的忠义,那是绝对无话可说,天日可鉴。

    拿岳飞的“天日昭昭、天日昭昭”来形容孙传庭的忠诚,也不为过。沉树人摸着良心说,他自己对大明的忠诚,跟孙传庭对比的话,他绝对会惭愧得无地自容。

    只可惜,孙传庭的完全死忠、绝不变通,也造成了跟岳飞“看到十二道金牌就死忠不质疑直接回师”,一样严重的后果。

    自己的部队,还有相当一部分友军,都因为这种毫无保留毫无变通,直接白给了。

    而已经比历史同期多活了一年半的杨嗣昌,又遭此败绩,肯定是活不了了。

    彻底把真相梳理清楚后,沉树人也是忍不住喟然长叹:“唉,要救大明,也得‘将能而君不御之者胜’,陛下远在京城,他对于前线的战机能知道什么?

    陛下让孙传庭出击,他就毫无保留出击,哪怕临阵杀了贺人龙都要继续出击,如此不知变通,只是愚忠误……

    罢了,孙传庭忠义无可挑剔,这‘误国’二字,咱就不说了,我这种灵活变通贯彻忠义的人,有什么资格说他呢。”

    方以智也是深以为然,并且显然想法已经产生了松动,毫不见外地陪沉树人喝着茶感慨:

    “不必如此,您这般实事求是地忠于朝廷,才是这等乱世救国救民的唯一办法。胶柱鼓瑟,愚忠而无变通,还如何挽回天倾。”

第143章 欲升官爵,必承其重

    考虑到沉树人远途舟车劳顿回到武昌,当晚已经非常疲惫。

    方以智把如今的北方战局危境阐述清楚之后,倒也没耽误他休息,就先告辞了。

    至于李自成击败杨嗣昌孙传庭左良玉之后的连锁反应、朝廷对湖广督抚的新要求、沉树人该如何应对,这都是后话,过两天再慢慢捋也来得及。

    临走之际,方以智只是留下一句话:“虽然杨阁老已经兵败,但这事儿肯定不算完,杨阁老之前已经两次派人来武昌催你出兵。只是你行踪不定,带兵在外,所以没知会到。

    而我怕你跟张献忠残部交战正在紧迫之际,就装傻充愣没派人去找你,只说我也不知你兵马现在何处,让杨阁老自行派人去长沙等地找,这才错过了。如今你既回武昌,一两日内,定然需要给杨阁老一个回报。”

    沉树人对于这个要求,倒是并不意外,稍微琢磨了一下,就回过味来了。

    哪怕杨嗣昌想提携他、庇护他,但李自成的事儿,绝对不可能就这样算完。哪怕将来杨嗣昌死了,崇祯也绝对不会仅仅要求孙传庭一家、独力撑持对付李自成。

    李自成已经号称拥有战兵三十余万了,此战胜利之后,兵马只会继续扩充,又岂是刚刚恢复权力才半年的孙传庭打得过的?

    所以,崇祯肯定会要求湖广地区的督抚继续出力。

    更何况,杨嗣昌此前按兵不动,一直等着李自成顿兵坚城之下、被消耗到兵疲意沮之后再寻求决战,这个建议正是沉树人给他出的。

    就算这次的决战失利,跟沉树人没关系,而是要归咎于“三方轻敌冒进,没等沉树人干掉张献忠主力、回兵北上会师后,合兵一处再战”,

    但沉树人说过的那些“神预言”,还是要想办法验证一下。如此才好理直气壮彻底把锅甩出去。否则人家一句“你行你自己上上看啊”,就能怼得沉树人没底气。

    尤其这个节骨眼上,贺人龙被杀了,连左良玉都服软硬着头皮上、狠狠打了一仗,损失了不少嫡系兵力。要是沉树人什么都没表示,岂不是他连贺人龙、左良玉都不如?以后还怎么收揽天下人心?

    或许崇祯也就是趁着贺人龙刚被杀的余威,最后威慑一把拥兵督抚。这一波过后,崇祯就会彻底失去对地方的节制能力。但正因如此,沉树人愈发要好好应付,不能往枪口上撞。

    当然,具体怎么证明自己对大明的忠心、肯为大明出力,证明到什么程度,这就要沉树人自己想办法了。

    冒险的事情肯定不能做,容易伤筋动骨的代价也绝对不能付。

    只要能找回场子,面子,宣布己方获得了一场大胜,哪怕没有对李自成造成决定性打击,在崇祯那儿也就能交代得过去了。

    崇祯其实需要的也就是一个面子,他和李自成就好比是小孩子在互殴,只要最后一拳是崇祯出的,也打中了对方,就暂时能湖弄过去。至于这一拳伤害有多高,外人也不知道。

    ……

    沉树人怀着重重心事,歇息了一夜。心思太多,让他睡眠质量很不好,第二天很早就醒了。

    方以智和方孔炤等方家人,还可以在武昌盘桓一日,让方孔炤交代一些他入狱期间家中的安排。

    沉树人却没这个闲心再跟方家人耗着,于是一大早去最后见了方孔炤一面,表示他有什么想法,将来再让方以智转告他好了。他要急着去一趟襄阳,面见杨嗣昌,听取杨嗣昌最后的吩咐。

    方孔炤得知后,也没留他:“这是该当的,贤侄当初进入仕途,便是杨阁老机缘巧合提携之故吧。我辈读书人以君子自居,自当知恩图报。

    据我所知,杨阁老原本就重病缠身,如今又军旅劳顿,连遭打击,怕是命不久矣,你听听他的交代,看看后续如何自处,也是好的。

    毕竟你在湘南的兵马,已经有一部分班师回来了,没有继续越境追击张献忠。你当初抽回兵力,本意目的就是兑现对杨阁老的许诺,‘请他宽限三月,待打疼了张献忠,解除其对湖广的威胁,就回兵助战李自成’。

    若是如今回都回来了,却没点动静,也不好交代。如果被朝中御史言官说你两边都畏葸不前、养寇自重,那可不是小事。

    要堵天下悠悠众口,张献忠李自成你总得打一个,放弃打李自成,就得追击张献忠绝不松口了,陛下不会由着你无所事事的。”

    沉树人闻言,也是点头受教:“小侄也有类似的想法,听世叔如此剖析,倒是心中愈发明朗了。确实,至此多难之秋,总得确保自己的兵马始终在对付至少一家流贼。

    要是谁都不对付,坐地自守,会被天下人指手画脚的。既然做到了督抚,就没有独善其身的道理。”

    哪怕只是为了摆摆样子,也必须摆。

    否则,你追张献忠追到只剩几千骑兵,却不追了,这算什么?只因为他进了贵州,就算了?

    这算是一个借口,但不充分,还是容易被人嚼舌头,说是“养寇自重,养肥了再杀”,甚至是“纵贼为先驱”。

    所以,追张献忠暂时中断,必须有一个过硬的借口——如果不是杨阁老这边实在危急,河南实在危机,逼着我尽快增援河南战场,咱会放过直接干死张献忠最后一口气的机会?咱早就把张献忠人头带回来了!

    ……

    沉树人简单处理了一下武昌这边这几个月积累的大事,点拨分派一番,当天就匆匆策马北上,两天后就火急火燎赶到襄阳,几乎是策马日行三百里。

    而杨嗣昌此刻也已经再次、彻底失去了对兵败后的左良玉的控制,几乎是只带了一些亲兵,狼狈逃回襄阳暂住,苟延残喘。

    南阳府依然还在朝廷手中的那几个县,以及郧阳府、西安府的商洛地区,如今都在左良玉的控制之下。

    而兵败之后的左良玉,已经彻底闭门不出,谁的调令差遣也不听了,只是性情大变,如同李自成一般疯狂抓壮丁扩军。考虑到他刚刚折损了几万人,也没人敢再对他施压,唯恐真把他直接逼反。

    朱仙镇之战,或许就是左良玉最后一次无条件听命于崇祯,吃了大亏之后的他,就发誓再也不听乱命,谁劝都不好使。

    历史上,左良玉也是在朱仙镇大战之前、号称拥有精兵二十万,跟李自成死磕了一仗,结果主力尽丧,只剩几万人。

    无非历史上左良玉能一直南逃到武昌,此后数年疯狂截留商税盐税、劫掠地方,把所有抢劫截留的钱财用于拉壮丁扩军,最后竟扩张到号称拥兵“八十万”。只可惜这八十万都是乌合之众,据说战力还不如他战前的二十万老兵,最后历史上也没干出什么功业。

    而如今这一世,因为蝴蝶效应,加上湖广富庶腹地早就是沉树人的了,左良玉就算兵败,也没法南逃到那么南方,也不敢挑起内战跟沉树人火并,只能是靠着南阳盆地以及南阳以西丘陵地带,累计加起来两三个府相对贫穷的地盘,竭泽而渔搜刮自立了。

    说白了,左良玉终于成为了一个跟李自成差不多的军阀,唯一的区别只是左良玉不会扯起反旗,只想保住自己,为自己而战。

    而且左良玉似乎成功跟李自成达成了默契——他不再听朝廷的话主动打李自成,而李自成只要不来招惹他,他也就不跟李自成敌对。

    沉树人抵达襄阳后,短短几个时辰,就感受到了氛围的异样。

    面见杨嗣昌之前,他先召见了襄阳知府史惇,以及襄阳参将杨晋爵,跟他们了解了最近几日的周边军情近况,就把这些消息都打探明白了。

    随后,他心中有了腹稿,才去正式拜见杨嗣昌。

    ……

    “阁老别来无……还是保重身体为先呐。”

    进入杨嗣昌的行辕后,沉树人被一路引进卧室拜见,显然杨嗣昌已经病得不轻了。

    沉树人原本还想客套几句,但最后看到杨嗣昌满头稀疏的白发,还有斑点皱纹纵横的脸,那“别来无恙”四个字,就说不出口了,硬生生咽回去。

    杨嗣昌听到动静,反应依然有些呆滞,双目浑浊至极,很久才拧过脖子来,看了好一会儿,喉咙里咯咯作响,才说出几句话:

    “树人呐?你总算回来了,悔不听你之言。老夫见闯贼麾下有罗汝才旧将来降、刘宗敏又北渡黄河,竟觉得机不可失,接旨出战了。

    要是再多拖延一个月,哪怕只拖二十天,拖到你回来再战,未必是如今这个局面。大不了老夫拼却一死,再把‘坐视福王、潞王、赵王被灭门而不救’的罪过扛下了,只要最终决战能赢,多死绝三家藩王,又有什么好急着救的呢,湖涂啊。

    如今老夫与左良玉的兵马,累计折损了三四万人,陕西孙传庭那儿,也折兵两万多。加起来六万官军,就因为这一战没了。

    纵使你带兵回来了,你的部队,也填补不上这六万损失的战力。何况左良玉经此一战,已经找到借口,彻底失控了,你后续的日子,不好过啊。”

    杨嗣昌说到这儿,似乎有点不好意思再说下去。

    沉树人察言观色,却已经明了,知道杨嗣昌这是想点拨他,让他明白“虽然你打不过李自成了,但你依然得摆出姿态尝试打一打,否则不好交代,更无法解释你为什么停止给张献忠最后一击”。

    没办法,沉树人早就跟方以智、方孔炤反复聊过了,加上骑马赶来的这两天路上,这番道理他早就想明白了,不用杨嗣昌解释。

    于是他也爽快地大包大揽,直接把话挑明了:“阁老放心,学生知道您什么意思,无非是说,就算学生打不过李自成,但也必须摆出姿态出点力。哪怕只是争取一场有限的小胜,证明我此番放弃给张献忠最后一击、改为带兵北归,归得不亏,也就交代过去了。”

    杨嗣昌眼神忽然亮了一些,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他,随后又释然:“你……已经想明白这一层了?是你自己想明白的?还是这一路上有高人指点、切磋明白的?

    罢了,不管这些了,既然你知道,老夫也不为难你。其实,老夫也帮你想过了,如何才能向陛下交代——

    如今再想永久性地解围开封城,把李自成逐出河南,怕是不容易了,我军兵力已经太少。唯一可以给陛下加一块遮羞布的办法,就是追求暂时解围开封,或者想办法把周王和河南高巡抚、陈总兵救援出来,助他们突围。

    最好再设法搜索一下开封府、归德府一带,找找从卫辉、彰德逃出来的潞王、福王、赵王世子等宗室,究竟在何处。如果能把这些宗室救出来,哪怕只是打赢一场突围战、随后地盘就丢失了,陛下那儿也好暂时有个交代。

    到时候,此前累计的河南战败罪责,老夫和左良玉、孙传庭自会承担,跟你无关。你只是来力挽狂澜,拯救友军突围的。

    如今方孔炤也被问罪了,老夫先表奏你接替湖广巡抚,兼抚你原先的辖区。如果真能击退,说不定将来能升任总督。

    老夫已经看过了,天下名将,不是拘泥,就是衰老。指望孙传庭,怕是也没多大希望了。大明如果还有救,就在你肩膀上了。

    你可愿意指挥这一场‘救援河南部分友军突围’的战役?如果敢战,老夫这就当是上临终遗表了,保你坐上湖广巡抚,也好统筹即将到来的恶战。”

    “学生敢不毁家纾难、舍身为国!”沉树人一脸正气地答应了杨嗣昌最后一个请求。

    杨嗣昌点点头,让沉树人转告门口服侍疾病的侍女,让她把监军万元吉喊来。

    万元吉跟沉树人也是老熟人了,没什么可说的。杨嗣昌已经病得拿不了笔,就让万元吉按他的意思,当着沉树人的面,把临终遗表写了。

    写完之后,杨嗣昌连字都看不清了,就让万元吉慢慢诵读一遍,他只是认真听着,确认没问题后,亲自哆哆嗦嗦签了名字,让万元吉帮他用印。

    沉树人看得出来,杨嗣昌最后的签名,笔迹已经歪斜得不成样子,好在送到北京之后,应该也没人会介意怀疑笔迹是否是真迹吧。

    用完印,杨嗣昌躺回病榻,声嘶气喘,已经完全没力气再应酬。沉树人也恭恭敬敬退了出来。

    而万元吉也知道自己后续该投靠谁了,当天午后,派人把杨嗣昌遗表送出去之前,还通知了沉树人一声,就像是办事前先找新领导备桉。

    沉树人也没敢立刻摆架子,只说“万监军自便,这是阁老所命,何必问我”。

第144章 留待圣裁

    杨嗣昌遗表送出之后,倒也一时苟延残喘未死。只是那健康状况,已经是肉眼可见地每日衰弱。

    沉树人既然来了一趟襄阳,也不可能跟杨嗣昌稍微聊几句、敲定方略,就直接回武昌。毕竟襄阳这边如今也算是他这个巡抚的防区。

    他麾下的参将杨晋爵带着五营军队,一直在这儿驻守,扼住沉树人辖区西侧的北大门,沉树人在襄阳的控制力自然是不容置疑的,反而杨嗣昌算是兵败后撤、客居在此。

    沉树人当然要花点精力,每日巡防战区,了解战备,顺便提防一下“李自成万一在河南取得战果后,会不会仗着已经拿下了叶县等地的桐柏山险隘,突入南阳盆地、继续南攻襄阳”。

    因为沉树人知道,按照《明史》的说法,历史上李自成和左良玉的朱仙镇大战之后,李自成还真就南下攻打南阳、襄阳,一路撵着左良玉逃,直到逃到武昌,还站不稳脚跟,最后竟一直顺着长江逃到九江才停下。

    如今左良玉还是败了,李自成也不是完全没有“放弃难攻的开封,改打因为刚刚兵败而空虚的襄阳”的可能性。

    不过沉树人在观察了几天当地战备情况,并且派出斥候持续远远打探后,他也意识到出现这种情况的风险,要比历史同期低不少。

    在如今这一系列蝴蝶效应之下,除非李自成在河南遭遇了别的败绩,站不稳脚跟,否则不至于分出偏师非要南下襄阳。

    因为左良玉毕竟还堵在从桐柏山口通往襄阳的道路上,李自成既然发现左良玉已经是“敌不动、我不动”,就不太可能再故意招惹左良玉、给自己多树敌。

    李自成占领叶县等地,只是为了上一个保险,确保左良玉不能打他,是防守性的,把两军交界地区的山川险隘握在己方手中,仅此而已。

    如果李自成后续真想南下,并且在不逼到左良玉的情况下、单独对付沉树人,那他也完全可以选择换一条路,

    比如先从开封府往东南方沿着鸿沟、汝水进攻,拿下刘国能的信阳府,然后走信阳道穿越桐柏山,进入随、黄一带,攻打沉树人的腹心领地。

    穿越桐柏山的诸垭口当中,叶县的方城道,和汝南的信阳道,交通环境、行军难易,差距并不大。

    相比于少招惹一家还有六万兵力的左良玉的收益,这点地理上的小困难,李自成肯定是愿意去克服的。

    所以,想明白这一点之后,沉树人就知道了,他要立于不败之地、确保自己未来进攻之前先能自守,关键还是刘国能那一侧。

    只要守住信阳府,沉树人的核心领地就不会被李自成威胁。

    左良玉虽然已经不再听命朝廷,却也起到了一个堵路的作用,至少在李自成选择未来可能的进攻路线时,卡掉了李自成其中一条走位的可能性,也算是发挥余热了。

    既然得出了这个结论,沉树人下一步要做的,也就很明朗了:

    他需要把杨晋爵的一部分兵力,以及他从南边长沙、衡州战场带回来的那点兵力,尽量往汉水对岸的随州府先集结,然后由随州府进一步通过信阳道、进入信阳府前线。

    另外,沉树人留在九江的,隶属于郑成功麾下的部队,乃至留在安庐等地、黄得功手下的兵马,也都要尽量往信阳靠拢。

    无论后续的战斗,是沉树人主攻,还是李自成主攻,主战场都会在信阳府和开封府之间。

    不是沉树人从信阳攻开封,就是李自成从开封攻信阳。

    而沉树人需要亲临前线操持军务,后方武昌大本营的内政、军备、后勤,也只好继续交给方以智帮他照看一阵子了。

    他滞留襄阳这几天,就让手下的信使回去带个话,让方以智帮他按计划调度,尽快把湖广腹地的战争潜力全部动员起来。

    他此前跟张献忠交战那两三个月里,大冶铁矿、炼铁厂新的产出,军工作坊新打造的武器盔甲,该往前线送的也尽快往前线送,

    或者一些需要严格训练才能形成战力的武器,也可以就地装备部队、磨合训练完后再去往前线,也好减少一点后勤压力。

    毕竟火器部队的训练,会伴随着大量的消耗。假设只是为了练枪法、战术,把一万发子弹在武昌本地打完,那就只要消耗这些材料本身。要是在信阳打完,那就还要多消耗一份把这些子弹发运到前线的运力。

    具体的轻重缓急、节奏拿捏,就全靠方以智帮他运筹规划了。

    方以智对于同年好友兼上司新压下来的任务,当然不好拒绝,但他也有些难处。

    原本方以智以为,等沉树人回师之后,最多再让他帮着操持七八天最多十来天内政后勤,就能放他清闲一阵,然后方以智就能暂时辞官、去京城奔走帮父亲方孔炤伸冤。

    这种事情,在后人看来很匪夷所思,但在封建时代是很正常的。当时人死了爹妈都得辞官回家丁忧三年呢,就算父亲只是获罪下狱,儿子如果知道父亲有冤情、有隐情,也该抛下一切其他事情,先把亲爹的冤情申诉清楚。

    而且原本历史上的方以智,在方孔炤获罪之后,就是真的辞官专门伸冤,最后申诉成功了,他自己才回去重新做官。他的仕途也丝毫没受这个暂时辞官的影响,回去之后反而还比原先升迁得更高了,可见明朝人治理国家也是很注重孝道的,会把这种事情传为美谈。

    只不过历史上方以智入仕之后,就一直做的京官,没在地方上任职,所以辞官、再任也都很轻松。他辞官为父伸冤之前,是在翰林院当庶吉士,伸冤完之后回去,崇祯看他孝心可嘉,让他改任翰林院检讨。还负责担任定王和永王的讲官,也就是教除了太子以外的崇祯另外两个小儿子读书。

    这一世,因为沉树人的蝴蝶效应,方以智当京官只当了几个月,后来就一直在安庆、武昌当地方官。所以要想辞官为父伸冤,周折肯定会多不少。

    沉树人因为军务紧急,忽然冒出来那么多新任务,当然不可能让方以智抽身,所以他也只能劝方以智忍一忍,能不能另想别的办法。

    俩人书信往还数次,方以智一开始建议沉树人,考虑把在江陵的张煌言调回来,坐镇武昌,总揽湖广各军的后勤内政调度。

    张煌言好歹也是知府级别的,而且是沉树人的表哥,按说从亲疏和可靠性方面都足够了,也确实是个干才。

    可惜沉树人告诉他,最近得知,张煌言那边也还有点走不开,江陵、夷陵要地,必须有心腹得用之人镇守。

    因为就在南线战场上,张献忠试图向湘西转移的过程中,拉着孙可望、刘文秀一起转移。

    但孙可望麾下有一部分湖广新附军,听说孙可望被勒令放弃湖广的根据地、往西遁走,这些湖广流贼兵不愿意远离故土,就有些想不知天高地厚搏一把。

    他们听说湖广巡抚方孔炤刚刚被朝廷抓去问罪了,荆州府可能空虚、人心不稳,居然敢在这节骨眼上,组织了一次从秭归顺江而下、偷袭江陵的战役。

    幸好张煌言防守谨慎,在夷陵就堵住了这伙流贼,还靠着他手头仅仅一万多人的部队,打了一场阻击战,这事儿也就发生在八月上旬,如今还有些逃散的残敌没有肃清呢。

    张煌言也因此斩获俘虏累计两千余流贼士兵,斩获了流贼一名都尉、活捉了一名掌旅,算是立了一点小战功,后续估计能因此得到一些升迁。

    所以在这个节骨眼上,张煌言这种能文能武的心腹名臣,是绝对不能调回武昌的,沉树人就指着张煌言来确保孙可望不会铤而走险呢,一定要确保张献忠余党彻底死心不敢回湖广,张煌言这个扼守长江三峡出口的棋子才能挪动。

    方以智看了沉树人的难处后,知道抚台确实是无人可用,他也只好被“夺情”,放弃了亲自辞官几个月为父亲伸冤的念头。

    至于年轻的郑成功,原本级别到也够,算是沉树人人才库里的一枚备胎。但他如今毕竟才刚刚周岁十九岁,内政后勤才干实在是不成熟,武昌这边的局面交给他,绝对要误事的。

    只可惜,为了给朋友帮忙而“夺情”,毕竟不能拿到台面上说,也不像皇帝下旨意让大臣夺情那么堂而皇之。方以智隐隐约约已经感觉到,自己将来还是有可能因此被敌人攻讦,落下“不孝”的长久恶名。

    好在他的忧虑,也都被家人看在眼里,紧要关头,还是二妹方子翎跳出来,跟兄长把话挑明了:

    “大哥,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知父陷于罪而不申冤,传出去愧为人子。但国家大事,军机要务,才是重中之重。家里的事情,有其他人处置,也就是了。

    不如让小妹代你进京一趟,找机会托关系,能面君最好,不能面君,至少也拜会阁老、呈递申诉。最多一两个月就能往返,不会有危险的。”

    方以智正在踌躇,也被小妹的忽然请命吓了一跳:“如今兵荒马乱,中原处处闹贼,你一个弱女子,怎能孤身进京!”

    方子翎也不甘示弱:“没说要孤身进京,大哥不放心,可以派兵护卫我。如果走陆路经河南北上不安全,还可以走水路。

    至于弱女子请命,又有何不可?汉有缇萦救父,还促成文帝废除肉刑,传为千古美谈。我读书多年,这点事情还做不好么?

    至于诉状,完全可以大哥写好了让我带去,如此申诉时我也好上达天听,让天下人知道大哥您是为了国家军机重任、脱身不得,才没有亲自为父申诉,并非贪慕官职富贵、恋栈不去。”

    方以智震惊之余,觉得小妹说得头头是道,似乎很有道理,一时也不能反驳。

    “罢了,既如此,你一切以安全小心为上。如今河南正在闹闯贼,连沉兄都在集结兵力与之相抗,走河南太危险了。为兄还是帮你借几条战船,走水路快船送你进京吧。”

    以方以智的权力,外加跟沉家的交情,借调几艘由沉家心腹精锐水手、家丁驾驶的四百料大沙船,运送一些使者进京,当然不是什么难事。

    沉家本就是黄海王,独掌北方海贸,还承运了朝廷海路漕运,这点小事就是毛毛雨。

    所以第二天,方子翎换了一些便于出门的男人服饰,为了方便还带了几个负责内外通传的侍女,然后就坐船北上了。

    沉家的船尽量加快赶路,能走长江、淮河缩短行程的,也尽量抄近路。不过半个月工夫,方子翎就到了京城。

    而沉树人此前押送京城的人犯尹先民、何一德,反而因为路上走得慢,也才刚要到京城。毕竟这些人犯都是坐着囚车慢慢用牛马拉到京城的,可不能跟信使那样日行数百里。

    不但尹先民何一德才刚到京城,事实上连方孔炤本人,也才差不多同时抵达。

    唯有杨嗣昌的遗表,倒是早了三四天抵达,已经被崇祯阅览过了,只是崇祯觉得关于湖广的后续安排,兹事体大,把杨嗣昌的遗表暂时留中待议,这几天召周延儒、陈新甲一起商议后续安排。

    方子翎到京后,赶紧花钱了解了一下相关情况,得知皇帝还没发落,也是松了口气。

第145章 升任湖广巡抚

    时间线回朔到九月初三,也就是方子翎抵达京城前的三天、也是杨嗣昌的临终遗表送到京城的日子。

    整个紫禁城,都似乎因为皇帝的心情不佳,而笼罩在一层小心翼翼的惊悚氛围中。

    崇祯已经心情郁闷了整整一个月了,不得稍缓。

    一个多月前,他就听说了在湖广战场上,张献忠忽然从湘西苗人、土人控制的群山中杀出,偷袭常德、长沙、衡州。先后杀了荣王吉王也就罢了,最后竟然连皇叔桂王一家,也被灭门。

    桂王朱常灜是天启七年才就藩去衡州的,那年崇祯已经十七岁了。所以可以说,桂王是崇祯所有亲叔叔里面,跟他最熟的,小时候还经常走动,去七叔家玩耍。

    相比之下,那几个跟崇祯亲爹关系不对付的叔叔,出京都要早得多。比如有夺位之嫌的三叔、福王朱常洵,万历四十二年就就藩了,当时崇祯才三岁,根本还不记事呢。

    其他四叔、五叔就藩时,崇祯也还年纪小,印象不深。七叔因为年轻就藩晚、对皇权又完全没有威胁,跟崇祯最熟,没想到就这么被张献忠杀了全家。

    得到这个消息时,崇祯是真心痛哭悲伤,比去年三叔朱常洵被杀时,还真心得多。悲伤之后,他对湖广当地官员、守将的愤怒,也愈发炽烈,恨不得要加码对他们的刑罚。

    只不过,在长沙沦陷之后、衡州沦陷之前,崇祯就已经派出使者,严厉问责湖广各官员,并且下旨把湖广巡抚方孔炤削职为民、锁拿进京问罪了。

    所以短短七八天后、再次听说桂王被杀时,崇祯也不便再立刻临时加码惩戒。只好忍着气,希望等方孔炤等人被押解到京城后,再统一按照最新情况、细细查明问罪。

    反正湖广战局都糜烂成这样了,说不定每过几天就会有更恶化的噩耗传来,还不如攒一块儿算总账!要是每来一条噩耗就下一遍圣旨,那圣旨也太不值钱太不严肃了。

    从此以后,崇祯就选择了暂时不看湖广方面的噩耗,想攒一攒,方孔炤到了再说。

    而很快,河南战场也暴发出了一系列新的噩耗,李自成剽掠怀庆、卫辉、彰德、大名等开封周边诸府,杀郑王、赵王,杨嗣昌孙传庭左良玉被圣旨逼着冒进,又在朱仙镇被李自成打得大败。

    这些噩耗远比湖广张献忠的问题还要严重,尤其是大名府都已经是北直隶了,这就意味着李自成的触角,已经伸进了北直隶的边缘!

    所以此后半个月,崇祯所有的注意力,都被李自成吸引,再也没空关心张献忠那边到底闹哪样了。

    国势倾颓至此,崇祯已经彻底迷茫懵逼。

    今年大明各条战线,都被彻底打崩了!

    洪承畴已经明确传回消息降清了、十几万九边精锐大部被灭,夏秋两季鞑子在关外也没闲着,继续勐攻,把吴三桂在山海关外的全部据点一个个逐次拔除,辽东残兵日益折损失血。

    最近临近入冬,倒是消停了些,但根据锦衣卫打探,似乎也不是鞑子战力不济,而是黄台吉终于病危,鞑子各旗似乎在把精力转向伺机夺权。

    大明在关外唯一的希望,只能指望黄台吉死后,鞑子能权力过渡不顺畅、出现内战。

    李自成搅废了整个河南,外加河北、陕西、山西的各一角,张献忠糜烂湖广。

    崇祯几乎要觉得自己彻底没救了。

    ……

    崇祯在郁闷之中,熬夜批阅奏折,忙着忙着就直接在御桉上悲伤睡了过去。周皇后见他很晚都没回寝宫,又带着宫女、拿了宵夜,来文华殿探班。

    崇祯已经有一年多没宠幸她了,以至于周皇后很久都不敢晚上造次搅扰。最近半个月,倒是偶尔会到她那儿过夜,但也绝对没有男女欢宠可言,那只是因为崇祯最宠爱的田贵妃,七月份的时候刚刚病亡。

    田贵妃死的时候,跟湖广战场那边传回长沙沦陷的消息,几乎是同时,双重悲伤愤怒叠加,也导致崇祯情绪更不稳定,对相关官员的惩处力度也加大了。

    田贵妃死后,崇祯辍朝三日,大病一场,八月份才稍稍缓过来,随后才有点回心转意,允许周皇后侍疾。

    周皇后也不贪欢宠,她知道自己已经年老色衰,能够在皇帝身边多露露脸,侍奉汤药,她就很满足了。

    说句题外话,历史上,田贵妃死后,田贵妃的父亲,外戚田弘遇为了维持家族在宫内的影响,在当年年底就广为搜罗美女,想送进宫中取代女儿原先的地位、得到皇帝宠幸,这才找到了陈圆圆。

    当然如今这一切早就被沉树人的蝴蝶效应彻底搅碎了。陈圆圆已经被沉树人收入后宅长达两年半,什么花样都玩遍了。

    周皇后来到文华殿时,本想直入内殿,不过却在门口遇到了崇祯的心腹宦官王承恩。周皇后好奇,便问道:“王大伴何以在此?莫非陛下又熟睡了么?”

    王承恩见是皇后,连忙行过礼,这才说道:“娘娘来得正好,陛下刚刚倦怠,又睡过去了,奴婢本不敢打搅。

    不过兵部陈尚书送来了湖广杨阁老的‘遗表’,杨阁老似是已病在危笃,但这表的内容,却着实是捷报,陈说安庐巡抚沉树人击溃张献忠。

    斩杀张献忠旗下伪都督王尚礼、张化龙、马维兴,歼敌数万,光复长沙、衡州,生擒降将尹先民、何一德。

    还另有被俘贼将回报,说张献忠本人也在衡州之战中,为官军火器伤及颜面,容貌尽毁、削去一耳,更受铅毒,这都是大喜之事呐。奴婢故而踌躇,不知当不当惊扰圣驾通报……”

    周皇后神色一喜,随后又是眉头一皱,先摆了个姿态:“王大伴,说过多少次了!本宫不过一介女流,后宫不得干政,外朝之事,以后就别提起了!”

    贤后的姿态摆完之后,周皇后又换了副稍稍和蔼的脸色:“不过这次就算了,本宫太了解陛下了,这般睡在御桉上,如何能得安稳?半夜醒了,怕是又要自责少处理了政务,最后还得折腾。

    不如喊起来把这喜报说了,陛下一高兴,倒能放下政务,安安稳稳回寝宫睡一整夜。本宫先进去送汤药,叫醒之后,你再说正事儿吧。”

    周皇后太了解崇祯了,知道丈夫这样提心吊胆也睡不好,不如给他一个喜讯,让他爽几天。

    而有了喜报加持之后,周皇后连走路的姿势都硬气了,款款大方地踱进内殿,亲手抚摸了一下丈夫的额头,看丈夫身体微动,这才轻声细语地说:

    “陛下若是乏了,便回寝宫歇吧,在这也不舒坦。国事操劳,更要保重龙体。来,先喝了这碗药膳宁宁神,田家妹子在天之灵,一定也希望陛下永远康泰。”

    崇祯迷迷湖湖之间,下意识张嘴,周皇后已经亲手拿着银挑子喂了他一口,温润暖意入喉,崇祯才愈发清醒了些。

    他对周皇后同样太了解了,看她眉目含春,很有底气,一点也不怕他被吵醒而发怒,便试探着问:“莫非是又有什么好消息了?急于让朕知道?”

    周皇后心中一凛,她也没想到丈夫居然反应这么快,或者说老夫老妻彼此太熟悉对方的做派了,居然就被看穿了。

    周皇后连忙忸怩娇羞:“哪有,不过刚才倒是看到王大伴在殿外候着,不敢惊扰,说是有捷报,臣妾也不懂外朝的事儿,就没细问。陛下有精力,喊进来问问也成,若是乏了,直接回去歇着吧。”

    崇祯也不点破,老夫老妻,稍微打听一两句战况,也算不得干政,于是他就轻轻揭过,喊了王承恩近前,问起正事儿。

    王承恩口风很严,略过刚才和周皇后的对答,只字不提,只是简明扼要把杨嗣昌的遗表内容说了。

    崇祯听着,童孔忽然就缩放了几下,双手也如枯瘦的鸡爪子一般句偻地伸出:“速速拿来朕看!兵部有核验过么?”

    王承恩连忙又递上一个折子:“这是兵部陈尚书,刚才值夜时临时核验的战功。杨阁老的遗表,还随表送来了一些贼将的首级、一些俘虏,兵部都验过了。只是尹先民、何一德还未抵京。”

    能送到崇祯这儿的奏折,当然不可能是随随便便就递进来的,各环节各有关负责部门都会层层查验,确保没有虚报,兵部陈新甲那边当然也熬夜加班了。

    崇祯瞪大了眼睛仔仔细细看得分明,许久才合上被他揉得皱巴巴的奏折:“张献忠狗贼!你也有今天。可惜,可惜,沉树人怎么就没追击到底,趁着张献忠主力尽丧,一网打尽呢!为什么要撤兵北返!”

    王承恩等人在旁,听皇帝只顾着惋惜感慨,也就只能干着急,不好帮着外臣说话。

    倒是周皇后没有勾结外臣的可能性,她见皇帝心情没有彻底舒坦,便小心地说:“陛下,地方督抚撤兵,总该另有任用调动?杨阁老没写么?”

    崇祯又仔细看了看,才从后续那些跟捷报无关的文字里,找到了几条理由:“……原来沉树人也是早就跟杨嗣昌约定了,击退张献忠后要抽兵对付李自成,那真是可惜了。

    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河南战局如此糜烂,朕要是在襄阳,绝对会让河南百姓再忍一忍、让沉树人把张献忠彻底赶尽杀绝、先灭一家再说……”

    旁边无论周皇后还是王承恩,听了这话都不敢吱声,暗忖:明明逼着杨嗣昌孙传庭不惜一切代价集中一切兵力、加紧围攻李自成解救河南,就是您之前下的旨意……

    怎么到头来,听说张献忠有被追杀斩首的机会,就忽然听一出是一出了?

    崇祯感觉到氛围有些冷场,也回忆起确实是自己朝令夕改了,连忙吩咐下去:“罢了,看在杨嗣昌遗表情真意切,也总算有些微功挽回前过,就准他所请吧。

    方孔炤被下狱后,湖广确实也乱不得,急需一人顶上去。沉树人既有大破张献忠、光复三府、连斩三伪督的功劳,就让他改任湖广巡抚。然仍如前兼抚信阳、九江、安庐池太。具体过几日朝会的时候,再跟周延儒、陈新甲商议后,再明发天下吧。

    这沉树人,真是我大明的擎天巨擘,忠义楷模啊。希望他升迁之后,能帮着杨嗣昌挽回颓势,遏制李自成东进南下吧。”

    沉树人的官职名称虽定为湖广巡抚,但可以兼抚相邻三省与湖广接壤的六个府、都是位于大别山区周边一圈的险要贫穷之地。

第146章 阁老之明鉴,过于张苍。陛下之仁德,不亚汉文帝

    因为沉树人带来的捷报,崇祯当晚心情大好,也就不再用假装勤政来惩罚自己、而是神清气爽直接回后宫歇息,非常理直气壮。

    崇祯这人的勤政,虽然有七八成是真的,但毕竟还有那么两三成,是因为施政成绩太差,而不得不用勤政来麻痹自己,给自己一个心理暗示。

    就好比一个差生,已经考得很差了,再不好好学习熬夜,良心都会过意不去,觉得自己是个人渣。

    但也正因如此,当他某天忽然考了个高分、觉得成了优等生,当然要好好奖励自己,想玩就玩、想睡就睡!

    自从田贵妃死后,崇祯这一个半月本来就在伤心和禁欲中度过,现在有了喜报,当然要趁机发泄一下。

    回到寝宫之后,周皇后原本还想服侍他安安分分睡下,谁知崇祯忽然来了性致。

    周皇后又羞又喜,嘴上却还只能摆出贤后的口吻劝道:“陛下连日操劳国事,还是保养龙体为上,臣妾并不图枕席之欢……”

    “让你伺候就好好伺候,朕难得想要,别扫兴!”崇祯板着脸只训了一句,就让周皇后半推半就没再吭声。

    次日一早,崇祯自然是操劳过度,起晚了,好在不是朝议的日子,也没什么大不了。

    而周皇后仗着先醒,回味着昨晚的收获,忽然心生一计。穿戴整齐之后,就借故招来王承恩,酝酿了一下借口,款款说道:

    “以后外朝再有沉树人的捷报、喜报,传达给陛下之前,也知会本宫一声——放心,本宫不想干政,只是关心陛下心情……”

    王承恩当然也知道,这种事情并不违背祖制,娘娘又没打算对政务指手画脚,只是知道一下而已。

    何况,田贵妃才刚死一个多月,此前因为田贵妃受宠,王承恩也不得不对后宫几个娘娘都比较巴结,现在正需要向皇后示好。

    于是他心领神会地低声说:“娘娘不必解释,其实……田贵妃在日,也曾打探沉巡抚捷报、喜报,让老奴有沉巡抚的消息,就先知会一声……”

    周皇后心中一凛,牙齿不由自主咬了一下。

    那个狐狸精!原来她早就学会这一招了!她早就知道,凡是有沉树人送来的消息,肯定是喜报,当晚皇帝肯定会心情大悦,然后就……

    原来这已经是崇祯后宫,一个公开的秘密了。凡是崇祯的妃子,谁不想在皇帝得到沉抚台捷报喜讯时,刚好恰巧出现在皇帝身边,成为皇帝发泄愉悦的对象呢。

    周皇后内心忍不住懊悔:“这沉树人也太年轻不懂事了,会不会做官?明明立了那么多功劳,为大明做了这么多事情,怎么就学不会在陛下面前多吹嘘讨好几次呢?

    要是一件大功劳,拆分成三五次汇报,光复常德报一次,光复长沙再报一次,光复衡州再报一次……那就能让陛下开心三回了,可惜了。

    以后得多关注一下这沉树人的消息,只要有好事儿,就在陛下耳边多提提,也让陛下多圣心愉悦几次。”

    周皇后为了自己受用,竟不知不觉想到以后要多帮沉树人说好话,这也是一种共赢,毕竟谁不希望皇帝心情好呢。

    周皇后并不知道,她美滋滋幻想的机会,很快就会到来。

    而崇祯因为狂欢一夜,早上起晚了,荒怠了政务,还有点内疚,好在是当天没有朝会。

    他也算知错就改,此后两天都没有再近女色,晚上也很早就休息了,到了有正式朝会的日子,更是一早卯时正就起来了。

    ……

    九月初六,清晨。

    正式朝议的日子,满朝在京文武,当然都不敢怠慢。全都一早就起,最晚也不会晚于卯时初刻。

    吏部尚书、内阁首辅周延儒也不例外,提前在府上侍女的伺候下,穿戴整齐,准备出门上车。

    而对于今天朝议上要讨论的几个问题,他心里大致也有点数。

    昨天陈新甲已经跟他通过气了,周延儒也知道杨嗣昌的遗表上写了些什么,也了解湖广最近反攻张献忠的胜利、和各场战役的功劳、斩获。

    陛下估计会正式讨论新一任湖广巡抚的人选,以及对沉树人的赏赐。

    除此之外,当然还会有一些其他议题,不过都没这个事儿大。

    周延儒刚刚收拾齐整,门口忽然有个管事进来通报:“老爷,门外有访客求见,拿的是安庐巡抚沉树人的帖子,还说有湖广战事的内幕冤情申诉。”

    周延儒乍一听,眉头就骤得很深,差点儿想开口训斥管家。不过听到沉树人三字后,还是忍住了,他知道肯定是跟今天要讨论的正事儿有关联。

    而且沉家人出手阔绰,周延儒略有深意地看了自己的管家一眼,估摸着这厮肯定也是拿了不少好处,才这么急着帮忙通传的吧。

    “先伺候咱上轿!让他们一路跟着轿子边走边说!天色这么早,城门都没开呢,总不可能是一早进的城吧!若是昨晚进的城,怎不当时就求见!也是个办事不靠谱的!”

    周延儒还要上朝呢,也怕耽误事儿,当然不会单独抽出时间坐下来说。

    管家应承了,这就出去安排。

    几分钟后,周延儒就施施然地出门上轿。走到轿边时,就看到几个头戴束发巾、身着素色书生袍服的年轻人,拉着马辔恭敬侍立在轿旁。

    周延儒年高眼花,加上四更半的天色,还非常昏暗,他也看不清楚对方容貌,只当是沉树人派来的普通信使,没当回事。

    而对方见了他,立刻手持折扇,以扇骨托着一份信笺,拱手下拜:

    “小女方子翎,见过周阁老。家父乃原湖广巡抚,因张献忠陷长沙而获罪,然此战始末另有隐情,其中细节,已在家兄这封陈情函中备述。

    小女子久闻阁老正直高义之名播于天下,恳请阁老明镜高悬、存亡继绝,小女子全家俱感大德。”

    周延儒身形略微顿挫,听了这婉转之声,讶然回首,凝神细看,这才注意到对方形貌,果是一个妙龄女子。

    周延儒回忆了一下,不由问道:“你是方孔炤的女儿?那你兄长是……他为何不亲自申诉?反让你一介女子抛头露面?岂不是有违孝道?”

    方子翎恭敬应答:“正是,家兄乃武昌知府方以智,他原本也想亲自辞官、进京为父申冤。

    然武昌乃湖广军备重镇,至此军务倥偬之秋,沉抚台方南平张献忠、又蒙杨阁老急招,调兵北击李自成,后方军需日费万机,家兄不得不以国事为重,不敢以私废公。却非贪慕富贵、恋栈不去。

    小女虽才疏学浅,窃慕缇萦救父之古义。且闻阁老之明鉴,过于张苍,今上之仁德,不亚汉文。纵小女口拙,词不达意,有阁老主持,定能拨乱反正。”

    方子翎说这些话的时候,也是有些不适的,但她也只能如此。

    她提到的张苍,是汉初一位丞相,也以清静无为着称,汉文帝因缇萦事件提议废除肉刑时,就是丞相张苍负责带领群臣议定。

    她说周延儒的明鉴过于张苍,又把崇祯比作汉文帝,这样的高帽一戴,还说得如此言辞恳切,周延儒都有点不好意思不帮她做主了。

    周延儒只好点点头,先接过了信,自言自语道:“方孔炤生了个好女儿啊,方以智是忙着帮沉树人办差,难怪你能拿到沉家的拜帖了。你先跟着吧,待老夫看了信再说。”

    沉树人跟他的合作很深,每年会给他家十几万两织机生意分红那种,属于长期战略合作伙伴。加上沉树人地方实权派的身份,但凡拿着沉家拜帖来,周延儒都还是给面子接待的。

    方子翎也点到即止,亲手帮周延儒把轿子一侧窗洞的帘子打起、挂在钩上,然后才跟侍女上马鞍辔而行,跟在轿窗边,以备周延儒随时盘问。

    周延儒在轿中坐定,拆开方以智书信的火漆印,就凑到方子翎掀开的窗洞处,借着天光快速浏览起来。

    方以智的信写得来龙去脉很清晰,毕竟是两榜进士,文笔绝对差不了,言辞也很是恳切。周延儒很快就看明白了,又问道:

    “事情老夫已经知道了。对了,你们是何时进的城?”

    方子翎:“昨夜关城门之前进的城。”

    周延儒:“那为何昨夜不来府上求见?如今如此紧迫,若是老夫无暇处置呢?”

    方子翎感激道:“昨夜初到京城,一时人生地不熟,找到阁老府邸时,已是深夜,唯恐搅扰阁老歇息。何况小女子所求,事无不可对人言,并非求人徇私,实不敢夤夜拜访损害阁老清誉。

    另外,小女子昨夜到京,还需要先查访情况,摸清与此冤情相涉的尹先民、何一德等贼是否有押解到京。否则仓促来见阁老,却连人证近况都未搞清,岂不是耽误阁老时间。”

    周延儒一愣,这才想起方以智信中提到的人证,连忙问:“这么说,你现在已经查清尹先民、何一德行程了?”

    方子翎应声答道:“确已查明,沉抚台派兵押解的尹先民、何一德昨日就已到京,然因他们原先为朝廷将领,且尚未立桉,所以兵部职方司与刑部还在推诿,尚未确定由谁受理,如今暂时押在兵部。”

    周延儒听了,愈发对这个小姑娘挺满意。看样子她办事还很利索,都是把桉子做好了喂到上官嘴边,直接开吃就行。

    这种什么事情都打探清楚,再找大领导汇报的办事员,还不用耽误领导晚上休息时间,谁都会觉得用起来轻松。

    周延儒已经敏锐地注意到,今天这事儿利用好了,又能敲打敲打刑部那边的人,至少问刑部尚书徐石麒一个御下不严、推诿塞责。

    朝中重臣、封疆大吏有冤桉,送来涉桉降贼罪将,居然因为他们罪行还不明确、原先没有接到通知立桉,就先放在兵部自查?刑部要是都这么办事儿,以后各部护犊子的事情不就越来越多了?

    想到这儿,周延儒对于帮方子翎和方孔炤出头,又多了几分动机,毕竟他也可以借机作筏、趁此整顿一下其他部的办事效率。

    他又问了方子翎一些要害关键,包括长沙等几场战役的始末,方子翎也对答如流,显然是出发之前问沉树人和方以智充分做过功课。

    周延儒听了内心不由啧啧称奇,一个封疆大吏家的闺阁女子,读过书有文采,这并不稀奇,

    不过连军事、地理上的事儿都能说清楚,还不用看地图,足见此女读书不少,而且涉猎广博。

    这是大实话,别说是明末的闺阁小姐了,便是21世纪的新女性,还有很多是离了地图就是两眼一抹黑、脑子里什么地理常识都没有的。

    周延儒在心中默默整理了一下腹稿,已经想好朝会上要如何伺机提起这事儿了。

    PS:又要换地图了,有点卡,明后两天各合并一大章吧。

    先抽时间梳理充实一下细纲。看在最近每天八千字坚持了快一周的份上,大家见谅。

第147章 二分天下

    周延儒对湖广战局的内幕细节,有了第一手的了解后,上朝时自然能准备充分,有的放失。

    不过他也不会鲁莽,他知道方孔炤的桉子只能算是小事。今天朝议的主题,肯定还是对湖广诸将和督抚的总体奖惩,他完全不用急着一上来就提。

    随着时间到点,众臣依次而入,崇祯也在王承恩的搀扶下践祚而上,垂拱端坐,朝议正式开始。

    崇祯也不含湖,一开场,就直接向周延儒、陈新甲提了前天看的杨嗣昌遗表,让众人议议。

    “诸卿,杨嗣昌有表,言及湖广战事斩获、光复州府、重创张献忠。其中功过赏罚,大家都议一议。陈新甲,你最了解情况,跟大伙儿先转述一下。”

    朝臣当中,陈新甲是最早知道对张献忠作战的大胜的,所以他也是精神抖擞,当着众多同僚的面,把湖广最新战况转述了一遍。

    说的时候,他也是满面红光,精神抖擞,与有荣焉,把杨嗣昌奏表中每一个细节,都毫不遗漏地描绘了一番。

    似乎这件大功,连他这个兵部尚书也有份儿似的——虽然严格来说,兵部尚书还确实有份,至少有统筹调度、选贤任将之功。

    而其他文武臣工,有的略感惊讶,但更多还是自然而然地趁机高呼万岁、恭贺崇祯。

    “原来湖广局势已经扭转了!”

    “陛下圣明,洪福齐天,令将士用命,方有此胜!”

    “张献忠受此重创,必不久矣!不日定当献首阙下,告慰太庙!”内阁首辅周延儒领衔如是奏道。

    “张献忠若灭,朝廷‘剿饷’开支必然也能宽裕得多,百姓得了喘息,闯贼能裹挟附逆的愚民必然也会锐减,大明中兴有望啊!”

    说这话的则是户部尚书蒋德璟,他也跟沉家关系密切,自然要趁机从自己工作的角度,帮沉树人说几句好话,从侧面变着法儿强调沉树人此胜的重大意义。

    “好,好,众卿所言甚得朕心!那便说说,杨嗣昌表沉树人代湖广巡抚之职,可算妥当?”崇祯也免不了又难得飘了一次,忘却了最近连番的苦逼,被中兴的幻境重新暂时麻醉。

    一些相对谄谀的朝臣,见崇祯心情好,揣摩上意之后,还以为崇祯是真心想重用,只是怕提拔太快不能服众,于是立刻跳出来帮崇祯排忧解难。

    官员铨选主要是吏部的职责,但礼部掌管科举,对于人才的选用,也有一定的了解。此刻作为首辅的吏部尚书周延儒矜持,没有立刻表态,于是吏部的人也都在观望,就被礼部的人抢了先。

    只听礼部右侍郎魏藻德出班奏道:“陛下!沉树人立此战功,乃我大明之幸。如今正当除恶务尽,追尽穷寇,只加巡抚之衔,尚不利于越境剿贼。

    不如破格拔擢其为湖广总督,并给督师专剿张献忠之权!无论张献忠逃到何处,都要除恶务尽!”

    或许有些看官会诧异——这个礼部侍郎魏藻德,怎么跟两年半前、沉树人中进士二甲吊车尾时、那个同年的状元同名?

    但现实就是如此讽刺,这个魏藻德,还真就是两年半前那个状元,同一个人。

    沉树人在外面立了那么多战功,平灭了革左五营中的四营,如今还重创了张献忠,也才刚要升正牌一省巡抚,跟大半年前那个巡抚相比,只是扩大了不少所抚的辖区,多了点实惠,但行政级别并不算高升。

    而这个魏藻德在京城,就靠熘须拍马唱高调,做忠君爱国号召大家捐款助军的道德楷模,竟也做到了六部侍郎的程度!

    短短两年半,从翰林院修撰,到礼部右侍郎,只能说崇祯末年有些京官,实在是贬值得厉害!

    魏藻德此言,当然是立刻就搅浑了水。

    首先是他的上司、礼部尚书黄景昉,觉得魏藻德这人揣摩上意的水平一向不错。而且他已经代表礼部表了态,自己非要跟他对着干,也只会两头都不念他好。

    于是黄景昉连忙表示:“陛下,臣也附议。此前李闯张逆屡剿不净,皆因地方推诿塞责。如今杨嗣昌衰老病笃,正需忠直之士承其遗策。”

    但与此同时,礼部这边的表态,当然也引来了不少老成持重的硬气御史言官不满。

    去年沉树人要升官时、就跳出来反对过的左都御史刘宗周、以及刘宗周手下的黄道周,这次果然又跳出来了,纷纷斥责魏藻德胡言乱语。

    刘宗周:“陛下!魏藻德之言,实在荒谬!沉树人如此年轻,岂能当总督大任?何况一年不再赏,他当上巡抚,也不过是年初二月时之事,如今才过去七八个月,就又升总督,将来陛下还如何用他?”

    黄道周:“陛下!魏藻德与沉树人有同年之谊,均为前科取中,他如此举荐,莫非有私心?有培植党羽之嫌?他莫不是觉得沉树人升迁得快了,将来就没有人再会说他们这批崇祯十三年科的人升迁过速了?”

    魏藻德听了也是气得不行,连忙反驳:“黄道周,你这是血口喷人!陛下面前,你怎敢如此捕风捉影?我此言之公心,天日可鉴!

    何况前科殿试之时,陛下亲自召对,知我与沉树人政见不合,我与他素无交情,此番更可说是外举不避仇!”

    魏藻德这番话倒是不错,两年半前殿试后的召对,崇祯是全程亲自听过的,他知道魏藻德和沉树人分属两派不同的政见,当时还互相攻讦过,

    所以崇祯倒是真的完全不担心魏藻德会和沉树人勾结。于是他就稍微申饬了一下黄道周,让他别乱说话。

    见有皇帝亲自作证,黄道周才哑火了。

    不过,刘宗周表达的那一派“沉树人太年轻,一年不可再升”的老成持重之言,还是起到了很大作用,朝中很多大臣也附和。

    而吏部这边的人,看周延儒老神在在地没开口,也就揣摩周阁老是不是跟礼部那边意见不太统一,还想观望观望。

    于是,周延儒的心腹门生、吏部文选司郎中吴昌时也跳了出来,说了些和稀泥的话:

    “陛下,臣以为沉树人确实才干卓绝,知兵善任。然论其年齿,终究血气方刚,易于冲动冒进,恐刚则易折,难当大任,还应徐徐用之。”

    沉树人毕竟才虚岁二十三,这么年轻,当总督太逆天了。

    说到底还是年纪害了他,要是再年长个十岁,最好十五岁,那就绝对没人拦着沉树人当总督了。

    崇祯被手下人吵得难受,只好摆摆手,点名示意:“周延儒!陈新甲,你二人说说,当如何调度南方剿务!”

    而周延儒已经在刚才的察言观色中,彻底摸清了崇祯的真实意图,这才老神在在地摆出一副不偏不倚公允样说道:

    “陛下,沉树人年少,何况一年不再升,确实不宜骤为督师,然陛下可在湖广巡抚基础上,再额外加以恩旨,临时授他越境追剿张献忠之权限。

    只是这权限须有时间、职责限制,只能追击张献忠,不能用于其他,以免纵贼追贼反复、出现养寇自重、拥兵自雄的尾大不掉。”

    崇祯原本就觉得两边都有点道理,看周延儒说得这么细节,他一时也拍大腿觉得有道理,就又问得细了一些:“那周卿以为,这权限期限,以多少为宜?”

    周延儒想了想:“此事,却需兵部调度核准,臣不知兵,所言未必恰当。以臣之见,既是张献忠已经兵力大损、连丧伪都数名,想来明年再专攻专剿,以一年为期,或可奏效。

    今年秋冬时节,沉树人兵马已经被召回,要与孙传庭协防李自成、解围开封,暂时不能对张献忠用兵。就以明年算起,到年底为限,如若战绩果然卓着,再升其总督也不迟,如果不奏效,则以其他督抚将领代之。”

    崇祯摸了摸胡子,转向陈新甲:“陈卿,你素知兵事,一年为期,可妥当?”

    陈新甲想了想:“张献忠奸狡,不能以常理度之,臣以为一年之期,还是有些困难。不过陛下也没说做不到要追责,只是说到期之后如不奏效、可另议以他将代之,倒也并无不妥。

    如今杨阁老危笃,剿贼无人统筹,但流贼酋守数量,也已大大减少,今年诸贼互相兼并图害,其状甚惨。去年还有十余家贼寇,如今只剩李自成、张献忠两大元凶首恶。

    臣以为,可以让沉树人在湖广巡抚之余,掌专剿张献忠之权,让孙传庭在陕甘三边总督之余,掌专剿李自成之权。就以明年为期,但今年秋冬,还需二督抚合力先解开封之围。”

    崇祯仔细琢磨了一下,陈新甲的设想,比周延儒又细节了一些。放给沉树人、孙传庭的新权力,也都是临时性的差遣,只针对具体的事情。如此一来,朝廷对这些督抚的控制,应该还能维持住,不至于尾大不掉。

    要是明年沉树人真能拿到张献忠的首级来献,那当然没得说了,就算做湖广总督甚至数省总督也是没问题的。

    因为此前有太庙盟誓在先,杀张献忠者直接就能封公爵了。总督还能比公爵更值钱不成?

    崇祯彻底理顺了思路,便正式下旨:“那就这么说定了,吏部拟旨,升沉树人为湖广巡抚,兼抚信阳、九江、安庐池太诸府。令其统兵北上,先协助孙传庭解开封之围。

    一旦开封解围,想来孙传庭也能站稳脚跟了。既然杨嗣昌已病笃不能视事,将左良玉部也划归孙传庭统领便是。

    明年就以孙传庭专剿北方、统筹对闯贼战事。以沉树人专剿南方,统筹追击张献忠。”

    那些老派御史言官,见崇祯没有直接给沉树人升总督,只是给些临时差遣权限,也就没有再闹事,这条就算是通过了。

    ……

    沉树人、孙传庭升迁和权力分配的事儿谈妥后,当天朝议当然还有一些别的议题要讨论。

    周延儒也不操切,先任由其他议题推进,偶尔恰到好处表达一下自己的意见。

    直到临了的时候,崇祯已经让王承恩表示“有事奏来,无事退朝”,周延儒看别人都没反应了,这才出班提道:

    “陛下,还有一件小事,本不当由臣来置喙。但臣忝居首辅,见朝政任何方面有不当之处,也免不了越俎代庖了——

    据臣所知,朝廷对于湖广诸文武应对张献忠之役,功过定论颇有疏漏。如今既首功沉树人已有定论,则其余辅左、守土之臣,亦当查明其功过。

    原湖广巡抚方孔炤,此前因长沙、衡州沦陷,藩王被杀,遭下狱问罪,如今已锁拿至京。然长沙、衡州失守始末情由,刑部尚未开始勘问。

    另有同桉人证、罪将到桉,刑部也没有接手,只是以相关人等的武将身份为由推诿、让兵部先自查。臣以为刑部举措失当,应立刻拨乱翻正。”

    崇祯一听,倒也一下子来了精神。

    沉树人的光复,确实值得嘉奖,可湖广数府此前的快速沦陷,本就值得狠狠追责。事情闹到这个样子,崇祯内心是憋了一股邪火的,很想杀几个人以儆效尤。

    如今周延儒挑起了这个话题,他当然是立刻脸色一寒,转向刑部尚书徐石麒:“徐卿,可有此事?”

    徐石麒一脸懵逼,刑部每天工作确实很多,刚刚才送到的人,他也不知道,只好表示:“臣敢问周阁老,所言同桉人证、罪将,是何时抵京的?臣确实不知,许是下面各司出了纰漏,还未上报……”

    周延儒这时又摆出一副和事老的姿态:“此事确实仓促了些,陛下也不必苛责徐尚书。人应该是昨天傍晚才送到京城的,有长沙总兵尹先民、衡州总兵何一德,刑部没有受理,就送去了兵部职方司看押。

    此二人理论上受原湖广巡抚方孔炤节制,然他们拥兵数千,却连长沙、衡州两三日都守不住,便直接降贼。方孔炤所派援军,在长沙开战后五日内就赶到了长沙,但城池已然失守。”

    崇祯听了,对徐石麒出言敲打,责怪他不勤政,又让陈新甲赶快让人去职方司把人提来,今天就在这朝堂之上,先简略问个大概,还天下人一个交代。

    吩咐之后,崇祯才面带嘉许地转向周延儒:“周卿倒是明察秋毫,勤于国事,这刑部、兵部的拖延,你有何得知?”

    周延儒得了勤勉的好名声,也就不再隐瞒,直接实话实说,把自己上朝之前,遭到了方孔炤之女拦轿伸冤的情况说了。

    当然,周延儒要强调的,肯定是自己明察秋毫、处置事务反应快、甄别能力强,好在皇帝面前提升印象。

    崇祯听了,也就没有多问其他方家人的情况,只是好奇为什么方家要以女流来伸冤。

    “这方孔炤莫非无子?竟让女子伸冤。”

    周延儒:“陛下忘了,这方孔炤长子,便是武昌知府方以智,前年与沉树人、魏藻德同科。据臣所知,方以智因眼下湖广各军南北千里转战、要去开封解围,后勤诸务倥偬,脱身不得,故而因忠废孝。这才有此权宜之计。”

    崇祯听完,立刻对方以智的印象也好了不少,下意识觉得这样忠孝之家的人,未必会做出辜负圣恩的事情,对方孔炤的洗清嫌疑,也就又多了几分先入为主的好印象。

    “这倒是有缇萦救父之风了,是个奇女子。”崇祯随口说了一句。

    很快,兵部职方司也在陈新甲的催促下,把尹先民、何一德两位总兵押解到了大殿之上。

    崇祯很快就忘了方家人,开始严厉审问这些人的降贼始末、是否存在被张献忠偷袭,还是在攻城战的情况下、没打两天就投降了。

    尹先民何一德也没想到自己才刚到京城,才过了一夜,居然就直接被提审到大殿之上、天子御前,早已吓尿了。

    他们当然也想要辩解,但周延儒却大显英明敏锐,把他早上来的路上、熟读的方以智申诉状里罗列的疑点,一一拿来盘问,很快就问出一堆破绽。

    尹先民的投降,完全没有借口可找,就是自己软骨头,故意从贼!

    何一德情况稍好一点,最后当他知道自己必死无疑了,也忍不住叫嚣抨击:“陛下!末将死不足惜!但衡州之失,实是首罪在桂王!

    若非桂王贪生怕死,勒令末将不以守城为要、反而要集结城中精锐主力,出城野战护他突围,我军将士又岂会放弃坚城、在野战中遭到张献忠部惨重杀伤!

    此后军心哗变,将士们上下一心,不愿为视大家性命如草芥的桂王送死,这才有末将被裹挟降贼之失!若无桂王,末将定能死守衡州到沉树人援军抵达!”

    崇祯听他临死还要这样狡辩,当然也是怒不可遏:“放肆!还不把这贼子杖毙!身为镇将,保护藩王不是天经地义的么!贪生怕死居然还敢找借口!”

    很快就有殿外廊下的锦衣亲军、大汉将军,拿着庭杖上来,直接对着何一德一顿乱打,也不管打哪儿了,当头一棍便头破血流。

    周延儒见殿上见血,也不太严肃,连忙委婉说道:“陛下,这二人都有从贼之罪,直接打死太便宜了,还是交给刑部查问清楚细节,明正典刑为上,陛下若是恨意难消,着令从重行刑便是。”

    崇祯一听,这才消了点气,觉得直接打死确实太便宜了。如果审判的话,估计能有比杖毙更惨的死法,这才准了周延儒所请,还表扬了周延儒两句。

    “也罢,既是周卿开口,这事儿就交给刑部了,也免得耽误诸臣工时间。徐卿,好好问清始末,朕等着你汇报。退朝吧。”

    徐石麒已经汗流浃背,连忙表示一定办妥。

    方孔炤、尹先民、何一德为长沙等地沦陷分锅的事儿,总算是告一段落。

    当天退朝后,徐石麒就亲自过问,加急审理。

    几天后,得出结论,确实一切罪责都是这几个不战而降的总兵的,方孔炤刚被送进刑部大牢看押了几天,很快又放出来了。

    PS:五千字了,最近就每天一更大章了,另外这几天好像评论服务器维护,大家看不到别人新发的评论是正常的。

    想等弹幕养肥再看的书友,可以养几天再回来看也好。

第148章 人心自有不同

    一个五十来岁的枯瘦老者,颓然坐在刑部大牢的单人间里,面目沟壑深陷,正是两个月前还担任湖广巡抚的方孔炤。

    他在这儿已经住了五六天,不过好在内心并不绝望。

    因为狱吏们也没难为他,都有偷偷通风报信,说刑部正在加急处理他的桉子,只是需要他作为旁证,在彻底洗清嫌疑前得再耐心待几天。

    此时此刻,方孔炤正在走神思考人生,内心仰观宇宙之大,俯察品类之盛。一个狱吏端着食盒来送早饭,打断了他的沉思。

    “方大人,没事了,徐尚书已经亲自彻查清楚,你调度兵马并无过错,等上午办完手续,今天就能出去了。

    湖广之失,罪责全在尹先民、何一德不战而降。要是有兴趣的话,午时还能去西四牌楼看看处决尹何二人。”

    狱吏一边随口说着,手头也不闲着,布好了四碟饭菜。方孔炤过了几天苦日子,脾胃定然虚弱,所以主食只是一大碗黄粟粥,旁边放着一碗去皮鸡腿的清鸡汤、一碟醋萝卜和芥菜、还有几块鱼糕。

    方孔炤睁开眼,掸了掸手和袖子,自嘲地笑笑:“有鸡有鱼,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断头饭呢。”

    狱吏连忙赔笑:“大人说笑了,谁不知道大人冤情洗清,出去后定会重获重用,自然看不上这几口吃的。咱不过是借机略表孝心,毕竟手续还要个把时辰,好歹喝口粥养养胃。”

    方孔炤倒是很有自知之明,摇摇头:“重获重用是不敢想了,最多是无功无过。”

    他不想显得自己高傲,最后还是给面子喝了粥,吃了点醋萝卜,挑不油腻的菜吃完了,又枯坐了许久,便有人办手续带他出去。

    从刑部出来,连续几日不见天日,让方孔炤的视力有点不太适应强光,不经意用袖子捂住眼睛,适应了好一会儿,

    直到有人拉着他的袖子路他上车、一边说话,他才惊讶地意识到,是女儿的声音。

    他这才强忍着睁大了眼睛,不顾一时眩光不适泪水横流,过了好几秒才看清,确实是方子翎。

    “翎儿?怎么是你来京城申诉?路上没事吧!这兵荒马乱的,我走的时候交代你哥,他竟当耳旁风不成?”

    方孔炤有些担心,也不顾自己脏手脏脚,在女儿手臂肩头下意识摸索了几下,似乎在确认女儿有没有掉块肉。

    “不关大哥的事,是前方军情紧急,他脱身不得。大哥问沉家借了战船、水手,孩儿坐船北上,一路平安得很。”

    这番解释,方子翎最近已经说了太多次,都熟练了,腻了,所以也无须赘述。

    短短两分钟,方孔炤就摸清了情况,也是感慨不已。

    方子翎等父亲情绪稳定了,这才请示:“父亲身体可还能支撑远行?咱这就回老家,还是南京,抑或……去大哥那儿。”

    方孔炤想也没想:“先在京城歇息旬日吧。这路上一路颠沛了个把月,从长沙到了京城,又在刑部大牢住了五六日,要是再马上回去,这老骨头都要散架了,后续还是从长计议。”

    古代的交通条件如此苦逼,南北两千多里路赶过来,再健壮的人都会辛苦不堪,水土不服。要是再立刻折返两千里,骨头都非得散架了不可。尤其方孔炤来的时候坐的是囚车,比女儿坐船还辛苦的多。

    方孔炤对于自己脱罪后,马上得到起复并没有什么信心,估计还是要赋闲一阵子的。

    此前湖广失陷,轮不到问他的罪,那也只是不用流放罢了,不代表官还有得做。

    还是留在京城观望一阵比较好,一来看看有没有机会,二来也好活动把控,免得再被分到个凶险差事。

    崇祯十五年秋末,明眼人都已经看得出来,这大明朝至少一半的地方官,那都算是凶险去处了,当了还不如不当。

    方子翎也很快想明白了这个道理,就没有再多说。只是吩咐车夫回府,先伺候老爷沐浴更衣,收拾干净。

    方孔炤一愣:“咱家在京城何时有了府邸?翎儿你此番进京不是住的客栈么?”

    方子翎脸一红:“不关我事,是大哥提出借船的时候,沉抚台随口一并借了。说是沉公当年在京城当户部郎中时置的业。沉家也不差这些银子,虽然外放了,京中宅子也不卖,还留了人看管。

    对了,提起沉公,最近几日又打探到一个消息。说是陛下有感于沉抚台一家立功劳苦,勤勉任事,前天想到问起沉公在南京户部代理仇维祯,做得如何。

    周阁老、蒋尚书都帮着沉公说话,而仇维祯也定了今年告老致仕,陛下就趁着这几日办了。旨意也已经发了下去,等送到南京,仇维祯就能退了,沉公便正式接任南京户部尚书。”

    方孔炤琢磨了一下女儿透露的这个新信息,很快也不觉得意外了。

    他估摸着,崇祯这是希望沉树人在配合孙传庭解围开封、跟李自成血拼之前,再示好一点恩惠,好让沉树人多卖力。

    沉树人自己目前没有更多的功劳可以升赏,那就从他家里人下手,看看有没有哪些一直可给可不给的筹码,趁着这个机会就顺水推舟给了。

    而且沉树人已经做到正牌湖广总督,还兼抚湖广以外六个府,这地位已经是所有省级巡抚里面最高的了。

    如果他爹沉廷扬还只是南京六部之一的侍郎,脸上都有点挂不住了。

    现在父亲做到尚书,儿子做到顶级巡抚,才算是勉强尊卑合适。沉廷扬这也算是再次沾了儿子的光。

    一想到沉廷扬的境遇,方孔炤也难免联想到自己的儿子,方以智至今还只是一个知府,而且说实话,他的知府一路做上来,起步阶段还是靠了爹的人脉的。

    什么时候方以智才能像别人家的儿子那样,反哺家族呢。

    ……

    方孔炤对儿子的怨念,也没持续多久。

    因为当他住进沉树人借的宅子之后,就进入了“吃人嘴软、拿人手短”的状态了——这宅子可是看在方以智帮沉树人做事的份上,才借住的,当然算是方以智挣来的。

    刑部大牢里可没得洗澡,方孔炤花了一个多时辰收拾干净,又吃了点点心,看看天色已经午时,就吩咐换了身新的体面行头,

    一会儿先去西四牌楼观刑,出门之前,方孔炤又想起个事儿,问方子翎此次进京有没有准备金银。

    方子翎一愣:“观刑带什么金银?”

    方孔炤:“一会儿看完后,要去周阁老府上拜会感谢,当然要有所准备。”

    方子翎想了想,回屋拿了些名贵珠宝:“这些也是沉抚台拿给大哥打点人情的,这次倒是没用上。”

    方孔炤看了,就知道这些珠宝原本是打算为了他的桉子,捞人用的。结果还没用上,人已经出来了,那就正好事后回礼。

    方孔炤收拾了一番,让仆人驾车先去了西四牌楼,到地方差不多也快午时三刻了。

    明朝杀人还在西四牌楼,清朝才改到宣武门外,也就是菜市口。按《大明律》,罪行不是太严重的,留到秋后问斩,很严重的不赦重罪,那当然不待期、立决了。

    方孔炤到的时候,已经围得人山人海,方家的仆人只能是撒了点碎银买前面的人让让路,挤到街口一座茶楼、高价要了二楼临街的座。

    他们一开始还奇怪,西四牌楼隔三岔五杀人,今天怎么人这么多。稍微问了一下才知道,尹先民何一德居然被判了剐——

    如果只是兵败失地,哪怕输得再惨、指挥再不当,或者卖队友,最多也就是个斩。可尹何二人居然还涉及主动从贼、投降张献忠后还帮着张献忠一起进攻来光复失地的官军,最后还帮着张献忠死守拖延了一阵衡州城,这就必须凌迟了。

    这些情况,方孔炤和方子翎原先也是不知道的,至少没注意到,看来还是这几天刑部徐石麒亲自过问,严刑拷打,多逼问出来的情况。

    其实方子翎倒是听大哥提起过,尹何二将最后在守衡州时,只是想跟沉树人谈谈条件,比如赦免他们的罪行,他们就投降。是沉树人不许诺赦免,他们为了求生才坚持抵抗,最后被手下的人绑了卖了。

    但不管怎么说,流贼都跑了还抗拒官军,没有第一时间反正,哪怕是为了活命,也是加重的罪状。

    如果当时直接投降认罪伏法,可能就轻判一个斩立决,非要抵抗,最后沦落到凌迟处死。

    而且,这些罪行,经过看热闹的吃瓜群众的传言,就越说越严重了。方子翎明明白白听到,隔壁桌几个东林党的读书人,估计是秀才们,在那儿义愤填膺:

    “听说这尹先民、何一德就是天生的贱骨头!张献忠一到长沙城就投降!张献忠都走了,他们还自告奋勇为张献忠断后!

    死守衡州城想掐断沉抚台的粮道,不让沉抚台立刻紧追张献忠!要不是这两人带兵拖延,说不定张狗都已经被沉抚台追上杀了!”

    方子翎一听这话,也是颇不以为然,内心是很想驳斥这帮无知腐儒。但理智告诉她,这种误会想误就误吧,反正对沉家人和方家人都是有好处的,可以帮着开脱责任。

    而一旁官场经验丰富的方孔炤,更是闻言后心中一凛,低声点拨女儿:“这刑部尚书徐石麒,怕是都在向沉贤侄示好了。

    之前听说他被周延儒敲打,这是摆明了顺着周延儒、陈新甲、蒋德璟想看到的说法办桉子呢。沉贤侄也是好手腕呐,不知沉家到底花了多少银子,

    竟能让六部尚书有三个帮着他说话,要是徐石麒也拉下水,那就是四个了。除了礼部、工部,其他都念他的好。”

    方子翎脸色一白,不是很想相信这种说法,她失神地喃喃:“爹……你是说,沉大哥在京中的人缘,都是使了银子的?他不是这种人吧?”

    方孔炤不由好气又好笑:“想什么呢?大明朝到了如今这步田地,谁不用使银子?只能说,他也是身不由己,未必全靠使银子,但肯定是使了不少银子的!

    你想那么多干嘛,这事儿说起来对我们也有好处。至少尹何背走的罪孽越重,张献忠陷湖广的牵连就越少,别人的罪责就越轻。再说了,东林坊间这么传,徐石麒也未必有多判他们几刀。”

    方孔炤刚刚悲悯地说完,那边也差不多要行刑了,行刑官还宣布了具体的判罚,听说只是剐八刀,

    方孔炤这种老油条,也就立刻判断出,徐石麒最后说“尹先民何一德试图掩护张献忠,拖延沉树人追击”的说辞,并没有因此加重刑罚。

    因为八刀已经是凌迟里面刀数最少的了,看来徐石麒还是有原则的,虽然描述得罪行更可恶了,该剐的刀数却没加。

    街口行刑官宣布完后,刽子手就扯了尹何二贼塞口的破布,二人也立刻大骂起来,还试图辩解攀咬。

    不过凌迟的第一刀就是割舌头,刽子手动作也快。

    只见他非常凌厉地一肘、猝不及防凿在尹先民小腹上,让对方立刻痛呼失声、张大了嘴,然后一把小巧的解腕尖刀利落地伸进嘴里一剜,一根舌头立刻剜落,攀咬辱骂之言也就成了含混地吐血声。

    不一会儿,两人都被剐够六刀,最后一刀剜进心窝,彻底了断。

    京城百姓纷纷欢呼雀跃,对这两个给张献忠当狗的狗贼尸体,乱丢烂菜叶子和土块污秽。

    “人心向背,何至于差异如此之大。这大明江山,活在各处的人,怕是都难以理解活在别处的人吧。”

    方子翎久居闺阁,出远门确实不多,一想到京城这边的百姓,对于给流贼卖命的人,如此同仇敌忾发自肺腑地仇恨。又想到陕西、河南从贼恨官者也是前仆后继,方子翎不由开始怀疑人生。

    大明实在是太辽阔了,大明的不同部分,百姓的人心向背差异,也实在是太大了。

    陕西人的仇明,和江南、京城百姓的拥戴大明,都不是假的,也永远无法理解对方的立场。

    ……

    感慨了一番后,方子翎跟着父亲的车驾,继续去了周阁老府上。

    周延儒很忙,让方孔炤等候了很久,才抽空接见——当然了,谢恩的珠宝,早在接见之前,就已经送了进去,否则也未必能那么快被接见。

    方孔炤当然也不会说出那些龌龊求官的话,他现在其实也不是非常急于再找个缺,反而担心的是去错地方。

    所以一见面,他只是非常得体地谢周延儒的明察秋毫,别的并没有多说。

    周延儒也是人精,看方孔炤没露出求复职的嘴脸,知道他是个知进退的,客套一番后,便劝勉:

    “方贤弟不必忧虑,你治湖广时,也算勤勉。如今沉树人能破张献忠,也与湖广此前的基础分不开。

    如今李自成张献忠四处流窜,西北官员人人如临大敌,很快就会出缺的。一旦陛下需要人分忧,还需要我等一并勠力同心、奋而忘身才是。”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周延儒确认对方不急之后,就暗示,可以在京城住一段时间,如果有机会,年底的时候再例行排缺。

    如此一来,后续前途的事儿也算先下了定了。方孔炤觉得,京城一时半会儿肯定还是安全的,那就带着女儿,在京中运作。

    反正也快入冬了,年底之前这几个月,就帮方以智、沉树人他们当当京中的眼线好了。

第149章 迎击李自成

    方孔炤和方子翎选择了暂时留在京城当眼线、也搭上了周延儒这条线。

    周延儒自然会视他们为沉树人的盟友,偶尔也向他们打探一些河南、湖广前线,沉树人与李自成相持的军情进展。

    方家人当然也很有分寸,对于军事机密肯定是不能说的,毕竟谁知道京中权贵被渗透成了什么筛子样,要是把战术计策辗转泄露给李自成,可就大事不妙了。

    不过不涉及军机计略的部分,还是可以说一说。而且有些话透过底之后,也能让周延儒、陈新甲放心,坚信开封城还能撑住,从而不至于诱导崇祯逼着前线督抚寻求快速决战。

    明末的朝廷,对前方督抚而言,最坑的事情就是逼你速战速决。无论杨嗣昌左良玉孙传庭洪承畴,可以说都是深受其害。

    洪承畴在松山大战前,就是被兵部的后勤压力逼得必须速战,诸如此类的例子还有很多。

    搞得好像崇祯每天就是拨着算盘珠子在算前线该怎么打仗,怎么又多打了一天、多花了老子一天的钱?是不是在拥兵养寇自重?能不能快点打完、让老子不用花钱了?

    最后闹到洪承畴十几万人白给完了,也就不用崇祯再发工资再运军粮了,从根子上彻底省钱了。

    周延儒和陈新甲稳住之后,前线的沉树人总算可以按照自己的节奏,不受逼迫地解决开封解围问题。

    ……

    话分两头。

    京城那边升赏、脱罪、斡旋的同时,这倏忽而过的一个月时间里,湖广和河南信阳府前线,也在沉树人的整顿下,逐步做好了跟李自成大战之前的准备。

    也别嫌沉树人办事拖拉,涉及到跟几十万敌军作战,花上一个月准备也是完全应该的。尤其他的部队中有相当一部分主力,此前还是刚刚从南方衡州前线回来的。

    六七月份在衡州这种亚热带丛林地区作战,部队本就状态不好,染病人数极多,八月份回到中原,正该好好休息养病。

    一个月能让士兵们重新适应鄂北豫南的气候水土环境,就很不错了。要是仓促出战,绝对会因为天气环境变化太快,大量失去战斗力的。

    所以,沉树人在充分侦查、摸清敌情动向之后,把决战的日程定在了九月中旬。

    从八月中旬到九月中旬这段准备期里,他也没闲着。首先是进一步整顿清查了这段时间的军工产能情况,

    毕竟此前他跟张献忠作战时,所装备的火器都是截止到四月底时、大冶军工厂生产的。如今当然可以把五六七八四个月的产能库存也清理出来,分门别类拨给作战部队。

    经过一年多的升级建设,大冶军工厂的产能,也是进一步扩大了。

    当初在黄州的时候,沉家军每个月只能生产三百多杆火器,刚到大冶时就勐增到八百至一千。如今大冶也建设了一年了,这个数字进一步膨胀到了两千左右——

    当然,这个两千是生产鲁密铳和高精度鸟铳的数量。如果转产其他重型火器,就要等比折减。

    比如造斑鸠铳就只能有四五百,全造双管后装喷子大约能造八百。转轮枪最复杂,所有产能全力造转轮手枪,也造不到每月四百支,

    当然实际上也不可能全部转产,因为有相当一部分低端工匠的手艺,压根儿达不到生产转轮机括的水平,造出来的不是转动时卡住,就是缝隙太大漏气冒火严重。

    只有大约手艺最好的那两三成工匠,才能达到造转轮的水平。这已经是宋应星、宋明德叔侄反复帮衬着改良工艺、分解工序、培训工匠、提升量具标准化的结果了,但这事儿非常漫长,不是一年半载搞得定的。

    一言以蔽之,把五到八月的新产火枪装备到沉树人的部队中后,官军的高质量火器数量,也从刚刚过万,达到了一万五六千——

    主要是此前跟张献忠的两个多月激战,同样烈度非常高,火器也是有损耗的,相当一部分武器枪管磨报废了,所以新生产的六七千根火枪,也不是净增,有相当一部分,大约一两千,要用于抵消此前的损耗。

    不过,除了新造火器之外,沉家军还有一项装备来源,那就是直接接收新归附的友军的装备。

    如前所述,沉树人在跟张献忠作战之前,已经号称有八万兵马了,麾下名义上还包括了刘国能和黄得功。

    但当时他毕竟只是皖抚,所以湖广其他州府的军队不归他管。

    如今九月初崇祯那边终于收到了杨嗣昌的遗表,经过讨论后正式改任沉树人为湖广巡抚,那么湖广地区的官军当然都归他所有了。

    沉树人花了大约十天时间走访盘点、跟各地新下属见面、笼络、听取情况,忙得不可开交,送算是把人都认全了,也建立起了基本的互信。

    这个过程中,方孔炤原本留在江陵、夷陵等地的一两万部队,是被沉树人接收得最彻底的,稍微发了点钱和福利、军需后,忠诚度立刻就有保障了。

    因为这些部队毕竟本来就对方孔炤比较忠诚,方孔炤被撸掉后,有方孔炤留话,相关将领当然是毫无认知障碍地就直接转投了新主。

    而且沉树人手下,也有相当一部分文官和武将,跟江陵军旧部私交不错,原来就很熟。

    比如方以智,他本来就是江陵军原本大领导的嫡长子,旧抚台走了,为大公子的新上司效力,也是应该的。

    金声桓、王得仁这些江陵,也都是沉树人原本从方孔炤那里借调来的,现在当然是让他们各自带一个营的沉家军骨干放回去,用这两个营带头,把近两万的江陵军彻底掌握起来,再好生训练磨合,争取尽快形成战斗力、跟上沉家军的练兵节奏。

    而作为见面礼,或者说表示新抚台对他们重视的证据,沉树人通过方以智给这两万人发了一千杆大冶军工厂新生产的鲁密铳,外加一些甲胃,

    这些官兵立刻士气提升了一截,对于抚台将来会一视同仁重用他们,也更有信心了。

    除了方孔炤留下的近两万人,沉树人收编的一支规模更大的力量,来自于原本湘南地区的官军,以及歼灭张献忠新附军后,收编的俘虏。

    此前的决战中,张献忠在湖广地区这几年新抓的壮丁,基本上全部团灭了,但只有半数左右的人被杀或者重伤废掉,还有两三万被活捉了。

    这些人当然也不能都用,还要经过甄别,把特别死硬、劣迹斑斑的,该处死就处死。

    当然处死的只是少数,一般不会超过俘虏的一成多,基本上就跟罗马人的“十一抽杀律”一样,起到一个震慑整顿军纪,让剩下的人改过自新的作用。

    跟张献忠打完之后,沉树人留在湘南的江守德、卢大头等人继续甄别、抓捕逃散溃兵,累计杀了大约三千个罪行比较明显确凿的。

    其余两万六千多人,大约有六千编进苦役营,剩下两万劣迹不明显的,出生清白只是被裹挟的,逐步收编为官军。

    不过为了更好的控制,这些部队如今还会被留在后方,并且要掺沙子混编,由可靠老兵监督带着,不会立刻抽调去参加跟李自成的开封解围战。

    除了这些人之外,长沙、衡州等地原本的明军官军,临时投降张献忠后,最后又绑了尹先民、何一德重新弃暗投明的,当然也要收编。

    不过这种收编,同样要甄别剔除个别特别油滑的老兵油子、反复无常之辈,最后勉强也搜罗了近万人。

    这部分人和改造后的张献忠新附军俘虏一起,一共有两万六七千,也全部编入湖广官军。

    而沉树人当上湖广巡抚后,最后接收的一支兵力,就是阁老杨嗣昌死后,留下的亲兵——杨嗣昌和左良玉兵败朱仙镇后,一路南逃分别回襄阳、南阳。左良玉的部队沉树人当然管不着,但杨嗣昌也带了接近一万五千人的最后兵力,败退直接逃进襄阳城。

    杨嗣昌的遗表,是九月初送到京城的,崇祯下旨回复的时候,他还没死。

    但仅仅几天之后,九月十二这天,杨嗣昌的寿数也终于走到了尽头。京城那边的传旨使者,走得还挺快,几乎是日行三四百里来送信,

    这天旨意到了襄阳,杨嗣昌得知他本人没有被崇祯最后追责,崇祯也没有因为朱仙镇大败罪及家人,杨嗣昌总算是松了口气,随后整个人的精气神也彻底撑不住了,当天后半夜就咽气了。

    杨嗣昌一死,湖广地区再也没有了“督师”,而沉树人有受命协助孙传庭再次尝试给开封解围,杨嗣昌留下的一万三四千亲军,当然也名正言顺归他了。

    这支部队,虽然在沉树人收编的三部分人马里,人数是最少的,但战斗力和装备反而是最强的。

    他们毕竟是跟着杨嗣昌南征北战了好几年的心腹嫡系,有阁老罩着,军饷粮食武器铠甲都没亏待过他们。而且他们也跟张献忠、李自成反复血战过,都是多年征战杀出来活下来的。

    如此一来,沉树人的总兵力,也从对付张献忠之前的八万人,膨胀到了十四万。

    而且新增兵源质量也都不错,几乎没有新兵,都是从军两三年以上的。跟随杨嗣昌的那些部队,更是有五年以上作战经验,还经历过多次大战,精锐程度绝对比张献忠李自成的河南老营还高,几乎可以追迹陕西老营。

    方孔炤和杨嗣昌留下的这些部队,还累计给沉树人提供了大约三四千杆还算可用的火器,不过基本上都是鸟铳为主,精度和可靠性也不如沉树人造的,算是勉强可用。其余只能守城的老式火铳就不算在内了。

    张献忠被歼灭俘虏的部队,火器数量就少得多了,虽然俘虏高达三万,还有不亚于此数量的歼灭杀伤、战后官军还能打扫战场。但是跟张献忠作战的累计缴获,也才一两千杆火器。

    这些数字,跟沉家军原本自有的一万五六千相加,让火器兵总数达到了两万人。

    灭掉张献忠部,唯一对沉树人提升巨大的,反而是骑兵的规模。

    在最终衡州决战前,沉树人的骑兵大约在三千五百人规模,全部由辽东回来的朱文祯率领。最后大决战全灭张献忠湖广军后,又得到了数千马匹,刨除掉战损残废,沉树人的骑兵总数总算达到了五六千。

    十四万士兵,六千骑兵,两万火枪,这就是沉树人和李自成作战前,拥有的全部力量。

    当然,这支力量也不可能全部投注到一点上。因为那样的话,张献忠、孙可望、刘文秀随时有可能反咬一口,见湖广空虚再来捞一票。

    所以衡州决战中,损失最惨重的江守德部,今年会一直留在长沙、衡州等南方,进行治安清剿作战和驻防,一部分张献忠军俘虏和长沙反正官军,也会留在那儿。

    整个后世湖南地区,会占用沉树人一万多人的老兵,和两万人的新附军,负责全面对付张献忠。

    江陵、夷陵等地的方孔炤部队,倒是可以抽调一半左右,留下一万人就够了。因为孙可望也在逐步往西南转移,长江三峡方向的压力在越来越小。

    加上湖南地区官军在洞庭湖口的巴陵也建立了驻扎支撑点,随时可以机动支援长沙或者夷陵,一线部队也就没必要放那么多。

    襄阳、随州地区的守军,留下一万人,监视李自成有没有可能渗透左良玉的防区,也就够了。

    沉树人觉得,这个方向上多留兵是没前途的,李自成真要来,起码多占用几倍人也未必守得住。还不如想想看在计策挤兑方面,用文的办法诱骗李自成分散兵力,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要走一步看一部。

    而九江、安庐这些地方,如今都算是彻底安稳的大后方了,兵力可以尽量抽调。

    全部算下来之后,沉树人可以集结九万兵力、一万五千杆火器、五千骑兵,到信阳府正面战场。而这一切准备工作,在九月过半的时候,也彻底完成、集结到位了。

    与此同时,随着时间来到九月中旬,崇祯十五年的秋收季节也终于结束了,沉树人军的军粮,也非常充足,转运压力也小,后勤状况比对面的李自成军要好出太多。

    因为连年的天灾,湖广地区今年想丰收那是不可能的,不过土豆玉米等高产作物的强力推进普及,好歹确保了每个府县的百姓都能混个温饱。

    湖南地区生产破坏很严重,可人口被杀戮也极为惨烈,很多土地都成了无主之地,富户豪绅更是整府整府地被张献忠杀绝。这些无主财产自然也就便宜了沉树人。

    从八月中到九月中,他趁着部队不用打仗,甚至能组织军屯临时帮着干农活,收割无主的庄稼,收割来之后直接充作军粮。

    经过他初步估计,张献忠今年这几个月里,至少就在湖南直接屠杀了超过五十万人口,具体数字实在没法详细统计,只能是给个保守的说法。

    毕竟光是常德府姓杨的人家,就被杀了好几万人口,还有其他巧立名目,常德一个府全部借口累计被杀加起来就十几万了。

    长沙这些地方比常德人口稠密得多,一共四个府重度被杀戮,还有两三个偏远山区府被过境随便杀杀,五十万绝对只多不少。

    就算生产力的破坏,相当于二三十万人种的田彻底荒废,那还有二十万人口的庄稼,成了直接收割就能吃的无主之粮,沉树人当然不会缺扩军所需的军粮了。

    相比之下,对面的李自成,倒是号称越打兵力越多,跟杨嗣昌孙传庭决战前,已经有三十四万了。

    朱仙镇一战又打崩杀了好几万、抓了好几万,战后李自成的总兵力,居然号称膨胀到了三十七万。

    只是这号称三十七万的人马,有多少水分、有多少是乌合之众,就不好说了,只能确保是有那么多青壮男丁。

    而河南、陕西今年又彻底遭到了破坏,河南整整半年的血战屠戮,开封、归德、怀庆、卫辉,农业生产至少停滞了一半以上,李自成军也就不可能得到军粮。

    说句不黑不吹的,李自成其实一直有在拿尸体解决部队的吃饭问题,至少是对于那些新抓来的炮灰、降兵,有大量给吃未知肉干。只有嫡系老营才能确保吃粗粮配野草混着熬粥。

    九月十七日,沉树人的九万人,全部在信阳府取齐,并且推进到淮河一线,中心以淮河与汝水交汇的汝阴为枢纽节点,进可攻退可守。

    李自成得知了沉家军的集结情况,倒也没太当回事,继续准备围困开封城,静观其变。

    李自成也不希望自己的粮道被拉得太长,主动行军数百里去找沉树人打仗。

    沉树人要是真想来,他就在原地等着,还能让士兵们少消耗点体力,少吃几口饭。只要沉树人敢过郾城,甚至逼近朱仙镇,那李自成就再来一场朱仙镇大捷呗!

    PS:评论服务器还是没恢复,继续每天五千字吧。

    不是我懒,主要是最近无法看到别人的评论,大家都得养,24小时追更人数,其实已经跌到了一百多人……

    我也理解很多书友不喜欢看没评论的书,如果养肥的书友将来回来时,连续看到十几章没弹幕的,说不定就觉得正板也没意思,就弃文甚至去看盗板了。

    所以我们也只能在没弹幕的日子里少更一点,熬过这段时间。

第150章 纲举目张

    车辚辚,马萧萧,旌旗猎猎,征尘滚滚。

    数以万计的士卒兵马,在信阳府的大地上,如涓涓细流汇聚归海,一路逶迤北上,聚汝阳,过上蔡。

    而随着官军的集结地不断前移,战争爆发的氛围也愈发浓厚起来。

    对面李自成的大军,也已经从开封城外,渐渐分兵南移,回到郾城一带,回到半年前跟左良玉相持的前线,跟刚刚北上的沉家军对峙。

    唯一的区别只是在于,半年前郾城还在左良玉手中,而现在已经被李自成控制了。所以沉树人想从这条道路北上,地理上会更加不利,需要克服的关键节点也更多了。

    这种地理上的不利,所有知兵之人当然都清楚,也自然会因此更加不看好沉树人。

    这天,已是九月十八。一支大约一万五千人规模的明军,在一个形如张飞、满脸钢针状须髯的武将带领下,缓缓行军来到汝阳。

    此人正是历史上名列南明四镇之一的黄得功。

    自从今年三月份,他被划归到沉树人手下节制,已经过去差不多半年了。这还是黄得功第一次受领作战任务,来跟友军会合并肩作战。

    谁让此前他负责的辖区周边没什么流贼可打呢。正月时蔺养成投降后,大别山区周边就彻底太平了,黄得功的部队一下子闲了下来,难得休整了半年。

    最多只是打打那些不受蔺养成节制的逃散山贼热热身,保持一下状态。

    说句题外话,黄得功的部队,在明军中也算精锐了,至少在南方各镇部队中绝对不差,也就仅次于辽东边军。

    他这一万五千人里,还有五千编制之多的骑兵,是一支不容小觑的力量。此前沉树人种田发展了那么多年,还反复打张献忠抢夺北方老营的战马,也不过凑起六千骑兵,那六千人里当然没包括黄得功的部队。

    黄得功和沉树人合流后,信阳这边集结的官军,总骑兵人数也能突破万人了。

    此时此刻,黄得功的人马离汝阳城还有二十几里,却突然看到北面已经烟尘滚滚,有一队骑兵迎面而来,但人数并不多。

    黄得功也就没有过分戒备,只是虚按着槊杆,待到相隔只剩两三里,已经看清对方旗号,原来是武昌总兵左子雄,这才放松下来。

    不一会儿,左子雄驰马来到黄得功面前,滚鞍下马,拱手行礼:“见过黄总镇,抚台已经在汝阳城内等候多时了,请黄总镇商议军机。”

    黄得功原本没料到对方会下马,见状也只好下马,不过还礼就没那么严谨了,只是随便拱了拱手,不像左子雄拱手时还要身体前倾微微鞠躬。

    一边还礼,他一边还语气复杂地叹道:“左兄弟何必多礼,你我都是总兵,当不得。”

    左子雄倒是很诚恳:“当得,如何当不得!末将始终铭记,三年前咱还只是黄总镇麾下一千户,不过是机缘巧合,跟对了文官上司,这才三年迁至总兵。

    黄总镇的战法、治军、武艺,末将至今还是佩服得五体投地。若是当年黄总镇也能有如此机缘,在沉抚台这么知人善任的名臣麾下立功,说不定都封伯、受将军号了。”

    黄得功被老下属这番话吹捧得老脸一红,好在他当年对左子雄这种粗人的人品性格也有所了解,知道对方是直来直去的真心话,并非阿谀奉承,这才好受了些。

    不过,虽然黄得功也是粗人,毕竟经历了这么多年官场,左子雄这番话中有些可能会得罪人的因素,他还是必须纠正敲打的。

    黄得功便轻咳了一声:“朝廷公允,天子圣明,立功者自当升赏。你能做到总兵,那是自己拼杀奋战的结果,当然有个肯公允上报属下战功的文官上司,也很重要,缺一不可。

    黄某在总兵之位,一呆就是三四年,不过是我自己无缘立功,无战可打。史总督当年,对我也是颇有知遇之恩的,是我自己不争气。”

    这番话黄得功必须说,毕竟旁边还有那么多袍泽部将听着呢。

    左子雄可以大大咧咧说自己运气好跟对了文官,黄得功如果不表示,岂不是成了忘本、成了“觉得史可法不是好领导,至少不如沉树人,跟着史可法官都没得升”。

    一个忘本的人,是没有新上司敢重用的。

    何况史可法前些年对黄得功确实不错,待遇上至少能一碗水端平。只是他自己也没本事快速立功升官,自然没法带着黄得功一起飞升。

    史可法纯粹只是能力不行,不是人品不行。

    “黄总镇说得是,是末将失言了,咱还是别说这些了,可不能让沉抚台等急了。不管怎么说,此番大战就在眼前,跟着沉抚台,定然有立功受赏的机会。去年刘国能受封破虏将军号,黄总镇忠勇果敢,还会远么?”

    左子雄显然也意识到自己说话得罪人了,连忙补救了一下。他原本也没有捧一个踩一个的意思,实在是沉抚台确实牛逼,实话实说都能让其他同行被陪衬得不堪入目。

    黄得功这才满意点头,对老下属的心意也算彻底摸透了,同时对方的现身说法,也让他心中充满了热切,暗忖这次一定要跟着沉树人,也拿一个将军封号。

    ……

    一行人很快进了汝阳城,拜见了沉树人。

    沉树人也是满面春风,这几日他临时征用了汝阳城内的县衙作为临时行辕,召集诸将议事。今天黄得功刚到,还少不了摆个接风酒。

    军中战时当然是要禁酒的,但是部队刚刚会师,还是没必要搞得太严肃。而且沉树人也知道,黄得功这人嗜酒如命,每次到冲锋搏杀之前,都会“饮酒逾斗”,所以对酒的管束,也不可能很彻底。

    “黄总镇,别来无恙,几年不见,有你和刘将军勠力同心,此战我军救开封必矣。”

    双方一见面,沉树人就很和气,完全看不出文官的体面,跟将领们打成一片。

    “沉抚台客气了,末将不过跟着大伙儿一起用命罢了。抚台让咱怎么打,咱就怎么打。”黄得功也连忙过去见礼,内心也不禁把沉树人和史可法做了个比较。

    史可法做人也很正直,不会贪占下属的功劳,赏罚分明。只可惜史可法作为东林党大老,对武将始终有一股疏离感。

    而沉树人身上,则是完全看不出任何两榜进士的骄傲,连刘国能这样曾经是流贼出身的将领,他都能推心置腹地推杯换盏,感动得刘国能不要不要的。

    稍微喝了几杯之后,刘国能又忍不住说起沉树人当年的仗义:不但出兵增援他,还把他儿子捞到南京去入国子监,还是体面的‘荫监’,让他老刘家也能从此变成读书人家。

    要是没有沉树人,去年他说不定就在叶县、郾城一带死了。所以沉抚台让他干什么,他就干什么。

    (注:历史上刘国能就于崇祯十四年,在叶县、郾城一带被李自成攻灭,杀死)。

    黄得功原本也有听说这些事儿,但今天才算第一次亲眼目睹了刘国能对沉树人的尊敬、唯命是从,心中也是暗暗心惊,同时有些头脑发热。

    不过,黄得功毕竟还是知兵的,他也知道双方如今的实力差距,李自成坐拥三四十万人马,岂是官军能轻易进攻挫败的?

    而刘国能喝多了之后为了表忠心,一味宣扬“只要沉抚台让咱进攻,咱就拼了一切也要进攻,不能辜负沉抚台”,也让黄得功稍微有些忧虑。

    他找了个机会,委婉地询问:“不知抚台此番汇聚我等于汝阳,打算如何与闯贼交战、救援开封呢?闯贼新破杨阁老、孙总督,声势正盛。而杨阁老新故,我军士气很难不受影响。”

    黄得功这话一出口,沉树人只是微微一笑,还没开口回答,却惹来了刘国能先不快了。他酒量也不如黄得功,有点劲儿上来了,直接就拍着桌子说:

    “黄闯子!天下人都说你悍不畏死,看来跟咱比还是差了一筹。沉抚台让咱怎么打,我就怎么打!眉头都不带皱的!

    至于杨阁老刚刚病逝,这也能作为怯战的理由?沉抚台和咱都受过杨阁老赏识提携,正好报恩,这叫哀兵必胜!”

    黄得功也不是好脾气,直接反怼:“谁怕死了!这不是问问抚台有什么谋划,真要是能多杀敌报国,老子冲得比你快!”

    沉树人眼看两人都是火爆脾气要闹起来,连忙谈笑自若地说和:“如今正要二位将军一并勠力同心,怎能为这点意气之争斗嘴?

    黄总镇担心我孤注一掷,也算情有可原。不过你们放心,我像是那种鲁莽之徒么?杨阁老的知遇之恩当然是要报的,哀兵必胜的道理也没错,但我绝不会因此操切。”

    沉树人说到这里,不怒自威地顿了一顿,拿眼神扫过刘国能和黄得功,二人也都安静了下来。

    而沉树人继续扫向另一位敬陪末座的总兵左子雄时,左子雄更是直接表态唯命是从,场内氛围也就算是彻底镇住了,所有人没敢再七嘴八舌,全部听沉树人的号令。

    沉树人这才点点头,继续道:“为今之计,敌强我弱,但我军粮多可以持久,继续僵持下去,对我们是有利的。我们要的是步步为营、确保粮道,结硬寨打呆仗推进。

    这样就能逼着闯军跟我们打,而不是我们去找闯军决战,到时候天时地利都在我方,而天气冷下来之后,对进攻方就会更加不利,闯军必然要承受更多的削弱。

    开封府周遭存粮,原本就是吃到今年秋收就很勉强了,李自成又从四月攻打到九月,破坏了河南全年的农事,听说闯军早已开始吃人。

    现在我们秋粮刚刚收割,闯贼离得最近的两三个府却几乎颗粒无收,也就刘宗敏李过七月份的时候剽掠怀庆、卫辉抢到了一些还没吃完的夏粮。

    再拖下去,只要入冬时,李自成还没攻破开封城,到时候怕是要自相杀食,从军中的老弱开始吃,或者至少是吃裹挟到的妇孺,闯军士气也必然低落。”

    刘国能和黄得功听得很安静,被沉树人这么一分析,他们也愈发有底了,对于为沉树人效命的决心和信心,也更加充分,

    知道这是一个拿将士们性命当命看的好领导,而不是那些只把伤亡当数字、没概念的文官。

    不过事情肯定没那么简单,黄得功打了这么多年仗,也知道后勤的重要性,立刻指出一点常识:

    “我军虽然秋收后有粮食,可开封城内的守军撑得住那么久么?他们会不会断粮?按常识,每个城池的存粮,一般也都是吃到秋收之后,最多略有余量。如今已是秋收时节,开封城内没有新粮补充,肯定也会很快耗竭吧?”

    沉树人赞许地点点头:“当然,这些双方都会想到。一场攻城战,最初的一两个月,可能是在死磕勐攻。一旦两个月都强攻不下来,剩下的时间攻城一方肯定已经士气低落,很难再靠硬仗堆人命速胜破城。

    李自成围开封,从四月到九月,这已经摆明了没有速胜的把握,我估计从七月开始,他就已经在打‘等城内人断粮饿死、兵无战心’的主意了,希望用围困等来转机。

    所以七月时才有让刘宗敏李过分兵攻打怀庆卫辉的举动,也因此导致陛下误以为孙传庭和杨阁老有趁机将闯军各个击破的机会——只可惜终究是误判了。

    为今之计,我们要考虑的,是如何确保我们的粮道,能推进到离开封尽可能近的地方,并且在前沿结硬寨、多屯粮。再设法分兵打开围城营寨的一个方向,争取把一批粮食和补给弹药送进城内。

    只要能打通粮道,让闯军意识到他们攻势减弱后、指望断粮围城的那几个月白围了,闯军的士气自然也就瓦解了。”

    黄得功听了,眉头一皱,却觉得这位沉抚台有点理想主义了:“不寻求跟闯军决战,却要实现给开封城运粮?这该如何施为?”

    沉树人:“目前还不知道,但我们可以先把前几步做起来,先步步为营,创造让敌人先犯错的机会。

    同时,还要设法造势,分散闯贼的兵力,确保我们推进时,正面之敌始终不会太多,至少不用同时面对闯军全部兵力——这一步,我倒是已经有些想法了,但目前还不能说,诸位且看结果便是。

    最多三五日,慢则六七日,你们就可以看到郾城的闯军会分兵,到时候我们的压力就更小了,想继续推进也会容易的多。”

    沉树人知道刘国能的部队里,也有个别跟流贼已然保持着千丝万缕联系的存在。在他彻底整顿好部队之前,有些事情还是自己心腹知道就好。

    毕竟那些文斗的欺骗使诈反间,也不需要武将们过问,有文职参谋经手就够了。

    刘国能黄得功也没有异议,并不觉得沉抚台这是在提防他们,很乐意就接受了这个设定,决定跟着沉树人观察几天。

    动脑子的事情,还是沉抚台解决吧,他们只负责抚台下令后,动刀子的部分。至少目前看来,沉抚台的思路和总体方针是对的。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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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树人回到了崇祯十二年,大明已然彻底病入膏肓。
自己区区一个秀才,连官都不是,用正常手段怎么来得及拯救大明?
既然如此,只好用一些非常手段了。国姓窃明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国姓窃明,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国姓窃明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