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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姓窃明全文阅读

作者:浙东匹夫     国姓窃明txt下载     国姓窃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澄清一下,补上哀悼(章节感言,不是更新)

    昨天下午更完后没多久,接到书友私信,说怎么噩耗刚出来两三个小时,我就顶风更新了,应该停止网络娱乐活动。

    这里澄清一下,大家都知道昨天刚好写到一个落城的情节,所以是个六千多字的大章没拆分,我午后就开始埋头闭关,写完简单检查了一下就直接更了。

    然后才看到应用界面都黑了,所以当时是真不知道。

    所以我补救表态一下,今天停更哀悼一天,现在发通知,也算是事发后24小时之内。

    另外,保证12月份不会再有请假,所以这条通知下面大家也别留言调侃,说话庄重一些。

    这种事情,十几二十年里最多也就遇到一次,网文行业出现以来也就第一次呢,大家共度时艰。

第211章 对张逆的最后一战

    虽然白文选投降了,还杀了潘独骜以求保命,但重庆城内的零星战斗,依然持续了整整一天才结束。

    毕竟大军乱战,尤其是进入巷战之后,哪里还能有指挥中枢可言,主将投降的消息,也未必能很快传达到各自为战的部队耳中。

    有些都尉、掌旅级别的流贼军官,就算听到官军宣布白文选已降、逼迫他们立刻放下武器,他们也会以为是兵不厌诈的谎言。

    除非是白文选本人被绑着每一处阵地一个个跑过来喊话,他们才信,而这都需要时间。

    到了正月初七早上,重庆城内才处处余烟渐散。

    控制住局势后,官军也清点了一下城内人口和破坏情况,这才确认几乎没有什么良民百姓活下来,被张献忠留下的,果然都是愿意从贼的新兵壮丁。

    二十多万人近三十万,就这么被张献忠彻底屠尽洗劫,才拿出那么多钱财滚雪球扩军。

    (注:历史上张献忠屠武昌、重庆、成都这几个个桉都是明确史实,不需要蝴蝶效应来造成,也不需要黑。

    但是说张献忠屠尽四川,那是有水分也有点黑的,具体张献忠和清军各屠多少比例无法考证,说各杀了一小半到一大半的都有,我就不贸然下结论了。但上述这几个大城市一进城就被全面屠是板上钉钉的。)

    情况这么复杂,朱树人也只好对投降的部队分情况处置。

    首先,很多人手上都是沾染了无辜鲜血的,数量还不少,有些还是多次屠城,这种部队要直接编入官军,那绝对是不行的。

    哪怕是当炮灰敢死营,在后续战斗中拿去冲张献忠的阵营,鬼知道会不会再次临阵倒戈。

    所以仓促之下,朱树人也只能快刀斩乱麻地定了几条划线原则。

    先把所有人都关起来,暂时放入苦役营,慢慢甄别。

    对于四川本地刚刚被裹挟的,可以看看有没有什么劣迹,如果只是为了活命,而且身体也还健康并不虚弱,那就可以在短时间的改造后,先编入方国安的部队。

    当然,也包括方国安手下的王光昌、王光兴,和秦良玉麾下的谭文等人。

    如果是四川本地新兵,但被指认原本就是地皮流氓山贼,那只能是进行军事化管理屯垦,恢复生产,不能发给武器。

    另外,这些四川人都是被抢的对象,官军来了之后,直接发还被抢财产是不可能了,也没法计算,容易出现假账混乱。所以就统一从战利品里拿出一份,作为重新从良的安家费即可,每人发几石粮食度过寒冬和春荒,再留点作为春耕的种子。

    这些本地人相对还算好安排,张献忠军里的老营,才需要慎重处置。

    朱树人本不想以地域来划分危险性,但时局如此,他也没办法,就先简单一刀切,按照从贼年限,按陕西老营和河南老营来区分。

    对于跟着张献忠七八年以上的陕西人,那肯定是不能编入部队的,全部先罚为最重的苦役,严加看管,这部分人太危险了。以后就算要作为敢死营,也要等鞑子入关,跟清军打仗的时候,再把这些人放出去打最危险的战斗,活着回来才能渐渐免除罪责。

    河南老营一般从军最多五六年,湖广兵更少,可以酌情在后续的平定流贼战斗中,就逐步作为敢死营淘汰甄别。

    最后,朱树人还从那些陕西老贼里面,让俘虏互相指认,挑选出一些罪大恶极,比如多次积极参与屠城劫掠的,处斩了大约数百人。

    而想要立刻重新拿起武器免除苦役营惩罚的河南湖广降兵,必须参与行刑,由他们动刀捅那些被判处斩杀的陕西老贼,每人捅一刀就行,也不需要直接捅死,见血就行。

    毕竟朱树人也不能对投降的部队大开杀戒,总共就那么几百个该判死刑的,而需要纳投名状的降兵足有成千上万,根本就不够砍。

    纳了投名状之后,朱树人当然也会主动对外宣传,他的降兵都是纳了投名状的,如此一旦消息将来传到张献忠耳朵里,他手下的陕西老贼们就会跟这些河南湖广叛徒产生仇恨,河南湖广叛徒也就没那么轻易敢再动摇投回去。

    当然了,这种小把戏具体有多大效果,实在是存疑,但有总比没有好,也是事急从权。

    ……

    花了两天在重庆整顿完后方,也从奉节又运来一批军粮到重庆囤积好,确保后续进攻的物质基础后,朱树人也差不多该重新开拔西进了。

    与此同时,就在这两天里,留在湖广后方负责监军的王公公,以及新任四川巡抚方孔炤一家,也都仓促赶来了重庆。(方以智除外,他要留在武昌做官)

    原本朱树人战前还打算“打进重庆城过年”,最后一直拖到正月初六才破城,初七才完全结束零星战斗。

    王公公和方孔炤其实正月初三就抵达奉节县了,但是在后方打探,得知前方战局依然吃紧,他们一群宦官和文官也没什么可做的,就多驻留了两天,初七在奉节得到破城消息后,才风尘仆仆快马往前方赶。

    虽然崇祯十六年的新年,朱树人是在军营里过的,那些人则是在长江上的船里过的,但好歹也算是赶到重庆过元宵了。

    众人抵达的时候,是正月初十。

    城内残破不堪,朱树人也不可能大肆铺张设宴款待,所以只是拿了一条作为军粮储运的火腿,外加一些从长江里刚刚捕捞上来的鲜鱼,款待王公公和方孔炤一行。

    至于地位比他们更低的官员幕僚,那就连火腿都闻不到了,最多只是把加过火腿骨煮的汤分一碗喝,汤里再放一条小鱼。

    饭菜苦逼到这德形,王公公饶是读书不多,也立刻体会到了重庆城内如今的窘境和不易,也不敢托大要吃要喝,反而还对朱树人的戎马倥偬产生了相当的敬畏。

    而朱树人心里也清楚,眼下他唯一需要适度保持尊重、稳住的,也就是面前这位王公公了——

    他会关系到重庆拿下、方孔炤在重庆建立临时行辕后,如何向崇祯汇报四川形势的问题。

    如果崇祯问起朱树人在协助方孔炤上任、收复入川立足点的过程中,有没有消极怠工,甚至是养寇自重,也要靠这位监军王公公的汇报。

    所以,朱树人做得非常稳妥,虽然一边实事求是生活上卖惨,上不了什么锦衣玉食,一方面礼数又绝对不缺,哪怕只是几块火腿几条鱼,也亲自敬酒劝菜。

    同时,为了让王公公切身体会到这么快拿下重庆的不易,朱树人还特地把俘虏状态的白文选,去掉镣铐,但是由专门的精锐侍卫看押着,送到堂下听候王公公的随时查问。

    另外,来都来了,朱树人表面功夫也还是会做的。对于临阵投降的人,哪怕来晚了,他也不会在生活上虐待,就一并赐给了白文选一条鱼两碗饭,几盏劣酒,算是白文选被俘四天来,吃的最好的一顿了。

    水酒薄菜的接风席上,朱树人也是当着王公公的面,先简述了重庆之战的不易,另外还请王公公对于战术细节暂时予以保密,因为有些诡计,这次没用上的,说不定下次还能用。

    然后,朱树人又悲痛地提到:“还有一个噩耗,到时候有劳公公上达天听:本官在正月初三,也就是七天前,就已经得到前方探马回报,成都已被张献忠攻破。

    此后数日,又陆续有新的情报传回,初六时确信张献忠在成都屠城了,前天又明确了蜀王全家的死讯——

    不过,事情是除夕夜发生的,而我军抵达重庆开始组织攻城时,就已经是腊月二十五前后,只花了十日不到,夺回川东门户,这已经是非常快了。当时本官也不可能不顾粮道被断,直接奔赴成都驰援。

    就算马不停蹄,不要粮道,只靠随身行粮作战,从重庆到成都,沿着长江和岷江行军,至少有九百里路程。

    五天之内,步兵坐船是走不了那么远的,不沿江靠步行行军的话,到了那儿都累死了。如果只让我军的一万多骑兵弃步军先行,赶到成都城下也已失去战斗力,所以实在是无法救援。

    这一点,请公公回京后,务必向陛下如实陈述,湖广与四川诸将诸督抚,都会感激您的仗义执言的。”

    王公公听了这话后,也是一惊,同时生出几分悲凉。但他看了重庆这边的战况,朱树人只是用了加起来一共十二天就彻底解决了战斗,已经非常了不起了。

    之前的万县、合州等地,更是短则一两天,多也就三五天。从夷陵入川到奉节到万县到重庆一路走了两个七八百里的路程,加起来都沿着长江西进一千五百里了,皇帝还能要求怎么样?

    成都暂时被破被屠,也是实在来不及救。

    只能指望后续损害别再扩大,彻底把张献忠包饺子搞死在四川盆地,就已经是意外之喜了。

    而相比于王公公的惊诧程度,白文选的震惊则是更加严重莫名。

    “什么?国姓爷当初派谭文用诈降计赚我,说的居然是真的?成都真被张献忠攻破了?他居然敢用真的情报来用计,也不怕激励了守城部队的士气?

    还是说他算准了我不敢信、或者就算信了暂时也不敢或觉得没必要立刻对全军宣扬?这虚实相应的用兵谋略,简直可怕!输在这样的人手上,实在是心服口服。

    唉,难道是天谴张献忠,看他如此大肆屠戮,要降下国姓爷天罚之不成……再下去,真是众叛亲离了。”

    白文选震惊之余,也难免表露出来,连手上的匙箸都不由掉落在地,发出了清脆的声响,就如同刘备听曹操说出那句“今天下英雄,唯使君与操耳”时差不多。

    当然,这倒不是说白文选心理素质太差,毕竟他现在已经是阶下囚,又没有军机需要保密,便破罐子破摔没必要刻意掩饰自己的情绪了。

    坐在上位的王公公和方孔炤,也都注意到了这一异常,方孔炤稳重,看见了也装作没看见,

    王公公却是无所顾忌,立刻就发问了:“堂下降将为何失态?”

    白文选也不敢隐瞒,简明扼要说了。王公公听后也是微微愕然,没想到朱树人用计居然如此不拘一格,如此拿得起放得下,还真是敢冒险。

    感慨过后,王公公才想起该问问成都究竟是如何被攻破的,毕竟他也要考虑到回去后如何跟崇祯交代

    白文选在堂下听见这个问题,也是竖起了耳朵,因为他同样非常想知道答桉。

    这种场合,朱树人当然不会隐瞒,他说得越清晰,将来崇祯那儿会猜疑他的责任的可能性就越低。

    于是他就翔实描述:“公公可能不知道,成都的城墙,数百年来确实年久失修,只因自古蜀中驻军,都没指望过敌人打进成都平原后,靠着守成都城池来坚持。

    根据本官后来几天的加强打探,目前得知的最详细情况,是说一来张献忠借助了除夕前两三天,放松了攻城力度,诱导官军产生懈怠,以为流贼也要过年休整,然后他却在除夕当夜忽然加大了力度,打了邵捷春的守军一个措手不及。

    另外,就是张献忠最初攻城时缺乏火器,也没有使用火药,造成了官军麻痹,最后那天时,突击派出大量掘城木驴挖掘破坏城墙,还把流贼军中全部的火药集中使用,重点炸城,就彻底炸塌了一段城墙,涌入城内巷战。

    按目前的最新消息,邵捷春应该也是跟蜀王一起殉国了。”

    (注:张献忠用火药炸塌一部分成都城墙,这一点也是史实,书里并没有为了给朱树人加难度而开逆向金手指。历史上张献忠破成都时,这就是一个重要因素,但不是唯一因素。)

    王公公听了后,也是不由叹息。

    而一旁的方孔炤,对军事更加了解,所以他的叹息评论,也更加言之有物:“成都城墙竟然如此不堪一击,实在是出人意料了。

    邵捷春没有充分提防,估计也是麻痹大意了,没想到成都的城墙会这么不经炸——据老夫所知,就在短短半年之前,李自成攻陈永福陈总镇守卫的开封时,就用过几乎一模一样的招式,

    驱赶民壮推着掘城木驴,不顾伤亡强行顶着守军失石火器抵近到墙根下破坏挖洞,再用棺材装满火药扛到墙洞里埋实,引火爆破。但开封城墙高厚,李自成数次尝试都未得手,据说还估算错了爆破威力,炸死了不少挖墙埋药的死士。

    那都是去年五六月份之前的事儿了,当时四川也还没有告急吧。想来这些战例情报,邵捷春也知道,没想到反而却让他灯下黑,不作提防了。

    果然兵凶战危,绝对不能凭原本的老经验就指望包打天下,一旦麻痹了,随时都有可能付出性命的代价,唉。”

    方孔炤这番话,算是站在公允的立场上,为邵捷春和蜀王之死找了个台阶下。王公公不太懂军事,被这么一个中立身份的旁观者解说了之后,他当然也是收获颇多,知道回京后如何跟崇祯汇报,解释其中的经验教训。

    而方孔炤看似是在“死者为大”,为殉国的邵捷春说好话,但实际上,也是从旁帮了朱树人,再间接帮了他自己——

    如果崇祯能想明白其中道理,教训,那么连殉国的邵捷春都不再追究了,还怎么可能对后续收拾烂摊子的朱树人和方孔炤不满呢?

    这就好比一个基金经理,他接手客户资金的时候,大A的大盘就已经是跌破一千点了,那后续怎么炒都没有下跌空间了,客户的本钱被再怎么亏,也怪不到他头上。

    他和朱树人接手的,是一个刚到手就在十八层地下室里的盘子!

    爬回地下十七层,那都是他们的功劳和本事!

    王公公倒也不至于因为这几句话就彻底全信了,不过他也表态,成都他是不会去了。

    他就留在重庆,恭候国姓爷为大军做好下一步出征的准备,然后恭送秦总镇(秦良玉)、方参将和张道台(张煌言,新封四川兵备佥事)、方抚台(方孔炤),以及那部分暂时划拨到方抚台张道台麾下听令的湖广援军,去成都合围全灭张献忠。

    成都既然丢都丢了,是否第一时间拿回来,倒是不那么重要了。

    相比之下,要堵住张献忠继续西逃北窜的路线,让他彻底瓮中捉鳖死在四川,才是更重要的。

    所以,最后的成都之战,绝对不能打成一场追击战、击溃战,而要提前部署好包抄路线,打成一场彻底的包围歼灭战。

    朱树人也建议,部队在行军前往成都的途中,最大规模的一支主力部队,必须走岷江路线——

    因为成都虽然濒临岷江,但毕竟是再岷江东岸。所以从西侧截断岷江归途的话,从乐山眉山青城山一直插到都江堰,堵死岷江出青城山的隘口,就能防止张献忠再往西北逃窜当山猴子。

    这种打法,就好比为了防止毒瘤脓疮溃烂,在切除的时候,要稍稍多切除一点旁边的好肉,防止脓毒拔除不尽,留下余毒。

    代价也是有的,就是成都人民可能会稍微多受几天苦,屠城劫掠也会多持续几天。但为了彻底把问题解决在成都,为了天下,也只能如此了,方孔炤和张煌言没得选择。

    王公公也彻底理解了这个战略思路,表示他会在重庆观望留到元宵节之后,然后就会回京,向陛下解释其中的苦衷。

第212章 顺便堵死张献忠的最后一只眼(七千字大章)

    处置好四川现状的责任推卸问题后,朱树人和方孔炤也就可以彻底施展拳脚,在一张百废待兴的白纸上重新作画,描摹大明的江山。

    日月重开大明天,可不是温情脉脉的请客吃饭。就算是请客吃饭,也要打扫干净屋子再请客!之前的陈年烂账历史遗留破事,朱树人是一点都不会背的。

    另外,说句良心话,张献忠的入川,也算是狠狠宣泄了一把四川地区数百年来积攒的矛盾,至少成都平原周边的贫富分化问题,一夜之间消失了——藩王、权贵、官员、地主,都被统统屠杀了,还哪来的贫富分化?

    这一切虽完全不是朱树人纵容的结果,他已经是尽力最快追击了,但不管怎么说,这些悲剧最终还是客观发生了。

    等把张献忠干掉后,重新恢复秩序,经过宣泄的社会矛盾,好歹能确保将来再有个至少百十年太平。从这个角度说,这一切最后的事实受益者,还是朱树人一伙。

    正月十二日,方孔炤和张煌言等在重庆休整了两三天后,让此前重庆攻城战的轻伤员也都可以差不多养好皮肉伤,部队才重新开拔西进,兵分两路朔流而上。

    至于疲惫的部队和重伤员,当然就留下在重庆驻防,各部按损失情况轮换。

    朱树人至今还是湖广巡抚,此前得到的授权,也只是打到重庆为止、为方孔炤和张煌言在川东争取到一个足够重量级的立足点。后续克尽全功的活儿,理论上需要四川巡抚和四川兵备道自行完成。

    这也是没办法,谁让崇祯确实觉得朱树人这人的忠诚度,相比于孙传庭那样绝对赤胆忠心的死忠,还是稍逊一筹,略显可疑呢。

    为了提防封疆大吏尾大不掉割据,也只能玩这点帝王心术了。

    再次出征当天,朱树人亲自出城送行,跟着大部队走了整整一天,傍晚才快马回城,一直送到七十里外的江津县。

    临别时分,张煌言还劝他早点回去:“放心吧,有刘将军和秦总镇,分别跟随我和方抚台,定能马到功成,重庆那边也还是千头万绪,事情多着呢,再送也无益。”

    朱树人点点头:“一路小心,别看你和刘将军这一路需要迂回得更深远,但我还是相对更担心方抚台和秦总镇那一路。

    毕竟你们走岷江,还有相对大型的水师战船可用,张献忠就算主动迎击打运动战,也拿你们没办法,打不过还能顺江退却。

    方抚台和秦总镇那一路的兵马,却很难依托水军,如果张献忠知道我们各部分进合击,迂回包抄断他后路,因此敢于远离成都跟官军野战,寻求各个击破,那方抚台和秦总镇,未必能击败张献忠。

    当然,张献忠要是真这么干了,我估计他也就能狗急跳墙,临死前拖个垫背的。再想回守成都,恐怕就难了,说不定会来不及。你和刘将军如果断其归路,也有可能在后续野战中为方抚台秦总镇报仇——

    但我还是不希望这种情况出现,我要的是保住我军全师,两路人马哪一路都不能被重创,就干掉张献忠!所以,及时互相联络,守望相助。”

    张煌言拍着胸脯表示一定注意,后续进军攻战途中,会每隔一两天就派出快马信使和方孔炤秦良玉联络,不会留下漏洞。

    他和朱树人这番战略交流,普通人可能会听得云里雾里的,但这主要是因为不了解战术背景、也不了解他们此前几天,在重庆城内闭门军议讨论战略的始末。

    根据战前的军议结论,此番出兵的兵分两路,在最初阶段,还是合二为一的,从重庆到泸州之前,都一起行动,逆长江而上。

    泸州目前还在张献忠的控制下,不过根据最新情报,张献忠也没留多少兵马防守——张献忠此前显然很清楚,他最首要的任务是集中力量拿下成都。要不是一开始贪多务得还想把官军援军堵在长江三峡之外,他连白文选那儿都不至于留那么多兵。

    所以,泸州这种可以绕过去的地方,张献忠自然不会多留,留了也是被人各个击破,徒损战力。

    朱树人在做计划时,虽然泸州还属于敌手,但他和张煌言都已经默认那地方是官军的了,唾手可得。

    抵达泸州之后,按照计划官军才会开始分兵,

    方孔炤和秦良玉、方国安,会从泸州转入雒水,逆流而上经内江、资阳、简州最后进攻成都。

    (注:简州就是如今的成都简阳县,现在成都新的机场都已经造到简阳了,所以那地方离古成都已经不远。)

    这一路因为雒水比较狭窄,多浅滩,所以无法使用大型战船,之所以还要沿河行军,主要是为了便于运粮,作战部队还是步行推进为主。

    而另一路的张煌言、刘国能,包括刘国能麾下新收编的袁时中,以及朱树人派来的嫡系骑兵部队,则是在抵达泸州后,继续逆长江而上,一直到宜宾附近,

    从长江转入岷江,再一路经犍为、乐山、眉山,直到青城山都江堰,抄张献忠后路。他们的目的,是防止张献忠守不住成都后继续逃。

    这一路因为岷江的水量远比雒水丰沛,所以可以航行大型战船,部队安全也更有保障。哪怕张献忠发现这路人马后想来进攻,直接依托水军回撤,张献忠也是毫无办法的。

    只要注意在乐山大佛附近、大渡河和岷江交汇处,别被暗流漩涡卷走就好。但事实上,自从唐朝在乐山大佛附近修了水利,大渡河和岷江的汇流处,水情也远没有唐朝以前那么凶险了,以沉家的航海功底,完全是毛毛雨。

    最简单的速记法,就是这两路人马,一路到泸州老窖就拐弯北上,另一路继续直行,到五粮液才拐弯北上。

    再说句题外话,自古从荆楚之地进攻巴蜀,基本上入川后也是这么分兵的——三国时刘备在雒城附近受阻、庞统被刘章军射杀后,刘备就不得不在雒城前线固守待援。

    诸葛亮和赵云就是走岷江水路南线包抄入川的,张飞的陆路部队就是走北线的,最后到成都的门户雒城会师。

    所以朱树人和张煌言、方孔炤这么选路线,也并没有什么创意,就是直接拿古人最成熟稳妥的方案抄答桉就行了。

    秦良玉、方国安走的就是张飞那一路,刘国能、朱文祯、袁时中走的就是诸葛亮赵云那一路。

    秦良玉、方国安的路线需要一定的安全警戒,防止被各个击破,刘国能朱文祯那一路则是安如泰山,可以绝对确保进退自如。

    ……

    有了严密的作战计划,部队也都严格执行,后续的战事自然不需要朱树人直接操心了。

    此后几天,一直到元宵,他就再重庆安抚百姓,恢复秩序和生产。

    四川地区虽然被部分屠戮了,可川东地区好歹是在正月里就恢复了官府的统治,还有半个月的时间缓口气,应该不至于耽误春耕。

    只是官僚、地主和富户被杀太多,很多土地成了无主之地,所以新来的官府重新确认地权的工作会繁重一点,要抓紧在各县挨家挨户通知,有没被杀绝全家的地主,回来认领自己的地皮。

    只要有继承人,朱树人也不至于吃相太难看直接把田都分给贫农——有钱人已经被张献忠杀掉绝大部分了,而且都是挑最有钱的优先屠杀,所以就算有活下来的,多半也只是稍微有点钱。

    这种时候,更重要的是尽快恢复生产,恢复社会秩序,所以发还有继承人的地主田地,也能进尽快安定人心,让大家可以安心生产。

    官僚买办资本可以直接没收,民族资本还是应该慢慢“赎买”的嘛,驾驭人心的道理,懂的都懂。

    除此之外,趁着春耕之前的半个多月,朱树人也要组织后方湖广的运力,再尽量多运一批土豆过来,用于在四川地区推广,至少是在川东或者说巴地推广。

    川西和成都平原,今年是没戏了,就算灭了张献忠,肯定也是春耕结束之后的事儿。成都平原的农业生产,也就只能遵照旧的传统生产模式。

    好在蜀地本来就湿热,是南方气候,原本都是种双季稻的,也没法冬季种冬小麦、收麦后改种玉米。

    所以玉米暂时就不需要往四川推广了,朱树人需要操心的主粮新作物,仅有土豆一项。

    除非是将来拿下汉中盆地,汉中的气候倒是有点接近关中,有一定的麦作区,将来可以推广冬季种冬小麦,收货后初夏种玉米。

    对于没来得及在崇祯十六年,就在四川全境推广土豆,朱树人内心原本也是有点惋惜的,不过稍微实地考察了几天,找了一些幸存的四川本地基层官员深入调研了解后,朱树人也就释然了——

    四川的农业区中,山区农业主要就分布在川东,或者说巴地,也就是重庆周边。西边成都周围都是平原,都是平整低洼的水田,本来种土豆也有点浪费了。

    土豆更大的价值,在于把边角零碎崎区的烂地也充分利用起来,所以重庆周边三四个府,包括重庆、夔州、潼川、顺庆,外加泸州府的一小部分,能把适种土豆地皮都充分利用上,就已经很不错了。

    朱树人留在重庆周边,安民编户、确权土地,组织生产,也没干别的事情,光这些就花了个把月的时间——也别嫌慢,做过基层民政工作的人,就知道这里千头万绪没一件是轻快的,一个月能理出一个大概就已经算很神速了。

    另一方面,也是这段时间,前线军务确实没什么需要他操心的,一切都还在按部就班推进中。

    从重庆去成都,实际行军距离就有九百里左右,这还是算的雒水那一路,如果是岷江那一路,因为要绕远,只会更慢。

    按照在敌占区搜索前进、一边占领一边推进,每天五十里的速度都是不可能做到的,还得考虑部分府县有张献忠的小股留守部队要解决,就算战斗没悬念,却也每场都能拖住几天时间。

    官军是正月十二启程的,五天后赶到的泸州府,在那儿跟张献忠的小股部队战斗了三四天,拿下城池已经是二十一日,大部分耽误的时间都是在等待和组装攻城器械、修筑必要的围城工事和营地。

    拿下泸州后,两路人马实际分兵前还要稍作整顿,再次起程已经是二十四。

    反正成都已经被张献忠蹂躏完了,这时候也不抢时间,稳扎稳打最重要。

    方孔炤和秦良玉方国安,在二十八日抵达内江,又小小战斗了一场,二月初一继续北上,初五到资阳,

    随后因为距离张献忠核心主力驻地越来越近,他们也不得不更加小心谨慎,推进更慢,把精锐骑兵斥候放出去更远以哨探敌情反应,顺便等待张煌言那边。

    张煌言正月底抵达宜宾,也是小战一场,耗费数日,略作休整二月初六才再次北上,四天后兵不血刃顺利通过犍为,初十抵达乐山。

    也正是在乐山,张煌言和刘国能第一次遇到了张献忠军有组织的分兵抵抗、据险而守,竟是张献忠的义子孙可望本人,带着数万流贼部队来到乐山,依托岷江和大渡河天险,试图掐断这处官军水路军后续会依赖的枢纽节点。

    得知这一情况时,张煌言也是有些惊讶的,因为完全跟战前的预期不符——战前的军议上,双方反复推演讨论,觉得张献忠如今不敢跟官军野战,如果官军逼过去,大概率最后还是在成都进行攻城战。

    就算张献忠要野战,也该是在平原河流浅窄的地方,找秦良玉方国安部决战,先争取各个击破吃掉这一路。怎么会去找沿着岷江进军、进可攻退可守的张煌言的麻烦呢?

    张煌言可是有一堆精良战船,就算打不过,沿着岷江来路直接跑,也是肯定能跑掉的。张献忠怎么会分散自己的兵力、派出那么大一支主要力量,去进行一场不可能追得上的追歼战呢?

    打个通俗的比方,这简直比滑铁卢之战前,拿破仑派出格鲁希去追击布吕歇尔还要不可理喻。

    拿破仑派格鲁希分兵,好歹是有机会追上布吕歇尔、并且先各个击破,最后再在决战前赶回来,跟拿皇本人一起合力对付威灵顿。

    张献忠派孙可望分兵来乐山,最多就是迟滞添堵,不让张煌言推进,但打是绝对打不掉张煌言的。

    最多就是孙可望和张煌言最后都无法赶到另一边张献忠和秦良玉方国安的决战战场,双方都有一支主力被调离无法参加决战,那张献忠也没得赚啊!

    张煌言意识到事有蹊跷后,立刻就派出快马信使,去资阳和方孔炤秦良玉方国安联络,让他们小心谨慎,别太快推进。

    同时,也立刻派快船顺流而回,顺着岷江长江重回重庆,给朱树人报信,告知这一情况。

    因为是顺流而下,山区江水奔流迅疾,这次倒是很快就到了,二月十四,身在重庆的朱树人就得知了这一情况。

    一开始他也颇为不解,但好在他知道历史,虽然历史事件已经被改得面目全非,但他至少还知道明末所有大人物的禀赋性情。

    事情可能会变,但人的禀赋,野心,性情,是很难改变的。

    听说孙可望自请分兵南下拦截,朱树人稍微琢磨了一下,排除了一切不合理的解释后,最后剩下的那个解释,无论乍一看是否很不合理,也多半是真相了。

    不过,朱树人却不能明着说出来。

    好在说来也巧,张煌言和方孔炤回报前线情况时,监军的王公公也还没有会北京,一直滞留重庆,在观察朱树人等人的表现。

    原本王公公说好一月底之前就要走的,也是看到张煌言、方孔炤最初半个多月势如破竹,每隔几天就能推进一个府县,这才一拖再拖,还妄想着能尽快拿到张献忠授首、成都光复的消息,好直接回去给崇祯报喜。

    现在张煌言推进被孙可望阻止了,王公公也意识到自己是等不到报喜了,朱树人也跟他解释,说个把月之内是等不到战争结果了,但他已经有计策,务必能确保把张献忠擒杀在四川。

    他把自己的分析,半真半假地说给王公公听:“公公,本官已为,这孙可望可能是对张献忠的忠心产生了动摇,虽未必会背叛义父,却也生出了大难临头各自飞的逃命想法。

    他自请分兵南下堵住乐山,就算被我军绕过,他也可以以骚扰粮道为由,一直滞留乐山。如果张煌言、刘国能的兵马后续更换前进路线,放弃岷江路线,去跟方巡抚秦总镇合兵一处,另路向成都推进,

    孙可望也依然可以借口‘可能有诈、要提防官军伪退诱敌’为由,拒不回师成都救援张献忠。而孙可望拒守的乐山,同样是川西一处枢纽要害,那儿是岷江和大渡河汇流之处。就算张献忠最终被全灭,岷江一线也被堵住,孙可望的偏师依然可以走大渡河远遁,虽然注定只能去蛮荒之地,却也好过跟张献忠陪葬。”

    王公公也不太懂军略计谋,听了朱树人的分析,顿时觉得很有道理,他唯一觉得不太敢信的还是这个时代拜人做义父的人,应该不至于那么不孝叛父。

    但这个顾虑,也很快在朱树人的解说下打消了——朱树人引经据典,把他多年来如何专门勾引断子绝孙的流贼头目的义子杀父来投、专门打击认义父义子这种统治模式的辉煌成果,数落了一遍。

    最后,还不忘把军中一名叫刘三刀的游击引荐给王公公,自豪地告诉他,这位刘游击就是杀了他义父刘希尧投的朱树人。

    王公公看了朱树人对于劝人杀义父那么在行,也是噤若寒蝉,没有再质疑。

    他心中还暗忖:这些事迹回去跟义父王承恩汇报的时候,可一定要略去不表。

    国姓爷专用不孝之人,这可不行说呐。

    聊完了孙可望可能的动向后,王公公又问:“可这事儿,国姓爷又为何特地与咱家说呢?不管他心里怎么想,眼下毕竟还没有过明路,没有正式背叛张献忠。咱家向陛下回报时,也不必提孙可望呐。”

    朱树人连忙用诱导的语气说:“怎么不必提?用兵讲究的是举一反三,公公试想,既然连孙可望都可能生出异心,我们难道不该提防张献忠麾下其他人也生出保存实力、各自留后路流窜的危险么?

    陛下要的,可不仅仅是击溃张献忠,是要根除其余毒!所以本官才花了那么大心思,部署了两路包抄!如果张献忠能分孙可望南下留大渡河这条退路,他是不是也有可能北上江油、剑门关一带,留去往汉中的后路?

    关中如今虽有孙督师坐镇,堵住了汉中北上关中的出路,可以确保‘南郑之地,真乃天狱’,但数月之内,孙传庭跟李自成也可能有一战。

    如果李自成和孙传庭在关中鏖战时稍有一个闪失,或者是到时候已经被张献忠的偏师提前撤到汉中伺机而动,给了闯贼和张献忠合流的机会,那可就是天下最不妙的噩耗了!”

    王公公听了,也是大惊失色,似乎正是这么个道理,他也不由问计:“那国姓爷以为,该当如何?为何当初只分兵两路围堵,不分兵三路呢?把张献忠北逃的路也堵了!”

    朱树人摇摇头:“我们从湖广出兵入川,哪堵得死成都平原北去之路?成都失守之前,听说绵竹、江油、剑门等地的官军,就已经提前溃散,那些地方已经在张献忠之手多时了。

    所以,要堵住张献忠北逃之路,只有朝廷另外派遣一军,从孙督师掌握的陕西由大散关南下,经阳平关,提前抢占汉中地,堵死阳平关,才能不让张献忠北上汉中,也彻底堵死闯张合流的可能性。

    唉,孙督师也不容易,陕西兵肯定是抽不出来了。听说李自成自从去年冬天在开封被我击败后,退回洛阳,又北渡黄河就食河东,山西兵马也不能禁。

    若是能让山西军由蒲坂津入关中,经陈仓协防大散关至阳平关一线,阻止闯张合流就好了。当然,这只是本官的一家之言,公公回去还是慎言,免得被陛下猜忌宦官干预军事谋划,本官其实也不好置喙这些分外之事。”

    王公公听了后,当然觉得很有道理。朱树人跟李自成张献忠打了那么久,他的嗅觉肯定是很灵敏的,信他绝对没错!

    至于朱树人因为身份敏感,说漏了嘴又后悔,觉得这事儿不该他朱树人来献计,怕被崇祯猜忌……

    这事儿太好办了,王公公回北京后,可以找个人,卖这个人情,就说是别人想到的嘛,甚至还可以把计策先献给义父王承恩,让王承恩去做这个人情,反正只要王承恩私下里知道这个义子很孝顺就行了,将来等王承恩老了扶他当司礼监,他就已经烧高香了,外朝的人情,他现在拿了也没用。

    王公公虽然不太懂军事谋略,但朝中人事还是了解的,各地有哪些将才,名字他也知道。

    他最后在脑中盘算回忆了一下,想起太原总兵曹变蛟,这几个月就刚刚被要求南下,堵住就食河东的李自成,要提防他北上太原。

    曹变蛟最近的日子也是非常苦逼,北面雁门关有鞑子驱使的科尔沁蒙古骑兵扣关,南边有李自成把河东搅烂了,听说曹变蛟在太原连军饷都发不出了,毕竟南边来的税源都没了。

    不如就让义父劝陛下把曹变蛟移防到河西的关中,归孙传庭暂时调遣,然后去陈仓大散关堵住孙传庭的南翼,将来也多一颗保险防止张闯合流。

    听说曹变蛟也是死里逃生之人,去年要不是海道总兵张名振和南京户部的郑成功渡海给山海关的辽东军运粮,顺便救了塔山杏山的部队从海上撤退,这曹变蛟都已经死在塔山了。

    至于曹变蛟调走之后,如果李自成觉得晋北空虚,不想回陕西了想北上太原、大同,那朝廷也巴不得呢,正好让李自成去跟扣关的鞑子打好了,想来李自成也没这个胆子。

    “多谢国姓爷解惑,如此咱家回京,也知道如何宽慰陛下了。”

第213章 入川做得好大事

    话分两头,

    朱树人坐镇重庆,由方孔炤、张煌言继续西进,在成都平原上与张献忠的最后决战,没有一两个月的时间,是看不出多少决定性进展的。

    既然要大迂回包抄,严密布局毕其功于一役,就不能嫌准备工作慢,耗时久。

    就算最后打出一个初步结果,考虑到四川地区的地理闭塞,甚至还可能有朱树人的故意拖延汇报,再多花一个多月时间,消息才能汇报到北京,那也是不奇怪的。

    所以这么粗略估算一下,可能到崇祯十六年五月份为止,身在京城的崇祯,都会对四川地区的近况知之甚少,如同打RTS游戏蒙上了一层战略迷雾,视野都没探开。

    而这几个月的时间差,也足以让四川以外的世界,发生太多变故了。

    负责回京汇报的王公公,二月十五左右从重庆出发,他还算勤勉,想把重庆和泸州等地光复的好消息尽快向陛下报喜,所以只走了半个月,就回到了京城。

    这已经是非常勤勉了,得日行二三百里。跟换马不换人的六百里加急专业信使相比,都能达到后者四成的速度。

    三月初二这天抵达京城后,他马不停蹄入宫,先跟义父王承恩汇报了一番。

    这位王公公其实也不比王承恩年轻多少,他自己也三四十岁了。但作为宦官,认干爹根本不在乎年纪,别说王承恩好歹还比他大点,就算两人同龄,认干爹都是有的。

    王承恩得知了四川的最新情况,知道重庆在朱树人出兵后短短半个月内已经拿回,后续则是因为要做个完善点的局、彻底灭了张献忠,这才拖沓,他心里也是安稳了不少。

    义父子之间密谈了许久,把来龙去脉梳理清楚,王承恩也想好了该怎么向崇祯汇报、请示,这才前去面君。

    与此同时,崇祯显然不止监军宦官这一条军情信息渠道,宦官回来的同时,兵部尚书陈新甲那边,差不多也是前后脚得到了正式的官方消息。

    所以王承恩去禀报的时候,陈新甲也同一天向崇祯奏报了西南战事,

    两人在面君之前,还自然而然交流了一下——毕竟陈新甲面君,还是需要王承恩通传的嘛。

    只不过陈新甲那边事情更多,如今大明至少有另外两处战场,情况都比四川更棘手,所以收复重庆、试图包围成都,在陈新甲的奏报中,优先级只能排到第三。

    这另外两场战斗,第一场自然是始终在山西河东盆地、以及对岸洛阳、陕州一带的李自成与孙传庭的厮杀。

    第二场,则是崇祯十六年开春后,再次入寇的建奴鞑子及其科尔沁蒙古仆从军。

    孙传庭与李自成的战斗,那肯定是不死不休的。目前看来,在有第三方抽出手来介入这一战场、打破僵局之前,孙李鹿死谁手还未可知。

    陈新甲的奏报,当然要尽量给孙传庭粉饰,只要没输就算赢,所以不到最后一刻,崇祯估计也看不到孙传庭的噩耗。

    建奴扣关的战斗,则相对胜负明朗一些——毫无疑问,如今崇祯控制的大明九边军队,铁定是干不过鞑子了。

    毕竟一年半前、十三万九边精锐尚在的时候,洪承畴都干不过鞑子。如今这十三万精锐被洪承畴送掉至少八九万,只剩下四五万逃回来,对面还多得了洪承畴这个带路的,剩下的人怎么打得过?

    要不是朱树人去年通过郑成功稍微开了点小挂,把本该覆灭的八总兵,捞了两个回来,也多救了小两万兵马回来,崇祯连这最后的四五万人都剩不下,

    最多只能剩下吴三桂直属的两三万关宁军老兵,加上当时守关没有出战的二线部队。(历史上松锦大战打完后,崇祯在辽地基本上也就只剩这么点家底了)

    建奴原本应该是崇祯十五年秋就扣关进犯、然后被焦头烂额的陈新甲秘密建议崇祯寻求议和才稳住。

    如今也算是蝴蝶效应了,因为在崇祯十五年春夏之交、张名振郑成功那一波,干掉了鞑子一个汉军旗,还导致另外两个满人旗各自被歼灭了一两个甲喇,所以黄台吉在崇祯十五年秋才没聚集起力量扣关,选择了多休养生息一两个月回回状态。

    只不过,秋冬之际,多休息一两个月后,往往就错过了季节窗口期,九月份之前没能扣关,随着后来隆冬降临,大雪纷飞,关外的严酷极寒环境实在是不宜用兵,八旗军队也得猫冬,于是就一二添作五,一直休整到了今年二月春耕自后,黄台吉才有所动作。

    如今是三月上旬,关外黄台吉已经动兵一个月了,明军在这一个月里又打了两场败仗。

    首先是吴三桂在山海关外的一切据点,至此终于全部失守。去年捡回一条命的李辅明,也在坚守不敌时再次身负重伤,被残部骑兵部曲护送着突围逃回山海关,

    去年从塔山杏山突围出来的久战明军,也再次被歼灭了数千之多,击溃逃回更多。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并非远在四川的朱树人可以改变。

    只能说,还是怪朱树人位卑无力来忧国,他倒是想忧,但国不给他这个通盘掌握全局的机会,他有什么办法?

    历史上,李辅明在山海关外彻底失守的过程中,可是直接战死了,只不过死前倒也奋力一击,带走了清军一两个甲喇章京。如今只是重伤被部下带着撤退,已经算命好了。

    而且别说还真是挺巧,在这个过程中,今年负责给山海关运粮的海道总兵张名振部下,又帮着李辅明搭了把手,在辽西走廊的明军溃败时,明军在海上始终保持了优势,所以只要想撤退,至少多了条退路。

    李辅明昏迷的时候,他手下那些副将部将一个个也充分利用了这一资源,才把死心塌地给崇祯卖命的李辅明又救了一次。

    这其中跟去年唯一的区别,只是张名振本人没有带队,而郑成功也因为职务调动高升,没有亲自再跟随军粮海运船队,只是一些去年还级别比较低的将领,顺手就把这事儿办了。

    李辅明醒来后,也算是彻底心灰意冷了,崇祯这样只要马儿跑又要马儿不吃草,他还能怎么给崇祯卖命?

    倒是已经荣升伯爵的国姓爷,严格算来算是救了他们弟兄两次了,还年年给辽东部队运军粮运军饷,口粮都没克扣过——

    尤其是那些当了十几年兵的老人,军官,他们可都是明明白白知道,崇祯十四年之前,辽东边军都要靠自己屯垦才能吃饱,关内运来的军粮,从来就没足额过。户部兵部那群层层盘剥的牲口,哪个不喝兵血?

    只有从崇祯十四年开始!辽地的军粮外运,全部承包给南京户部的沉侍郎后(后来是沉尚书),辽地的明军才彻底吃上了朝廷供应的饱饭!

    说句良心话:沉家人供他们吃了三年饱饭,还救了他们两次命,以后该怎么报答,李辅明心里应该清楚。

    李辅明重伤的消息传回京城时,大约是二月下旬,崇祯也很重视,第一时间派了宦官去山海关前线慰问。

    那宦官也是亲眼目睹,看到李辅明确实伤势严重,而且是力战不敌,回去如实禀报,崇祯也只能恩准许给李辅明部几个月的休整时间,不再去差遣他们,让他们可以好好养伤。李辅明也就此得到了一个“伤重未愈”的拖延借口。

    也正是到了这一刻为止,崇祯在辽地,从此就只能仰仗吴三桂这一位总兵了。

    而鞑子扣关的战场,还远不止辽地一地,黄台吉显然是把八旗兵马沿着长城一路播撒,哪里有漏洞就往哪儿钻。

    李辅明吴三桂血战只是阻止了鞑子入山海关,却不能阻止鞑子从蓟门、张家口再次破关。

    于是崇祯十六年春,北直隶外围又有数座府县被屠略一空,死者累计数十万,被掠去牲口数十万,银数百万两。

    这样的内外交困之下,就在前几天,陈新甲终于如历史惯性那般,对崇祯提出了与黄台吉议和的建议。

    崇祯乍一听这个建议时,还是有些不甘心的,但陈新甲却拿出了远比历史同期更充分的理由:

    “陛下,如今不比往年,我大明虽危如累卵,却有一支死忠于陛下的可靠力量,正在积蓄崛起——湖广克虏伯,自崇祯十三年掌兵以来,未尝败绩!假以时日,朱树人定能成为比孙传庭更可靠的我大明擎天巨擘!

    去年他原本就已经把张献忠逼上了绝路,只是当时杨阁老孙传庭左良玉冒进,把中原局势弄糜烂了,不得不打断了朱树人斩尽杀绝张献忠的部署,害得他如今得费二茬功夫、百姓也遭了二茬罪。

    但以他过往的履历,只要我们这次用人不疑,‘将能而君不御者胜’,给足他半年,他一定能拿回张献忠的首级!按照这个速度,再有一两年,就能把闯贼也彻底尽灭!

    到时候,大明内部休养生息,再与鞑子一决雌雄,岂不美哉?我们如今议和,并不是丧权辱国,只是为朱树人争取这个时间!两年戡乱,一年休养,陛下暂且隐忍三年,三年后再让鞑子老奴知道我大明天威!”

    还别说,陈新甲当时这番话,着实打动了崇祯,然后他就秘密准许陈新甲先跟黄台吉谈起来,哪怕给点银子岁币,其实也不是不能忍,

    崇祯甚至还在心里暗示自己就跟刘邦刘恒一样,对冒顿单于暂时忍让,等大明有钱了,百姓不造反了,迟早要黄台吉及其子孙如匈奴狗贼一样被干掉!

    崇祯答应之后,陈新甲就开始忙活了,就在前两天,陈新甲的第一份议和条件,也已经秘密派人送去关外,找黄台吉谈判,但目前暂时还没有回音。

    但陈新甲很清楚,这个节骨眼上,自己找崇祯汇报一切情况,都必然会被崇祯问及秘密和谈的进展,所以他也不得不多做一些准备,皇帝问起的时候,才好给一点好消息,拖住节奏。

    有过工作经验的人都知道:如果老板交给你一个项目,周期比较长,暂时还没出成绩。这时候如果中途老板要你汇报进度,你哪怕胡编乱造,也得编一点阶段性成果给老板看,好让他知道事情一直有在推进。

    ……

    王承恩和陈新甲就这般提前互通声气、形成意见默契后,来到文华殿面君。

    崇祯听说了重庆光复、张献忠剿灭工作按部就班进展有序,也是颇为振奋。

    趁着皇帝心情好,陈新甲连忙把王承恩卖给他的人情做了,只当是他想到的这个主意,提醒道:

    “陛下,张献忠屡战屡败,失地无数,如今既然连他的义子孙可望,都露出了弃父自逃的倾向,想必张献忠不日必将授首!

    但孙可望的异动,也给我们提了个醒,臣以为,朝廷应该见微知着,提前提防堵死张献忠残部将来往我大明其余府县逃窜的道路。如今张献忠控制府县周边,唯有通往汉中之路还有风险。

    汉中虽天狱之地,但有闯贼时时想回师关中,便不得不防二贼试图合流!臣建议从陕、晋之地就近敦促一支兵马,南下散关、阳平关一线以为策应!”

    崇祯听了,也是频频点头。陈新甲这番说辞,算是比朱树人当初跟王公公说的话,又委婉了不少,这是让崇祯来做最后的决策拍板、预设给了好几个选项。

    朱树人是直接暗示王公公,山西曹变蛟可用。陈新甲则是从陕甘和山西的部队里,让崇祯亲自选一支。

    可实际上,崇祯哪有选择余地?陕甘的人马,都被孙传庭竭泽而渔用得精疲力竭了,最近的只能从山西找。

    最后崇祯自以为是他殚精竭虑,想到了这个妙计,殊不知早就是下面的人提前左右卡位哄着他往这个选项里钻。

    最后,仅仅经过数日的决策讨论,崇祯拍板让曹变蛟换防。

    与此同时,既然都处理到了四川和湖广的喜讯,崇祯当然也不能完全刻薄寡恩,赶早不如赶巧,他趁着这个机会,就又讨论了一番对朱树人的封赏。

    去年朱树人原本就该升官了,只是太年轻,而且一年之内不宜连升巡抚、总督,所以最后才给了伯爵作为补偿。

    现在收复重庆,歼灭了张献忠麾下的白文选部,差不多也可以给个湖广总督了。

    崇祯倒是考虑过,杀了张献忠之后再给总督,但他随后也想起,自己当初可是在太庙盟誓,谁杀了张献忠,就要直接封公爵的。

    到时候又升总督又给公爵,难免太促,还不如分开给,也好以恩诱之,让他加速彻底搞定张献忠,然后就北上去别的战场为皇帝分忧。

    这样的考量之下,崇祯最终在三月十八日这天,给朱树人下达了一道新的旨意:因光复重庆以及歼灭张献忠军一部的功劳为由,升克虏伯、湖广巡抚朱树人,为湖广总督。

    同时,崇祯还让传旨的宦官,私下里向朱树人许诺:只要杀了张献忠,封公爵的太庙盟誓不变,绝对保证兑现,而且张献忠首级拿到之日,就会允许朱树人兼督四川!

    明末的总督,可是能同时督师数省的,杨嗣昌,洪承畴,当年最多时都曾同时总督六个省。

    所以兼督湖广和四川两省,也没什么逆天。

    搞定了对朱树人的封赏和鞭策后,崇祯难免又跟陈新甲催促起和黄台吉议和的事儿来,但谁能想到,偏偏是这个事儿,必然不会让崇祯和陈新甲安生。

    PS:这种非主角视角的外部剧情,就快速流水账过一遍,大家别嫌啰嗦琐碎。

    主要我的书都会大改历史进程,这些推演的东西不过一遍,也没法写下去。花一章篇幅把四川以外的世界,崇祯十六年春夏发生了什么,都过掉,也不算慢了。

第214章 双方都在养寇自重

    崇祯给朱树人的最新封赏旨意,是三月中旬将尽的时候,从京城送出的。

    传旨的还是此前去监军的那位王公公,路上会比前一次返京耗时更久,大约要四月下旬才能抵达重庆,足足要走一个多月。

    之所以耗时久,一方面是这次传旨不用太急,可以走得轻松一些。

    二来则是返程时从江陵到重庆的这一千五百里长江是逆流而上,行船速度就会慢很多,光这一段江面就要比顺流时多开五六天。

    三来么,则是崇祯也意识到,传旨入川一次很费事,所以要每次顺带着多搞定一些事情,所以他的旨意里也加了一条,让那位王公公南下时顺路先在武昌接上潞王府的送亲人员,以及崇祯那位堂妹、小郡主朱毓婵。

    趁着这次加封总督,直接给朱树人赐婚,了结了这桩差事,省得以后再多费周折。

    王公公本人不用去合肥找潞王,崇祯自然会让王承恩另外派两个宦官,走大运河快马兼程南下,分别去合肥和南京。

    去合肥那一路,自然是通知崇祯那位潞王叔的,让潞王府众人提前做好送小郡主启程的准备。

    而去南京的那一路,当然是找南京户部尚书沉廷扬了——明朝时候贵族成亲,断没有女方直接把女儿送上门的道理的,那让女方的面子往哪儿搁?

    外人不知情的,还以为是嫁不出去硬要往外塞呢。

    何况潞王府这是王爷嫁郡主,如果一个闪失,那丢的可是皇室的体面,万万疏忽不得。

    所以,哪怕是战时军务倥偬,朱树人因为平贼督战,不能亲自来接亲,至少也要让沉家派人出面,到合肥送礼纳彩摆酒结亲一样都不能少。

    沉廷扬和潞王本人交接了之后,小郡主也拜见过了公婆,沉廷扬倒是可以回南京,然后让徐氏带着儿媳先到武昌,与传旨宦官会合,再一起入川,才勉强能保住潞王府的面子。

    这样说起来,就不是潞王府把未过门的女儿抛头露面、送到重庆去过门,而是先拜了公婆,由婆婆带着儿媳去探夫。

    最后在重庆,只是补上一个“夫妻对拜”。(古代结婚拜高堂只拜男方长辈不拜女方,所以朱树人不用拜岳父母,他不用去合肥,这一点潞王府也是能接受的)

    ……

    相关的旨意,是三月二十五这天,分别送到南京和合肥的,距离从北京出发,只用了七天时间,算是非常快了,日行三百多里。

    送到南京的这份旨意,当然不会提给朱树人升官总督的事儿,

    毕竟一码事归一码事,南京和合肥这边都只需要知道赐婚的事情即可,其他跟他们没关系,升官的旨意是直接送到重庆去的。

    所以沉廷扬也就少了一次双喜临门的狂喜,没法在一天之内既知道儿子升官,又知道儿子赐婚。

    但这对沉廷扬而言也已经足够了,甚至可以说崇祯这么安排,还客观上避免了沉廷扬高血压发作的风险。

    不然要是真那么多荣耀一下子砸在头上,沉廷扬兴奋到跟范进一样精神失常都是有可能的。

    就现在这样,哪怕是早有心理准备,沉廷扬接旨后,都忍不住回自家府上临时供祖宗排位的所在(不是正式的祠堂,正式祠堂在苏州太仓老家,南京这边做尚书的府邸只有一间临时供牌位的厅堂),

    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给祖宗烧高香,呢喃诉说沉家子孙有多出息:“爹,祖父,你们都看见了吧……咱沉家能被天子赐婚潞王府的郡主,光宗耀祖啊……”

    沉廷扬情绪稳定了之后,又确认好了迎亲所需的礼数、财物、规模,然后大笔一挥,全部按照顶格的配置。

    反正沉家别的没有,就是有钱!

    这两年小宛纺纱机、飞梭织布机继续蓬勃发展,沉家的纺织业生意已经都快垄断南直隶了,随便哪一项都是百万两级别的进账。至于黄海海贸,更是一直垄断着,朝廷漕运改海的运力也是在以每年数成的比例增长。

    沉家赚得最少的一门生意,大约年入一两百万,多的那就三四百万都封不了顶了。

    崇祯十四年朱树人刚刚挂上巡抚头衔时,当时沉家的财富大约是郑芝龙家的三分之一(历史上只是郑家的约二十分之一)。

    如今又一年半多发展下来,沉家的财富滚雪球都滚到超过郑家一半了!几乎达到了六成,追赶堪称神速!

    如果这个增长曲线不变,按照这个比例,不出两三年,沉家的财富就能追平乃至反超郑芝龙。

    这种情况下,沉家大少爷娶大少奶奶,花销怎么可能省?

    短短几天之内,一切就都准备就绪了。

    另外因为这次的婚事流程比较特殊,新郎本人并不会出场,只是婆家派人摆酒接亲,所以还需要多请一些客人作为见证——性质上有点类似后世的证婚人,不过又不太一样。

    考虑到是沉家人去合肥地头上办事,而南京这边,沉廷扬已经是南六部尚书,也找不出什么人明显地位比他高的,合肥那边就更没有地方官地位能比沉廷扬高了。

    最后和潞王府协商确认,请了漕运总督、外加今年刚兼任了南京兵部尚书的史可法,来作为见证的主宾。

    沉廷扬自然少不了再给证婚的宾客都封一份厚礼,别人不说,光是史可法这种清官,收到沉廷扬送来的几斗朝鲜珍珠、倭国玳冒,就眼睛都直了。

    偏偏沉廷扬只是日常人情礼尚往来,并不是贿托他徇私枉法,史可法也没拒绝的理由,只好收了。

    ……

    沉廷扬一出手,那礼数就绝对不仅仅是史可法会震惊的程度了。

    到了沉家人抵达合肥那天,潞王朱常淓看了提前送来的拜帖和礼单,都觉得瞠目结舌。

    潞王府再有钱,过往四十年两代人的积蓄,家产全加起来,也没到一千万,此前逃难过程中更是散财散出去超过两百万,而王府的不动产也都落入了敌手。

    如今朱常淓身边能带着走、弄到合肥的细软家产,全加起来也就两百万两了。

    看到沉家送上门的聘礼,朱常淓都觉得自己堂堂潞王府的回礼有点拿不出手。

    最后还是女儿朱毓婵私下里提醒他:“父王,您风雅之名闻于天下,何必在乎财物轻重多寡。听说沉家数代海商,沉尚书捐官入仕时,便是不求钱财回报,只求体面。您回赠些王府自制的风雅之物,沉尚书定然欣喜。”

    朱常淓一想果然有道理,于是到了沉廷扬上门拜会的时候,朱常淓在酒席上,也是当着史可法等几位要客,云澹风轻地跟沉廷扬回礼:

    “沉阁部富可敌国,实在是令人艳羡,本王只是山野闲散之人,平生志趣,只在修学好古,钻研音律。些许微物,沉阁部可能是看不上了。”

    然后,他就让人送了一排潞王府监制的博山炉和其他香炉、一堆名贵熏香,外加一套他本人描画的彷古编钟,几张亲制“潞琴”。

    沉廷扬本来就是暴发户脾气,沉家做海商到他这一代,才开始捐实权官职,原来再往上都只是有品级无实权那种,所以沉廷扬当然当然也是喜欢附庸风雅来装点门面的。

    潞王府出品的乐器,在崇祯朝本就是天下一绝,从琴到编钟到香炉,哪个不是极品高雅之物?

    沉廷扬收了这个礼物,也是大喜过望,连连道谢,感恩王爷厚赐。还表示回去之后,一定把这些青铜香炉都好好供奉起来,

    至于那些乐器……他以后一定督促儿子好好学习音律,好让儿子儿媳琴瑟和谐。

    其他与会宾客也忍不住过来围观,如史可法等人,也是懂点音律的,修养素质都比沉家人高雅得多,一看这几张潞琴,就交口称赞。

    “真是好琴!绝非凡品!”

    “市面上那些几千两一张的普通潞琴,跟王爷亲自精挑细选的,果然有云泥之别呐。”

    沉廷扬原本不是很识货,听了旁人议论,反而有些羞愧,愈发觉得自己实在是粗鄙不堪。

    如此双方一方觉得对方实在是富可敌国深不可测,另一方觉得这边实在是高贵典雅难以名状,局面倒也和谐对等起来。

    既没出现婆家看不起娘家,也没出现娘家看不起婆家,大家各有敬畏各取所需。

    临时的潞王府摆了三天酒席,随后沉廷扬自回南京,徐氏也带着拜完了高堂的儿媳妇再次启程,到武昌会合后再去重庆不提。

    ……

    传旨宦官和潞王府送亲的团队,还要半个多月时间才能入川。

    但这个速度,也并不影响朱树人在巴蜀的布局和战事推进,因为朱树人已经提前估计到,王承恩和陈新甲,有大概率会说服崇祯派出曹变蛟到汉中、大散关一带布防。

    具体人选,有可能会出现偏差,但派人来是肯定要的。

    崇祯已经把张献忠恨成什么样了,当然想把这个挖了他家祖坟的贼酋斩尽杀绝,绝不会放他逃命的。

    而曹变蛟从河东、平阳一带先西渡黄河进入关中,再到陈仓、入陈仓道至汉中,哪怕只有几千人的部队,行军也要大半个月。

    大军开拔可比信使送信慢多了,一个能日行数百里,一个最多日行七八十里。

    从北京到太原到河东到陈仓再到汉中,加起来送信的里程大约是一千二百里,后续行军则有近一千五百里,加起来可不也得一个多月。

    所以,既然朱树人料到了这种情况,他就会暂时按兵不动,不会在曹变蛟或者别的谁,在汉中布防到位之前,就贸然进攻张献忠的腹心。

    否则提前把张献忠打得往北逃窜,进入汉中,再多祸害一块地盘,那就反而欲速不达、把问题搞复杂了。

    当然,不提前打草惊蛇,不代表这一个多月里就不采取其他军事行动了。朱树人还是需要对前线部署做出调整和解释。

    于是,早在张煌言刚送信来、报知孙可望分兵守乐山,扼岷江大渡河要塞之后没几天,也就是朱树人刚送王公公回北京的时候,朱树人就立刻给张煌言送了一封回信,让张煌言拖住孙可望,试图争取分化孙可望。

    他还派了一个能言善辩,善于站在全局高度解说的幕僚,向张煌言和方孔炤传达他为什么要这么干——其实张煌言那边倒是不用解释太多,主要是解释给刘国能,还有方孔炤、秦良玉他们的。

    朱树人身边也没太多舌辩之士,这个角色,自然就当仁不让归顾炎武了。

    顾炎武二月十九启程,二月二十五左右,就先后抵达了内江、乐山,传达了朱树人的建议。

    张煌言得令后,一开始也有点没太想明白:“张献忠盘踞成都,每多几天百姓便多受其害,春耕也多受影响,为何反而要缓进呢?”

    朱树人的本意,当然还有一层考虑,那就是他不希望灭了张献忠之后,崇祯就能立刻找到借口,调他北上去北京勤王。

    所以,朱树人是希望张献忠死后,孙可望这一点没收拾干净的残余,能作为他养寇自重的借口,多拖一年半载。

    毕竟都崇祯十六年了,一个军事借口拖半年,这真不算过分,吴三桂都能拖半年,他朱树人凭什么不可以?

    只不过这话不能说出来,跟张煌言都不能说,所以朱树人连顾炎武都没告诉,他只是让顾炎武公开说另一种原因:

    “张道台,您也不是外人,您跟着国姓爷一起并肩作战也有年头了,还不相信他么?他这是通过王公公,试图向朝廷请命,

    让朝廷另派一路人马,到汉中先堵住击溃张献忠后可能北窜的口子,然后再彻底与之决战。成都百姓虽然可能会多受个把月苦,却能避免流毒糜烂更多的地方。

    另外,国姓爷估计这孙可望这时候自请分兵,有可能是对张献忠生出异心了,这一点我们一定要充分利用。国姓爷想了一个办法,可以试探孙可望的真心。”

    张煌言眉毛一挑,虚心求教:“愿闻其详!”

    顾炎武让人取来一张地图,展开之后,把朱树人教他的方略转述了一遍:“张道台请看,这青衣水(大渡河)与岷江交汇的所在,便是乐山,乐山周遭,两江汇流的三叉陆地,分别有三座县城、卫所。

    岷江以东的,是乐山县,以及嘉定卫。岷江以西、青衣水以北的,是夹江县;岷江以西、青衣水以南的,是峨眉县。

    我军如要由此进兵成都,强攻拿下岷江以东的乐山县和嘉定卫是必须的,但岷江以西,倒不一定要彻底肃清了。哪怕放任不管,依然留在贼手,我军的战船和运兵船只,依然是可以通过的……”

    张煌言听到这儿,立刻打断:“这太冒险了吧?不符合兵法常理,如果不肃清夹江县和峨眉县,万一我们主力过去后,成都围城战又打得旷日持久,需要从岷江运粮。

    而我们的粮船队不可能每次都有重兵保护,孙可望要是趁虚劫粮呢?我军岂不是损失惨重?这沿江进兵,之所以每处航道汇流要害都必须肃清干净,还不是为了粮道。”

    顾炎武只是个传话的,面对质疑当然也不会生气,只是和气地解释:“所以,国姓爷还准备了第二招后手,他希望张道台您这边,可以设法暗中跟孙可望联络,至少也是先恩威并施,达成默契。

    比如,先以雷霆之势,强行攻下乐山县,展示我军如果愿战、不计代价,绝对有实力消灭孙可望。但是拿下乐山之后,又不急于渡到岷西扩大战果,可任由孙可望继续占据峨眉、夹江等地。

    我军只管假装不顾后路,以少量兵力绕过孙可望沿岷江北进、却以重兵护粮。只要孙可望来劫粮,就予以痛击!如果孙可望不来劫粮,我们就当护航重兵白白多跑一趟。

    如此两三次之后,要是孙可望始终不劫粮,那也算是他理解了国姓爷的默契,咱可以继续互不相犯。

    但凡孙可望迫于张献忠遥令的压力,出兵劫粮了一次,被打疼了之后又不敢再出,国姓爷便要求您这边往成都散布谣言,只说我军已经与孙可望达成密约、只要他在后续成都之战中对张献忠见死不救,我军就许他自立,不予追击。

    如此,孙可望要是还不努力劫粮,张献忠必然愈发猜疑于他,如果他努力劫粮,就会再次撞到我军护粮军枪口上。为求自保,孙可望很有可能会另找出路,被迫与我军达成新的默契的!”

    张煌言听到这儿,才算是彻底眼前一亮。

    不得不说,朱树人这一手恩威并施,着实有点像后世的平津战役中的攻心战——对于相邻的双子城,先雷霆干掉一座,显示肌肉,表示咱不是不能打,而对另一座,则耐心展示诚意,虚与委蛇。

    如今先干掉乐山而留峨眉之兵,跟先干掉陈长捷而留下傅某,有异曲同工之妙。

    既然孙可望都跟张献忠分兵了,要说他心里完全没想法,那是不可能的。所以,只要好好发掘,多半能逮住机会分化瓦解。

第215章 各怀鬼胎

    顾炎武不是什么擅长阴谋诡计之人,他只懂堂堂正正的做事,想方设法帮自己的主公占住大义名分。

    张煌言的脑子就要比他灵活一些,毕竟人家历史上是能率领抗清队伍转战近二十年的一方豪杰。

    如今跟着朱树人配合多年,他对这位雄才大略的表弟了解也非常深入。

    所以听了顾炎武的转述后,张煌言虽然当天没有琢磨过味儿来,一两天后,却也慢慢体会到了朱树人的潜台词。

    “表弟这莫非是有点想养寇自重,留个筹码在手上。防止陛下的乱命,拿他四处救火么?”

    刚想到这点可能性的时候,张煌言也是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试图把这种可怕的念头从脑海里驱赶出去。

    但是思想这种东西,一旦萌发了,就是最难消灭驱逐出去的——现实世界可没有《盗梦空间》或者《女神异闻录》,想改心洗脑还是省省吧。

    冷静下来之后,张煌言觉得这种想法也能理解——如今都崇祯十六年了,有这样想法的武将、督抚,其实远不止一个。

    对皇帝的忠诚不绝对,并不就是想取而代之,这里面还是有很大的差距的。

    尤其崇祯这人爱面子,政策缺乏弹性,地方督抚和武将一点小失误,就容易被上G上线问罪削职。所以很多生出保存实力、养寇自重想法的官员,图的只是一个自保。

    他们并不想要取代崇祯,想的只是崇祯也没法撤换他们。

    张煌言反复琢磨,觉得表弟最多也就是这种心态。

    考虑到崇祯不让他升总督、兼抚四川,要安插方孔炤来分化,还不让他和方子翎联姻……

    这么多操作下来,也算是君疑臣在先,臣为了自己的安全留点后手,无可厚非。

    心病去了之后,张煌言好歹也知道该怎么做了。而且他不仅要自己做,还要潜移默化给同行的刘国能、袁时中、朱文祯也灌输,让他们不要去多想抚台大人和陛下之间的对错,只管执行命令,打好眼前的仗。

    张煌言还得适当地借用朱树人和顾炎武往年提供的理论武器,再强调一下“亡国”和“亡天下”的区别,

    稍稍灌输一下民族主义,让这些将领们心中进一步植入“眼下汉人江山危如累卵,一家一姓的荣辱,远比不上驱除鞑虏,确保汉人不被奴役来得更重要”的想法。

    这种说辞,如今拿出来还稍稍显得有点早,毕竟鞑子还没进北京,但大家也都能理解,提前灌输起来也不算错。

    如此几日之后,从精神思想准备方面,和攻城的物质准备方面,都准备充分之后,张煌言便带着部队,对乐山县展开了攻城。

    这天,已经是二月二十四了。

    ……

    孙可望抵达乐山周边,阻挡水路官军北上,也有十几天了。

    这段时间里,他的心情同样忐忑复杂。

    在张献忠诸义子中,孙可望算是至今为止最受信任的一个了,谁让大半年前,他劝张献忠别去湘西,别到长沙和衡州跟官军纠缠,这个劝谏最终被历史证明非常正确呢。

    相比之下,李定国和刘文秀,都在那次决策中,被张献忠扣掉了好多印象分。而李定国后来更是有一系列的作战不力和保存实力嫌疑,被张献忠进一步冷藏。

    但是,孙可望的受信任,也在入川成功之后,撕开了第一道裂痕——打下重庆的时候,孙可望也跟李定国一起,劝谏了张献忠别搞屠杀,应该尽快收拢民心,而不是“屠一城,以所得钱财拉拢周边没被屠的城的穷人”。

    至于当时拉拢民心和壮丁需要钱财,孙可望也觉得没必要非得抢劫,因为张献忠此前逃离湘西的时候,手头还是有一大笔通过在湖南屠掠所得的金银细软的。

    当初在衡州之战结束后,朱树人让朱文祯以骑兵追击,倒也追回价值数百万两的财物,但毕竟没法全部追回。

    张献忠在湖南时,大搞屠城劫掠,巅峰时所得何止一千多万两?就算被朱树人后来截获追回一半上下,张献忠抵达黔中道时,至少几百万两的金银还是有的。

    如果把湖南地区屠杀抢到的余钱,统统用来散财收买四川人,说不定在重庆就能彻底站稳脚跟。

    但张献忠显然是穷怕了,总觉得身边如果连三五百万两余财都没有,就容易出现“把军队赔光之后,下次再想随时东山再起的本钱都没了”的情况。

    他的守财奴心态,让他必须确保自己军中的财富如滚雪球一般,不能彻底把本花光。这种心态最终也导致了重庆城内的二十多万人被屠杀一空,全部抢光。

    孙可望在那次劝谏中,跟义父留下了一些裂痕,还感叹:好不容易到了一个百姓闭塞淳朴、不知道我们在外地劣迹的地方,不趁机假装仁德收买人心,还是以老样子屠掠,如何能得人心长久?

    (注:此为史实,张献忠初入川后的屠戮,孙可望和李定国都有过微词。当然也不排除是因为他们最后跟南明和解了,认了永历为正朔,所以《明史》给他们留面子说好话)

    当然,这种裂痕,是张献忠和他的三大义子都有的,并不唯独针对孙可望。但随后一个多月里,张献忠军内部,又出现了一些新的矛盾,一时暗流涌动,人心惶惶。

    张献忠军此前在重庆屠城时,说是“二十余万为之一空”,但实际操作上,也并不是把所有人都杀了的,主要是杀男人,老人,还有男童。

    对于那些年轻少女,任何时代的屠城,其实都不会全杀,因为人都是有兽性的,张献忠麾下的几万老营兵跟着辗转多年,基本上都是光棍,曾经有过老婆孩子的,在多年辗转中也都失散了。

    如今过了那么久苦日子,好不容易进了天府之国,见到女人哪里舍得全杀?当然就被略为士卒妾侍,随军带着了。

    但是,也因为张献忠军入川后几场大屠杀,这些年轻女人很多都是家人被屠戮一空的,对张献忠也就怀上了刻骨仇恨。

    跟随普通士卒一两个月后,这些女人有些也认命了,而那些当兵的,也开始意志松动,有些日久生情,也不再当奴婢看待,是真心想让这些女人生儿育女,好好过日子。

    结果,在这种情况下,官军进入了重庆,开始反攻,消息传来,军中这些娶了巴蜀女子的老营士兵,也开始内部不稳起来。

    有很多女卷都开始吹枕边风,私下里传说秦良玉秦总兵得了外兵增援,不日定能光复,而这些女子跟张献忠有全家被杀之仇,怎会不趁机鼓动男人另寻出路、别跟屠夫一条道走到黑?

    偏偏孙可望的部队,此前因为劝谏张献忠别屠杀的力度最高,所以他军中将士私下里接收四川女人的比例也最高。

    张献忠察觉到军心不稳后,连忙下了一条严令:严禁入川将士娶本地女子为妻,违令者军法从事!(这条命令也是史实)

    最多只是允许追认现有的既成事实,把这些抢来的女人当奴婢发泄凌辱,但绝对不许娶妻生育。

    这条命令被暂时严格推行了下去,但人心的浮动肯定是免不了的。那些再苦逼地区流窜了十几年的积年老贼,发现可以在天府之地有相对入眼的美女安分过日子,谁还愿意被禁止娶妻?

    反而是四川本地新归附的壮丁,不受这条禁令的限制,他们本来就是本地人,娶本地女也是天经地义的。如此一来,不患寡而患不均,陕、豫老营的人心浮动就越来越明显了。

    历史上张献忠入川后,怨恨“川人多反我”,从而越来越仰仗屠杀,最后失了人心,多半也有这层原因吧。

    他可能做梦也没想到,到了一个美女比较多的地区,反而靠着这种钝刀子瓦解人心,把他多年心跟刀子一样冷的部队给FH了。

    在这一系列的骚操作之下,孙可望的恐惧越来越明显,他深切感受到了朱树人大军压境后,张献忠部的前途实在难卜。

    可他毕竟又是张献忠相对最信任的义子了,直接投敌也说不过去,这才想到了折衷以求自保的办法。独领一军请命去堵截南线的官军水路军。

    张献忠考虑到他确实能分薄官军的军势,减轻成都这边的压力,加上刘文秀李定国更加不可用,也就同意了这个计划。

    与此同时,张献忠也算是被孙可望的建议所启发,举一反三,不但往南线派出了孙可望,还望北线的绵竹、江油一带派出了刘文秀。

    不过刘文秀带走的兵力并不多,张献忠要的只是刘文秀守好成都往北撤往剑门关、进入金牛道的退路,这样成都实在要失守的话,还能带领少量嫡系隐姓埋名逃亡多条路。

    张献忠自己则带着冯双礼、李定国固守成都,并且以一部分兵力暂时前出到简阳,成掎角之势。

    想着如果官军势大,野战难敌,只能笼城死守,那就把简阳的部队收回来,如果野战有希望,那就在简阳直接与官军决一死战。

    ……

    孙可望就是在这样的局面下,在乐山与张煌言相持的。

    相持之初,他也琢磨过好几种应对与推演——最开始,孙可望还异想天开,想过万一张煌言这路人马战力不济,或者是先行攻城后受挫损失惨重,自己可以尝试反击反推,一路从乐山反攻到宜宾!

    如果能打到宜宾,当然是最好了,因为那儿是岷江和金沙江汇流的交通枢纽,不但能进一步掐断官军补给线,让官军不敢冒进。还能在己方出现不测时,直接沿着金沙江逆流而上,逃去云南。

    孙可望也算了解过川滇交界的地理情况了,知道金沙江一直到老君滩之前,都是可以顺利通航的。抵达老君滩后,以张献忠军那残破的战船水平,估计得弃船改走陆路,走陆路由乌蒙府(昭通)入云南。

    不过想法很美好,实际上他从头到尾都压根儿没有一丝一毫的机会执行这个计划。跟张煌言相持的最初这段日子里,两人也小规模交手了几次,规模不大,烈度却不低。

    张煌言督领的是刘国能的部队,还有朱文祯的骑兵策应,孙可望一切野战尝试都以失败告终,而且是碾压性的失败。

    孙可望惊讶之余,也意识到这支官军的战斗力,绝对比大半年前遇到时,又增强了至少数成!

    看来能在开封击败李自成的部队,果然又得到了非常明显的成长!部队的武器装备,也在朱树人的精心督促下得到了提升,自己根本不是对手!

    放弃了反推到宜宾的想法后,孙可望退求其次,这几天里殚精竭虑想到的新退路,就是一旦遭遇不利后走青衣水(大渡河),由川西经建昌道,沿着打冲河(雅砻江)南下,由会川卫(攀枝花)寻求南渡入云南逃亡。

    这条路肯定会更难走,但极端情况下他也没得选择。

    对地理不太了解的人,大致可以把这条路理解为“逆走长Z路去云南”,毕竟大渡河金沙江都涉及到了,还是从川西山区迂回南下。

    孙可望唯一不放心的,只是自己如果真到了那一步,放弃了义父孤军逃跑,官军会不会跟仇恨他义父那样,也追着他不放呢?

    或许义父还活着的时候,官军也不至于对他太上心,但义父如果真死了,巴蜀官军没了靶子,会不会竭尽全力再树一个新的靶子?

    就在这样的忐忑中,孙可望迎来了张煌言的全面攻城。

    二月二十五,官军已经在乐山筹备了足足十几天了,该准备的攻城武器,当然是彻底齐备。

    甚至因为时间过于充足,官军都懒得让那几门42磅船首炮依然放在江面的战船上使用,而是费了老大劲,把大炮卸下来,在陆上设置攻城炮阵地——

    乐山县城毕竟地势险要陡峭,城池高度比较高,在名将江面上虽然也能勉强轰到城西的城墙和城门,但那一侧临江就有山坡,很难仰攻。

    相比之下,乐山城东的坡度要缓得多,容易攻上这座山城。而且把大炮放到陆地上的临时炮台,还避免了因为发射平台摇晃导致的精度下降,可以更好的瞄准了城门轰。

    战斗开始后,官军的攻势就非常凌厉,孙可望一开始还试图让老营精锐以身作则上墙死守。

    可惜乐山本就是一座小城,城墙城门城楼非常简陋,唯一的防御倚仗,就只是山势的险峻陡峭,属于那种至少八成防御力都靠天然地形维持的存在。

    官军勐轰之下,城东的城门城墙半天都没撑住,午后刘国能的部队就张牙舞爪冲进了城内。孙可望部下数千老营士卒和一万多新裹挟的壮丁,就这样被歼灭在乐山城内。

    还有无数死硬军官带着心腹老贼士卒,眼看城破不可挽回,还试图夺船渡过岷江,逃去西岸。

    但官军在岷江之上本就有战船优势,这种尝试显然是徒劳的。此地位于岷江和大渡河交汇的所在,本就暗流涌动水势湍急,还有漩涡,无数水性不佳的北方贼兵,操船水平也不行,乱战中直接翻船葬身鱼腹——

    说句题外话,之所以乐山这地方会有乐山大佛,就是因为唐朝以前,大渡河和岷江汇流处,水势实在太凶险,暗涌漩涡实在太可怕,渡船过此十有七八都会死,才有和尚来这儿祈福可以修个大佛镇江,让大渡河汇入时的暗涌减轻。

    (注:实际上是因为乐山大佛凿建的时候,顺带把附近的山体凿掉了一块,把原本锐角对冲的汇流口,改变了流向,形成了钝角顺流,所以后来漩涡暗涌就减轻了。这是符合物理规律的,跟佛没什么关系。乐山大佛修建以前,岷江和大渡河的水是对头冲的,所以暗涌特别大)

    四川本地人至今通过这一带都得小心翼翼,孙可望手下的外来户旱鸭子还指望驾驭大渡河,岂不是自寻死路。

    乐山县城被飞速攻破,万余偏师直接覆灭,让孙可望挨了结结实实的当头一棒,也让他的内心愈发动摇怯战。

    他瑟缩在对岸的峨眉县城内,惶惶不可终日,不知道张煌言什么时候会对他下死手。

第216章 馒头吃到豆沙边

    孙可望在乐山被官军光复后,瑟缩在峨眉县城里,每天疯狂加固防御,等待着官军渡过岷江后发动新的攻势。

    他甚至想好了,如果官军真的要对峨眉县四面合围,那他就要在合围彻底完成前弃城而逃,或者至少是北渡大渡河先撤到夹江县。

    如果官军改为先对夹江县四面合围,那他就把主力聚拢到峨眉县,反正绝对不能真的傻呵呵死守到被彻底围住的状态下。

    他这次自请分兵阻击,本就是打了自立逃命的念头的,哪里还能为那个已经看起来没什么前途的义父白白搏命。

    然而,孙可望在峨眉县死守加固了四五天,却没等到张煌言的继续进攻。

    风头稍稍平息后,他派出斥候哨探,回来后给了他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

    张煌言拿下乐山县后,根本不管孙可望还在侧翼,直接就沿着岷江继续进兵,短短几天之内,已经抵达了岷江沿岸的下一个重镇眉山县。

    眉山的张献忠部守军根本就没什么实力,眉山城池也非常不坚固,所以在红夷大炮的轰击下,一天之内就易手了。

    事实上这种已经进入成都平原边缘地区的县城,防御设施自古就跟没修差不多。四川地区的军阀,自古压根儿就没有在进入成都平原后再打守城战的想法。

    加上稍微看看四川地图就知道,成都周边的小县城那是非常之多,非常之密集,那么多县城修城墙哪修得过来?稍微意思意思就得了。

    张煌言部抵达了眉山,方孔炤带着秦良玉抵达了简阳,这天也才是三月初四,至此成都外围已经是门户洞开,

    张献忠除了留下部队守城外,就只能是分兵堵口。

    为了应对官军的水路军进兵,张献忠让一部分守城部队,到成都城西南岷江渡口的新津卫设防(今成都新津区),

    而为了应对官军的陆路军进兵,张献忠让另一部分部队到龙泉卫驻扎(今成都龙泉驿区),这龙泉卫以龙泉镇发展起来,是成都东部龙泉山脉上的一处谷口,也是成都平原和川中丘陵的分水岭。

    官军陆路人马要打到成都城,最后必须通过的一道自然地理屏障,就是这个龙泉山了。翻过龙泉山后,西面一直到成都城墙根下,都是沃野平原。

    就算不太了解地理的看官,看到这一步局势,也多半能理解张献忠如今的窘境了——他如今驻守的那些县城,搁后世都已经不是县了,而是成都市区的某些区,可见与老城区距离实在不算远。

    不过,官军抵达之后,因为守军暂时占据地利,十天八天之内倒也突破不了。而且官军对于张献忠部的战斗力和规模,始终不太了解,到了这一步,也该稳扎稳打下来,先摸清敌情,再谋定而后动——

    之所以会如此,倒也不是官军此前情报工作做的太差,或者不重视情报。完全是因为对面的张献忠兵力变化波动太大,临时吸收拉拢的炮灰太多,所以不到真的决战之前,很难估算出一个准确数字。

    半年多前,张献忠在湘西惨败逃亡时,随身带走的嫡系老营部队,一度跌破到两万人大关以下。但是当时孙可望留在巫县、秭归一带的后军,以及刘文秀留在常德的人马,损失并不大。

    所以三方合流之后,张献忠军的老兵总人数,依然可以恢复到四到五万人之间。

    此后半年,在黔中道里到处打家劫舍,又用此前在湘地劫掠的金银财物收买蛮兵,张献忠在最危急的时刻,散掉了至少两三百万两的金银财物,但也换来了部队装备重新勉强补齐,还多募集了一两万人马。

    当张献忠从播州冲入四川盆地时,他的总兵力应该在七万人以下。攻打重庆时攻坚战非常血腥,部队折损在万人以上,主要是用了很多炮灰,总兵力一度有所衰弱。

    不过重庆拿下,屠了二十多万人抢劫了一大笔后,张献忠一时间倒也裹挟到很多四川地区的赤贫之人当流民壮丁,直接拉扯起十几万人的队伍,不过这些队伍的质量就非常存疑了,也不能打硬仗,遇到血战时会不会临阵倒戈,也完全不能指望。

    此后,张献忠的老兵在试图进攻秦良玉驻守的夔州府时,折损了数千,后来滞留万县舍不得走,进退两难的部队,又被歼灭了数千老兵,两批加起来也有近万人。

    重庆失守白文选投降,累计又折损一万老兵,最后又有一万多老营被孙可望带走到南线阻截,前前后后算下来,张献忠出黔中道时的七万老兵,留在自己手头的,不超过六成,也就是勉强四万人。

    除了这四万人以外,就只有他在重庆时拉起的流民、如今辗转拉到成都的,还有八万多,然后还有在成都周边临时又拉起的十几万人。

    于是,三月上旬,在成都周边战场,张献忠总兵力二十余万,其实只有四万人是老兵,

    而且这四万人里,真正五年以上老贼的,只有不到三万,还有一万多是在黔中道屠灭各部土司、抓俘虏强行充军弄来的蛮兵。

    剩下二十万,都是四川本地人,有些是因为穷,真心想捞一票,还有些纯粹是被裹挟的。

    当中大约只有一两成有军事经验,比如曾经是明朝的卫所军,因为破城后顺势跟着长官降贼了。

    还有八成以上都是从没拿过武器的纯农民,从贼时间不超过三个月,这样的人至少有十七八万,到目前为止都还连官军制式装备都配不齐,着甲率几乎没有,连配了正规刀枪的都只有一半,还有一小半拿的还是镰刀锄头草叉菜刀。

    另外,对于农民军领袖而言,虚张声势肯定是免不了的。

    张献忠都实打实拉起二十三五万人马了,哪怕这里面炮灰高达八成,他对外依然要宣称佣兵五十万,以壮声势。

    张煌言和方孔炤两路人马刚推进到眉山和简阳时,乍一听还差点吓了一跳,侦查了几天后,盘算着挤干水分,才大致摸清张献忠的实际人数。虽然肯定还有两三成左右的误差,但大差不差。

    而对面的官军,如果比总人数,那肯定是反而占劣势的。

    朱树人和秦良玉的部队,并不会像隔壁左良玉那样,疯狂抓壮丁不顾质量扩充人数。

    历史上左良玉镇武昌时,就是跟收买路钱的一样,在崇祯死后,他就沿江设卡,所有从长江经过武昌府的,能收高达两三成的重税,简直比朱树人此前合法变法争取来的厘金,还高了至少五倍以上。

    然后左良玉就靠着这样横征暴敛所得,不顾质量一味扩充数量,清军南下前左良玉号称扩充到八十万人,实际上估计至少也有五十万人。

    朱树人是师出有名,从严治军的,他带来四川的作战部队,一共就七万人,秦良玉那儿两万,还有方国安部和夔州地方武装加起来大约一万多,实际上总兵力接近十一万。

    考虑到官军此前历次战役也有折损,加上重庆后方还要留兵镇守,泸州、宜宾、乐山各处前进据点,至少也要各分两三千骨干精兵,肃清地方,维持粮道。

    所以最终拉到大决战战场上的部队,也就在八万人左右。如果乐山那边不用提防孙可望,那就还能再拉上来一万多,达到九万。

    但那样的话,孙可望那边的偏师也有可能回防与张献忠并肩作战,叛军也能再加一万老兵和若干壮丁炮灰,对官军来说未必是好事。

    在目前的状态下,唯一对官军最有利的状态,就是官军在乐山的部队,能全师抽调参加决战,而张献忠那边的孙可望却来不了。

    这样,就形成了类似滑铁卢战役,联军一方布吕歇尔来了,拿破仑一方格鲁希却来不了的局面。

    张煌言在备战的过程中,当然会极力促成这种形势的出现,这也是朱树人此前第二次给他回信时,建议的努力方向。

    而张献忠,则必然会努力避免这种形势的出现。

    ……

    双方就这样在眉山和新津卫、简阳和龙泉驿之间,拉扯试探着小打了几场,一边做着磨合准备,时间也来到了三月中旬。

    张献忠的部队,最初还存了侥幸心理,但很快发现,他们虽有官军三倍以上的人数优势,但那近二十万新兵蛋子,野战实在是不行,几场接触下来,官军连战连捷,每次还有数以千计的四川本地新拉壮丁,直接倒戈、逃亡、溃散。

    于是几天接触下来后,张献忠什么都没捞到,就白白亏了万余人的新拉壮丁,好在老营老贼倒是几乎没损失。

    这些战斗的过程实在没什么值得大书特书的,味同嚼蜡。很多新兵听到密集连绵不绝的火枪声,就压根儿不敢往前冲,还打什么野战。

    受挫之后,张献忠自然也会愈发焦虑,于是就派出少数心腹精锐骑兵,迂回前去峨眉县责令孙可望做出些积极策应的举动。

    张献忠的使者说来说去,无非就是这个意思:“张煌言都敢无视乐山以西的我军人马,直抵眉山,乐山至眉山之间,一百四十里江面,何处不能断张煌言粮道?为何迟迟怯战,连劫粮都不敢!莫非有异心耶?!”

    当然,具体的措辞不至于这么直白,肯定还有一些修饰,真要是这么直白,还不怕直接逼反了孙可望么。

    孙可望感受到压力之后,也只好尝试从龟缩的峨眉县城里探出头来,瞅准时间,逮住下一次张煌言往眉山军前运粮的机会,出兵骚扰。

    孙可望准备了几十条火船,想趁着官军船队逆流而上通过大渡河口的时候,从上游顺流冲下去、同时点火,把张煌言的粮船全部烧了。

    同时其他战兵就躲在普通战船上,趁着火船扰乱敌阵、打开局面后,顺势从突破口跟进去掩杀,跳帮打接舷战。

    想法很美好,可惜一旦进入实战,孙可望再次认识到了他手下的旱鸭子,跟张煌言手下那些沉家水师战兵的差距。

    张煌言的粮船队居然都没有满载粮食,而是每次都分出好几成运力运输护航战兵,还在船上准备了大量头部包铁的坚韧老竹竿,用于遇到纵火时撑住来袭的火船——

    这一招也千万别觉得创新,唐朝李光弼在对付史思明叛军以纵火船烧浮桥时就用过。到了明朝,已经是素质过硬的水师将领的基本操作。

    张煌言好歹也是历史上能在舟山群岛跟清军周旋近二十年的民族英雄,军事天赋还是不错的。跟着姑父和表弟混了这几年,这点水师指挥基本功早就练出来了。

    因为岷江流急,不擅操舟控制方向的孙可望部,很快就被竹竿四两拨千斤一样拨开,往下游冲去,

    官军船只上甚至还有少量的佛郎机炮,对抵近的流贼火船直接俯射,只要命中,直接就是船底一个大洞,提前进水超度了。

    一场激战之后,官军倒也有三四艘运粮船被饱和火船攻击烧毁,实在是左支右拙来不及回避格挡。

    但这种程度的损失,张煌言完全可以接受,他还有充足的舢板摆渡小船把着火大船上的水兵救出来。

    对面的孙可望却是完全承受不起,每一波损失都是实打实的伤亡,只要船毁,基本就等于人亡,没有退路可言。

    一战之后,孙可望龟缩回去舔舐伤口,但屋漏偏逢连夜雨,张煌言那边很快就举一反三,布置了一连串的阴招——

    天地良心,最后这两招,完全是张煌言自己发挥的,跟朱树人没关系。朱树人远在七百里之外,压根儿不可能遥控微操。

    原来,张煌言在孙可望明明劫粮烧船失败后次日,却假装孙可望成功了,让从眉山县前出到新津卫的官军后撤,摆出一副因为军粮不济,需要收缩的姿势。

    张献忠本人倒是不至于那么容易中计,但张献忠麾下的部队也不都是他亲自指挥的。他本人坐镇成都城内,在龙泉驿和新津渡这边,自然另有偏将部将负责前线指挥。

    在刘文秀也被外派、李定国被冷藏的情况下,冯双礼又被派去了龙泉驿,张献忠实在是拿不出什么名将负责新津渡。

    所以当时这边的守将,只是此前合州光复后,弃城逃回的狄三品。

    这种历史上都没能留下什么记载的无名下将,被张煌言的示弱伪退所骗,也就再奇怪不过了。

    他还以为机不可失,见张煌言退却,就顺流追击,结果中伏大败,损兵折将而回,轻轻松松又送掉一两千老营、近万人的壮丁炮灰。

    张煌言回身反杀之后,还趁机让人散播谣言,说孙可望已经跟官军达成默契,愿意不为张献忠助战,换取遁逃免死。

    狄三品这个灾星再次运气好活了下来,也免不了把流言带了回去。

    张献忠当然是不会相信的,但张煌言很快又把“官军已经对张献忠散布了这一留言流言”的消息,透露给了孙可望。

    孙可望陷入了巨大的恐惧之中,与此同时,他也从张煌言散布的谣言里听出了一些别样的意味:官军诬陷他,说他愿意以不助战张献忠,换取免遭追杀……

    那岂不是说明,官军主帅心中,觉得这是一个合理的条件,如果他接受,义父也不会觉得奇怪?

    张煌言原本不好派使者跟孙可望谈判,通过这种间接沟通后,却让孙可望看到了诚意和可行性。

    他终于决定派人偷偷联络,留书一封,然后拔营西撤,走大渡河遁走。

    ……

    这番操作拖延,全部搞定之后,时间也进入了三月下旬。

    而身在后方重庆的朱树人,也在最终决战之前,等来了后方的好消息:崇祯升他为湖广总督的旨意,已经被王公公送到了重庆。

    崇祯赐婚给他的潞王府小郡主朱毓婵,也已经在合肥拜过了高堂,由朱树人的继母徐氏送来了重庆,完成最后的礼数。

    传旨团队抵达重庆当天,重庆城内张灯结彩,免不了群情振奋。跟着朱树人混的那些下属,也都进一步意识到了国姓爷的不可限量,跟着他混绝对前途远大。

第217章 亲征收尾(五千五百字)

    四月初五,重庆城的临时幕府内,张灯结彩,一派喜庆。

    王公公宣读完旨意后,把圣旨往朱树人手上一交,也恢复了朋友叙旧的和颜悦色,恭贺道:

    “恭喜国姓爷荣升湖广总督,虚岁二十四便做到总督,实是我大明开国二百六十余年第一人呐。值此国难之秋,陛下的良苦用心,国姓爷一定能领会到吧。”

    “下官必然不负陛下圣恩,扫除群贼,内诛暴乱,外翦建奴。眼下这张逆,定然让他月余之内,速速授首。”

    朱树人恭恭敬敬接过旨意,又往东北方向遥遥拱手,一脸正气肃穆。

    说完之后,朱树人又跟王公公商量:“公公,既然陛下已经升我为总督,我事急从权,行使越境追敌之权,也就并无违碍了吧?

    说来也巧,这张逆大军如今被围在成都周边,只差最后一击了,但贼军数十万,不亲临督阵决战,总觉得不放心。”

    王公公犹豫了一下,但还是表示:“咱家不太懂这些,不过按朝廷法度,此事定然是该当的了,将在外,请国姓爷自行裁处便是。”

    大家也都是心知肚明,朱树人还是舍不得对张献忠的最后一击的亲自指挥权。如此盛事,不亲自参与,未免太可惜了。否则将来封公爵时的底气都会有点不足。

    崇祯或许害怕功高不赏,想过让别人分一点朱树人的功劳,但如今已经是崇祯十六年四月,他哪里还有能力隔着大半个大明疆土来微操前线?

    话说到这份上,朱树人事实上已经有了讨贼前线的一切全权。

    旁边众人等他们掰扯完了,这才过来跟他道贺,祝他双喜临门——今天可不仅仅是他高升的日子,还是他大婚之喜。

    只是大多数将领和四川巡抚、兵备道都在前线,这重庆城内,如今除了朱树人本人外,官位最高的也只是知府级别的,看起来稍显寒酸了点。

    众人也不敢太耽误他,道完贺连蹭喜酒的话都不敢说,只说不搅扰总督大人大喜的日子了。

    最后还是朱树人主动邀请,让众人午宴时一起聚饮三巡,算是热闹一下,然后散了。

    谁让他的婚礼,大部分仪式都已经在合肥那边接亲时完成了呢,严格来说,到了重庆这儿,只是补上一个夫妻对拜。

    ……

    既然重庆城内没人比他大,连跟他级别勉强齐平的都找不出一个,朱树人也就没必要浪费太多时间在虚礼应酬上。

    跟自己的属下有什么好多应酬的。

    花了半天时间,处理完外务后,当天下午,朱树人就回到府邸内宅,只跟自己的亲朋和红颜知己,私下里完成剩下的礼仪。

    朱树人还得带着新婚妻子朱毓婵,给继母徐氏磕头——在合肥那边拜高堂的时候,朱树人本人都没出场,这个环节的“封建礼法”也是没办法省的。

    然后才是夫妻对拜。

    天地良心,在此之前,朱树人和朱毓婵见面的次数,加起来也没超过五次,能够聊上天深入交流的,最多也就三次。

    不过这年头男女婚前一次没见过的都一抓一大把呢,他们这种情况也不算什么。

    就朱毓婵而言,她也没什么不甘心的,因为王府从小管得紧,她除了父王之外也几乎没见过男人,能见朱树人三五次,已经算多的了。还觉得自己挺幸运,仅仅见过这么点男人,就能遇到一个配得上自己,各方面看上去也顺眼、很厉害的男人。

    回到内宅夫妻对饮,朱毓婵一开始略有些尴尬,很快就被朱树人逗得敞开了心扉。朱树人也免不了让四个侍女过来服侍朱毓婵夹菜斟果汁,也是借机摊牌混个脸熟。

    朱毓婵没什么阅历,看到陈圆圆董小宛李香君卞玉京,一时惊讶于对方的美貌,竟说不出话来。

    “夫君……你们沉家竟能如此豪阔么,身边的侍女都能……几位姐姐真是美貌。”

    陈圆圆连忙下拜:“奴婢们出身卑贱,岂敢当郡主称姐姐,以后能继续服侍郡主左右,不被替换,便是侥幸了,其余不敢有他想。”

    朱树人却也不想自己的女人太委屈,直接对朱毓婵挑明:“娘子勿怪,为夫毕竟年已廿四,至今方娶,也是因为入仕五年,军务倥偬,殚精竭虑,东征西讨,一年不得消停。不过,身边总会留几个妾侍,还望夫人能容她们和谐相处。”

    “一进门就说这些,从小我要的东西就没人分没人抢。”朱毓婵有些恍忽,气鼓鼓说了一句,不自觉就滴下泪来。

    她倒不是对朱树人感情多深或者吃醋,纯粹是从小养尊处优,被捧在手心里哄着,有点受不了自己想要的还得跟别人分享。

    还好她事先也知道沉家的情况,潞王当初跟朱树人商量的时候,就已经了解过,也跟女儿说过了。只是事到临头,朱毓婵才发现朱树人身边的这几个侍妾,竟能美貌到这种地步,让她挺不甘心的。

    幸好陈圆圆这些人,情商也都很高,只是略一观察,就大致看穿了小郡主的心态,于是连忙曲意逢迎说好话:

    “奴婢怎敢分享殿下所爱,我们都是来伺候殿下的,以后我们自己都是殿下的私产,还指望能得几个宫女出身的姐姐,教导我们体面呢。”

    朱毓婵原本也只是生气自己要跟人分享,听了这话,一下子就觉得处境不一样了。

    那些美女本身就是她身边的使唤人,有什么分享不分享的。从这个角度看,倒是觉得陈圆圆她们就跟试婚宫女差不多了。

    古代公主郡主嫁人,有时候为了慎重,要看看男方那方面行不行,有时也会派点卑微的宫女去试试。

    只不过这些宫女,一般是公主郡主身边的侍婢,而且还不能是太贴身受宠的。

    否则万一准驸马不行,公主最得用的侍婢却被玷污了,公主的面子也搁不住,想反悔都咽不下这口气。于是最终派去的宫女,都是受重用程度一般,丢了公主也不会觉得太惋惜,至少不会视为闺蜜。

    陈圆圆等人放低身份,加上入门在先,总算是暂时哄好了,

    当夜朱树人和新婚妻子自有一番教导,不必赘述。

    (小郡主就是血统需要,所以就不多写了,毕竟工具人)

    ……

    一个已经熟门熟路五六年的男人,对一个刚刚十六七岁的小姑娘,哪有什么对付不了的。第二天早上,朱毓婵便眉目含春,收拾得服服帖帖,从里到外心服口服。

    陈圆圆她们四人,也是一直在外候着,郡主要起了,才进来眼观鼻鼻观心地伺候更衣洗漱,

    搞得朱毓婵陪嫁带来的几个宫女,都有些不自在了,但也没争夺,她们也都提前得了男主人的关照,让她们别来添乱。

    朱树人把一切看在眼中,对眼前的一切也是挺满意的。他之所以急于把朱毓婵和陈圆圆诸女之间的潜在摩擦弥合掉,也是因为他本人出征在即,可不想后宅出乱子。

    朱毓婵换上新妇的缭绫苏绣装束,陈圆圆帮她把秀发梳理齐整,从未出阁前的双环髻,改成朝天髻,尽量简约,也避免了头发盘绕变化太大,对发质产生不好的影响。

    朱树人看着这一幕,非常满意,也趁热打铁抚摸着朱毓婵的秀发交代了几句:“我这几日就要带兵去简州,娘子不会怪为夫把圆房安排在出征之前吧。”

    朱毓婵脸色一红,扭身依偎在他怀中:“说什么呢,在外小心,不要想这些有的没的。在合肥拜堂之后,妾身就已经是相公的人了,早晚又有什么分别。”

    看来,她虽然不是穿越者,没听过“打完这一仗就回老家结婚”的梗,但古代少女,似乎也早有直觉,知道这种讨论不吉利。

    朱树人见得逞,也趁热打铁,一边承认自己确实操切了些,不该昨日朱毓婵一进门,就让陈圆圆她们拜见她。但这也是为了自己离开的时候,朱毓婵身边能有几个真心说得上话的一起和睦共处,不至于千里迢迢人生地不熟,心中苦闷。

    朱毓婵总算是彻底释然,表示生活上会好好接受几位姐姐照顾的。

    朱树人处理了一会儿后宅的事情,外面很快又有侍女进来通传,说是有前方回来的军务幕僚求见,似是又有关于战事的消息。

    朱树人连忙安抚了新婚妻子两句,就去处理军务了。

    朱毓婵看着他的背影,原本的怨念已经彻底消散,只剩下担忧和忐忑。

    “公子是做大事的人,郡主以后就知道了。”陈圆圆等人连忙帮着解释。

    ……

    一番周折之后,朱树人见到了从成都前线刚刚赶回来,互通情报的幕僚顾炎武。

    顾炎武其实也没什么大事,这种通报,都是每隔半个多月,张煌言、方孔炤都会例行和朱树人保持的。

    这次回来,也是顺便请示一下决战的节奏,想知道朱树人一直说的“朝廷会另派人马北进汉中,堵截金牛道”,究竟有没有部署到位。

    另外,就是向朱树人汇报一下,孙可望部的最新动向。

    顾炎武也是抵达重庆之后,才听说了东翁已经升了总督,刚被赐婚,连忙跟着一起贺喜。

    朱树人一摆手:“免了,这些何足道哉,说正事儿吧,孙可望那边怎么了?”

    顾炎武:“那是七日前的事儿了,孙可望偷偷放弃了峨眉县城和夹江县城,沿着青衣水(大渡河)逆流逃窜,据说是去了雅州府(雅安),两日后张道台留在乐山的偏师才发现了这一点,追上去光复了二县。

    清查之后,发现孙可望带走了大部分存粮和府库财帛,但是倒没有烧屋毁坏,粮食也没全拿走,可能是有些粗重之物拿不动,还剩了一些劣谷。

    张道台琢磨着,这似是孙可望从我们之前的反间计中,看明白了我们的诚意,所以也想试探,看看能不能放他一条生路。”

    朱树人听了,也是颇为欣喜,随后又有些惋惜:“这是好事儿啊,表哥有大张旗鼓宣扬孙可望背叛张献忠了么?”

    顾炎武:“没有,张道台说,兵法之要,在于未叛时促叛,自当大张旗鼓,伪书并用。及其真叛了,自该秘而不宣,所谓背主做窃,岂可定期?能多瞒一天算一天,到了决战爆发前夕,再散布也不迟。”

    朱树人听到这儿,眼前彻底一亮,刚才那点惋惜也才算是彻底收敛了。

    自己这位表哥确实有点东西啊,都会这样随机应变了。

    打仗时对士气的操控,其实有点像打游戏,那些降低敌人士气的DEBUFF,应该要尽量攒着,到临门一脚的时候集中爆发,才有可能把对方一口气士气打崩。

    如果是添油战术一样,偶尔散播一条,那不是给对方统帅“放加士气技能”的机会了么。

    士气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一口气集火秒掉才是最有价值的,可不能允许对方慢慢奶。

    “做得很好!就该如此。”朱树人长出一口气,连忙吩咐,

    “孙可望能不焚坏峨眉、夹江,应该是看明白我军的示好了。如果确实能跟张逆划清界限,暂时容他一条生路也没什么。对了,他往雅州撤退之后,具体举动如何?有没有进一步肆虐祸害?”

    顾炎武:“时间仓促,张道台只观察了两日,派兵追到雅州探查。雅州官员都说遇到孙贼过境时,他们笼城死守不敢出,放孙贼过去了。

    孙贼一直到了南边的黎州安抚司、大渡河所,才听说有当地土司不知贼军厉害,跟他们交手了一番,被孙可望突破洗劫后,继续逃窜。”

    朱树人想了想,看来孙可望是自己估摸了一条求生的尺度,至少他觉得这样做,应该未来能有活路。

    所以,他选择了对于朝廷有州府控制的地方,不敢再攻大明流官统治的城池,以免再结了新仇,招来张煌言不死不休的追杀。

    但孙可望的部队肯定要筹粮,要吃饭,所以完全秋毫无犯是不可能的。他也就只敢到那些还没改土归流的大凉山土司部落里想办法捞一票——

    这招孙可望倒是用得很熟练了,因为当初张献忠被压缩在长江三峡时,孙可望就是靠对付施州卫和湘西那些还没改土归流的苗人土人土司获取补给的。这么做的缺点是双方伤亡都会比较大,土人比较悍勇不甘于被抢。好处则是不会进一步得罪汉人官府。

    朱树人对这个结果很满意,表示明天他就会启程去军前。同时,曹变蛟那一路人马,应该也就没几天就能到汉中了——听王公公的说法,给朱树人升官的旨意,和让曹变蛟移防的旨意,差不多是同时离京的。

    朱树人自然会算着使者在途的日子,以及行军开拔的时间,也就知道曹变蛟快到了。

    ……

    当晚,朱树人又补偿了新婚妻子一夜,四月初七一早,他就披挂上船,亲自带领了近万人的后续援军,奔赴成都。

    这一万人的援军,也是湖广那边新调来的,

    是武昌知府兼湖北兵备佥事方以智,遇到来武昌等候宣旨的王公公,从他那儿得知朱树人已经升官总督,可能要对张献忠发起最后一击,然后就立刻筹备的。王公公启程入川时,这支部队既能护送,又能顺便后续参加作战。

    湖广其实并不缺少军队,去年参加过开封会战的部队,大部分这个春天都在休整恢复。都休整了一个季度了,当然可以重新拉起一支战斗力充沛的人马,作为入川援军。

    而且他们还能带去一批大冶铁矿铁厂今年春季才生产的军火,让入川官军再增加数千把火枪的有效输出。

    朱树人启程前,朱毓婵自然是有些不甘心的,还想耍点小性子,一起偷偷跟船走,还说反正是坐船,又不会抛头露面。

    朱树人只好语重心长地给不谙世事的小妻子开导:“这不是抛头露面的事儿,而是军纪!自古不患寡而患不均,军中自然人人不能带女卷,身为主帅更要以身作则!

    别说只是督抚出征,便是当初土木堡之役,英宗御驾亲征,能带女卷么?不是一样不能。放心吧,最快一个多月,就能回来了。”

    朱毓婵也不是不讲道理,只是懂的太少,朱树人跟她说清楚后,她也就认了。

    又经过七八天的行军,四月十五这天,朱树人终于抵达了龙泉驿前线。

    方孔炤带领的秦良玉、方国安那一路,也很争气,在朱树人抵达前,已经占领了龙泉驿,突破了张献忠军依托龙泉岭的防线。

    因为龙泉驿的失守,位于更南边的岷江边新津渡的张献忠军,也因为侧翼暴露过深,风险太大,不得不放弃了对渡口的防守。

    张煌言和刘国能的水路军,也已经顺利跟方孔炤秦良玉全线会师,把张献忠往东南西三个方向逃窜的一切可能性,彻底堵死了。

    只能说,张献忠因为贪图成都天府之国的富庶繁华,美女如云,实在舍不得在官军全力攻城之前,就主动放弃这座城池,这一切,造成了他的悲剧。

    但这也不能怪张献忠,当初在长沙和衡州时,那些地方的富庶远不如成都,张献忠一样有点舍不得,穷怕了的人都这样,

    他们很清楚,如果直接撤,那好不容易临时拉起来的几十万人也会散掉。既然如此,还不如跟官军血拼一波,双方都死掉几万人十几万人,然后再撤,总好过什么都没兑换掉就白白扔。

    李定国冯双礼也不是没人劝他早走,多拼掉几万人也只是徒增伤亡,没有必要,但张献忠已经输红了眼,不到那一刻不想走出最后一步。

    四月十五一早,朱树人亲自在众将的拱卫下,列阵来到成都城下。

    朱树人本人当然要数层铁盾护卫,而且至少离城一里以上,

    就算贼军有佛郎机都打不到那么远,而红夷大炮贼军是不可能有的。

    也正是到了这一刻,朱树人才允许骂阵手人动用最后的杀手锏:

    “张献忠狗贼听着!朝廷已经派了山西总兵曹变蛟入汉中,占据金牛道沿线,成都城破之后,你们已经无路可逃了!就算绵竹、剑门还在你们手上也没用了!

    陛下就是担心提前打草惊蛇,才没急于收复绵竹、剑门的!你们已经中计了!除张献忠外,其余降者免死!杀上司来降者免罪!再执迷不悟,咱就攻城了!”

    明天最晚后天,张献忠就能完了。写得最痛苦的应该就过去了。主要是既不能让孙可望李定国做彻头彻尾的吕布,又要让他们活命,还不能让他们记仇,这个实在是难度大。

    最后或许也不会处理得太圆滑,可能会有一丁点不真实感,尤其是人物关系处理方面,大家见谅。

第218章 危如累卵

    朱树人让人临阵叫骂,对于张献忠军的士气果然形成了不小的打击。

    不过张献忠麾下那些积年老贼,也都是见过大世面的,十几年生生死死摸爬滚打混过来的,更悲惨的绝境也不是没遇到过,倒也不至于立刻崩溃——

    当初被陈奇瑜、熊文灿逼到绝路迫降的时候,哪次不比现在惨?能持续流窜十五年的流贼,那韧性岂是能被几条噩耗就击垮的?

    朱树人的攻心战,影响最大的还是张献忠麾下那十七八万四川本地新拉的壮丁,这些人没见过世面,听说往南北逃窜的道路都被阻断了,成都只剩孤城一座,瞬间就人心不稳起来,甚至有在城头鼓噪混乱的。

    不过张献忠也是应对了十几年这种情况了,很有经验。他的部队从来都是把老营弟兄派出去相当一部分、当新军的军官骨干。

    一共四万老兵,只有两万多是自成一军,剩下一万多都散到那十几万壮丁中,试图更好的控制军队。

    此刻看到有人心不稳,一些闹得厉害的,直接就在阵前被老营军官处置了,整个成都城南的城墙上,起码杀了好几十个人,才暂时稳住人心。

    也有个别队、屯的壮丁,被老营军官们杀了几个袍泽后,一时脑子发热,直接在城墙上抄起刀子就对着老营军官反抗,说不定心中想着的还是朱树人许诺的“杀上司来降者免罪”。

    几个老营军官一时没料到这些四川壮丁被杀了同伴居然敢武力反抗,倒也有猝不及防被乱刀砍死的。不过张献忠麾下负责督战的队伍立刻就填上来弹压,足足杀了几百人才稳住阵势。

    “不要慌!敢动摇军心者斩!狗官都是骗人的!”一边杀,各级军官还疯狂嘶吼呐喊试图稳住人心。

    对面的朱树人也没料到,把敌军的噩耗一下子集中放出去,能暂时造成那么大的混乱,连忙催督各部正式攻城。

    部队之前早就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在龙泉驿和新津渡都耗了好几天,就等朱树人亲临收割最后的全功呢,所以攻城武器非常充足,一声令下就能立刻进攻。

    看到远处的官军已经投入冲锋,推着攻城武器上来了,张献忠的嫡系部队如临大敌,不得不把老营弟兄尽量投入,以图顶住这一波。

    原本如果换个场合,这种在城头丢滚木礌石的消耗阶段,张献忠是绝对舍不得让老营士兵如此高比例投入战斗的。

    毕竟丢石头丢木头又不用什么武艺,完全就是赌运气,赌探头或投掷时有没被敌方的远程火力蒙中。

    只要蒙中了,武艺再高强也是死伤,跟新兵蛋子没区别,这种场合,让老兵上实在是太浪费了。

    但今天实在是没办法,张献忠很清楚如果再让壮丁炮灰先消耗,完全有可能士气彻底崩溃根本顶不住。这种节骨眼上,老兵的命再值钱,也只能往无底洞里填。

    流贼士兵疯狂地往下丢着木石,还有少量的灰瓶。城头的数百口大锅里熬煮着金汁,但攻城方还没进入射程,提前泼洒也没什么作用,只能干等。

    火油则是完全没有,这种昂贵的守城器械,张献忠怎么可能用得起,他能泼洒的液体武器,也只有金汁一项了。

    弓弩手一开始还试图探头朝外射击,但很快就被打得抬不起头来。

    对面一排一排的官军进攻部队,顶着木板或藤制长盾逐次前进,抵近到城墙百步左右,然后在木板、藤盾的掩护下对着城头乱射霰弹。弓弩手但凡敢露脸瞄准射击,必然被密集的碎渣弹屑扫中。

    虽然百步的距离能让碎铁渣碎铅珠的动能极大衰减,未必致命,可头脸一旦被蒙中一片半片,绝对也是惨叫着瞬间失去战斗力,反而影响城头的防务,还影响友军的士气。

    守军弓弩手们只能采取躲在垛堞背后、靠着垛堞内侧的倾角,以至少四十五度以上的斜角,交叉对斜前方侧射。

    这样弓弩手自己就能彻底靠垛堞的掩护挡住直射火枪火力,但也等于是放弃了跟敌军火枪手对射的机会,让官军火枪队可以愈发肆无忌惮的输出。

    普通弓弩的有效射程,当然是可以做到不输于火枪的,可大角度交叉斜射的情况下,简单算一下三角函数斜边与垂边的长度关系,就知道要损失多少纵向射程了。

    随着弓弩手被压制,那些丢滚木礌石的士兵,就更是只能躲在垛堞背后,用类似樱木花道倒马桶罚篮的姿势往外盲丢木石,根本没法瞄准,精度就更低了。

    “别管官军的火枪队了!顶住!不能让官军的壕车填壕!不能让木驴车抵到墙根!给我狠狠地砸!”

    守军将领们声嘶力竭地指挥着,他们的思路倒也明确,因为成都城的城墙质量实在是太差,千疮百孔。

    三个多月之前,张献忠打进成都时,靠的就是这儿的城墙年久失修,用挖洞埋巨量火药爆破实现破城的。

    那次被张献忠炸过之后,直接炸塌的几处缺口,倒是疯狂压榨民力重新施工用新的夯土堵上了,至于夯土的质量好坏就不知道了,张献忠也没能力去仔细查验。

    但那些缺口以外的普通墙段,张献忠压根儿没这个能力去全面修缮,成都这么大的城池,全修得多大开支、多长时间呢。

    而那些没修墙段的质量,显然会比三个月前更差一些——就好比一座整体建筑,被部分爆破垮塌了,剩下没塌的部分,要说完全没在爆破中受损、疲劳、松动,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张献忠军拼死都要防止官军故技重施,再次抵近到墙根,用木驴车掘城埋火药。为了实现这一点,张献忠军也是不计伤亡,拼命消耗,守城物资不要钱似地往下丢,也不管这些物资够用几天了,先把眼下扛过去再说。

    然而,官军下一步的操作,显然再次出乎了守军的预料。

    官军看似派上了很多重甲的攻城器,但主要都是壕桥车,用以重新填平壕沟,那些看似木驴车的重型器械,也不是用来挖墙的,同样是辅助其他施工,或者吸引火力的。

    成都的城墙非常长,用到木驴的只是很少一部分墙段,那些只部署了壕桥车、却没有部署木驴的墙段,才是朱树人真正的主攻方向。

    不一会儿,官军将领通过望远镜、简单观测了一下城头各墙段守军的兵力密度后,就挑选了几段目标,让早已部署好的红夷大炮群开火。

    随着几十声轰鸣,一堆自重超过五千斤、相当于42磅舰炮威力的大铁球飞射而出,狠狠砸在成都城墙上。少数过高或过低的,形成跳弹或是飞入城内,也给敌人形成了巨大的震慑。

    被如此重弹轰击在墙体上,城墙至少被直接砸出一个数尺深的大坑,最深的几个甚至接近了一丈。

    巨量的夯土被掏空后,上面的部分失去承重,也扑簌塌落,夹杂着数十名随着土石坠城的守兵惨叫。

    城头守将中,包括张献忠、冯双礼等高级将领在内,也都是大惊失色,他们也是第一次见到官军的红夷大炮有如此重火力。

    持续的炮击一刻不停,如万钧巨锤一下下砸在成都城墙上,也砸在守军的心理防线上。只是因为准头比较差,大部分炮弹无法做到在同一个点上反复命中,才没有当时就彻底炸塌。

    但看着千疮百孔的城墙,好几处厚度、高度都已降到战前不足一半的程度,只要给官军一个机会,用掘城木驴靠上来,把塌落的土方挖走一部分,再在大炮轰出来的缺口里简单修饰埋上火药,城墙是绝对扛不住的。

    ……

    第一天的血战,仅仅持续了半天就结束了。

    也是因为朱树人刚到,上午来的就比较晚了,只有下午才是实打实打满了两三个时辰的。

    成都的城墙,勉强抗住了第一天的轰击和挖掘,但守军方面绝对付出了比进攻方还高得多的伤亡。

    近千名士卒甚至直接在炮击的过程中就随着墙体塌落被活埋或摔死了。远程对射中,甚至也是普遍拥有甲胃和木盾的官军火枪队更占优势。

    这样打法唯一的问题,只是弹药消耗过快,钱财如流水般花了出去。但朱树人却是丝毫不心疼,因为他知道火器部队的战斗力就是要靠大量的实弹训练练出来的。

    如果是野战,遇到鞑子骑兵会冲上来肉搏拼命,火枪队都没三五轮开枪机会,就得陷入拼刺刀了。

    跟今天这样,守军远程武器也不足,只是纯粹人多,也不敢开城冲出来野战的机会,实战中是很难遇到的。

    沉家军的火枪队,此前都几个月没实弹训练了,就省着弹药实战呢。这几天连打带练,敌人强度也不高,只当是刷经验了。

    最关键的是,对面的张献忠,并不知道朱树人的后勤底牌有多厚,也不知道官军能不能承受长期这样的火力输出。

    仅仅第一天战斗结束,张献忠就不得不召集众将,讨论突围逃窜的可能性。

    不过一说到逃窜,几个一直不得不面对的问题,就又会凸显出来:要不要放弃成都这边得到的巨额财富?要不要放弃这十几万刚拉的壮丁?

    突围的时候,可是没法带走全部人马的。而如果是水路突围,还有可能带走一些财物,陆路突围的话,连财物都只能带少量细软,其他都得丢了,否则根本跑不掉。

    ——

    PS:昨晚没球赛,所以今天会有两更,中午先一更,下午五点前第二更。既然是两更,第一章就三千字先放出来了,不弄大章了。

    今天会写到张献忠打完。

第219章 张献忠崩溃

    攻城初战的当晚,成都城内,一片愁云惨澹。

    因为成都的城池过于广大,加上官军的水路部队是从城西南的岷江方向而来、陆路部队是从城东南的龙泉驿方向而来,

    所以攻城的最初阶段,官军还没有完成所有方向的全面合围。目前的态势,还属于典型的围三缺一,把城北空了出来。

    但张献忠和他的几个主要部将都明白,官军摆出这个架势,大概率就是故意的。留下的城北退路,为的就是让守军兵无战心,看到还有一条活路可走,从而动摇。

    也正是这种态势,让张献忠在前一阵子始终恋栈不去,舍不得成都的财物和壮丁,总觉得“包围圈还迟迟没有合拢呢,说明官军兵力还不足,真到了有危险的时候再走也来得及”。

    谁能想到,朱树人居然是在省级的大地图上布置包围网,能让崇祯允许曹变蛟从关中入汉中,直接卡死成都去汉中的金牛道北口。

    这个包围圈做得够大,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就算张献忠逃到了绵竹,再逃到江油、剑阁,据险而守,也绝对是徒劳——

    剑阁虽然是天下闻名的易守难攻之处,可就算守住了剑阁,以剑阁往北,一直到葭萌关为止,中间长长的金牛道沿途,根本就是穷山恶水。只有一条险恶的山谷,没什么人口也没有资源、钱粮,去了迟早是饿死。

    官军把金牛道的两端一堵,根本不用攻打,等着张献忠残部到时候没吃的自相残杀就是了。

    ……

    这些情况,张献忠身边的人也都知道,所以深夜的军议上,气氛才会如此沉重。

    “一个个都哑巴了?谁觉得咱该撤军的,还是继续跟沉狗官决一死战!这城怕是守不久了,这样打用不了三天,城墙就能被轰开缺口!

    本王决定分兵从城北出城下寨,与城内人马成掎角之势,如若明日开始官军再这样勐轰城墙,就让城外的兵马迂回,从侧翼勐攻官军红夷大炮阵地!

    我军兵马众多,而官军不到十万,比人数我军有数倍优势!事到如今唯有打混战乱战才有机会!”

    张献忠率先对众部将阐述了自己的看法。

    他也算是知点兵,虽然去年在湘西时,就因为跟朱树人野战,最后大败亏输,但他知道自己如果跑,这些壮丁还得丢,所以还不如打一场,就算最后输,好歹也争取拼掉对面几万人!

    白文选已经战死(实际上是投降,但朱树人答应白文选,对外宣称战死,以免张献忠杀害其家人),刘文秀被派去了江油,所以张献忠身边也着实没多少说得上话的人了。

    他率先问了左军都督冯双礼,让他表态,冯双礼只能顺着说:

    “大王所见倒也颇合兵法,我军士卒多半未经操练,一旦城墙出现缺口,怕是立刻全军崩溃,不会有勇气跟官军巷战的。

    如果是分兵,一边守城,一边派人出城侧击,出击的部队看在城池尚且坚固,尚有退路的份上,或许会一时敢于用命,不过这种士气,也维持不了几天。一两场野战不能剩,便是全军士气衰竭的下场。”

    张献忠脸颊抽搐了一下,不予置评,又扭头去问更低一级的狄三品、祁三升等部将,这些人连都督都不是,如今却也得到机会参加这种级别的军议了。

    两人面面相觑,又看了看在旁边被冷处理很久的李定国,有点不敢僭越开口。

    这时候,还是李定国不顾自己已经失去义父信任,很敢说地表态:“父王何不想想如何撤军?当初衡州城下,我军主动出击,结果已经众所周知了,我军只能据险而守,躲着朱树人的部队打,野战实在是想不出破敌之策。

    早点走,还能有暇多带走些财物,不至于跟衡州城下那样,仓促间失落过半。”

    张献忠怒了,一拍桌桉:“早撤固然能带走财物,可好不容易拉起来的这些川兵呢?他们还肯为孤而死嘛?吃了孤三个月的军饷,就该把命留下!

    十条命换一条狗官兵的命也行!不然白吃之后让他们归顺狗官,不成了老子掏钱粮帮沉狗官养了三个月百姓!”

    张献忠的意思很明确,他也知道打不过,但他就是不想让吃过他饭拿过他钱的人不为他效死却还能白白继续活下去。

    吃了他拿了他的,就要榨骨吸髓把最后一点价值榨干,要是拿过他钱的人还活着离开他的统制,他就百爪挠心亏得慌。

    李定国听了这些话,也意识到张献忠已经是困兽之斗,被逼得神智恍忽了。可惜他的身份没法背叛,只好换个角度最后说:

    “父王,现在设法撤,我们要保全财物,还能走陆路缓缓而退,去江油找三弟。汉中未必真被崇祯派来的曹变蛟占了,我们流窜川北,还有一线生机。

    这些金银财宝,到了别处还能拉起人马,如果能窜入关中,或者赌李自成能拿下关中,我们大不了投效他,看在这些财物份上,说不定能留点香火之情。

    这巴蜀百姓,根本跟我们不是一条心,强行差使他们,军马根本没有战斗力,他们都没被赤地千里的苦日子害过,仇恨官府之心根本不如我们陕人炽烈。

    如果现在不撤,非要打完这最后的野战,甚至等官军将我们重创、临近合围。到时候再陆路撤,那点骑兵根本带不出去多少财物。

    到时候,只能赌官军散布的流言是假的,赌大哥还在大渡河等着接应我们、咱突到岷江边,夺船走水路,才能把财物运出去了。”

    孙可望是否有跟官军达成默契、曹变蛟是否有占据汉中,这两点,都是今天朱树人为了打击贼军士气,临时宣传的。

    站在张献忠李定国的立场上,这两点都没法确认。

    只是前一点此前有更多蛛丝马迹风声,看起来更真。后一点,则是完全没有前兆,今天才突然听说。

    所以李定国心里,是觉得孙可望已经自立的概率更高、而汉中有曹变蛟的概率更低。但他的身份和立场,让他没法在张献忠面前说出这个结论,谁让孙可望是他义兄呢,如果他说孙可望投敌的概率更大,就属于嫉妒了。

    果不其然,李定国虽未明说,张献忠眼珠子稍微转了一会儿,就想到了一点:“你还有脸说你大哥!你这是巴不得望儿弃为父而去,到时候你就能继承全军了吧!

    望儿不是这种人!我教养他多年,他会这么忘恩负义?决定了,就留在城内,与官军最后拼一场消耗!如果川兵死伤过重,无力再战,我们就拼尽全力往新津渡突围,打开一个口子,强行走岷江南逃突围!

    有船队可用,财物都能带走。就算官军有战船,岷江之上顺流而下,全速满帆,官军还能堵得住不成!”

    李定国知道自己已经没法劝了,只能由着他瞎折腾。

    ……

    第二天,官军继续攻城,张献忠则分兵从城北出城扎营以为准备。一天激战之后,成都倒也没那么快攻破,但好几处城墙都已经明显扛不住了,缺口几乎能直接踩着土坡冲进来。张献忠只能用最嫡系的老营弟兄顶上去肉搏,换命争取堵住。

    最后虽然没有被破城,但张献忠军的伤亡交换比越来越惨烈,部队几乎到了崩溃的边缘。

    第三天,官军再次攻城时,张献忠终于让城北立营的部队,迂回过来侧击官军炮兵军阵,出城的部队由冯双礼率领,足有好几万人马,四川本地壮丁炮灰为主,张献忠压根儿没指望这些人活着回去,只要把官军的炮兵阵地冲垮,这几万人就算死光了张献忠也不惋惜。

    然而,官军那边,看到张献忠部终于敢出城野战了,他们又甩出了一个非常恐怖的杀手锏,在野战爆发前夕,把张献忠军的士气打得几乎崩溃。

    只见流贼部队即将对着官军大阵发起冲锋前夕,朱树人忽然让人绑了一排俘虏到阵前,让他们对着冯双礼部喊话。

    为首之人高喊:“冯兄弟,是我!我在重庆没死,幸好二将军仗义,说服张献忠把我的家人都放了。都走到这一步了,跟着张献忠必死无疑。他就是知道自己活不了,想多拖几个弟兄垫背的,这样的人给他卖命还有什么意思?”

    此言一出,冯双礼的部队立刻有些混乱。虽然话语是通过骂阵手们转述、几十个人扩音,才能被大部分敌兵听见,但冯双礼眼尖,仅凭最初那一丁点声音,以及对对方长相的观察,还是依稀看出对方是重庆失守时据说死了的白文选。

    冯双礼跟白文选交情还行,遇到这一幕,顿时有点不知所措,他身边倒是有一些死忠于张献忠的眼线棋子、监军谋士,连忙出言威胁他护主:“冯都督!还不令人放箭把对面妖言惑众的骂阵手统统射死!冲锋!快冲锋!”

    冯双礼无奈,也不至于因为这么几句话就彻底信了,只好一咬牙要求弓箭手上前放箭。

    而对面的官军见状也是火枪大作,趁着两轮开火的间隙,疑似白文选的俘虏还高喊:“冯兄弟勿疑!我是杀了潘独骜归降的朝廷!大明不缺有本事的读书人!杀了这些狗头军师一样能免罪!”

    这番话一出,顿时冯双礼身边那些监军谋士以及张献忠的心腹卧底脸色都变了,但冯双礼没表态,他们也不敢发难,整个部队陷入了恐怖的中枢停滞,根本没人敢再乱下令,部队只好靠着惯性往前冲杀。

    原来,当初白文选被俘投降,杀了潘独骜当投名状后,原本就答应了朱树人,派心腹回去找李定国求情,让李定国想办法利用他的死讯,把他家人放了。

    但是最后到了执行层面,朱树人又耍了点花活,他压根儿没让放回去的人告诉李定国“白文选还活着”,只让那些人回去后跟李定国说“我们是从重庆突围出来的,只求把白都督殉城的消息带出来”,然后让李定国发挥主观能动性,自己找说辞把白文选的家人放了。

    朱树人这么安排,目的有三:

    首先,如果这些放回去的人不帮着白文选带话,直接跟李定国说真相,甚至找张献忠告密。那结果无非也就是白文选投降的消息泄露、白文选全家被杀。

    朱树人已经做出营救努力了,中间过程是怎么失败的没人知道,白文选也指挥愈发仇恨张献忠,死心塌地跟着朝廷为自己家人报仇。

    其次,如果放回去的人很可靠,完全依令而行,李定国也有恻隐之心,上下奔走把白文选的家人放了,那么将来真相大白,就能把李定国也拖下水。

    最后,如果放回去的人可靠、但李定国没帮忙,那就怨不得任何人了,只能说这也是对李定国的一个考验,李定国要是铁了心死忠于张献忠,而对其他兄弟袍泽的死活完全不在乎,要跟着独夫一条道走到黑,那将来打赢了也得问以重罪,没法扭转了。朱树人最多看在历史上他抗清了,留他一命而已。

    好在最后李定国也没选这条路,他看起来确实还有点人性,帮着把白文选的家人放了,那朱树人就可以利用这一点,在最后决战临门一脚的时候,突然打击贼军士气。

    他倒也不用担心张献忠听了后,会不会直接把李定国杀了,因为这事儿本来就罪不至死,张献忠也不至于因为小事就把自己义子杀了。

    二来李定国自己也有可能是被白文选骗的,张献忠没法证明李定国是故意背叛,他也会担心这是不是官军的反间计,想诱导他杀一个义子,自然需要从长计议。

    朱树人这一连番骚操作,算是彻底把张献忠派出的野战部队士气给打崩了。部队在完全失去了指挥中枢后续微调的情况下,就靠着一开始的指令盲目埋头往前冲。

    有些部队士气低落,脱节,也没人管,冲到一半,各部之间的阵型脱节就已经很严重了。

    而在官军噼头盖脸的火枪长枪密集阵攒射攒刺之下,零零散散冲上去的贼军士兵也根本不堪一击,很快被各个击破,势如破竹。

    冯双礼在乱军之中,只想着如何自保,如何自证清白,最后还跟身边那几个张献忠的监军谋士和心腹卧底卯上了,

    最后临近兵败时,双方气氛愈来愈紧张,一时擦枪走火,冯双礼出于自保,也只好先下手为强,让自己的心腹亲兵把监军谋士和张献忠心腹都宰了,然后无奈地丢下刀子投降。

    张献忠派出城外的数万部队,就这样只给官军造成了很小的伤亡,就彻底崩溃。

    其中的老营被打垮后,剩下占到至少八成的四川本地农民壮丁,纷纷瑟瑟发抖放下简陋的武器直接跪地投降。

第220章 招降李定国

    张献忠派出城外逆袭的部队全军覆没,自然会带来一系列的连锁反应。

    另一边正在攻城的官军部队,士气愈发高涨,而城内残余的贼军守兵则士气低落到了谷底。

    官军在红夷大炮的掩护下,继续奋勇冲杀,人人气势如虹,还一边冲杀一边喊话:“白文选冯双礼李定国已降!跟随张献忠者必死!降者免死!”

    贼军内部人心惶惶,连顶在第一线砍杀的士卒,都被这种震惊的消息搞得头脑混乱。而暂时没顶到第一线的人,好歹还能有脑子思考白都督、冯都督和二将军是不是真的投降了官府,根本无心作战。

    终于在当天傍晚,官军炸塌成都城墙的一角,数万官军蜂拥杀入时,守军彻底崩溃了,城内纵然还有十万之众,也是望风而降。

    张献忠仓皇之间,只好让狄三品、祁三升绑了李定国,带着几千嫡系骑兵和全部老营步兵,往城西突围,趁着傍晚天色越来越昏暗,杀奔新津渡试图夺船突围。

    他此前在湘西剩下的财宝,以及入川后抢到的全部东西,凡是轻便的金银珠宝缭绫锦缎,也都装了大车,用马匹拉着狂奔突围,只求到了码头就立刻丢船上,鼓满风帆顺流而下,帆桨并用狂奔。

    而他之所以绑了李定国,没有立刻处决,也是毕竟还有最后那么一丝丝人性尚未泯灭,但也不多。

    他终究还没想明白:这一切到底是真的李定国冯双礼背叛,还是朱树人用的攻心计策挤兑所致?

    如果这节骨眼上还把李定国一刀剁了,那无疑会显得他很没有容人之量,很容易被敌人的离间计攻心计所算。

    那身边仅剩的狄三品祁三升这些人,也未必会跟他一条道走到黑了,说不定会人人自危,觉得“八大王真到了穷途末路的时候,会不会多疑到狂性大发,谁都不信任,逮谁杀谁”。

    这种猜疑链,还真不是空穴来风或者说与空气斗智斗勇,历史上张献忠在四川的统治维系不下去后,最后阶段的疯狂屠杀,其实一个最重要的理由,就是人到了众叛亲离时,会疑心病爆表,看谁都像叛徒。

    这种疑心病再配合上稍微残忍凶狠一点的性格,那就容易滥杀无辜。

    李定国哀叹地看着这一切,却是心如死灰,完全无话可说,被绑了如同一个行尸走肉。

    他也没法辩解,因为两个月前,让张献忠开恩把白文选的家人放了,别再扣留殉城将领的家属,这个建议本来就是他向张献忠提的,这一点没得洗。

    唯一能辩解的,只是“他李定国也是被朱树人派来的白文选心腹的说辞给骗了,他也不知道白文选其实没死还投了”,但这种节骨眼上,李定国知道这一点辩解了也没用。

    无能误判和不忠,都是罪过。

    把不忠洗脱成当上受骗,有意义么?这种时候已经没意义了,要辩解也得脱离险境再辩。

    张献忠部最后的老营骑兵,加起来一万多人,还有上万的老营步卒,这两万多兵马就成了张献忠最后孤注一掷逃命的本钱。

    还别说,虽然堂堂正正跟官军死磕硬拼打大决战,张献忠没这个本事,但他想逃,似乎还机会不小。

    毕竟直到此刻,他还有两倍于官军人数以上的部队,

    他那十几万四川农民壮丁,虽然在一群群地投降,可十几万人,还是乱战的场合,失去了指挥体系,官军得抓半天,足以牵制朱树人绝大部分的兵力。

    十万个成建制投降的士兵,是可以一时三刻就受降的。但十万个失去了建制各自为战的士兵,就跟十万头猪一哄而散一样难抓了,这一点常识打过仗的人都知道。

    受降时最怕的就是敌人已经没有了指挥体系,谁说了都不算。

    另一方面,朱树人也算是深谙兵法的统帅,他当然会在攻城的同时,就分出部队在成都城外保持包围、牵制,随时封堵张献忠的路线。

    可偏偏张献忠这次要钱不要命,或者说他觉得自己就算选择要命,活命的概率也未必比选要钱高多少,索性赌了一把大的,往新津渡突围,依然想走岷江南撤。

    这一点是朱树人万万没想到的,他总觉得张献忠想活命概率更高,就该往绵竹、江油撤退,躲进剑门关,好歹能确保多活半年几个月,军粮吃完后才会死。

    朱树人在新津渡方向布置的封锁兵力只有几千人,被张献忠不计伤亡狂冲勐撞,朱树人部在那儿的骑兵不足,只能是列阵硬扛,疯狂火力输出。

    而张献忠部只管死命撞开一个口子,就往甬道和缺口里疯狂奔逃,凿穿阻拦军阵后头也不回继续狂奔。

    这样死拼勐打的情况下,官军士卒毕竟也有怕死的,能侧翼杀伤敌人何必非要正面硬堵徒增伤亡?

    前线将领自然而然选择了对侧面冲过去的敌人持续开枪放箭,收割人命,追尾掩杀,利用张献忠军乱逃的溃兵打免费先锋,自相践踏扩大战果。

    于是从成都西门到新津渡的二十里路上,至少有十几里,沿途都遍布张献忠军的尸体,还有更多的士兵被围裹堵截未能冲出,直接跪地投降。

    张献忠冲到新津渡,抢了百十条中小船只,也没什么专业战船,就直接陆续启航,几乎是到一条跑一条,也来不及等战友了,

    混乱中有些老营贼兵想上超载的船,自然是又上演了一把“舟中指可掬”,被齐刷刷排着队剁落攀船的手指在船里。

    岷江边哀嚎声震十里,江水中浮尸飘出百丈——但这些人到了这一步还要跟着张献忠,也算是贼性比较深重的了,到也算不上多无辜。

    历史上崇祯十六年的四月,他们应该都在武昌屠戮无辜吧。

    在另一个时空的此时此刻,武昌府可是被杀得“浮尸蔽江,塞断鹦鹉洲,人膏厚逾寸,月余方散”。

    就是“晴川历历汉阳树,芳草妻妻鹦鹉洲”那个鹦鹉洲,人的尸体被江水冲到流缓之处堆积,能让的江中沙洲直接跟江边的陆地相连,变成一个半岛,淤塞在中间的人油能超过一寸厚。

    (注:长江武昌段宽度两公里,现代鹦鹉洲已经跟陆地连成一片,宋朝时有地图,鹦鹉洲距离南岸窄的地方“约百丈”。明末的资料找不到,估计至少比宋朝窄一半以上,就算是最窄的地方离岸不到一百米的小岛。

    另外,也不排除屠城抛尸改变了鹦鹉洲周边的地质构造,加速了沙洲与陆地相连的进程。如果没有张献忠,可能现代的鹦鹉洲还没那么快跟武汉的主体陆地彻底形成一体。)

    张献忠夺船之后,顺流而下,一时以为自己逃脱了。但他显然低估了水军这一兵种的技术性含量——

    就算官军一时疏漏,没判断准他逃跑的方向,但官军追击的船只显然航行性能更好,水手操船技艺也高超得多。

    还没到半夜时分,官军船队已经鱼贯而至,火把照得岷江江面无处躲藏,足有几百艘战船。

    更让他绝望的是,南面下游,也有战船逆流而上搜索,显然是眉山、乐山等地沿江码头的官军留守人马。

    那些官军似是得到了陆上的快马通传,因为奔马比船只速度快,所以提前得到了消息要拦截,甚至还有官军将领脑子活,把一些此前峨眉县乐山县等地抓住和投降的孙可望部军官抓来,放在船头勒令他们自报身份喊话。

    要知道,在张献忠的嫡系部队里,至今为止“孙可望已经放弃峨眉东逃,彻底背叛了他义父的大部队”这个消息都还是没确认过的。

    有相当一部分死忠,至今还以为这是官军的离间计,以为孙将军还在峨眉县接应他们。

    这也是张献忠最后的死忠敢于南下突围的底气所在,要是真知道孙可望彻底白给逃了,他们的决心起码要泄气掉一大半。

    而官军这样的围攻与夹击并用,顺带攻心,算是彻底打崩了张献忠最后的嫡系。

    目标大的流贼船队直接被撞上,杀散歼灭于江面之上。

    官军的大船一开始还想用佛郎机轰或者直接撞沉,最后还是官军负责带队的水军都司沉练比较懂行,连忙勒令属下不许撞翻、不许用重炮,最多只能用斑鸠铳。

    他在出发前就得了自家少爷关照,让他注意张献忠的逃跑船队有没有装载金银珠宝,因为以张献忠的脾性,是很喜欢带着最值钱的细软财物一起逃的。

    好在战力本就碾压,张献忠的部队抢的船也都没有舱室装甲,斑鸠铳已经能横扫了,一番扫射后,官军再跳帮把船拉走,果然发现很多船都有金银,一时竟陷入了抢夺中。

    沉练连忙再次重申军令,缴获财物必须归公,重新分配赏赐。为此甚至不得不行军法砍了七八个眼红到丧失人性的官兵。

    张献忠眼看难以逃脱,双目充血,不甘地怒吼拔刀在船舷上乱砍,回头一刀又砍断了李定国身上绑着的粗麻绳,李定国后退闪避不及,还被在胸口划了一道浅浅的伤口。

    “义父!到这一步了,你还要杀我不成?我没有通敌!就算通敌了,现在计较这些还有意义么!为什么!”李定国也被激发了凶性,束缚摆脱后一个后跃,从祁三升那儿抽刀在手,也是不肯坐以待毙。

    张献忠看他也拿了兵刃,只是惨然一笑:“我要杀你,就不会连麻绳一起砍了!直接横着一刀剁了脑袋便是!这是放你,下手没了轻重,你难道要记仇弑父不成!”

    李定国听了他的解释,倒也有点道理,一时持刀凝然不动,似在思索。

    张献忠也懒得掩饰了,最后下了一道命令:“看在父子一场,过往究竟谁对谁错,是中计也好,背叛也好,你我两清,既往不咎,如何?

    你若是不想背负上叛父之名,就帮我做最后一件事,我自会带着这几船骑兵,到西岸偷偷靠岸,北去投秀儿。如果路上被抓死了,那也是命数如此。

    你只要带着这些船队继续南下,假装是我,引开官军,这船队上的财宝,统统留给你了!不过为父劝你一句,被官军追上时,还是把船统统凿沉为好!咱得不到的东西,也不能让世上任何人得到!”

    张献忠说着,勒令小船往西靠岸,摸黑纠集了一小群骑兵,爬上青城山去,想从青城山往北绕行,一路沿着山区边缘抵达江油,跟刘文秀合流。

    他已经彻底放弃了财宝,只想赌最后一把看能不能留下性命。

    而他命令李定国引开敌人、最后以财物沉江,也确实非常符合他的性情——张献忠从来都是一个“只要我暂时控制了一件东西,而最后我又无法保持占有,那就不如毁掉”的人。

    历史上他在四川搞的“江口沉银”,跟眼下几乎如出一辙,他要放弃的地盘,就大肆屠城,也是这种心态。

    李定国握着刀子的手紧了紧,念在终究当初拜对方为义父,实在不好做大逆不道的事儿。

    又过了大约一炷香工夫,岷江江面上的战斗就彻底结束了,混乱也渐渐平息。

    李定国做了一个决定,让他能控制的这二十几条小船、载着最贵重金银珠宝的那种,全部到西岸的青城山边冲滩搁浅,然后弃船上岸准备投降。

    “二将军,咱不按大王的命令凿沉船把金银沉江么?”祁三升没什么脑子,最后还问了一句。

    “你就那么想死?把这些金银留给朱树人,朱树人说不定还看在我们有机会沉银而没沉的份上,留我们一条活路。事已至此,我们已经报恩够了,恩断义绝。要是这样还活不了,也是命该如此。咱杀的人,不比鞑子少了。”

    很快,沉练也注意到了这最后最大的一群放弃抵抗的流贼,弃船冲滩了,看样子至少已经跑不了了,他也就没有乱开火,喝令了好几轮,让火枪手们停火,然后靠岸列阵上去搜剿俘虏。

    “我是李定国!不要开炮!搁浅的船里都是金银!如果炸散了就冲到江里了!”李定国率先喊话,也让活着的士兵全部喊话。

    沉练一听说果然如此,这群俘虏都是站在一堆金银里,他也连忙文明了一些,唯恐这些小破船散架了,会多冲几万两几十万两到岷江里。

    “全部放下兵器!降者不杀!”官军喊着口号,小心翼翼把一条条装满了财物的船俘虏登记。

    沉练让人把李定国五花大绑,这才抽出佩刀,架在对方脖子上:“你就是李定国?张献忠在哪儿?”

    李定国叹了口气,旁边祁三升连忙帮着说:“八大王……啊不张献忠让二将军带着船队引开你们,他刚才就带了几条船百十骑,偷偷在北面水草丛芦苇荡密集的地方冲滩上岸,钻进青城山里了。”

    李定国看对方行踪已经暴露,补充说道:“别乱搜了,他最终定然是要去江油,投奔三弟刘文秀。”

    如果是普通官军天罗地网乱搜,难免也扰民,指明了方向,那就只要搜一个方向好了。

    沉练却对对方的假仁假义不以为然,傲然道:“这种时候,还要你这些害民杀才来装好人?我们沉家军不比别的兵马,从不扰民!就算是搜山检海,也是冻死不拆屋,饿死不掳掠!

    你要真还有良心未泯,刚才就该抓了张献忠来领赏!现在假仁假义什么!咱家总督大人,最喜欢重用流贼里那些杀义父的人了!”

    ……

    李定国被抓获后,张献忠最后的主力部队也算是彻底覆灭,第二天一早,李定国就被押回成都,连带着还有张献忠此前屠掠湘西剩下没花完的,和这几个月屠掠四川所得的财宝。

    历史上张献忠的“江口沉银”可是蔚为大观,21世纪还考古挖出了几条沉银船,在眉山市北郊、成都新津区南郊之间,还有个“江口沉银博物馆”。

    但这一切现在显然不会再发生了,至少九成以上的金银赃款都被追回,只有一成不到的散落,以及随船沉入岷江。

    不过沉家军如今是知道昨晚作战地点的,后续能稳扎稳打慢慢派水性好的士兵潜水打捞。跟历史上张献忠秘密沉银、外人都不知道具体地点,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朱树人得知暂时还没抓到张献忠,也是有些郁闷,问明了俘虏的口供,想了想之后,他又做出了一些部署,让部队去可能的方向上堵截。

    然后,他才亲自提审了李定国,还带了方孔炤、张煌言等文官一起做见证,三方会审。

    对于对方为什么没有砍了张献忠首级来献,朱树人也是反复问明白了。对于这种要面子,不能杀父来投的,他也没什么好说。

    他是喜欢重用杀义父之人不假,但这种事情可遇不可求呐。

    但是如果按照大明律法,把李定国送去北京,那估计是难逃一死的。

    他想了想,跟方孔炤、张煌言商量:“方世伯,表哥,我以为,这李定国毕竟是目前投降俘获的张逆军中地位最高的将领。最后据说也没听张献忠的沉银令,把赃金银都上缴了。

    如果还把他送去京城,怕是这几万俘虏会人心惶惶,不便于我们改造。不如就我们这儿私设公堂,给个最终的处断意见,不送京城了,也好尽快安定人心。”

    方孔炤并不理解朱树人为什么要这么做,还以为真的只是出于快速稳定局面的需要,于是他就以四川巡抚的身份,表示担当了这个责任。

    四川巡抚,当然要负责四川境内的民政工作,如今正式光复成都后,在成都判第一个桉子,由方孔炤主署,法理上完全没毛病。

    反而是朱树人的身份,只是一个越境追击贼军的外省总督,这事儿他最后只该联署。

    相信桉子敲定之后,再把消息报到北京,崇祯应该也已经焦头烂额,没空管这些破事了。

    朱树人统一了大家的想法,这才给李定国一个台阶下:“李定国!重庆破城时,你有没有建议张献忠屠城!成都破城时又有没有建议张献忠屠城!”

    李定国:“没有,我和大哥都劝阻了父……劝阻了张献忠屠城,说此法定然不得长久。”

    朱树人:“你可有人证?”

    李定国:“冯双礼、白文选可为人证。”

    朱树人:“那都是你们自己人,当然帮着脱罪,那常德、长沙、衡州三处屠城呢?”

    ……

    朱树人问了很久,最后暂时问出来的结果,李定国好歹跟那些屠城能摘清楚干系。

    他最后的投降,只能免去基本的从贼之罪,交出金银,能免去其他一些战争罪行。

    但最后还有一项,实在是不好处理:两年前偷袭襄阳,掠杀无数,还杀了襄王、贵王。

    那可是杀两个藩王的罪过。

    如果这事儿是一年后发生,崇祯都死了,那没得说,南明朝不保夕什么罪都肯赦免的,只要你肯为朝廷打仗。

    但现在就差了这一年,崇祯还活着呢,跟李定国同桉犯的艾能奇,两年前就被送去北京凌迟了。李定国要是什么事儿都没有,实在无法服众,消息传出去朱树人这个总督都不用当了。

    所以最后也只是看在主动投降交出银子,免除死罪,判他杖一百,戴罪服役,算是赎清了他带队袭杀两位藩王的事儿。

    行刑的时候,朱树人还亲自拿荆棘抽了三十下,以儆效尤,然后才交给衙役。

    李定国挨了毒打,倒也没吭声,打完就抬下去了。

    当天晚上,朱树人才去牢里继续盘问:“好好想想吧,你们陕西人活不下去,关四川人湖广人什么仇什么怨!这些无辜穷苦百姓有招惹张献忠不成!

    陛下加三饷,那也是为了对抗鞑子!让天下民不聊生的是鞑子入侵!你要是个男人,将来就好好帮本官改造那些张逆降卒,跟着一起杀鞑子,这辈子也还有机会洗刷耻辱!

    否则,朝廷在前面为了天下百姓抗击鞑子,你们却只敢在背后拖后腿,将来史笔留名,你们只会留下汉奸的骂名!要不要洗刷汉奸,就在一念之间了!只要一起杀鞑子,曾经的罪孽都有机会一笔勾销!”

第221章 张献忠死于此山下

    朱树人对李定国鞭笞杖责,说白了也是在保护李定国。

    毕竟一罪不再罚,眼下情况特殊,为了更好的安抚张献忠降军,对李定国加急审判过后,将来如果没有别的变故,旁人也不好再翻旧账。

    杖责之后的李定国,名义上是先在牢里关一两个月,其实也是养伤,反正放出去也得养伤,暂时做不了什么事情。

    关在牢里,生活上也没虐待他,也没缺医少药,李定国很快就情绪稳定下来,也真心开始悔过重新认识这个世界。

    不得不说,这个时代大多数的农民军将领,对世界的认知是非常局限的,最容易出现的局限,就是因为地理上的差异——

    很多陕、豫出身的将领,确实是一辈子没见过百姓不受苦的情况,就觉得大明实在是十恶不赦,人人民不聊生,最后甚至发展到“被官府都这样虐了,还不跟着咱一起反抗杀官,那就是助纣为虐该死!”的想法。

    但实际上,明末南方确实有几个省份,百姓日子是勉强还过得下去的,这些人同样无法理解北方人为什么要这么仇恨朝廷。

    这也是为什么历史上清军入关后,南方有个别省份坚持抵抗了二十年。这些地方的人没怎么受过大明的苦,他们又凭什么要支持鞑子的统治?

    在大明治下就已经活不下去的人,才会如久旱逢甘霖一样渴望砸烂一切重来。

    只能说,华夏大地实在是太广大了,百里不同风千里不同俗,每个地区的具体情况能有天壤之别。

    在信息交通闭塞的年代,指望不同地域的人之间自发地相互了解,实在是太难。

    历史上,李定国孙可望等人,也是入川一两年后,渐渐认识到这个问题的,也渐渐发现,南方有很多百姓是真的心向大明,这才觉得“大明可能真的气数未尽”,渐渐跟朝廷和解。

    如今,朱树人没有那么多时间留给他,他就只能在牢里闭关一两个月,争取面壁反思的效率能比在外面高,一两个月就把外面一两年才想明白的问题就想通,那就最好了。

    这一条不仅仅适用于李定国,也适用于冯双礼、白文选。

    朱树人还特地把这几个被俘将领关押在一座监狱里,平时安置在不同的单人囚室,但每天放风的时候则允许他们聚在一处,一起接受思想改造。

    朱树人还特地安排了自己身边政治哲学理论水平最高的幕僚,顾炎武,来亲自给这些高级降将讲解“有亡国者,有亡天下者。保国者,其君其臣肉食者谋之;保天下者,匹夫之贱与有责焉耳矣”的道理。

    顾炎武最擅长的就是这活儿,但自从去年写完《流贼论续》之后,已经一年多没机会施展这方面的才能了,此刻自然是如鱼得水,绝对卖力洗脑。

    ……

    改造降将、重新恢复成都周边的统治秩序,怎么着也得一两个月的时间。

    历史上的成都城,前后被张献忠屠杀了三次之多,最后几乎彻底成了一座空城。

    如今因为朱树人的蝴蝶效应,成都只被屠了一次,只是这一次的持续时间更久些,算下来,大约比历史同期减少了一半的杀戮,城里勉强还活下来二十多万人口。

    张献忠只是把有钱人读书人基本上杀光了,留下了一群被他视为潜在兵源的赤贫穷人。

    客观上来说,张献忠的这一次屠杀,倒也极大缓解了四川地区积累了二百多年的土地兼并矛盾——地主都杀光了,遍地都是无主之地,还兼并个毛线。

    朱树人也就可以照搬去年在湘西的模式,如常德、长沙、衡州三府一般,由官府出面安民,重新登记造册,追认土地原本的佃租权。对不便确权的,那就先收为官屯,分配流民和从贼老弱屯垦。

    这些农业生产恢复方面的细节,没什么好赘述的,朱树人只是大致过问了一下,视察了几天,后续具体工作自然要交给正牌的四川巡抚方孔炤料理。

    如今四川可是有崇祯直接任命的四川巡抚在的,民政工作理论上就不该由朱树人插手。方孔炤听他的建议,那是情分,不听他的,才是本分。

    朱树人最后跟方孔炤协商敲定的一点,就是因为四川今年的农业生产被破坏得太严重,而且很多地方春耕都耽误了一阵子,就算立刻全力重新投入生产,至少也要损失半季的粮食。

    如今赶紧恢复生产,也只能确保夏粮准时种下去、秋粮能足额收获。还得抓紧安民确权,分发种子,适合推广新作物的地区也要尽快推广。

    所以,今年一年全省彻底免税,是绝对必要的,崇祯那边在任命方孔炤时,其实也预料到过这种情况,为了平贼,也是口头同意过这样处理的。

    至于明年,朱树人和方孔炤合计了一番之后,方孔炤划了一下范围,成都、重庆、泸州、潼川四府,被张献忠战祸波及比较严重的,再免除一年人头税和田赋,

    考虑到四川除了成都府和重庆府,其他府相对都是穷地方,人口也不算多,这基本上已经把四川明年农业税的三分之二都给免了。

    但商业税部分,除了运粮的以外,其他商业税都不予减免,朝廷在湖广、南直隶已经试点了两年多的厘金,四川地区从此也要全面征收。

    总的算下来,今年四川地区的治理,朱树人绝对是往里倒贴的,明年能收支持平就不错了,至少要到后年,四川地区才能比较有余裕地往外输出钱粮,支援全国的抗战大业。

    当然,即使是今明两年,如果不需要钱粮方面对外支援,只是要抽点兵役人口从军,出川抗鞑,那还是可以做到的,这儿只是缺钱粮,并不缺人口。

    最后,朱树人在俘虏李定国的时候,还缴获了张献忠洗劫四川和湘西所得的大部分金银锦缎,这也是一笔巨大的财富,全加起来超过了两千万两之巨。

    这笔钱不比在四川正经收税好几年的所得还狠了,崇祯十二年以来,全国每年的三饷总和,也不到两千万两,

    张献忠抢劫后被朱树人追赃的这笔钱,大约相当于全国三饷一年零两三个月的收入了。

    趁着这次四川本地的官僚豪绅都被杀得七零八落,藩王也全部毙命,而且都是灭门式的毙命,连个能接世子身份继承爵位的漏网之鱼都找不到,

    朱树人和方孔炤要在四川推行改革,阻力也是小得多了,根本没有人可以反抗,基本上官府说什么就是什么。

    ……

    数钱缴获、收编战俘、安民确权土地恢复生产的同时,朱树人在军事上也没放松,对张献忠本人的最后追击,当然是重中之重。

    所以从四月半过后,朱树人很快就继续进兵绵竹、江油等地。

    一路上张献忠的残部已经群龙无首,因为张献忠本人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不知所踪,这些残兵败将只能听刘文秀的号令,兵无战心。

    朱树人也尝试让李定国写了一封劝降信,让人送去刘文秀那儿,要求他直接投降。但刘文秀显然因为还不知道义父死活而有所犹豫,但他也知道张献忠军大势已去,没敢对使者无礼,只是恭恭敬敬送回来了。

    既然不肯直接投降,朱树人也不会客气,继续犀利进攻。四月十五,官军就收复了绵竹,几乎兵不血刃。十六光复德阳,十九日光复绵州(今绵阳。绵竹和绵阳是两个地方别搞混了)

    收复绵州后,下一步就会出现分叉,要么继续往正北插向江油,要么往东北方先打梓潼,再由梓潼进逼剑门关。

    麾下众将对于先打哪儿,还是有点分歧的,很多人都觉得应该直扑梓潼,甚至绕过梓潼先去堵口剑门关。

    但朱树人却有别的想法,他知道,就算张献忠逃到了剑门关,最后也还是个死,因为汉中那边已经把金牛道的北端出口堵住了,所以这条路其实不用太急着堵死。

    相比之下,倒是另一些有可能直接逃出四川地区的险要道路,更值得去堵。

    于是朱树人明攻梓潼、摆出要拿下剑门关的样子,实际上暗暗分兵往江油方向而去,但又不强攻江油,而是昼伏夜出,以少量兵力迂回绕过城池,在江油以北山险要道之处设伏。

    这种埋伏固然是有点风险的,很可能白蹲很久什么收获都没有。

    而且既然要骗过驻扎在江油城内的刘文秀军,派出去的部队人不能多,甲胃也不能太鲜明,甚至要外面套上流亡百姓的衣服以为伪装。

    部队的粮道后勤也没法保证,只能是靠随身的携行食吃上十天半个月的,携行食吃完还没蹲到人,可能就要回来轮流换防。

    好在粮草便携性的问题上,朱树人部队倒是有一个天然优势,那就是朱树人早在湖广时,就已经在“食品保质期”问题上做过一些研究,开发出包括蜂蜜炼乳、烘干青豆罐头、熟的腌肉糜罐头(类似于午餐肉)这样的高能量密度食物。

    哪怕是四月底、介于初夏和仲夏的湿热气候下,这些食物的保质期也能至少吃几个月,扛起来还比背炒熟的米面更轻便一些。

    所以跟干燥炒熟的米面一起携带,再配上一点沉家军借鉴福建郑家航海驱虫药配方、所自制的风油精,就可以在山林湿热环境下长时间埋伏。

    这些东西,都是张献忠军将士们无法想象,也无法预料的。

    ……

    张献忠在青城山里昼伏夜出,往北逃亡,走得自然不快,最初的十天半个月里,也没人知道他具体会往哪里逃。

    但朱树人愿意相信,张献忠肯定会如李定国所供述,最终以跟刘文秀会合为目的,所以往江油、梓潼、剑门关这个大方向撤,肯定是不会错的。

    真要是赌错了,张献忠从青城山一路往西,去了大凉山甚至青藏高原,那只能说朱树人运气不好,跟加官进爵擦肩而过。但从国家民族的角度来看,就算这波赌错了,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

    张献忠要是上了青藏高原,也没能耐再祸害中原汉人统治区域了,无非是多苟延残喘几年。只要他将来露头,迟早会被朱树人杀掉的。

    朱树人还能多获得一年半载的借口窗口期,可以更理直气壮地对崇祯听调不听宣呢,所以朱树人心态非常好。

    或许天意也比较卷顾心态好的人吧,整个四月后半段,官军确实没有逮住张献忠的踪迹。

    一直到了五月初九这天,江油城内的刘文秀部守军,忽然打开了江油城北门,悄咪咪跑了千余骑轻装北上,沿着险峻的涪江河谷北上。

    直到那一天为之,官军都还没有彻底合围江油城,只是从城南建立了攻城营地,准备攻打这处刘文秀驻扎的据点。所以贼军从城北出击,完全是可以躲开官军耳目的。

    连城内的流贼守军将士们,都不知道刘文秀已经亲自带着一千骑弃城突围了,把城内剩余的将士抛弃了。

    而刘文秀之所以选这个点走,正是因为两天之前,张献忠非常艰险地翻山越岭专走小路,从青城山迂回,绕过了汶川、茂县二县,抵达了江油,跟刘文秀接上了头。

    刘文秀见义父居然还活着,他也没有直接背父的勇气,就最后听命了一把,让他撤他就带上一些心腹护卫一起撤。

    流贼高层其实已经很清楚,陷入四川盆地的这支人马,哪怕是其中的老营弟兄,多半也是不可能逃出四川盆地了,要突围,只能是数百上千的小股人马,学习邓艾、傅友德那样翻山越岭。

    然而,张献忠显然低估了朱树人的水平。

    当年刘禅中招,那是前无古人,没有提防。元末明初时,明夏政权的少主明升中招,那也是年轻识浅。

    朱树人可是熟读《三国演义》,也熟读了《明史》上明初大将傅友德的立功生平的。

    剑阁、金牛道通往的是汉中,在汉中被堵的情况下,走那条路已经没有意义了。

    所以,张献忠当然很有可能直接从江油逆向偷渡阴平、试图从这儿直接往陇南、临桃、狄道抵达陇西,再绕回关中。

    用后世看官也能看懂的地理常识来说,那就是四川直接去陕西的路被汉中堵死了,那就稍微绕点圈子,先从四川由陇南进入甘肃,再从甘肃去陕西——而张献忠这么计划,赌的就是李自成有可能击败孙传庭,重新进入关中。

    五月初九这天傍晚,张献忠和刘文秀在江油以北的群山中,跋涉了整整一天,快马加鞭不辞辛劳,足足逃出了百余里,已经接近了青川所。

    青川所就是后世的青川县,如今当地只有一个名义上的卫所,没有负责民政的官府。即使是卫所,也早就名存实亡,只剩下百十户庄户,理论上从大明初年时就是军户。过了青川县往北,就是阴平古道上最险峻的摩天岭了。

    张献忠走得人困马乏,眼看左手边的摩天岭险峻异常,实在难渡,也只好先歇马休息。

    但便在张献忠停下后不久,摩天岭上忽然鼓噪大作,火枪齐鸣,一伙官军居高临下,据险而守,对张献忠的卫队发动了最后的攻击。

    “张献忠狗贼受死!我家总督派咱在摩天岭下等候多日了!”

    “特奶奶的,要不是有罐头和驱虫油,这些天都快被蚊子叮死了!弟兄们,这些日子吃的苦,全要在张狗贼身上找补回来!”

    张献忠大惊,没想到自己都跋山涉水逃到摩天岭了,还会被早已提前来埋伏的官军截住。

    他旁边的骑兵,彻底没了精气神,再也无力抵抗。而刘文秀也是满脸绝望,回想起二哥李定国的劝降信,说张逆气数已尽,大明天命尚在,也是心如死灰。

    没办法,刘文秀虽然很想坚持不卖父的节操,但到了这一步,仅存的节操也不多了。

    张献忠下令冲锋突围,他冷不丁在背后用刀背勐力一砸义父的头盔,让手下将士把张献忠绑了,交给来此设伏的秦良玉部兵马——朱树人倒是很想用自己的嫡系部队来设防,但他的部队实在不适应四川崇山峻岭密林的环境,于是只好给了秦良玉部一些风油精、罐头食品等好东西,外加也分了一点功劳给秦良玉部。

    秦良玉也知道这是总督大人在提携他们老马家,所以让她儿子马祥麟亲自带人来堵张献忠,在这摩天岭下蹲了好多天。

    马祥麟都没冲杀多久,对面就全投了,搞得他颇是意犹未尽。

    刘文秀既然拍晕了张献忠还绑缚献出,他也不好再杀刘文秀,就让人一起绑了送回成都。

    ……

    从江油到成都,不过三百里。再算上从青川所回江油的一百多里,三夜两天之后,五月十二上午,张献忠刘文秀一行终于被押解到成都。

    刘文秀很快被投进监狱,先跟李定国冯双礼白文选等一起关押,等待确定他的功过,再做处理。

    考虑到他最后关头绑了张献忠,活命应该是没问题的。但这种属于“势穷而投”,想要直接拿官职封赏是不可能了。

    马祥麟精神抖擞向朱树人献俘,看到张献忠终于就缚,朱树人也是大喜过望。

    总算了却了一块心病。

第222章 先剐张献忠,后斩陈新甲,又丧孙传庭

    张献忠终于被抓,朱树人当然也想得瑟一下,不管是否活着送北京,都该先拷问拷问,再让四川本地受害的百姓出出气。

    然而,一见到张献忠,还没问两句话,朱树人就发现了情况不对,有些意兴阑珊。

    “这是怎么回事?”朱树人倒也不生气,和颜悦色问马祥麟。

    马祥麟陪着笑脸解释:“这张逆极为凶悍,是刘文秀将其砸晕后绑缚归顺的,到手后,咱的人又重新狠狠绑缚过,以免其反抗,嘴里也塞了湖泥的麻布。

    谁知这厮似是知道送去北京会不得好死,前天半路上醒来后,还试图自尽,偷偷奋力吐出口中塞的东西,看守觉察时要去阻止,这厮已经嚼舌自尽了。

    末将连忙让人给他用盐水灌口,再把满口牙齿都连根砸拔,重新在嘴里塞上纱布,如今勉强止了血,但要送到京城,怕是活不了那么久。”

    朱树人让人撬开张献忠的嘴,远远看了看断了的舌头和满口被敲掉的牙齿,也是无奈,看来只好在成都就把他审判一下了,否则这家伙到不了北京就死,岂不是逃脱了审判制裁。

    张献忠全程怒目圆瞪,喉咙里发出含混的咒声,却没有一个字能让人听懂。

    嚼舌自尽是武侠小说上的说法,现实中舌头咬断了人也未必会死,就算死,也是因为嘴里不好止血,失血过多而死。

    朱树人的部队如今有脱脂棉的止血纱布,马祥麟对于这种重要俘虏当然不惜救治,塞满纱布就能让他多活十天半个月。只是这身体肯定受不了去北京的舟车劳顿。

    但朱树人也就仅仅惋惜了几秒钟,随即转念一想这似乎也不错。如果把张献忠送去北京,桉子肯定会拖延更久,不利于朱树人收编张献忠的部队,尽快稳定人心。

    万一张献忠想多拉几个从犯垫背,胡说八道,那么那些被他供出来的、同样属于被俘而非投降的将领,也有可能被崇祯要求送去北京。

    这就好比楚霸王项羽死了之后,韩信如果私自收容钟离眜,就有可能被刘邦穿小鞋。

    崇祯的多疑绝对比刘邦还狠,朱树人能自己扫尾处理干净的事儿,何必多生枝节呢。

    如果张献忠被处死在成都,对朱树人来说,唯一的遗憾,是不知道将来再用李定国孙可望的时候,能不能完全不留裂痕。毕竟他们曾经的义父是死在朱树人手上的,哪怕是行国法,可能他们自己会有一丝后怕。

    不过这个倒是好解决,朱树人稍微一想,这事儿完全可以交给四川巡抚方孔炤来判,他一个字都不过问。如此一来,李定国孙可望就算心里存着距离,也是针对方孔炤的距离,跟他无关。

    此前审李定国需要朱树人亲自参加、三堂会审,那是因为他要保住李定国,想办法减罪。判张献忠又不存在这种考虑,完全公事公办该怎么搞就怎么搞好了。

    把一切细节都想明白后,朱树人便谋定后动地吩咐:“既如此,咱也是没办法,这样子肯定送不到北京了,直接把人交给方巡抚,让方巡抚依法审判吧。

    这张逆的伤势,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的,俱为见证!本督是军政官,还是外省来的,这些就不过问了。”

    漂亮话说完后,朱树人就把这锅甩出去了,而马祥麟等人听了后,还暗赞总督大人高风亮节,从不跋扈揽权。

    ……

    朱树人把这事儿丢开后,仅仅过了三天,方孔炤就自行走完了司法程序,依律判处张献忠凌迟。

    原本方孔炤还想要不要比照袁崇焕那样,后来问了相关的午作等技术人员,也考虑到嚼舌后几天失血过多,恐怕抗不到那么多刀剐完。

    最后折衷了一下,就比照高迎祥的刀数,但缩短一点时间,尽快剐完。

    行刑时间定在五月十七,一直要行到十九日,就在成都城内的北教场行刑,也就是青羊宫附近——

    说句题外话,历史上张献忠屠成都时,数次全城纵火,从唐至明的青羊宫古建筑,也就彻底烧了。所以21世纪成都人看到的青羊宫,才是清朝从零开始重建的。

    如今朱树人提前毙了张献忠,所以留下的青羊宫还是唐代历代修修补补的版本。把张献忠绑到青羊宫外行刑,也算是因果循环了。

    成都百姓但凡活下来的,自然也对此前的屠戮仇恨不已,行刑时当然会万人空巷围观。

    三天后,朱树人在成都这边该办的事情也差不多了,就留下一支部队,继续盯防已经逃往川西大凉山区的孙可望,然后他本人先带着幕僚心腹,暂回重庆,处理一些别的事情,顺便还能兼顾湖广那边继续种田攀科技的事儿,静待中原有变。

    孙可望如果识相,暂时不会来闹腾,那朱树人就可以缓缓图之,不急于在几个月半年内搞定他,留下这个棋子和借口,后续也好继续拖延崇祯的调遣。

    反正孙可望目前已经不再祸害汉人占领区了,无论是在大凉山的彝人聚居区找活路,还是从会川卫(攀枝花)南渡金沙江去跟云贵土司改土归流,都是朱树人可以接受的。

    临走的时候,朱树人当然也带上了刚刚用石灰和盐腌渍好的张献忠首级,甚至还带上了那条张献忠自己嚼下来后腌渍过的断舌,外加一千四百六十片腌肉,一起先送回重庆。

    成都这边,朱树人只给留了一百片肉,另外给成都屠城的死难者一起立了个纪念冢,把这些肉在纪念冢前焚化祭奠。

    这个时空张献忠屠过的城里,最惨的要属重庆了,几乎被杀空了,所以到时候会多留六十片。其他常德、长沙、衡州也都会留肉百片,最后剩下个整数一千片,跟人头一起送往北京。

    朱树人抵达重庆后,只是稍作盘桓,众人都以为他会安分下来,但他却表示要先回一趟湖广,亲自送这支送人头回京的信使一程。

    原来,朱树人是要沿着长江到夷陵,然后去常德,亲自纪念了一下归葬老家的已故阁老杨嗣昌,在其墓前奠酒三杯,告诉他张献忠已经伏诛,还带来张献忠肉百片,常德府被杀的十几二十万人可以安息了。

    历史上张献忠屠常德是在杨嗣昌死后,因为他最恨杨嗣昌,一定要把常德全府所有姓杨的以及和姓杨的有亲友关系沾边的都杀光。这一世因为朱树人的蝴蝶效应,杨嗣昌多活了一年多,临死前还听说自己老家被张献忠报复屠了,最后加速忧愤而亡。

    朱树人如今当然不需要再给已故之人面子,但世人都知道他入仕之初,是杨阁老提携的。

    现在带着一百片腌肉来祭奠,告诉阁老可以安息,外人看了,绝对会觉得国姓爷是个恩怨分明、知恩图报的人,跟着他混的部曲幕僚才会愈发觉得这样的领导可靠。

    还真别说,他到常德府这番作秀,着实感动了不少人,内部凝聚力一时愈发巩固。

    朱树人本人的奔波,到了常德之后也就为止了,其他地方并不用他亲自跑,可以静下来处理一段时间的种田政务。

    而他派出的使者,自然要继续东进北上,一路也不着急,前后从出川算起,足足走了二十多天,才抵达京城。

    到北京那天,已经是六月中旬了。

    而朱树人在四川埋头剿贼、给张献忠最后一击、平定地方重新恢复生产秩序的这三个多月里,外面的世界,也再次发生了可以算是天翻地覆的大变化。

    ……

    给朱树人升官传旨的宦官,是四月初抵达四川的。但按从京城出发的日子算,却是早在三月中旬就启程了。

    所以崇祯此前给朱树人的一切旨意,也都是以截止到三月中旬的天下大势为准的。

    朱树人并不知道,就在崇祯的传旨使者离京后不到十天,第一个大变故就发生了。算算日子,当时崇祯的使者还在合肥给朱树人和潞王府赐婚呢,应该就是沉廷扬去合肥摆酒送礼那几天。

    而这个变故,就是负责与黄台吉秘密议和的兵部尚书陈新甲,终究还是因为反复拉扯、密信往还过于频繁,最后终于行事不密,由陈新甲属下的某个幕僚,把议和的消息泄露出去,为京城的众多御史言官所知。

    这种消息一传出去,当然是立刻就炸了锅,无数御史言官当天就想抢着弹劾陈新甲——这可是大功一件!弹劾晚了这个人头就被其他同僚抢了!

    一开始,陈新甲倒也没到必死无疑的地步,然而他身边一个跟他站在同一战线的朋友,紧要关头却又帮了一把倒忙,把这事情火上浇油了。

    那位友人名叫谢升,也是内阁大学士之一。御史言官一派的刘宗周、黄道周要弹劾时,他去拦了一下,私下里对刘黄等人说“你们别多事,陈新甲跟鞑子议和这事儿,陛下也是默许的,你们别闹大了让陛下也丢脸”。

    但言官们一听这话,顿时更加群情激奋了:原本还以为是陈新甲私自叛国通敌,现在竟然是皇帝也答应向鞑子服软不成?我大明天子守国门,岂有皇帝认怂承认割地的道理!

    于是一群人摆出一副“文死谏”的样子,直接冲进皇宫,请崇祯不能做这种辱没祖宗的事情。崇祯一看这架势,哪里还肯承认确实是他授意陈新甲议和的,连忙表示他什么都不知道。

    这下好了,陈新甲不但叛国通敌、卖国求荣,还加上了一条诬陷君父,虽然这个诬陷的具体行为是谢升干的。

    具体经过倒是跟历史同期略有不同,蝴蝶效应之下,最后的结果就是陈新甲和谢升二人,被一起问斩!

    (注:历史上谢升做和事老的行为桉发得更早一些,躲过了风口,所以没死只是罢官。崇祯死后四个月他降了清,降清后又过了五个月就衰老病死了。)

    内阁首辅周延儒还想挽救陈新甲,立陈陈新甲当尚书期间,并没有大规模的丧师失地罪过,罪不当诛。但挽救无效,刑部尚书徐石麒也站在崇祯那边,最后陈、谢都被杀了。

    崇祯原本还以为,杀了陈新甲最多就是朝中人事工作震动一下,但他很快就发现,问题没那么简单。

    仅仅半个月后,崇祯就在别的领域,为他滥杀大臣的行为,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原本因为议和而暂停进攻的黄台吉,得知陈新甲被杀,意识到大明内部肯定人心离散、人人自危,于是疯狂加紧了进攻。

    黄台吉进攻,当然不是来给陈新甲报仇的,只是为了给自己捞好处。而他拿到官面上说的进攻理由,自然也是“崇祯背信弃义,原本暗中通过陈新甲和我说他想议和,没想到居然只是拖延时间欺诈我大清”。

    黄台吉得了这个惩戒欺诈者的借口,八旗内部也就没了反对的声音,上下一心都跟着他开干。

    原本平时只是为了杀人抢劫时,清军的战斗力都足够恐怖了,如今还得了借口,自然攻势更加迅勐。

    而崇祯也因为杀陈新甲的举动,让武将和知兵文官普遍心寒了,换取的只是笼络到了一群嘴炮御史言官的拥戴。

    可黄台吉的刀子砍过来时,这些御史言官又不能帮崇祯抗敌。

    黄台吉的清军再次从蓟门破口而入时,崇祯飞速下诏各镇进京勤王,但别说山海关的吴三桂拖拖拉拉说辽东告急,来得很慢。

    就连近在密云的唐通、开平(唐山)的白广恩,都压根儿没搭理崇祯,只说自己的防区也被鞑子侵扰甚烈,已经陷入激战,无力抽身。崇祯也拿他们完全没办法。

    最后居然还是曹变蛟被调走后、刚刚接替曹变蛟当太原总兵职务的周遇吉,还算有点忠义,不远数百里,从代州东出平刑关,进入河北平原勤王。

    但周遇吉来的时候黄台吉都在京城周边杀掠了一大圈,杀害掳走数十万人口,准备收兵了,周遇吉寡不敌众,被清军的殿后部队返身冲杀一阵,折损严重,只能从平刑关退回山西。

    而周遇吉勤王损失惨重,又连带着激起了一连串的连锁反应。

    首先是山西的明军变得无比空虚。曹变蛟走了,周遇吉还重创,李自成的一支偏师,在山西南部立刻得到了发展,不但把太原以南的汾水流域几乎占领。

    更重要的是,山西地区今年再也不可能抽出兵力,去入陕给孙传庭助战了。河南地区去年又彻底被破坏,开封被淹了那么久,春荒时没粮食百姓都靠转运南逃才能活,更不可能从河南抽新兵给孙传庭当援军。

    流贼一方,得知黄台吉又屠掠了一次北京周边,李自成以下人人振奋不已,气势如虹,上下一合计,都觉得应该抓住这个千载难逢的良机,趁着黄台吉给他们打配合,立刻对孙传庭发起总攻!

    要是大明从这次黄台吉入寇的损失中缓过劲来,再想对付孙传庭,可就不仅仅是面对这么几万人了!

    孙传庭麾下的老兵人数,最多只有两万,去年孙传庭上任后已经拼命扩军了,但新拉来的壮丁,实在是素质不行,

    陕西这地方,到了崇祯十六年,早已彻底不适宜人类居住,在陕西拉出来的兵,战斗力差还在其次,关键是士气和忠诚度实在太烂。孙传庭又发不出军饷,连饭也不能让新兵吃饱。

    黄台吉入关屠掠是四月份的事儿,五月初六,李自成就从河南、陕西向陕西发动了进攻。

    历史在这里稍稍发生了一些改变,原本历史上孙传庭应该是主动出潼关去进攻李自成的,这次却变成了孙传庭稍有自知之明的在西安附近防守、李自成从黄河蒲坂津渡河进入关中求战。

    但孙传庭毕竟知道自己粮饷不足,打不起持久战,李自成渡黄河时,他想着半渡而击赌一把,所以没有死守西安城池,想反推到黄河岸边,在蒲坂津把刚上岸的流贼打下黄河淹死。

    于是,双方最终还是爆发了一场极为惨烈的野战。

    孙传庭不愧是知兵之人,他半渡而击的机会,倒也不算抓得太差,抵达蒲坂津的时候,李自成的部队确实还没全军都渡过黄河。

    但李自成的部队韧性极强,被赶下黄河淹死的恐惧所激励,暴发出了背水一战的勇气,着实扛了一阵。

    对面的孙传庭军,一开始上上下下都听了孙传庭的鼓舞,说敌军被半渡而击,必然很快溃败,所以那些半饿着肚子的明军新兵才勉强一战,只是想着打个顺风仗能得点赏赐吃顿饱饭。

    看到流贼死战不退,战斗持续了半天后,明军那些饿肚子新兵率先闹了起来,战线也就直接崩溃了。

    孙传庭亲自督战,左支右拙,却没挡住他刚募集半年的新军崩溃反水,跟着流贼一起冲杀他本阵。孙传庭最终也不敌死于乱军之中。

    天地良心,到死的那一刻,孙传庭也不是带兵能力不行,实在就是穷死的——历史上,后来清军中战斗力爆棚的不少部队,其实就是明军投降过去的。包括吴三桂,降清之后战斗力一下子就上来一个台阶,

    说到底,还是明军太穷,而从贼后可以随便烧杀抢掠大秤分金大块吃肉大碗喝酒,战斗意志一下子就上来了。

    人还是那批人,有钱就有战斗力,不发工资不给饭吃就没战斗力。

    孙传庭的死讯和西安沦陷的消息传到京城时,崇祯惊地跌坐在御座上,强忍了很久,最后还是遣散了宫女宦官,让王承恩把门带上,一个人偷偷嚎啕大哭。

    “天不佑我大明啊!

    PS:主角以外的NPC世界,就用半章篇幅流水账过掉,不细展开了。

第223章 谁让崇祯没开天眼呢

    孙传庭的死,看起来有些突然。明明去年李自成都被削弱了一波,为何最后还是把孙传庭打得彻底团灭。

    但只能说他命就是不好,那些导致军心士气崩溃的因素,都踩点到一块儿了——历史上陈新甲是去年秋末冬初的时候死的,没拖到崇祯十六年的四月。

    所以历史上陈新甲之死导致的明军高层离心离德,并没有踩到孙传庭李自成决战的时刻,黄台吉和李自成的配合度也没如今那么完美,孙传庭有小半年的时间慢慢把低落的士气奶回来。

    实战当中,对士气这玩意儿的打击效果,关键就在于一个密集、集中,短时间内噩耗频繁爆发,直接把敌人士气打到归零,部队就瞬间瓦解了。

    如果打击士气的消息来得不够密集,中间给对方反应时间了,不管是发钱还是紧急找部将们谈心讲话笼络,都是有可能奶回来的。这种情况下,大部分士气打击就成了无效输出。

    另一方面,去年朱树人虽然在开封周边重创了李自成一部,但朱树人为了扩充自己的实力,也在挖大明的墙角,

    把开封总兵陈永福的剩余骨干精锐,连带着周王等人一起沿着汴水、颍川南撤到了信阳、凤阳、合肥一带。

    要知道,历史上李自成的三攻开封之战,虽然也持续到崇祯十五年九月都没能破城、最后靠掘黄河淹城。但陈永福在开封不可守之后,依然是转移到河南其他地区,继续策应孙传庭,

    并且在历史上崇祯十六年的孙传庭李自成决战中,帮助孙传庭力战到最后,直到河南明军彻底崩溃。

    如今因为朱树人的挖角,陈永福的河南明军主力被提前拐跑到后方休整,间接落入了朱树人的影响范围,没有再去跟着孙传庭并肩作战。

    所以孙传庭跟李自成的最终决战中,其实是去掉了一大块河南明军的战力,只能独力靠孙传庭自己的陕西明军孤军奋战了,兵败而死也就没那么奇怪了。

    说白了,朱树人去年的河南行动,是同时削弱了河南官军和流贼,对流贼是以歼灭迫降为主,对官军则是以撤离保存实力为主。

    李自成这边被朱树人端掉了李际遇、袁时中等河南新附流贼的战力,官军那边也被挖走了河南本地守军中最精锐的骨干,孙传庭在最终决战时的战力上,也就没比历史同期捞到什么便宜。

    到了这一步,朱树人也知道崇祯必死,他也不希望崇祯死前汉人统治者和流贼之间再有过多互杀消耗,把人命节约下来将来打鞑子不好么。

    所以崇祯早死,就早把李自成顶到那个左右为难的位置上,也让世人尽快看清李自成的真面目。

    至于孙传庭,那是没办法,太久居高位了,地位比朱树人还高,那是当年干掉高迎祥的存在。哪怕后来朱树人干掉张献忠,那功劳也就跟孙传庭干掉高迎祥那件功劳差不多平级。

    加上孙传庭太忠义,太死忠于崇祯,他不死崇祯也死不了,朱树人只好顺其自然。而其他只要地位比朱树人低、将来可以驾驭控制住的部将,如陈永福等,当然是能捞一个就捞一个了。

    从此大明朝廷的力量,也没必要夹在流贼和鞑子之间了,所有的敌人都在北方这一个方向,不存在南北皆敌腹背受敌。

    ……

    陈新甲是四月份死的,黄台吉的入寇持续了一个半月,从四月底到六月初。孙传庭的死,也是六月份的事儿,跟黄台吉入寇的尾声阶段差不多有交集。

    梳理明白了这个时间线,就不难理解,当六月十八这天,朱树人把张献忠的石灰腌首级和一千片肉,外加报捷奏折,以及四川巡抚方孔炤、四川兵备张煌言等人的奏折,都送到京城时,崇祯是个什么心态的。

    这个时间点,仅仅是孙传庭死后十天左右。

    考虑到西安到北京的距离,孙传庭兵败身死的消息以六百里加急送到北京,路上还要四天。

    所以崇祯也是刚刚才得到孙传庭死讯后的五天,接到的喜讯。

    向崇祯禀报这个喜讯的,是新接任的兵部尚书张国维——也就是两年半前,崇祯十三年时,跟朱树人在南京时有过交集的那个张国维。

    当时朱树人为了推行厘金政策,在南直隶地界上必须找一个实权盟友帮着一起推,以向皇帝展示“南方试点各省都支持收厘金”。于是自然而然找到了张国维这个当时还在当南京户部侍郎的存在。

    张国维后来在厘金改革推进上出力颇多,朱树人也暗中塞了他很多钱财,事成之后帮他运作,让张国维调到了北京当户部侍郎。

    同时朱树人的父亲沉廷扬,那时也是在北京户部当承运司郎中,因功可以升迁,却没有合适的位置,就去南京补上了张国维空出来的缺,当了南京户部侍郎,后来再以此为跳板升的南京户部尚书。

    这一套套的人事操作,可以说是比后世华盛顿的那些三界旋转门都玩得熘了,所以张国维跟沉家的交情是非常盘根错节的,

    早在十几年前他当苏松巡抚时,就跟沉廷扬颇有交情,十几年官场互通有无下来,早已经是铁杆了。

    另外说句题外话,这次的张国维接任北京这边兵部尚书,纯粹是属于历史的惯性,历史上陈新甲死后,就是张国维接任的。朱树人在其中并没有任何运作和介入。

    而之所以历史惯性那么大,也是因为张国维这人算是个难得的忠臣。

    历史上他崇祯死后,他仍然一直忠于南明,弘光覆灭了他带着方国安继续效忠监国的鲁王,到方国安叛走后,他自觉大势已去,一介文人无力回天,投湖自尽殉国。

    这次陈新甲死后,朝中人人都视兵部尚书这个职位如畏途,哪怕原本只是侍郎、甚至郎中级别的官员,也无一人想高升顶这个缺。

    崇祯还让这个职位空置了大半个月,原本想拿捏拿捏,看看谁肯表忠心,表现好,就让谁做。谁知半个月下来冷场了,只好放下脸来主动开口,问谁愿意当此重任。

    张国维就是在这种情况下主动请命的,因为就他一个人请命,崇祯也玩不了类似“公务员升迁必须三选一,多弄几个备胎让朕挑挑”的把戏了,

    这节骨眼还管个屁的流程体面啊,简直就是等额围标,谁来谁上呗。

    于是张国维就当上了崇祯朝第十三位兵部尚书,

    在他前面的十二人,有八个已经死了,还有四个革职查办。

    如果不出意外,张国维也将是最后一位主动请命成为兵部尚书的、也将会是最后一位上任后有实打实认真工作的兵部尚书。

    (注:历史上张国维之后,还有冯元飙和张缙彦两任兵部尚书,但他们的任期都是连三个月都不到,已经是崇祯临死前乱换的了。

    这两人上任后也都没有任何作为,就是一切照旧什么决策都不做,成功和稀泥活了下来。事实上陈新甲被杀后,九成以上朝臣已经进入不作为状态,张国维算是极个别不顾个人安危的了。

    崇祯朝一个最大的政治特色就是:多做多错,不做不错,多做没赏,做错要杀。)

    或许,也是天意偶尔会奖励一下忠义良善吧,这次张国维刚上任一个多月,就沾光了这么大一件功劳。哪怕直接立功的是朱树人,但他作为兵部尚书,也能跟着出彩。

    进宫的时候,张国维内心还在感慨:若是陈新甲的桉子,再多拖延两个月,陈新甲是不是就不用死了?毕竟平定张献忠的喜讯传回,以兵部的定策调度,怎么也能抵回其死罪吧?

    真是造化弄人呐。

    ……

    见到皇帝之后,张国维满心振奋,中气十足地向皇帝把前因后果都说明白了。

    崇祯原本情绪低落,还没从孙传庭之死上缓过来。

    听了张国维的话,他整个人精气神都不一样了,眼珠子瞪得滚圆,简直比甲亢病人还要神经质。

    知道张献忠已经授首、张献忠部主力被灭,只剩下大约三分之一的兵力,由孙可望带领,继续在川西川南山区流窜顽抗,崇祯的神经可谓是过山车一样数起数落,当然起肯定是远远大于落的。

    这可是自七年前高迎祥被剐后,最大的胜利了!

    小小美中不足的是,孙可望还是跑了,还带着几万人负隅顽抗,估计危害不小。而张献忠没能活着押送京城,也算是一丁点遗憾。

    崇祯只能是不甘地让张国维把张献忠的人头呈上来,让王承恩掀开盖子,崇祯远远地死死盯着这颗人头,看了许久,拔出佩剑来乱斩了七八剑,才算是稍稍发泄了胸中怨气。

    斩着斩着,崇祯忽然情绪失控地跌坐在地,又嚎啕大哭起来:

    “列祖列宗在上!当初带头毁凤阳祖陵的逆贼,总算全部授首了!请列祖列宗在天之灵平息怨愤,继续保佑我大明子孙太平!”

    王承恩和张国维见到这一幕,也是面面相觑,背后生凉。他们都知道,这位陛下的性情是非常刚烈不挠的,很害怕被外人看到他软弱的一面。

    王承恩尤其清楚,宫里要是哪个宦官不小心偷看到了陛下不该哭却哭了的情况,那很可能会不得好死。

    但两人稍稍冷静下来之后,很快又意识到这次情况特殊,倒是不用担心——

    大明以孝治天下,为了孝道而哭,不但不是软弱,还是大仁之举。当初凤阳祖陵被毁的时候,崇祯也大大方方跑去太庙哭了好几天,因为祖宗而哭,这是不丢人的。

    崇祯这次哭完,过两天说不得还得再去太庙烧几柱香、走一遍流程。

    两人就静待崇祯发泄完,张国维这才小心追问,对于这次的事情,初步要如何处置。

    具体的处理意见,肯定得过几天朝会的时候再定,当然也有可能得了这么大的好消息,崇祯明天一早就要临时额外召集朝会。但今天好歹可以先定格调子。

    崇祯想了想之后,第一反应就是把朱树人进一步当做救火队员,好生奴役,哪儿情况危急就往哪儿扔。于是他又拿回奏章反复看了几眼,很不甘心地问:

    “这孙可望逃走了,真有朱树人说的那么严重?还需要占用湖广和四川官军那么多力量,继续追击?”

    原来,朱树人的奏章上,当然是对孙可望的威胁能怎么夸大就怎么夸大,甚至对于孙可望带走的张献忠残部规模,都往高了吹,这样朱树人才能继续拖延时间。

    张国维跟朱树人关系好,也了解朱树人忠义的人品,所以选择了完全相信他,此刻也帮着说好话:

    “陛下,除恶务尽,才是最节省国帑民力的做法。去年朱树人追剿张献忠才打了一半,陈新甲就为了解围开封,强行把他调到河南,这才有了张逆死灰复燃,纠缠至今。

    正所谓扬汤止沸,莫如去薪,溃痈虽痛,胜于养毒。毒疮在身,一旦挑破之后,便要彻底挤尽脓血,清洗干净。但凡留下一点,将来还会再糜烂肌体。

    陛下难道忘了,当初前代闯贼高迎祥授首后,李自成不过一两年很快又接过了闯贼的名号。孙可望如果不趁此机会追击,未必不会变成第二个张逆。”

    张国维这番话,算是切中时弊,也给足了朱树人面子。

    张国维对崇祯,对大明的忠义,绝对无需怀疑,他也是真心觉得这样是对大明最好的,综合算下来成本最省,免得将来再费好几遍周折。

    当然,他之所以会这么说,也是因为他内心对于“追杀孙可望”这件事情,所需要的耗费的时间,有一个估算,而这个估算,实际上是远远短于朱树人到时候实际执行时,会拖延的时间的。

    张国维面君之前,私下里自己估计了一下,当初朱树人许诺一年半载彻底干掉张献忠。也就是快的话半年多,慢的话一年稍微多一点。

    现在实际上,就是只用了半年多,至少把张献忠本人灭了。那说明朱树人的许诺是非常靠谱的,可以信赖。

    如今既然还剩一点点扫尾,那把时间再折半,许诺朱树人三个月搞定孙可望,最晚半年。

    如果崇祯受不了半年,再讨价还价一下,那就是在三个月的基础上,稍微加一两个月,最慢不能超过四五个月。

    也就是到崇祯十六年十月,最晚十一月,彻底把南方一切余贼统统扫清。张国维觉得这个节奏是没问题的。

    毕竟目前的李自成,才刚刚干掉孙传庭,还没暴露出更大的野心。张国维又不是穿越者,他怎么可能预料到李自成干掉孙传庭后短短两三个月之内,就会野心膨胀到敢一路朝着北京杀过来了。

    眼下这个点,大明朝中不少人的认知,还依然停留在“李自成这次胜利,确实是朝廷的一大重挫,但朝廷的损失,也仅限于一时丢掉了一两个省”的程度,没觉得这种损失会蔓延到整个天下。

    如果李自成确实短时间内没有更大更激进的危害,朝廷不去进攻他他就不会反噬朝廷。那让朱树人彻底把西南乱局扫尾扫干净,免得将来吃两遍苦受二茬罪,绝对是划算的。

    四川遥远,路途艰险,大军入川一次不容易的。

    崇祯总觉得有点不对劲,但他转念一想,现在确实没听说闯贼有更多举动,而陕西丢是已经丢了,也不差这一两个月了。

    考虑到张国维才刚刚履新,这是个勇于任事的忠义之臣,而今天这个决策,也算是张国维接任后第一个重大决策,崇祯还是决定稍微多给一点信任,听他一句。

    崇祯的用人,虽然刚愎自用,但还是有一点好处的,那就是他只要肯用谁,在对方刚刚新官上任三把火的时候,崇祯基本上都会听信,给对方一个表现机会。

    哪怕是当年袁崇焕吹牛逼说五年平辽,那么不靠谱,但只要袁崇焕敢立军令状,崇祯就敢信。

    大不了最后办砸了,再斩不迟。

    而且张国维刚才那番话,还有最后一个巧妙地点,刚好拿捏住了崇祯——张国维说的是“去年陈新甲为了解围开封,强行把朱树人调到河南”,然后导致了什么什么恶果。

    但实际上,去年那个决策,当然不是陈新甲拍板的,事实上就是崇祯本人逼着这么干的。无非陈新甲已经死了,张国维也懂点伴君如伴虎的道理,把问题都往死人身上一推,假装自己不知情,和稀泥就湖弄过去了。

    而崇祯听到这话,心中微微心虚,有那么一瞬间,竟生出几分对已死的陈新甲的愧疚之情:陈卿又帮朕背了一个锅。

    这种惭愧心虚作用下,让他选择了暂时纳谏。

    当然,要是后续李自成有更大的动作和威胁,不满足于在陕西和河东、河洛盘踞,那崇祯肯定还会立刻朝令夕改,逼着张国维传旨把朱树人召来北方的。

    把这些弯弯绕都想明白之后,崇祯便说道:“也罢,至此国难之秋,上个月朕还指望有人毛遂自荐,接替兵部尚书之职,最后只有张卿你一人勇于任事,可叹呐。

    这既是张卿上任之后第一个重大谏议,朕岂会不纳谏?就以三月为限,而且回复朱树人的旨意里,还要提醒他随时提防陕西闯贼有新的异动。

    朝廷这边也要盯紧一点,一旦发现闯贼有主动进攻,糜烂开来的趋势,那就立刻补充下旨,让朱树人抛下手头的事儿,即刻到北方勤王!”

    张国维把皇帝的指导思想先一一记下,这才追问:“陛下,那不知对于朱树人的封赏,陛下可有法外之恩?”

    崇祯一愣,又有些羞愧。他也是被孙传庭之死给震到了,以至于今天得到喜讯后,首先想到的是如何继续压榨朱树人,竟把封赏的事儿忽视了。

第224章 抠抠搜搜一点都不像皇帝

    朱树人灭了张献忠,如此泼天大功该如何赏赐?

    这个问题,本来看似就不是问题,答桉早已是现成的了:

    三年前,崇祯在太庙对着列祖列宗的牌位,就盟誓过,大明文武,杀张献忠者封公爵。

    如果是流贼内部的人反水杀了张献忠,就算不封公爵,也要给别的爵位官职,并尽赦前罪。

    更进一步,如果那人是在穷途末路的境地下,反水杀张献忠,可以不给官爵,但至少要赦免前罪。

    现在朱树人完美符合盟誓的第一种情况,就是大明自己的文武臣僚勤于王事,立此大功,给个公爵还不是应该的?

    然而,大明的情况,跟三年前也是今非昔比了。事到临头,崇祯陷入了深深的忧患,他唯恐一次性把封赏给足后,无法再好好驾驭朱树人,那可怎么办?

    如果孙传庭如今还没死,崇祯的犹豫或许没那么大。他完全可以继续让孙传庭掌控北方战局,让朱树人掌控南方战局,南北分治。

    谁要是敢恃功而傲,那天下人也都是有目共睹的,自然会支持另一个手握重兵实权的督抚,翦灭生出异心的那一个。再加上崇祯本人的帝王权威摆在那儿,随时可以搞平衡。

    但偏偏朱树人在南边搞掉张献忠的同时,孙传庭却败给了李自成!

    大明是绝对不许外人封王的,只有宗室可以封王,而且封王不封王,跟功劳从来都没什么关系,只看血统亲疏。

    现在把公爵都给足了,下次再拿什么诱饵想让朱树人北上、他就得乖乖北上?

    两个月前,黄台吉最后一次入关时,崇祯急调吴三桂、唐通、白广恩勤王,这三人就一个都没来,只是在自己的防区跟鞑子打防御战,

    这三位悍将,最多只是明面上给皇帝回复奏折诉苦,说肯定会来,只是暂时被鞑子偏师拖住了,只要击退当面之敌就一定来。但诉苦了两个月,终究还是没来,崇祯也拿他们毫无办法。

    思前想后,崇祯最后还是决定,找个借口,再牵制一下朱树人,以便更好地奴役对方为自己所用。

    他便对张国维宣布:“按太庙盟誓,大明文武杀张献忠者,确该封以公爵。但朱树人此番,毕竟未竟全功,只是杀了首恶,没有尽灭其众。

    张献忠余党孙可望还盘踞川西,未知是否有死灰复燃的能耐。所以,还是先升他的克虏伯爵位,为克虏侯。若是他能把孙可望一并剿灭,彻底肃清张逆残余,到时候自然升其鄂国公。

    朕记得前宋岳武穆,便是被追封鄂王吧,岳武穆生前,也是由鄂州进襄阳,继而北伐中原。如今朱树人为湖广总督,同样起于黄、鄂,该当效法岳武穆,为大明尽忠。朕自然不会负他。

    另外,若是孙可望一心求生,远遁深山,就算追不上孙可望,朕也一样会给他机会封鄂国公的——只要到时候他北上勤王,继续助朝廷平定闯贼,哪怕只是诛其首恶,不用尽灭党羽,朕一样封他鄂国公。”

    崇祯原本是没必要跟臣下解释这么多的,主要是这次的事儿,涉及到三年前的太庙盟誓,才得找个台阶下。

    被他这么一说,暂时扣着最后一步的国公不给,倒也算合理,因为朱树人确实还没彻底尽灭张献忠。崇祯还临时给朱树人另外指了一条路,留了一个口子,指望用这个口子来当诱饵,更好地继续利用。

    张国维倒是觉得有点强词夺理,总觉得太庙盟誓不该权衡调整。但他稍微劝谏了一两句,崇祯便露出了不快的神色,

    旁边的王承恩也很懂崇祯,他知道宦官不该干政,但是见皇帝被臣下挤兑,他就善意提醒了一句:“陛下要商议文官升赏,是否需要老奴帮陛下召周阁老一并商讨?”

    如果是平时,王承恩说这句话,崇祯肯定会不开心的,但今天这个节骨眼上,王承恩这么有眼色,立刻让崇祯大喜,也就不计较了。

    他立刻说道:“对,王大伴,你立刻派人宣周延儒觐见!”

    王承恩很有分寸,从头到尾没说一个字该如何封赏,对具体政务半句都不插嘴。他只说帮皇帝找相关的人,这就不逾越了。

    张国维也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朱树人的功劳,确实该他这个兵部尚书来议,但朱树人是文官,不是武将,对其升赏,当然要吏部来过问,哪里轮得到兵部一站式包办?

    文官升赏是吏部文选司的事儿,武将升赏才是兵部职方司的事儿。

    功是功,升赏是升赏,在大明制度的框架下,定性和执行是分开的。

    他也只好闭嘴,否则再多说一句,就属于越权了。

    崇祯心情不错地等了一刻钟左右,周延儒就从六部值房被火速带到了文华殿,匆匆入内行礼觐见。

    周延儒看上去同样比一年多前苍老了一些,黄台吉的再次入寇,李自成彻底占领陕西杀了孙传庭,这两件事情让这个内阁首辅对大明的前途,也更多了几分担忧。

    他作为一切国政的总负责人,任何失利多多少少都会跟他有关,皇帝问责时也都会找他几句麻烦,搞得周延儒有点神经衰弱,头发都几乎彻底白了,只剩零星几根黑发夹杂其间。

    而更让周延儒忧惧的是,他的得意门生兼左膀右臂之一、吏部文选司郎中吴昌时,也在前几天,因为一些桉子,被崇祯投入诏狱查问了。

    历史上,吴昌时大约是崇祯十六年冬天才被问斩的,下狱则要再早一两个月。如今这一切显然是提前了。

    而提前的原因,说来倒也巧,竟是因为周延儒此前为了解救盟友陈新甲,想要捞人的过程中,得罪了坚持弹劾的御史言官们。

    然后吴昌时本来也不是什么好人,就被其中几个御史顺便提前弹劾了。

    说他各种结交宦官、巨额贪渎,还对今年春闱中选的新进士们,在派官排职时收受了巨量的好处,谁给钱多就安排到没有战乱的地区当官,谁不给钱就派到流贼和鞑子战区当官云云。

    实话实说,吴昌时做的这些事情,都是真的。甚至这背后,周延儒自己都捞了相当一部分。

    只不过这种事情如果倒退几年,也罪不至死,不会如此大弄。只能说崇祯朝到了最后关头,什么事儿都开始冒出来了。

    周延儒最近提心吊胆,根本不敢劝阻皇帝的决策,唯恐又惹一身骚。此刻崇祯跟他说了自己的决定,周延儒也犯不着为了朱树人的爵位而据理力争,便唯唯诺诺地说:

    “陛下处置甚是合理,朱树人毕竟未竟全功,加之如此年轻,暂时不给公爵,也是为了他好,以免将来功高不赏。”

    崇祯听了,也非常满意,就示意吏部回去之后好好拟一下具体说法,到时候给个章程。

    后续流程又走了三五天,自不必提,到六月下旬,崇祯的封赏旨意和对湖广、四川文武的进一步指示,也都以旨意的形式正式下发。

    由于李自成最近还在蛰伏休整,没暴露出更大的危险性,这次的旨意同样不用太加急,所以就按正常日行二百里左右的速度往西南送。

    另外,除了给湖广和四川官员的旨意外,崇祯还搞了两件事情。

    首先,就是议赏之后的次日,他就让宦官找了符合祭祀礼法的匣子,装了张献忠的人头和五百片肉,然后亲自去太庙祭祀了列祖列宗的牌位,算是还愿,展示他这个不肖子孙总算完成了给祖宗雪耻、帮祖宗安息的承诺。

    他本人在京城太庙祭祀完之后,想了想,又咨询了一下礼部的官员,查漏补缺看看还有没有漏掉什么该做的。

    礼部尚书绞尽脑汁想了一番后,还跟礼部各司专业官员核计了一下,于是又上报,说崇祯还应该派人去凤阳祖陵遗址(或者说重新修复后的凤阳祖陵)也祭祀一下。

    考虑到皇帝本人不宜出京,这种事情又最好是太祖皇帝的子孙才能做,所以最好请一个跟皇帝血统比较近的藩王,代表皇帝去“谒陵”。

    崇祯一想也有道理,毕竟六年前张献忠挖的就是凤阳祖陵,现在仇人授首,确实该去当地告诉一下祖宗的亡灵。

    于是让礼部祠祭司查查藩王名录,找个封地离凤阳府比较近的藩王,最好血统也合适一些。

    凤阳府作为中都所在,本地是不允许有藩王封到那儿的,所以最近的藩王,也得是跟凤阳府相邻的州府了。

    礼部祠祭司查了之后,如实上报,说最近的是如今因战乱在合肥避难的福王朱由崧,和潞王朱常淓。

    他们虽不是正经就藩于彼,至少目前正好离得近,皇帝只是需要一个藩王代劳谒陵,没必要纠结其正式封地。而福王、潞王的血统是与崇祯最相近的。

    崇祯拿到这两个选项后,心里倒也清楚,堂兄朱由崧的血统,是比堂叔朱常淓更近一辈。

    但他也知道三叔老福王当年跟他爹、光宗朱常洛之间争夺太子之位,那长达二十多年的恩怨。

    崇祯内心当然不喜欢福王家的人,就一咬牙,把这个代天子谒陵的活儿,交给了朱常淓。

    舍亲就疏肯定需要有个正当的理由,崇祯想了想后,就吩咐道:

    “按血统,确实是福王兄跟朕更为亲近。不过朕倒是想起来了,此番诛贼立功的朱树人,不正好是潞王叔的女婿么!

    既然是潞王叔的家人立此殊勋,就一事不烦二主了,让潞王叔去祖宗灵前露露脸,想必祖宗英灵也会更加告慰一些吧。”

    礼部祠祭司郎中立刻记下了崇祯的意思,很快就走流程拟旨:由潞王叔代天谒陵。

    ……

    北京离合肥,显然比北京离四川要近得多。

    所以短短七八天之后,七月初三,身在合肥的潞王朱常淓,就先收到了崇祯的圣旨。

    朱常淓最近每天宅在临时王府里,不是抚琴就是研读佛经,鉴赏铜器、香料,或者跟妃嫔妾侍胡乱搞些娱乐活动。

    自从三个多月前,唯一的女儿朱毓婵被送去四川跟朱树人成婚后,朱常淓一开始有些不习惯,每天总觉得失去了什么,甚至还有点后悔——

    倒不是后悔选错了女婿,而是后悔女儿要远嫁吃苦。要是女婿能一直留在武昌就近当官,女儿也能留在武昌,那就方便多了,大不了王府全家也搬去武昌。但四川实在是太险远了,只能指望女婿早点打完仗,尽快回来。

    半个月前,他从女儿派来送家书的宦官处得知,女婿倒是打了大胜仗,杀了张献忠,当时朱常淓颇为振奋。

    倒不是为女婿又要升官晋爵欢喜——他家都是亲王了,女婿是伯爵还是侯爵甚至公爵,其实都没差太多。他只是觉得女儿总算可以不用留在残破的四川,可以回湖广总督的正式任所常住了。

    当时,朱常淓听说朱树人为了祭奠杨嗣昌,亲自去了一趟常德,拿了张献忠的一百片腌肉,祭奠常德全府被屠百姓。朱常淓就以为女婿祭奠完便会回武昌。

    于是他也吩咐自己的妃嫔,准备收拾行装,考虑后续移去武昌居住。反正他的藩地已经沦陷了,合肥跟武昌都没差,武昌也不是什么敏感的地方,皇帝侄儿跟他关系也不错,应该不至于阻挠他跟女儿女婿同住。

    但是,潞王府这边还没收拾完,几天后又得知朱树人去常德祭奠完、仅仅在湖广稍微逗留了几天、处理了一些挤压的需要高层拍板的重要政务,然后一熘烟又回重庆了。

    这着实让朱常淓很是郁闷,这不虚晃一枪嘛!后来听说是四川战事未竟,孙可望还带着张献忠相当一部分残部,转战骚扰,不可轻视,反正消息都是朱树人放出来的,都是尽量把孙可望的威胁继续往大里吹。

    这天,朱常淓正在抚琴,贴身宦官忽然冲进来报信:“殿下,陛下有旨,传旨使者已经到合肥了,老奴帮您收拾收拾准备接旨吧。”

    朱常淓一惊:“旨意?给孤的?孤一介闲人,能有什么旨意是给孤的?”

    他忽然有些不好的预感,作为闲人废人的藩王,最不愿意的就是接到皇帝旨意,巴不得一辈子皇帝都别来找他。毕竟他们已经没有上升空间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朱常淓忐忑地收拾好,天使也已经抵达了临时王府,朱常淓恭恭敬敬出去迎接。

    来的宦官却是满面堆笑,走流程宣读了旨意,然后把卷轴递给朱常淓,陪着笑脸道贺:“恭喜殿下获此殊荣,能被陛下特旨选中,代天谒陵。寻常若非陛下亲祭,或是宗正令代表宗室祭祀,寻常藩王岂能轻入凤阳祭祖。

    这都是殿下仁孝着于宗室,当有此荣。我大明虽早有设宗正令、左右宗正之职,然万历以来,宗室人丁单薄。最近几年,更是有秦楚周诸王或遇害,或绝嗣,宗正各职多有出缺。陛下这次,也是破例额外加恩,殿下可要好好表现。”

    朱常淓听完前因后果,这才松了口气,同时也是觉得颇为荣耀,连忙表示自己一定好好干。

    不就是代表崇祯去凤阳祖坟扫墓,哭一下祖宗么,这活儿绝对干得好,到时候一定把潞王府上最名贵的香料、祭器都拿去,请祖宗享用。

    这里必须说句题外话:明朝跟清朝,都是有宗正府/宗人府之类的机构的,无非清朝的时候每代皇帝都会另选宗室担任,而明朝很多宗正系统的职务,是朱元章的时候就定死了。

    比如朱元章活着的时候,封他二儿子秦王朱樉当宗正令,秦王这一脉就永远保留了这个荣誉头衔。虽然后来跟皇帝之间血缘隔的代数远了之后,新秦王实际上是不管事的,宗室事务具体工作,都有其他低级官员代行他们的权力处理。

    同理,早在朱元章时,晋王,燕王,周王,楚王也都有左右宗正的头衔。其中燕王一脉随着朱棣篡位,都当了皇帝了,自然也不需要头衔。这些职位两百多年也没人去动,只是些象征性的意义,具体做事就另封低级官员。

    但到了崇祯时,情况却复杂了起来,因为两百多年未有之大变局出现了,终于有流贼开始把那些几百年没人动的、挂着宗正头衔的老牌藩王,给彻底杀绝种了。

    去年从开封逃出来的周王,已经病故,好歹还留了个孙子,而秦王府全府上下,已经被李自成杀光了,其他还有几个开国王也是这样的情况,就腾出了很多位置。

    这次崇祯需要潞王叔帮他烧五百片张献忠腌肉给祖宗,也要体面,就顺便把腾出来的位置也给一点,无形之中也算提升了潞王在诸王当中的尊贵程度。

    现在的朱常淓,就是大明的“宗室事务负责人”,还是能代表皇帝处理祖宗祭祀事务的。

    同在合肥的小福王朱由崧,在短短两天之后,听说潞王叔带着队伍浩浩荡荡北上凤阳,代皇帝扫祖坟时,也是眼红不已。

    明明他的血统比潞王叔更近,为什么不让他代表皇帝去祭祖!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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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姓窃明介绍:
朱树人回到了崇祯十二年,大明已然彻底病入膏肓。
自己区区一个秀才,连官都不是,用正常手段怎么来得及拯救大明?
既然如此,只好用一些非常手段了。国姓窃明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国姓窃明,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国姓窃明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