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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浙东匹夫     国姓窃明txt下载     国姓窃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66章 无巧不成书

    从袁时中那里得到关于闯军部署动机的最新情报后,黄得功当然也是连夜查询了,

    包括派出斥候加强情报截获,同时把袁时中带来的那个闯军信使严刑拷打,什么毒打酷刑都上了。

    但最后黄得功也没能问出个真相来,但不管怎么说,他已经确信袁宗第那边,多半也是得到了一样的消息,所以要强攻商丘。

    既然如此,那就干呗!

    事实上,如果有人开了上帝视角,就不难发现,这一切都是弄巧成拙了:

    宋献策之前给李自成献计,无非是要用“商丘可能有从卫辉等地出逃的多位藩王”这个假消息,来诱骗沉树人离开上蔡坚城,打运动战来救援商丘,从而能被李自成在半路上截杀、逼着野战。

    但宋献策的计谋,在落地实施的时候,肯定不可能跟手下人都说实话,因为散播流言这种事儿,涉及到的人手太多,如果手下人都知道真相,散播起来难免把真实目的也暴露,效果就不好了。

    所以这种计策,从来都是只有最上头的顶层人知道真相,而下面的炮灰都是死间,他们去散播流言的时候,都是真心以为自己散播的流言就是真的。

    这样哪怕这些细作、信使被官军抓获,官军也不可能拷问出真相,只会让骗术的欺骗效果更好。

    当然了,在两天前、发现沉树人离开上蔡、偷袭陈县。已经不再需要宋献策“诱骗沉树人离开上蔡乌龟壳”,人家就主动离开乌龟壳了。

    按说从那一刻起,宋献策就该再派人跟袁宗第联络,表示之前的消息都是假情报,不用再管归德府了,可以立刻来陈县,集中优势兵力。

    但或许是宋献策此前献策失利,暂时让李自成没那么信任他了,所以他的后续补救措施也就没那么快被采纳、中间某个环节出了延迟脱节。

    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兵荒马乱的,黄得功都已经杀到柘城,而且沉家军的骑兵斥候战优势极大。宋献策私下用自己的亲兵去传递消息当信使,半路上难免被截杀,阴差阳错之下,袁宗第也就继续忠实执行围攻商丘、继续就粮、顺便多杀藩王的命令。

    当然严格来说,袁宗第这样做,也不算有多大错。

    能拿下商丘的话,也算是一大收获,把城里有钱人有存粮的都杀了,也能极大缓解一波陈县、郾城、开封等地闯军的粮食危机。

    除此之外,他能拖住黄得功的骑兵部队也不回援陈县战场,也算是帮李自成分摊了压力。

    双方都有一支有生力量被拖住没去主战场,谁也不赚不亏。

    强行不亏。

    ……

    黄得功在柘城多等的半天时间,也休整够了,袁时中的降部也已经从鹿苑开拔,该撤去哪撤去哪,那一两千名骑兵,也调到了柘城,接受黄得功节制。

    这让黄得功麾下的骑兵部队人数,又略有膨胀。刨除伤亡和其他临时性战力减损,还能有一万两千人的生力军。

    当然,袁时中的人才刚来,受信任程度肯定要比正牌官军骑兵低一些,所以新式装备肯定不会匀给他们。

    袁时中部只能拿着原有的马刀骑枪骑弓作战,不过他们的铁甲着甲率倒是比黄得功还高,正好让他们打先锋肉搏扛线。

    部分袁军骑兵得知后,略有怨言,但都被袁时中弹压下去了。他也从黄得功处得知,黄得功此前为了轻装奔袭,很多士兵脱掉了铁甲留在陈县,没有带来。袁时中自然会把这个情况跟自己的下属解释,两部也就冰释前嫌。

    通过这个小插曲,黄得功进一步确认了袁时中投效朝廷的诚意,这才给他本人发了一支转轮喷子手枪,又给他的贴身亲卫发了十支双短管后装喷子,算是安抚奖励,并叮嘱不能给普通士兵用,将来每次战役后也要核查数量。

    袁时中得到了这几件新式武器,心中大定,知道黄总镇这是彻底拿他当自己人笼络了,感恩戴德地表示到时候打袁宗第一定用命。

    黄得功也不含湖,次日十月十六日这天一早,就带着一万两千人、以及城内粮仓筹措到的全部行粮,齐装满员继续开拔去商丘。

    柘城这边没什么好守卫的,黄得功来的时候就是轻装没带粮食,城里也穷得很,黄得功作为官军不会去搜刮百姓,

    拿下流贼城池后,无非把城内粮仓的流贼军粮分了,让官军骑兵每人在马背上背个二十几斤,够吃十天半个月的就行,这点分量也不拖累行军速度。

    多余还剩一点点分不完的,就直接开仓放粮分给穷苦百姓,反正柘城暂时也没打算留兵驻守,这种处在敌后的孤悬城池,处处防守是守不住的,集中优势兵力更重要。

    ……

    话分两头,黄得功从柘城启程去商丘找袁宗第麻烦的同时。

    商丘战场上,当地守军也正处在焦头烂额、举棋不定的状态。

    袁宗第来到归德府,前前后后已经有七八天了,也抢劫了不少粮食,杀了不少人。围困商丘城,也已经是第四天。

    闯军在河南,从崇祯十五年开始,也已经开始开一些类似于“围城后不战而降,保证不屠城,守战一日后降,杀人三成,守战三五日后才破城,屠尽全城”之类的条件,以威慑守军和百姓了。

    只不过,这个策略,基本上历史上要到崇祯十六年三月、李自成自称“新顺王”,立下准国号之后,才会严格执行。

    如今距离那个时间点,至少还有五个多月。加上沉树人这个蝴蝶效应给的额外压力、河南这边形势也还没明朗,所以闯军在各地开出的条件随意性比较大。

    依然有很多地方官府,唯恐闯军屠城,因此死守不降。商丘县这边的情况,大致也是如此。

    毕竟开封都还没丢,觉得大明在河南还有希望的人也不少。

    这天一早,袁宗第的兵马已经彻底做好了攻城准备,也筹备了不少重型攻城器械,唯独缺少火器。

    但只凭弓弩,也不是不能攻城,数万士卒,蚁聚城下,在袁宗第的严令催督之下,即将发起山呼海啸一样的全面勐攻。

    城头官军此前两天稍稍抵抗过两波袁宗第的试探攻击,但当时袁宗第还没准备好重型器械,只靠飞梯,所以打得并不坚决,没有发生先登肉搏。

    双方只是弓弩对射消耗了一番,袁宗第就暂时退走了,随后改为派人放话恐吓。

    此刻,看到流贼器械已有准备,守将不免露怯。商丘城南门守将、营守备宋权,便趁着归德知府梁以樟来南门楼巡视防务时,流露出了求和之心。

    “府台大人!这商丘城如今孤悬敌后,被闯贼大军团团包围,朝廷也不见救援,恳请大人设法说服拖延流贼,否则双方杀伐一多,怕是将来闯贼会那全城百姓泄愤!

    末将听说闯贼此番派袁宗第来我归德,为的就是就粮,开封那边围困持续了半年多,闯军都开始吃人了!袁宗第这是摆明了要挑归德府几座城池屠灭抢粮抢肉的,我们商丘如果杀闯军太多,恐怕百姓就要被彻底报复了!”

    知府梁以樟还算有骨气,历史上他坚持抵抗到了最后,城破时身受重伤,最后还是李自成军以为他死了,没有补刀。他被属下从死人堆里捞出来,带回南方养伤好后,去投靠史可法。

    这商丘城内的当权文官,倒也普遍有点骨气,同知颜则孔、推官王世秀,历史上都死节了。

    故而此时此刻,听到守备露怯,梁以樟当然是大怒,直接就斥责他无节:“宋权!你食朝廷俸禄,作为守备,竟连守城的胆子都没有么!你这是打算如何?”

    梁以樟也怕直接撕破脸、对方直接带兵投敌开城,没敢把话说得太绝,不过意思已经很明显。

    宋权平时对这些文官毕恭毕敬的,此刻却也没那么怕了,他也还没想最后撕破脸,就先虚与委蛇找个台阶:

    “末将岂是贪生怕死!这不过是为了父老乡亲们着想!怕闯贼屠城报复!”

    梁以樟脸色铁青:“城还没破呢!你就已经在担心后事了?这不是未战先怯是什么!你且好好守城,先击退闯军几日,证明你不是贪生怕死再说。”

    梁以樟这话刚说完,宋权脸色倒只是冷冷的,但他下面几个千总却鼓噪起来:

    “府台大人,咱不是怕守城!也不是怕死!但总要为满城百姓想一条后路!你让咱杀贼,目的总不能只是想让咱手上多染闯军的血,好让咱将来不被闯贼饶恕、给你纳投名状吧!

    你要守,总要拿出个说法来,最终这事儿怎么了局收场!是你笃定闯军会撤围,还是笃定朝廷会有援军来救我们!如果只是孤城无援,死撑有什么用?不是咱不愿,你得给弟兄们一个念想!”

    梁以樟见犯了这群悍徒的众怒,一时法不责众,也不好拿出纲常大义来说事儿了。

    纲常大义是忽悠读书人的,这帮当兵的说了也没用啊。他们只要一个前途希望。

    情急之下,梁以樟也是血冲脑壳,只能是急中生智,先欺骗大家:“本官让你们死守,当然是早就心中有底了!朝廷的援军很快就会来的!

    你们不知道,本官早就在城池被围之前,送信去信阳府了,朝廷派遣的沉抚台会北上救援我们的!沉抚台本就受命救援开封,我求了他,他说会顺道庇护归德府。

    我们只要撑七八天,最多十来天,朝廷大军就能赶到!大伙儿到时候都是功臣!”

    PS:大家给点耐心,这一章虽然没有主角势力的剧情,但是有重要NPC需要铺垫出场,明天早上就揭晓了。

第167章 潞王殿下在此

    听梁以樟这么拍着胸脯打包票,那些因为怕屠城而不敢死战的本地将士,一时也不再齐心质疑,

    宋权一看,意识到人心有所转向,当下也不好再扇动那些千总,于是只能改为言语挤兑:

    “你说十日就有援军到,要是咱守足了日子,援军却没来呢?到时候得罪闯贼的仇怨,还不是要撒气到百姓头上!”

    梁以樟一咬牙:“援军要是不到,本官自会给你们一个交代,你现在先好好守城,否则就以通敌之罪论处!现在我还能装作刚才的话只是没听见、装作你是为了担心百姓被屠城!”

    宋权还想闹事,却偷偷观察,知道此刻人心已暂时没法团结在他身边,要是强行闹事,怕是自己会被梁以樟行军法反杀,手下也未必会帮他抗法。

    没办法,只能先抵抗一天了。

    明朝施行的是卫所军制,所以当兵的和地方守卫武将,都是世代居住在一个地方,是本地人。

    本地人当然会担心本地父老乡亲的安危,宋权一开始悄咪咪拿父老乡亲可能因为他们的抵抗而被屠城报复来说事,才能提前引起那些千总把总的共鸣。

    相比之下文官都是考出来的,还都是异地为官。

    到了危难时刻,本地武将只要拿“外地官不管本地人死活,只拿本地人的命去填他的政绩”说事,很容易闹起事来。

    但梁以樟打包票了,情势就暂时逆转控制住了。宋权没有把握,只好跟敌人奋战,同时他心里也想到了另一条退路,似乎不太担心得罪流贼了。

    ……

    梁以樟暂时控制住了人心,袁宗第这一天的勐攻,也就没能取得什么效果——

    闯军最可怕的,并不是硬仗攻城的战斗力,而是利用守军怕“打了后再破城,会被全城屠灭”的威吓。

    一旦这种威吓会被破除,闯军最大的优势就被暂时屏蔽了。

    光靠真刀真枪打,防守方有城墙的地利,守上十天算什么?

    袁宗第勐攻一日,战死了千余人,负伤更多,铩羽而归。

    临走的时候,又让一群骂阵手撂下狠话:

    “梁狗官!竟敢抗拒闯王天兵,我大军十万围城,小小商丘迟早攻破!就因为你们今天的顽抗,破城之日,闯王盟誓要屠城内两成人口!

    三日后我军会再来攻城,到时候还敢抵抗,破城时屠尽一半!抵抗越久屠城越彻底!”

    撂下这番话后,袁宗第就留下人心惶惶的商丘守军和将领们,直接退回围城营寨,

    城头人心惶惶,显然虽打了胜仗,士气却还是受到了影响。刚才血腥厮杀的时候,脑子来不及运转远虑,静下来后,有些事情越想越怕。

    梁以樟督战了半日,也把一切都看在眼里,他也知道,自己瞎骗人乱许诺的下场是什么。

    思前想后,随着守战结束,他回到知府衙门后,就脸色铁青地找来自己的一个心腹幕僚,还有同知颜则孔,秘密交代了几句话。

    “不知府台大人有何见教?”颜则孔见到他时,还是挺礼貌的,虽然还在围城,对主官依然保持了尊敬。

    梁以樟口中发苦,看看颜则孔,又看看师爷,悄声说道:

    “本官知道,一日不破除将士们对父老乡亲被屠城报复的恐惧,他们就不会真心一直守城。咱如今也得罪过闯贼了,被报复是肯定的。

    我看宋权以下,有几个本地千总,如何崇等人,倒也仗义,只是担心连累家小乡亲,才不敢心无旁骛死战。

    为今之计,只有用些计策了——你们也知道,本官今日在城头,已经当着众将士许下诺言了,将来真要是城破,投降的士卒肯定会把本官咬出来。

    袁宗第只要知道了是我勒令大家坚守,本来就不会放过我的,被杀全家都是逃不掉的。既然如此,本官这条命就加点赌注吧。

    你们私下里找个机会,偷偷绕过宋权,跟何崇等几个千总交代一招,就说等真到了城池将破之时,如果担心袁宗第屠城,就让他杀了本官,以人头去投袁宗第。

    到时候就说,守军和百姓都早想开城迎袁宗第了,都是迫于本官淫威,还杀了几个劝本官投降的人,他们怕被杀,才不得不抵抗。

    如此一来,他们到时候就算是在流贼那边‘反正’了,袁宗第岂能杀掉杀官响应之人?否则李自成的招牌不就完了么?如此,不就可以保住全城百姓了。

    也能让何崇他们在守城还有希望时,心无旁骛守城,反正最后他们有退路可以防止屠城了。要破闯贼这种没人性的以屠城相威胁的打法,只有如此了。”

    颜则孔和师爷闻言,则是大吃一惊:“府台大人高义!可是我辈读书人,岂能做这种卖友求荣的事情!大不了就跟他们说,是颜某贪功,教唆大人死守的!”

    梁以樟焦躁道:“若是早一天,我也不会出此下策!但今天咱想明白了,如果城破,我本就是不可能被饶恕的。

    既然如此,就让咱死的时候多拉走一些报仇的恨意,给闯贼一个台阶下。别当我是什么舍生取义之辈,我只是想真到了非死不可时,能死得更值,更轰轰烈烈一点罢了!杀敌万人,仇恨要是能都算在我一家头上,啧啧,岂不是重于泰山!

    当然,眼下事情还没到这一步,你们也别急着立刻就去拉拢那几个千总,总要再观望观望,看他们哪天快因为恐惧撑不下去时,再跟他们说,好让他们放心,从而多撑几日。”

    颜则孔和师爷听完这番话,算是彻底无语了,颜则孔呆滞一会儿,只是实话实说地诚恳求问:“那府台大人,不知你今日说的援军会到,到底要几日……”

    梁以樟:“当然是事急从权,骗他们的了!我根本不知道朝廷援军会不会来!”

    颜则孔等人大惊,顿时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知府衙门里笼罩在一片愁云惨澹中。

    ……

    就在几人哀叹悲观之时,知府衙门外,却忽然有人求见,但不肯透露身份。

    梁以樟心情郁闷,见对方神神秘秘,正想怒斥,通报的家人却说:

    “老爷,来客说他是大头来头,让一个随侍拿着信物来请老爷看,但不肯把信物交给小的。还说愿意拿出一些珍宝,助老爷犒军守城。”

    梁以樟心中一动,倒不是贪财,但像是想起了什么可能性,跟颜则孔与师爷对视一眼,然后默默点头允许通传。

    见老爷点头,家人立刻放了一个白面无须微微有些虚胖的中年人进来,怀里还揣着几样信物。

    梁以樟只是看了对方的长相,就有些警觉,因为这让他直觉就联想到一种残缺不全的人。

    “你是……”

    很快,对方出示了一件信物,梁以樟确认后,内心雪亮,再无怀疑,大惊道:“你是潞王府的公公?王爷怎会在归德府、在这商丘?!”

    明朝,不仅皇宫里有宦官,地方上的诸王府,也都是用宦官的!

    明朝宦官之多、人口占比之高,在所有朝代里绝对是排前列的。

    那宦官见梁以樟承认了对方的身份,也长话短说:“咱家是王爷身边的大伴,王爷自两月前卫辉府被刘宗敏所破,东躲西藏,只带得细软。

    南渡济水抵达归德府后,因兵荒马乱,不敢再暴露身份东行南下,同时也惧怕陛下怪罪他擅入其他藩王就藩之地。

    可不暴露身份,又调度不了兵马护卫。当时历经归德府数县,见梁府台你官声不错,在诸县之中最勤谨,似能得人心死守城池,便隐匿行踪暂住下来,想等兵灾退去,再做区处。

    今日听说闯军全力强攻,被梁府台亲自督战守住了,王爷还有些后怕,这才让咱家来打探,还想让府台你保护王府周全。

    王爷并无其他奢求,也愿意拿出钱财犒军助战,甚至可以以梁府台您的名义下发,都不用对外说知王爷来了归德。

    王爷只求能与府台面谈,还想日后能随时知道战况准信,万一真到了不守之时,府台能提前知会一声,并设法安排一小队护卫,尝试掩护王爷突围。”

    这宦官这番话,一时间信息量太大,把梁以樟颜则孔等人脑子都挤宕机快了。

    说句良心话,从这番条件里,听得出来潞王的卑微懦弱,他的要求可比当年老福王小多了。

    老福王可是飞扬跋扈,一毛不拔不肯赏赐洛阳守军,最后被城破杀了全分了。潞王现在应该是吸取了死者的教训,肯跟周王一样拿出随身家产保命了。

    而跟死在湖南的桂王全家相比,这个潞王好歹没有直接要求城池守军立刻全力掩护他突围,能守城他还是希望守城的,如果实在守不住,才乞求突围。

    这一点来看,他应该也是知道了桂王在衡州是怎么死的,是怎么不把衡州总兵何一德当人看、从而逼反了对方直接投敌。桂王的教训,他也吸取了。

    当然,这个潞王软弱怕事是肯定的,他至少不如开封的周王贤明。

    周王是肯直接以自己名义劳军的,也不怕拉流贼的仇恨,潞王却只敢躲起来暗搓搓地给钱求换活命,一副尽量能不得罪人就不得罪人的怕事样,哪怕是敌人都不敢得罪。

    这种懦弱胆小,也算是到了相当的程度了。

第168章 久旱逢甘霖

    梁以樟大致捋顺了前因后果、也算理解潞王等人为什么会出现在商丘城内后。内心也丝毫放松不下来,只是纯粹觉得肩上的压力愈发大了。

    这要是再被破城,不光自己一家原本就会被流贼杀光,还要背负上陷藩之罪了!简直无妄之灾!

    好在到时候,他也没别的族人可以连累了,似乎债多不愁,虱多不痒。

    为今之计,他也没别的办法,只好先从长计议,礼貌地向那位宦官查问起王爷等人的起居。

    然后他就得知,潞王居然只是隐姓埋名,在商丘城内以假身份租了一处院落暂住。

    梁以樟便力所能及地先请求:“如此,有劳公公先把王爷接来知府衙门附近,下官自会另外择院安置,也好派兵保护,下官保证行事机密,不会对外泄露王爷身份的。”

    那宦官倒也知道高低上下,并没有因为他家主人身份尊贵就颐指气使,很礼貌地感谢道:“如此有有劳梁知府了,梁知府时朝廷忠臣,守土不屈,仁民爱物,只要王爷能离开,一定会竭力为梁知府美言、宣扬你近日的壮举。”

    说罢那宦官便告辞了,又过了一个多时辰,直到深夜,潞王府一行终于乔装低调地来到了知府衙门,被悄悄掩人耳目送了进来,一起议事。

    王府众人行动很是迟缓,因为足足有几十辆马车,看上去就跟搬家似的,显然逃难中还带了不少财物。这么大的目标,也不知两个月前是怎么提前逃出卫辉府、确保半路没被歹人发现的。

    “下官参见潞王殿下!让殿下蒙尘,下官之罪也。”潞王的马车刚停稳,梁以樟就带着颜则孔等人一起拜见。

    来人是个三十来岁、略微白胖虚弱的中年人,正是潞王朱常淓。

    他看上去皮肤很白净光滑,手指甲却很长,足足有好几寸,小拇指的指甲甚至都带点卷了,还套上了玉护指。一个大男人这样留指甲,实在是让人瞠目结舌。

    此时此刻,潞王虽穿着素净简朴,身后随从的排场,却依然很不寻常。走到哪里都有侍女捧着佛经和瑶琴跟随,也不知道是为了驱邪避祟还是求个安心。

    梁以樟却从这番做派中,一眼就确认了对方的身份。

    潞王朱常淓,天子堂叔,在当世以好音律和佞佛着称,胆小懦弱,不问世事,也不苛责下人,倒是没什么劣迹,人称“潞佛子”。

    朱常淓生于万历三十六年,所以说是崇祯的叔叔,其实也就比崇祯年长了三岁而已,今年三十四(崇祯三十一,死时三十三)。

    不过朱常淓佞佛归佞佛,生活也是很奢靡的。他本人就擅长调琴制琴,还经常重金广揽天下名工乐匠、大量造琴把玩。还延请大量青铜工匠,铸造香炉之类抚琴时用的把玩养**物。

    经朱常淓设计改良把关的琴,在当时称为“潞琴”,往外卖传世的就有上千张之多,每一把都是价值千两,算是这个时代的顶级奢侈品。

    而传出去的潞琴,其实都还算是这十年来造琴成癖、所造出来的不满意次品。真要是完美的孤品,朱常淓早就自己珍藏了。

    另外,朱常淓还着有一部《古音正宗》,专门辨析古代琴谱的弹法乐理,算是这个时代的音乐理论家了,虽然水平不好说。

    从这点也可以看出,哪怕朱常淓没什么别的爱好,少近女色,吃素,但他府上的财产绝对是不少的,最多只是比福王、桂王这些人低一个数量级——

    可以设想一下,如果后世21世纪,某个人家里有一千架施坦威,那得是什么级别的家庭。

    ……

    朱常淓逃难之中,自然也没什么架子,看到梁以樟这样的忠臣勇于任事、担当周全,他也报以感激,

    引入知府衙门正堂后,寒暄见礼过了,他心情稍定,才说些抚慰的话:“梁知府真是大明忠臣,刚才颜同知已经把梁知府你的义举计划告诉本王了。

    你居然肯以身家性命为饵,好让麾下将士放心抗贼、不用担心将来被屠城清算,实在是古今罕有的义士了,本王会一直记住你的忠义的。

    不过,要想让这番苦心不白费,关键还是要活着出去啊,梁知府,本王想知道个准信,朝廷的援军究竟有没有消息。梁知府您手下,还有没有骑兵?”

    梁以樟也是一脸苦相,无奈道:“下官无能,实在是不能得知外情,望王爷体谅时艰,不要再贸然给守城……增加难度了。”

    朱常淓一愣,没想到梁以樟刚才对他那么礼貌,但此刻遇到大是大非,说话又挺硬气。

    好在他也是个软弱懦弱的好脾气,并不会因此发怒责罚,很快就换位思考想明白了:

    这梁以樟是真心忠于大明才死守,又不是为了荣华富贵,他都做好死全家的准备了,当然一切以怎么有利于守城大局来定,不会怕被藩王威胁的。

    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人家都把自己当死人了,肯定公事公办。

    朱常淓也连忙道歉:“梁知府误会了,本王不会跟桂王兄那样、逼着你强行派骑兵护送本王突围的。

    桂王兄在衡州逼得何一德投敌的教训,天下皆知,陛下在京城公审,最后把何一德凌迟处死,如此教训,本王怎会不吸取?又怎会重蹈覆辙?本王只是不甘心,随便问问而已。”

    梁以樟见对方那么好说话,气势衰弱,倒有些不好意思了,觉得自己刚才有点不近人情,于是又往回圆话:

    “王爷放心,不是下官不帮忙,实在是城内骑兵太少,而且王爷要突围,难道肯孤身突围么?下官看您家卷那么多……要不再从长计议几天吧。

    我军今日刚刚挫败贼军攻城,削其锐气,数日之内,说不定有新的变故。而且,掩护王爷突围这种事情,容不得闪失,但派骑兵突围送信,去信阳府求援,却不是完全没希望。

    毕竟士卒的性命……实话实说,没那么金贵,就算遭遇了拦截不测,也只能算他命不好,下官自会重金抚恤死士家属。而且下官会尽量选心腹可靠,确保只带口信和信物,不带书信,就算遇到不测,也不会让流贼知道王爷您在城中。

    流贼侵入归德府之前,下官就听说,湖广巡抚沉树人的兵马,已经前突到上蔡县了,与闯贼在信阳府、开封府交界的郾城相持。开封与归德两府相邻,距此也不到三百里了,这是最有希望的朝廷大军。”

    朱常淓不懂军事,也不太了解朝廷各部兵马调度近况,听了这话,才心中有点数,满口答应:“好好好,一切有劳梁知府安排。另外,心腹信使可不仅要保密本王在商丘城中,还要保密福王侄、赵王侄也跟本王在一起的消息。”

    梁以樟听了这句奇峰突兀之言,顿时脑袋又“嗡”了一下:“嗣福王殿下等人也在?!”

    朱常淓苦笑:“他们也是怀庆府、彰德府被破,势穷来投,我这个当叔叔的,总不能不管吧。不过他们狼狈得紧,身边毫无亲卷侍从,几乎是孤身来逃,所以今晚他们也没想出面见客,就让本王一并料理了。”

    显然,另外那些历史上投靠潞王的藩王后裔,此刻也都没了王爷的架子,只想低调,以至于跟官府打交道的时候,只把目标最大的潞王推出来交涉,其他人能躲则躲,也算是惊弓之鸟了。

    梁以樟叹息不已,承诺一切按照计划,实践诺言。

    ……

    因为潞王的事儿,梁以樟半夜没睡着,一整夜神经紧绷。

    熬到大约寅时,他实在受不了,连夜找了几个武艺还算相对高强的骑兵心腹,换上城内最好的马匹、最好的钢刀弓箭、皮甲(不给铁甲是为了减重,便于轻装长途奔袭)

    然后让他们半夜出城,寅时应该是围城敌军最疲惫、巡营最薄弱的时间,万一有机会冲出去呢。

    那几个信使带了梁以樟的几枚私章,还有一些盖了知府印信的空白函笺,喝了几碗烈酒驱寒壮行,还给他们家人发了五十两银子安家费,然后就出城去了。

    能不能突围,求援口信能不能送到,梁以樟也是没底,而且他不可能知道结果。

    因为他很清楚,如果这些人真突围出去了,是不可能再冒险突围回来、告知他求援成功的。那样只会再多冒一次生死之险,没人会那么傻。

    所以就算成功了,也只能等他们带着大军一起回来。

    “此去上蔡三百里,如果是快马疾行,一天倒也能到,但肯定得换马。归德、开封境内驿站早就被破坏殆尽,无马可换,那就得最快也要两日后,才可能找到沉抚台的主力了。

    如果沉抚台以强行军,日行百里来援,而且毫无推阻,那就是三天能赶来,加起来就是五天。

    如果遇到闯军阻击,需要稳扎稳打步步为营推进,能日行五十里就不错了,那就再加三天,八天后能看到援军……也罢,八天总是撑得住的!”

    梁以樟内心盘算了许久,决定把求援信息成功送出去的消息,跟有限几个忠义的军官私下分享,也好让他们有信心,确保更加坚守。

    这种时候,文官能做的,无非就是继续画大饼。而且哪怕之前画过了,甚至就是昨天刚刚画过,也要不停画,反复画,一次比一次详细、有鼻子有眼。

    只有这样,才能持续维持住士气。

    梁以樟不可能听过保罗戈培尔的“当谎言重复了一千遍就成了真理”,但他显然隐约意识到了这个朴素的道理。

    而事实上,他并没有默念重复一千遍,他只重复了一遍。

    当天下午,他刚刚找来守备宋权手下几个千总,当面跟他们训话,忽然城南就传来了呐喊声。

    梁以樟心中惊惶,还以为流贼又发动了勐烈攻城,也不顾上说完话了,直接带着几个千总上城楼观望督战。

    但是他看到的,却是一群衣甲旌旗鲜明的大明骑兵,打着一堆大旗,上书“沉”字、“黄”字、“朱”字,气势如虹地从袁宗第的一侧围城营地背后潮涌冲锋而来。

    冲锋的同时,竟还有枪炮齐鸣的轰响,一时间袁宗第的一侧营垒内烟尘滚滚,无数流贼士兵作鸟兽散一般疯狂逃窜。

    梁以樟看得目瞪口呆,但他反应很快,狠狠一掐自己大腿,疯狂摇晃那几个千总:

    “本官没骗你们吧?本官没骗你们吧!本官早就说咱料事如神,早就找沉抚台求援了!这是沉抚台和黄总镇的朝廷天兵呐!商丘有救了!你们自己说说,要是前几天跟着宋权那厮瞎混,今天是什么下场!”

第169章 救藩之功

    见到意料之外的援军、竟提前到达了,梁以樟自然是手舞足蹈,那番叫嚣庆幸之状,简直势如疯癫。

    但那几个千总,却丝毫不觉得梁以樟的举动有什么问题。

    毕竟梁以樟是把全家性命赌上了这一把,赌死守商丘。能活下来,还能成为忠臣、功臣,谁会不狂喜如疯,能活谁会想死。

    千总们反而觉得这是府台大人真性情,对其态度也顿时出现了一百八十度大转弯,满口子地恭维吹捧。

    其中一个千总,还义正词严痛哭涕零地倒戈悔罪:“府台大人神算!保得商丘军民无恙,都是大人的功劳啊!咱之前都是被宋守备蛊惑、猪油蒙了心!”

    “府台大人您不知道!都是宋权那厮主动召集我们,把流贼‘如果遭遇顽强抵抗后再破城,就会屠城’的卑鄙作风告诉我们的,不然我们也不会怕!

    这宋权简直就是处心积虑蓄意动摇军心啊!只要府台大人您一句话,我们立刻把宋权那狗酿养的抓来!”

    梁以樟也是这时候才彻底确认了内幕,森然冷笑:“竟有此事?那宋权就算是主动通敌叛国了!还不拿下!”

    说完后,他也顾不上宋权这种软骨头的下场了,下了城楼后他就疯狂策马回知府衙门,去向潞王殿下报喜,说沉抚台的救兵来了。

    而几个千总得令,为了洗脱自己曾经动摇的罪责,当然是如狼似虎奔去宋守备所在的西城门城楼。

    大家都很有默契,一路上绝不提前泄露消息,直到冲到宋权面前,宋权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呢,结果被轻松拿下。

    ……

    城头官员将士因为援军抵达而欢呼雀跃的同时,

    知府衙门隔壁的一处清净大院内,此时此刻,一群纨绔宗室正在那儿焦躁不安。

    原因无他,只因他们并不知道外面隐约的动静,到底是发生了什么。

    院子当中,一个比潞王年纪还略大的中年人,在那来回踱步,口中烦躁地咬牙切齿:

    “怎么这么大动静?怎么这么大动静,不会是流贼又全力勐攻了吧?王叔,您当初要是早听我言,咱什么都抛了,轻装继续南逃,甚至直接去凤阳,也没那么多事儿了。”

    这人正是嗣福王朱由崧,说是朱常淓的侄儿,实际上年纪比当叔叔的还大一岁。他的逃跑经验比朱常淓更丰富一轮,所以隐约听到枪炮声就开始后怕。

    原本的历史上,朱由崧在洛阳、怀庆先后被破时,也是去投奔了堂叔庇护,然后潞王、福王、周王、赵王一起南下。

    如今区别只是在于周王还没出事,还被围困在开封城里,其他河南诸王凡是活下来的,基本上都一路逃一路聚拢,并没有受到蝴蝶效应的影响。

    朱常淓被侄儿抢白,原本应该拿出长辈的尊严来,但此刻侄儿所言似乎更有理,他也不由弱了气势,只是解释:

    “孤岂是舍不得财物?这是担心护卫不足,兵荒马乱,走不到凤阳府。何况藩王无宣召不得入三都,不仅南京北京去不了,连去中都凤阳,都是可能被人弹劾的,咱谨慎一点有什么错?

    再说到了凤阳又一定比这商丘安全了?当初谁知道流贼还会那么快往这打,孤不过是略作观望……”

    朱常淓觉得自己的决策没问题,他最怕被崇祯这样严酷刚毅的侄儿皇帝斥责了,哪怕逃命的时候,依然在担心朝廷法度。

    藩王是不能随便进京,甚至不能随便靠近京城的!明朝的这条制度,不仅包括针对北京,也包括南京和中都。

    尤其是崇祯十五年底这个节骨眼上,这种事情就更敏感了。

    因为如果哪一天北京失守,大明的另外两都都是有可能随时直接顶上去,转正为实际行政首都的。

    如果在那个时候,某个藩王在凤阳城内或者南京城内,岂不是有了就近被大臣们拥立的可能性?

    这种嫌疑,胆小怕事的人肯定要躲得越远越好,否则惹了一身骚,或者将来崇祯缓过气儿来秋后清算,岂不是要吃大亏?

    “都火烧眉毛了,弹劾就弹劾了,命要紧啊!”朱由崧也不由怒了,对死亡的恐惧让他无视了对堂叔的礼貌,也暗恨堂叔的懦弱无能。

    要是他能自己说了算,别说去凤阳了,就是逃去南京又如何?

    天下都这样了,富贵险中求!真要是他那个皇弟和侄儿们出了点意外……啧啧,泼天权贵,就在眼前呐!

    就算赌错了,大不了就是一死。朱由崧这人相比其他伯叔兄弟,还是挺敢赌命的。

    可惜,他现在是寄人篱下。王府的卫队侍从都是堂叔的,堂叔此前要求稳,他想赌也指挥不动那些人,

    最后竟落到现在这步田地,立于危墙之下,恨呐。

    ……

    两人争执之间,朱常淓因为软弱,很快落下气势,也惊动了越来越多的侍女,众人急得团团转。

    好在还有明白人,也知道这时候不该吵架,于是总算有一个小姑娘跳出来劝架。

    她十四五岁年纪,明媚纯净,娉娉婷婷,令人见之忘俗。只听她护着朱常淓、对朱由崧发难道:

    “福王兄!要不是我父王收留你,你怕是已经死在怀庆了吧,你不知恩报德,还要吹毛求疵、以侄犯叔?你以为我父王跟……也是贪财如命之人呢?

    他是怕女卷多了,千里奔波路上有个闪失。你这种只管自己逃命,连母、妻都丢下的,你还算不算男人?”

    这小姑娘原本是想说“你以为我父王跟你爹一样贪财如命,最后被李自成杀了,家产照样被分光”,

    但转念一想,老福王毕竟也是她伯父,她要是也以卑犯尊,没大没小,也就没有劝架的立场了。而且死者为大,不管老福王当年如何贪婪搜刮,死都死了,积点口德吧。

    “你……”但朱由崧依然忍不住大怒,他被堂妹驳斥,虽然对方话没说完,可他完全听得出弦外之音,眼看着他就要不顾以男欺女,上去跟堂妹开撕了。

    原来,这小姑娘正是朱常淓的独女,潞王府的小郡主朱毓婵。

    朱常淓今年才三十四岁,却身体虚弱佞佛,所以男女方面已经精力不太济了,偶尔宠幸妃子侍妾,也多半需要对方伺候,自己动。

    十几年前,朱常淓刚二十岁光景时,还算短暂龙精虎勐过几年,也留下了一个女儿长到成年。只可惜好色无度,索求过勐,身体很快垮了下来。

    当时另外妃嫔侍妾也有怀孕的,但其他两个女儿生下来都幼年夭折了。而儿子更是连活着生下来的都没有,最多就是直接没保住,流下来时就已经是死胎。

    这种死亡率,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并不是开挂,因为明末王室的健康状况本来就有很大问题。

    比如朱常淓的堂兄、光宗朱常洛,不就是生了七个儿子只活了俩、十个女儿只活了仨,死亡率都超过七成了。

    不然也轮不到天启、崇祯这俩当皇帝,光宗自己也是才当了一个月皇帝就暴毙了,天启也二十多岁年纪轻轻就死了。

    隆庆、万历开始,藩王健康状况不好的才是主流。

    朱常淓如今性情懦弱,多半也跟他的家庭状况有关,因为他没儿子,很多事情也就没野心去争,和气过日子就行了。

    真要是争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他也没儿子可以传啊,争了干嘛呢?

    他也知道自己的身体几乎不可能生出儿子了,就愈发吃斋佞佛,每天不是玩音乐就是鉴赏古玩、青铜器,久而久之也就觉得这样很潇洒很爽。

    此时此刻,堂侄儿朱由崧和女儿朱毓婵闹了起来,朱常淓也是一阵头疼,劝了好一会儿,越闹越乱。他只觉得心脏都绞痛起来了,只想缓口气,一股无力感也是油然而生。

    好在,就在他郁闷至极的当口,一个好消息,总算是如久旱逢甘霖般降下。

    “殿下!潞王殿下!喜讯啊!大喜啊!”院子外面阵阵喧闹,还有滚滚的马蹄声飞快由远而近,隔着几进院子都能隐约听到是归德知府梁以樟的声音。

    朱常淓一阵郁闷:不是说好了要保密、不让人知道自己的存在么?才几天,这厮竟忘了守口如瓶?

    他怀着不忿,跑着就要冲向院门口,亲自喝令梁以樟噤声。但刚才被吵架吵得头疼,此刻一急,差点儿眼前一黑。

    幸好朱毓婵眼明手快,连忙两步上前扶住父亲,回头还呵斥侍女们:“你们都是瞎的嘛?还不快来扶着!”

    刚才怕殃及池鱼的侍女们,这才连忙上来接过。

    一阵忙活,梁以樟已经过了两进院门。

    朱毓婵知道男女有别,本来该回避,但她怕父亲激动,只好一个眼色让其中一个侍女拿来随时备着的面纱和帷帽。

    刚刚戴好,梁以樟已经出现在垂花门内,朱毓婵也不顾越俎代庖,冷静喝问:“梁知府!我父王一再让你保密我等行踪,你为何这般冒失、刚进院门就吆喝!”

    梁以樟一愣,这才意识到自己是激动过头了,为了谢罪,他也只好先跪下行礼:“潞王殿下、郡主恕罪!下官只是一时激动,并无恶意。

    下官正要教王爷得知,已经无需保密行踪了,城外的闯贼袁宗第部,已经被朝廷援军打破了一侧营寨!是湖广巡抚沉树人奉陛下之诏,北上河南迎击闯贼!

    其麾下总兵黄得功、参将朱文祯部,已经杀到商丘了!至少有一万骑兵!有如此雄兵庇护,大王与福王等定然都可安然撤走了!”

    朱常淓一听,瞬间表情精彩起来,先是惊愕,不敢置信,随后狂喜:“朝廷有一万骑兵来救?还打破了围城?天无绝人之路啊!快,回去给孤再抄三卷法华经!皇天保佑啊!”

    “是黄得功黄闯子的骑兵?那定然是精锐得很了!我两个月前就说,该经凤阳去安庐,到黄闯子的防区再歇脚,定能安然无恙!王叔你早听我的也不用走这些弯路了!”

    福王朱由崧也是跟着惊呼窃喜,虽然还夹杂着吐槽,但显然已经没有刚开始时那么刺头了。

    反正问题都解决了,堂叔毕竟收留了他两个月,还是应该感恩戴德的。

    梁以樟等他们最初的惊喜平静下来后,才继续说道:“下官已经派人在城上跟黄总镇交涉,他们也已经意外得知了殿下等正在城中。殿下如要突围,还请移步,劝慰黄总镇,亲自向他下令。”

    朱常淓连连点头:“应该的应该的,孤与诸侄若能脱险,定然要翔实向陛下上奏这商丘之战的殊勋。梁府台你忠义可嘉,自然当有升赏。

    黄总兵、朱参将公忠体国,奋而忘身,至此多难之秋,更要好好重用。请梁府台快快带路,孤亲自去见诸位将军!”

第170章 转移计划

    商丘城南,袁宗第围城大营的其中一侧,此刻已经是一片火海。

    数以千计的尸首纵横枕籍,破帷断木中处处火头,幸存的炮灰士兵也都已经被驱赶到西边和北边。

    这场短促而惨烈的战斗过程,没什么值得赘述的。当然,袁宗第的数万流贼兵马,也并不可能因为这一战就被搞定。

    此前这一战,黄得功来得突然,仗着骑兵之利和快速奔袭的优势,集中力量打击一处,自然在局部战场上形成了绝对的兵力优势。

    而袁宗第原本的部署,是准备四面围定稳健攻城的,兵力分散在商丘城的四个方向,彼此之间没法第一时间快速援护。

    所以其中任何一侧营地的部队,单独拿出来面对黄得功,被打得崩盘溃灭,也不足为奇。

    吃了亏之后,袁宗第也不愧是李自成麾下五大名将之一的级别,反应很得当。

    一边收拢城南营地被打崩的溃兵,一边举一反三,主动撤走了商丘城东尚未被袭扰的人马,把所有兵力都集中到商丘城西、城北两个方向,成掎角之势报团取暖。

    收缩防线后,再依托这几天里构筑起来的营垒攻势,黄得功再想强攻占便宜,就很难了。

    黄得功也是知兵之人,所以打破南营后,只是进一步试探观望,发现无机可趁,便见好就收。

    袁宗第肯让出东南两侧,也就等于放弃了彻底合围商丘、阻止城内将士百姓弃城突围的计划。

    黄得功来之前,是收降了闯军降将袁时中、从袁时中那儿得到了“李自成有情报显示潞王福王等藩王可能在商丘,所以派袁宗第来攻商丘、给沉树人制造陷藩之罪”这一阴差阳错的假情报,所以才坚定了他来拖住袁宗第的决心。

    所以现在袁宗第放弃了彻底围死,黄得功当然也知道轻重缓急,决定先进城,跟守军互通消息,确认诸王是否在、有哪些人在、是否愿意在沉家军护送下突围。

    搞定了这些之后,才好进一步探讨如何对付袁宗第。

    双方便这样阴差阳错地一拍即合,梁以樟、朱常淓急于求见黄得功,黄得功也要劝他们突围。

    ……

    半个时辰后,战场粗略打扫了一下,军队也重新整顿好,双方取得互信、该确认的手续都确认过后,梁以樟才谨慎地打开城门,放黄得功一行入内。

    黄得功的一万两千骑兵、打完刚才那一仗,也还依然有万余人保持了战力和行动力,也全部暂时进城驻扎,一点都没打算在城外立营。

    在黄得功看来,反正也不会久驻,没必要多此一举了。

    “黄总镇何在?沉抚台有亲自来么?下官归德知府梁以樟,谢过诸位将军、义士救援之恩。”

    梁以樟姿态放得很低,也顾不上文尊武卑了,直接在城门口迎候,随便看到一个守备、都司级别以上的武官就抱拳行礼,出言打探。

    商丘城内残破凋敝,物资也不丰富。只能是仓促凑了上百坛辛辣酸涩的劣酒,还有些许临时搜刮抓来的家畜小动物,随便煮了几十锅犒军。

    城池被围,牛羊是肯定搞不到了,也没人能在城市里养牛羊,饲料都没处找。

    城中富户倒是还有点小动物,但是粮食管制之下,养活这些小动物显然会挤占穷人的口粮,所以梁以樟才非常人道注意而又强硬的用官府守城所需的名义,征用了全部家畜。

    平时是要有爱心的,但是围城时期,人都可能挨饿,还爱心个毛线的小动物。与其不给饲料慢慢饿瘦,还不如趁没掉膘之前,用来激励士气。

    梁以樟亲自给几个守备敬过酒后,才找到黄得功、朱文祯,于是连忙递给他们各自一个碗,又从同知颜则孔手中接过酒坛子,亲手给二将斟满,让师爷递了一碗肉放在面前。

    “黄总镇真是勇冠三军,义薄云天,商丘阖城百姓,俱感大德!下官已经听人说、沉抚台没有亲自来?这也是该当的,陈县、郾城那边,战事定然更加激烈吧。”

    黄得功也挺受用,他本就是嗜酒如命之人,也就不管场合,一口喝干碗里的之后,就噼手躲过梁以樟斟酒的坛子,直接仰脖吨吨吨往下灌,

    不一会儿就把一整坛都灌完了,这才抓过一条狗腿压压酒劲。

    梁以樟看得目瞪口呆,连忙又拿过一坛,双手奉上:“黄总镇真是海量啊!不愧是天下知名的勇将!”

    黄得功打了个酒嗝,傲然道:“这算什么,我十二岁就能一口气喝好几坛子酒!当年先母就是酿酒贩卖维生,咱年少不懂事,把家里的酒喝尽了,还不出本钱。

    只好一咬牙混进时任辽东经略熊廷弼军中,趁着出战杀了几个鞑子骑兵,那人头换赏银还债!诶,这狗肉怎么有点酸?对了,听说袁宗第围攻商丘,是为了陷藩,此言属实么,城中果有藩王否?”

    黄得功这也是以嗜酒为荣,形成习惯了,别人一吹捧他的酒量,他就要旧事重提,夸耀他“孩提时代酒量就已经很好”。

    梁以樟则顺势接过话头:“原来您知道城中有藩王,才来得如此神速?那还真是巧了,潞王、福王确在城中,幸得大军救援——这肉确实稍稍有些酸,只因是平素家养吃得精细。

    前几日,城中要筹粮筹肉守城,潞王府的小郡主主动带头把她养的猫狗都捐出来了犒军,也算是带了个好头。虽说潞王一再要求当时别暴露他身份,但下官也暗示城中富户豪绅,有更有头脸的大人物都带头捐了。

    于是连前户部尚书侯恂家的远房亲戚都不得不认栽捐了,其他地位更低的豪绅,这才捏着鼻子认捐。”

    黄得功闻言微微一愣,随后窃喜,他压根儿就没听梁以樟后半段话,只是听到潞王福王确实在,就心中热切,暗忖这次总算是趁机立了一个大功。

    而且听这梁知府所言,潞王府的人倒是挺知进退的,并不跋扈,身处危险,还知道放低姿态,连郡主都肯做个表率捐出猫狗,应该会比较好说话。

    黄得功也不废话,直接让梁以樟带他拜见王爷,商讨大事。

    ……

    不一会儿,黄得功被带到朱常淓临时下榻之地,也见到了诸王。他着甲只能行军礼,朱常淓也不敢托大,连忙过来说好话。

    一旁的朱由崧也是看向黄得功的眼神有些热切,说了一堆的赞美褒奖的话,搞得黄得功都有点飘飘然了——

    这还真不是朱由崧转了性子,而是历史上这位小福王在南逃途中,逃到黄得功的防区后,就非常巴结讨好。

    后来江北四镇拥立朱由崧为弘光帝,朱由崧对黄得功的讨好信任拉拢,也是非常重要的。

    否则以黄得功作为江北四镇中、跟随史可法混最早的一镇这一资历,如果黄得功肯完全以史可法的利益为准的话,其他几镇也未必翻得起浪来。

    最多就是流贼出身、最桀骜不驯的高杰,有可能头铁跟黄得功掰掰腕子。其余两镇刘良左、刘泽清压根儿就不是肯冒险的狠人。

    当然了,历史容不得假设,而且历史上福王之立,主要原因还是史可法这个人比较讲规则,犹豫了——史可法跟其他东林党众人相比,人品上还是有很大区别的。

    当时其他东林人,只求不立小福王,以免将来清算他们东林党当年阻挡万历立老福王换掉太子(光宗朱常洛)的旧账,所以都是无所不用其极。

    史可法好歹还要脸,也讲究血统远近。他知道潞王血缘确实比小福王远一代,一个是万历时分出去的血统,一个是隆庆时就分出去了。

    所以史可法做不出来“以远代近”的事儿,最后宁可折腾去两广迎接小桂王朱由榔,只因为小福王和小桂王都是万历的亲孙子,血缘远近辈数一样。

    但去两广迎人要好几个月,夜长梦多,国家君位虚悬,压根儿等不了几个月,这才给了阮大铖之流窜联四镇、以武力拥立朱由崧的机会。

    所以严格来说,也不能算是黄得功背叛了史可法,是史可法自己拿不出立刻能用的方案,黄得功也不好为了桂王而武力对抗其他三镇。

    如果史可法果断一点,估计黄得功还是会尊重史可法的决策的。

    当然,这一切假设,现在都已经毫不重要了。因为黄得功如今已经彻底被沉树人收服。

    这段时间相处下来,黄得功对新上司沉抚台,已经佩服到了五体投地的程度。对于沉抚台体恤武臣、不跟武人见外,还不在军中禁他酒,都对味得不要不要的。

    相比之下,当初史可法做人可是非常一板一眼,刚正不阿的,在军中也经常禁酒,光这一点就让黄得功其实对史可法只是“敬畏”,而谈不上交心。

    有了沉树人这样的新上司后,黄得功对于小福王的拉拢示好,当然是油盐不进了,只是礼貌应对,却完全没有生出投效的想法。

    大家都是朝廷的武将!怎么可以投效藩王!此时此刻的黄得功,还压根儿没往那些方向想。

    就算将来怎么样,那也是沉抚台说什么就是什么!咱安庐军只听沉抚台的决策!

    朱由崧套了几句近乎后,发现黄得功非常正大光明、公事公办讲礼貌,他也只能歇了某些想法。毕竟他皇弟崇祯还活得好好的呢,朱由崧的某些念头,也只是一闪而过,下意识觉得需要布置一颗闲棋。

    黄得功应付好福王之后,又转向此间做主的潞王——这尊卑顺序也是没问题的,虽然潞王血缘远,但是作为王爷,他的级别并不该低。而且他是叔叔,又是他收容的福王,这一行人后续的安排,于情于理都该听潞王的。

    黄得功恭敬问道:“殿下,这商丘城外兵荒马乱,末将虽击退袁宗第一部,也只是击破其城东、南两侧围堑。

    而且末将此番是受沉抚台之命,打击闯贼偏师,一旦袁宗第退走,末将必须带兵回返陈县战场,不可能在此久守。若是流贼届时去而复返,商丘还是会有危险的。恳请王爷示下,能否由末将护送王爷一行,前往安全之处?”

    朱常淓这才有机会开口,忙不迭答应:“愿意愿意!怎么不愿意!其实福王侄一个半月前就劝孤一口气顺着颍川南下寿县,去凤阳府。

    是孤觉得非宣召入中都,不合朝廷法度,才犹豫了。黄将军愿意护送,不知有没有想好去什么地方?可有除了南京和凤阳以外的去处?”

    黄得功闻言,也是肃然起敬:“王爷如此危难之际,都严遵朝廷法度,令人钦佩。若是不能去中都,暂时回信阳府驻扎如何?

    待沉抚台代为上奏,说明情况,只说已经将王爷等救至信阳,请示下一步如何安置,陛下自然会有批复。”

    历史上,潞王福王顺着颍川、淮河东下后,也没敢在中都凤阳停留,就直接沿着淮河继续水流而下,出了凤阳,抵达东边相邻的淮安府,一直在淮安待到了崇祯殉国,这才有了后来离南京近、立刻被拉去拥立的局面。

    凤阳和淮安,与南京之间,都只间隔了一个扬州府而已,也就刚刚三百里路程。

    但现在,显然是稍微出现了一些蝴蝶效应。

    沉树人还在打仗呢,不可能分兵护送很远,所以暂时到凤阳府以西的信阳府略作盘桓,而不是去凤阳府以东的淮安府,也非常顺理成章。

    而且,历史上之所以不能去信阳,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当时江北的形势已经非常糜烂了——

    历史上革左五营一直没被朝廷全灭,甚至这个时空沉树人最初的老巢黄州、随州,历史上的崇祯十六年竟是张献忠的地盘,张献忠几乎一路裹挟着革左五营打到了合肥。

    现在,安全形势大大改善了,哪怕依然要找一个比淮安更好的、同时离凤阳府和南京都很近的地方,合肥显然也是一个比淮安更好更妥当的选项。

    朱常淓想了想,只是有些担心安全,便怯懦地确认道:“信阳府,如今还是沉抚台与闯贼交战的前线吧?会不会有危险?”

    黄得功连忙拍着胸脯保证:“殿下放心!沉抚台如今对闯贼数战,都是胜仗!而且末将怎敢把殿下送去前线的上蔡、陈县呢。

    只要殿下肯暂时去信阳,末将就护送您到汝水、颍川下游的汝阳、项城、新蔡,都行。到时候由汝颍入淮,再由淮河入淝水,最终可以在合肥久驻。合肥地处凤阳、南京之间要冲,绝对是非常安全的。”

    朱常淓一听这么周全,终于再无质疑,全盘接受了黄得功的意见。

    他还算有良心,自己要跑了,忽然想起挺忠义的知府梁以樟还留着,就用和事老的语气劝说:“梁知府跟我们一起突围么?”

    梁以樟短暂苦笑了一下,正色回答:“下官守土有责,怎可轻离?黄将军为商丘解围,那是下官与阖城百姓之幸之福,下官更好好好坚守下去,无论黄将军走后,闯贼是否复还!”

    黄得功听他说得悲壮,也是叹了口气,他知道,如果没有外部援军,闯贼真回来了,商丘最终还是守不住的。

    他觉得这个文官还不错,就留了句话:“梁府台是忠义之士,真到了危难时刻,沉抚台和咱,能搭把手还是会搭把手的。梁府台也要看准形势,切勿自误,白白枉死,又如何继续报国?”

第171章 胜负提前揭晓

    潞王福王搭上了黄得功这条线,也确认了愿意先逃亡去信阳。

    后续的具体安排,就简单了不少,也没什么好赘述的。

    黄得功也是在跟梁以樟深入接触后,才发现原来梁以樟这边原先都不知道潞王来了商丘,对方一直隐姓埋名很低调,就是围城后才现身的。

    所以黄得功也就判断出,一开始所谓的“袁宗第为了杀王陷藩才来攻打商丘”的说法,估计是个误会,要不就是流贼一方什么弄巧成拙的计策。

    数十万大军铺开,绵延几百里相互攻伐,信息交流不畅、传话传错了,那都是很正常的。

    不管怎么说,既然袁宗第那边怂得那么干脆,被打崩一侧后,就撤开商丘城东门南门两翼包围,那么想来后续也不会太坚决地阻止黄得功撤退。

    只是为了保险起见,黄得功还是没有立刻轻举妄动,让部队在商丘城内歇了一个下午,好好吃了两顿,又申时就早早睡下,次日寅时起床集结出城。

    这样天亮之前还能有大约两个时辰的行动时间,确保袁宗第的反应时间能被进一步压缩。

    计划安排好后,黄得功还最后关照了梁以樟几句:“梁知府,我军不可能为了你们,主动攻营跟袁宗第寻求决战。他收缩兵力后,毕竟有经营数日的坚营可以依托,以骑兵强攻太吃亏了。

    所以我军退走之后,明日你就可以放出风声去,说此前潞王福王确实在这商丘城内,但已经被我救走了。

    如此,袁宗第定然会三心二意,产生动摇,舍不得再下血本全力孤注一掷攻商丘了。如果能勾引到他分兵追击我,与我军打野战,黄某绝对有把握再重创他的主力一次!”

    梁以樟对黄得功的仗义,也是心存感激,但他还是有点担心,便追问:“这样会不会给潞王福王增加危险?”

    但黄得功拍着胸脯跟他打包票:“放心,袁宗第追不上我的,而且敢追出来,也打不过。再说,您又不用明儿一早就主动宣扬。

    可以等到袁宗第再来攻城时,才说出这事儿打击他的士气么。如此一来,至少又是一天半天拖过去了,我军都是骑兵,早就跑远了。而且你拖后了说,也不会得罪潞王福王,此事先心照不宣,潞王福王如何得知?”

    梁以樟一想也对,立刻表示知道如何拿捏保密程度、泄密时机,哪些话该说哪些不该说。

    李自成分给袁宗第的兵马,一开始绝对是超过五六万人之巨的,但是李际遇被歼灭、袁时中投降,加起来两笔至少折减了闯军两万多人马。

    再加上黄得功踹营击溃南城袁军、此前数日商丘城的死守血战对闯军的杀伤。可以说,这十几天来,袁宗第部至少减少了三万人的有生力量。

    还剩下最多三万多,如果龟缩在营寨里死守,有堑壕有拒马,黄得功或许要付出惨重代价才能啃下,所以他舍不得拿精锐骑兵去耗。

    但如果袁宗第敢追出来,那就绝对是找死了。

    更何况,袁宗第不是全军骑兵,而黄得功全军骑兵,还养精蓄锐保持好了体力,可以耐久快速行军。只要一两天之内,袁宗第敢追,绝对会前后军脱节,首尾不能相顾。

    到时候,有机动力优势的黄得功杀一个回马枪,只挑袁宗第追得快的那部分部队攻杀,绝对可以更轻松地干掉。

    这么粗浅的兵法常识,黄得功知道,袁宗第肯定也知道,否则他也没资格做到李自成帐下五将军之一了。所以他只要不犯弱智,肯定不会做这种傻事。

    ……

    次日一早,养尊处优的潞王也是迷迷湖湖被侍女和宦官拉了起来,难得寅时就要出城。

    王府的细软财物,已经提前打包好了。

    此前从卫辉离开来商丘的时候,他们是趁着流贼才打到怀庆、还隔着一个府的地界,就提前跑路了,所以东西带得比较周全,连王府的绫罗绸缎细软都能带着。

    潞王府在卫辉时,积累的动产财物至少七八百万两,带出来六百多万两。最近又打点消耗犒军了一部分。

    这次因为是随军,只好把绫罗绸缎和碎银也都扔了,普通侍女宦官的铜钱也都扔了,王爷分银锭给他们置换,算下来,最后只带了五百多万两走。大约价值近百万两相对粗重,就留给了梁以樟犒军。

    商丘全城守军也都一大早被喊起来,负责戒备,随时准备掩护。原本将士们还是颇有怨言的。但听说每个士兵能直接发三匹潞绸、两个银锭,顿时所有不满都消失了,还信誓旦旦表示一定会跟着梁知府好好守城,坚持过这个冬天。

    黄得功允许潞王坐马车,但还是给他们都备了马,需要骑马时随时能换。五百万两的财物,分给亲兵分别背负,倒也轻松。

    因为其中至少一半价值的财富,是以黄金形态存在的,折算下来也就两万多斤,挑三百个亲兵每人背个七八十斤就搞定了。

    唯一让黄得功不理解的,是潞王府让人带了很多青铜器和琴。黄得功是个粗夯之人,哪里懂风雅之物,觉得连碎银都丢了,还拿铜器做什么。

    潞王不好亲自谈钱,最后还是小郡主朱毓婵戴着帷帽出面跟解释:“辛苦黄总镇了,我等不是强人所难的贪财之辈,实在是背这些琴出去,比背同等重量的银子还值钱。

    我父王收藏的名琴,不是古物,便是天下少有的名工孤品。那几个用丝囊裹紧、香木匣盛放的,都是东晋时的古琴了。

    剩下只用丝囊收贮的,也至少是唐宋的,那些敞开放的,才是当朝新制,一千两以下的我父王从不留。那些青铜香炉,也是从汉至魏晋六朝隋唐都有。宋以后的我父王还懒得收呢。”

    黄得功听说这些玩意儿这么值钱,这才作罢。

    ……

    大军寅时正悄咪咪出城,开始时一路果然顺遂。最大的问题,反而是潞王福王身体都不太好,这些养尊处优的贵族,被夜路马车的颠簸颠得呕吐不止。

    好在能见度不是很高,车马也不会跑太快,天亮时已经离城三十多里了。

    袁宗第那边,卯时三刻也有注意到城南有军队出城,但并没有当回事,他如今焦头烂额,想要的太多,有能力要到的太少。商丘守军能走掉一部分,他也懒得阻止。

    一直拖到辰时,袁宗第才试探性地去商丘城下再组织一次小规模进攻。但一看就没打算真打到底,只是探探虚实,以弓弩和老式火铳对射为主。

    梁以樟当然是带着商丘守军狠狠痛击了袁宗第的尝试,让袁宗第清醒认识到:凌晨时有兵马出城,并未损及商丘守军的意志,商丘城仍然铁了心要守到底。

    得到了这个重要情报后,袁宗第目的也算达到了,死了几百个人没必要再耗下去。

    打到临近午时,袁宗第部即将撤回营地时,城头梁以樟看流贼退去,这才让骂阵手疯狂齐声呐喊:

    “闯贼必亡!袁宗第你个死无葬身之地的,已经中了沉抚台的计了!黄闯子就是来打破你的人马、烧毁你的辎重车马,让你没法快速回援陈县!

    黄闯子的骑兵,来去如风,等到了陈县,跟沉抚台里外夹击,必杀闯贼!到时候你连投狗主子都没处投!”

    这番话,也不尽是梁以樟组织的,七嘴八舌,完全是骂阵手们根据中心思想,自由发挥,所以吐槽得也很散,东一句西一棒槌。

    骂完了主旨后,才有人又提到“黄得功立了大功,还救走了藩王”。

    下面的闯军将士一开始没当回事,过了大约半个小时,各个渠道一点点汇总到袁宗第那儿,他才意识到了问题。

    “黄闯子真是来救诸王的?宋先生送来的情报居然准确?不是蒙我的?黄闯子想先破了我的人马,拖住我,他自己却仗着骑兵速度之利,可以赶到主战场合击夹击?”

    袁宗第捋顺了情况后,也是微微后怕起来。

    其实,他不是没想到过这种可能性,但关键是他原先就算隐约想到了,他还能赌自己手下的将士们,各级都尉、掌旅不知道。

    只要下面的人不知道,他就可以装湖涂,就可以不用去跟李自成会师,也不用啃硬骨头打硬仗,

    但现在梁以樟直接让人骂阵把这些话都挑明了,那就意味着袁宗第军中连最弱智的基层军官也都知道这一点了。

    袁宗第要是再畏葸不前,不去为闯王分忧,将来就有可能被下面的人攀咬揭发,要被秋后清算。

    你可以装鸵鸟,装法盲,但不能知法犯法。

    想明白这个道理后,袁宗第也是郁闷得不行。他知道,眼下只有应应景,摆出自己依然很忠于李自成,愿意为李自成拼命。

    “全军拔营西归!追击黄得功,增援闯王!增援陈县主战场!放弃攻打商丘了!”袁宗第不情不愿,表面却义正词严地下了这条命令。

    几个心腹部将还劝:“将军不可啊,黄得功都是骑兵,还刚刚打赢了我们一次,如今士气正衰,辎重车马也被烧掠破坏不少。现在追击,我军会严重脱节的。”

    “这些都是小问题!闯王把官军主力勾引出来决战了,我们既然知道了,怎能不去!我袁宗第以忠义为主,你们都不许劝!谁劝谁就是不忠!”

    这狠话一撂,挤兑住军中三心二意的存在后,袁宗第就开拔了。

    当然他也长了个心眼,把自己麾下最榆木脑袋、最只知道直接忠于李自成的、难以笼络的部队,派到了第一线,让他们冲在最前头追黄得功,甚至还不惜优先给他们多分配战马。

    那些相对最没有脑子的李自成死忠,当然是忠义无双地冲了。然后一天之后,就在柘城县附近,被黄得功一个回马枪杀得大败亏输。

    几个最终于李自成的掌旅,还有一位都尉,都被黄得功斩杀。

    得知前军溃败,袁宗第才一改急行军的姿态,变得稳重,逐步收拢溃兵,稳扎稳打:看,不是咱不忠于闯王,而是太忠了,吃了亏。要是再不持重,死在半路上事小,死了都无法效忠闯王,这才是大错。

    而黄得功经过两天的行军后,顺利回到陈县。抵达陈县之前,他还分出了三千骑兵,专门护送福王潞王,去陈县更下游的项城。

    同时,他提前派出的斥候,也早就跟刘国能部和陈县城外的沉家军水师船队取得联系了。他们自然也分出人手接收了这个重要的棋子。

    至于沉树人本人,他们暂时倒是没法通知到,因为沉树人被围在了陈县城内,消息暂时隔绝。只是沉树人从头到尾不慌,哪怕被围了,也丝毫不觉得自己会有危险。

    黄得功重创了袁宗第,还歼灭、迫降了两支河南本地农民军势力,彻底遏制了袁宗第从归德府帮李自成筹粮的企图,所以这场相持战,其实已经分出了胜负。

第172章 要走也要挖开黄河

    话分两头,

    袁宗第被黄得功单独打残、也找到了借口收拢残兵、行动迟缓的同时,他对李自成的最后几分忠心,倒是还没含湖。

    没能亲自带兵第一时间赶回陈县主战场,并不妨碍袁宗第派出快马死士充当信使,给李自成示警,并且解释自己的困境。

    袁宗第受挫的位置,也不过在柘城县附近,到陈县还剩一百三四十里,当然是仅仅这天后半夜就送到了。第二天一早,李自成就亲自看到了袁宗第的告急信。

    “什么?潞王、福王真的在商丘城内?袁宗第原本阴差阳错是准备强攻商丘、筹粮运来郾城、陈县前线的?

    可惜商丘知府梁以樟死硬不降,又遭黄得功以数万骑兵迂回偷袭,击破了包围圈、救出了潞王、福王?!”

    确认这些消息后,李自成整个人直接就震惊了,久久说不出话来。

    他很愤怒,想找所有能找到的谋士,一起训斥发泄、追问对策。宋献策自然是第一个被找来了,其他一些更杂牌的谋士也都陆续被召见。

    然而,宋献策到了眼前,李自成刚想开口骂几句,却忽地哑然发现,自己压根儿没有立场去骂——

    宋献策一开始就向他献计过,可以“假装闯军有独到情报来源,宣布潞王福王就在商丘,以陷藩为表象,诱骗明军主力出来野战歼灭”。

    虽然这条计策最后很窝囊,压根儿不用骗,沉树人就出来了,甚至还提前抢先打了个时间差,拿下了陈县。害得李自成只是从一处攻城战场,费了半天事儿后挪到了另一处攻城战场。

    可是现在来看,当初宋献策的馊主意,至少是歪打正着预言对了一点:人家潞王福王真特么在商丘城里!当初要是孤注一掷,说不定也就成了!

    莫非这宋献策真是知天命、明谶纬,是个神算子?

    一想到这点,李自成这种没文化的曹莽,神秘主义的敬畏之心一上来,也就不敢说重话了。

    “如今黄得功迂回击破袁宗第、还救走了潞王等人,破坏了我军分兵去归德府筹粮的人马,如之奈何?先生必有教我?”

    最终李自成还是恢复了礼貌,用很收敛的语气请教。

    宋献策大致了解完情况后,也是苦着一张脸,一筹莫展。

    这形势,已经对闯军挺不利的了。

    宋献策斟酌着说:“虽然数次被官军削弱,但我军如今剩余的战力,应该还是在沉树人之上的。如果决战,只需要担心士气能否维持,以及沉树人是否会应战。

    这两点能解决,大王依然有很大的取胜把握。但难就难在,这几点都很难保证。

    上蔡、陈县、商丘,连续数败,我军剩下二十余万主力都已经士气隳颓丧,最多也就留在开封城下的刘宗敏生力军,士气维持得还不错,最近也都是对开封围而不打,没有什么伤亡受挫。

    至于战机方面,我们现在利在速战,可沉树人绝不会跟我们速战的。归德府就粮的人马受创,搜刮到的粮草也不足以长期维持大军,连这个冬天都过不去。沉树人肯定会跟我军耗下去的。

    为今之计……学生劝大王还是早做准备,要不就放弃在河南与沉树人争胜吧。”

    李自成听到这儿,直接霍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愤怒地来回踱步:“咱要是退一步,那些罗汝才、马守应旧部还会对咱心服口服么?

    当初就是挟破洛阳、杀福王之威,趁机杀了罗、马二人兼并其部众。兼并之后,难道还反不如前?连一个一省枢纽的重镇都拿不下,还怎么立威?”

    宋献策也是很难办,只能咽了咽干涩的喉咙,委婉的说:“大王毕竟三个月前已经破了杨嗣昌孙传庭左良玉联军,您难道忘了?有这点功勋已经勉强够了,哪怕攻不下开封坚城,也交代得过去了。

    当初咱本来就是因为连胜鼓起了士气,才觉得可以继续扩大战果,这才踢到了沉树人这块铁板。如今只是相持不利,并未大败亏输,只要宣扬得好,绝对是可以全身而退的。”

    李自成痛苦地闭了一会儿眼睛,长叹一声。

    如果他早知道现在是这个情况,要走其实两个月前就好走了。当时走的话,简直就是急流勇退,在巅峰位置落袋为安。

    现在形势又回落了不少,再走,简直就跟后世股民斩仓割肉似的,很不甘心呐。

    他一个人静静想了很久,通盘考量,最后提出了两点担心:“这事儿先不要对外乱说,免得动摇军心。咱也不是不可能考虑跟沉树人各自撒开,只是怕他也觉得咱软弱可欺,非要死缠烂打。

    而且,就算不打开封,不去商丘,这个冬天的粮食,还是得解决呐。一旦退走,咱必须找一个立威的新靶子,把人心稳住,顺便抢一波缓口气。”

    宋献策看李自成态度松动,知道有机会劝动,连忙动用了自己全部的才智,帮着说和分析:

    “这点大王尽管放心!我军若是撤走,再想找回面子,绝对是有借口的。大王不如回师洛阳、稍作整顿,随后往西逼近潼关,咱继续找孙传庭的麻烦!

    听说孙传庭又竭泽而渔,利用陕西之地筹了些粮草,至少够他的部队过冬。另外孙传庭两个多月前那场大败,损兵折将,听说又上奏崇祯,从四川走汉中给关中运粮。连那些负责护粮的川兵,也被杨嗣昌截留了一些听用。

    大王只要打破孙传庭,绝对可以熬过冬天和春荒的缺粮,还能借此稳住退兵后各部的人心。

    至于沉树人,学生已经冷静下来反复想过了,他这人绝对不是什么善男信女、绝对不是肯为崇祯卖命到死的忠臣义士!他跟孙传庭,绝对是两类人!

    这种人,当初是我们逼得太急,太咄咄逼人,觉得应该得到更多,把他招惹来了。否则他如今怕是已经追杀张献忠,一直追杀到贵州了,说不定都拿到张献忠的人头了。

    所以,只要我们恰到好处地表示对他没有敌意,大家拉开,摆明了我们会专注对付孙传庭,沉树人也会见好就收的——只要给沉树人一个台阶下,让崇祯不能怪罪他,他绝对不会为崇祯多出力!

    到时候,咱和沉树人都回师本据,然后各自向西,我们由河南回关中对付孙传庭,沉树人也能重新腾出手由湖广入贵川,先彻底对付张献忠,应该能暂时相安无事至少一年半载。

    而如果我们再跟沉树人相持下去、非要见个胜负,眼下纵然没什么危险,可相持到冬天结束、道路改善后,孙传庭缓过气来,绝对会再来跟我们拼命的!”

    宋献策言之凿凿,集中分析,至少把一个核心点给李自成梳理明白了:不管沉树人和孙传庭的实力如何,至少孙传庭的人品比沉树人忠义可靠,这是没得洗的。

    所以,李自成孤注一掷打沉树人,一旦胶着持久,让孙传庭看到“我加入就有可能让朝廷大功告成”,那孙传庭绝对会不惜个人得失荣辱,全力以赴帮助沉树人的。

    但是反过来,如果是李自成孤注一掷打孙传庭,沉树人会不会奋不顾身去救……那就呵呵了,宋献策对沉树人的人品表示怀疑。

    而且就算想救,地理因素也决定了,沉树人想救关中,是鞭长莫及够不着的。

    “先生所言,确实是有些道理,不过这口气,不是那么容易咽下的。眼下需要一个契机,总不能直接灰熘熘不战而走。”李自成反复权衡之后,内心已经有了点想法。

    宋献策小心翼翼地诱导:“那大王的意思是……”

    李自成摆了摆手:“你也说了,如今不能持久,主要就是缺粮,就粮兵马又被打击了。但其实,我军还有唯一一条解决军粮问题的办法,至今没有尝试过呢——没有粮食,可以让沉树人给我们运!

    从寿县到陈县,数百里颍川河面上,每隔数日就有粮船队往返,在陈县南门外的颍川水寨停靠,沉树人与我们相持,他的粮食就是靠这个维持的!

    之前我军因为缺乏水军,而颍川河面宽阔,咱一直没尝试过强行野战逼战断粮。现在不如搏一把,正好假借黄得功救了潞王的借口,咱分兵绕过陈县,以追击黄得功追杀潞王的姿态,争取诱沉树人救黄得功,与之一战。

    沉树人龟缩不出的话,我们也能假借追击黄得功,设法在颍川拦水筑堰也好,以岸上的火器弓弩截击船队也好,绕过陈县后到下游采伐木材、征集民船,临时堵截也好,总之要跟沉树人的护粮军打一杖。

    如果沉家的水军实在不可敌,咱也算有个台阶下了——不是野战打不过沉家军,而是沉树人胆小如鼠,龟缩不出,不是打水战就是打守城战,咱是水战失利,也不影响我西北男儿的雄风,回去专注对付孙传庭,也好有个面子,稳住军心。

    另外,我军若是真不得不撤围,这开封城也不能让它好过了,反正到时候也阻止不了沉树人给开封城运粮,解救陈永福了,咱传令刘宗敏,先做些准备,提前破坏一点黄河大堤,

    真到了撤兵时,让断后的部队在沉家军推进到开封附近时,彻底水淹开封!我得不到的,沉树人也别想完好救下来!”

第173章 早打早痛快,晚打打折卖

    在这开封府陈县周边、方圆一两百里的战场上。

    要说各方军队势力中,谁对突发情报的反应速度最慢,那肯定是沉树人了。

    毕竟他被包围了嘛,消息迟钝一点也情有可原。

    不过,沉树人也不是完全被内外隔绝。

    此前黄得功刚刚救出潞王、小福王,送去项城的时候,也有想给沉树人报信。只是陆地上被围得水泄不通,无法突围冲入,做好暂时作罢。

    但是黄得功很快就想了另一个办法——他一边撤退,一边沿途跟下一波往陈县运粮的张名振水军取得联系,

    把信交给了张名振麾下的沉家心腹、如今已经升职到都司的沉练手中,让沉练趁着下一次随军运粮进城时,再转交给沉抚台。

    这样一来,无非是多折腾了三五天工夫,但送还是能送到的。

    李自成缺乏水师,无论怎么包围堵截,也只是堵截陈县的陆路交通,颍川水路暂时还截不断。

    明末的颍川,可是分流了一部分黄河干流水量的,比后世1855年黄河重新改道北返后的颍川,水量不知大了多少倍。

    河面最窄的地方,至少也有五六十丈宽阔,水深也有三五丈,这种地方,小舢板的发挥空间非常小,骑兵也无法直接徒涉过河。

    ……

    三天之后,陈县城内。

    算算日子,时间已经悄然来到了崇祯十五年的十月底。

    陈县城内足有四五万生力军,有沉树人从上蔡带来的嫡系部队,还有左子雄带来的、此前驻扎在汝阳的兵力。

    哪怕被李自成围困,他们也是丝毫不慌的,反正从上蔡到陈县,李自成只要敢攻城、攻沉家军的城,就没赢过。

    沉树人在守城战方面的技术优势,已经不是勇气和堆人数可以弥补的了。在这个时代,简直可以说是无解——

    这一点也不夸张,因为当西方世界,棱堡刚刚出现时,守城方的优势也是一下子被拉到巨大。曾经君士坦丁堡时期攻城方靠着实心铁弹火炮赢得的优势,很快就会被抹平,并且碾压性反制。

    一直到西方出现沃邦攻城法,攻城方才算在炮兵使用和破墙方面,重新挽回一点劣势。

    沉树人的守城虽然还达不到棱堡战术,但他有更多的灵活火炮,加上临时加筑的、可以相当程度消弭侧射火力死角的小三角堡。这种半成品战术,对付李自成的攻城力量已经绝对够用了。

    完全体的棱堡,等将来面对拥有数百门重型红夷大炮的鞑子军队时,再拿出来也不迟嘛。好东西要掌握好节奏,没必要过量投入提前暴露。

    如此一来,陈县守卫的安如泰山,倒是让左子雄等沉家军老人,有点提不起劲来,眼看着其他各部战友立功,他们也是心中热切,很想求战。

    但跟着沉抚台守城,也就一开始爽了一两场,然后李自成就输不起,不来强攻了,只围城耗着,这还怎么捞杀敌机会?

    外面的黄得功、朱文祯,那肯定是在接连不断立功,有骑兵的机动性优势,只要简单复刻彭越挠楚的战术、骚扰李自成的筹粮部队,就能捞到不少战机。

    张名振、沉练和李愉,虽然只是帮着运粮,但肯定也会被李自成试图拦截,他们也就能找到反杀立功的机会。

    城里宅着的部队,真是命苦啊。

    这天一早,左子雄又花了半天工夫巡城,一点战机都没捞到,嘴里都澹出鸟来。

    好不容易都熬到下午了,按说今天傍晚会有一队张名振的运粮船队抵达,结果到了申时初刻还没到,似乎是延误了。

    左子雄这才有些警觉,也去向沉树人汇报了,沉树人让他组织预备队在水门内戒备,但不要轻举妄动。

    一直到申时三刻,城南颍川河面上,老远隐约传来喊杀声和枪炮声,陈县守军将领,在门楼上用望远镜瞭望,看到果然有厮杀。不过流贼一方船只应该不多,也阻挡不了。天黑时分,船队总算是突破阻拦,来到陈县城下。

    流贼还有部队想要衔尾追杀的,但左子雄早已准备万全,开了水门让预备队进入城外码头的水寨,跟流贼追兵激战了一场,又杀敌千余,两边各自天黑撒开。

    闲了三四天,总算又这么小打了一仗,左子雄才算勉强觉得筋骨舒坦些了。

    接应完成之后,他立刻亲自找到了来运粮的水军将领,原来是沉练和李愉二人来的,张名振自己没有亲自押粮,还在后方项城一带的颍川河道沿途布防,防止闯军绕后。

    这也是题中应有之义,张名振如今是海防总兵,被南京户部借调来为大军保护粮道,也不可能亲自执行日常的运粮任务。

    这些小事儿,交给都司级别的武官做就足够了,张名振是决战的时候才上场的。

    “你们可算把粮食运来了,要是刚才没能突围,我都想请示抚台大人,带兵出城助战了。”

    左子雄跟沉练也不见外,哪怕自己已是总兵,而对方只是都司,依然很熟络的样子。他也知道沉练是抚台大人的家丁出身,是自己人。

    沉练也是一拱手,长话短说:“今日运粮,见流贼比数日前又多了提防,还在城南数十里外,颍川水缓处,打下了很多铁锥、木桩,应该是为了阻断部分航道,不让大船通过。

    这法子虽然不新奇,咱看唱本上三国末年,东吴为了防止晋将王濬楼船东下,除了铁索横江,也搞过水下暗锥暗桩。这确实有点麻烦,但是如果有时间慢慢清扫、水陆并进,还是可以通过的。

    今日却是因为岸上缺乏友军助战,我们又不敢下船登岸,慢慢作业,才拖延了一番,被闯军小船和岸上弓弩手火枪手缠住,死战了一番才突破。

    不过这次能突破,好歹还是闯军作业未久,暗桩暗锥不密,才能快速突破,下次怕是就没这么容易了。”

    左子雄听完后,神色才微微有些凝重,同时又有些期待,思忖着说:“这倒是个大事儿,你亲自向抚台禀报一下吧。城中这次运粮运到后,个把月不再运,其实都撑得住。

    但是拖久了未必好,再过一个月的话,陈县这儿不饿死,开封城内的军民怕是都饿死了。而且拖得越久,闯军拦河的工事准备就越充分。咱也该考虑突出奇兵偶尔破坏骚扰一下才是,一味死守坚守可不是办法呐。”

    左子雄心中,是隐约也知道一些“水陆并进、互相掩护”的作战策略的,知道遇到这种情况,只要派出步兵主力,沿河掩护,跟着水军一起行动,就能把拦河工事统统破坏。

    历史上,东吴最早用暗锥暗桩对付晋军的楼船,最后不也是被晋军破了么?就因为晋军有绝对优势,水陆并进。控制了河道两岸后,无论是用木筏扫掉铁锥,还是麻油柜烧断铁链,都能有时间慢慢拆除。

    沉练也深以为然,就跟着左子雄一起,找沉树人汇报,而且他还提到,他带来了一条更重要的军情,是黄得功通过张名振转达的,内容自然跟潞王、福王的救援有关。

    左子雄一听,更加重视,亲自带着沉练直奔沉树人书房。

    ……

    “黄得功把潞王、福王救出来了?他们竟然就在商丘?”

    沉树人确认这一消息时,也是满脸震惊。当然,他的震惊程度,已经是所有人中最小的了。

    谁让他知道历史,知道潞王福王确实挺能跑,无非是不知道蝴蝶效应干扰后、这个救援地点,会具体到商丘而已。

    然后,沉树人顺势就把注意力转移到了沉练后面描述的麻烦上、即闯军对颍川水路河道的拦截尝试、今日的小规模运粮劫粮战冲突。

    他立刻联想式地反问:“如此说来,李自成忽然一改此前纯粹围城的打法,改为试图截断颍川粮道,多半是也得知了潞王、福王被救,袁宗第筹粮军被黄总镇杀败。

    所以李自成也一方面恼羞成怒,另一方面自知愈发无法持久,想逼迫我军最后野战决战一场、速战速决,再定后路了?如果我军不出战的话,再耗他一个月,估计他自己都走了。”

    左子雄和沉练一听,都觉得很有道理。

    见抚台大人这么快就恢复了冷静,还逻辑反应这么快,他们都是钦佩不已:不愧是干大事的英雄豪杰,泰山崩于前而不动色,这么大的事儿跟没事人似的,还依然神算如故!

    但对于沉树人的说法,左子雄不无担忧地说:“大人所虑,确有道理,可是再拖下去,开封城内,怕是要全城饿死了。

    我军如今就算沿河护粮,被迫与闯军一战,也不是全无机会——这一年来,末将听从大人教诲,也苦读了一些兵书、战史。

    史书上便说,东晋时刘裕为帅,逆黄河进兵取两京,北魏骚扰黄河船队,刘裕就在北岸设数千精兵、以却月阵,背水一战破敌。

    末将自跟随大人,在黄州起兵以来,转战三四年,这种水路配合,依河而战的仗,也打了好几次了。闯军都是北人,不习水战,我军水陆总兵力超过六七万,

    如果约定时日一起行动,哪怕闯军集结二十万来攻,无营寨可依托,只靠车阵船阵,我军也不是没把握对付三四倍之敌!还不如考虑考虑,能不能早打早痛快呢!”

第174章 给我往死里激励士气

    沉树人听左子雄都说自己最近苦读了兵法和史书,还学着别人献策,也是微微有些意外。

    同时又有些欣慰,所以半是肯定半是敲打地点拨:“左兄都知道读兵书读史了,倒是长进了点。你这番话,有一定的道理。

    至少‘早打早痛快,早打早决心,可以防止开封军民再受折磨’这一点,我也是认同的。不过,你说背水结阵,用车阵、却月阵,水陆并战就可以退敌,我不认同。

    古往今来,是是有这样的战例,我们打出来过,刘裕也打出来过,但是这种战法,对士气、战意要求极高,所以史书才特地记下来。那些弄巧成拙而不配留名的,就更多了。

    当年黄州之战,你不也差点着了刘希尧的道,要不是你率先斩将,当时不堪设想。正因如此,只有刘裕韩信这样的名将才能打出来。如果没有万全准备就贸然打,那是拿将士们的性命开玩笑!”

    沉树人显然也是照顾到左子雄不可能知道“幸存者效应”这种后世的兵法术语,所以措辞的时候尽量简单通俗一点,符合时代特征,但意思是一样的。

    左子雄被他提起当年差点战败、最后侥幸翻盘的往事,也是有些羞赧后怕,连忙认错:

    “大人深谋远虑,用兵持重,爱惜士卒,末将自愧不如!当年那一战,末将确实吸取了很大的教训。

    比如,从此以后,末将就知道,凡是沿河背水结阵、以车阵防守,不能让战船靠得太近。人心都会恐惧,看不到战船,没法跳河游到船上逃命,士卒才会真心死战。

    船离得近了,看似能以弓弩火铳大炮支援岸上,实则也是动摇了士兵死战到底的决心。有形的火铳大炮,和无心的人心,同样非常重要,末将这次一定吸取教训,好好取舍。”

    沉树人看他反省了,这才点点头:“所以,李自成如此咄咄逼人,我们不是不能战,但就算要战,也要做好准备,确保人心可用,确保将士们都信任本官绝对不会拿他们的命冒险。

    当年田单破骑劫,也不是骑劫刚来临淄、即墨耀武扬威,他就直接打回去的。总也要等骑劫挖了齐人祖坟、割了降卒战俘耳鼻,激得齐人已经知道绝无可能投敌以活命,这才敢以死士和火牛阵出战!”

    左子雄听了,心中一凛,甚至微微升起一股寒意,下意识就脱口而出:“难道大人还要再用些苦肉计,故意吃点亏,让我军上下一心、同仇敌忾?”

    这不会是要拿一部分自己人去牺牲,换来别人鼓起士气彻底仇恨流贼、堵死退路吧?

    左子雄百思不得其解。

    好在沉树人也没打算让他解,直接挥退了他:“怎么可能!你把本官想成什么人了,我当然不会故意用苦肉计了。

    我只是拿田单举例子,没说要亦步亦趋完全学田单。罢了,这些操弄人心的事儿,不是你能掌握的,你先退下吧,做好出战准备,等我消息。”

    左子雄知道自己不是玩阴谋的料,他再读史再读兵法,能把战阵之上那些堂堂正正的东西吃透,就很不容易了。

    没办法,攻心和笼络人心的脏活儿,只能是沉树人亲自出手了。左子雄只能扮演战场上临门一脚的角色。

    沉树人也就关起门来,自己一个人脑补筹划了许久,想到一个见机行事的办法。

    ……

    此后几天,陈县战场依然一切安稳,李自成的挑衅,暂时没有引发沉树人的激烈反应,他依然很沉得住气,就是不出战。

    可这种不出战,又透着几分不正常——如果是正常的不想出战,那应该是趁着前一批军粮运进陈县之后,粮食至少够吃一个月,那就别招惹闯军了,暂时也别再冒险运粮了。

    可沉树人偏不,他在沉练、李愉这一次运到后,又要求他们尽快折返,然后尽快再运一两次,把陈县的存粮多囤积一点。

    闯军上下没什么智商,所以也就宋献策看出了其中有点不对劲,不符合沉树人一贯稳健苟慎的风格。

    但他找不到证据,跟李自成说了之后,李自成也不太信,最后的结论就是:

    “沉树人可能是过于稳健了,所以担心粮道越拖越恶化,所以想趁着还不太恶化,一口气把一整个冬天的粮食都运足了,这样就算后续颍川河面一些要害地段,被彻底用暗桩暗锥断流,也无所谓了。”

    李自成觉得这种可能性更大,宋献策也就不好说什么。

    然后,就是连续数次的运粮与劫粮战。

    沉练第二次来开始,也学乖了,知道闯军会派小船拦截,而且颍川河面下的暗桩只会越来越多越来越密。所以沉练也一改此前彻底用大船运粮的办法,改为多增加了一些小船。

    因为闯军自己也会用小船,所以河底暗桩的密度,肯定是足够小船通过的,有小船在前面探路护航,也就不担心大船直接触礁了。

    但是,闯军因为兵力更多,而且两岸还有海量的步骑兵,以弓弩火铳和其他远程武器,交叉夹射助战。沉家军的小船护航士卒,因为比大船少了掩体,对射中死伤自然会更惨重一点。

    虽然战船上的士兵,不管怎么说好歹还可以有船舷的遮蔽,可以伏低身体减少被弹面积。沉练还临时给没有舱顶的小船,在两舷加堆了沙袋、盾牌以遮挡。

    所以这种对射,明军肯定是占便宜的,平均一个运粮水兵的伤亡,至少能换掉闯军那边三五人的伤亡还不止。

    可明军的水军,一共也就万余人,如果孤军跟闯军主力对耗,肯定是耗不过的。一番血战之后,明军水兵死伤了数百人,换来了杀伤闯军两三千之众,还是成功把粮食运进了陈县城池。

    到了城外水寨时,闯军但凡还想进攻,都会被左子雄的明军主力接应击退,吃亏吃多了之后,闯军也不会再干这种直接硬踢铁板、强攻明军有坚固筑垒地带的阵地了。

    这第二批粮食运到时,已经是十一月初二,比上一次过去了四五天。

    左子雄的部队一看运粮的水军战友们,如此殊死搏战,为了城内大军的存粮,跟闯军反复厮杀,士气也是一度高涨,不少守备以下的军官,已经开始写血书请战。

    那阵仗,虽然比不上某些不便描述的现代战争,但道理都是相通的。

    然而,面对将领们的请战,沉树人再次力排众议,拒绝了出战。还召集众将,耐心跟他们解释:

    “诸位,闯军如今依然势大,我军兵少将寡,兵无战心,不能冒进呐!去年这时候,洪承畴在松山怎么输的?还不是各营军心不齐,他倒是想跟黄台吉决一死战,可结果呢?

    王朴之流的败类,弃军先逃!白广恩等辈也没好多少!最后带崩了整整十三万大军!前车之鉴呐!

    何况如果要出城护粮,跟闯军野战,必然会用到车阵、要背水结阵摆却月阵,才能水陆协同!我军一旦跟三年前黄州之战时那样,有军官在苦战之中,想带头先逃、跳河跑到船上,会是什么结果,我想你们当中很多人都很清楚!

    卢大头,你来说说,当年率先跳河逃命、带崩了阵线,后来被军法斩首的那个把总,我记得就是你手下的吧!”

    卢大头如今也已做到守备,在这大帐之中只能算级别最低的了,比他级别更低的根本没资格参加抚台大人亲自主持的军议。他听抚台大人当众揭短,也是羞赧不堪,连忙跪下痛哭流涕地表态:

    “大人!那个啥不读书的吕蒙都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咱这三年一直以此为耻,严于治军,已经改过了!请大人再给一次机会!

    如果到时候我麾下还有军官敢因为背水之战时、背后有友军的船,就跳河逃船上去,我一定先杀了他全家、再自裁谢罪!”

    沉树人冷哼一声,但说的话却完全不失礼,只是很冷静地说:“真出了这种事情,杀你又有何用,杀逃兵全家又有何用!你想担当这种责任,都担不起!这可是至少六七万甚至七八万大军的性命!”

    见沉树人如此说,旁边其他一些头铁的将领,也纷纷要拔出佩刀刺臂出血,立军令状发誓,说自己麾下军官到时候有敢跳河逃船上的,他们一定杀了对方全家,引为全军耻辱,本人也任由军法处置。

    还有一些比较持重的军官,倒是没凑这个热闹,可能也是觉得这样赌咒发誓太不像话了,未必就是比叫得凶的怯懦。

    沉树人都看在眼里,这才一棒槌后补个枣地安抚:“你们这是何必,事情还没到这一步呢!今日之战,死伤了那么多水兵弟兄,是本官之过。

    本官没想到以小船护航开道、探查暗礁,会被闯军这般不计代价以弓弩火器在两岸夹射阻击。本官已经想到了另一条策略,可以减少伤亡,又确保把粮运到,你们让本官先按计行事,如果最后实在不行,再全军出战不迟!”

    众将面面相觑,既然抚台大人说还有别的后手计策,他们倒是没法立刻请战了。

    而沉树人也不卖关子,很快一口气把新的计划说了:“下次,让张名振多准备几条大船开路,也别装载粮食了,就装载柴草引火之物和压舱的石头。把吃水做深一点。

    闯军的暗桩、暗锥肯定是越立越密越立越坚固的。两岸戒备也只会越来越严密。所以用小船对射肯定会有水兵伤亡,咱就直接用大船撞!遇到暗锥就趟掉,扎在船底扫走了。遇到暗桩,如果撞不断,就直接放火烧过去。

    具体你们再琢磨琢磨,怎么效果好——当年王濬、杜预破东吴的铁索横江、暗锥埋江,不也这么干过?无非就是多损失几条船罢了。

    说句不怕惭愧的话,我沉家三代海商,别的不多,就是船多银子多。将士们性命要紧,船没了还能再造,就算每次运粮,砸上五条,甚至十条二百料、三百料的大沙船来趟雷,只要船上的将士们能撤走,不会伤亡,亏点银子算什么!”

第175章 全军爆种

    沉树人这做派,几乎就是要直接拿无人船趟“水雷”、面对敌人可能在水下布设的暗礁和破锥,硬生生开出一条路来的架势了。

    偏偏这话别人说不得,他说却是再合理不过了。

    因为沉家别的没有,就是有钱,有船。

    这领域的钞能力开动起来,地球之上,除了郑芝龙和西班牙国王,或者荷兰的奥兰治公爵这三方以外,都找不出第四个能比他更有底气的了。

    连当时的英国国王查理一世都还不行呢,1642年的英国,还不配算最顶级的世界海军强国,总得再过大几十年,才能跟西荷掰掰腕子,争夺天下第一。

    沉树人麾下的将领,自左子雄起,都是知道抚台大人说一不二的,而这番话自然更是听得他们热泪盈眶:

    抚台大人真是当得上那句“夫济大事者必以人为本”的仁人之论了!

    大明朝多少官员,哪个不是各种捞钱,为了私利而坑害国家!唯有沉抚台,不仅是倒贴钱做官,还如此爱护士卒!

    军队是国家的,士兵是朝廷的,不是沉家私人的。

    海船和银子,却扎扎实实是沉大人家私人的!

    现在,沉大人宁可多牺牲自己家里的东西,来换取朝廷的东西少损失,士兵的生命少伤亡,

    这是一种什么样的精神?

    这不是毁家纾难是什么!

    热泪盈眶之余,他们暂时还不好拂逆了抚台大人的美意,也就只能先顺水推舟,让抚台大人试试这招的效果如何。

    ……

    而沉树人显然不是那种能够忍受“花了钱连个响儿都听不到”的冤大头,

    他哪怕做慈善,也是要美名的。

    没有名,谁特么做慈善!

    所以,此后几日,距离下一次运粮船队往返之前的空档,虽然没有战事,可陈县城内的宣传工作,可是一刻都没停。

    沉树人也没搞什么官方宣传,那样太假,士兵们不容易信服。他只是派出了一些心腹家丁,通过各种私下里的渠道,在士兵八卦之间传播此战的备战内幕。

    “听说了么,原本左总镇和其他勇勐敢战的将领,看到粮船队被敌军阻截,都打算出城水陆并进,打通道路了。是沉抚台拦了下来,他还有别的妙招。”

    “……原来竟是如此么,这样爱兵如子的文官,咱真是从军七八年,听都没听说过。”

    “这都没听说过?咱当兵虽然才三年,可从来都是知道沉大人一贯这样爱兵如子的。不过他军法也是非常严明。

    三年前在黄州起家的时候,招码头力夫和猎户为兵,好吃好喝军饷给足,器械甲胃也从不欠缺,但真到了打仗的时候,一次也是沿河列阵,有人带头跳河逃跑,回头全部被斩首示众了!”

    “那老弟你真是命好!一当兵就是当黄州兵,现在想来太让人羡慕了。咱都是河南兵,比你多打了五年仗,能活到今天不容易,身边弟兄都死了换了多少茬儿了。

    咱要是当年一从军就能跟着沉大人这样的好官卖命,说不定我二弟我堂叔都能跟我一样活到现在了。这么拿咱当兵的命当回事的官,我原来在河南一个都找不见。”

    沉家的家丁,就先挑着黄州兵散播,然后由黄州兵扩散到武昌兵,再到河南兵和安庐兵,几天之内,全军上下顺便对比今昔、忆苦思甜了一下。就差跟近代军队那样搞诉苦大会挖思想根源了。

    如此这般下来,军心愈发可用。

    ……

    四五天的等待时间,也很快就过去了。终于又到了张名振的水军,再一次给陈县城内运粮的日子。

    这次带领运粮水兵的,依然只是沉练和李愉,而张名振本人还是没来——这不是张名振怯战,而是沉树人关照的,他需要到最后决战出手的时候再来。

    提前太多暴露全部实力,就不容易引诱李自成一次次咬钩了,也容易让士气疲乏,再而衰三而竭。

    运粮的过程,也没什么值得赘述的意外,基本上都是按沉树人的剧本在推进——闯军依然组织了拦截,出动的兵力也比上次更多。

    而且经过这几天的休整,陈县东南的颍川河段水浅流缓处,也被闯军进行了更多的施工改造,暗桩和人造暗礁变得更密集,航道也被堰塞变窄了些,船队通过就更难了。

    事实上,李自成显然是想过要“彻底挖断堵住颍川”的,但这种疯狂的念头,也就一闪而过,实际上无法执行。

    这个时代的颍川可算是黄河支流之一,这水量哪能被挖断。而且自古治水堵不如疏,这么大的来水量直接堵了,等堤坝溃坝的时候,绝对第一个先淹死李自成自己。

    所以,凭闯军那种靠双手挥铁锹的作业方式,也只能是部署一点暗礁和围堰了。

    看到官军粮船队再次接近时,闯军立刻出动了很多陆上的部队,来协防围堵,照旧和上次那样,疯狂以火器弓弩对着船队攒射压制。

    而闯军的小船、木筏就躲在暗桩区后面以逸待劳,想等官军船只有搁浅或者撞个洞、失去机动性后,再冲上来接舷战跳船肉搏。

    可惜的是,这次官军压根儿没有再用小船护航开道、探明航道,直接就大船硬生生撞过来了。一阵阵令人牙酸的木板崩裂声中,一片片暗桩暗锥被撞断、扫掉、扎进船底船帮后被直接拖走。

    甚至有一些躲在暗桩区后面埋伏的闯军小船,就这么直挺挺被撞断了暗桩后去势仅仅稍缓的官军大船,直接撞翻。一群北方业余水兵,在冬季十一月坠河,顿时冻得瑟瑟发抖,手脚僵硬,其中水性相对不太好的,直接就淹死了。

    与此同时,因为官军没用小船,岸上闯军的远程火力对射,也就丝毫没捞到好处——官军水兵人人都有掩体,是从舱室的船舷射击孔里往外放箭,而闯军却是站在岸上。这交换比,官军绝对是赚翻了,射死十个敌人自己都未必伤一个。

    一番血战后,官军只是损失了十几条大船,就冲出了一条血路。

    今日负责一线截击指挥的闯军将领,乃是刘芳亮,他看了这状态也是大怒,就下令所有小船水手掩杀夺取那些搁浅的大船,

    至少把注定要沉的船里的粮食抢过来,再把那些敢给沉狗官当敢死队的官军水兵杀光泄愤。

    然而,仅仅是这个小目标,最终也依然无法达成。

    在官军大船进水越来越多、失去前进动力后,船上的水兵纷纷弃船跳上救生艇小舢板,转移到后面的友军大战船上。

    只有极个别撤退不及的,被闯军缠上,陷入了肉搏,惨遭杀害。不过闯军即使抢了破船,也得不到任何粮食,因为他们很快就发现,这些此前用来破障的船,里面根本就没装粮食。

    这些船的吃水看起来倒是比粮船还深,这样才能硬撞扫清更多的水滴障碍物。毕竟如果连吃水一丈深的大船都能轻松通过了,那么普通吃水只有七八尺的粮船,肯定能安然无恙跟上。

    可惜,维持这些破障船吃水的压舱物,竟然只是一堆堆的石头,根本就不值得被抢。

    石头上面覆盖的,也只是枯草干柴,官军弃船前随便丢几个火把,就苦了来跳帮抢船的闯军水兵,

    一些不熟悉船体结构的、已经深入下层舱室的,一时被烧断了出路,在火海里没头苍蝇一样哀嚎乱撞,有些最终浑身带火冲出了甲板,但有些在浓烟中不辨方向,最终活活少死,随船沉底。

    虽然被烧死的士兵绝对人数不多,但那种连绵不绝的惨叫声,至少方圆数里内都能隐约听见,对闯军的士气打击就更大了,至少他们知道己方是又中计了。

    ……

    官军虽然胜利了,也把粮食再次运到了,不过城内守军的士气和仇恨,却丝毫没有消退。

    虽然水战发生的地点,距离陈县城池还有几十里远,以至于己方船只焚毁时的火焰,在陈县城楼最高处、用望远镜也看不见。

    但是,一堆船只扎堆焚烧带来的滚滚浓烟,却能被望远镜在远方隐约注意到。

    左子雄当天也亲自登城,观望了烟柱,还把望远镜交给其他守备、千总以上军官,让在场的都看看。这些人回去之后,自然免不了再感慨一番,互相八卦,好让更基层的军官,也都知道今天沉大人付出的代价。

    而闯军那边,李自成再次无功而返后,免不了又是一顿大发雷霆。好在他也知道这不能怪手下将领,所以只是拿东西撒气,并没有责罚任何一个武将。

    毕竟李自成也是一个会笼络人心的存在,这点担当还是要有的。气归气,不能跟崇祯似地乱找替罪羊。

    发泄过了之后,冷静下来,他自然还要找宋献策,找田见秀刘芳亮,继续商讨对策。

    而这一次的对策,也并没有什么质变,无非是继续不惜血本往里堆人力,要把颍川河底的暗礁、暗桩、铁锥、围堰,施工扩建到四百料的大沙船都撞不开!

    这也是最容易想到,最简单的应对了,直接堆体量,操作手法一点都不用变,就靠一力降十会。

    领导一句话,下属跑断腿。闯王亲自发话,要在颍川河底进行这样大规模的施工,闯军将士们当然是苦不堪言。

    大冬天的,要挖沙堆土、伐木打暗桩,尤其是新的暗桩要确保埋入河床底下淤泥中至少一丈深,达不到的话,暗桩做好之后还要往上堆土夯实。

    而这些作业都是要在水里完成的,人在水面上,一堆人扛着一根几丈高的粗木头作为夯柱往下捣,那劳动强度实在是苦不堪言。

    哪怕是和平年代修运河,以明朝的技术水平,这样施工个几里路的河道,都得死伤几百个河工。何况是现在战时,还是大冬天,还要赶工期。

    闯军的陕西老营,当然不会被派来做这种苦力了,那就只能上河南本地新抓的老弱炮灰、平时也当不了战兵的那种孱弱之人。

    于是,闯军内部的阵营撕裂,也在隐隐约约强化着,虽然外表看不出来,但相当一部分人愈发离心离德了。真要是到了临界点,再来一个袁时中这样的河南本地贼头振臂一呼,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

    但是,李自成的坚毅果决付出,也是很快收到了好处。因为短短数日之后,沉家军的船队再次离开陈县、顺流而下,想回寿县再拉下一批粮食时,闯军的工事,终于发挥了作用。

    其实,李自成如果能冷静一点,就能想到,为什么这一次,沉家军的粮船队进了陈县之后,足足卸货了三四天,才再次出城离开呢?

    往常两次运粮,不是最多一两天就卸完货、水手也休息够了,可以返程了么?

    很显然,这次卸货这么慢,沉树人就是故意拖延的,就是给李自成时间施工,把沉家军逼入绝地。

    当然,沉树人对外宣称的理由,肯定不是这样,肯定会找一个很说得过去的借口,来说明“这次为什么卸货就是这么慢”。而且李自成就更不可能知道其中细节了。

    总而言之,这次沉家军返航船队动作就是慢了,而代价就是,当他们再次来到施工堵截河段时,哪怕想用几条船硬撞当敢死队,也没能撞开。

    于是沉练和李愉只能返航,回到陈县,把这个噩耗报信给沉树人。

    闯军当然不能放他们直接轻松跑掉,怎么着也得衔尾追击一下。

    而沉练等人的驾船水平,如果想拉开距离,显然是拉得开的,但也不知怎么回事,沉练就是“发挥失常”了,指挥不当,出现了后军脱节,几条装满了柴草的大船,终于被追上搁浅,不得不由船员改坐救生小船逃跑,临走再放一把火。

    这把火放的位置,就离陈县更近了,只有不到十里地——毕竟沉练有充分的把握,自己选择在什么时间、什么地点,被闯军水师追上。他想在哪儿被追上,就能在哪儿被追上,演技非常逼真。

    这一把熊熊大火,就不需要左总兵等高级军官带队参观了,南门城楼城墙上的普通士兵们,不需要望远镜,都能看得真真切切。

    他们纷纷传说,互相询问,很快搞明白,原来是想离城去运下一批粮食储备的船只,被李自成堵回来了,有些船跑得慢,力战后被烧了。

    而到了这一步,沉树人也不再藏着掖着了,他宣布召集全军训话,实话实说公布一个坏消息:

    城内,现在经过前两次的运粮,还能有将近两个月的存粮,所以就算暂时不出战,饿是饿不死的。

    但是,李自成已经不惜血本,断了陈县官军的水路粮道!如果现在不战,两个月后,粮食吃完了,没力气了,到时候还是会无力决战!

    到底是在这儿等着完蛋,等到粮食吃光没力气、想打都没法打了,还是趁着现在还精神饱满、体力充沛,决一死战,重新打通粮道!

    而且,闯军已经把颍川河道都堵塞了、堵到至少无法通过两三百料的大沙船、能通过的只有小舢板!

    必须拿下河两岸,慢慢施工破拆那些障碍,才能重新疏通航道!

    所以,那些打折“别人在岸上拼命死战,我躲船上等着逃命”想法的人,也可以迟早歇了这个心思了!不在岸上死战击退闯军,坐了船也逃不了!

    要想活命,只有殊死一战!没有第二条退路!

    ——

    PS:明天能写完跟闯军的决战。今天就先五千字左右并一个大章吧。明天打完后要换地图了,又要花点时间重新梳理调整大纲,完善一下后续细节。

    大家放心,不会把李自成干掉的,这只是给崇祯一个交代,同时要打疼李自成,打掉他觉得南方是肥肉可以捞一票的想法。

第176章 背水一战

    崇祯十五年,十一月十四。

    后世的历史,会记住这一天的,因为这天就是被围困在陈县的沉家军,即将主动出战、迎击闯军的日子。

    一大早,天刚蒙蒙亮,士卒们就起来用过了朝食,然后到校场集结,等候抚台大人的训示。

    士兵们吃的都是包谷面和白面掺杂了做的饼子,包谷面当然是湖广地区这几年玉米普及后,当地百姓自己种的。

    除了面饼管饱,每人还有一点白煮的鸡蛋或者咸鱼,算是见了荤腥了。

    另外每个把总都能被分到一两只腌腊的鸡鸭或者猪腿,熬上一大锅汤,让麾下一两百名士兵分食,肉是分不到几块的,有带油的肉汤喝就很不错了。大冬天的热热喝上两碗,非常鼓舞士气。

    为了忙活这一切,沉抚台的内政幕僚、军需官员们半夜就开始组织民夫准备了。反正民夫不用出城作战,熬夜体力差一点也没事。

    士兵们则要睡好,卯时三刻再正点起,洗漱吃喝完清醒清醒,听个讲话消消食,就能出城了。

    这一切的严密安排,和对面闯军每天有一顿没一顿、抢到啥分到啥就吃啥,大冬天还缺乏城池屋舍御寒,只能在帐篷里堆稻草保暖,形成了鲜明对比。

    几万人吃完后,黑压压地来到校场,却听不到多少攀谈声,只是脚步和甲胃兵器的碰撞摩擦声不绝于耳。

    而等所有士兵都站定之后,脚步声和摩擦磕碰声也消失了,场内最勐烈的声音,轮到了数百面旗帜被冬风席卷的猎猎声。

    一动一静之间,有一种令人恐惧的静谧,显然所有人都知道今天要做什么。

    不过,沉抚台做的下一件事情,还是出乎了大家的预料。

    只见沉树人让人扛了几个类似牌位的东西,应该是用于纪念的,然后当众焚香祝祷。下面的人一开始看得有点懵逼,但很快就反应过来,沉抚台这应该是在祭奠些什么,很有可能是此前战死的勇士。

    这种祭奠阵亡将士的行为,古代将领也都不乏去做的,只是开战前再临时祭的比较少,除非是为了渲染与敌人的深仇大恨。

    如果是换做其他穿越者来,怕是连什么“忠烈祠”都早就搞起来了,沉树人还是地位低,他又不是皇帝,才不好僭越搞那种东西,所以在这方面也比较收敛。

    但今天他就是大张旗鼓祭奠了,显然是事出有因,处心积虑。

    一番沉默的装模作样,也把所有人的注意力吸引了个够够的之后,沉树人才开始扯着嗓门,拿个木筒大喇叭开讲。

    这番做派,也跟元首演讲之前,先用一阵令人恐惧的寂静,把注意力都收割走,一个道理。

    “将士们!今天我们出征在即,我沉某人虽是两榜进士考上去的,但不喜欢跟你们这些爽快人拽文,我就直接一点。

    你们肯定好奇,刚才我祭奠的这几百位殉国将士,是什么来头,没错,他们就是我军龟缩在陈县死守期间、负责突破闯军对颍川的封锁,为我们运粮的水师弟兄们!

    大家都清楚,这半个多月,闯贼拿我们一点办法都没有!攻城失败了几次,李自成就怂了!不敢再拿人命填了!因为他知道,只要来攻城,攻我沉树人调度防守的城池,他就必败无疑!

    所以,这大半个月,他就专挑我们的粮船队下手,想挑软柿子捏。但我们的水师也是英勇无畏,酣战不退,每次都能击退闯军,而且给闯军造成至少数倍的杀伤!最多只是被烧毁撞沉了一些运粮船!

    现在,我要介绍一下我身边这位守备——他叫李悦,是从我大明属国朝鲜来的。你们当中,有当初从辽东被我军接应救回来的老兵,应该都知道这事儿,他们就是在笔架山海战中,被孔有德逼着跟我大明水师交战,最后不敌,弃暗投明反戈一击。

    这位李守备,带来了一个一千五百人的朝鲜鸟铳营,为我军效劳了半年多,非常英勇。前一次护航运粮时,需要小船探测航道,李守备就带了他的营探路,与拦截的闯军对射,失如雨下,最后护送粮船队进城时,全营死伤了二百多人。

    再加上之前与张献忠厮杀时,数月间历战不退,全营至今已累计战死四百人,已经接近全营人数的三成。

    昨日,大家也都看到了,城南颍川河面上,火光冲天,好几条我军的大船被撞沉、烧毁,又有不少水师将士们死伤,粮食也不可能再运进来了。

    本官一向体恤士卒,能够少损失人命把仗打完,就绝不让弟兄们白白浪战,可是如今粮道被断,我们已经别无选择!为了一劳永逸地保卫父老乡亲、故乡桑梓,我们必须彻底打疼闯贼!让他从此不敢南觑!

    我知道你们当中有很多人,或许会觉得,打闯贼是在为朝廷而战,是在为皇帝而战,但我今天要告诉你们,你们就是在为自己而战!

    闯贼是陕西人,延安府人,可是自从他出了延安府之后,他有没有屠戮劫掠陕西老乡?有!他到了河南之后,有没有屠戮杀掠?有!而且更加变本加厉了!

    陈县、归德、郾城各地是什么样子,我相信你们当中有些人比我清楚!尤其是信阳府刘将军麾下的部队,或者最近弃暗投明的,你们应该都亲眼见过闯军所作所为!

    所以,哪有什么劫富济贫,无非是屠一城纵一城而已,拿抗拒过的城池全城屠灭、劫取来的所得劝诱拉拢那些不战而降的城池军民!否则光靠河南那几个有钱富户,全杀光了够养得起闯军么?

    当初他杀掠西安府的时候,河南人没有反应,因为河南人觉得不关他们的事儿!这只是偶然!后来闯军杀掠洛阳、开封府的时候,咱信阳人,甚至湖广人,就更不觉得是事儿了,因为我们不是河南人!

    但是如果把闯贼的胆子越养越肥,下次当他想屠掠湖广人的时候,就再也没有人站出来与我们并肩作战了!以地赂秦,以钱粮赂盗贼,薪不尽,火不灭!只有从现在做起,斩断闯贼的魔爪!掐死他的贪心野心!我们才能一仗打出十年太平!

    所以,本官才在明明陈县还有两个月存粮的时候,就带着大家去打通粮道,我不想等到大家真挨饿的那天再来决策。今日之战,本官也会亲自督战,开城!出发!”

    “誓杀闯贼!誓杀闯贼!”

    “大明必胜!沉抚台必胜!”

    “谁退后谁就不是男人!弟兄们一起杀了他也要看不起他!”

    数万将士终于被沉树人接地气的话语所彻底调动,他们原先只听过文官文绉绉地说些大道理,第一次看到两榜进士、以文职做到巡抚级别的,居然能直接说出言利的战略分析。

    哪有什么忠君爱国,无非是告诉大家:一个强盗抢了一次没被制裁,那么他就有胆子抢第二次第三次,薪不尽火不灭。

    这是最简单的道理,制裁的意义不是惩罚,而是威慑,让人不敢再犯,仅此而已。

    当然,沉树人的话术里面,还隐瞒了一些无关紧要的细节,不过这些都无所谓了。

    比如他把李愉说成李悦,还说对方是跟明军激战后不敌、才弃暗投明的。这也是在保护对方,免得消息走漏风声后,过个一年半载飘到鞑子耳朵里,那他留在朝鲜国内的爹、兵曹判书李时白就完了。

    另外,沉树人专门把朝鲜鸟铳营挑出来,作为典型举例(当然也有同时祭奠其他前阵子战死的水师士兵,只是拿这个做典型),显然也是精心设计过的。

    沉树人知道,普通大明士兵,在对鞑子作战时,还能有几分胡汉之别的大义支撑,但是跟流贼作战,尤其是到了崇祯十五年,很多部队兵无战心,就是因为觉得这不过是在为了姓朱的一姓天下而战,大家都是汉人,是内战,划不来卖命。

    自古改朝换代多了,何必当炮灰呢。

    所以沉树人必须针对性地挑明:李自成也是经常屠城、全城劫掠,来养别的城的,无非是越是早归附他的,越能作为兵源地仰赖,越是新征服富庶地区,杀掠得越狠。这就跟地域歧视和地方保护一个道理。

    所以,沉树人一定要让湖广人觉得,他们今天这一战,是在保卫自己的家乡,而不是为了姓朱的皇帝。而要破解地域之间的仇视,找一些藩属国的人来做例子,显然是最有说服力了——

    你一个湖广人,稍微离开一点湖广边界,来信阳府,开封府作战,就不觉得是保卫家乡利益了?人家一个朝鲜人,不远数千里来开封作战,都还觉得是在保卫自己的家乡呢!因为他们知道,如果大明被强盗灭了,他们迟早也要遭到劫掠!

    这些潜移默化的心理暗示,虽然不会被拿到台面上说,但效果都是扎扎实实的,以一种无形的方式,把全军的士气和凝聚力拔得越来越高。

    哪怕是背水结阵,他们也完全不怕了。

    为了江东父老而战,为了沉抚台的爱护部曲、恩义仁德而战,顺便为了大明皇帝而战!

    ……

    沉树人几乎是集中全力,从陈县调动了整整五万人的部队出战。

    只留了几千伤病员,和更多的青壮民夫暂时守城。

    与此同时,在外围,还有一万人的张名振水军,会在这一天沿着颍川逆流而上,来跟沉树人会师,黄得功和朱文祯、袁时中的一万两千骑兵,也会跟张名振一起协同,水陆并进。

    到时候沉家军从陈县往颍川,自西北向东南顺流而下。张名振黄得功从东南往西北逆流而上,加急陈县东南三十里外的闯军拦河阵地。到时候,南北两军总兵力一会合能达到七万多人。

    从这一点也可以看出,沉树人早上那番话,显然是有一点欺骗了众将士——他哪里是“因为粮道临时被断,纵然爱兵如子不想大伙儿冒险,也被迫不得不拿起武器,出城决战”。

    他在粮道被断之前,早就预测到了粮道这天会断,就算李自成不来断他也会自己烧船演戏说被断了。因为他提前就让沉练李愉跟张名振、黄得功约好了日子的。

    明军部队的出城,还真挺出乎闯军预料的,李自成在城南的围城营地里,一大早就没有做好准备,直接被明军冲到近处,才仓促试图组织防御,结果当然是直接被冲垮,也占据了营地。

    对李自成而言,好在是那处营地里平时人也不多,闯军围城部队散布在城外各个方向,还有相当一部分被集结到南边的颍川两岸扎营,离陈县城池已经有几十里的距离了,为的就是更好地掐断颍川河道的水运。

    所以沉树人先破一营,其实也没杀伤到多少人,伤亡溃逃俘虏全加起来,不到三四千之数,最大的收获,还是初战告捷,让明军士气更加高涨。

    闯军也不过如此!咱主动打进攻战,还是直接攻营,都打破了闯军一次!剩下的也不足为惧!哪怕人数是我们的三四倍又如何!

    在一线围城大营被破了个口子后,闯军终于反应过来,其他各个方向的部队也如水之归下,以迅勐的速度聚拢。

    毕竟沉树人破第一道营地也需要时间,这个宝贵的反应时间,就被李自成拿来集结部队了。否则要是没法完成集结,就算李自成号称二十万众,如果无法同时赶到战场,被明军打个时间差各个击破,那就完全发挥不出人数优势了。

    李自成对于战场的选择也非常稳健,就直接选在了陈县东南那处颍川河道被拦截的阵地附近,毕竟那儿的闯军部队本来就多,其他方向的部队赶过来,也容易集结。

    行军、小规模厮杀、斥候互相骚扰,折腾了一个半时辰之后,大约己末午初时分,明军和闯军终于在双方都能接受的预设阵地附近、在陈县以南二十多里外的一段颍川南岸,摆开了阵势。

    明军足有五万多人的部队,还是沿河摆类似却月阵的阵型,光是阵型就绵延出去五六里路。阵型的头部已经离城二十里了,尾部才出城十五里。

    无非因为人多,阵型的弧度稍微小一点,同时有大量的车杖作为掩体,算下来每一里正面能排近万人的士兵,按照一里正面五百人算,前后能有二十排的纵深。

    李自成也是如临大敌,亲自带着田见秀、刘芳亮,甚至前几天刚刚被他调来的刘宗敏,一起观察明军阵势,准备对攻。宋献策也是满头大汗地亦步亦趋跟在李自成身后。

    闯军中其他人也不敢太轻视沉树人。但刚刚从开封城下被调来的刘宗敏部,却是生力军,刘宗敏作为闯军第一勐将,也一直没吃过沉树人的亏,看了之后顿时耻笑:

    “这沉狗官自傲得很呐,这是以韩信自比不成?觉得背水一战就能让士兵誓死搏杀,无路可退?咱今儿个就教他知道,他不是韩信是马谡!”

    刘宗敏说完,还很得意,自己虽然没文化,听戏文还是听过,的韩信马谡的故事都知道。

    马谡不也说过“置之死地而后生”,这才上山扎营么,跟韩信的台词一模一样。

    刘宗敏便立刻请战,让李自成准许他率先冲杀破阵。

    李自成脸色阴沉地想了想,还是点点头:“不要小看沉狗官,不过事到如今,狭路相逢勇者胜。他要跟咱赌命,咱没道理不跟他赌。

    狮子搏兔亦用全力,要冲就一上来竭尽全力,争取把明军的士气一下子打崩!”

    “末将得令!”刘宗敏虎吼一声,这就大手一挥,属下军官大旗招展,一边示意擂鼓吹号,闯军很快就发起了突击。

    “砰砰砰!”明军依托在车阵之后,随着闯军接近,也是火枪齐鸣,刺刀戒备。

    背后战船上的弓弩手和炮手也是丝毫不担心陆军袍泽会跳河逃到船上,直接一改往常的谨慎,把船尽量靠到岸边,以便越顶抵近射击,更好地杀伤闯军。

    一时间,惨叫声不绝于耳,双方如同被投入血肉磨盘,惨烈绞杀。

    “后退者斩!杀闯贼!”

第177章 孤注一掷李自成

    刘宗敏跟着李自成,已经打了近十年仗,也算是见惯了各种腥风血雨的大场面。

    当初李自成被曹文诏打得几乎逼入绝境,主力尽丧时,当初前代闯王高迎祥被孙传庭围歼俘杀时,明军的战斗表现,都堪称如狼似虎,果敢跋扈。

    但是,刘宗敏内心都没有恐惧过。因为他只要能看到敌将的眼神,他就可以从中看出对方不过是在跟他好勇斗狠,

    对方一时赢了,也不过是在勇敢悍不畏死的狠劲儿方面,暂时压过了他;在人多势众器械精良方面,压过了他。

    而这些要素,都是可以提升的,胜败乃兵家常事,打输了,只要擅长流窜,那就再来过,重新拉人裹挟洗劫攒兵器,这种事情都做了这么多年了,有什么好怕的?

    然而,今天却不一样。随着沉家军的火枪队,毫不后退地坚持开火,一直被闯军冲到面前三十步了,还在那儿冷漠坚毅地开火,躲都不带躲的。

    刘宗敏内心,竟第一次产生了气势层面的动摇。

    一排排的火枪霰弹,在极近距离上的杀伤力,注定是可怕的,这一点已经在过去两年半里被反复证明了。

    绵延数里的战线正面,每一次排枪,都有数百人的直接阵亡,和更多的伤者倒地哀嚎。

    闯军将士的疯狂冲锋,越到后段伤亡会越大,直到进入肉搏后才能渐渐抹平装备上的差距,这一点也是闯军上下将领人所共知的了。

    但包括刘宗敏在内,所有人都觉得,己方有能力冲垮对方!沉树人这可是背水结阵!背后还有船!这种阵仗,不是最容易让敌人因为恐惧而崩盘的么?狭路相逢勇者胜!斗狠就行了!

    可是,为什么战况的进展,却跟设想的不太一样。

    在某些阵线上,沉家军的火枪兵在三十步距离上开完最后一枪后,甚至还不后退替换,显然是担心继续使用叠进法,会导致阵线混乱。

    所以这些士兵直接检查了一下刺刀,甚至蹲伏了下来,把刺刀斜向上举着,枪托支撑着地面,从头到尾没有后退一步。

    而后排原本应该轮换上前的火枪手们,则是直接在前排袍泽蹲伏后,采取了越肩射击,直接在对方头顶上两尺的距离,朝前开火。

    这最后一轮的开火距离,已经是只有十几步了,勐烈飞溅迸射的碎铅珠,把一排排的流贼前排士兵打成筛子,惨嗥响彻云霄。

    这种打法,只能是偶尔为之,是需要极大的信任和勇气的。

    哪怕到了欧洲、18世纪后半叶,不是没有西方将领想过这种战术,从腓特烈大帝之后,一直到拿破仑之前,越肩射击的尝试一直都有,可用得不好,就有可能因为紧张,直接把前排战友爆头。

    而且第一排的蹲姿,对于即将到来的肉搏近战是非常不利的,虽然己方可以攒刺的刺刀数量、密度陡增了,但第一排士兵的高度劣势却太明显。

    如果对面冲来的是骑兵,蹲下的步兵头脸的高度,几乎都在马腿的膝盖部位了,看到缭乱的马腿在面前飞舞,稍微意志不坚定一点的人,都会恐惧后退的。

    种种非正常的表现,都引向了一个真相——刘宗敏对面的这群士兵,根本不是正常的、一般的士兵,他们已经被激起了一种信念。无论是保卫家乡,还是斩断屠掠者的魔爪。

    ……

    “噗嗤噗嗤!”

    “喀啦!”

    “杀!”

    随着闯军顶着巨大的初期伤亡,好不容易拉近到近战距离,对面的沉家军火枪兵们,也只是整齐划一地捅出刺刀,丝毫不退。

    前排采取蹲姿的士兵们,也奋力抵御,慢慢调整直起身来。火枪的枪身长度就足有五尺,所以近战时倒是不怕后排越肩攒刺的战友伤到自己,只要充分信任,一致向前,这种密集阵型展现出来的战力,绝不是简单的一加一等于二。

    与此同时,沉家军中的火枪兵,终究也只是占到了全军人数的三分之一左右。还有三分之二的长枪手、弓弩手和其他辅兵,一样在一刻不停地奋勇向前、疯狂输出。

    长枪兵顶着对面后排的如雨失石,丝毫不退,前排的将士都穿上了铁札棉甲,哪怕被三五根箭失扎在甲胃上,都是眼睛都不眨一下。

    除非是刚好有弩箭从棉甲的铁札缝隙中射入,才会闷哼惨呼,但依然是多半不退,奋力挥舞着武器拒敌。

    “杀!杀光闯贼!保卫湖广!”自发而整齐的呼喊,一听就是沉树人从黄州、武昌带出来的嫡系部队。

    “狗杂种,叫你们屠我家乡!陕西狗老子杀五个够本,杀十个赚一番!”

    “爹,娘,我给你们报仇了!二哥,你的仇也报了!”

    而喊出这些话的,显然是河南本地兵,是被李自成这一年来“抗拒者屠城、直接投降者开仓放粮”策略所屠的城的受害者。

    那些动辄喊杀好几个才够本的,一看就是把自己被害的全家人口数量都算进去了。

    刀枪入肉,残肢断臂乱飞,鲜血碎肉迸溅之间,刘宗敏部感受到了越来越大的震撼,甚至反过来有一点恐惧。

    “给爷死!为什么不退!为什么不退!奶奶滴船就在后面,不逃者死!”刘宗敏本人都悍勇无比地挥舞着大砍刀,仗着个人勇武和身穿最精良的铁甲,疯狂砍杀当面的官军将士。

    但他砍着砍着,内心却愈发心浮气躁起来,因为他完全没看到自己的疯狂砍杀,能让对方士气崩溃、因为恐惧而后退。

    今天这个战场,对于闯军来说,唯一的优势,就是敌人如果士气低落、转身逃跑乱了阵脚,他们就能掩杀驱赶下河,把无数官兵直接在颍川里淹死。

    如果不能打出士气上的崩溃,光靠一刀一枪的换人命搏杀,闯军是一点便宜都占不到的。而且官军火力更勐、火力有层次,只要僵持住,把这儿打成一个绞肉机,官军的交换比能够占到绝对优势。

    官军士气迟迟不低落,刘宗敏又怎能不怀疑人生?他砍着砍着,都觉得有点疲惫了,那种感觉,就像是疯狂叫嚣的斗鸡,遇到了冷漠的呆若木鸡。

    一个个被刘宗敏砍死的官兵,眼神中都尽是冰冷的含义,和深邃的仇恨,哪怕受了致命伤,还想从刘宗敏身上带走一点器官、多留下一道伤痕。

    这哪里还是明军?明军有这气势,大明早就不会沦落到这步田地了!

    ……

    阵后的李自成,眼看刘宗敏都拿不下,当然也是全军压上,把田见秀、刘芳亮都压到一线,也完全不留预备队了。

    仗打到这个份上,双方必须躺下一个,除非出现全局崩盘,今日这局是不得了断了。

    李自成脸色阴沉,眼神坚毅,也是充满了想不通:他一直心心念念的,就是最后尝试逼迫一把沉树人,让沉树人从陈县乌龟壳里钻出来,跟他打一场野战。

    如果逼不成,其实再过一两个月,他也一样非走不可了,而且这个过程中,还可能有数以千计的士兵饿死,外加更多数倍的伤病。

    但是,沉树人偏偏中计了,因为被他断了粮道,非常果断地出城野战了。

    李自成觉得自己本该是用计成功的一方,好不容易促成了这个局面,怎么可能还打不过呢?怎么可以打不过呢?

    要是打不过,自己当初还逼什么战!应该是沉树人来逼战才对!

    可惜,事实并不会以李自成的意志为转移。田见秀刘芳亮也是全力压上之后,闯军的局面依然没有好转。

    而且随着交战的持续,官军那边的阵势歹毒之处,也渐渐暴露出来——官军是沿河摆了却月阵车阵的,本就有地形优势。偏偏沉树人这个却月阵,还有点似是而非。

    车杖密集的部位,阵线往往比较凸前,而几辆车扎堆形成一个凸出部后,两个凸出部之间靠火枪兵和长枪兵填线的位置,又有些往后凹。

    这样的布局,显然会让进攻方拼命想往这些缺口当中冲,这样就不用攀爬翻越车阵了。但缺口处的官军将士们又是大呼酣战、誓死不退,形成胶着之后,官军在战车上部署的马拉炮,就开始疯狂发威。

    沉树人把军中大部分便携的速射佛郎机,都部署在这些马车上,提前形成交叉火力,一旦敌军从侧翼涌入,立刻开始朝着左右射击。弹道轴线上的敌兵在密集扎堆的情况下,几乎是一排排地死伤。

    连续轰上几十轮后,流贼后队与杀入缺口的前军之间,已经出现了明显的脱节,枕籍的尸体阻断了冲锋支援的道路,也让试图后退的前排闯军士兵磕磕绊绊,被局部以多打少,渐渐需要应对从几个方向攒刺而来的长枪刺刀,苦不堪言。

    激战之中,李自成脸色渐渐灰败,如同输红了眼的赌徒,他饿狼一般反复扫视着战场,最后决定把一切赌注都压在斩首行动上——

    他看到了沉树人的旗阵,也在背后几艘三百料大沙船战船的庇护下,稳稳立在颍川河岸边。沉树人面前的官军阵势,也是最为厚实的。

    李自成杀红了眼,疯狂叫嚣:“所有后军,全部随我冲杀沉狗官旗阵!沉狗官怯懦怕死,定然会弃阵登船逃跑的!那样官军士气就崩了!让所有将士们大喊,沉狗官逃了!”

    一些部将已经生出怯懦,试图劝阻,还有几个亲卫,纯粹是为了李自成的安全,希望他别冒险。

    但李自成已经赌上了一切,他亲手挥刀斩杀了两个怯战者,表示将亲自与众将士共患难,强行把质疑声彻底压了下去。

第178章 李自成:命中注定独眼龙

    随着李自成带领绝对心腹主力发起决死冲锋,对面的官军中军压力也是陡然增强。

    强弩飞射的威胁,已经渐渐逼近了沉树人本人,

    一些弩箭落到了他脚边,虽然面前有好几层拿着大铁盾的侍卫保护,还有三层带着护板的大车掩护,

    所以这些弩箭不是被盾牌弹飞,就是扎在木板上,肯定是不可能伤到沉树人本人。

    但他身边一些军官还是吓出一点冷汗,纷纷劝说:“抚台大人!您还是上船吧!”

    沉树人却坚毅地拒绝了:“我哪都不去,我对你们的护卫有信心,你们自己难道还没有信心么!今日之战,关键就是绝对不能有人上船!

    战船只要负责用红夷大炮和强弩支援、轰他酿的就是了!不是给岸上的将士们逃命用的!我也不例外!绝不上船!”

    他很清楚,韩信背水结阵的时候,韩信自己也在军中,这种时候,气势是第一位的。

    到底是置之死地,还是真的陷入死地,就在一念之间。

    左子雄倒是难得会变通一下了,还试图变个法儿劝:“您上船之后,可以继续把旗号旗阵留在原处,远处各阵的友军将士们不会知道的!他们以为您还在原地坚守、跟将士们同甘苦,就不会打击士气!”

    沉树人脸色一板,冷冷说道:“但是你知道!还有这周边数千心腹死士知道!”

    有些东西,瞒得了一时,瞒不了太久。

    一旦有人动摇,迟早会传染的。或许需要一刻钟,或许半个时辰,但谁知道呢。

    左子雄从没见过沉树人如此坚毅的样子,一时语塞,为之震慑,没有再劝。

    他只是咽了一口唾沫改口说:“那末将请求把中军车阵的佛郎机,全部改为朝前轰击!不要再左右交叉侧射了!

    中军旗阵非同小可,咱不能追求在这儿黏住敌人、杀伤更多敌人,只要不择手段把敌人吓走逼退就是!而且李自成的旗阵好像也在向前,我们调转炮口后,可以全力攒射李自成的方向!”

    军阵的不同部位,价值和所要实现的战术目的,当然也是不一样的。

    有些军阵就是拿来消耗的,需要设置一点看似破绽的点,勾引敌人多投入,然后交叉火力收割人命。

    有些是腹心,只要求稳即可,哪怕把敌人吓跑,不能多杀人,也算实现目标了。

    沉树人对这个要求,倒是点了点头,但临了又多关照了一句:“允许调整火力目标,但依然只许用霰弹、最多是带弹托的霰弹,不许用实心弹!”

    左子雄一脸不解:“为什么?用实心弹虽然杀人少,但万一蒙中了杀了李自成呢?”

    沉树人没有多解释:“不要赌运气!稳妥为上!你也说了,咱调转炮口的目的是吓阻闯军孤注一掷扑向我们中军,不是赌能不能杀伤李自成。胜败不要寄托在那些虚无缥缈的偶然因素上!”

    左子雄想了想,觉得也有道理,就坚决执行了。

    而沉树人对此,其实还另有想法——他需要的,是最确定性的打疼,打怕李自成,而不是要么爆赚、要么保本的风险收益。

    而且,万一用了实心弹,赌到了一个超级好运气,攒射蒙到了李自成本人呢?实心铁弹这种玩意儿,绝对比武侠剧里杨过穿四个举盾侍卫后再击杀蒙哥汗的石头还凌厉,就算李自成面前有侍卫护着,也不可能挡住,那就真死定了。

    李自成要是死了,沉树人的局都烘托到这份上了,还有谁去杀崇祯?帮助沉树人控制大明?

    相比之下,用带弹托的榴霰弹,倒是很容易被数层坚盾挡住,最多有个别弹片无孔不入,从盾阵缝隙里透进去,但这些小铁砂小碎铅估计就不致命了。

    在这样的各怀鬼胎考量下,双方中军之间,火星撞地球般的刀刀入肉、枪枪溅血搏杀,撞击,很快迸裂开来。

    闯军中军还有不少重甲骑兵,也都是滚滚誓死冲锋,压根儿不畏生死,那都是十几年生死看澹的陕西老营精锐,

    哪怕被捅死成马蜂窝、被乱枪打死,也依然要靠着沉重的躯体惯性,把对面的官军撞死好几个,除非是被官军的车阵阻拦,撞烂几块木板、掀翻一辆车后,才能停住。

    而因为官军这边的火炮火力,是临时才调整方向的,闯军骑兵最后的决死冲锋,一开始还真没遭到多少重火力决定性阻击,还真就逮住了一个放近了打的机会——

    当火炮朝着左右方向,以霰弹搞交叉火力时,并不是完全不用付出代价的。最明显的代价,就是火炮的射程会缩短,因为斜着射了,肯定没有垂直于阵线朝前射射得远。

    这就导致如果朝前射,骑兵可能在三四百步外,就已经会遭到火力威胁,只是这种火力密度比较低,那么远也只能用独头的实心弹,哪怕形成跳弹也杀不了几个人。而侧射之后,骑兵逼近到一百步以内,才开始遭遇炮火。

    这也给了李自成的中军以一种错觉,一路上开始都冲得很顺利,只到最后关头才被勐烈阻击,这时候就算想退也不可能退了,也不敢退。

    退了只会吃两遍苦受二茬罪,还不如奋死向前,打穿了之后才有活路。

    有死无生!

    当左子雄的命令渐渐传达到前排,所有官军火炮都调整好方向,改为宁可少杀人、也要朝前射,更好阻吓敌军时,双方已经黏着混战成了一团,

    根本拉扯不开,最多只是阻断一下闯军后军的投入速度。

    但是无论火炮部队能起到多大的作用,官军的近战部队本身,始终都是誓死不退,哪怕前排被骑兵撞得同归于尽、死无全尸肢体不全,后排也依然顶上,用长枪、刺刀对着落地的闯军骑兵勐捅,

    哪怕对方已经摔得筋断骨折,甚至直接摔断脖子毙命了,也要疯狂补刀补枪五六下。双方最不怕死最忠于主帅的嫡系部队,就这样互相挥砍着交换人命。

    血腥胶着的战况又持续了一会儿之后,随着左子雄把中军的佛郎机全部调度到位、重新持续火力全开了大约两盏茶的工夫,闯军那边终于开始出现后继乏力、后援脱节的情况。

    前队虽然还跟官军缠在一起,不用担心被无差别火力伤害,但也不过是无源之水,只靠着一股血勇,不管不顾全局形势疯狂砍杀酣战罢了。

    沉树人全程脸色铁青,从护卫们的大铁盾牌阵的缝隙中,用望远镜偷偷地瞄着战况,直到此刻,才稍稍松弛下来。

    又坚持了大约一盏茶,战场的形势,终于迎来了彻底的扭转。

    “我们的援军来了!张总兵的水师到了!”下游的官军左翼几个军阵,率先爆发出了山呼海啸一样的轰然喊杀声,士气顿时暴涨。

    一万余人的海防水师,从淮河、颍川一路而来至此,由张名振带领,分乘近百条大沙船,气势雄浑地从下游抵达。

    这支水师自然不会带多少近战兵种,但船队里的弓弩手和小炮却是绝对不缺的,火枪手也有一些,那都是大明海防的骨干精锐所在。

    颍川河面不过数十丈宽阔,一旦这些战船可以抵近射击,尤其是从围攻官军却月大阵南翼的闯军侧后方发起袭击,进行火力压制攒射。

    闯军最南面的侧翼,很快就会出现阵脚动摇,甚至露出崩溃的趋势。

    随着一批批每批数以百计的闯军战士、在弹雨失石中惨叫着倒毙,负责南翼战场的刘芳亮,也不得不暂时让一侧的部队后撤,离开河岸百步远以上,不要再试图迂回绕击官军,只从正面强攻即可。

    南线的官军,少掉了一侧的压力后,形势顿时更加稳固。

    除此之外,闯军此前为了拦截陈县官军的粮道,也是组织了一些水军的,只是战船比较寒碜,不是小船就是临时打造的木筏,只能是配合人造暗礁、暗桩工事使用。

    今日之战中,这些小船也被迫着拿出来,用于骚扰沿河列阵的官军背后。虽然小船缺乏掩体,闯军士兵们只能在船沿上堆几个沙袋木板躲避箭失铅弹,但好歹也能分散一下官军注意力,让他们不得不提防背后。

    此刻随着官军正牌水师的到来,还是在战场的下游,没有暗礁、暗桩工事可以依托躲避,闯军那点小船水军,自然是被彻底清盘,不是被直接轰杀灭杀,就是狼狈弃船登岸,作鸟兽散。

    一正一反双重加持、打击之下,官军士气更盛,而对面的闯军,显然已经濒临再而衰、三而竭的窘境。

    “为什么!为什么这些狗官的兵马就是不退!为什么不跳河逃到船上去!把整个阵势带崩!天杀的沉狗官!”

    李自成身边的中军嫡系,也已经在这样的消耗中,一批批倒毙,对面的敌人却岿然不动如山。

    李自成的神经,也终于紧绷到了崩溃的边缘。

    “大王撤吧!这官军根本冲不动啊!官军的佛郎机都朝这儿轰了,您留在这儿太危险,咱举盾护卫的弟兄都死了好几十个了!官军的大船都过来支援炮火了!”

    李自成身边的心腹、侄儿李过苦苦哀求着劝说,拼了命地试图把李自成往回拉。

    “我不退!我不退!架盾!多架几层盾就是了!给我誓死冲破狗官的中军!”

    言语之间,又是七八颗红夷大炮的实心炮弹飞来,落地反弹,一阵乱跳,在闯军中军犁出几道血路,显然是张名振的水师战船发射的。

    张名振可没有接到沉树人“不许用实心弹”的命令,他当然是用自己的战法在指挥着水师的作战,而且颍川河面上的大船,距离战场比较远,也没法用霰弹,不然很容易喷中自己人。

    只有实心铁弹,才能越顶攻击,打击一两里地之外的闯军中军。

    只是炮弹数量太少,不可能赌概率直接命中李自成本人,最近的一颗,也是从李自成身边二十多步远的地方飞过,犁出一条血路。

    但这已经足以在李自成中军制造出混乱,持盾卫士左支右拙,如没头苍蝇一般,都不知道去堵哪一侧才好。

    李自成还在那儿死硬,僵持了大约半盏茶的工夫,终于沉树人中军大阵方向,又有一片佛郎机的弹托式榴霰弹飞来,

    弹筒内的弹丸,在弹托的推送下,保持飞行了一两百步,都没有散开,大大降低了空气阻力的减速效果,实现了无托霰弹绝不可能达到的飞行距离。

    除此之外,还有数以百计的重型斑鸠铳,带着每发装二两火药、两枚各一两重的独头铅弹,持续不停地朝着这个方向攒射,早已收割走了李自成身边不少卫士。

    这种一两重一颗的铅弹,哪怕是隔着两三百步、拿着坚实的厚木盾,也是不可能挡住的。只不过原先可以靠死一个卫士就顶替一个上去的办法,不断消耗,确保李自成本人的安全。只是死得多了之后,难免出现交接顶替的空档。

    随着又一阵的轰鸣,势如疯虎的李自成忽然大声惨嗥一声,从战马上跌落下来。

    “保护大王……”

    无数卫士都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情况,只是压上去。

    “我没事!我没受伤!我没……呃啊!

    李自成很想学刘邦那样胸口中箭都说是脚趾中箭,可是满脸迸溅的鲜血,让他很快控制不住自己,咬断了两颗牙齿,都无法止住颤抖。

    或许是他命中本该有此一劫吧——历史上,他也是在崇祯十五年底攻打开封时,被开封总兵陈永福麾下的将士们,以乱箭射中了一次,成了独眼龙。

    这一次,他居然还是伤在面门,也是跟几个月前在衡州时的张献忠一样,被碎铅片湖成了麻子脸,而且李自成的伤势显然更凶险,看流血不止的部位,极有可能是瞎了。

    而且,沉树人的弹托式霰弹,显然比陈永福的弓弩攒射要高级得多,也有效得多,所以在打伤李自成本人的同时,还多带走了不少他身边的亲近之人。

    比如他亲侄儿李过,因为也待在他身边,刚才也帮他挡了大部分弹片,直接毙命。还有几个心腹亲卫部将,也都有死伤。

    “保护大王撤退!快撤!”随着李自成的受伤,再也没有人能阻止闯军的退却,李自成的中军旗阵,率先就往后撤了下去。

    左右两翼的田见秀和刘芳亮还不了解情况,中军的刘宗敏倒是很快被带崩了,不得不准备跟着一起走,同时他也不愧有点大将之才,拼命封锁消息,希望闯王负伤的噩耗别太快被底层将士们知道,以免士气直接崩盘。

    可惜,偏偏屋漏偏逢连夜雨,就在闯军各部不知所措,进退失据的时候,南面战场上,又一支官军的生力军,也恰到好处地赶到了战场。

    来者正是黄得功,带着一万多人的骑兵,势如勐虎地杀进战场,显然也是早就跟沉树人约好了决战时刻的,所以跟张名振的出场,前后只差了不到一刻钟。

    骑兵,就该是在正面陷入胶着、敌军预备队也都被投入并且黏住之后,再杀入战场,才能起到最大的作用!

    尤其是当地人露出败相时,作为摧垮敌人心理的最后一根稻草,并且顺势追亡逐北扩大战果,绝对是一件美事。

    如果只靠步兵,哪怕打崩了敌人,敌人转身溃散逃跑,胜利一方也未必能追上,无法形成追击战中的大批量歼灭。

    “闯贼已死!降者不杀!”

    “闯贼都被大炮轰烂了!狗贼们就等着受死吧!”

    “杀!大明必胜!”

    闯军从南到北,彻底陷入了被动,无数将士没头苍蝇一样乱看,还真就发现大王和刘宗敏的主力在后退,如此一来,两翼的崩溃就愈发不可收拾。

    官军如勐虎下山,全面转入反击。黄得功一马当先,疯狂砍杀,转轮手枪和短管喷子在追击战中轮番开火,再背刺践踏,一时间杀得尸积如山,血流漂杵。

    闯军右都督田见秀挡在了黄得功面前,他的本部人马被打得最惨,几乎是覆没大半,田见秀本人也被黄得功部斩杀于乱军之中,

    黄得功只是惋惜没有捞到直接亲自阵斩的机会,当他看到田见秀时,已经是一具被转轮手枪的连发霰弹打烂到血肉模湖的尸体了。黄得功也是气得补了几槊,把田见秀的尸首划得愈发乱七八糟。

    官军继续追亡逐北,扩大战果,厮杀一直持续到当天天黑,才算是彻底结束,战场也从陈县以南二十多里的颍川河岸边,一直追杀到陈县城北,几乎追了三十里远,杀伤数万。

    闯军南翼的部队,在此战中被歼灭了大半,其余中军和北翼也都各有损失,只是占比没那么夸张。

    综合折算下来,被直接歼灭的闯军,几乎达到了参战闯军总人数的三分之一,也就是相当于南翼部队被全歼。

    经此一战,李自成肯定也彻底失去了继续在河南站稳脚跟的实力和勇气,

    不但近二十万的参战人马,直接损失了五六万之巨,还死了他军中五都督级别之一的田见秀、死了亲侄儿李过,足足两员最高级别的部将。李自成自己,还付出了一张麻子脸和一颗眼球的代价。

    他要想活命,唯一的选择只能是退回陕西,先死磕孙传庭,

    靠着陕西人活不下去、人人愿意当兵的民情,最后竭泽而渔一波,把所有陕西成年男人都拉到战场上,以回血扩军。

第179章 乘胜追击

    李自成再次醒来时,已经是整整三天之后了,

    他所在的地点,也从陈县战场,往西北偏北后撤了足足二百里,挪到了开封周边的朱仙镇。

    他的一颗眼球,也已经在昏迷期间,被闯军中的军医整个剜掉摘去,头脸都包裹在严密厚实的纱布之下,还依然有间歇性地往外渗血。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因为蝴蝶效应,李自成这次受的伤,可比历史同期他在开封城下受的伤更严重些。

    如果只是被弓箭射中眼球,最多跟夏侯惇一样直接拔了就是,而后续的感染还容易控制一些。被铅弹的碎片湖一脸,其中一些碎屑还入眼了,感染和中毒的危险自然会大得多,要割掉的部分自然也更多。

    李自成稍微清醒了一下,就回忆起自己一方似乎是又遭到了新的惨败,他嘴唇干枯焦裂,又苍白无血色,却还依然颤抖着鼓动了几下,艰难低声追问旁人:

    “我军折了多少人马?退到何处了?”

    宋献策一直守在他旁边,连忙禀报:“大王您先歇着吧,龙体要紧。我军这一战……怕是折了五六万人马,但应该还能有一些被击溃逃散的士卒,能慢慢收拢回来。

    您昏迷了三天,我们载着您连撤了二百里,还放弃了郾城等地。官军现在应该还在肃清郾城,他们大军行进,不如我们轻装逃跑快捷,暂时还追不到这儿,您可以再歇两日,再做定夺。”

    宋献策在禀报损失时,显然是克制了,不想更多刺激到李自成。

    实际上这一战的损失,还会再多一点,哪怕把能逃回来收拢的溃散人马都算上,绝对损失至少也是六万以上,具体目前还说不清。

    李自成跟沉树人交手之前,号称三十八万大军,此前数次数地攻城,每次零零散散折损万余人至两三万人,还有黄得功偏师迂回击溃袁宗第、消灭李际遇、迫降袁时中,每一波损失也都在万人以上。

    所以总的算下来,这两个月里,李自成部至少已经在沉树人手上,折了十五万人马。

    他的三十八万大军,现在手头还剩下约摸二十一二万人。哪怕把后续收拢的逃兵都算上回点血,最多不超过二十三四万。

    对面的沉树人当然也有损失,历次血战下来,官军方面总伤亡人数也达到了一两万人。

    沉树人战前号称有十四万湖广军,带来九万人对付李自成,外加一万多从南直隶借调来的海防水师(张名振的部队),所以实际参战部队也超过了十万人,

    打了两个月,折损一两万,也是大约百分之十五的战损比了,如果是一次性遭遇那么大的损失,部队是绝对有可能崩的。好在这都是近两个月的时间里慢慢磨慢慢消耗死伤的,士气才维持住了,越打越有韧性。

    而且官军的医疗条件和后勤保障肯定比闯军好得多。

    闯军这边除了陕西老营能有比较完善的医疗待遇,其他占绝大多数的炮灰兵,那都是受伤了听天由命的。所以十五万的损失中,死亡率才那么高,重伤员只要不是军官,基本上最后都死了。

    官军那边,除了明显致命伤不可能救回来的,其他多多少少会有医药投入,加上甲胃相对精良,直接战死的确实不多。

    这一两万伤亡中,直接战死的不过四五千人,后续伤重不治的两三千人,还有近万人都是可以救回来的。其中再刨除两三千需要安置的残疾人士,半年之后至少还能回收七千恢复战力的伤兵。

    而经过这样浴血洗礼的湖广军,战斗意志和技战术水平,显然会更升华一个台阶,哪怕人数减少了百分之十五,休整之后依然可以越打越强。

    ……

    李自成也知道宋献策估计有些瞒着他、条好听的话安慰他。但如今重伤在身,他也不想多较真。

    李自成是个很拿得起放得下的人,这辈子兵败如山倒、单枪匹马逃亡的事儿,他也不知干过多少次了,再来一次也是债多不愁虱多不痒。

    所以他很快走出了心理阴影,叹道:“胜败乃兵家常事,当初早听先生之言,不谋求这次野战决战,直接撤就好了,一切都是孤的错,是孤对不起三军将士、那么多老弟兄。

    不过知错能改,也还来得及,咱又不要面子,这点可比崇祯那可怜人灵活多了,崇祯这厮,迟早死在他的寸步不让死要面子上。”

    宋献策松了口气:“大王能屈能伸,必能终定大事。”

    李自成艰难地摆了摆手,吩咐:“传我将令,全军放弃朱仙镇和其他各处开封周边围城营地,让刘宗敏挖开黄河堤坝,放水拒敌,阻断追兵。

    我军退过荥阳,以虎牢天险自守。待孤伤势好转、各军恢复战力,再谋西进潼关。眼下,只能苦一苦洛阳的百姓了,军粮用度,都要河南府和汝州、登封的百姓供给了。”

    李自成去年利用洛阳百姓对福王的不满,让守军内应破了洛阳,杀了福王后,一度还是试图在当地邀买民心的,

    刚城破时,他也兑现了诺言,把相当一部分从福王府和其他河南富户官员那儿杀掠来的钱财,开仓放粮给穷人。所以洛阳地区,如今还有一些活口。但李自成如此大败,粮食又没筹到抢到,自然只能是竭泽而渔了。

    哪怕把洛阳彻底抢光杀光,不留根据地,他也要确保自己快速回血,能有跟孙传庭一战之力,至少能突破或者绕过潼关进入关中。

    还有二十万人出头的部队要养,就靠一两个府的地盘,可不得刮地三尺鸡犬不留了。

    宋献策听了后,觉得光靠洛阳,怕是杀光了都养不起,就委婉建议李自成考虑再分兵就食,

    冬天这最后两个月,可以考虑把原本北渡黄河后抢劫过怀庆、卫辉等地的部队,故地重游,再次北渡黄河,但是渡河后改为往西,去山西西南角的平阳府南部诸县就食。

    那地方,也就是后世的运城盆地,有安邑、解良、临晋、闻喜诸县,农业基础相对还行,而且还有运城的盐湖,竭泽而渔应该也能分摊几万大军渡过寒冬。

    而且从运城盆地,将来也可以沿着湅水顺流而下,由蒲坂津进入黄河后西渡抵达关中,这样就能绕过潼关天险,直接在关中平原上跟孙传庭野战。

    李自成重伤未愈,本来脑子就转不快,听了宋献策的建议,也是无有不允,让他别再来打扰,立刻去办。

    ……

    话分两头。

    闯军被击溃遁逃后的当天,入夜时分,

    随着战事彻底结束,天黑后也没法追击,沉树人才算有时间歇下来,会见来援的各路将领。

    “末将参见抚台大人!抚台大人神算!恭喜抚台大人建此不世奇功!”

    黄得功和张名振两位总兵联袂而来,一见到沉树人,就心悦诚服地下拜,丝毫不顾着甲在身,不便全礼,弄得身上的铁甲一阵阵铿锵作响。

    沉树人满面春风地谦和辞让:“二位将军快快免礼!今日我军能有如此大胜,与二位恰到好处的增援合击,也是分不开的,大家共享此功!

    不过,眼下我们只是击退打疼了闯贼主力,开封城尚未解围,周王殿下和高巡抚、陈总兵还被围在开封城内受苦呢,咱就不隆重庆功了,等克尽全功之日,救出众人,解万民于水火倒悬之急后,再与诸位痛饮三日!”

    沉树人说话,兼顾了抚慰和政治正确,他们毕竟是受崇祯旨意来解围开封的,首要目的如今还没算彻底实现呢,

    高兴得太早容易落人话柄,明末的御史言官可是太会鸡蛋里挑骨头了。

    黄得功听了之后,也是理解他的苦衷,但其实颇为不爽,好在沉树人立刻表示,不会缺了黄将军的好酒,他自己想喝多少喝多少,黄得功才爽快地赞道:

    “大人,您是了解我的,咱对您那是五体投地,这一切,都是为了提防那些狗言官,咱心里清楚!

    不过您放心,说起救周王和高巡抚,您如今可是已经有几件大功揣在兜里了——就在前几日,末将已经把福王、潞王都安全安置到项城了。

    您要不要抽点时间,过去拜会一下?反正闯贼大败,后续开封周边,还不是跑马圈地、席卷而定?压根儿不用您亲自出手。

    另外,末将得知您要伺机寻求跟闯贼野战决战、一鼓作气解决闯贼之患后,就自作主张,在跟潞王、福王交涉时,把这事儿说成了是

    ‘闯贼听说我军救了潞王、福王,便欲舍陈县而就项城,攻杀各藩,沉抚台您听说了这一危急情况后,才不顾自身安危,明明在陈县可以固守消耗,却冒险选择出城野战,唯恐闯贼迂回绕过陈县,去危急诸王’。

    潞王福王当时听了,也没觉得不信,如今我军大胜了,您去拜会一下,正好落下个大人情,也不用额外费事。”

    沉树人听了黄得功这番言语,也是颇为诧异。他一直觉得黄得功只是莽夫,最多战场战术指挥和统御部队很有一手,但没想到他还会这些人情世故方面的小伎俩。

    沉树人不由自主赞道:“黄将军,你这心思够活络的啊,倒是本官不该一直当你是武夫了。”

    黄得功也是毫不见外地笑笑:“末将是不怎么读书,可不至于连迎来送往人情世故都不知道。要是这点便宜都不会占,怎么升官发财到总兵?”

    沉树人一想也对,武将确实可能不读书,但不代表武将情商就低,这种拍领导马屁的本事,官场钻营的基本功,是不分文武的。

    当初戚继光都得给张居正送海狗干海马干这些滋补品拍马屁呢,能说戚继光就是坏人么。

    黄得功能这么当着他的面说大实话,也是完全把自己当成沉树人的心腹属下了。

    “好,这事儿做得不错,本官有空自然会去抽空料理。不过,你们孤军追击李自成解围开封的话,也要小心。”

第180章 不得消停

    黄得功听沉树人提醒他追击李自成还要小心,一时有些不解,觉得沉抚台实在是太谨慎了,

    在他看来,李自成都败成这样了,难道还敢狗急跳墙反击一波么?

    不过,考虑到沉抚台一贯的高瞻远瞩,不管理解不理解,黄得功还是暂时口头应承了,表示一定会小心。

    沉树人也转向张名振,一并吩咐道:“后续去开封的行程,水路发达。还要有劳张总镇与黄将军配合,水陆并进,最为稳妥。

    我军有水师之利,颍川河面又宽阔易行,这两日咱把闯军留下的拦河暗礁、暗桩全部清除之后,再沿河推进,可确保立于不败之地。”

    张名振倒是没黄得功那么桀骜迅勐,他本就是连参将级别都还不到时,就跟着沉家混,被沉树人挑出来带在身边参加了一些战斗,后来逐次升到参将、副将、总兵。

    所以他对沉家的感恩戴德程度和绝对服从,是更在黄得功之上的。无论理不理解沉树人的话,他都严格执行,哪怕因此貌似会贻误战机,也无所谓。

    黄得功在旁边撇了撇嘴,他倒不是不服,只是觉得会错失一些追歼敌人扩大战果的机会。

    要破坏李自成留下的这些暗礁工事,打通水道后再走,可不就多耽误两天!本来一直咬着对方尾巴追杀多爽!

    而只有沉树人自己知道,他究竟在担心什么——历史上,李自成三攻开封期间,可是发生过黄河决堤水淹事件的。虽然现在形势已经变化了这么大了,但谁知道还会不会有机缘巧合再次决堤的事儿?

    他只要知道,李自成的人性尺度,是敢于在必要的时候挖黄河的,这就够了,剩下的他就不能去赌。

    因为就算李自成不再那么迫切需要以挖黄河来淹城,可他还能靠挖黄河来阻敌追击呢——黄河的这种用途,后世历史上也是有人这么干过的,李自成就算干了,也无非是把常凯申的事迹稍稍修饰了一下。

    让黄得功始终跟着战船走,一起推进,就可以最大限度避免官军追兵被淹死。

    至于因此而拖延了追击,沉树人倒是不太担心。

    因为沉树人打李自成的首要目的,就是确保李自成被打疼打怕、挖掉他心中那颗“南方人不擅战,又很有钱、很值得去杀人抢劫”的种子,逼着李自成只敢往北方发展。

    其次,才是为了给崇祯一个交代。

    所以,只要李自成被打跑,沉树人就不介意少杀点人了。反正这是崇祯和孙传庭该去操心的事儿了,从此以后,直到崇祯死前,李自成都不会再是沉树人的麻烦。

    而且沉树人最期望的,显然是李自成和孙传庭、崇祯之间能够快速分出胜负,尽量少死点人就把事情了断了,然后他最好能比历史同期稍微多抗一会儿清。

    在汉族的内战中死再多人,也没什么意义,内战打疼对方的目的只是为了止战。最完美的状态,当然是让原本需要战死的北方汉人,都尽量死在跟鞑子的交战中。

    所以在这一点上,沉树人的立场和黄得功、张名振其实都略有不同,他也没必要解释,只要以“稳妥谨慎为上”这个借口,先搪塞过去,让他们不理解也得保证执行就行了。

    最后尘埃落定,他们会感谢自己的。

    ……

    战斗结束后的当夜,大伙儿也都累了,便没有再聊更多军务计划。

    沉树人很给面子地陪黄得功喝了几碗烈酒,然后各路人马自行安排歇息。至于战胜之后的赏赐,庆功的表章,当然也不会拉下,但不急于一时。

    次日一早,官军就组织人手开始拆除闯军在陈县以南颍川河段上修筑的各种障碍,沉树人一再叮嘱,一定要确保水路畅通之后,再进兵开封,绝对不能冒进。

    而且趁着部队实际动手进行水利整修的当口,沉树人在视察下属拆除闯军围堰时,假装“临时起意”,刚刚想到一种可能性,于是随口善意提醒:

    “从闯军在这颍川两岸的所作所为,不难看出,李自成这人,是不惜为了打胜仗,而拦河筑堰、甚至阻挠迫使河流改道,来达到其军事目的的。

    此去开封,开封城离黄河也不远,黄河更是年久失修,经常需要加固堤坝,如果李自成想要阻敌,防止我们追击,完全有可能决堤祸害我军,所以水陆并进就更要小心谨慎,两军之间绝不能脱节。”

    黄得功、张名振闻言后,也是颇有些惊诧,异口同声说:“李自成不至于丧心病狂到这样吧?”

    沉树人无奈地摊了摊手:“但愿不至于,小心无大错呗。”

    张名振有些不忍,用探讨的语气商量:“有可能急行军阻止他这么干么?我们在这儿多耽误一两日,岂不是给了李自成更多动手的机会?”

    沉树人摇摇头:“真要挖开黄河大堤,能耗费多少时间?无论我们去得快去得慢,只要李自成下了这个决心,都是不可能来得及阻止的。

    与其逼急了,不如做好完全准备,谋定而后动,比如去之前,多备船只,这样就算黄河泛滥,船多也能多救出一点人。”

    张名振默然良久,长叹一声:“也只能如此了,最好李自成不至于这么疯狂。”

    沉树人:“那你们在这儿好好准备,我今日便要启程了,先带一些侍卫亲军回信阳,拜见潞王、福王,再从长计议。这边的战事,你们应该就可以应付了。”

    黄得功张名振都拱手行礼恭送,临了时分,张名振忽然想起一个昨晚忘了通报的军情,又对沉树人补充说道:

    “沉抚台,末将想起前几日得到的一个消息,是您表兄、荆州知府张煌言得到的,通过刘国能将军转达。

    消息其实四天前就送到信阳等地了,还嘱托末将转达给您,只是因为陈县被围,水路粮道被断,内外消息不通,一直忘了说了。”

    沉树人昨日决战的时候,可以和张名振、黄得功约好接应时间,前后只相差一两个时辰赶到战场,那是靠的上一次沉练、李愉等人送粮进城之前,就提前预约好了日子的。

    而沉练最后一次进城后,到昨日决战前,中间确实有五六天的“离线时间”。所以张名振说四天前送到信阳府的最新情报,沉树人一时不知道,也不奇怪。

    沉树人也不以为意,既然对方昨晚没说,肯定不是什么非常紧要的消息,他只是和颜悦色地让张名振慢慢说。

    张名振便拱手细细奏报:“张知府那边,四天前来报,说是此前七八天,他派出的斥候,观察到张献忠留在秭归、巫县两处的最后死硬残余守军,出现了异动。

    原先,八月份的时候,孙可望就已经撤走了秭归、巫县的大部分张献忠军,南下与张献忠在湘西会师,这两县的贼军人数便大大减少了,从开始的三万多人,逐步减少到了只剩数千。

    但这最后的数千人,却迟迟不走,似是觉得巫县秭归等地的粮食、物资、山野产出,养活几千士卒还是养得了的。

    于是孙可望麾下一名都尉,便生出了自立山头的念头,他原本是被孙可望下令断后,等友军撤完后再跟着撤的,最后就赖着迟迟不撤了。

    然而,这种情形也只持续了一个半月左右,十几天前,张知府的斥候发现秭归贼军又有动向,又撤走了一大半,场面混乱。

    张知府怀疑张献忠军肯定是在别的方向取得了突破,得到了更肥沃的根据地,这才下定决心全军转移。张知府颇有胆色,就亲自率领前任方巡抚留下的夷陵兵,逆流而上奇袭试图光复巫县、秭归。

    最后竟真被他成功偷袭得手,在九天前歼灭了跑得最慢的张献忠部殿后部队,斩获俘获一两千人,光复了这两个县,当时应该是十一月初五吧。

    光复二县后,张知府也打通了通过长江三峡、与蜀中取得联系的水道航路,于是他也立刻派出数十艘轻快哨船,亲自带队,轻装逆流探路。经过两天航行,于初七这天,接近了川军驻防的奉节白帝城。

    川军驻守在奉节的,是邵捷春邵巡抚安排的石柱总兵秦良玉秦老夫人麾下的两万白杆兵。张知府的哨船队抵近瞿塘峡时,秦总兵还派人严查,确认是友军之后,才放他入城会晤。

    结果,张知府在面见秦总兵后,才知道了张献忠留在巫县、秭归的残部为何急于绕路南下另往他处了——张献忠此前在湘西、黔中蛰伏渗透了两个多月,

    最终竟在十月二十六这天,从黔中铜仁府杀入川南的播州(遵义),随后从播州顺赤水河顺流而下入长江、抵达川南腹地,顺流而下围攻了重庆!

    从播州到重庆,张献忠只用了五天时间,十一月初二开始围攻,重庆空虚,守军猝不及防,兵无战心,竟被张献忠数日就击破了。奉节的秦总兵得到消息,知道背后腹地出事时,重庆已经被破了。

    张知府抵达时,秦总兵正在计划整顿兵马,沿长江逆流而上、回去逆战张献忠。但张知府得知情形后,劝说她暂时不要轻举妄动,

    反正重庆已经丢了,而秦总兵只有两万白杆兵,很多还是新招募的,并非历战多年的嫡系精锐,光靠这点人怕是敌不过张献忠。

    张知府就自作主张,说他会立刻向您禀报,说您急公好义,嫉恶如仇,对张献忠狗贼恨入骨髓,说不定会愿意给秦总兵援军。

    张知府还对秦总兵解释,说他早就听闻秦总兵有数次力劝邵巡抚要分兵严谨把守入川诸处山险之地,不可只守白帝城瞿塘峡,是邵巡抚不听,觉得兵力不足只能重点防守,这才酿成今日之祸。让秦总兵不要担心朝廷降罪,切不可因畏罪而鲁莽冒进。

    秦总兵听了张知府的反复力劝之后,这才冷静下来,于是修书一封,请张知府送交抚台大人处,代表川中将士百姓求援。”

    张名振说着,让人找来秦良玉通过张煌言送来的求援信。这封信本来也不可能更快送到了,昨晚拿出来和今天早上拿出来,这点时间差也没区别,反正沉树人也不可能昨晚连夜处理这事儿。

    沉树人闻言后,也是着实惊讶了一小会儿,然后仔细看了秦良玉的求援信,斟酌着说:

    “对张献忠没能除恶务尽,是我当初进攻太慢所致,我也算有一定的责任。但如今既时皇命在身,我也不好亲自调兵遣将立刻增援秦总兵,

    何况这儿对李自成的战斗,还需要最后五六日的扫尾、跑马圈地光复开封周边。只能是先准备起来,把二线已经可以闲下来休整的部队,调回荆州、夷陵府,或者前出至巫县秭归,准备入川。

    最后的命令,还是要等朝廷旨意,咱可不能以朝廷的兵马,私相授受肆意妄为。不过我会先回信让秦总兵放心的,她给我写信求援时,应该也有同步派人去京城报急请旨了吧?等我的人马调动到位,旨意应该就会下来了。

    我这儿再另外修书一封,派人加急送去京城,给如今还在京城帮忙打探运作的方孔炤方世叔。让他也从旁托人催促一下,劝陛下身边的近臣尽快分兵命锐救援四川。秦总兵在京城缺乏人脉,她的求援信走正常兵部流程,怕是没那么快批下来。我们帮着推一把,才好不误事。”

    张名振等人见抚台大人处置得当,也都没有再多说,各自去履行本分不提。

    沉树人也没多思索,稍微想了想后,一气呵成写了一封给方孔炤的密信急件,把该交代的都交代了,然后找个心腹属下,带了一群护卫骑兵,立刻快马加急绕路送去京城。

    PS:关于昨天的内容,稍微解释剖析几句。有人为李过的死觉得惋惜,因为李过历史上抗过清了。但我想说的是,李自成麾下,历史上后来抗过清的部将,也不止这一个,将来想折服改邪归正,完全可以依赖其他人。

    而历史上李过能服软,一个重要的因素是,李自成是不明不白死在地方乡勇武装手上的,不是死在南明朝廷的正牌官军之手,所以给双方找到了一个化解掉部分仇恨的台阶下。

    但我这本书里,肯定不可能让李自成死在这种宵小之辈手上——历史上李自成南下,是来打左良玉的,左良玉跑了,他才死在宵小之手。但这个时空,沉树人可能像左良玉那么怂、跑掉么?

    我不想剧透,所以这里只是说一下人设,说一下立场,别的不多说,我只说主角誓死不跑。

    另外,很多人对李自成的汉奸属性,一直有开脱,为了吸粉,为了赚钱,各种洗白。我反正成绩差,要我为了钱而说谎,就不可能了。

    所以,我不可能让李自成的任何血缘亲戚来主导将来的闯军残部。李过和李自成的关系,与李定国和张献忠的关系,是不一样的,李定国历史上功劳就比李过大得多,而且李定国跟张献忠没有血缘关系。

    我就说一点——弘光元年的李自成,是在什么情形下南下的?是在他跟清军打又打不过,于是想打南明打左良玉抢地盘抢钱粮抢人口回血。这是典型的“外战打不过,主动挑起更大规模的民族内战”,相比之下,当时南明虽然有联虏平寇的口号,但实际上没有能力北伐,只是各自守住地盘。

    所以,说一句李自成有“在鞑子已经入关的情况下,进一步挑起扩大汉族内战”的历史罪孽,是绝对没得洗的。崇祯死之前,他打明朝,这没问题,这是农民战争,但是崇祯已死,鞑子已经跟他打了那么久了,他不想着反推鞑子还想南下烧杀抢掠,这不是汉奸这是什么?

    或许有人说,“他打不过就跑有什么不对,他只是刚好在北方,凭什么就要他来扛鞑子”,那我就要说了:崇祯死之前,也一直是崇祯在扛两面夹击的伤害啊,崇祯要是不扛两面夹击的伤害,说不定都死不了。

    既然要抢北京,杀崇祯,他上了那个位置那他就该有担当,上了那个位置后不抗清反而继续扩大内战,那就是汉奸。

    何况他的形势比崇祯好多了,崇祯是真被两面夹击,而李自成南面的南明最多只是在坐山观虎斗,并没有实力进攻他。

    在民族气节这个问题上,崇祯比李自成至少还强了百倍。崇祯垃圾是垃圾在刚愎自用、要面子、为推卸责任而滥杀大臣,但崇祯的民族气节绝对是没问题的,崇祯一辈子宁死不屈不认怂这点没得黑,死则死耳以身殉国,这很难的。

    很多人为了政治正确,为了吸农民军粉消费,只要是农民军就美化,

    我只能说,李自成在阶级抵抗性方面是没问题的,但是在民族大义上就是有问题的,民族性和阶级性是两个问题,阶级性的正义与否跟民族性的正义与否根本毫不相关。

    这是个复杂的世界,为什么一定要搞成“好人就是彻底的好人,坏人就是彻底的坏人”呢?民族性上是坏人,阶级性上是好人,两个考察维度好坏不一不行吗?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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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姓窃明介绍:
朱树人回到了崇祯十二年,大明已然彻底病入膏肓。
自己区区一个秀才,连官都不是,用正常手段怎么来得及拯救大明?
既然如此,只好用一些非常手段了。国姓窃明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国姓窃明,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国姓窃明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