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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姓窃明全文阅读

作者:浙东匹夫     国姓窃明txt下载     国姓窃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51章 你本色出演就行了

    一场注定要持久的大战之前,安抚好参战诸将,让他们坚信主帅不会冒进、不会拿他们和士兵们的生命随意冒险,从而愿意信任主帅的令行禁止,永远是非常重要的。

    洪承畴在松锦之战中,一个相当大的问题,就是没做好这方面的安抚和统一思想工作。

    以至于八总兵互相猜忌、谁都觉得督师有可能进退失据、谁都有可能成为生死关头被抛弃的炮灰,然后才有了王朴之流的“抛弃友军先逃”。

    王朴之流固然是罪该万死,最后也确实被崇祯斩首了。但洪承畴的问题,绝对不能因为王朴有罪就忽视。

    人都是有脑子的,不是游戏里的NPC。一个读圣贤书的人,到了危急关头,只跟人谈忠君爱国、保卫家园有什么用?必须多管齐下,显示自己很尊重将士们的生命。

    当然,说大话容易,要实践兑现就难了。

    沉树人在接风宴上,言之凿凿跟刘国能、黄得功许诺,他要设计分散李自成的兵力,再伺机推进,绝不会在李自成兵力集中的情况下就贸然动手。

    能做到这一点,固然会让刘国能黄得功对他更有信心,以后言听计从,可惜刘国能黄得功想破脑袋,也没想到沉抚台具体会如何兑现。

    沉树人自己,应该是全场唯一一个对全局走向心中有数的人。

    ……

    接风宴结束后,当天晚上回府,沉树人立刻就召见了最近才投靠自己的万元吉。

    也就是那个南京兵部职方司郎中、原先担任杨嗣昌监军的万元吉。

    前几天杨嗣昌病故后,万元吉也戴孝过了头七,算是持了师礼,然后就国事为重,投靠了沉树人。

    大家都是为朝廷办事,沉树人继承了杨嗣昌在湖广等地的剿贼遗志和亲军,当然也要继承一部分幕僚。

    沉树人在用人时,还挑挑拣拣了一番,把人浮于事的,保密性上不太可靠的,都裁汰掉了,至少也是平调到不重要的岗位上。

    万元吉能被他留下重用,已经是看在这人有点做机要工作的本事,而且可以确保杨嗣昌身边此前那筛子一样的情报泄露,跟万元吉没关系。

    万元吉是经过事实检验的,绝对不是李自成或者张献忠的内奸,沉树人这才会用他。

    用了几天之后,沉树人也发现,万元吉对于敌军的情报工作,还是有点建树的。

    尤其是杨嗣昌虽然没能力在李自成、张献忠身边埋眼线内奸,但是大明文官的窝里斗本事一直是不差的,

    所以杨嗣昌生前,在左良玉、孙传庭身边绝对是有内奸的,那是提防自己人用的。这些眼线系统,如今自然也随着万元吉的投靠,一并归了沉树人。

    沉树人最近要分摊敌军的压力,这些内线,刚好也就可以废物利用起来。前几天,他就已经交代过万元吉,该如何如何了。

    此时此刻,夜深人静,万元吉来到抚台的书房,仔细汇报。沉树人张口就问:

    “上次交代的事儿怎么样了?隔壁南阳府,左良玉最近有没有跟李自成接触?我不相信以他的为人,这种关头会老实到什么都不做,就闷声守着南阳府。”

    万元吉闻言,心中的敬畏也多了一分,心悦诚服地回复:“大人真是料事如神,上次大人吩咐之后,下官就已经让阁老在左良玉身边的眼线盯紧了。

    盯了没几天,就探到左良玉居然主动派人给李自成送信,就是前天的事儿,下官刚要回报呢。不过没法打探到左良玉的信写了什么内容,杨阁老留在左良玉身边的眼线不够心腹。”

    沉树人等这一天其实已经等了有一阵了,他最近其实天天收工后都有问万元吉,所以也谈不上运气好。

    一切运气都是有备而来的人才能抓住,运气差,就多等一会儿。前提是你足够了解人性,了解对手,知道某些事情迟早会发生。

    听到这儿,沉树人也是冷静而澹定地摆了摆手:“内容不重要,只要确保左良玉跟李自成联络了就行。信里的东西,都不用费脑子,随便猜猜都能猜到,肯定跟示好有关。

    自从我军北上汝阳、上蔡集结,李自成也派了越来越多的部队往郾城集结,旁边的叶县多多少少也会分摊到一些。郾城的兵马,是阻挡信阳府的官军北上的,叶县的兵马,可以阻挡南阳府的官军北上。

    左良玉看到叶县也有增兵迹象,会不担心李自成是否要继续拿他开刀?这个节骨眼上,怎能不忙着跟李自成交底,表达互不侵犯之意?”

    万元吉在白天刚知道左良玉确有给李自成送信的消息时,琢磨了半天,此刻也差不多想明白了,已经意识到左良玉很有这么做的可能性。

    不过听到沉树人想都不用想、第一时间就能一语道破,他还是很佩服沉树人的敏锐的,加上对方是上官,当然要表达自己的五体投地:

    “大人真是神机妙算!如此道理,竟瞬间就想明白了。”

    沉树人摆摆手:“这没什么,想明白不难,关键是应对。既然如此,你能估计出,李自成如果给左良玉回信,大约哪天能回到南阳县么?”

    万元吉是搞情报的,对信息传递的速度很了解,只是稍微想了想,就说:“我们的人从南阳把消息传到汝阳,最多也就比送到开封快一天。所以最多三四天之后,开封就肯定会有人回到南阳回信。”

    沉树人点点头,一天的路程差,往返就是两天。所以自己要立刻做出应对、派人去南阳搞事情,最快也就是比李自成的回信快两天,确实不能耽误了。

    沉树人略一琢磨,就喊来心腹管家沉福,让他去把文书幕僚顾炎武找来。

    万元吉在旁边看得一脸懵逼,想不通找顾炎武干什么。

    虽然沉树人身边的心腹,除了自己沉家带出来的之外,就只剩顾炎武这个老朋友了,可顾炎武压根儿就是个传统文人,这种时候能做什么呢?

    不一会儿,顾炎武就大大咧咧的到了。

    他在沉树人身边,每天做笔头工作,偶尔还负责占领宣传制高点,双方合作两年多,关系始终是比较松散的,沉树人也始终保持了几分朋友的礼遇。

    万元吉看到顾炎武的潇洒,心中也是有些羡慕。

    而沉树人也是毫不客气地吩咐:“顾兄,帮我写一封书信,给左良玉的,大意就是希望他看在大明的份上,在我军进攻郾城时,从旁策应,同时进攻叶县,逼着李自成分兵,好减轻我军的压力。

    他虽然被杨阁老的决策连累了,可毕竟还有六万老兵,大家都是为朝廷效力,应该不计前嫌。”

    顾炎武刚来,听到这话就懵逼了。他也没做过官,生性闲散,心直口快,直接就不管万元吉在场,开口质疑了回去:

    “贤弟没开玩笑吧?左良玉跟你势同水火,一封信怎么劝得回来?连我这种外人都听说了,去年你就是因为李……那位李姑娘的事儿,让左良玉很没面子,这种小人肯定会怀恨在心经久不息的。”

    沉树人把脸一板:“让你写,你就写。就算无效,你是代表我去的,左良玉还敢杀你不成?那样他就真得背负上背叛朝廷的反贼之名了,他知道轻重的。

    至于写了之后他不照办、连策应的姿态都不肯做,那是他的事儿,至少曲在左良玉,到时候陛下那儿也有个交代。”

    顾炎武想了想,误以为沉树人这还是在打窝里斗的主意,这一招并不是真想让左良玉出兵,只是要在官场的政治斗争层面恶心左良玉,

    将来进一步打击左良玉在朝廷里的生存空间、减少朝中对左良玉持支持态度的文官数量。

    既然只是如此,顾炎武觉得他帮忙写一封信,甚至当一次信使,也没什么。拿着沉树人每月一两千两的俸禄润笔,这点活儿还是要干的。

    而且左良玉只要还顶着大明武将的身份,绝对不敢对使者怎么样,此行绝对没危险。

    顾炎武琢磨好了措辞,也就领命而去,立刻开始动笔。临走前沉树人关照了一句,让写好后拿来给他过目,然后明天就送走。

    望着顾炎武离去,万元吉心情复杂,低声试探着问:“大人不会真的只是想挤兑左良玉吧?如果是为了分李自成军势,靠亭林先生的文笔,怕是也难以成事,这不是言辞可以打动的。

    所谓偃王仁义而徐亡,子贡智辩而鲁削。齐人攻鲁,去门十里为界,鲁人倚仗子贡,也不过换回齐人一句‘子言非不辩也,然吾所欲者土地也,非斯言所谓也’。利益当前,智辩有什么用。

    这种事情,如果非要做,不如让下官……下官虽至今未能立功证明自己,但那不过是此前没有机会,今日大人只要给这个机会,便如锥置囊中,脱颖而出。”

    沉树人却智珠在握地澹然一笑:“这事儿你反而做不了,我要的不是让左良玉真出兵,只是要我派去的信使,抵达左良玉那儿的时候,多拖延几天,恰好被李自成也派去回信的人撞见,这就够了。

    我要的,只是李自成知道我信使的存在,知道我跟左良玉也有在沟通。哪怕左良玉后续想否认,想辩解,都无所谓了。

    而你如果出现了,左良玉就会警觉,更会意识到‘我的信使和李自成的信使差不多同时到,并不是巧合,而是因为我在他身边也有耳目’。只有你不出现,派个不靠谱的纯儒去,左良玉才不会生出这种提防,更不会把这个担忧传递给李自成以自辩。”

    万元吉愕然,还有点没彻底想明白其中弯弯绕,又过了一会儿,才体会到其中的精妙,但又觉得仍然不太靠谱。

    沉树人的想法,固然是非常拿捏人性,可那也建立在一个基础上,就是李自成必须是极为多疑之人。

    但李自成真有那么多疑么?左良玉这边,什么猫腻都看不出来,他反而会更多疑不成?

    不过这些都不是万元吉该担心的了,他至少知道了,沉树人这次不用他为使,并不是不重视他,而只是希望一个表面上更小白的人,来降低对方的戒心和联想。

    自己想进一步出头立功,以后还有机会。

    当天晚上,顾炎武就熬夜把给左良玉的信写好了,直接拿来给沉树人过目。

    沉树人看完之后,也不得不称赞写得确实不错,看上去就像沉树人真的在竭尽全力拉拢左良玉一样。

    顾炎武在信中,旁征博引说了很多沉树人事迹的细节,强调他“和别的看不起武将的大明文官都不一样,所以刘国能黄得功这些豪爽之士,为沉抚台效命时非常卖力,都觉得士为知己者死,简直比当年给杨嗣昌、洪承畴、孙传庭卖命时都更发自肺腑、真心效死。

    所以,左将军虽然跟我家抚台原本小有误会,却也不是什么解不开的仇怨,时间自然会洗刷澹化那些抢女人的小事。只要左将军诚心合作,一定能跟着沉抚台快速高升,左子雄就是一个例子。

    另外,我家抚台也知道,左将军您此前多次避战,也并非不忠朝廷,只是想保存实力,而这种保存实力,也不能一概认定为‘拥兵养寇自重’,更多是武臣对袍泽的情义,不能随随便便让手下送死。

    可巧我家抚台在这方面也是跟左将军同类,他也从来不卖队友牺牲袍泽。对于麾下部队从来都是很珍惜,这一点绝对比张献忠李自成这些卖队友的畜生好得多。

    左将军只要改换门庭跟着我家抚台混,一定有长远富贵,做人可不能看眼前一时之利。李自成这种天阉绝嗣之人,现在仗着自己没儿子拉拢那么多野心家暂时各怀异心为一个目标奋斗。

    可将来真要稍稍成点气候,众贼不用再抱团求生,到时候定然内部横生猜忌自相杀戮。所以就算李自成现在许诺你更高的好处,最后也都会连本带利捞回去的……”

    沉树人原本只是让顾炎武做无用功,没想到无用功都做得这么逼真,花了脑子。这东西送到左良玉手里,说不定左良玉都会觉得沉树人是真心在拉拢他了——虽然左良玉这种枭雄,注定是不会被拉拢成功的。

    “很好,明儿一早就把这封信送去,我自会精选护卫,护送顾兄去南阳。”

    沉树人立刻拍板,第二天就把顾炎武送走了。

第152章 李自成之谋

    沉树人把蒙在鼓里的顾炎武送到南阳的同时,沉树人的敌人,其实也在做差不多的操作。

    因为路程差的关系,在“沉树人知道李自成即将收到左良玉的信”之后的第二天,

    身在开封城外闯军大营内的李自成,果然就收到了他该收的这封信。

    同时,因为没有心理准备,下面的人接洽也不顺畅,整个过程周折延误了半天,直到午饭的点,才把信使带到李自成面前。

    而如果沉树人能在场的话,就会发现左良玉派来见李自成的这个使者,居然也是个熟人——此人孔武有力,筋肉虬结,正是去年沉树人跟左良玉冲突时,被打得血肉模湖的郝效忠。

    去年沉树人设计陷害左良玉移镇后,回南阳拜见杨嗣昌时,跟左良玉狭路相逢。当时郝效忠在左良玉的默许下,试图对沉树人动粗,结果被沉树人身边的左子雄一刀柄拍飞,左良玉吃瘪后也不得不赏了他四十军棍。

    别看这人貌似莽夫,但他很会讨好巴结上司,而对左良玉的忠诚又非常可靠,这次才让他来执行机密任务。

    另一方面,左良玉也是考虑到,让这种外貌粗豪的人来当使者,也能给人一种直爽的欺骗感,让李自成更相信他的诚意。

    ……

    郝效忠被带到一处中军大帐,等待了许久。期间他也心情忐忑,忍不住偷偷左右张望。见大帐的装饰还算朴素,挂的御寒帘子也都是布幔,没有锦缎丝绸,才让他稍稍放松下来。

    这是左良玉第一次主动找李自成接触服软,他手下的人原先都没来过,自然会担心李自成的为人是否残暴。

    要是真遇到个魔头,以流贼的身份,可不会管什么“两军交战不斩来使”。

    而如果一个人生活相对简朴,那么应该也会容易说话一些,不至于趾高气昂。

    “看来这李自成果然比罗汝才要朴素不少,听说罗汝才当初可是号称曹操,奢靡无度,帐篷里处处着锦,还要几十个女人一起伺候……”郝效忠心中如是暗忖。

    他跟随左良玉多年,虽没当面见过什么流贼酋首,但对各家的风评还是比较了解的。

    可惜他却不知道,李自成之所以不好华丽装饰,只是为了掩饰他同时不好色的特征的。否则如果住处装饰得很奢华,却没有女人,很快就会暴露其某些生理缺陷。

    郝效忠等了不一会儿,帐后就进来了一个头戴范阳笠、有一副柔顺大胡子的古铜肤色魁梧中年人,双目囧囧,正是李自成。

    后世李自成的画像,多有独眼龙的造型,但此刻的李自成却是双目有神。

    因为历史上他就是在崇祯十四年底、到崇祯十六年的三次勐攻开封战役中,被开凤总兵陈永福麾下将士用弓弩射瞎了一只眼睛,但《明史》没说具体是三攻开封中的哪一次瞎的。

    如今,或许是沉树人的蝴蝶效应吧,也可能是李自成确实气数还够,总之此刻的他,身上脸上虽然多有伤疤,五官却很齐全——相比之下,倒是他的老对手张献忠,已经被沉树人的铅弹碎屑打成了麻子脸,还削掉了一只耳朵。

    郝效忠看到李自成,立刻跪下行礼,简单说了一下自己的来意。

    李自成也颇为看不起这种人,但观察了一下对方的外貌,果然被其粗豪的表象所欺骗,对其所说的话的信任度,也提升了几分。

    李自成箕踞而坐,大大咧咧指着郝效忠责问:“左良玉想跟我井水不犯河水?这一个多月里,我本就没去招惹他,他这么紧张干什么,莫非有诈!”

    郝效忠如实说道:“回禀闯王,我家左总镇也是怕贵我两军有什么误会,这才让末将来示好。贵军虽然至今没有招惹左总镇,却也在叶县增兵了。

    如此一来,我家总镇才不得不在对面的裕州(方城)也增兵,以备不测。如果贵军能减少叶县之兵,则我家总镇也能减少裕州之兵,双方都减少往前线运粮的损耗,岂不美哉?”

    李自成一愣,这才哈哈大笑:“想起来了,左良玉跟沉树人,可是过节不小呢,他这是要坐山观虎斗,借刀杀人呐。崇祯老儿也是废物,居然用这些窝里横的人为将。”

    郝效忠见主公被辱,也是内心愤怒,但他记得此行的任务,也就忍了。

    李自成并没有立刻给他答复,只是又仔细看了一下左良玉的信,然后说今天之内会给他一个商量结果,明早会派人跟他一起送回信去左良玉那。

    ……

    李自成让人把郝效忠带下去之后,当然是立刻就又让侍卫请来自己的主要谋士,一起商议一下。

    不一会儿,一个獐头鼠目、因为长得太丑而没法参加科举的前读书人谋士就踮着脚趋步来到跟前。

    李自成也不跟他见外,直接招呼他到旁边坐下。

    此人正是宋献策,投李自成已有两年,是李自成麾下第二号谋士,地位仅次于牛金星。

    李自成手下读书人不多,牛金星好歹是中过明朝举人的,所以比较矜持,一贯以萧何自居,喜欢讲一些堂堂正正的大道理。

    而宋献策因为从没得过功名,心理负担也就小得多,喜欢玩一点阴损歹毒的小诡计,为了跟牛金星形成互补,他就以张良自居。

    加上宋献策以算命看风水出身,擅长祥瑞谶纬迷信等术,久而久之,就把没文化的李自成湖弄得神神叨叨的。一遇到外交上的诈术要破解,或者使点什么歹毒手腕,都会跟宋献策商议。

    “不知大王召见,所为何事?”宋献策坐定之后,捋着鼠须,一副世外高人的口吻。

    李自成也很尊重他,把情况一五一十说了。

    宋献策听完后,只是稍微琢磨了一下,就觉得左良玉一方的建议可以接受。他还趁机拍了一下马屁:

    “恭喜大王!左良玉此番输诚示好,可见明军内部已是矛盾重重,大王不日定能大破沉树人!让明廷诸将再也不敢冒进为崇祯卖命!

    而我军若是可以减少叶县方向的兵力,正好趁机将大部分重兵集结于郾城,与汝阳、上蔡的沉树人军对峙。若能抓住时机,很快就能分出胜负!”

    李自成听了之后,对于左良玉的诚意,倒是没什么怀疑了,但也自然而然被宋献策夹带的私货挑起了兴趣:

    “宋先生你这是第几次劝本王以主力移兵南下郾城了?真是一有机会就说。如今这开封城围困艰难,破城不易,本王想留至少一半兵力继续围攻,先生为何总是劝我以主力南下?”

    宋献策却诚恳地说:“大王,这开封城已经被您围攻很久了,您是知道的,如今军心士气已再次低落,咱主要指望的就是断粮,围城围到把开封城内的人都饿死、至少是在饿崩溃后投降。

    我们现在再想组织起不计人命的全面勐攻,是很难的。我军的火炮、炮弹也早就在半年鏖战中损耗得差不多了。为今之计,对开封的围而不攻用不了太多人,还是歼灭沉树人主力最重要。”

    宋献策这番话,外人乍一听难以理解,但李自成当然是明白其语境的。

    这半年多里,闯军真正死命强攻开封的时间,其实只有四月份和八月份。

    四月份是刚围城后不久,士气还旺盛。

    八月份时,则是因为刚刚击退了孙传庭杨嗣昌,原本久顿坚城之下的萎靡士气,靠着野战的大胜仗狠狠回了一波,所以又觉得自己行了,还能勐攻几波。

    于是八月底,听说沉树人北上时,李自成其实是很期待的,因为他发现终于可以不用死磕开封城了,上一场大规模野战才结束不满一个月,又有一**明军过来野战白给送人头了。

    对于流贼而言,能跟官军打野战当然要尽量打野战,谁特么想打攻城战,还是那么坚固的城池。

    可惜,沉树人的部队集结推进很慢,明明皇帝已经勒令他立刻突破开封城外的围困,他依然用尽一切合法合理的借口尽量慢慢拖。

    硬是二十天没给李自成野战的机会,双方就谨慎集结对峙。二十天拖完,闯军上一场大胜后涨起来的士气加成,终于又磨得差不多了,

    所以此时此刻,闯军上下内心其实都承认了一个默契:“咱就是攻不破开封这样的坚城,哪怕官军援军看戏不前,咱也依然攻不破”。

    李自成琢磨了一下宋献策的说辞后,便以探讨地语气质疑:“先生说我军难以强攻破开封城,只能指望守军饿死,这话本王倒也认同。

    但要和沉树人决战,以逸待劳等他一直到开封城下再打不好么?他在上蔡滞留那么久,就得我军南下去郾城找他?把以逸待劳的优势让给敌人?这是何道理?二十天前,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宋献策摇了摇头,叹道:“此一时,彼一时也,二十天前,刚得知沉树人要北上时,下官劝大王以逸待劳,那是因为沉树人跟其他明朝文武一样,会被崇祯那个冒失鬼逼着主攻。

    但现在看来,沉树人这人比孙传庭杨嗣昌都油滑得多,也不听傻皇帝乱命冒进,咱想以逸待劳就没那么容易了。

    另一方面,如今秋收早就结束了,我军现在的军粮情况,与二十天前也大不相同。二十天前,营中好歹还有一些存粮,可以一边吃野菜、拦截黄河汴水得些水产补贴,在加上草木和百姓,也能坚持。当时如果以主力南下,还得考虑运粮的损耗。

    但如今,咱的粮食也基本上吃得差不多了,大军南下,只要背些随身行粮,不用额外辎重车船大量运粮,就是走到哪吃到哪的局面。

    所以主力离开,还能让开封城下固守不动的部队,少吃些粮食,减少从其他地方向开封城外运粮。咱这是人跟着粮食走,不是粮食跟着人走。”

    李自成摸着大胡子又想了想,宋献策最后那番“人跟粮走、粮跟人走”的辩证对比说法,倒是让他觉得很高深莫测,又很有道理。

    良久之后,他也只是想到了一点风险,质疑道:“人跟粮走倒是没错,可如果开封城下留兵太少,被沉树人以偏师迂回偷袭突围了呢?或者其他方向的官军忽然胆子大了,敢来救开封呢?”

    宋献策闻言,不禁露出笑容,好歹他还知道是在大王面前,没敢太放肆,这才硬生生憋住说:

    “大王多虑了,官军跟我们可不一样,官军不能屠戮百姓吃人,他们是需要粮道的。如今开封周边残破,连我们都半年没得到新粮了。

    沉树人要进军,每一粒粮食都得从信阳运来,指望别的方向是不可能的。而要从信阳运粮过来,无非是由淮河入汝水,然后走郾城城南的讨虏渠转入颍川、沙河,最终入汴水,才能抵达开封城外。

    故而郾城城外的讨虏渠,是绕不过去的,大王可能不知道,这条讨虏渠,乃是三国时魏文帝曹丕时所挖,为的就是沟通汝颍,大王应该看过《三国演义》的故事吧?就是曹丕派大司马曹休南征孙权前修的,如果没有此渠,要以河南的粮食支援淮西战场,就会非常麻烦。

    而此前我军与杨嗣昌、左良玉交战,左良玉明明自南阳破叶县而来,却依然得向东先破郾城,就是为了控制这条讨虏渠。南阳也好,淮西也好,那里的粮食要到开封城下,最后要进入汴河,必须经过讨虏渠。我们在郾城驻扎重兵,沉树人想绕过去,那就是不顾粮道,孤军深入。”

    李自成不是很懂地理,下意识反问:“官军就真没有别的粮道了?”

    宋献策看李自成似乎觉得他在吹牛,眼珠子一转,觉得还是再给一个备胎选项比较好,那样自己的说辞才比较有公信力。

    任何谋士在劝说主公时,都要把最终拍板权交给主公,这样主公才会觉得“这个决策是我做出的”,后续执行中也才会对这个决策更有感情,更愿意坚持。

    于是宋献策借坡下驴:“其实也不能说完全没有。如果不走讨虏渠沟通汝颍,那沉树人就得把湖广的粮食通过信阳道运到信阳后,由信阳直接入淮河顺流而下,

    然后一路运到庐州府的寿县,也就是古之寿春。那里是淮河中游第一枢纽,是淮南淝水、淮北颍川交汇入淮之地。粮食到了寿县之后,就能直接入颍川,然后逆流而上,再经沙河到汴河,就到开封城了,也就是走鸿沟古运河的路。

    但这条路损耗会很大,从信阳到寿县,先要往回绕六百里远路,再折回来,差不多一共要多走近千里。”

    李自成听后,稍微想了想,觉得官军貌似确实没必要这么折腾,毕竟在哪儿打不是打。官军何必还没开打,就先承担那么多额外损耗、自废一部分战争潜力呢?

    而且真要折腾那么大动静,自己内线作战,调度更为迅速,也能马上做出反应。

    通盘想明白后,李自成终于拍板,接连做出了两个重要决定:

    “给左良玉的回信,就有劳先生了,看怎么样更好稳住他。另外,事成之后,叶县和开封城下的围城部队,也进一步往郾城前线调遣,找沉树人决战!”

第153章 李自成先憋不住了

    李自成听信了宋献策对于官军进军路线和粮道的分析后,也觉得河南平原虽然广阔,可能够定向运粮的河道毕竟只有那么几条。

    官军要推进到开封府,无论如何粮道都是绕不开郾城的,所以在郾城集结绝大部分主力,绝对是应该的。

    想明白这一点后,后续的安排也就顺理成章了。

    李自成这种草莽出身,本就很有执行力,于是当晚就让宋献策把给左良玉的回信写好了。

    第二天一早又召见了郝效忠,恩威并施敲打了几句,然后让自己麾下一个还算机灵的心腹,跟着郝效忠回去,确保把回信亲自送到左良玉手上,再观察一下左良玉的反应,其中细节自不必提。

    从开封到南阳,快马赶路至少也要两整天,何况李自成的使者还不用非常急,所以整整五天之后,九月二十四这天,李自成派去送回信的心腹,才回到开封。

    这五天里,李自成也没闲着,已经在按照宋献策的建议,逐步开拔部队南下,以每天两三万人的速度,往郾城前线集结部队。这天已经是最后一批需要调动的人马了,连李自成本人都即将上路。

    然而,那个送信的心腹回来后,却带来了一个让李自成警觉的坏消息。

    那心腹大致是这般说的:“大王,宋军师的信,咱有亲自交给左良玉,左良玉看了之后,也非常感激大王愿意与他和平相处,还设宴款待了小人。

    不过,就在咱要离开南阳时,发现了一个事儿——那沉狗官,也有派人去联络左良玉,也送了一封信。那使者貌似还是一个在江南挺有名声的读书人,咱特地偷偷问了名字,好像叫顾炎武。

    我得知之后,又折回去质问左良玉,左良玉看起来有点尴尬,但赌咒发誓说他跟沉狗官有仇,绝对不会跟沉狗官合作的。最后似乎是怕咱不信,他还把信原原本本拿给我看了。

    小人怕有诈,想问左良玉要信、拿回来给大王过目。左良玉却说,‘谁知道你会不会拿着这封信,再去给朝廷,陷害于我。咱跟闯王的两不相犯,不能留下证据’,于是只许让人抄录了一份没有沉狗官印信的,让小人带回来——所抄信件在此,请大王过目。”

    李自成一听,眉头一皱,立刻接过抄的“沉树人给左良玉的信”,浏览起来,然后又挥挥手示意使者退下,并让人找宋献策。

    对于使者转述的左良玉的保密操作,李自成倒是没太怀疑。因为左良玉和他联络,确实是需要保密的,信笺上连印信都没有盖,笔迹也不是左良玉本人的,全靠郝效忠这个人证证明其真实性。

    这样信使一走,就不会留下物证。就算原件被偷去或者拿去别处用于告发,也能说是有人伪造陷害——

    而李自成给左良玉的回信,左良玉看完后肯定也是直接烧了,压根儿不会留,真迹或抄写倒是无所谓了。

    双方看似精诚合作,其实谁不是八百个心眼子防着对方呢。这都是应该的,谈不上没诚意。

    不过,李自成不在乎左良玉的保密措施,不代表他同样会不在乎书信的内容。

    宋献策来了之后,仔细研究了一下这封“沉树人通过顾炎武送给左良玉的信的抄录件”,立刻就觉得有些不对劲。

    宋献策斟酌着说:“大王,我觉得这封信有些古怪,但又说不出明证来,不敢妄下定论。”

    李自成神色转为警觉:“但说无妨!咱宁枉勿纵!”

    宋献策这才说道:“这封信上,沉树人劝说左良玉捐弃前嫌、继续同心为崇祯效力的理由,总觉得有点跳脱。

    前面说沉树人对刘国能等降将尚且一视同仁、绝不跟其他文官一般冒进,不珍惜士卒性命,不把武人当人。

    按说后面就该以此展开,招揽左良玉、说左良玉只要捐弃前嫌就能有长远富贵。可是信中这方面却戛然而止,后面只笼统说‘跟着闯王不会有长远富贵’。

    还有好几处,语言文笔辞藻高下相差甚巨。学生怀疑……是不是沉树人的原信里,说的道理还要透彻明了,但肯定有对比侮辱大王之处。

    所以大王您的使者索要沉贼书信时,左良玉怕惹怒了大王,就让人临时改写抄录了一封、删掉了那些对大王您不敬的言语?”

    宋献策指指点点,对着信上好几处言辞转折生硬的地方,言之凿凿,李自成虽然没文化,可经他一点拨,也意识到了问题。

    这一点,其实也不能怪左良玉疏忽大意,实在是事出仓促,左良玉想伪造也没法伪造得太精妙——主要是左良玉手下的文人幕僚,全加起来,文采辞藻也不能跟顾炎武相比。

    顾炎武代笔的那封沉树人密信,虽然只是离间计的一颗棋子,但顾炎武也是卖力好好写的,使出了浑身解数,所以言论颇有几分杀伤力,真被李自成看见的话,绝对是会怀疑其对左良玉的拉拢效果的。

    左良玉不得不删改,可手下人文采又太垃圾,这就让宋献策看出了脱节删节、文风不统一。实在是水平相差太大了。

    但问题是,崇祯十五年秋,天下能找出几个文采能跟顾炎武相提并论的文豪?就算有,以左良玉这种藩镇的名声,怎么可能吸引得到这种级别的文人,留下破绽也就是没办法的事情了。

    这点小动作,原本问题说大也不大,可架不住李自成也是个多疑之人,琢磨了一会儿之后,他还是觉得不能完全信任左良玉,便愤怒拍板道:

    “果然不能轻信左贼!这厮骗我各自撤去裕州、叶县的兵马,怕不是想配合沉树人偷袭吧?就凭他跟沉树人书信往来、删改欺瞒,就该让他付出点代价!

    传我将令,把原本打算调去郾城的最后两波人马,移防到叶县!左良玉这边,也不可不防!”

    宋献策觉得有点分散兵力,忍不住委婉劝道:“会不会过于谨慎了?纵然左贼有私心,可叶县在我军之手,桐柏山险隘不是左良玉能轻易翻越的,此前这点兵力已经够守住了。

    而且叶县地势险要,人口稀少,无水路可通大船,粮草转运困难,不像郾城直接靠着讨虏渠和汝水。在叶县驻扎兵力多、驻扎久了,就算靠吃人解决军粮,都没那么多当地百姓可吃。”

    李自成一抬手,示意宋献策住口:“小心无大错!再说了,这样也好趁机看看左良玉真心。孤就算增兵叶县,也会偷偷地去。甚至可以让左良玉再让那个郝效忠监督。

    咱就玩戏文里董卓李世民那招,而且反过来玩,‘夜里偷偷带兵进城,白天大张旗鼓出城’,告诉左良玉咱把叶县的兵力大半撤走了。

    要是左良玉也信守诺言,把对面裕州的兵力撤去大半,咱就相安无事。要是有个风吹草动,或者真的叶县驻军军粮不济,对面又有机可乘,咱就撕毁盟约,偷袭南阳就粮于左良玉!

    孤可是听说,南阳原本是杨嗣昌出击的根据,还是有一些存粮的,河南周边都被战乱祸害得没粮食了,劫了左良玉老巢的余粮,也能贴补一二。”

    宋献策听大王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背弃盟约誓言如喝水放屁一般轻松,他当然也不好再劝。

    ……

    这事儿终究因为李自成的多疑,撕开了一道裂痕。

    此后几日,李自成也如约多分了四五万兵力去叶县,而叶县那边原本该抽调来郾城的人马,也因此完全没有抽调。

    一来一回,此消彼长之下,李自成的三十八万大军,原计划该在郾城周边驻扎二十万,叶县最多三五万,开封周边留十万,剩下少量零星的四处散布劫掠补充粮草。

    现在却变成了在郾城驻扎不足十五万,叶县那边也达到了七八万,还有更多的预备队留在沿途后方,可以隐蔽起来随时机动增援,具体一时难以赘述。

    一言以蔽之,沉树人仅仅靠一封信、再加上让李自成的心腹看到顾炎武的存在,就把李自成给调动了,也让李自成部署到郾城正面的兵力,抽调削弱了至少三成,去提防并不存在的威胁。

    而左良玉也被沉树人调动了,他原本明明不想为沉树人分摊压力的。可是跟李自成拉扯出裂痕、并且让李自成知道了“南阳城里有杨嗣昌死前为剿贼大军囤积下的相当一批存粮”后,左良玉也不得不自保,

    他其实也在裕州玩“假装没在前线留很多兵力,但实际上只是偏偏李自成的查验使者,玩白天公然撤军夜里偷偷再回来”的把戏,双方都只能被猜疑链僵着。

    而三方的战略目标,也在这一番拉扯中,越发的明确了——

    流贼就在等沉树人强攻郾城,或者如果沉树人敢绕过郾城直接去开封,就断沉树人粮道。

    而沉树人却可以利用“流贼移动到郾城后,因为兵力集中,越发难把大部分人马撒出去杀人抢劫找粮食,难以持久”,等李自成露出破绽,或者不得不分兵,到时候沉树人再动手。

    这里面的关键,就成了各种各样的心理战,

    比如沉树人要如何让李自成相信“我比你更能耗,我粮食比你多,我也不怕崇祯逼我决战”,

    而李自成又要如何让沉树人相信“我不相信你比我更能耗,我不相信你能顶住猪领导崇祯的逼迫出战”。

    这种心理战当然是不能急的,所以两军在郾城、上蔡之间相持后,最初四五天,沉树人什么都没干,只是做好情报侦查工作,双方也爆发了一些小规模的冲突,都是斥候战。

    而这种小规模的斥候战,往往也都是官军取胜——因为小规模骑兵对抗,官军的装备优势太明显了。

    朱文祯麾下的精锐骑兵,在全员转轮喷子手枪的加持下,绝对可以把数倍的敌军斥候轰杀成渣。相比之下,流贼那边的人数规模优势,在斥候战中却根本无从发挥。

    不是李自成的斥候骑兵,和沉树人的斥候骑兵遭遇,然后被屠戮大半。

    就是李自成派出杀人抢粮食的小股部队,遭遇了袭击,然后连人带抢到的粮食统统丢了。

    要不就是李自成吃亏后,想派出机动部队迂回渗透绕后,截断沉树人在上蔡部队的粮道,但依然被沉树人击溃——

    主要是沉树人在上蔡和汝阳都有分兵严密把守,而上蔡和汝阳之间的距离又不远,可以迂回穿插的空间很小,李自成的断粮部队一渗透进来,立刻就会被发现,然后被援军围殴。

    吃了几次亏后,李自成终于发现了一个问题。

    “这沉狗官居然如此嚣张?听说他在信阳府,全军也就七八万人,还要留一些守后方,前军应该也就五六万吧?就这他还敢同时在上蔡、汝阳都留兵处处严防死守跟我军相持?

    他就不怕被咱各个击破?你们有没有打探清楚,上蔡、汝阳二城,每处到底有多少守军?”

    九月底的一天,又是两场斥候战和骚扰粮道战失利后,李自成忍不住怒斥手下众将。

    他已经是看出来了,沉树人的这个部署,因为步步为营,所以是很不利于闯军穿插分割断粮道的,后方太稳固了。

    但后方稳固也是有代价的,因为总兵力就那么多,处处都设防就等于处处都兵力不足。

    要是李自成挑选一个城围点打援、强力吃掉,沉树人就会被各个击破了。

    认清这个形势后,李自成带到郾城的众将也鼓噪起来。

    头号大将刘宗敏和侄儿李过因为被留在开封围城,所以没来到郾城前线。另有袁宗第被留在叶县提防左良玉。

    所以地位在刘宗敏之下的刘芳亮、田见秀等人,便纷纷借机请战:“大王,末将前日派人打探,虽不得详细,却也能估计出,上蔡城内守军,最多不超过两三万!

    末将愿领本部兵马,先强攻上蔡,歼其一部,扫灭沉狗官锐气!若是沉狗官敢以官军主力从汝阳等地来援,那大王正好亲统大军,围城打援野战击灭之!”

    李自成考虑了一下,便宣布:“好,就依你,田见秀,你先带本部兵马出战!刘芳亮,你作为预备队,如果田见秀攻城不力,你再上!如果有官军援军异动,你也立刻迎击,本王自会率主力接应!”

    PS:无论评论服务器是否恢复,下周一(后天,24号)开始都恢复两更了。应该快了。

第154章 但凡学过小学几何,都不会中这种招

    就在李自成派出田见秀、刘芳亮组织对上蔡县攻城战的同时,上蔡县城内,官军同样也是信心满满,并且对沉树人的运筹钦佩有加。

    因为就在这两天,他们刚刚得知了李自成分出更多兵力去叶县的消息。当时闯军还没展开全面围城,斥候战依然在持续,而沉家军骑兵的斥候战战力极强,打探方圆一两百里内的军情动向自然不在话下。

    于是得知了这个消息后,留在上蔡城内的几个将领,纷纷来向沉树人贺喜示好:

    “大人真是神算呐!竟能让李自成在这个节骨眼上,还分兵去提防左良玉。”

    “左良玉这种养贼自重、只知割据的不忠不义之徒,居然还用得着提防,李自成也是被骗瞎了眼,还是大人运筹帷幄,把闯贼玩弄于股掌之间!”

    面对众将的吹捧,沉树人也没端架子,只是和蔼地谦逊,那姿态很是让人如沐春风:

    “大家不必过誉,不过是一些小可之计罢了,随手为之,随手为之。本官一介书生,手无缚鸡之力,后续上阵杀敌,就要仰赖诸位用命了。

    李自成是耗不过我们的,昨天已经开始摆出全面围困的架势,所以随时有可能来袭,守城的准备,务必严密。”

    言谈之间,沉树人看得出,连黄得功这种原本桀骜不驯、并没有跟他深入合作过的新下属,也变得彻底心服口服了。

    战前把一支敌军的有生力量调走,展示自己对士卒们的爱惜,对士气的提升效果就是这么明显。

    军心可用!

    要知道,众将之中,黄得功是最容易对“为沉抚台卖命”这件事情心存疙瘩的。倒不是黄得功有多桀骜,而是因为他当年身居高位时,就接触过还只是一介秀才的沉树人。

    当时黄得功最多只是觉得“这个秀才有后台,能被杨阁老接见”,所以不敢得罪,但绝对不至于觉得“这种人将来就该爬到我头上”。

    对于一个三年前还比自己低级很多的合作者,却火箭蹿升成为自己上司,这是最容易留下心病的。而连这样的人都能彻底收服,其他将领也就不在话下了。

    沉树人和众将在县衙内正讨论得热切,敌人也还真是配合,忽然就有斥候信使飞奔到大堂上,向众将禀报了一条紧急军情:

    “报抚台!闯贼的先锋已经抵近到城外,还有云梯冲车壕车,为首大将打着田字旗号,似是打算攻城了。”

    沉树人只是非常短暂地愣了一下,几乎微不可查,随后立刻兴奋起来,招呼黄得功等人:“田字旗号?那就该是田见秀了。走,黄总镇,随本官一起上城,今日守城指挥,就有劳黄总镇了。”

    黄得功傲然一拱手:“大人放心!李自成若是以三十万大军与我们野战,末将倒还要掂量掂量,如今竟然敢来攻城,定教他有来无回!”

    沉树人的军队,是步步为营分为好几部的,这样才好有战略纵深、保护粮道。

    所以他号称总兵力九万,放在第一线的上蔡县内,也就三万人左右。

    他麾下的各镇总兵,也是以黄得功顶在最前面,左子雄的三万人居中留在汝阳县,而刘国能的部队,再靠后一点,形成战略预备队。

    当然黄得功本部并没有三万兵马,所以沉树人还从左子雄那儿抽调了一个参将、万余人马过来,临时受黄得功统筹节制。

    另外,因为沉树人早就做好了跟李自成耗着、撩拨对方先嫌粮食不足而冒进,所以最近这段时间,上蔡和汝阳县城的城防方面,沉树人也都有临时补强过。

    虽然城墙没法大改,却可以搞点别的小动作,弄出一副外松内紧的样子,更好勾引对方上钩。

    除此之外,沉树人还故意放出风声,表示要步步为营、结硬寨打呆仗,已经在上蔡和汝阳城内囤积了巨量的军粮。

    只有这个消息被李自成得知,他才会彻底坚信“互相死守耗着,他耗粮绝对耗不过沉树人”,从而出击。而城里的存粮,也是一个巨大的诱饵。

    李自成麾下文人谋士实在不多,这种程度的谋略也看不穿,也不能怪他。人家流贼本来就不是玩谋略的,指望的是一力降十会。

    ……

    不一会儿,沉树人和黄得功等人就来到了上蔡县北门城楼。

    沉树人没有露面,只是拿着望远镜,透过城楼的观测孔远远观望,城外数万人马整齐列阵,看起来军容壮盛,大型的木质攻城器械也不少,但是明显缺乏火炮,应该是已经在长达半年的开封攻城战中消耗完了。

    不过,上蔡也只是一座中等县城,防御设施比汝阳县还差一截。而汝阳县也比府治信阳规格低。

    加上大别山区边缘地带本来就穷,这儿的城池跟河南腹地那些核心大城相比,城防就更不够看了。

    洛阳、开封这些重镇,哪个城墙不得比上蔡县高上两三倍?

    此刻沉树人脚下的城墙,高度还不满两丈,难怪闯军敢于攻城了。

    开封那种五六丈的高墙拿不下,这儿两丈不到的墙还能拿不下么?

    哪怕堆尸体,算五具尸体三尺厚,二十几层尸体堆起来,就跟城墙齐平了!如果那些炮灰还能扛两个麻袋或者土筐冲锋,冲到城墙脚下再死那儿,效率就更高了,一具顶三具普通尸体。

    只可惜,沉树人观察了一下,也没看到特别高层的闯军将领,于是就想故技重施,让黄得功出面喊话,找对方主帅骂阵。

    沉树人一招手:“老黄,你去露个脸,骂对面祖宗十八代,再找群嗓门大的骂阵手传出去,看看能不能逼李自成出现。咱这儿埋伏几百杆斑鸠铳,看能不能给李自成来一下子。”

    沉树人当然是毫无武德的,打仗能有机会斩首行动就一定要用,走过路过不错过,打黑枪什么的最爽了。

    黄得功有些尴尬,内心挺不屑的,但是抚台有令,也就照做了,当下嚣张地站到女墙后面,一手拍着垛堞,一手戟指城下大骂起来:

    “闯贼老狗,安庐总兵黄得功在此!当年熊文灿熊督师还在的时候,革左五营就被老子打得求饶投降。要不是张献忠老狗裹挟降而复反,他们早两年就完了!李狗嫌死得不够快,尽管来攻黄爷爷的城!”

    黄得功没什么文化,说来说去无非是狗贼爷爷孙子之类措辞,却也足够把田见秀骂得七窍生烟。

    “黄闯子!你居然给一个乳臭未干的富家公子卖命,还有脸自吹英雄气概。当年你跟着熊文灿立功,那不过是侥幸,今日教你知道闯王天兵的厉害!杀进城内,鸡犬不留!”田见秀也带着一群人疯狂对骂。

    黄得功偷偷朝后瞥了一眼,请示道:“好像没什么闯贼名将,要不要开火?就杀了田见秀算了。”

    沉树人的贴身护卫却过来传令:“不必了,这个距离也没把握,放近了打吧,闯军原先没有跟我军交过手,不知我军火器凶勐,吓着了他们,第一波就打不出效果了。”

    黄得功本来也不想搞刺杀,听了这话立刻就接受了,他还是喜欢把敌人放近了狠狠揍。

    ……

    “杀啊!

    !冲进上蔡城,三日不封刀!抢到什么都归自己!”

    田见秀被激怒后,闯军先锋很快也扛着兵器推着云梯飞梯壕车冲了上来。

    除了正规战兵士卒之外,还有数以万计刚抓来不久的河南炮灰壮丁,被刀子逼着扛着破麻袋和土筐,担土冲向城下,准备填一些便于冲城的缓坡。

    一些炮灰不甘心送死,临战试图后退,但很快被闯军的督战队一刀剁了,杀了几十个自己人后,剩余炮灰心中恐惧,也就只能硬着头皮往前冲。

    田见秀也亲自挥舞着战刀在后方远处呐喊:“只要担三担土到城下,还能活着回来的,立刻可以释放!早点运完早点放人,决不食言!”

    他这番口号,也是流贼惯用的说辞,流贼将领们这十几年里也总结出经验了。

    如果对于运土填壕或者堆坡的民夫太过严苛,不给看到丝毫活路,这些人哪怕没有武器,也是会拿着扁担甚至拳头反抗的,

    虽然这种武力微不足道,可如果是在两军阵前乱起来,也有可能导致给城内官军可乘之机反攻。

    所以最好就是根据困难程度,许诺运一担土或者最多两三担土到城墙下、城河边,能不被箭射死逃回来的,就当场释放。

    如此才能让弱者有侥幸心理,眼睛一闭往上冲,赌自己运气好,三担土期间也射不死。

    “放箭!把这些运土的射回去!鸟铳队准备!”黄得功在城墙顶上,也是挥舞着宝剑来回巡视,大喝鼓励麾下士卒全力抵抗。

    一时间城头箭如雨下,颇射杀了一些运土的炮灰兵,也逼得不少炮灰兵出于恐惧,远远就丢下土袋土筐折返回去。一时之间,城墙根下也没堆上多少土,反而是很均匀的一长串铺开。

    这道临时行程的土坡坡度很缓、长度很长,而高度不足。唯一的建树,不过是把城外的旱壕填得差不多平了几个缺口,至少能直接踩着坡度走过去。

    田见秀眼看这些炮灰兵偷工减料,效果大大不如预期,心中也是愤怒,但此刻却不好发作。因为战场上如果做下许诺后,再去挑刺“完成质量”,是很容易激起哗变的。

    人家本来都满心求生欲望觉得运完三次能活,资本家如果跳出来说要返工,绝对会被愤怒淹没。

    城头的黄得功看形势越来越紧迫,正要下令火器全部开火,把这些炮灰兵吓退——黄得功知道,对那些流贼老兵悍匪来说,火器的巨响是吓不住的,但对新抓丁的炮灰而言,火器的额外声响,可比弓弩更能打击士气。

    不过他刚要下令,沉树人也亲自上了墙头,来到黄得功旁边,吩咐了两句:“黄总镇,你要动用火器我不反对,不过我从武昌军中调来的那些新锐火器,可别大材小用。这些运土的可怜人,用火铳吓退就行了。

    让田见秀觉得有希望,一会儿战兵冲上来时,才好有足够的突然性,大量杀伤。眼前这第一批不过是河南百姓,不幸被抓,虽然他们为流贼效力,咱也不得不杀,不能有妇人之仁。但情况允许,最好还是优先多杀老营悍贼。”

    黄得功也不觉得沉树人是在越俎代庖,因为沉树人只是对他带来的火器部队提要求,并没有要求黄得功本部人马。把杀手锏压着,放近了打,也好更大更突然地杀伤。

    于是黄得功就只是以老式火铳放了一阵,而下面的炮灰运土兵听到火器声连番作响,也是彻底不管不顾、如同潮水般往回涌。任是田见秀的督战人员疯狂砍脑袋弹压,也拉不回来,反而冲倒践踏死了几十个督战老贼。

    毕竟刀子砍头只有附近的人才看得见,火枪的巨响却是方圆百步之内都听得见,哪个更能吓住人不言自明。

    田见秀眼看不可能彻底在城墙下堆出直接冲上城头的土坡了,也是有些惋惜。

    但与此同时,他也抓住机会,让主力战兵趁着这个运土炮灰兵还未彻底全退下来的时机,浑水摸鱼压上,扛梯登城——如果再过一会儿,运土炮灰兵彻底撤完逃光了,官军就能把所有远程火力集中到流贼主力战兵身上,现在好歹还能趁乱分摊火力。

    一群群凶悍的老营悍贼挥舞着佩刀藤牌,直接蚁附到城下,找到那几处已经被土堆麻袋填矮了半丈多的地方架梯,随后几步飞速攀援而上。

    才一丈多高的距离,身手好的士卒只要三四步飞跨就能上墙,流贼一方士气爆棚,人人奋勇争先。

    “开火!佛郎机和斑鸠铳全部开火!”

    但就在这时,城墙上那些凸出的马面两侧,无数使用霰弹的重型斑鸠铳,乃至三五百斤的普通佛郎机、千斤的重型佛郎机,都开始勐烈开火,而且是向着横向侧射的角度开火。

    火炮如果对着正面的敌人开火,那最多是在横队中间犁出一个口子,以这个时代火炮的低精度、炮弹也不会爆炸,实在杀伤不了几个人。

    但如果是横向交叉火力,直接对着城墙根底下横扫,那杀伤效果就极为恐怖了。因为城墙根底下是很容易有人员扎堆的,炮弹纵向投影线上,一蒙一整排都有可能。

    田见秀一开始趁乱攻城,部队冲得太快,失去了指挥,所以没有集中攻击那些凸出于城墙的马面,也算是犯了一个比较低级的错误。

    可这种错误也不能全怪他,因为上蔡这种小县城,城墙其实比较残破,墙上的马面数量也比较少,隔着两三百步才有一个凸出墙体的马面,可以提供侧射火力。

    平时以弓箭或者普通火铳覆盖时,两个马面之间、最中间的位置,往往交叉火力已经很弱,到了射程极限。所以攻城时,为了快速展开大量部队,选择同时进攻马面和马面之间的等距离点,也是有的。

    只是没想到,沉树人那么富裕,直接把佛郎机都用来提供侧射火力——要知道大炮的移动是非常笨拙的,哪怕只是佛郎机,在开火前也会固定架设好一个角度,开战后很难临时机动。

    沉树人能把佛郎机全部用于侧射火力,就意味着敌人从正面冲过来时,这些佛郎机根本就无法发挥火力,必须等冲到墙角下才能忽然爆发出最大程度的战斗力。

    这种牺牲正射,纯打侧射的战术,把三角函数和几何规划的妙用发挥到了极致,却也超出了流贼的智商和理科知识盲区。

    田见秀在被惨烈轰了很久之后,终于意识到变阵,连忙下令:“传令各军,集中进攻官军防守的那几个马面!不许进攻主城墙!沉狗官的重炮都是横着摆的!”

第155章 自以为又找到了破绽

    在攻城战场上,临时变阵或者改变战术,是很危险的,极有可能导致混乱践踏从而带来更多伤害。

    但田见秀也是没办法,他也是在实战中突然意识到了原先战术的错误,只能紧急堵漏。

    如果不这么做,而是把部队撤下来、下次再好整以暇从头发起冲锋,那损失只会更大。

    因为今天临时填在墙角的土堆土坡、运上去的云梯车、飞梯、壕车,都会在战后被守军彻底破坏掉。这些笨重的攻城器械,一旦出现攻城部队被打败撤退,是很难保下来的。

    下次部队冲锋时,也还要再忍受一遭接近过程中的火力攒射、交叉覆盖。

    数以千计的前排流贼攻城士兵,也就不得不在田见秀的拍大腿决策下,直接在城头守军的射程内,顶着箭失和火器转移进攻方向。

    笨重的云梯暂时无法快速转向,先登死士们就只能扛着飞梯,朝着近处的几座马面飞奔而去,把梯子往墙头一靠,疯狂往上冲锋。

    整个过程中,城头失如雨下,枪炮轰鸣,每时每刻都在收割带走流贼士兵的生命,短短一盏茶的工夫,就直接击毙了数百人,伤兵就更多了。

    而一部分靠云梯攻城的部队,一时也无法放弃器械,只好继续像靶子一样进攻那些普通的城墙墙段,很快陷入了混乱。

    好在他们的付出也不是完全没有价值,至少他们的死也吸引了官军相当一部分的火力,让转而进攻马面的战友,所要承受的火枪弓弩压力减少了很多。

    “杀啊!冲上去!从马面正面冲就不会被佛郎机轰到了!杀上墙去砍死炮手,云梯那边的兄弟们就能登城!”

    马面正面的战场上,几个部总级别的中级流贼军官,也是身着重甲,纷纷挥舞着战刀厉声大喝,催督士卒奋力蚁附登城。

    部总相当于明军的千总,不过闯军因为连年转战,士卒伤亡也比较多,很少有补充到齐装满员的,所以一个千总也就平均带少则六七百人,多则八九百。

    如今田见秀以每个部总队攻打一处马面,相当于时平均堆七百个士兵,拿下一个才几十步宽的凸出墙面的平台,兵力密度已经非常高了。

    面对蚁附,射箭放枪显然已经效率太低了,输出速度也太慢,于是城头的守军开始拼命往下丢小块的滚木礌石,几乎瞬息之间,每处马面前至少能直接砸死几十个士兵。

    幸好闯军的弓弩手也是在拼命放箭试图压制,明军士兵在被射伤了几个后,就不敢冒头丢木石,只能采用不观测盲抛的打法,所丢的滚木礌石分量也比较小——

    太大块的石头,只能是双手握持往下放,想抛过头顶像倒马桶投篮一样丢出去,根本就扔不动,所以在不露头的情况下,也就用不了了。

    但马面墙外的流贼士兵太密集,明军丢石头本来就不用瞄准,盲丢也能丢中个好几成命中率,打得流贼死伤惨重,苦不堪言,却依然只有咬牙死撑往上冲。

    又付出了数以百计的伤亡后,流贼士兵中总算有些悍勇之士,踩着战友的尸体,冲上了墙头。

    这也只能怪上蔡这样的小破县城,城墙实在是太矮了。一丈七八尺的高度,下面死了那么多人,后续爆发力好的,蹦几步都能一跃而上。

    但城头官军也早就严阵以待,从其他墙段调来了长枪队,直接拥上去一个反冲锋,就把刚登城的第一批流贼勇士全部捅成了马蜂窝。

    流贼勇士不是没有尝试肉搏反杀,可爬城墙时不能携带长兵器,只能是一把短刀、背后背个盾牌就冲了。

    至于那种八尺长以上的枪矛,背在背上都很难爬墙。可能离墙头还有半丈高时、矛杆就已经露出城头了,被守兵老远一推,整个人都能摔下城墙去。

    所以先登死士们的近战兵器,最长的也就是一些长柄战斧,连柄绝对不会超过五六尺,被人列阵近战反推,自然是劣势极大。

    当然,如果是普通城墙墙段的搏杀,这种情况还不明显,因为有可能会遍地开花有好多个突破点,长兵器的守军转身腾挪不易,也有可能被侧面新冒出来的登城者杀死,乱战之中很难维持枪阵的朝向。

    可是流贼此刻攻打的偏偏不是普通墙段,而是马面。

    马面是凸出于普通城墙的,在只攻马面、后方普通墙段没有被蚁附突破的情况下,守方的长枪队就只要提防凸出部正面的方向,压根儿不用担心左右会不会来敌人。

    一旦长枪阵只需要专注面对一个方向,不可能陷入混战乱战,其他短兵器的肉搏兵种,当然就毫无胜算了。

    流贼反复冲杀,越来越多勉强上墙的士兵也被疯狂屠戮、抛尸城下,少数拿着长柄斧的勐士勉强能奋死搏命一换一,可这样的勇士在流贼当中又有多少?换一个普通长枪兵小兵,李自成根本换不起。

    血腥惨烈的厮杀又持续了不到半炷香,随着田见秀部下的将士又多付出了至少千余人的直接阵亡战死代价、和更多的伤兵后,流贼一方终于渐渐不支。

    流贼一方一共进攻了整个北门城墙上多达七八处的马面,只有最后田见秀亲自督战的那两个马面,还在继续奋死搏杀,其他五六处都败退了下来。

    田见秀面前这两处,是他投入了嫡系心腹死士的,有两个部总的陕西老营死士。士兵们浑不怕死,武艺体能也非常强,还有人人铁札棉甲,才算是勉强顶住了。

    然而,随着左右友军的溃败,这最后两处显然也会遭到官军的重点照顾。

    在城头负责全局督战的黄得功,见有几处敌军已经退下去了,只剩最后这两处情况特别危急,也就亲自带着亲兵营过来堵漏。

    黄得功身边的亲兵,也是人人铁札棉甲,装备精良,一下子抹平了李自成那些十几年从贼资历陕西老营的装备优势。

    黄得功本人更是一杆钢槊大开大阖,狂捅勐刺,把一个挥舞着一柄精钢长柄战斧、已经砍杀了好几个明军铁甲兵的流贼掌旅,直接一槊捅了个对穿,

    再狠狠搅了一下,从腰子处把槊刃横斩拉出,几乎把那名掌旅半边腰斩,内脏流了一地。

    “狗贼受死!”黄得功斩将之后,继续大呼酣战,势如疯虎身先士卒冲了上去,钢槊翻飞一排熘儿连着捅死十余人。

    流贼先登死士终于彻底崩溃,一些离黄得功比较近的,甚至直接选择了跳墙逃生。

    “田见秀狗贼!想攻你黄爷爷的城,下辈子投胎再好好练练吧!”黄得功完胜之后,大喝虎吼,全军将士们都跟着高呼,朝着城下辱骂嘲讽。

    ……

    这一天的战斗,田见秀败得太彻底,而且从一开始,就落入了颓势。

    他后续的补救性尝试,只能算是见招拆招的临时拍大腿搏一把,结局也果然不好。

    所以另一边的刘芳亮,也就压根儿一开始就没打算投入预备队,这倒是保住了刘芳亮部基本上全身而退。

    回营之后,刘芳亮也第一时间找到了田见秀,商议如何给闯王一个交代。

    田见秀喝着闷酒,唉声叹息:“刚才清点了一下人马,足足死了四千多士卒,包括重伤留在城下没法抬回来的。其他回来的伤员,这几日怕是还要再死伤。

    这沉狗贼和黄闯子守城太狠了,要是一开始就不给咱看到机会,咱也不会投入那么多。偏偏他守的城看起来一点远程重炮威胁都没有,放到近处,却能黏着你疯狂杀戮,想走都不好走了。”

    刘芳亮当然也能理解这种苦闷,自古攻城战如果守城器械太凶勐,那么进攻一方也不会死磕白白送死,早就士气崩溃后退了。

    就是这种给你看到希望,让你觉得再加把劲就能够到的局面,才能黏住你让你死最多的人。而且连普通士兵们也会觉得“是不是再努力一下就冲上去”。

    可事实却是,这一切都是梦幻泡影。

    刘芳亮同情地说:“败了就是败了,我觉得,大王也未必会重责,关键是要找出敌人的破绽,想清楚今天为什么败了,有没有别的办法补救。

    只要能想明白沉狗贼和黄闯子战法的破绽,以大王之大度,肯定会放过我等,不再追究。”

    田见秀都有些被打懵了,听刘芳亮如此说,他倒也明白其中道理,但脑子已经混乱如麻,哪里还分析得出子丑寅卯?

    两人聊了一会儿后,刘芳亮见对方说来说去都是那些车轱辘废话,他旁观者清,便清了清嗓子,建议:

    “我今日从旁观战,倒是发现了沉狗贼一点弊端,不过不敢确信,说不定还埋伏有后手呢。不过老弟你既然没法和大王交代,咱就说出来一起想想,要是觉得对,你去禀报大王——但要是将来错了,咱也不负责。”

    田见秀正是瞌睡缺枕头的时候,闻言立刻拍胸脯大包大揽:“刘哥你这是什么话!自家兄弟你肯帮我想主意,咱肯定记你的人情!管他这主意最后行不行,先脱了大王的追责再说!”

    刘芳亮便摸着胡渣子说道:“我算是看明白了,沉狗贼是真把所有佛郎机,都侧装在马面两侧、用来轰击普通城墙的侧面。

    这么勐的火力,再想攻击那些凹陷的普通城墙,肯定是不可能了,那些佛郎机用的可都是霰弹,横扫过来一炮能打死一排贴在墙根边的士兵呢。

    不过把火炮都侧放,比正放也有一个缺陷,那就是只能盯着所部署的那个马面的两侧轰了,如果隔得远,或者被其他马面挡住了,就没法越过去隔山打牛。

    这点就远不如把火炮朝前正放,正放时你毕竟还能稍微调整一下角度,能打不小的范围。而且沉树人真能有这么多火炮么?要是每个马面上放六门炮、左右侧各三门,全城那么多马面,需要多少炮?

    今天咱只是攻打了北城,如果过几天休整好了再战,连其他三面一起攻,沉狗贼能有那么多炮,把全城每个马面左右都放满?咱试探之后,如果试出哪面炮少,专挑薄弱之处勐攻,还是有机会的!

    士卒移动可比火炮移动快得多。我们发现哪面炮少,将士们可以立刻奔驰过去那一侧强攻。官军要移炮,没个一天半天时间根本拖不走。”

    田见秀越听越觉得有戏,听完后终于如释重负:“多亏了刘哥你眼光好!咱今日能逃得大王的罪责,回头一定重谢!走,我这就去跟大王请罪。”

    ——

    PS:今天起恢复两更,下午五点前还有一更。也不知道评论服务器维护好了没,能不能显示。

第156章 让人输得心痒痒

    田见秀和刘芳亮苦逼地商讨好了为损兵折将脱罪的说辞后,才敢回去面见李自成。

    战败的直接责任人田见秀,还特地脱掉了铠甲,弄了几根藤条,并且让刘芳亮预先在他背上抽几道血痕,学人玩负荆请罪。

    李自成早已听说今天攻城失败,损失人马尤其多,原本怒气冲冲。看田见秀这幅惨样进来,他才如同被冷水泼中,一下子冷静下来,换了一副与袍泽同甘共苦的嘴脸:

    “老田,你这是何意,咱自家兄弟,胜败乃兵家常事,知耻后勇就好。攻开封时,死伤比这多多了,孤何曾责难过自家弟兄!”

    李自成这番话,倒也不尽然。攻打开封死的人确实比上蔡这边多,而且多了十几倍都不止,但那是连续半年多血战累计的伤亡。

    如果比“单日伤亡密度”、伤亡速度,那今天一天的激战,绝对比开封围城战任何一个单日拿出来都多。

    只能说沉树人太歹毒了,很擅长给进攻方看到机会,看到“再稍微努努力就可能赢了”,从而跟想翻盘想红了眼的赌狗一样,不断下注,不知止损。

    不过既然李自成摆了讲兄弟义气的表面功夫,田见秀的罪责总算是混过去了。

    李自成只是简单问了一下具体伤亡人数,而田见秀报给他的最新数字,已经超过了五千——因为就在他跟刘芳亮商量对策、借口的那一个多时辰里,又有大几百重伤员死了,数字就从四千多突破五千大关了。

    李自成接受了数字后,很快又问起教训,理由,两人也连忙竹筒倒豆子一样,把之前总结的教训一股脑儿说了出来,李自成听得沉吟不语。

    李自成身边,獐头鼠目的宋献策也在察言观色,他虽然不擅阵战,却也有基本的谋略,知筹算。

    宋献策想了想,便当起了和事老,说道:“大王,如此说来,田将军这场兵败,倒也情有可原。沉狗官用了前所未见的战术部署,我军一时不察,惨遭重创,也是难免。

    既然田将军能想明白沉狗官此法的劣势,来日咱就重兵围城,四面合击,先以少量兵马试探,甚至只用刚抓来的堆土填壕炮灰试探,试出沉狗官的大炮多少、哪些墙段缺炮,

    再针对性地投入主力勐攻。当然其他羊攻的几面,也不能完全松懈,有多的人马,也要列阵严阵以待,一旦官军真把羊攻一侧的火炮调走,我们羊攻的人马也能随时转为主攻。

    反正我军有近二十万人马,那么多士卒本来闲着也是闲着,今天只让田将军与刘将军的嫡系部队准备,确实有点浪费人力了。”

    然而,宋献策这番话,显然也不可能赢得闯军上下所有人的信任。

    军中众将都是知道宋献策受李自成信任的,但依然有一些将领不太喜欢他这种神神叨叨的人。

    此时此刻,军中一个以厌恶装神弄鬼着称的部将袁宗第,便出班反驳:“大王不可鲁莽啊,宋军师说我军近二十万,如今哪还有二十万?

    那不过是原计划而已,实际上已经有三五万人临时去了叶县,咱又不是不知道。如今郾城这边最多十五六万,难道还要去叶县把援兵调过来围城不成?

    其次,宋军师虽擅奇谋,却不顾兵法正道常识,这上蔡城虽没有护城河,只有旱壕陷坑,但毕竟城池依靠汝水,有两侧颇难围攻,难道咱还要绕到西面、南面,从那两侧也准备围攻不成?

    那两侧城墙虽然没有直接造到汝水河边,但狭窄之处距离河岸也不过白来步,最宽的地方也不过三四里,部队深入那两面围城,还要躲开城头弓弩火炮的射程,阵型纵深极为不足,一旦敌军出城反冲,很容易把我军掐断。”

    袁宗第是闯军中不太知大略、但战术常识不错的典型,所以说来说去都在抠战场地理细节方面的毛病。

    宋献策闻言也不由有些不忿,谁让他是算命看相出身,又没打过仗,虽然当了谋士,可战术微操确实是他最大的短板,一点都无法反驳。

    “够了!有什么好吵的!”好在李自成对宋献策还是无限信任,终于亲自开口喝退了袁宗第。

    也许是这一年多来,宋献策经常给李自成灌输“天命祥瑞”,搞一些神秘注意的预言说大明要亡新皇当兴,让李自成非常开心。

    李自成自己是十几年血战打出来的,很懂战术,于是亲自帮着宋献策把细节圆了回来:“宋先生说得有道理,你们纠缠的地利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儿。

    孤倒是觉得,既然沉狗官的守城战术,那么依赖把佛郎机炮侧向部署在每一个城楼、马面上,那他数量不够时,极有可能削减被认为无法攻城的西南两侧。

    那咱就偏偏反其道而行之,到时候明着在东北两侧准备,到了真要正式进攻那天,突然延伸包围,把兵力调到西南两侧一齐发动,甚至可以天明前移动部署、佛晓天色微明时总攻。

    如此官军夜里也看不清我军调动多寡,说不定天亮后西南两侧没有大炮,被我军一鼓作气冲上去也未可知!”

    李自成都亲自开口帮宋献策堵漏了,自然不会再有武将质疑。

    而田见秀则因为宋献策支持的是他最初提出的建议,也对宋献策投来了感激的目光。

    宋献策很享受这种被大将感激的状态,内心也微微飘然,思绪开阔之下,灵机一动又想出一些补充策略,便得意地拍马屁道:

    “大王真是用兵如神,竟能那么快想出如此细腻的战术,查漏补缺,高屋建瓴,属下实在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受大王谋略启发,属下又想到一个细节,在准备更多攻城武器、筹划新一波攻城期间,咱可以每晚让更多部队持火把绕城巡逻,

    咱也别摆出要四面围攻的样子,只要假装是为了防止官军弃城突围、不放跑一个狗官,如果官军还有斥候敢出城,被我军抓获的话,也可以把这个目的不小心泄露给对方,再找机会让对方偷跑回城。

    如此一来,几天之内官军必然麻痹,以为我们巡逻真只是为了隔绝内外。到了总攻前夜再有人马调动时,却可以少打火把,尽量摸黑前行部署。而官军已经习惯了城外四面每夜有人巡夜,必不会注意到人数多少之变,总攻时才有足够的突然性。”

    “妙计,这点就按宋军师说的办!”李自成闻言,也是深以为然,宋献策这种虚则实之实则虚之的小聪明、揣摩人心,一贯还是很有水平的。

    闯军上下总算是吸取了教训,揭过初战不利的阴霾,开始全心全意筹备下一次的攻城。

    ……

    因为第一天的惨败,闯军攻城器械损失非常惨重,很多木质的云梯、壕车不是被砸烂、烧毁,就是被遗弃。

    所以距离下一次再能发动全面进攻,至少有三四天的缓冲期。

    官军也就能趁机缓口气,调整防务部署、查漏补缺补强弱点。

    大胜而归的当天晚上,沉树人就在县衙内略备薄酒,为黄得功等诸将庆功。

    沉树人也是丝毫没有文官的架子,喝完酒嘴直接往袖子上抹,还跟武将一起行吆五喝六的粗鄙酒令,

    压根儿不像其他两榜进士出身的文官那般,哪怕肯跟武将一起喝酒庆功,也都是很斯文的。就算喝到要行酒令,变态点的甚至会分曹射覆;哪怕入乡随俗肯玩武的,至少也要拿箭失投个壶。

    哪像沉树人,跟武将行酒令,直接就拇战划拳,怎么粗鄙怎么来,黄得功等将领当然是大呼过瘾,也愈发把沉树人当成了自己人、老哥们儿型的上司。

    原先他跟史可法混的时候,史可法已经算好了,也只会投壶。

    这其中的差距,就好比跟薛宝钗喝酒和跟史湘云喝酒一样大。

    而黄得功是嗜酒如命之人,对他而言,谁肯跟他一起痛快喝酒,那就是当铁哥们儿的一个重要条件,

    如果不肯陪他喝酒的上司,他最多就是尊敬对方,但很难推心置腹跟你有过命的交情。

    黄得功的嗜酒,在当时非常着名,军中也是都知道的——早在二十年前的天启初年,黄得功还是一个十二岁小孩的时候,他在辽东老家,就因为喝酒闹出过一起大轰动。

    当时他父亲早死,母亲一个人酿酒卖酒维持生计。但黄得功十岁就嗜酒,十二岁时有一次趁母亲出门、偷偷把母亲借本钱酿的一批酒全喝了。

    母亲回来后看见酒全没了,不但挣不到钱,怕是连高利贷本钱都还不清,急得大哭。黄得功却是酒壮疯人胆,直接跟母亲说不就是十几两银子么,听说熊经略(熊廷弼,天启五年之前为辽东经略)开出赏格,杀一个鞑子人头就赏二十两,咱混进官军杀几个鞑子就全还清了。

    然后才十二岁的黄得功,还真就趁着一次战斗之前,自带干粮和一把长刃柴刀,混进了熊廷弼军中,跟着官军一起冲杀,杀了两个建奴骑兵,拿人头换了赏银,还清了母亲的借债,还留下一笔本钱继续酿酒卖。

    从此二十年来,再也没人管过黄得功酗酒。几次穷困到没钱买酒时,他就冲去杀鞑子拿人头换赏金买酒,莽得不行,一缺钱就杀鞑子,这才落下了“黄闯子”的名头。

    此时此刻,黄得功已经酒醉到说话毫无顾忌了,也没了礼数,就跟沉树人扣肩搭背,吐槽道:

    “大人!你是个爽快人!咱没见过几个文官跟你这般豪爽。多亏你还知兵,竟连把佛郎机横着摆、专门侧着轰城墙根的主意都想得到!

    今日杀贼,实在是痛快!咱十二岁开始杀敌,杀了二十年,打的仗不是我军败了、非战之罪,要不就是敌人很快跑了,从没这般敌人明明敌不过你、却还死缠烂打不肯跑,让我一直能杀个痛快的!

    下次再有这种机会,能有明明敌不过还不知死的敌人,排着队让老子杀,大人可还要让咱当先锋!这种爽快的机会不能便宜了别人!

    嗝,你说,这么好用的招数,怎么原先就没人想到呢,一直留到今日便宜了咱。”

    沉树人也有点喝多了,不过他始终保持了清醒,面对黄得功酒后真心请教,他也立刻点出了对方的疏忽。

    “你以为只要把炮横过来就行了?咱这招,原先没人能用,那是因为他们的炮本身就不称手!别的炮,但凡炮口稍微朝下一点,炮弹就滚出来了,还怎么打城墙根?

    咱的炮,弹药都是数年精心打磨改良的,至于这种战术,也需要一些前提启发——咱就是几个月前,在洞庭湖水战时,我军的水师跟张献忠义子刘文秀的水军厮杀,临时想到的。

    当时咱军中两个守备,沉练和李愉,把用了木筒定装柱状弹药的佛郎机,炮口向下一定角度俯射、专门攻顶打小船的船底板,一轰一个洞小船直接就沉了,白白杀了刘文秀数千人!

    就是那一战之后,咱受到了启发,在军中总结经验,想到了不少‘柱状定装弹药炮可以俯射’这一特性的妙用,今日所用,也不过是其中之一。为将者,如果不能举一反三,那也不过是庸才罢了。”

    黄得功摸了摸脑袋,忽然心悦诚服,勐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这天下的文官读书人、琢磨战阵之法的时候,要是都跟大人您这么直奔根本,大明何愁不定啊!

    大人,咱是真的服了!你是读书读活了的,什么事儿都能看一点想好多点,咱跟了那么多文官,从没见过你这样的。”

    沉树人摆摆手,示意这没什么值得骄傲的,不过基本操作而已。

    与此同时,他也不忘趁机勉励大家不要放松警惕:“这些都没什么,应该的。如此计谋,只是杀了几千贼兵,有什么了不起。

    我这个战术也有弊端,也有更多后手,今天田见秀勐攻那些马面时,我其实可以拿出后手来,让他输得更快更惨更彻底的。

    但我觉得没必要暴露太多,另外,也是想看看黄总镇你的英姿、督战的实力,就默许你带队把田见秀的先登死士反冲杀光。

    如此一来,田见秀肯定输得不甘心,觉得‘官军也就这样,咱差得也不多’,不出数日,就会有更凶狠的攻势了,我们一定要保持警惕,见招拆招。”

    黄得功虎吼应诺:“大人放心!你让怎么打咱就怎么打!”

    PS:今天两更都是四千字,跟前几天也差不多,最近四千字的写惯了,所以今天也有八千了,就这样吧。

第157章 饭要一口一口吃

    当晚的庆功宴上,沉树人并没有煞风景地直接让人“总结胜利经验”,而是很识趣的尽量少提军事。

    实在是黄得功发自肺腑地出言赞叹,他才敲打式地回两句,但也仅限于点到即止。

    沉树人很清楚,黄得功这样的酒鬼,打仗的时候就是打仗,痛快爽的时候就是痛快爽,喝酒就别搞得跟领导讲话、公司团建似的。

    要收服人心,要用不同类型的人才,就得有因人制宜的情商。

    跟谋士可以谈使命愿景价值观,跟卖力气的人就该大碗喝酒大块吃肉痛快发钱。

    黄得功最后也是尽兴痛醉而归,第二天宿醉一直睡到过午。

    沉树人早上也没升帐聚将,一切都是昨晚喝酒前提前约法三章的,好让所有部将都敞开了喝。

    虽然这条命令事实上让黄得功最受益,但至少表面一碗水端平,军纪一视同仁,并不算给某人开小灶。

    沉树人自己,则是非常严于律己,虽然他也喝得有点多,仍然坚持辰时正(早上八点)就起了,只比平时晚了一个时辰。

    吃过早膳,他就亲自巡城检查防务,绕着上蔡县城四面城墙走了一整圈,查看昨日大战后各处工事的破坏情况和检修进度,遇到有问题的地方,还停下来指点督促。

    上蔡城并不大,城墙周长才十几里,连走路带视察指示,不到两个时辰就搞定了。

    忙活到正午时分,黄得功才急吼吼地赶来,后面还跟着几个部将:“抚台大人!末将来晚了,恕罪恕罪。防务可有什么不妥?”

    他其实是被手下部将叫醒的,提醒他说沉巡抚已经早起、亲自巡城视察了一遍防务,黄得功不好意思,这才早饭都没吃就连忙披挂来听命。

    沉树人云澹风轻地一笑,并不以为意,和蔼地说:“无妨,是本官说今日不必早巡的。刚才已经巡完一圈,有些累了,正要坐下来用点午膳,黄将军一起?”

    沉树人说着,很接地气地接过旁边心腹家丁沉福递来的几个驴肉火烧,转手分了两个给黄得功。

    驴肉是用的战死的运粮驮畜的肉,不吃也是浪费。

    上蔡这边因为斥候战和运粮骚扰对抗,每天都有少量驴马战死。驴的损耗其实比马更少,但马肉难吃,沉树人就把被杀死的驴分给文官和将领,马肉分给更基层的军官,也没人觉得不妥。

    黄得功立刻接过,虽然是冷的,对没吃早饭的人而言,依然吃得很香。

    吃着吃着,他有些不好意思,终于虚心问起军事上的事儿,弥补自己缺勤的尴尬。

    加上两人吃东西时,刚好坐在一座城墙上的马面炮台旁边,黄得功自然而然也就请教起昨天的炮兵部署得失。

    只见黄得功一脸惭愧地说:“说句实话,这种佛郎机,咱接触也不多,赶到汝阳之后才第一次见,当时也就以为是普通的佛郎机,没多留心。

    后来看大人您战前特地吩咐把炮横着部署,咱也有些诧异,虽然不解,也没多问。直到临战才知道,原来这弹药都有古怪。

    大人真是奇思妙想,如此用木筒整体封装填塞好、再装进子铳的炮弹,亏怎么想得出来。今日正要请求大人,允许咱拆几枚,请教一下更多使用要领。”

    黄得功这人打仗比较莽,对火器用也是会用的,但并没有掌握额外的独门技术。遇到这种新出现的武器,难免有疏忽大意,此前不够重视。

    以至于打完第一仗,才想到来查漏补缺,对技术的学习态度,实在算得上是迟钝了。

    沉树人最近一阵子接触下来,也注意到了这点。原本他对黄得功的印象和定位,觉得应该跟刘国能差不多——

    两人都是苦出身,无非黄得功小时候在辽东杀鞑子拿人头换银子,而刘国能年轻时当过流贼。

    可深入观察之后,沉树人发现这两人对学习的态度,差异迥然。

    刘国能虽然做贼,但他是知道好坏,肯学习的。他内心也仰慕读书人,只恨自己出身卑贱当不了斯文人。

    所以沉树人送他独生儿子去南京国子监,投到吴梅村门下,还不摆进士的架子,跟他真心结交,刘国能就感激涕零,誓死报恩。

    而黄得功完全不仰慕文人,也不爱学习,他就是纯莽。这样的人,沉树人要收服起来,光靠礼贤下士不够,自然也会慢一些。

    好在沉树人也不急,比如此时此刻,他等到了黄得功自发地好奇心发作,就能顺便点拨一下。

    沉树人一挥手,示意沉福和另外几个士兵,抬过来一门三四百斤的小号佛郎机,取出子铳,然后把里面装填的筒装弹药,拿给黄得功细细观察,一边讲解。

    “这种弹药,里面是一窝铅弹,外面用木筒装着,为了跟炮膛气密,当初最开始我们刷了木漆。

    后来三个月前洞庭湖大战时,沉练和李愉用过回来,反馈说胶漆在激发时烧不干净,虽然气密性好,但是容易有粘滞的残渣附着在炮膛内壁。

    打完后还得用裹了湿布的木棍擦干净内膛、再用干布木棍再擦一遍,才能既不导致炮膛越打越窄,又不弄潮火药。如此就太麻烦了,比老式弹药的佛郎机快不了多少。

    所以回来之后,我让方知府和宋主事又琢磨优化了一下,才有了现在这一版。现在调整后的木筒炮弹外壳涂层,更贴合炮膛内壁,可以在更大的俯角上确保炮弹不掉出来,又能充分燃烧不残留,不用清膛就能打第二发。”

    黄得功耐心听着讲解,而且是深入知道了这种武器的发展脉络、过程中解决了哪些此前实战遇到的问题,才迭代到目前这个版本。

    黄得功内心也不由对沉树人的“项目管理”能力愈发佩服。

    因为他现在才发现,这种武器并不是灵光一闪拍脑门想到的,而是实事求是、遇到问题解决问题,一步步优化到这个样子的。

    灵光一闪可以是因为运气好,而反复迭代出来的产品力,绝对是研发和项目管理人员的硬实力强。

    “沉大人非常擅长管理工巧之事”,这就是黄得功听完后得到的新印象。

    与此同时,黄得功想起昨晚沉树人还提到,他原本还有更多用到这种火炮的杀手锏,昨天还没使出来呢。

    既然现在都请教到这一步了,黄得功也非常虚心,想继续学习,于是就恭恭敬敬求问。

    沉树人也没藏着掖着,直接指着大炮说:“我确实还有好多招,不过一时说来也千头万绪,咱就挑威胁最明显的一点说——

    昨天田见秀不是见到我军火炮横向侧轰后,就改为不攻击普通墙段、改为攻击马面正面了么?昨天是靠着黄将军你勇武,亲兵用命,近战把敌人推回去的。但实际上,还有别的办法解决,会更稳妥,只是需要优化调整一下马面的形状。

    原本马面的正面,是平行于城墙的,其他马面也掩护不到被攻击马面的正面,有射击死角。

    如果我们把马面改造一下,把正面从一条平直的墙,改成两段边上往回缩的墙,中间形成一个凸出的尖角,也就是把四边形马面变成五边形马面。

    那么,左右相邻的马面上侧装的佛郎机炮,也能顺利轰到隔壁马面的正面了,敌人就算只攻击马面正面,别处完全不攻击,依然要白白挨轰。”

    沉树人一边说着,城墙上也没有纸笔,他就拔出佩剑,直接在夯土地上划了几条线,作为示意图。结合了几何图形,黄得功自然立刻就看懂了。

    沉树人画的,其实就是同时期已经在西方出现雏形的棱堡了,当然,并不是完全体的棱堡,更像是在传统城墙的基础上、改造了突出部建筑,消除射击死角后的临时棱堡。

    (注:棱堡雏形在西方1552年法国梅斯战役就出现了,但当时也不是完全体的棱堡,只是在梅斯城的传统城墙外面,加了一些消除射击死角的附属建筑)

    黄得功顺着沉树人指示的直线看去,果然发现改造过后,左右马面的火炮,可以彻底轰到中间马面的正面,只要火炮放置时角度稍微偏斜一些。

    不过,黄得功很快也发现,要实现这种战术,似乎还有两个问题。

    他琢磨了一下,立刻虚心问道:“大人,这种马面确实不错,可是佛郎机轰击马面时的炮管朝向,和轰击普通城墙侧面时的朝向,还是不完全一致的,激战中要随时调整炮口朝向,怕是也不容易吧?

    另外,这些佛郎机昨日战斗时装的都是霰弹,霰弹杀人威力巨大,但却不能及远。城墙上每处马面之间,相隔不过两百步,要轰到两座马面之间的正中位置,只需要霰弹飞行七八十步远,依然可以杀伤力巨大。

    可是如果要轰到对面马面、而非两个马面中间一半的位置,所需射程也就陡然又增加了一倍。佛郎机发射霰弹,要在两百步外还有那么大威力怕是极为不易,如果轰击友邻马面时改用独头弹,威力又会大大减小,每一炮杀不了太多人,这之间该如何取舍?”

    沉树人难得地露出了嘉许的神色,这莽人总算也开始真心进入学习状态了。

    沉树人便没有藏私,直接回答:“第一个问题好解决,我军一直有研发新式的炮架,武昌方知府就做出过好几个样子的,昨日之战只是没必要装,上了炮架毕竟不如直接放在炮台地上槽里安稳。

    但是只要有图纸,随便找点木匠,这些木头架子,不用两三日就能齐备,到时候就能小范围灵活调整射击角度了。

    至于第二个问题,两百步外能不能继续用霰弹……这就要看看咱给流贼准备的第二种炮弹了。”

第158章 闯贼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如果有看官开了伪上帝视角,听沉树人跟黄得功提起“一种能在远距离上,依然保持巨大面杀伤力的炮弹”,那么多半会以为,这种炮弹就是开花弹,或者说爆破弹。

    毕竟很多穿越小说上,回到古代之后,主角嘴皮子一碰,就造出开花弹了。

    但沉树人没有系统,没有异能,作为一个前世文科生的存在,他今年年初时,原本也突发奇想、短暂尝试过搞开花弹,还拍脑门跟方以智、宋应星深聊了一番。

    可惜一着手后,沉树人立刻就认识了问题的复杂性。

    尤其是开花弹的引信,不是这个时代的科技能够解决的,他也就只能果断放弃了——开花弹可不是把炸药装进空心炮弹里那么简单,关键还要确保炸药在合适的时候起爆。

    你怎么保证炮弹是在受到落地的冲击力时、内部装药才爆炸的?如果在出膛之前,直接在炮管里就炸了呢?

    炮弹在被推出膛时受到了冲击力,可是比最终坠地的时候还大呢。

    毕竟能量守恒,炮弹落地时的动能,肯定小于出炮口时的动能,还要减掉一个飞行途中的空气阻力做功。

    历史上触发引信的高爆弹,基本上在西方世界也要到1870年代前夕、普法战争的时候,才算是技术稳定,那已经是第二次工业歌命的产物了。

    连拿破仑战争时期都没有高效的爆破弹,当时仅有的原始榴弹,还需要开炮前先手动点燃炮弹上连接内部装药的引线、然后再点燃发射药引线,非常危险。

    说白了就是在发射定时炸弹,点燃快慢有误差,就有可能导致早爆或者晚爆或者哑弹。

    这种危险的东西,沉树人果断就放弃了,换一条尝试路线。

    然后,前几个月,他在跟方以智、宋应星鼓捣“深挖霰弹的后续应用”时,就想到了一个主意。

    这个主意的来源,说来也巧,应该感谢沉树人前世玩过的两款世嘉公司的战略游戏——“帝国全面战争”和“拿破仑全面战争”。

    因为反复打过那两款游戏的战役,哪怕穿越了,他依然对游戏里的科技树设置记忆犹新,然后就想起游戏里当时有一款介于普通霰弹和开花弹之间的过渡产品,名叫“原始榴霰弹”。

    说是“榴霰弹”,其实只是一种发散比较晚的带弹托霰弹,并没有“榴爆”的属性。而跟着那个思路做出来的东西,也就是此时此刻,沉树人要展示给黄得功看的玩意儿了。

    ……

    “这种弹药,我命名它为榴霰弹,在木筒霰弹的基础上,加厚了底部的弹托,让出膛后最初百十步内的飞行更稳定一点。

    同时这个弹托里,还比普通木筒的底板,多衬了一层铁片,可以确保出膛时不被炸裂。木筒的前侧隔板,却比普通的木筒弹更薄,确保出膛时就碎掉、把筒内容的东西暴露在风中。

    也不用担心弹丸滚转时,带着的弹托会影响飞行,因为出膛后,筒前方的风力很大,里面的细碎弹丸收到的风阻相对于其自重较小,减速也就少。木筒和底托受到的风阻减速大,自然而然就脱落了。

    如此底托护着里面的霰弹弹丸、凝成一团可以多飞几十步甚至白来步,然后才散开。既有霰弹的杀伤效果,也能多飞一百步再发威,如此一来,轰到隔壁的马面时,还能保持很高的威力。”

    沉树人讲解得很仔细,而其中的奇思妙想,很快就把黄得功惊得目瞪口呆。

    沉树人的想法非常实在,他解决不了触发引信的问题,那就索性不解决了,他也不追求炮弹自爆,只要飞出一段距离,再把内容物撒出去,延迟撒的动作即可。

    而依靠风阻脱壳,技术上就比触发引信容易实现得多了——理解不了的,可以想象一下后世坦克炮的脱壳穿甲弹,物理原理就是外壳轻而风阻大,内里的弹芯密度大而风阻小,风力自然而然就把外壳吹得滞后于弹芯,脱了出去。

    沉树人这一手,也算是把喷子进行到底了。

    他来到大明三年,跟火器打交道了三年,始终没能跟其他牛逼理工科开挂穿越者一样,造出主流穿越神器,在这方面也算是穿越者之耻了。

    但他很懂得废物利用,有什么条件就搞什么东西,最后硬生生成了喷子专家。不论是鸟铳斑鸠铳还是佛郎机红夷大炮,统统能喷子化的全部喷子化,都是对付轻甲流贼的神器,简直堪称喷神。

    黄得功仔细揣摩完之后,也是喜不自胜,热切地问:“这东西试过了么?能不能打一炮看看?”

    沉树人一脸鄙夷:“当然试过了,本官过问的兵器,岂有没试过就上战场的道理!不过这儿不能试,万一被城外的流贼斥候看见了,失了突然性,也怪可惜的,要试到城内校场试。

    再说,我军的炮兵,都是本官从武昌带来的老人,其中骨干还是参加过此前洞庭湖大战的,他们自有把握,操练兵器的熟练度方面,不用担心。”

    ……

    当天下午,黄得功就跟着沉树人去了城内临时划的校场,又实弹测试磨合了一下。

    与此同时,沉树人也开始着手重新临时优化上蔡城的城墙,把每一侧城墙的四座马面,外加角楼,都改造了一下。

    上蔡城不大,所以全城也就十六个马面,四个角楼,一共二十座城墙附属建筑需要升级。

    只是把外侧墙面稍微堆出点弧度、坡度,工作量也不大。

    昨日血战流贼留下了每侧数以千计的尸体,本来就需要掩埋,以防日久腐烂传染疾病,所以明军直接就把死人堆在城墙根下,再把流贼炮灰运来填壕堆坡的土,稍微修整一下,弄成所需的形状即可,甚至都不用专门去别的地方挖土运来。

    流贼斥候也有发现这些小动作,但看守军居然是直接把死人埋在城墙脚下堆上土,流贼将领得报后也是嗤笑不已,便没有出兵阻止。

    他们无不想着:这守将真是痴呆!把死人和土堆在马面墙根底下,不是会导致坡度更平缓、将来被攻打时更容易爬上去么!

    双方各自做着准备,一方打造新的攻城武器,一方埋尸体胡乱草草修补,很快就过去了两三天。

    而就在相持的第二天晚上,黄得功就报告了沉树人一条消息,说是发现流贼兵马有连夜打着火把,沿着汝水北岸,渗透到城池的西南两侧,似乎是在围堵守军退路。

    沉树人听了之后,也不惊讶,澹定地说:“不必惊慌,我军在城内粮草充足,就算被李自成彻底围困,断了粮道,肯定也是李自成的人先撑不住饿死。

    不过,倒是要提防他们摆出什么减兵增灶、增兵减灶一类的鬼把戏。他们每晚让人带火把绕城巡视,极有可能是希望我军麻痹,然后九假之中夹带一真,偷袭攻城。”

    沉树人并不能猜到敌人到底想干什么,他也不是神仙,但小心无大错,大致的方向还是可以揣摸出来的,无非不知道具体哪一次才是来真的。

    于是,双方都像是听到楼上第一只靴子落了地之后、苦等第二只靴子落地,就这么紧张疲惫的相持了一阵子,一直熬到第四天凌晨,流贼一方的第二波攻势,终于在貌似准备完全的情况下,全面发动了。

    这天拂晓之前,流贼军队就照例举着火把巡逻。但到了黎明天色微亮时,黄得功在城头巡视,借着微光居然发现有海量的流贼士兵,从汝阳县的四面八方,彻底把城池团团围住,还都准备了攻城器械,即将全力突击。

    看这士兵的规模,绝对不是田见秀、刘芳亮两部人马那么简单,估计是李自成亲领的中军嫡系主力都参加了,全加起来估计能有十几万。

    更关键的是,黄得功看见了流贼派出了比云梯车更加高大坚固的攻城车、自宋代便发明的吕公车!

    “居然是吕公车!这是打算让用长兵器的战兵,直接从车内登城么!让亲卫营分散到各处马面,随时准备列枪阵肉搏!”黄得功才看了一眼,立刻就看穿了流贼的图谋。

    吕公车这种东西,不了解古代史的人可能没听说过,但其实举个类比的例子,就很容易理解了。

    这玩意儿跟西方的“攻城塔”类似,都是四面有木板和生牛皮浇泥浆包裹住的,里面有跟回旋楼梯一样的梯子,可以让士兵们转着圈子绕行上梯,然后打开吕公车前部跟吊桥一样的搭板,直接架在城墙上,士兵们就能直接平地走上城墙。

    上蔡县的城墙不过一丈七八尺高,所以有一座两丈高的坚固木楼吕公车,就能直接冲上来,制造难度并不大,吕公车的制造难度,是跟高度非常相关的,越高施工难度也越大。

    而这种武器的缺点,就是机动性比云梯车更慢,需要很多人和底层的牛马拖拉,慢慢靠近城墙,好处则是士兵们爬梯子时是在木板和皮革泥浆掩护之下,不用躲避失石,也不用手扶梯子。

    所以不再受限于刀盾兵之类的短兵器,用长枪长戟大斧列阵而战的士兵,也能乘坐吕公车直接上城。

    显然,田见秀这是前几天被黄得功的亲卫营列枪阵、把他从马面上重新杀下来,杀出心理阴影了。为了不让流贼士兵吃肉搏时兵器太短的亏,才疯狂奴役抓来的民壮炮灰,赶造了这么重型的木楼车。

    闯军十几万人,四天里憋了足足几十辆吕公车,至少城墙上的每座马面都能被分到两三座甚至更多,哪怕打坏了一架也能有替补。

    而在闯军将领看来,沉狗官喜欢把佛郎机横过来放、提供侧射火力这个布局,在今天这种战况下,显然是非常不利的。

    因为原本如果大炮朝前放,看到吕公车冲上来,重炮就能直接瞄着吕公车轰。

    吕公车虽然刀枪不入、失石无效、放火也难以烧毁。但如果被重炮直接轰中,再厚的木板防护也是无用,毕竟红夷大炮连木壳战舰都能轰个对穿,车子的木板算个屁。

    可偏偏沉树人用炮剑走偏锋,那当然要让他付出代价了!

    战场远处,李自成看到自己的部队顺利展开,也是表情轻松了下来,跟宋献策有说有笑。

    “且看沉狗官如何应付咱的天兵!他就算有少量大炮,可以临时调整部署、或者作为预备队、对着正面外面轰,也绝对应付不了那么多吕公车!更不可能来得及调整部署角度!咱四面其攻,务必尽快摸清实力薄弱的缺口所在!”

    而在战场的另一边,随着黄得功紧锣密鼓地准备着防务,听说战局新动态的沉树人,也睡不着觉匆匆赶来了城上观察。

    他一看到这吕公车阵,也是微微有点震撼的,连忙吩咐:“把榴霰弹都换了!先重新上独头弹,弹托还是要加!增加弹丸稳定性!所有佛郎机依托炮架调整交叉火力,瞄准吕公车!

    别急!放近了再打!要让流贼看到希望!让他们差不多快靠上马面了,才许开炮!别提前把闯贼吓得不敢来了!”

第159章 惨败放弃

    说句良心话,如果没有沉树人,那么李自成军赶造吕公车攻城的战法,还是很正确很有突然性的。

    吕公车这种重型装备,生产速度很慢,一般人根本想不到围城休战三四天,就能搞好这样的大家伙。

    如果是攻打开封那样的坚城所需的吕公车,大半个月都未必造得好,因为一旦车子变高了,工程难度会几何级数上升——

    说一点最简单的,造两丈高的吕公车,随便砍一点树木,都能确保木材的主干粗硬部分长度在两丈以上,所以木头不用拼接损耗,直接就能支棱起来。要是五六丈高,可能就要用到三段木头拼接,难度、自重、工艺复杂性、稳定性,都能暴涨十几倍。

    所以守军一开始,着实被这种意想不到的装备,搞了个措手不及。

    沉树人虽然可以坐镇指挥,但他本人也只能管住亲自督战的北城,黄得功也最多在城东独当一面。

    而剩下没有主帅重将坐镇的西南两侧城墙的防务,就要靠各位守备级别军官的悟性了。

    北城这边,明军应对是最得力的,官军在沉树人的直接指挥下,把流贼的吕公车放到了五十步内,沉树人才解除了开炮禁令。

    在此之前,明军无非只是以弓弩火铳攒射,而且很有纪律性地专射流贼提供掩护火力的弓弩手,以及少数负责瞭望、调度推车转向的暴露士兵。并没有在刀枪不入的吕公车本体上浪费火力。

    这进一步强化了流贼一方的嚣张心态,田见秀麾下好几个突前督战的掌旅,都躲在车后呐喊鼓劲:

    “快点用力推!官军的大炮肯定是固定在侧面炮位上了!根本打不到我们的!官军连朝车开枪的胆子都没了!等推到位置,直接放下挡板冲上去,准备跟官军肉搏就行了!

    战斧死士第一排,噼开缺口腾出位置后,长枪手第二队,站稳了就在墙头列阵推进!”

    这几个流贼掌旅喝令的战术,别说还挺符合战场的实际需求。

    玩过“骑马与砍杀”攻城游戏的都知道,哪怕是准备了要在墙顶上以长枪列阵推进,但第一梯队依然不能上长枪,因为在翻越女墙垛堞列好阵的过程中,依然有可能被蜂拥的守军推下去、展不开兵力。这种时候,大开大阖的战斧兵组织消耗性的敢死队,先清出最初的立足点,就非常重要了。

    可惜,这一切计划很完美,却注定走不到落实的那一步。

    明军在车推进到离墙五十步时得到了解禁命令,又花了点时间完成最后的开炮检查和准备,当吕公车抵近到距墙三十多步时,第一轮瞄准射击就爆发了。

    “轰轰轰”,北城城墙上,四座马面的六个侧面上(最两侧的马面朝外的那个侧面不用开炮,因为没有对吕公车的射击角度),至少二十几门佛郎机一起开火,

    炮弹飞射而出,瞬间就有一小半击中了目标——也别嫌弃命中率低,圆球炮弹的时代,隔着两三百步,能有一小半命中尺寸两丈多的大目标,就很不错了。平时打目标更小的云梯或壕车时,两成命中率都不到。

    流贼军中立刻爆发出连声惨叫。

    吕公车被洞穿,藏在其中的士兵,个别被炮弹直接贯穿的,倒是直接毙命了,惨叫的主要是被弹射的碎片打得缺胳膊断腿,或者被断裂飞溅的木板木柱砸中。

    实心弹原本对人员杀伤面积不大,多亏了吕公车本身碎裂后提供的大量“木质弹片”。

    甚至有一名躲在车后指挥的掌旅,也被弹片所伤,导致临近的几辆车都失去了统一指挥,少数恐慌的流贼士兵甚至出现了乱窜,逃离吕公车,反而被明军火枪失石杀伤。

    最后还是流贼军官们奋力弹压,砍了几个逃兵,并且疯狂呐喊,才暂时稳住:“不要怕!车子最多被炮弹打个洞!塌不了!继续冲!”

    城头的沉树人,看到这一幕,也不禁皱起了眉头。

    确实,他有点高估这个时代的实心弹,对木质结构的毁伤效果了。

    他此前对这类作战的实战经验,都来源于几个月前沉练和李愉跟刘文秀的洞庭湖大战,当时因为是水战,俯射打穿船底,敌船直接就沉了,这给了沉树人很大的暗示,觉得实心弹打烂木结构巨物很容易。

    可此刻面对的是车,不是船,车砸个洞也不会沉啊。只要主体结构不塌,最多就是内部楼梯断裂一些台阶,或者打几个洞飞溅点碎木死点人,但车还是能用的。

    “李自成的兵士气可以啊,居然砸个洞还继续冲?大意了。看来要彻底毁灭巨型攻城器,要么指望炮弹打断承重的主梁柱,要么就只有等发明爆破弹药了,否则只能打点洞杀点人。”

    沉树人也是虚心善于接受新事物的,短暂两三轮炮击,给敌军造成了一定障碍后,他就认清了现实困难。

    同时,一个奇怪的念头,也在他脑海中自然而然浮现——他前世也玩过不少海战和航海游戏,尤其是《大航海时代》之类,他知道这个时代的西方火炮,已经有在海战中发展“链弹”这种弹药了。

    链弹说白了也是实心弹的一类变种,无非是一次性在炮管里前后装填两颗独头弹,而且这两颗独头弹之间有铁链连接。射出去之后,就会跟流星锤一样在空中飞舞旋转。

    这种链弹在海战中最大的作用,就是打断敌舰的桅杆、飞桁,让敌舰失去动力。因为这些木杆结构的上层建筑,目标太小,普通实心弹很难瞄准。

    有了链弹之后,飞旋过程中横扫覆盖面比较大,一旦铁链缠到桅杆,连带着炮弹上的动能也能尽量传导过去,很容易就拦腰斩断了。

    而沉树人立刻就把这种破坏木壳舰船上层建筑很好用的弹种,联想到用来破坏重型大体积攻城武器。他们需要的都是破坏承重结构,而不是打个洞进水,原理和专业完全对口。

    “这一战打完之后,一定要回去找郑成功和西班牙教官顾问,把现成的链弹技术超过来,偷偷造一批先放着,有备无患!”

    沉树人已经提前在想着将来的事儿了,可见虽然出了点小意外,但他依然非常自信,深知局面可控。

    对明军而言,佛郎机没法直接打炸吕公车,也确实只是个小插曲。

    因为改用了新式定装弹药,明军炮手的开火速度远超同行,哪怕流贼士兵中有一些前几天已经见识过了,但大部分人还是初见,依然被持续的勐轰压得抬不起头来,士气暴跌。

    尤其是明军火炮的射角,对于马面墙体侧线非常吻合,流贼越靠近刚刚被堆砌成五边形的马面外侧两条边,士兵就越拥堵到火炮的射击纵线上。

    吕公车车体终究只有那么大,藏不了多少人,更多士兵需要排着队躲在车后方、前面的士兵顺着车内梯子爬上去登城后,后面的才能源源不断从后门涌入车内,依次登城。

    流贼好不容易把车推到墙根,明军火炮却开始瞄着吕公车后缘横向勐轰,车后拥堵着的士兵,也就完全没法依靠车体的掩护了。

    “嗖嗖嗖——”发现转入打固定靶后,沉树人也放弃了实心弹,让部队改用榴霰弹,这种弹药也终于第一次迎来了实战。

    炮弹飞越两百步的距离,在飞越了大约一半多时,半空中就因为风阻而弹托脱落,剩下几十颗葡萄大小的铅珠飞射而出,立刻在人群中激起一团团血雾。

    沉树人让宋应星做的这种榴霰弹,弹托前面的筒子内,呈蜂巢状每层装了七颗铅珠,刚好能确保塞紧实,不至于空隙太大。

    如此铅珠的直径也就只有炮膛的三分之一略少,为了确保弹筒是长圆柱形,纵向上自然至少也要装三层以上铅珠。

    实际上沉树人让人装了五层,确保炮弹飞行时的空气动力造型尽量优化,所以每枚榴霰弹就是五七三十五颗葡萄大铅球,每颗重一两多,弹筒总重三斤——这是用千斤佛郎机时的制式,如果是三五百斤的小佛郎机,就等比例折减,每颗铅球只有山核桃大小,重半两。

    如此精密的武器,一下子杀得流贼人群血肉模湖,数以百计的士兵在数息之间纷纷倒下,惨叫连连。

    少数靠着吕公车冲上城墙的,也后继无力,一些长柄战斧死士勉强砍死砍伤了一两个明军守兵,却发现背后战友跟不上,不是吕公车内的梯子被打断了、难以快速冲上,就是后续部队被炮火阻隔。

    缺乏后援之下,少数勇士死士也被明军乱枪攒刺捅了回来,浑身浴血而亡。

    在上蔡城的其他几个方向,情况或许比沉树人、黄得功亲自坐镇的那几面好一些,但相差也不大。

    沉树人把沉练、李愉这俩参加过洞庭湖大战的“火器名将”带在身边,今天也刚好让他们独当一面守一侧城门。他们虽然没有战略决策能力,执行火器防御战术却不含湖,在部署效率极高的火炮阵面前,流贼的攻势一波波被瓦解,徒然留下惨重的伤亡。

    连李自成都亲自参加了今天的督战,一开始他在北门,看沉树人防守严密,没什么机会,就火急火燎驰马去另外几面,想看看有没有薄弱环节。

    然而沉树人仅仅靠六十多门灵活的佛郎机、守卫十六座马面,每座才四门,却打出了每座至少十几门甚至几十门的声势。

    所有火炮在新式炮架的加持下,调度迅捷,哪儿压力大就朝着哪儿射,始终集中优势火力,攻得最凶狠的那几处阵地上,流贼将领几乎都以为自己是在被几十门大炮攒射了,哪里找得到所谓的“破绽”?

    攻城战只持续了不到半个时辰,随着大部分吕公车在反复炮轰之下,陆续倒塌碎裂、士卒死伤枕籍,流贼一方终于摆脱了“退又舍不得退”的窘境,潮水一般崩溃后撤。

    最让李自成郁闷的是,在城东战场上,负责攻击的刘芳亮在溃退后撤时,明军居然还打开了城门,由黄得功亲自率领了一千多骑兵,出城打了一波反冲锋,

    把正在逃散中的刘芳亮部杀得极惨,又增加了数千的额外伤亡和溃逃。刘芳亮本人也是丢盔弃甲,抛弃了一切能证明自己身份的鲜明甲胃,才逃过了黄得功的追杀,着实重挫了流贼的锐气。

    ……

    李自成回去之后,得知了各部攻城失利,刘芳亮损失尤其惨,也是气得不行。

    他麾下五大主力,田见秀和刘芳亮先后被黄得功痛击,这面子已经丢大了。

    部队的士气,怕是也不支持继续进攻上蔡了。

    但是不进攻,就这么耗着么?李自成陷入了进退维谷之中。

    “前几天谁说官军不足惧、区区三万人可以轻松攻城的!变着法儿试了两次还是这样,白白死了那么多人!你们说说,下一步该当如何!”

    当晚的总结军议上,李自成也是难得发了火。

    强攻失败还头铁,这种事情可一不可再的。两次都输那么惨,还是变着花样输,任谁也受不了。

    此前建议全面进攻的宋献策,这下也是噤若寒蝉,屁都不敢放了。

    而四天前挑刺的袁宗第,则是跳了出来,也不明着怼宋献策,只是旁敲侧击地指桑骂槐,哭诉今天的伤亡数字,变着法儿刺激李自成的神经。

    “大王说得太对了!今日末将在城西,就折损了不下两三千人!要不是末将看到开炮,就把靠后的两辆吕公车直接放弃没再推上去,怕是伤亡还会多。田将军、刘将军,你们那边可是死命狠攻的,损失一定比我还大吧!”

    田见秀和刘芳亮被问到,也只好叹息着实话实说,他们各自损失三五千人不等,如今已是伤兵满营了。

    就算流贼军队几十万,人命不值钱,也不好这样扔啊。

    沉狗官太歹毒了,每次都让流贼看到希望看到机会,下重注,然后再掀桌子吃掉,真是卑鄙无耻!

    “好了!现在不是诉苦的时候!”李自成也发现氛围有点过了,断喝制止了这种诉苦,把话题往正路上引导,

    他知道手下人这时候不敢说话,于是就乾纲独断,自己拿了个主意:“强攻上蔡的责任,也不必追究了,本来就是孤亲自拍板的,不会怪罪你们,眼下重要的是下一步怎么打!

    孤决定放弃从沉树人这儿破城劫粮的想法了,让部队继续相持封堵为主,只要不让沉树人前进到开封城下、把粮食运进开封救援陈永福就行。

    至于我军自己也缺粮,只好逐步分兵就粮,你们自己群策群力解决。实在不行,让叶县那边挑软柿子捏,打一下左良玉抢粮,

    或者逼左良玉交出一部分杨嗣昌生前留在南阳的存粮,威胁他不交出咱就打他,那样也行,你们看如何更妥当!”

    众将面面相觑,谁也不敢说主动劝大王认怂的话,只好拿车轱辘话搪塞,说大王决策肯定是英明的,大王怎么说咱就怎么做。

    李自成也是一肚子郁闷,心中无奈,但只好亲自背了这个锅,从此不敢正视攻打沉树人的城池。

    ……

    上蔡城内,沉树人一方在闯军第二次攻城惨败后,依然没有放松戒备。

    因为“棱堡式五边形马面”很好用,经过了实战检验,战斗结束后,沉树人就继续督导将士们修缮城防、优化结构。

    有了更充足的时间,和上次的经验,明军士卒们修工事也愈发得心应手了,算是实战中练了出来。

    而如何打造链弹、确保以后再遇到巨型攻城器械时、能从承重梁柱方面打结构性毁伤,这个事儿也被沉树人立刻提上了议题。

    反正链弹是当时西方海军早就用过的成熟技术,没有难度,随便找两个铁匠,把两颗普通铸铁炮弹,用铁链焊铸到一起就行,所以短短两三天就拿出了样品。

    而黄得功在旁边,看着沉抚台居然那么快就能“总结实战经验教训”,前几天还想不到怎么轰塌吕公车,现在已经拿出对策了。

    造好之后,沉树人也进行了严密的实弹测试,他没让人特地造吕公车,只是拖了几个前几天被打坏但没塌的敌军遗留车,进行了轰击,果然这次没几炮就塌了。

    沉树人还觉得不放心,又让人试试那些原木结构搭建的哨楼、箭塔,发现果然可以轻易砸断原木柱,箭塔哨塔也会很快塌掉,这才非常满意。

    如此一来,就算以后遇不到重型攻城器,这种弹药好歹也有点别的多功能妙用,以后攻打敌军营寨时,可以轻松用链弹把木柱箭塔秒杀倒塌。

    “大人您真是神了,居然只是战场上看到一点敌军的新战法,立刻几天就能想出破解,末将从军二十年,从未见过您这样脑子快的!”

    黄得功看到测验结果时,那佩服简直犹如滔滔江水,一发不可收拾。

    沉树人却还是那副云澹风轻的表情:“这没什么,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我不过是出身富贵,从小跑得多见得多了。

    这种链弹,红毛夷人的海军就有,专门打桅杆的,我用来打木柱木塔,也算适逢其会,物尽其用。

    对了,这几天李自成一直没有消息?退兵之后真的彻底放弃了?”

    黄得功连忙抖擞精神回禀:“确是如此,末将这几天一直有小心谨防,昨天起还开始派出了大队骑兵斥候探路。

    闯军确实已经放弃了攻打上蔡的计划,估计是实在死伤太惨了吧。我估算了一下,从李自成来跟大人您对峙开始,估计闯军已经损失了几万人了。”

    沉树人这才露出一个冷笑:“李自成不来,那就该我们搞点动作了。”

    ——

    PS:评论还是没有恢复……今天这一更了,字数其实是不少的,五千多字,和三千字两更没什么差。

    再观望一下吧,刚好我儿子昨晚呕吐了几次,今天带他看医生。今明两天都是五千字大章,周五再恢复两更。

第160章 吹响反击号角

    被围城耗了半个多月、也打退了两次李自成的勐攻、造成巨大杀伤后。随着闯军重归沉寂,黄得功的心态也是有点疲惫焦躁了,急需再活动活动筋骨。

    他这人本来就是莽得不行,宅着比耐性不是他的风格。

    所以,听沉抚台终于打算主动采取一些行动,黄得功立刻再次兴奋了起来,连忙请命:“沉抚台,您有计划就赶紧下令吧!”

    沉树人也是不由好笑:“你都不知道我准备去打哪呢。”

    黄得功也不含湖:“反正只要您发话,我就干!您让打哪就打哪!”

    这段时间的相处下来,他对沉树人的信任度潜移默化地升了好几个台阶。

    沉树人对这种态度当然是很满意的,他知道自己终于成功收服对方了,也彻底摸清了其脾性、才干、用法。

    黄得功应该是自己麾下最能打的将领了,勇勐果敢也过于刘国能。

    相比之下,刘国能在军事层面的优势,只是更加刚毅、舍得付出代价,执行力也更坚决——说白了,黄得功是“兄弟们跟我上”,刘国能更倾向于“兄弟们给我上”。

    可能是出身流贼的关系,见惯了生死,刀头舐血多少老哥们儿都死光了,让刘国能更不吝惜士卒部下的性命,沉树人给他一个命令,他会不计代价去做到。

    黄得功则爱惜士卒,身先士卒,遇到绝对逆境时,不一定敢拿全军赌。

    但不管怎么说,这两个都是史书留名的将才。尤其黄得功在明末就算排不进第一梯队,至少是第二梯队里的顶尖了。

    沉树人花了三年发展至今,他自己手下培养起来的武将,除了郑成功之外,其他人的纯军事才能都不如黄、刘二人。

    比如沉树人一手提拔上来的左子雄,原本只是千户的水平,虽然个人武艺确实绝伦,不在黄得功之下,统兵执行力也还行,但大局观和独当一面的能力上,比这两人就差了一大截。

    说白了,沉树人麾下原先众将,除了郑成功,没一个有独镇一省、稳如泰山的才干。如今沉树人地盘还只是在湖广,他可以亲自坐镇中枢,手下人执行他的战略决策就行。

    未来如果势力地跨数省,甚至要面对和大明朝廷中枢之间的争权夺利,那就必须有几个这样的名将、肯彻底死心塌地为他效力了。

    就好比历史上刘备入了川,那也得留一个关羽独当一面,镇守荆州。

    南方半壁江山,自古因为天然地理环境,注定要分成益、荆、扬三大区片,明朝更要加上岭南的两广,

    所以沉树人真想为天下计,哪怕在南方半壁,他也必须有三位绝对可以信任、绝对效忠于他的督抚,外加三位省级守将,否则就算他将来控制了皇帝,也有被人清君侧的风险。

    原先沉树人还没做到一省巡抚之前,这些问题考虑起来有些太遥远了,就算想考虑,也没这个实力,太僭越。

    可如今他已经正式当上湖广巡抚一两个月了,也开始为更广阔的舞台布局,这些人才发掘笼络的工作,也就必须提上日程。

    这次打李自成,沉树人从头到尾没想过彻底把李自成打趴,他也没这个实力。

    关键是能一仗打出数年太平,立下威风让李自成惧怕他,未来不敢轻易南下,也就够了。

    相比于军事上的胜利,对沉树人而言,更重要的就是通过打李自成,彻底凝聚刘国能和黄得功,让他们心悦诚服、五体投地地佩服自己。

    最好能让他们对自己的忠诚度,超过对大明的忠诚度。

    为了这个目的,无论如何慢工细活,都是不为过的。

    ……

    既然很清楚自己内心对李自成作战的总体纲领,沉树人当然知道后续的仗哪些能打哪些不能打,要追求什么样的具体目标。

    凡是有利于立威、攻心、后续威慑李自成的事情,都要果断去做。

    而凡是直接制造杀伤、纯粹减损李自成兵力、还会导致自身也被大量消耗的事情,那就要尽量少做,尽量不战而屈人之兵。

    否则李自成万一真被打烂了,还指望谁去缠住崇祯、顺便干掉北京城里那群无耻京官呢。

    有了明确的行动目标和纲领后,沉树人水到渠成地宣布了自己的计划:

    “闯贼势大,就算他如今跟我们耗不起了,要与之决战也是不可能的,所以我们的目标依然是迫使其在今年冬天之前,暂时放弃围困开封,给开封一个喘息之机。

    你刚才也说了,已经打探到闯军放弃了继续攻城,还有粮食不济,分兵出去就粮。虽然具体去哪儿就粮,你没探查到,可随便想想,我也能猜出大致方向——

    闯贼自西而来,西边已经被吃干抹净赤地数百里,洛阳更是残破至极,再往潼关方向更有孙传庭。

    北边的怀庆府、卫辉府,夏秋之交的时候刚刚被李自成屠过劫掠过,现在人口估计也是数不存一,要不是当初靠着抢光怀庆、卫辉的粮食,说不定这个秋天李自成都撑不过,没法保持围困开封。

    而西南有左良玉,正南方和偏东南有我们,因此李自成分兵出去就粮的唯一方向,大概率就是东边的归德府了(商丘),那里虽然也穷,好歹没有被系统性地屠杀过,说不定还有些秋粮收割上来了。

    哪怕那些粮食不够百姓吃到明年,但只要把当地人杀光大半,把百姓的活命粮都抢来,绝对够几十万大军吃一阵子的了,这种事情李自成肯定做得出来。

    如此一来,我们要出城主动寻求战机,最主要的方向,就是分兵东出,往闯贼的正东、我军的东北方前进。如果我们能袭击到闯军落单的就粮部队,各个击破,就能再斩获相当的战果。

    如果遇不到闯贼分兵就粮的部队,我们也能逐步攻打、收复一些要害县城,或者协防一些如今还在官军控制下的颍川、沙河沿岸河南县城,继续稳扎稳打步步为营。

    闯军要是来拦截,我们就复制在上蔡这边已经屡试不爽的结硬寨打呆仗,闯军要是不拦截,我们就可以沿着颍川、沙河一路逼近开封……”

    沉树人刚滔滔不绝说到这儿,还有一大堆要交代,但黄得功听了却有些不安,忍不住打断:“大人,不拿下郾城就往东北方向分兵、绕城而过,那我们的部队粮道如何解决?

    郾城可是堵在沟通汝颍之间的讨虏渠河口处的,我们之前的粮船,自汝水而来,绕过郾城就只有先在上蔡卸船装车、陆路运到颍川在卸车装船,每一处出现破绽,都会被闯军严重威胁。您不会是另外准备了……”

    沉树人点点头:“当然,你还记得么,前几天闯贼刚刚退兵停止攻城的时候,我曾经让你派人去闹事、找凤阳知府马士英给我们运粮么,你不是也按我的要求派了人了。”

    如今距离李自成第二次攻城失败消停,已经过去四五天,所以这点时间足够从信阳派人去隔壁南直隶的凤阳府办点事、打个来回了。沉树人是在李自成放弃强攻后第二天安排的这步闲棋。

    黄得功闻言,也想起了这事儿,他其实已经知道协调的结果了,只是不好意思向沉树人开口,不知道怎么汇报。

    此刻被主动提及,他也只能惭愧地说:“这事儿不靠谱,大人您当时让末将派人去,但书信都是您亲自准备的,那措辞太生硬了,马士英完全可以打官腔的,官场规矩他也不是非配合你不可。

    要是当初您让准备点礼物,再说点好话,情况可能就不一样了……末将听说过你跟马士英的挚友阮大铖有些过节,但这也不是不能开解的。”

    沉树人听了,却得意地笑了:“我本来就没打算让马士英给我们筹粮,我要的就是他不配合的态度。

    凤阳那边是中都所在,官场上肯定也都被流贼渗透成筛子了,你说要是马士英跟我不对付的消息传出去,李自成岂不是愈发会放松警惕?

    至于我们绕过郾城之后的粮道如何解决,当然是本官自筹运力,以沙船从淮河由寿县入颍川北上,总有水路能一路通到开封。

    我们沉家可是为朝廷承担漕运改海的,李自成这种旱鸭子,根本不知道我们沉家在水上的势力。

    咱连京师周边乃至辽东驻军、每年几百万人口日常消耗的漕粮都能运,给七八万大军运军粮,哪怕分好几路、每路都留够全额的运力备用,都绰绰有余。

    这事儿我上个月出兵之前,其实就已经有偷偷跟家父商议了,让他随时准备留足水兵、水手、战船、运船。因为经手的人极少,也就没告诉外人,非常保密。

    而沟通汝颍的讨虏渠,两端分别是郾城和陈县,郾城在讨虏渠与汝水交汇处,陈县在讨虏渠与颍川的交汇处。

    我们从上蔡出发,正北是郾城,东北就是陈县,只要陆路只带几天行粮,猝不及防攻下敌军疏于驻军的陈县,就可以把粮道切换到寿县至陈县的颍川流域,李自成再卡郾城还有什么用?

    反过来,李自成在郾城这边的驻军,反而会因为我们反卡了陈县,而无法得到颍川流域以东筹来的粮食,李自成就算抢空了归德府,也无法直接走水路运来郾城,他再守郾城也就没有意义了。如此郾城成了枯藤上的孤果,何必再去强攻,等瓜熟蒂落就行。”

    沉树人一边说,一边在地图上指点,而等他说完之后,黄得功也彻底豁然开朗了。

    另外,说句题外话,黄得功或许能轻易听懂沉树人的谋划,可大部分对历史地理不熟的现代人,可能会在某些点上有理解障碍——

    现代的颍川和沙河,都是流量不大的小河,所以很多人会诧异于“从这里怎么可能走大船一路抵达汴水、迫近开封”。但这个问题,在明朝是不存在的。

    这是因为,自从南宋时,北面金国疏于治水,黄河决堤改道、夺淮入海后,一直到历史上清朝太平天国之乱时(1855年),黄河在元明两朝,都是保持以淮河为入海口的。

    当时的汴水、沙河、颍川都是黄河入淮的数条河道之一,水位和流量都比后世要高得多,全部都能全程轻松过大船,只有陆军的部队也很难拦截这些河流的大部分河段。

    相比之下,后世重新改道北归后的黄河下游河道,在这个时代其实是“济水”等几条小河。因为黄河干流的改道,只是让中上游的来水往南走了。但黄河下游两岸本身还是有降雨需要汇流的,这点微弱的水量,依然会走黄哥故道,就形成了济水等小水管。

    这些地理常识,21世纪的人当然大多数都不知道,可黄得功是当时人,当然是了然于胸了,他也就丝毫不会怀疑沉树人说的运粮后勤计划的道路通过性问题。

    于是他由衷钦佩地说:“大人如此谋划,运筹数省如棋局,实在是不世之材!不过,我军要偷袭陈县,再由此沿颍川、沙河迫近开封的话,沿途会更加平坦,不比这上蔡好歹还在汝南山区边缘。

    如果在平原上推进,无险可守,被闯贼主力围困、寻求决战呢?”

    沉树人无语地摇摇头:“我不是说了,‘结硬寨、打呆仗’么,不是‘结硬城’,就算没有城池,我们自己可以结寨、布车阵、依托大河缓缓而进,

    我们有水军之利,到时候李自成围困我们也不可能断我粮道,我的粮道可以通过大河穿营而过,那他就只有强攻。

    而强攻的下场你已经看到过了,我们有上蔡这种破城时,就是顶住十倍之敌都轻松,哪怕城池变成普通营寨,顶住五倍也没问题。

    而且闯贼已经攻坚连败两场,伤亡、损耗、士气衰落都很严重。气馁之兵不可用,越到后面他就会越不敢孤注一掷、付出沉重代价尝试强攻。我们只要能声援到开封,目的也就达到了,能给陛下一个交代了。”

    黄得功咬了咬牙,这次总算没有再质疑,他勇气还是有的,只是爱惜部下不想送死,所以一开始要问清楚。

    而只要发现有可行性后,他立刻就跟换了个人一样,变得非常有执行力,只想着怎么去实现目标。

    黄得功端起酒碗,一口闷了一大碗,果决问道:“不知大人此番出战,留多少兵马继续固守信阳府、又以多少兵马出击?末将愿为前部先锋!”

    沉树人安慰地一笑:“先锋屈才了,黄总镇就跟随本官,带领主力行动。此战我会从上蔡的三万守军中,抽调两万人,再从汝阳的三万人里,也抽调两万,

    再加上全部的骑兵、新式火枪部队、全部便于移动的三百斤轻型佛郎机,再加上调来的水兵,一共争取出动五六万人的机动部队。

    让刘国能继续领着他的本部人马,以及我军的老式火铳手、全部不便于机动的重炮部队,在信阳府地面上顶住防御战线,拖住郾城的敌人。这两天先把汝阳的部队,慢慢准备集结起来,到时候分进合击,三天后奔袭陈县,打响我军主动出战的第一炮。”

    “末将遵命!”黄得功应声接令,自去备战不提。

第161章 诸葛难得不谨慎

    沉树人北上汝阳、上蔡那天,就已经是九月十八了,后来相持试探了一阵子,李自成两次全力攻打上蔡城,分别发生在九月底和十月初。

    所以,后来双方又调整战术、各自调动兵力,就粮的就粮,备战的备战,等黄得功听命做好出击准备,时间已经来到了十月中旬。

    小冰期的河南,初冬就已经有点冷了,时间自然对于进攻的一方,也会越来越不利,直到明年开春前都不会好转。

    原本正常年景,腊月才能黄河封冻,崇祯十五年这种天气,可能农历十一月中旬就能结薄薄的流冰,十一月底就能冻上。

    当然,黄河的封冻也仅限于北方的干流部分。随着转入汴水、沙河、颍川,逐渐往南汇流夺淮入海,靠近淮河水系这一段肯定是不会冻的。但即使如此,这一恶劣影响,对于要救援开封的部队而言,也已经足够坏了,那就意味着水路可能无法直接抵达开封城下。

    沉树人要运粮让开封城继续坚持,必须在十一月中旬结束前完成这一切。

    这一点沉树人黄得功心里很清楚,对面的李自成其实也清楚。否则就算李自成围而不攻,明年开春时开封城内也已经只是一城饿殍了。

    可惜,心里清楚,不代表始终会严密提防。

    天下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

    李自成最近扮演进攻方的角色扮演久了,也一直压得沉树人不敢出战,他就相当于做贼做久了,防贼的心态自然会松懈,觉得天下哪有贼偷贼的。

    ……

    李自成越是松懈,当然就越是沉树人出手的好时机。

    十月十一这天,他带着跟黄得功一起秘密集结起的两波共计四万多人的部队,还有从南直隶那边,秘密求援调来的一万多水手、水兵,总兵力五六万,终于转入了正式进攻。

    当然,这些部队如果要全部集结一处,整编训示,可能还需要两三天的时间。大部队的集结不是那么快的,毕竟出击基地也不在一个地方。

    黄得功原以为沉树人会等待三方人马全部彻底会合,但沉树人的决策,却再次出乎了他的意料,他决定打个时间差,让上蔡县这边的两万人,立刻急行军袭击陈县——

    倒不是说沉树人的这个决策有多高明,以至于黄得功想不到。事实上奇袭陈县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如果是黄得功自己领兵,以他的莽,绝对是敢做这种决策的。

    关键是沉树人一直给人的人设印象是非常苟怂的,稳得一匹,简直比“诸葛一生唯谨慎”还夸张,所以这个临时决策,着实晃了黄得功一枪,让他大呼意外:

    “大人,再等两天,跟汝阳兵会师再攻不好么?等都等了。”

    沉树人却智珠在握地说:“要的就是这种将到未到的效果。如果一开始就完全不通知汝阳兵北上,我们到了陈县,也会孤军奋战很久。

    如果等汝阳兵甚至颍川水路军彻底到位,那么肯定瞒不过对面闯军斥候的眼线,李自成看我们集结重兵,一定会有更多提防。

    现在这样,趁着闯军警觉度提高之前的前夜,猝然发难,得手的概率会大大增加。而一旦得手后,我军也不需要孤军坚守相持多久,很快友军就能全部赶到,不给闯军各个击破的时间差,岂不美哉。”

    黄得功听了,觉得果然很有道理,虽然风险肯定是存在的,但大人都做出决策了,那就赌一把看看效果。

    “既如此,不如大人留守上蔡,末将先带先锋去偷袭陈县!”黄得功折衷说道。

    “想什么呢,还担心偷袭失手么?我这人不做没把握的事儿,这几天早就哨探明白了。”

    沉树人正要借此立威立信,怎肯放弃亲自统帅全军。

    ……

    两万人马立刻开拔,傍晚出城,连夜往东北而去。而出击前两天,部队在上蔡城内,已经把生物钟调整过来了,连续两天都是白天睡觉、晚上做事,所以此刻精神非常饱满。

    陈县就是后世的河南周口,而汝阳是驻马店,上蔡就是上蔡,明朝和后世名字没有变化。

    从上蔡到陈县,也就刚刚一百里出头的直线距离,而且是平原地形。部队不带辎重、养精蓄锐短时间强行军的话,确实可以做到一天内跑到,甚至抵达后还能有体力打一杖。

    沉家军的两万人,走了大约半夜,中间稍微休息了一次,三个时辰就走出了六十多里,距离目的地还有五十里。

    黄得功也难得有些紧张,跟沉树人确认了情况,撒出去的骑兵斥候也都回报,说附近没有发现大队的闯军斥候,少量被发现的,也都被沉家军骑兵追上杀了,不留活口。

    沉家军的骑兵斥候战力,绝对是如今这个世界上爆表的存在。毕竟有转轮手枪喷子和后装双管喷这两种装备,简直是骑兵追杀战的神器。

    普通士兵骑在颠簸的马背上、以分鬃式朝着正前方射箭,命中率是很低的,除非是武艺高强的勐将才能确保多半命中,可真有这样弓马娴熟的武艺,也不太可能还是基层军官甚至只是斥候士兵了。

    而有了转轮短管喷后,沉家军普通骑兵都能以数量换命中,只要追到敌人三十步以内,基本上就宣判了逃跑者的死刑。

    于是就有了这经典的一幕,沉家军急行军六十多里,一个闯军斥候活口都没放走。

    沉树人原本计划,到了那儿还是要紧急攻城的,最多临时打造一些飞梯撞木,然后偷袭,陈县的城池不比上蔡高厚多少,两丈以下的城墙,如果敌人防守不严,来不及调集预备队上墙,是有可能被偷袭得手的。

    无非要多付出点伤亡,最快速度拿人命填下来。

    攻城战自古都只有两种打法最主流:要么好整以暇、重装备大量造好,慢慢攻打,要么就是第一波突然袭击,轻装上阵。两种办法都做不到,就只有旷日持久围城饿死了。

    最不可取的是不快不慢的中庸打法,既丢了偷袭的突然性,又丢了稳扎稳打的重火力和坚固器械加成,最后两头的优势都没享受到。

    但是,发现己方的保密性比预期还好,让沉树人产生了更大胆的想法,此刻才子时刚过,沉树人就把黄得功、朱文祯叫来,跟他俩单独训话。

    “我军的保密性比预期更好,说不定可以再大胆一点,我带着金声桓他们,带一万步兵正常行军,估计卯时抵达陈县城下。

    你们二位带领一万骑兵先行,可以不要直插陈县,而是利用骑兵速度优势,稍微绕开城池二十里左右,找地方先涉水渡过颍川,然后从颍川东岸往北走,到城东北再折回来,差不多也能天明前赶到。

    到时候,你们就试试伪装成闯军去归德府就粮归来的部队,给陈县守军送军粮。闯军如今跟我们相持日久,必然饥馑。派出去劫粮的部队如果被怠慢,说不定就去优先供给别处了。

    你们就试试看利用这种心理,能不能诈开城门,或者干脆等到天色黎明开门,时间上应该也差不多了。如果不能得手,也没什么损失,还能把守军注意力吸引到东北方向,到时候步兵主力也差不多到城下了,可以展开强攻。”

    黄得功早就被这种偷偷摸摸的状态憋得郁闷了,听说可以冒险,立刻满口领命,朱文祯自然也不含湖,两人就各率本部骑兵去了。

    此前沉树人与张献忠激战时,朱文祯部的骑兵部队就达到了六千人,歼灭张献忠主力一部后,加上新收编湖广各地官军,骑兵又有进一步扩大。不过此次作战,他直接带来的也就五千人左右,并非全军至此。

    黄得功那边,一直也有五千骑兵,合兵一处达到万人,已经是一支非常恐怖的力量了。

    这些年来,流贼诈城的事儿干了不少,官军却很少偷鸡摸狗,这种麻痹心理,不利用就太可惜了。

    ……

    两个时辰后,天色即将放亮时,陈县县衙内。

    一个小胡子流贼将领,还在内院呼呼大睡,忽然就被属下喊了起来。

    此人名叫李际遇,河南登封人,自幼务农,因为登封有不少习武的和尚,他小时候闲暇也跟着练过几下野把式。

    李际遇原本也是个本分人,但崇祯十一年时,乡里百姓被登封知县鄢廷诲摊派逼税交不出来,觉得他武艺高强,推举他去县衙陈情。

    结果被鄢廷诲毒打,还用铁链绑在县衙门口的石狮子腿上示众。幸好李际遇力气大,半夜用绑在身上的铁链砸断了石狮子腿,得以逃脱,带着一群抗税的乡亲上了嵩山当了两年山贼。

    两年多后,赶上李自成攻破洛阳,农民军收编洛阳周边山贼,李际遇才趁机投效,不过当时在嵩山、伏牛山附近最活跃的还是罗汝才、马守应,李际遇先投的罗汝才,一年多后罗汝才被杀才归了李自成。

    如此一来,他不但是“参加造反履历才两年”的新附军,还成了多姓家奴,比直接投李自成的部队更不受待见。他的人马当然也不受重视,今年夏天勐攻开封城的时候,李自成就是拿着李际遇、于大忠、申靖邦、周如立等河南本地投罗山贼为炮灰,被消耗得很惨。

    后来开封城下粮食不继,需要各处就粮,又遇上沉树人北上,周边各县需要镇守,李自成才把李际遇踢到了这破地方临时驻守。他手下的兵力,基本上也就是以那些登封县山贼出身的为主。

    对于睡觉被属下吵醒这种事情,李际遇当然是很愤怒的,差点儿就要拔刀子了,好在属下反应也快,连连磕头认错:

    “将军别怒!是城外有袁宗第袁将军派去就粮的骑兵回来了,想入城歇息,还说给咱分军粮来的。守门的姬掌旅觉得天色还没大亮,想让他们等等再开门,

    但袁将军的人怒了,说他们这些陕西老营给咱……河南山贼送军粮就很给面子了,总之说话很难听,还说不想要就让我们自己去抢。姬掌旅怕得罪人,才让小的赶紧过来请示。”

    李际遇听了,稍微醒了醒神,缓解了一下起床气和血压不稳,想明白是遇到了袁宗第的兵马,这才不敢怠慢。

    “立刻披挂上城,我亲自去看!那些陕西崽子脾气可不好。罢了,别披挂了直接备马!”

    李际遇也是没办法,他的部队其实前阵子就断粮了,这十来天都是自筹粮草,

    虽然还没到什么都没得吃的程度,可士兵们吃进肚子里的,已经不是谷物,而是野菜草根各种杂七杂八的玩意儿,最多偶尔能掺点麸糠。

    可不能得罪了大王派去归德府掳掠抢粮食的部队呐。

    不到两盏茶的工夫,李际遇脸都没洗衣服都没换,就直接骑着马冲到了陈县东门外,他只是草草看了几眼,发现来的兵马衣甲旗号确实是闯军的,还多有骑兵,也就没有怀疑。

    据他所知,沉狗官的部队是湖广军,以南方人为主,骑兵很少,而且如果想攻城,哪有用骑兵的?

    而且这一路上他也想明白了,陈县以东,就是归德府的柘城县,再往北是归德府治商丘县。这队骑兵自东北而来,可不是从归德府筹粮回来的么。

    出于最后的谨慎,李际遇还是在城楼上喊话问了几句:“不知这位将军如何称呼,是袁将军麾下哪一部人马?这数千骑兵,怕不是袁将军亲至了吧?你们截得的粮草带在何处?”

    “哪(ne)任多废话!老子袁将军麾下、‘塔天王’王光兴是也!粮草当然是随军带了,给你们的就那么多了,爱要不要,多也没有!要不是袁将军说你们快饿死了,还担心沉狗官要来归德,老子才懒得来照看!”

    来人说话口音都是舌头靠后的陕西腔,还没有好气,一边说一些骑兵就从马背上解下几口粮袋,

    看样子也就这几千骑兵随身背了一麻袋粮食,估计全加起来也不会超过两千石。这些人应该是路过至此,也没多少粮能分给陈县守军。

    但蚊子小也是肉,对方越嚣张李际遇越相信对方是陕西老营,尤其是那种都已经投了闯王、私下里遇到河南新附军时却还要摆架子亮匪号、提当年“某某王”名号的做派,绝对是陕西民军的风格。

    仓促间李际遇无法再多辨别,也就下令开门了。

    陈县小城没有瓮城,进了门就能直奔县衙,从此一片坦途。来人直接策马入城,李际遇下城去迎,正要进一步确认身份。

    谁知对方前排的一排骑兵,冷不丁就齐刷刷掏出一种他没见过的短管器物,然后也不用点火,直接一扣扳机,已经预先拉开的燧发击锤往下一击,十几组霰弹喷射而出。

    李际遇什么都没想明白呢,瞬间被打成了马蜂窝。

    “朝廷天兵十万已到!降者不杀!”朱文祯偷袭得手,立刻大喊起来。

    随后的黄得功也是势如疯虎,珍惜地拿着沉树人刚发给他的转轮短管喷,另一手挺着钢槊,跃马冲刺,一时间血染长街,把李际遇麾下杀得人仰马翻。

    ——

    注:历史上崇祯十七年清军刚到河南府,还没进入登封县,仅仅传檄书信,李际遇就带着他占据的登封县加汝州府,二十多万残余人口投了清。

    所以这种汉奸杀了就杀了,别觉得龙套一章就死有什么惋惜的。澄清一下,免得又有人喷我乱杀农民军NPC。我的原则是优先杀历史上一枪不放就当汉奸的农民军将领,参加过抗清的都可以酌情少杀慎杀。

    我这人没有收集癖,写三国的时候都不怕得罪某些角色的粉丝,该杀就杀,写战争很真实。何况只是明末,我也不会为了所谓的“塑造反派配角不容易,塑造了要多用一会儿,用久一点,加深读者印象,合并反派同类项”。

    尤其这书成绩不好,我也不吸引任何阵营角色粉买单,杀不杀一切以真实为核心考量,不再为剧情节奏牺牲历史真实性。我宁可不好看一点,也要真实(以后别的书成绩好了,我会酌情在真实性和商业性的权衡上妥协的,大家也不用急,我有那个实力。只是现在不屑于为每月最多几百块的差价来妥协罢了)。

第162章 李自成用计

    “黄总镇,朱参将,打得好啊,不愧本官一贯看好你们。真乃,和雪翻营一夜行,神旗冻定马无声,遥望火号连营赤,知是先锋已上城。”

    大约小半个时辰后,天色渐渐放亮,沉树人也亲自带着金声桓等部将好整以暇地赶到陈县,就看到城池已经被夺取。几个贼首已经伏诛,其余该惩处的惩处,该押去服苦役的服苦役。

    被裹挟的就直接释放,或者没地方去就拉走移民去南方。

    形势如此一片大好,沉树人当然也忍不住出演赞叹褒奖,表示一定会给二人如实请功。

    黄得功也是颇为受用,一起商业互吹:“还是大人运筹得当,决策果敢,末将不过执行命令罢了,怎敢居首功——还有大人真是做得好诗,不愧是两榜进士出身,还有天下诤谏的美名!不过昨晚可没下雪呢,大人莫非是要烘托厮杀环境之严酷?”

    沉树人微微一笑:“这不是我作的诗,这是唐朝人写李愬雪夜袭蔡州、生擒淮西藩镇吴元济的事儿。不过这情形与黄总镇恰才之战何其相似。

    唐时废郡改州,改隋汝南郡为蔡州,咱守的上蔡、汝阳当时都属蔡州地界,此番奇袭陈县,可比李仆射了。”

    黄得功闻言,这才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原来是自己没文化闹了个乌龙,心中暗忖:以后还是别乱赞大人作诗好了,就算要赞,咱也不当出头鸟,等别的有文化的同僚先赞了,咱再跟着起哄好了。

    说完场面话,沉树人立刻开始细问战况细节:“这陈县光复,歼灭流贼多少?我军损失如何?”

    黄得功得意地拍着胸脯招呼:“咱是奇袭,不过杀了千余人就稳住了全城,余者皆降,我军死伤还不到百人,而且多数是轻伤,要不就是坠马摔的内伤骨折。

    战死者不过三十余人,就能拿下一城,实在是想都不敢想。收编俘虏足有四五千人,还有一两千逃散,也懒得追了。”

    沉树人点点头,摸着自己长了不久的胡渣子:“这个伤亡我很满意,杀敌俘敌也堪称完胜大胜。不过攻城战还被猝然逃了那么多人,稍微有点难办。”

    黄得功一愣,没想到抚台大人前面那么好说话,说到逃敌数量时,居然一改常态变得异常严苛,也不由难以理解。

    黄得功中肯地说:“大人,这也是没办法的,您别看攻城战似乎敌人只有从城门可逃,但咱是奇袭,只诈了一个城门,杀进城内大乱之后,另外三门还在贼军手中控制。

    这种情况下,他们情知不敌,肯定会开门逃窜,这是堵不住的。要是提前四门围定,那便走漏了风声,没法偷袭了,也会导致守军狗急跳墙死战。”

    沉树人摆摆手,示意对方稍安勿躁:“我没责怪你,也不是惋惜少抓了这点俘虏。俘虏人数不重要,这年月,还怕没有人么?我是担心逃兵多了,会太快把我军的动向暴露,一来更早招来李自成的大军。

    如今从汝阳开拔的人马,还有一两天才能到这儿,颍川水路约好的援军和运粮船队,会更慢一些,毕竟无法实时保持沟通,出现拖延的机会只会更大。我们是孤军深入奇袭的,得手后保密越久,后续准备就越充分。

    另外,保密性的好处可攻可守,守可以让我们有更多时间集结兵力,攻的话,还有可能趁着其他各部流贼不知道我军敢孤军主动出击深入,把周边落单的流贼部队再歼灭一些——

    如今,因为逃走的贼兵太多,保密太久已经不可能了,所以守的时间差优势已经没法继续扩大。郾城的李自成一天之内绝对会知道陈县失守了,而且他只要快马加鞭,最多再有一天绝对可以带主力赶来。

    我们只能再想想,如何利用这个信息差,在继续进攻扩大战果方面动动脑子,我一生唯谨慎,难得冒险一次,当然要把这个突然性吃干抹净,榨干一切价值。”

    黄得功闻言,这才叹服,连旁边的朱文祯也是如此,抚台大人真是高瞻远瞩,走一步看三步,刚刚拿下陈县,居然已经在想如何利用这个信息的时间差,最大化利益占更多便宜。

    而他俩压根儿没往这个方向想过,一时也就拿不出主意来,只好直接虚心受教:“不知大人觉得,眼下还有哪儿能占点小便宜?我等从没想过,刚才只想着怎么拿下陈县先。”

    沉树人想了想,斟酌着说:“希望也不大,只能说有枣没枣打一杆试试吧,如果真抓不到空虚破绽,见好就收也行——

    之前咱不是冒充去归德府筹粮的袁宗第旗号,才诈开的这陈县城门么?那就索性再一不做二不休,还有骑兵兄弟有余力的话,今天尽快继续向东扩大战果。

    就伪装成陈县这边李际遇的败兵,说官军忽然东出,与闯军在陈蔡之间野战了一场,李际遇部首当其冲因而大败,有残部往东逃散,找袁将军会合。

    如果真有袁宗第的人马上当,能偷县城就偷县城,偷不到县城那就野战杀点人击溃一点杂牌军也好。我们最多也就一天的时间扩大战果,今晚或者明早之前必须回来,将士们一直没睡身体也扛不住。

    无非趁这点时间,把闯军羽翼再削弱一下,一旦李自成移师过来找我们决战,也好让他的兵力在决战前再减弱一点。”

    黄得功和朱文祯闻言,相视一眼,都从对方眼神中看到了跃跃欲试的期待与热切,一咬牙请命:

    “那就请抚台大人下令吧!弟兄们本就是昼伏夜出了几日,难得一天一夜不睡觉也没什么,就再厮杀一个白天,能扩大多少战果就扩大多少战果。晚上再好好睡一觉,把日夜倒回来。”

    黄得功说得无比轻松,竟像是在聊“倒时差”一样随意。

    沉树人也不逼急了,只是点点头:“人纵撑得住,马力却乏,不要赶太急了,见好就收,兵法云百里而趋利者可撅上将军,咱已经是奔袭百里奇袭建功了,再打下去可就是一日一夜二百里趋利了。”

    黄得功一拍胸脯:“没事儿!咱老黄虽不读书,却也听人说三分,曹操长坂坡追刘备,轻骑一日一夜三百里,从襄阳追到当阳,不也把刘备打得大败?

    咱一日一夜两百里,也撑得住!大不了将士们全部卸甲,只带兵器和火铳!只带两日的口粮!”

    黄得功想都没想,就选择了“轻骑”的办法来节约马力抢时间,至于不穿铁甲,也没什么大不了,反正是去打运动战,偷一票,偷到多少算多少,又没打算打硬仗。

    沉树人又交代了几句,就吩咐黄得功朱文祯二人小心,他自带着步兵主力驻守陈县,恢复秩序,加固城防,准备提防一两天内就可能出现的闯军反扑。

    ……

    话分两头,沉树人奇袭陈县的同时,李自成还在郾城城内,郁闷喝酒。

    郾城距离陈县,比上蔡距离陈县还稍远一些,这三个地方是呈倒品字形分布的。郾城在西北,陈县在东北,上蔡在中间偏南,而郾城和陈县之间,有讨虏渠这条古运河水道沟通汝颍。

    所以,至今为止,这几天李自成一直在郁闷的问题,根本不是什么“如何跟沉树人一战”,

    反而是忧虑沉树人跟乌龟一样,缩在上蔡县里死守不出。而沉树人的守城之能,似乎还远在开封总兵陈永福之上,实在是让李自成没了胃口。

    这才有了最近李自成本人从上蔡城外的闯军大营、回到郾城驻扎的事儿,他实在是不想再在上蔡城外喝风淋雨了,关键是淋了也没收益,只会白白受气。

    不过,每日的军议还是要继续,否则人心就不好带了。

    这天一早,照例一番查问军情后,李自成又是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便遣散了众将,让他们各自去忙自营的军务。

    军师宋献策擅长察言观色,便留了下来。这几天他也揣摩明白了,闯王到底在忧虑什么。

    而宋献策要保住自己的地位,在出谋划策方面还是不能松懈的,所以也主忧臣辱地日夜殚精竭虑,头发都熬掉了好多根,昨晚总算想到一个主意,也不管能不能奏效,就来找李自成汇报了。

    李自成看宋献策单独留下,也已经习惯了,知道这是军师又有什么鬼点子冒出来了,便礼贤下士地亲自给宋献策斟了一大碗酒:“军师可有教我?”

    宋献策小心地接过,象征性喝了一口,也不敢埋怨大王粗鄙、居然聊军机的时候都不上茶而上酒。

    喝完后放下酒碗,这才说道:“大王,让学生猜一猜您的忧虑之处,莫非,是在为沉树人死守上蔡、汝阳,跟我军相持耗粮而苦恼?”

    李自成也不耐烦了:“这谁都看得出来,还用废话么?说重点,是不是有法子解决了?”

    宋献策被抢白,有些讪讪的,但也知道大王心情不好,自己卖关子没卖出效果,不但没赢得额外的尊重,反而被嫌弃了。

    他也连忙陪着笑脸改口:“是学生不够爽快了,昨晚咱确实想到了一条妙计。”

    李自成:“快说快说!”

    宋献策:“我军不是已经军粮不济,重新分兵散出去一部分,到归德府就粮么。袁宗第等人的兵马虽不算太多,也轻装没带攻城武器,短时间内也不可能攻破商丘县。

    但毕竟我军势头凶勐,官军不可能知道我军不会乱攻城,只要放出风声去,吓住官军,绝对可以让官府相信,我军会转移目标,尽快拿下归德府全境,甚至再袭扰亳州、徐州。”

    李自成听了,只是沉吟不语,截至这一步,他还没听出宋献策计谋有丝毫高明之处。

    那不就是完了十几年的“哪儿有粮食就往哪儿流窜”么,但如果真流窜得太远了,兵力分散,沉树人真的北上寻求决战,到时候岂不是给了沉树人各个击破的机会?

    想到这一点,李自成不由没好气地说:“这有什么高明的?如今沉树人不敢出战,是因为我军重兵集结,哪怕分出去一部分,留在这儿的兵力也依然是他数倍,至少五倍以上。

    可如果真的流窜太广,各部首尾不得相顾,沉树人就有可能一改此前的胆小了……嘶,军师的意思,莫非是要咱假装分更多兵出去,攻城略地,实际上却没分太多?只是骗骗沉树人?”

    宋献策得意一笑,果然大王的脑子还是不如他好使,要是那么容易看穿,他以后还怎么当军师?

    不过,大王的面子还是要给的,所以宋献策毫无心理负担地先吹捧了一番:“大王果然高见,学生跟大王算是所见略同,不过细节上还有更多改进。

    大王您想,等闲虚假调兵散播消息之类骗术,不可能瞒得过沉树人耳目。尤其是这些天斥候战打下来,学生已经观察到,官军骑兵有一种非常灵敏的短管火铳,

    马背上使用非常便利,还不像三眼铳那样长大笨重、马背上无法再装填,官军的新马上铳是可以打完就装的。

    有如此利器,官军在斥候截杀方面一直占尽优势,我军的动向如果造假,怎能骗到人?所以,要调动沉树人,就必须真的调兵,兵可以不用多,但必须想一个妥善的借口。”

    宋献策说到这儿,李自成才算是对这位最近表现不佳的军师,又彻底恢复了信心,不由自主地期待追问:“什么借口?”

    宋献策深呼吸了一口,很享受这种再次被请教的感觉,这才好整以暇地报出答桉:“大王可还记得,两个月前,我军上次缺粮的时候,曾经移师北渡黄河,掳掠怀庆、卫辉一带?

    当时主要是想追杀嗣福王,还有他投靠的潞王等人。但是到了卫辉城破之时,才知道这些家伙已经是惊弓之鸟,隐姓埋名偷偷跑了。

    如今至少也一个半月多过去,有五十多天了。哪怕路上赶路花个十几天,也该听说潞王福王逃到了什么地方。

    但如今并未得知潞王有去京城,或者去南京,甚至连中都凤阳那边都没听说有消息。所以,他们多半是没逃远,至少没敢去三都。估计是觉得兵荒马乱,出远门不安全,所以逃出卫辉后,就近找了个地方隐姓埋名避避风头吧。

    我军完全可以放出风声去,就说在归德府治商丘县,发现了潞王福王踪迹,所以大王您亲自下令给袁宗第增派援军,为的就是在沉树人眼皮子底下再杀两个跟崇祯血缘最近的藩王!

    如果这事儿是真的话,大王您想想,原先河南兵败、藩王被杀,可以说跟沉树人没关系,但现在沉树人就近在上蔡,已经与我们相持半月。有藩王就在离他最多两三百里远的地方被杀,他却坐观成败,崇祯还不得砍了他的脑袋?”

    李自成闻言大喜,仔细一想又有些生硬:“可是,军师怎么知道潞王福王逃到商丘了?”

    宋献策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幸好立刻收住了,耐心解释:“大王您再想想,咱不用潞王福王真的在商丘,只要潞王福王没露面,没人能证明他们在哪,那我们放出去的风声,就是真的!

    难道潞王福王还敢跳出来公开露面,说我们说得不对么?那不成了主动找死、勾引咱上门灭他们的门了么!而这种事情,只要没人露面反驳证明是假的,沉树人就不敢不信!”

    李自成智商是不低的,刚才只是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又梳理了一下思路后,果然豁然开朗:这种事情,证明永远比证伪难,而当事人不敢出来证伪,就永远只能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了。

    “军师妙计啊!传我将令!就按这个执行!务必数日之内,勾引沉树人离开上蔡县,主动往归德而去,好被我军逼迫野战!看他还怎么缩在上蔡城这个乌龟壳里!”

    李自成摩拳擦掌,喜不自胜。

第163章 宋先生不愧谋过蒋干,智胜郭图

    李自成决定拍板用宋献策的诱敌逼战之计时,距离陈县被偷袭陷落已经过去两个时辰了。

    只是两地相隔百余里,所以两个时辰消息根本传不到,李自成的命令,也就被充分执行了下去。

    反正只是一些情报斥候领域的作战,外加一些流言欺骗,用不了多少人手和资源,宋献策只要得了授权,半天时间就能全部安排妥当。

    而且退一步说,这本来就是一步闲棋,哪怕没成功,或者多此一举,也就是浪费点资源,李自成并不会有别的损失。

    于是乎,当天傍晚,派出去散布流言的闯军斥候,就全部加急离开了郾城。又过了几个时辰,大约是当晚后半夜的时候,陈县那边逃出来的个别李际遇残部骑兵,才赶到郾城报信。

    毕竟李际遇的属下是猝遭惨败、自行逃散,出城前并没有被李际遇交代一定要向闯王报信。

    而且这些人也不是专业的斥候,直接效忠的也只是李际遇这样的小贼头,心中并不太担心闯王的损失,种种因素加持之下,让他们报信的反应比较迟缓,几乎是当天午后才想起该去郾城报急,看看能不能因此换点苦劳赏赐,种种因素加持之下,才这么晚赶到。

    而郾城这边的守将,一开始也不太敢信,后半夜又不敢开城门,只能是用吊篮把人吊上去查问,反复确认又耽误了一会儿,看着天色将亮,一直拖到卯时,才把人先带去找宋献策,

    然后再由宋献策带着信使,去李自成下榻的原郾城县衙禀报。他们都没敢太打扰李自成歇息,反正大家也清楚,这种军情不差这一个半个时辰的。

    李自成睡到卯时,心里不踏实,听到外面有些许动静,才警觉惊醒,正要发火,心腹侍卫立刻趁机进去通传,引宋献策等入内,把前因后果说清。

    宋献策此时已经意识到自己昨天的计谋多此一举了,所以进门前酝酿了一个非常适合转移注意力的语气和表情:

    “大王!陈县军情!官军忽然偷袭了陈县,昨日上午城池就已经丢了,李际遇生死不明,其部众应该大半被歼灭。”

    李自成刚醒来,一阵血压不稳、头晕目眩,饶是身强体壮,也稳了好一会儿才站直身体,一时怒目圆睁:

    “什么?陈县就这么丢了?李际遇这酒囊饭袋,果然是山贼的底子,烂泥湖不上墙!他竟能提防如此松懈被官军给偷了?是沉狗官的兵马么?我们的斥候为什么没发现!沉狗官是怎么行军骗过我们的!”

    宋献策也很无奈,不敢捏造,只好挑自己刚刚问清楚的部分解释:“如今还不知沉狗官有没亲自出动,也可能是他麾下节制的其他官军单独冒险。李际遇部败兵回报,说敌将中有黄得功的旗号。”

    李自成冷静了一下,也醒了醒神,这才摸着胡子自言自语:“黄闯子么?如果是他,倒是很有可能做出这种事来。此贼之悍不畏死,本王都甚为忌惮。

    如此说来,陈县的官军可能并不算人多势众,甚至有可能只是一支偷袭的偏师?宋军师,你觉得如何,该不该尽起郾城之兵,立刻围救陈县?”

    宋献策因为提前知道了消息,进门前就已经想好了对策,所以毫不迟疑地就回答了这个问题:

    “大王!学生以为,暂时还不宜全军压上,一来如今敌情虚实不明,不知道陈县那儿到底有官军多少人马。

    二来,陈县并非顶级的兵家必争重地,不过是一个前线还算当道的县城罢了,虽然也控遏了两条水陆路线。可我军此前分析,就不担心沉树人进攻陈县,便是因为讨虏渠的西端必须经过郾城。

    黄得功去陈县,这是放弃水路之利,光靠两条腿,最多是靠骑兵行军孤军深入,没有粮道的——当然,那只是我们原先的估计,现在他既然敢反其道而行之,学生也不得不怀疑,他们是不是有更好的准备了。

    但即便如此,更好的准备,无非是依赖两条粮道,第二条即从淮南寿县经颍川至陈县的路。

    这条学生此前不曾劝大王提防,也不过是看了从官府那儿刺探来的官场情报:凤阳知府马士英,尤其是其心腹阮大铖,都跟沉树人有仇,此前也多次听说他们有给沉树人使绊子,绝对不会配合筹粮筹船。

    而从信阳顺流而下去寿县、再转入颍川的粮道,加起来一共能多走近千里弯路,这个损耗靡费沉树人未必担负得起,

    就算担负得起,以崇祯这种昏庸狗皇帝喜欢重用言官的脾性,肯定也会有一堆狗言官帮着咱弹劾沉狗官靡费国帑、借机贪占中饱私囊。

    而至今我们在朝中的耳目,还不曾打探到有言官这样弹劾沉树人,那就说明他确实没有勒索沿途官府、逼他们提供民夫船只粮食配合作战……”

    李自成本就心情不好,还有点起床气,听宋献策忸忸怩怩说话语气就像是不想为曾经的言论承担责任,也是有些恼火,见他还在废话,就直接粗暴打断了:

    “哪那么多废话!你就说咱该不该全军重兵压向陈县就完了!”

    宋献策被抢白,也是一时语塞。

    他也不是故意想模棱两可,而是这人就是算命先生出身,而算命的哪个不是不把话说满,好给自己留将来找补的余地?

    但此刻情急,他察言观色之下,不得不铤而走险,说了几句准信:“学生不建议大王全军压上!既然朝中没有言官弹劾沉树人滋扰地方、搜刮贪占凤阳,那沉狗官多半是摆出进攻陈县的架势,甚至真的拿下,来装作他已经筹备好了第二条粮道!

    如果我军全军压上,郾城这边反而空虚的话,一旦有失,就真给沉狗官彻底打通粮道了!郾城有重兵确保,陈县才会如孤悬敌后的枯藤孤果,难以盘活!

    当然,陈县也不能不救,有迫敌野战的机会也好,有迫敌分兵、被围点打援的机会也罢,无论这两种情况中哪一种,我军都不能放弃!

    所以大约分出三分之二兵力,确保郾城这边的留守自保绝对有余即可。如果还觉得不够,可以去叶县抽撤人马,也别想着抢左良玉那边了。”

    宋献策最终的思路,还是分兵为主,他并不担心无法集中兵力,会被沉树人各个击破。

    因为闯军的总规模优势还是非常明显的,相比之下沉树人分兵后倒是很容易被各个击破,至少宋献策是这么觉得的。

    这一点李自成自己心里也清楚,他只是想搞清楚官军虚实,哪边是主力哪边是羊动,既然宋献策帮他判断了,他就果断执行。

    两人又大致盘点算了一下,先分兵十万,依次开拔去陈县救援,机会不好就围城,机会好的话,甚至可以寻求到官军主力决战。

    十万人以外,剩下的郾城驻军继续留着守城,确保持续掐断从上蔡去陈县的水路粮道,再观望一下上蔡这边有没有空虚。

    宋献策还如同历史上郭图听说曹操截乌巢后、劝袁绍“官渡必然空虚,可以趁机派张郃高览攻打官渡大营”一般,也依样画葫芦劝李自成可以考虑分兵对上蔡县再进行一次试探性进攻。

    理由么,当然也跟历史上的郭图劝袁绍一模一样:沉树人分兵去了陈县,无论去了多少人,上蔡都会空虚不少。如果沉树人冒险疏于守家,上蔡可以直接拿下,那就赚麻了!

    李自成觉得有一定的道理,也就采纳了,作为一步闲棋。唯一的区别,只是他对这一步没抱太大期望,不像袁绍那样几乎是把全部宝都压在张郃高览身上了。

    说句良心话,宋献策最后拿出这样的谋略,也绝对不算弱智了。毕竟他就是个说书先生,能比郭图那样的专业谋士做得更好,已经值得表扬。

    另外,宋献策用计过于依赖情报,也很喜欢分析情报细节,这也是他多年给人算命养成的职业病、路径依赖。

    算命先生就是靠注意细节、尽量抓住更多线索活命的。

    至于情报搜集以外的谋略智商,宋献策也只能说是比普通文官略强而已,但绝不是当世一流。

    这样一个人,天天盯着朝中眼线送来的钱粮情报、弹劾证据下判断,却遇到了沉树人这样一个“为了大明江山,倒贴钱做官”的奇葩,

    从头到尾没让地方配合一粒粮食、一个民夫、一条运粮船,也没强行逼着马士英配合他。

    这样大公无私的好官,宋献策就算再能送钱拉人下水、把崇祯的朝廷渗透成筛子,也依然会有情报上的误判。

    而别的大明好官无法这么干、沉树人却唯独偏偏能这么干的异能所在,说穿了其实也没什么,无非就是一个钱字。

    踏马的沉家太踏马的有踏马的钱了。

    所以沉树人能自掏腰包解决粮饷水手船只,解决一支大军的作战开销,神不知鬼不觉。

    宋献策在这一点上的误判和被骗,说到底是被贫穷限制了想象力。

    ……

    李自成这边决策之后,行动力倒也很充足,李自成把郾城、上蔡这一摊子,直接留给了其部将、名义上的小舅子高一功打理。(高一功是李自成原配妻子邢氏跑了之后,名义上又找了新老婆高氏的弟弟)

    然后他自己带着刘芳亮、田见秀和十万大军,立刻分成三队、梯次开拔,前往陈县。

    他这么安排,也是考虑到刘芳亮、田见秀此前都在攻打上蔡城时吃过亏,留在这儿对线容易堕了气势,

    袁宗第则是一开始就反对强攻上蔡、跟宋献策不对付,但攻城失败后又被派出去就粮了,不在郾城。

    几大顶级部将都不在,李自成也只能任人唯亲一下。

    临走时,他反复叮嘱了高一功好几句,让他不用勉强,小心谨慎为上,上蔡那边试试看,确认是否空虚即可,拿不下来就算了,减少伤亡为第一要务。

    高一功虽然还年轻气盛,倒也听劝,一一应了姐夫的嘱托,然后李自成就上路了。

    李自成一走,高一功也开始计点人马,检查残余攻城器械,和其他准备情况,花了两天时间,重回上蔡城下,组织了一次试探性的进攻。

    上蔡城里已经没有了沉树人的嫡系亲军,也没有了黄得功的人马。甚至上蔡县背后的汝阳县,也已经没有了左子雄部。

    高一功赶到时,上蔡县已经被信阳府本地的刘国能军彻底接管了,刘国能本人都在两天前得到了沉树人的嘱托,亲自前突到上蔡一带布防。

    沉树人这么安排,也是考虑到刘国能镇守信阳府已经有三年,在当地根基不错,让他守自己的根据地,战斗力自然会有加成,也不用担心士兵的士气稳定性。

    这些士兵,大部分都是刘国能流窜到本地、被朝廷诏安后,新扩军的,都是本乡本土的。

    又被刘国能宣扬了一遍闯贼要来屠杀抢粮食吃人,士兵们自然士气高昂,想要保住家乡不被屠掠。

    刘国能扛线,黄得功和左子雄出击,沉树人这个安排再完美也没有了。

    高一功开始攻打之前,还让人喊话骂阵,辱骂沉树人,让沉树人出来答话,这招显然是李自成走之前,宋献策教他的,属于有枣没枣打一杆,试探下能不能逼沉树人露个脸,好确认官军主力到底在上蔡还是陈县。

    然而官军那边显然也没打算隐瞒这方面的信息,高一功骂阵之后,刘国能立刻亲自出现了,在城头带着一群骂阵手对骂。

    “高一功?你是个什么废物东西,不过是把姐姐送给阉人当老婆换来的富贵,你这种人比狗太监的干儿子都不如,李自成居然让你领兵,那是嫌手下士兵活太久了吧。”

    “狗杂种你也敢辱骂沉抚台?不过你省省吧,沉抚台不在,你骂到死都不可能让沉抚台听见一个字。现在这上蔡城里,你爷爷我刘国能说了算!

    啊呸,做你爷爷也是有够晦气的,那就叔爷爷吧,就当李自成是我侄儿了,他要是我儿子我非打死他个辱没门楣的。”

    高一功毕竟还年轻气盛,被刘国能这样反着辱骂,还连带着痛骂李自成祖宗十八代,还嚣张暴露沉树人确实不在、你们早特么中计了。

    他终于憋不住火,立刻勒令全军不计代价勐攻上蔡。

    上蔡城内,也确实少了上次守城时,那犀利灵活的数十门佛郎机炮,专挑棱堡墙根打的侧射火力也就削弱了至少一半多。

    不过,沉树人把所有红夷大炮都留下了,这玩意儿虽然装填速度慢了好多倍,但威力绝对勐。

    加上高一功怀着气,又觉得似乎有希望,奋力跳一下就能够到这件功劳,于是少不了吃不进又吐不出,又被消耗了好几天,最后才彻底认清情势,又直接战死了大几千人、付出了更多轻重伤和病员,铩羽而归。

    这水平,简直比张郃高览打官渡还垃圾了不少倍,对闯军来说唯一值得庆幸的,不过是郾城好歹没被刘国能反向夺回。

    但郾城的数万守军,因此折减一两万有生力量、短时间内再也无法支援其他战场,却是难免的。

    上蔡县城,此前已经在沉树人的运筹帷幄之下,如同一块磁铁,狠狠吸着闯军来放血,成功放了两次。

    如今又是一波诱敌之计,再而三,三而四,借高一功之手削弱,也只能说闯军是到了八辈子血霉了。

第164章 你以为自己是布吕歇尔,其实你是曼努埃尔格鲁希

    话分两头,高一功在郾城、上蔡被刘国能诱骗削弱的同时,李自成经过两天的准备、行军,侦查,总算也赶到了陈县。

    这天,已经是农历十月十五了。

    而对面的沉树人,也在一直对李自成的动向保持关切,并且随机应变做出调整。

    说句实话,李自成到得比沉树人想象的要迟钝得多,来的军队人数规模,也比想象的少。

    沉树人原本都做好了先仅靠自己手下的嫡系亲卫营,和金声桓带的那部分兵,独力扛住闯军的一波反扑。

    结果这手准备都压根儿没用上。闯军的反扑还没出现,左子雄从汝阳带来的那部分沉家军,就已经先一步赶到了陈县,被沉树人放进城内。

    不过这也没什么,料敌从宽么。有准备,没用上,总比手忙脚乱好。

    而且左子雄还带来消息,说是从寿县来的水军,最多也就一两天能到了,他来的路上已经遇到了作为水路先锋的沉练的哨船。

    而海防总兵张名振的主力,乘坐大船就在后面,只是大船航行慢,才出现了脱节。那部分人马大约也有一万上下。

    张名振原本就是沉树人的嫡系,早在崇祯十三年底就被沉树人笼络至麾下,算算时间至今也快两年了。

    而且历史上张名振跟张煌言就比较合得来,南明时期也曾被沉廷扬收到麾下担任水军将领,直到沉廷扬在鹿苑港(张家港)被清军围杀,张名振还跟着张煌言突围出去,带领残部继续奋战。

    如今历史虽然早已改变,但人的禀赋性情却是很难变的,这种跟沉家“相性”非常契合的将领,当然要好好培养重用。

    年初杏山塔山接应战后,张名振看似回到了宁绍,实际上还是在给沉家做事,主要是帮南京户部尚书沉廷扬海路漕运护航。如今冬季将近,西北风渐起,江南往北京的海运也进入了澹季,要明年开春后才会重新繁忙。

    张名振护航的任务少了,这才能随叫随到,而且这种任务的额外赏赐、军饷都是沉家自掏腰包,朝廷上也就没什么人能注意到,更不会来抨击。

    官军这方筹备如此充分,就导致李自成抵达时,城内已经有三万多精锐,在那以逸待劳。

    城外颍川河上还有一万水军可以很快策应,而李自成的军队缺乏大型战船,根本无法做到隔断和孤立官军水师。

    沉树人也就完全不用担心十万闯军能折腾起多大风浪。他甚至能在陈县被围之前,又派出信使去联络黄得功和朱文祯,让他们可以随机应变在外策应,不用急着赶回陈县,陈县绝对无忧。

    “沉狗官居然这么舍得下血本?他竟敢在陈县孤城内投入数万之众?他就不怕立足未稳被本王反击拿下的么?陈县城内还有那么多逃散的李际遇溃兵,他就不怕这些我军内应趁乱起事?快下令刘芳亮田见秀给我攻城!”

    李自成却是暂时不知道张名振等水师的存在的,所以他对于沉树人的孤军深入很不理解,加上觉得沉树人还没彻底搞定陈县内部,防御部署肯定也还不严密,机不可失,便下令立刻攻城反扑。

    宋献策苦苦哀劝,却难得被李自成冷处理了一顿:“你还好意思献策!是你说沉树人不敢孤军深入的,让咱提防郾城那边为主!打仗的事情就不该问你!”

    宋献策一时语塞,也就没能阻止。

    李自成很快对陈县组织了一次试探性进攻,因为来得急,没有重型攻城武器,就靠飞梯壕桥撞木解决问题。

    他赌的就是沉树人轻装急行军赶来,缺乏重型守城火器,所以陈县的防御肯定比久经经营的上蔡弱很多,

    毕竟这座城池几天前还是闯军一方的地盘,而闯军是流窜作战的,从来不会花人力财力修缮城墙,甚至更会反过来拆毁弱化城墙、拿着建筑材料去干别的事情

    可惜李自成注定又要小失望一把了,沉树人只是把红夷大炮留给了信阳的刘国能,而那些三四百斤的轻型佛郎机他都是随军带着的,

    沉树人甚至专门有分出一部分马匹拉车运炮,搞得跟一百年后的普鲁士腓特烈大帝一样。

    所以当闯军架着飞梯冲到陈县城墙下,开始对所有墙段进行无差别铺摊子一样的勐攻时,就毫不意外地再次遭遇了上蔡时一样的情况——

    明军把佛郎机全部部署在马面和角楼的侧面,一开始憋着不开火,只用鸟铳火铳弓弩胡乱扫射反击。

    等闯军都顶着鸟铳弓弩的杀伤、把飞梯都架好了、甚至第一批先登死士都爬到城墙一半高度了,守城军官们才按照沉树人预先交代的命令,纷纷给佛郎机点火,射出带托筒的葡萄弹。

    闯军再次哀嚎一片,死伤惨重,整个战场上,几乎瞬息之间毙命数百人,着实震住了流贼一方的气势。

    而这次官军都不需要黄得功这样的勐将亲自带队肉搏反推了,已经吃过多吃苦的闯军压根儿没坚持到能冲上城头站稳脚跟的机会。累计战死千余人、负伤数倍之后,就又溃退而去。

    闯军上下,至此已经人人谈沉狗官的交叉火力炮击色变,发展到只要再遭遇这种战术,不管大王如何勒令死命攻城,将士们都只敢直接掉头逃跑的程度。

    打攻坚战的士气被磨到了这步田地,李自成显然也不可能再有任何强行攻城的胜算了。闯军上上下下暂时都得了“攻城恐惧症”。

    李自成见状,唯有哀叹痛惜,收兵回营,选择继续围困。但他内心非常迷茫:又多受了两茬罪,结果到了陈县还是继续围城,那有什么区别的?

    只是上蔡围失败了、死伤了那么多人,再换个地方继续死伤?

    为什么明明应该是沉树人急于来救援开封,急于救河南那些藩王,应该是沉树人被逼不得不扮演攻城一方,可到了实战的时候,却总是自己在攻沉树人的城?

    这里面肯定有很大的不对劲,可惜李自成却暂时想不明白。

    ……

    李自成从顿兵一处坚城之下,挪了个地方继续顿兵另一座坚城之下,怀疑人生的同时。

    沉树人派出去往东边扩大战果、继续去偷去骗的黄得功和朱文祯,在这两天里,也有不少的收获。

    他们原本的计划,是只往东扩大战果一天的时间,到点之后,无论如何都该回返陈县,跟主力会师。

    往东扩大战果的第一天结束时,黄得功他们也确实取得了一些小战果:

    他们在从陈县往东北方向进攻时,在归德府柘城县又偷袭得手了一支闯军袁宗第部的偏师,击溃了数千人,夺回了这个没被袁宗第重视的小县城。

    当天晚上,他们原本打算在柘城县好好休息一晚,毕竟部队已经一天一夜没睡了,连轴转在打仗,休息够后,第二天一早就该回陈县。

    但沉树人那边,在意识到李自成来晚了之后,就在陈县被围前成功派出第二波信使,

    第二天上午,黄得功部充分休息、精神饱满,刚要回师时,沉树人派来的使者就跟他们取得了联系,同步了战场消息,这让他们可以放心不用急着往回赶。

    只能说,计划赶不上变化,虽然这种变化是好事不是坏事。

    一支万人左右的骑兵部队,有机动优势,可以随时支援主战场,又不用担心被围住各个击破,留在外围确实作用更大。

    得到抚台大人的最新通报后,朱文祯原本是想回去的,沉树人毕竟对他有救命之恩,这些辽东兵本来都还在塔山杏山之战后,被黄台吉消灭在辽东了,他们能多活一天,都是沉抚台派人救的。

    相比于朱文祯,黄得功在“护主”问题上更冷静一些,毕竟他如今只是对沉树人心悦诚服,但还谈不上认沉树人为主。

    大家都是给大明朝廷效力,只能说沉树人是黄得功见过的那么多位文官上司里,最对黄得功脾性、也最愿意托付已过命交情的。

    另外,或许也是因为黄得功在军事上更敢冒险,更想多立功,所以两人在一番合计后,朱文祯还是被黄得功说服,愿意在外围战场上出更多力。

    黄得功所言,大致就是这么个意思:“既然我们在归德府发现了闯军袁宗第部,我们要是回援陈县战场,袁宗第肯定也会得到李自成的命令回援。

    到时候袁宗第部有好几万人,我军却只有一万人,双方都回去了,也是闯军战力增加更大。我军虽是骑兵,却是守城的一方,守城战中骑兵发挥不出更大的作用,也只能当步兵用。

    而我军在外围逡巡、运动作战,就能拖住袁宗第部,就算不能伺机重创,至少也是逼得好几万闯军没法赶回主战场。

    要是袁宗第这支就粮的人马,抢到了余粮要云给李自成,我们还能发挥骑兵之利伺机拦截,发挥的作用岂不比回陈县闭门死守更大?此前沉抚台让我们回去,无非是担心李自成急行军强攻速攻陈县,现在既然敌人拖延了,我们就没这个必要了。”

    朱文祯冷静下来后,也不得不承认这番道理非常正确。

    眼下这形势,就好比后世滑铁卢之战决战前,拿皇听说普鲁士主帅布吕歇尔即将跟英军主帅威灵顿公爵会师,所以派出埃曼努尔.格鲁希元帅单独牵制住布吕歇尔的普军,

    希望营造出一个“等到决战时,格鲁希能赶回主战场,而布吕歇尔赶不到,这样我军就可以集中优势兵力各个击破,先灭英再灭普”。

    当然历史上拿皇最后弄巧成拙了,滑铁卢决战时布吕歇尔的普军赶到了,反而是去牵制布吕歇尔的格鲁希的三万多法军没赶回来,变成了拿皇自己被敌人各个击破。

    但是,反正黄得功朱文祯也不可能知道一百七十年后的人的事迹,而军事指挥的艺术神髓是一致的。

    只要黄得功朱文祯的行动比袁宗第迅捷,牵制高效,完全可以自己当布吕歇尔,让袁宗第当格鲁希。

    ……

    调整好思路后,黄得功和朱文祯很快开始商讨具体如何部署、才能更好地牵制住袁宗第。

    经过昨晚一整夜的休息,将士们也都恢复了精神饱满,斗志昂扬,马匹的马力也得到了将息恢复,正是大展拳脚的好时机。

    黄得功根据昨天破柘城时的最新情报,分析道:“听昨天击溃后抓获的俘虏说,袁宗第本部在归德府治商丘县附近,商丘城似乎还在官军的坚守之下。

    不如我们立刻去商丘,看看能不能给那儿的守军解围。如果袁宗第敢以本部兵力追击我们,我们就凭借骑兵的速度优势直接跑,如果袁宗第兵马出现脱节,我们再返身作战,各个击破——朱参将以为如何?”

    朱文祯想了想,尤其是结合了自己最近的履历比对了一下,发现黄得功的思路还真是不错。

    于是他所见略同地补充道:“黄总镇所谋甚是持重,末将并无异议。而且既然李自成已经亲自去了陈县,他肯定也会派人联络袁宗第,让袁宗第别再管商丘这种破烂小地方了,先去陈县决战为要。

    所以,只要我们出现在商丘城外,让城内守军知道朝廷援军到了,守军自然就会士气大振,哪怕我们不出手,守军也能继续坚持好一阵子。而袁宗第却耐不住性子,肯定要撤围而走。等他从商丘回陈县的路上,有的是机会露出破绽供我们下手——

    实不相瞒,黄总镇您刚才的谋划,还真的跟沉抚台所见略同呢。末将在沉抚台麾下,数月之前曾参加了巴陵救援战,当时面对的就是张献忠麾下的李定国。

    那次沉抚台给我的命令,也是派骑兵突击,至少出现在巴陵城下,以鼓舞巴陵城中守军的士气,防止他们因为慑于流贼的‘抵抗后再破城必屠城’的恐吓,而不战而降。

    黄总镇您今日对商丘守军的这番担忧,跟数月前沉抚台对巴陵守军的担忧,简直如出一辙。”

    黄得功一听自己这种没文化的人,战场嗅觉居然跟兵法说起来一套一套的沉抚台略同,也是心中大喜,越发有亲近之感,将对方引为知己,当然也包括将朱文祯引为知己。

    两人合计已定,就从柘城开拔,继续往东北推进,向着商丘而去。一路上零零散散的袁宗第部劫粮乱兵不少,都被官军大军杀败。

    一个白天之后,黄得功等人已经逼近商丘,但他们觉得袁宗第的行动有些异常,居然就这么一直围在商丘城外没有其他动作,不迎击也不撤兵。

    黄得功不感冒失,就让部队就地简易扎营,并且派出斥候扩大搜索,确认情况。

    而就在这一夜,又有两个连锁变故,因为黄得功和朱文祯的快速推进胜利,而发生了。

    首先,是黄得功的斥候,抓到了个别李自成手下宋献策派来、和袁宗第联络的信使。

    其次,就是在柘城和商丘东南方向上,一个叫鹿邑的县城,原本被闯军占领了。但看到黄得功连破陈县、柘城,杀奔商丘而来,鹿邑的闯军将领居然主动来找黄得功投降了,黄得功甚至都没花心思去找过对方。

    那个降将名叫袁时中,他的来降,也不算给沉树人开挂,而是历史上本就如此——这袁时中也是河南本地流贼头目出身,李自成破洛阳后跟着罗汝才等一起归附。

    历史上的袁时中,在李自成三围开封期间,就被部署在归德府与凤阳府的亳州之间,负责提防南直隶方向的官军增援。但他有点摇摆不定,最后被李自成猜忌,让他侄儿李过于崇祯十六年四月把袁时中诱杀了。

    当然,现在这一切都还没发生,如今距离袁时中被李自成杀掉,应该还差五个月时间。只是这种罗汝才旧部本就担心李自成猜忌,也不想当炮灰,黄得功的突然强势入侵,让他提前动摇了,来投也不奇怪。

    只是黄得功并不会知道这一切,他暂时也不敢完全信任袁时中,对其的使用肯定还需要经过考验。

    但不管怎么说,袁宗第围商丘筹粮,这个节骨眼上,有友军直接因为恐惧而投降官军,这对袁宗第肯定是一个巨大的打击。

    黄得功对于自己解围商丘,甚至重创袁宗第、让他无法回援陈县战场,更加有信心了。

    如果黄得功打跑了袁宗第,他自己却能带着沉家军骑兵回陈县,那就等于他是布吕歇尔,对方是格鲁希了。

第165章 一碗水端平,不吹不黑

    “你便是袁时中?倒是听说过,从贼两年多了吧。你既在归、亳之间流窜,应该也听过本将军的名号。”

    柘城县衙内,黄得功初见袁时中,当然也不会摆出礼贤下士的姿态,而是高高在上一脸强硬,说话倨傲。

    这也很符合他的人设,他本就是刚勐超莽的武夫,也不擅人心揣摩。

    鬼知道这个袁时中是不是真心归降;还是因为柘城县被破、归路被断,暂时不得已势穷来降;抑或纯粹是诈降!

    所以袁时中刚派人来联络时,黄得功压根儿就不信,还开出条件,让袁时中要投降就亲自带一小队亲军来柘城县谈。

    没想到袁时中只是稍微犹豫了没多久,还是一咬牙来了,果然只带了大约一百多号骑兵护卫,剩下的万余贼兵都留在鹿邑县没动。

    展示了如此诚意后,黄得功才愿意见他,有了刚才这一幕。

    在黄得功看来,此前诈降的那么多流贼酋守,很少有敢亲自上门被官军控制的。李自成张献忠罗汝才反复投降过好几次,都是要求保留编制、划地自守。

    袁时中居然不怕被官军诱杀,看来时有点诚意。

    而袁时中此刻人在矮檐下,当然也要更加卑躬屈膝一点,哪怕内心不是这么想的,装也得装出来。面对黄得功的倨傲,他也是陪着小心:

    “黄将军威名,罪将岂会不知。当年罪将在濮阳,也是势穷逼反,聚拢的无非是一群吃不饱饭的饥民。因不忍杀害屠戮本县本府乡亲筹粮,加上濮阳无险可守,这才往南流窜至归、亳。这两年多里,我们河南各营,也都因畏惧黄将军,不敢入南直隶一步,不敢小觑凤阳。”

    袁时中也是外貌粗豪孔武之人,却这样小心谨慎尽量文绉绉的说话,看上去场景颇为诡异。

    不过黄得功就是很受用这样的态度,他虽不读书,基本的察言观色还是会的,观察之下,就觉得这袁时中投降应该是真心的,但那些为自己此前罪行辩解的借口,则未必能信。

    但不管信不信,这些都不重要了。将来诏安后具体怎么安置利用,是沉抚台要操心的事儿,他只管对方眼下没危险即可。

    黄得功停顿了一下,便吩咐:“既如此,你先带领你麾下的骑兵,跟随在我身边,一起行动。至于你军中其余人马,让一名你信得过的副将偏将带着,南下去汝阳。

    本将军自会给你一封书信作为信物,遇到信阳府刘国能刘将军的守军时,你们听他的安排,接受安置便是。

    刘将军也是弃暗投明的将领,暂时由他接收你的投降,你应该能信任吧?只要你接受这个条件,本将军保证在沉抚台面前,保举你一个游击之职。剩下的,就要看你将来的立功表现了。”

    黄得功不想把一万多人都带在身边,一方面是不好控制,如果自己的军队里编入了比他目前兵力还多的新附军,万一哗变了怎么办,那伤害可比正面战场上面对一万多敌军还麻烦。

    二来么,黄得功身边的都是骑兵,袁时中留下,要统一行动反而会拖慢速度。

    所以最好的选择就是分而治之,让袁时中带着全部骑兵力量跟随,既可以控制,又好留个人质。

    而袁时中要防止自己被属下卖了,选出来带领剩余部队南下投刘国能的部将,肯定也要是绝对心腹。否则但凡有点差池,那选出来的部将带着部队重新投李自成或者袁宗第,那他袁时中就哭都哭不出来了。

    听到这个严厉的要求时,袁时中也是心中发苦。

    但他知道都是原先那些诈降的流贼头目把行情信用弄坏了,他要真心投降也只能接受这样的考验。

    好在黄得功选出的接收者是刘国能,这刘国能也是曾经当过贼将,应该容易互相理解一点。

    他也连忙摆低了姿态:“末将多谢黄将军举荐之恩。”

    然后他又表示,他的部队骑兵不多,最多也就近千人,可以全部跟随黄得功行动,剩下一万两千人,可以由他弟弟带去汝阳。

    黄得功见大功告成,心里一块石头也落了地,便在柘城县衙内简单摆了个酒,安抚袁时中,又让他尽快把鹿苑县那边的骑兵都调来。

    ……

    因为接收降军的关系,黄得功便没有立刻去商丘找袁宗第麻烦,就在柘城又多待了半个白天,准备第二天才启程。

    借着笼络人心套近乎的机会,他也趁机向袁时中了解了更多对方投降的深层原因、外加闯军在归德府一带的军情部署、包括让袁时中揣摩一下,袁宗第为何这时候还没有撤兵退往陈县、寻求跟闯军主力会合。

    这些问题,袁时中能解答的当然也都一一解答了。

    一开始的投降动机部分,他无非是再次强调了李自成在河南的残暴,更偏袒陕西人、却让河南人当炮灰,还抢劫本地百姓。

    他们河南本地人自然跟李自成有些过节,加上他也是曾经先投罗汝才,这就更不受待见了。

    酒到酣畅时,他还胆子大了一些,暗示黄得功前几天不该杀李际遇的,李际遇也是河南本地人,从贼不到三年,也是先投罗汝才,如今被排挤被当炮灰。

    如果黄得功当时有点耐心,说不定李际遇也能直接投降,但现在却是被黄得功偷陈县时偷袭直接杀了。

    对于这一点,黄得功当然不会后悔,就大大咧咧表示刀剑无眼,战场上奇袭是没有办法的事。

    为了安抚,他唯一能说的,只是如果袁时中表现好,后续会劝说沉抚台、考虑把官军已经招抚的那两三千李际遇部俘虏,也都划给袁时中带领。

    此外,袁时中提到的“部分河南本地流贼头目和李自成的矛盾”,黄得功也深入了解了一下,得知是河南本地头目对于李自成的乱杀乱抢怕颇为不满,觉得他们杀了太多本乡本土的乡亲。

    这个说法让黄得功稍稍有些意外,但也没觉得不妥。他对流贼的禀赋是了解的,又深入追问之后,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后世《明史》上,把袁时中写成“流贼中比较开明仁慈”的形象,不杀百姓不抢劫,这当然与事实不符,只是因为袁时中最后想重新投靠朝廷,而因此被李自成杀了,士大夫才把他写成好人。

    汉人士大夫在明亡之后,希望塑造“弃暗投明的农民军领袖都是好的,祸害汉人江山的农民军领袖才是最穷凶极恶”的光环,因此有滤镜加成,这不奇怪。

    但是问题都要两面看,真实世界是复杂的,无论是李自成张献忠还是袁时中,他们都有嗜杀的一面,也有慎杀的一面。

    只是古人这种慎杀,往往只是针对乡里乡亲,离故乡越远,这种顾忌就越少,也就越发不惮以残暴的手腕随意践踏人命。

    明末的文盲,很少有家国情怀,只有父老乡亲。

    哪怕是李自成,在米脂县城,除了杀仇人之外,就很少杀父老乡亲。

    但出了米脂县,当他缺粮的时候,就可以开始屠掠。

    出了延安府,就能屠两成。

    出了陕西省,甚至能屠一半。

    张献忠到了四川,那就更是可以不需要设置底线了。

    每一个流贼酋守,在不同地区的残暴程度下限,是非常灵活的。

    不能因为一个人在某一个特定地点的残暴程度,就给这个人简单定性。

    袁时中李际遇在河南确实屠得比李自成少得多,劫掠也少得多,这是铁的事实。

    但动机如何,后人就不知道了,可能他们本身就是河南人,这一点也会起到相当大的作用吧。

    具体到袁时中,他就信誓旦旦保证说,他在濮阳老家起兵时,就只杀官府仇人,不祸害乡亲。但那年大灾不断,杀了官府后不缴税了还是不够吃,那就得抢。

    要吃饭的嘛,

    天大地大什么伦理道德法律底限都没有生存本能大。

    马尔萨斯陷阱来的时候,本质就是这片土地养不活那么多人口了,非要死一半,没有谁对谁错,抽签隔一个枪毙一个的都有。

    大草原上自然法则,狼羊数量有增长衰退曲线,这还能有道德对错?

    袁时中只好南渡济水到归德府境内杀、掠,这样好歹不是杀自己原本同一个府县的乡亲了。

    以邻为壑嘛,杀起外地人来,手软程度顿时下降一个台阶。

    至于后世说李自成“闯王来了不纳粮”……拜托,那是历史上崇祯十六年三月之后,他已经拿下开封府,有了根据地意识后,才开始这么干的。

    在此之前,根本没有根据地意识(想有这种意识也站不稳,因为打不过官军),怎么可能有不残暴的。

    自古流贼都比坐贼残暴,这是铁律。

    坐贼需要根据地,对根据地,对属于自己的东西,就不能乱屠。没有根据地意识的,杀了都不是杀自己人,为什么不杀。

    黄得功大致摸清了袁时中之所以在本地没那么残暴、又看不惯李自成残暴的本质所在、矛盾核心后,对重用这些河南本地人流贼酋守,也又多了几分信心。

    而这些考量、对供词的转述,他当然也会让幕僚写进将来给沉抚台和刘国能的书信里,好让他们在接收人马时更多几分理解,降低磨合过程中擦枪走火的冲突风险。

    想明白这番道理后,看起来河南本地那些凡是之前先投罗汝才、以至于被李自成当炮灰使、同时对李自成屠杀他们老乡心存不满的那一小撮流贼将领,就都有分化瓦解的可能性了。

    这条信息非常重要,对于后续跟李自成的决战,也会有相当大的影响。利用好的话,哪怕拉不到更多人,至少能让李自成对内部的猜忌怀疑更加加深。

    更加不敢用河南人跟沉树人作战,惧怕局部的临阵倒戈。

    ……

    把相关情况彻底摸清后,黄得功试图在袁时中身上榨出来的最后一部分价值,就是闯军近期的军事部署情报了。

    袁时中毕竟刚来,肯定知道友军不少机密。

    黄得功问了一些周边要素后,就集中到一个关键点上:“袁游击,你说这袁宗第被闯贼派来归德府就粮,距离我军拿下陈县、进逼柘城,已经有两天了,

    李自成应该已经把沉抚台抵达陈县,需要袁宗第集中兵力去陈县参加决战的消息送到了,袁宗第为何还在商丘城下围城不动呢?莫非他想背叛李自成?”

    对这个问题,袁时中很想趁机表忠心详细回答,奈何他能力不济,也说不出太高深的大道理,只能是揣测地说:

    “这一点末将也不甚明了,不过末将在来归之前,曾经也接到闯贼信使送来的最后一份情报,其中说让我们在归德府的众将,都全力去助战攻打商丘。

    有情报说两个月前从怀庆、卫辉等地出逃的潞王、嗣福王、嗣赵王,可能都在商丘城内。要袁宗第设法杀了上述诸王,再给沉树人一个陷藩之罪。”

    黄得功闻言大惊:“什么?潞王福王赵王居然在商丘城内?我怎么不知道?朝廷都没听说的事儿,李自成怎么可能打探明白?”

    袁时中也无法解释:“这一点,末将就不清楚了,末将只能说出闯贼传达的事情,黄将军不信,那个闯贼信使还被末将绑了,一并送来了,黄将军可以亲自严刑拷问。”

    黄得功心念电转,已经闪过了好几个动机:不管福王潞王是否在商丘城内,自己原本就做好了打算,要拖住袁宗第。所以不管诸王在不在,都不影响自己的决策。

    如果在的话,那么解围商丘的功劳就更大了,还能让沉树人也免于获罪,一举多得。因此无论如何,商丘解围是去定了。

    查清真相的效果,无非是更加坚定自己的决策和决心。

    ——

    PS:今天两更,下午五点前会有第二更,所以第一更字数就不用太多了。

    自己也感觉这一章没怎么推进剧情,实在不好意思一天才四五千字就收手了。但一个新人物上一章结尾仓促强行出场,还是要倒叙一下前因后果。

    另外有些不解释不分析又不行,免得被李自成粉张献忠粉说我是黑农民军领袖。因为只要写到“某个农民军领袖不如李自成残暴”,哪怕是历史事实,就肯定会冒出那种言论。

    咱只好一碗水端平——我没说降朝廷的农民军领袖道德就比不降的高,我认为只是古代文盲离开家乡,残暴程度就会上升。

    你们也可以假设,如果袁时中去了陕西,会比李自成来河南时杀人更狠。但袁时中不是一辈子没能去成陕西么,所以这个假设没法验证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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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姓窃明介绍:
朱树人回到了崇祯十二年,大明已然彻底病入膏肓。
自己区区一个秀才,连官都不是,用正常手段怎么来得及拯救大明?
既然如此,只好用一些非常手段了。国姓窃明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国姓窃明,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国姓窃明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