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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浙东匹夫     国姓窃明txt下载     国姓窃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225章 打太极国姓爷是专业的

    崇祯的圣旨送到合肥,都要拖到七月初三。

    那么送到重庆,可不得七月过半了——别看重庆离北京的直线距离,只比合肥离北京远了一倍,但长江三峡拉纤逆流而上是很慢的。而且入川的路弯弯绕绕,绝对不能以直线距离来估算。

    然而,即使那位宣旨宦官王公公,七月十五紧赶慢赶到了重庆,他也依然没法把旨意送到朱树人手上——因为王公公很悲催地听说,朱总督居然不在重庆,而是临时北上去了汉中!

    简直坑爹呢!王公公这大半个月舟车劳顿,都觉得自己总算能歇歇了,居然整这一出!

    不是说好了之所以滞留四川,是为了追剿张献忠余党孙可望么!不是说好了孙可望逃到了川西南的大凉山区么!怎么又会去汉中的!

    他当然也把这个恼怒的疑问,毫无保留地抛了出来,质问留在重庆、代表朱树人处理川西南剿贼事务的四川兵备佥事张煌言。

    张煌言一边请对方好吃好喝招待、接风解乏,一边陪着笑脸解释:

    “公公您误会了,川西南追剿孙可望之事,确实很重要,总督大人离开前,也有关照下官好生督办,一切如今进展顺利呢。兵部要求三个月内解决孙可望,应该问题不大。

    至于总督大人为何去了汉中,其实是这样的:大半个月之前,总督大人从此前新到汉中不久的原太原总兵、现汉中总兵曹变蛟曹军门处得知,关中有变。

    闯贼杀回关中,竟击溃了陕甘三边孙传庭孙总督,占了西安。还有传言说孙总督可能都已经殉国了,我军因为身在西川,消息闭塞,一时也难以求证。

    朱总督唯恐闯贼真的坐大,甚至趁势杀入凤翔府宝鸡、大散关等地,这样未来四川便不得安宁了,汉中也会时时处于闯贼威胁之下。

    他迫不得已,便北上视察防务,顺便与曹军门见一见,查漏补缺。另外,朱总督也是考虑到,虽然他如今还未得陛下明诏,要他彻底解决孙可望后,便立刻掉头对付闯贼。

    但为国家计,他揣摩着这事儿想必也是非常重要的,就得提前安排一些措施,以免北线糜烂。公公可知,当初诸葛武侯从四川北伐关中,便是因为粮道难以为继,陈仓道口又被魏人占据,这才屡次受挫。

    如今闯贼若真是全据关中,把大散关、宝鸡占了,未来要从四川北伐关中的桥头堡、秦岭以北的屯粮点,就全部丧失了。

    但如果朝廷能占据大散关、宝鸡。则朱总督未来对关中、河洛地区的闯贼北伐,还能成诸葛武侯隆中对之势,以巴蜀之兵直入秦川,以荆楚之兵以向宛、洛,使闯贼首尾不能相顾——

    此事朱总督问心无畏,唯一所虑,不过是军情如火,不及请旨,便自作主张部署了对闯贼的讨伐准备工作,这也是兵法将在外,事急从权之古义。还请公公将来回京时如实美言,澄清朱总督的为难之处。”

    张煌言平时也不喜欢跟人长篇大论,但毕竟对面是代表皇帝来宣旨的,京城和四川往返一趟可能就是两三个月。

    双方信息差太严重,简直就跟掉线差不多,每次重连时需要同步的数据量就比较大。

    王公公耐着性子听完,全程一愣一愣的,好久才意识到,这事儿确实不怪朱总督,而且人家简直就是勤于王事的楷模。

    崇祯还没下旨呢,朱总督就已经在提防李自成,并且为后续维持北伐路线而坐准备了。

    这要是不做准备,以四川的地理闭塞,秦岭北侧如果全部落入李自成之手,一个桥头堡都没有,那将来妥妥的跟诸葛亮北伐一样,粮食都运不上去。

    而这些年陕西有多穷苦,也是天下皆知的,耕地都被恶性循环破坏到没法种了,赤地千里,四川官军要北伐,军粮必须自己解决。

    王公公也只好认了这个苦差事,表示稍微歇息几天,就再北上汉中传旨。

    说来也是无奈,汉中距离北京,理论距离当然比重庆还近很多。到重庆转一遭,其实是走了冤枉路。

    但偏偏哪怕崇祯派出传旨使者之前,就已经知道朱树人北上了汉中,那也是不可能直奔汉中传旨的。

    谁让中间的关中被李自成占了呢,到汉中的路一共就三条,要么从关中走那些翻越秦岭的深谷南下,要么从巴蜀走金牛道等蜀中山道北上。

    最后一条则是从襄阳经郧阳逆汉水而上,在秦岭的南北两条支脉之间穿梭——三国时期,诸葛亮死后,季汉接任的蒋琬,就考虑过从汉中沿着汉水顺流而下,攻取上庸等东三郡,威胁襄阳。汉末三国时的上庸地,就是明末的郧阳府。

    理论上关中道绝了之后,朝廷使者先到襄阳,然后走郧阳到汉中,算是最省时间的。可这条路如今也依然没彻底肃清。

    郧阳也算是流贼肆虐多年之地,当初罗汝才的势力在那儿盘踞很多年。罗汝才被李自成杀了后,他带去河南的主力被兼并了,但留在郧阳当地的一些零散小贼,就群龙无首各自占山为王了。

    好在这些贼寇也不打出旗号折腾反大明,大明有那么多更难搞的流贼都消灭不过来,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这些家伙是普通山贼先放一放。

    这一举措,却是害了崇祯,让他和朱树人沟通的渠道又断了一条,以至于最后只能绕大圈子取得联络。

    真有个紧急的三长两短,还真是两三个月都找不到人。

    而朱树人显然也因为某些不宜描述的原因,最近这段时间并不打算打穿关中、让汉中通过关中重新和京城取得直接联络。他也没打算彻底扫清郧阳那些残余山贼,觉得这事儿优先级不高。

    如果朝廷的使者敢铤而走险走郧阳道传旨,那多半也是有极大概率被山贼截杀的。

    ……

    朝廷使者就这样又多拖延了半个多月,直到八月初才找到朱树人。

    而他们找到朱树人之前,从五月到八月这段时间里,朱树人也没闲着。

    六月份之前,朱树人会常德转了一圈之后,就先回重庆,然后试图想办法部署对孙可望的围堵。

    他的做法也比较巧妙,属于那种“不拦头,不截腰,只追尾”的打法,最多偶尔“堵”一下腰,诱导孙可望的转向方向。

    他可不想落下通贼的把柄,所以直接跟孙可望书信联络授人口实是不可能的。他最多只是大范围地宣传一下李定国、刘文秀如今都还在牢里好好改造,并没有受苦。

    另外就是在孙可望迁徙、机动的过程中,针对性敲打一下。

    比如整个五六月间,孙可望在通过川西大凉山区时,如果对那些早就忠于朝廷、此前就比较倾向于接受朝廷任务的熟蛮土司下手,那么秦良玉的部队就会追得比较紧,

    一旦追上孙可望掉队的后军,立刻就扑上去歼灭,还能虏获一批孙可望刚抢劫到却还没来得及消化的脏物。

    吃过一两次亏后,孙可望就不太敢逗留了,几乎穿越了整个大凉山区,五月底时,抵达会川卫附近时,因为物资实在缺乏,不再抢一把实在过不了金沙江,

    于是孙可望试探性地屠掠了一家原本就比较凶蛮,从不听从朝廷调遣的蛮夷部落,据说当年还跟随过杨应龙的播州之乱,后来天启年间也参加过黔贵苗乱的。

    这次,官军的反应忽然就迟缓了不少,当然朱树人也清楚,秦良玉老将军下手是很狠的,他也不想把自己的真实想法告诉秦良玉,毕竟人家是铁杆的大明忠良,都忠义了一辈子和,何必去拉下水坏人家晚节呢。

    所以,遇到这种需要相对出工不出力的追击环节,朱树人就会借口“秦老将军追了个把月了,已经太操劳,该让部队换防了”,然后让自己的表哥张煌言带着一部分湖广带来的外兵去追,

    还尽量挑选了衡州、长沙等地乃至湘西兵源地的士兵,因为这些士兵比较适应南方亚热带气候,原本就生活在南方五岭之地,所以对川黔边界的夏季环境也相对适应。

    这可是农历五六月份,最炎热的时候,当初诸葛亮南征七擒孟获,都是“五月渡泸、深入不毛”,打到云贵边界时,军事行动的阻力自然会越来越大。

    追了几次后,朱树人这边意识到夏季作战损耗太大,也恰到好处放缓了追击,正好有个借口把最热的时候拖过去。

    而孙可望那边,总结出规律后,也都知道以后不能再随便对那些支持改土归流的部族下手,只能专挑反抗改土归流的来杀来抢,这样才不会被朱树人报复。

    两个月的摩擦下来,双方就这样没有直接通行,却也通过实战经验建立起了默契,还丝毫没留把柄和破绽。

    另外,孙可望虽然可以一直杀刺头抢劫,但他的日子是着实不好过,随着时间的推移,他的部队中残余的、死硬仇恨大明朝廷的刺头,也越来越少。

    原因也很简单:朱树人派来的湖广部队,都有相当一部分不适应云贵川边界的夏季炎热气候了,甚至会生出热带疾病。孙可望带来的部队里,还有很多骨干是北方陕西兵,那些陕西人自然更不适应酷暑热带雨林了。

    都不用官军动手,孙可望的部队就在以盛夏时每月一成左右的比例,折损换血,北方陕西老贼一批批病死,云贵被强行拉的壮丁重新补充进部队。过了夏天之后,陕西人死亡率可能会下降一些,但到时候流贼兵力的籍贯构成早已换血了一小半了。

    随着孙可望残部对朝廷的仇恨越来越不坚定,死硬者越来越少,他们最终不得不投降,已经是个必然的趋势了,差别只是时间早晚而已。

    如果朱树人什么都不干,相信到明年夏天来的时候,孙可望也一定会投降——可以保证,在这种艰苦环境中,明年再到最酷暑时,估计没剩几个陕西人能在云贵热带雨林里活下去,如果陕西人死差不多了,自然也就投了。

    而如果朱树人做点什么,还可以大家加快这个进程,那就不用等再次酷暑了。

    ……

    五六月份,朱树人亲自在重庆部署四川的战后秩序恢复、生产恢复、孙可望追击。到六月中旬时,他其实就已经北上汉中了,

    因为他在六月初十前后,就已经得到了“孙传庭兵败,西安沦陷”的噩耗,当时只是还没有官方消息,没确认孙传庭本人死没死。

    得知这一点后,朱树人当然要为确保四川的北方门户而做点部署,并且保住一个将来随时可以北伐关中的桥头堡。

    于是就有了张煌言后来跟王公公转述的哪些事儿。

    六月初十得到消息后,他马不停蹄,只带了几千部队,前去汉中找曹变蛟。

    因为是在安定的己方防区内巡视,部队倒也不用太多,几千人绝对够了。

    说起来,曹变蛟在一年半之前,还是靠着朱树人安排的辽东军粮漕船队的救援,才从杏山捞回一条命来,否则他历史上就被洪承畴直接送掉白给了。

    曹变蛟心里也知道这点情况,一直念着朱树人的好呢。

    不过相比于李辅明,曹变蛟受恩倒是没那么深重——李辅明第一次被救回来之后,依然放在山海关附近,驻守永平府抚宁卫。今年又跟鞑子打了一场,重伤后再次被张名振的船队从关外接回。

    曹变蛟只被救了一次,然后回到山西,后来就调来汉中了。不过,在听说孙传庭兵败身亡后,曹变蛟也是有一点点后怕,更有几分痛惜。

    后怕的是,如果朱树人没请皇帝调他来汉中,那么他留在临汾附近,迟早也是要被孙传庭征调去参加对闯贼决战的。

    那样的话,要是孙传庭还是败了,他也未必能逃得性命。曹变蛟跟他叔叔曹文昭,可是跟两代闯贼厮杀了十几年了,仇恨深得很。

    而他觉得惋惜痛惜的便是,要是自己当时能跟孙传庭并肩作战,孙传庭就未必会败了。但以闯贼的韧性和擅长逃跑,哪怕击败了李自成,他也会暂退,然后再设法东山再起,指望一战定乾坤杀了李自成,几乎是不可能的。

    就在这种复杂的情绪中,曹变蛟得知自己曾经的幕后救命恩人朱总督要来汉中视察,也就非常重视,把治下防务整顿得非常严密。

    他还是第一次亲眼见到朱树人,此前只能算是闻名已久。

第226章 白捡一个汉中也不错

    “末将见过总督大人!大恩不言谢,总督大人相救之恩,末将没齿难忘!此生定会勠力同心,杀贼以报!”

    朱树人抵达汉中时,距离南郑县城还有好几十里,就看到了曹变蛟带着卫队出城迎接。双方人马遥望相见,曹变蛟就下马恭敬侍立道旁,等着朱树人来到近前,才愈发谦卑地说出这番感激之言。

    曹变蛟没有带太多兵马,显然也是提前了解过朱树人带了多少人。朱树人有三千卫队,曹变蛟就只带五百亲兵,以免对方突然相遇紧张。

    乍一见面,朱树人果然还有些好奇,仔细打量了曹变蛟长相。

    曹变蛟今年三十五岁,脸上棱角线条如刀刻斧凿,森然严峻,

    生有一部美髯,没关羽那么夸张,但也非常浓密齐整,修成一个尖角缀在颌下,看着很是硬朗。

    历史上的曹变蛟,生命就终结在虚岁三十四,后面这一年半,已经是多活的了。看着这位明末着名勐将,朱树人内心也是颇为感慨的。

    他连忙上前搀扶对方:“诶,曹将军是军中前辈,何必多礼,快请上马,陪本官一同入城。

    本官当初还是一介生员时,便听说了曹将军威名,对本官颇有激励,这才立志要捐个功名,领兵报国。

    至于相救一说,更是不必提起,去年塔山、杏山之役,那不是家父督导漕运改海,派了海道张军门、承运司郑主事护航运粮,适逢其会么,本官有什么功劳可言?

    诸位都是大明忠良,但凡我等食大明之禄的,见到有出手搭救的机会,定然是不会袖手旁观的。大伙儿勠力同心,还说什么谢不谢的。”

    曹变蛟被朱树人拉起,内心也是感动,没想到这位年轻的总督如此不居功,他也是惭愧感慨:

    “倒是末将口拙,一时都不知怎么说了。沉部堂的大恩,当然也是要谢的,这不是末将此生恐怕都没有去南京拜见的机会了,拜谢了总督大人,也是一样。总督大人真是一门忠义,古道热肠,能在总督大人麾下做事,是末将之幸。”

    朱树人澹然一笑:“别这么说,曹将军家,不也是一门忠义,令叔当年奋勇无前,不也一样是天下闻名。

    便是曹将军你自己,去年听白广恩、唐通等松锦之战溃逃回来的败将说起,也是敬畏不已,曹将军冲突黄台吉中军之壮举,虽最后功亏一篑,却也足以壮我汉人胆气。”

    两人商业互吹了一番,很快熟络起来,也就没那么客套了。

    曹变蛟是发自肺腑地感激尊敬总督大人,他坚持落后一马头的距离,跟在朱树人旁边引路回到南郑。

    而且聊着聊着,曹变蛟很快就发现,这位总督大人不仅仅是功德巍巍、恩义素着,而且还非常平易近人,有一种发自肺腑的对武人一视同仁的尊敬,

    朱树人的言谈举止表情中,看不出哪怕一丝的重文轻武,这就更让曹变蛟及其身边的武将们心有戚戚焉。

    尤其是他们都注意到了,刚才这位总督大人自报家门时,居然说的是“曹将军的事迹,对本官多有激励,这才立志要捐个功名领兵报国”。

    这句话说得那么自然,但显然又是不合常理的——众所周知,朱树人可是两榜进士出身、有天下诤谏之名!

    虽然他的监生是捐的,捐完监生后、到参加春闱之间那半年里,临时担任的官职也是花钱买的,但好歹那仅仅只持续了半年,随后他就得到了正牌的科举出身!

    在大明朝,你但凡换一个别的文官,只要他是科举出身,哪个不是到处显摆自己出身科道正途?哪怕最后身居馆阁、部堂,已经不需要吹了,也会不经意澹然地提及自己的正经出身。

    像朱树人这么坦荡,就因为入仕最初半年做的官是买的,就一辈子大大方方说“我朱某人这个官,买来的”,简直万中无一!

    不得不说,朱树人用这一招,也是不知道收买了多少武将跟他推心置腹有共鸣,觉得他是“自己人”,屡试不爽。

    曹变蛟没见识过,于是又毫不意外地中招了,死心塌地程度顿增数成。

    ……

    进了南郑县城,在汉中知府衙门里,曹变蛟简单地摆了一个接风酒,旁边还有正牌的汉中知府陈君宠作陪,也都一一上来给朱树人见礼。

    朱树人只是随便应付,并不以为意,这些文官并不是他要笼络的重点,其中也谈不上什么奇才之士。

    这陈君宠在历史上没什么名气,所以朱树人也不了解其生平,并不知道这人骨气还算可以,历史上在李自成入侵时死守死节了。

    因为年景不好,曹变蛟又是刚来,地方上筹措军粮的任务本来就重,陈君宠作为地方主官,摆出来的接风宴也就比较寒酸,无非是一些野味和鱼虾而已。

    朱树人也不介意,有什么吃什么,也不嗜酒,言谈举止之间,便让这些新下属又高看了他一眼。

    都听说总督大人家几代都是苏州首富,这样顶级纨绔公子出身,倒也能吃苦,实在是难得。

    一边吃喝,朱树人顺便问起汉中周边的防务部署、军备力度、民生税赋情况。

    曹变蛟便率先禀报了军备部分的情况,只见他用短刀一边切割着野猪肉,一边诉说:

    “这汉中府原有卫所驻军编额四千人,隔壁巩昌府、岷州卫也各有三千员额。不过末将到了之后,严核实查,空饷缺额起码有三分之二!剩下三分之一,也多是随便拉来充数的。

    这汉中周边,最近三四年倒是没怎么打仗,但当初可是被反复兵灾洗略的。六年前高迎祥便是从郧阳入汉中,最后想突围离开汉中时,在子午谷兵败被擒。记得当年那一战,末将也跟着孙总督一起参与过,没想到如今孙总督都已经……唉。

    高迎祥死后几年,郧阳一直战乱不断,也就常常跟着张献忠、罗汝才等,分出偏师入汉中洗略。朝廷兵马打散了又拉新丁,根本无战力可言。

    崇祯十二年后,张献忠降而复反,此后诸贼才渐渐转战去了别的富庶之地,最近两年,这儿总算太平些,但想募出精兵,是不太可能了。

    如今本地守军,主要靠末将从太原带来的一万老兵,另外就是凤翔府的五千精兵——凤翔府的守兵,原先该当是孙总督部下,

    但孙总督在西安殉国后,也并未全军覆没,残余凤翔兵逃回宝鸡、郿县、大散关一带,依托汉中支持勉强还能固守,末将为了稳定人心,也不及请示,事急从权拨给了他们一些粮草。”

    朱树人听了,心里大概也有数了,曹变蛟这一路势力的存在,至少可以给他提供一万五千人的精兵,外加数千强拉到地方卫所的壮丁,满打满算,就是两万人,

    将来很长时间内,都要依靠这支部队,来确保朱树人地盘的西侧北线不受侵扰,阻断关中贼情向汉中蔓延。

    曹变蛟带出来的太原兵,战斗力那绝对是可以的。

    虽然前年冬天松锦大战那次,冲杀黄台吉旗阵时,很多骨干精锐都战死了。

    如今这一万人有相当一部分在山海关驻防时都只是二线部队,还有些是曹变蛟回到山西后重新募兵的。但不管怎么说,哪怕这一万人里,有三四千是跟着曹变蛟冲杀过黄台吉旗阵的精锐,就已经足够了。

    如今汉中地区的防务,最大的短板还是民政,是军粮的供给。

    如果只是守住汉中盆地,情况还稍好一些。但要保住将来回到关中的桥头堡,保住秦岭以北凤翔府的宝鸡等几个县,粮食消耗就会打得多了。

    哪怕毫无地理常识的人,只要想想当初诸葛亮北伐时,从汉中起运四石军粮,路上要吃掉三石,才能有一石抵达陈仓道口,就知道古代翻越秦岭的运输条件有多艰险了。

    明朝比汉末又过了一千四百多年,交通条件和科技当然有很大提升,但朱树人估摸了一下,运一石粮食到宝鸡县,汉中这边至少还要耗费掉二石五斗以上,路况差天气差的季节,依然能达到三石。

    朱树人想了想,便立刻拿了两个主意:“既然曹将军如今还能确保宝鸡、大散关等处,这些将来反攻关中的桥头堡,也不容有失,必须稳稳拿住,以待关中有变。

    这穿越陈仓古道守住秦岭北端,最大的麻烦还是运粮,所以我们要争取用尽量少的兵力,来确保宝鸡县和大散关的防务——曹将军,如今这两处驻军各有多少人?”

    曹变蛟想都不用想,脱口而出:“孙总督留下的凤翔军残部五千人,几乎都留在宝鸡县了,末将还额外助兵两千,分了一个心腹守备,帮着守城。

    大散关处,末将以本部兵马五千,并一半的汉中府卫所兵驻守。整个汉中两万人马,倒有一万五千人左右部署在这两个最紧要的所在。

    其余南郑城内,只有三千兵马驻守,另有三千精锐,则分别占据褒斜道口太白山、子午谷口等各地,外加与郧阳毗邻的汉水谷口。

    褒斜道、子午谷都比陈仓道大路更为险峻,还都是栈道,所以不需要太多兵力就能守住,尤其子午谷口,数百人守关,便足以万夫莫开。”

    朱树人想了想,其他各处要道的防守兵力确实不能再减了,汉中盆地看起来人口不多,但占地着实广大,山区太多,要守住的口子也比较多比较分散。

    所以要节约人数,最关键还是把宝鸡县和大散关的驻军减少,这样今明两年就能少往北方运军粮了。

    于是他盘算了一下,建议道:“既如此,把大散关的驻军减少一半,争取三千人守住关口。本官会把军中的老式火铳都拨给守关将士,凑足至少两千杆,再配上几百杆鸟铳、鲁密铳,一百杆斑鸠铳,二十门新式佛郎机。

    至于火药,也会一次性运足十万斤以上,至于铅弹,除了外运之外,还可以考虑在当地自制,守城用的,也未必需要精密的铅弹,什么碎石铁渣都是能塞的。

    有了如此重火器,再凭借秦岭之险,三千人绝对能守住了。宝鸡县也会多给一批火器,把守兵人数压缩到五千人。”

    曹变蛟一开始想求稳,听总督大人说火器管够,他也就不阻止了。

    虽然老式一点的火器开火频率慢,还笨重低效,但站在城墙上是无所谓的。精良的新式武器,当然要给野战部队优先使用了。

    另一方面,也是朱树人麾下各军,都要讲究个先来后到,朱树人本人可以因为曹变蛟是一代名将、史书上赫赫大名,就给他优待。但朱树人麾下其他将领,难免会有想法,觉得跟随总督多年,还不如新来的受重视。

    为了一碗水端平,最好的做法还是先让曹变蛟拿着老式火器打打防守战,等他的部队跟了朱树人之后,也立了功,经受住了考验,朱树人再给他提高待遇,换装装备,被人也就不会说什么了。

    真实世界驾驭人心统治下属,可不是打《三国志》策略游戏——自己原本的军师智力95,新招降到一个智力98的武将,立刻就能把原来的军师撤了换上这个98智的当军师。

    更不能说把大骠车卫等将军号空着,就等抓到吕布关羽赵云招降后,就直接给他们升大骠车卫、然后给老部下发个几百两黄金就把忠诚度补回去。

    现实世界敢这么干的统治者,早就特么被属下造反杀了。

    搞定了兵力部署、节约军粮的事儿后,朱树人就转向陈君宠:“陈知府,不知这汉中一府,如今民生如何,税粮可能供给这两万士卒的军粮?

    若是不够,能不能分派一些士卒,闲时屯田?只要种田之余,每年抽出两个月训练,应该也不至于战力下降太明显。就是不知汉中田地可够。”

    陈君宠连忙回答:“前些年汉中倒是民怨沸腾,还反复被流贼蹂躏。如今却早已地广人稀,反复战乱中,人口十死七八,富户读书人几乎都被杀尽。

    崇祯十三年后,才勉强开始恢复生产。不过税还是不怎么收得上来,百姓此前太苦了,刚缓了两年,今年如果足额征税的话,也才是恢复生产后的第三年而已。

    如果曹军门能分出人手,自行军屯,下官一定能清丈出足额的田土拨给耕种,不过收成就难以保证了,本地的水利也是一直年久失修,此前被战乱破坏太重。

    下官上任后,两年内拼命劝导百姓重修水利,不可如陕人流民那般竭泽而渔乱垦,但起色还不大。”

    朱树人听了这番话,倒是对陈君宠生出几分知遇之感。这年头懂得劝百姓兴修水利,做长久计的,都算是有见识的好官了。

    他在武昌时,也是一直督促百姓要兴修水利,决不能搞破坏式开垦,对于那些从陕西流窜来的、流贼投降后务农的,但凡有把那些劣币驱逐良币的劣习带到湖广的,还会严惩——

    当然,朱树人从来不是只惩罚刁民,他也一碗水端平惩罚劣绅。对于破坏永佃权,不把保护得力的良田永久给固定佃户租种、想要换地涨租子的地主,朱树人一样屠刀霍霍。

    在朱树人治下,租佃权利从来只有一条铁律:谁把田保护得好,谁就有权永久种这块地,不能涨地租,也不能以涨地租为借口,逼对方换一块田种。

    如果旺铺老板干得好房东就涨租金或者换店面,谁还特么好好干!

    朱树人跟陈君宠略微交流了几句,立刻就表态:“这点可以放心,本官自会支持你的。本官在湖广时,就不顾大明律,对换地涨租的把戏打击甚严。

    另外,既然汉中地广人稀,又暂时缺乏灌既,可以多推广种植本官新带来的玉米。此物产量远高于种麦尚在其次,关键是省水。

    只要种麦四成的灌既水量,就可以养活玉米了。按说冬种麦、春末种玉米,一年两季轮换是最好的。

    但夏末秋初也不是不能种,无非顶掉一季冬小麦,而且寒冬之前必须收割,比春末的玉米损失几成产量。既然汉中水利败坏,先顶一阵也好。我这次随军就带来了几万石玉米、土豆,可以作为种子。”

    陈君宠听后,也是啧啧称奇:“没想到总督大人还对农桑如此精通,下官实在佩服,下官这就去筹备。”

第227章 天使看到的,当然都是国姓爷摆拍的

    朱树人在湖广和四川,已经搞过两次新农业生产方式的推广,和土地确权的工作了,

    所以再到汉中复制一次,制度上根本就没有难度,可以直接把成熟经验搬过来用。

    具体落实的时候,难点也主要集中在不同地区的民情也不同,需要针对性地解决百姓的抵触。

    哪怕如今还是明末,但各地的民风倾向,已经有点接近后世了——

    南方人相对敢冒险一点,也容易接受新事物一点,北方稍微淳朴保守,但也更惧怕官府,就算不理解也能靠强权推行一些新事物,除非是忍不下去了直接扯旗造反。

    好在汉中如今与世隔绝,根本没法跟大明朝廷控制的其他地区直接联系,朱树人哪怕在这儿独断专行当土皇帝,一年半载之内都没人能告他的状——除非想告状的人有本事直接打穿关中的李自成统治区,去北京找崇祯告状。

    从六月中旬,朱树人抵达南郑,开始部署汉中民政工作,到八月初,短短一个半月里,百姓和乡绅都被梳理了一遍。

    官府承诺今年凡是改种玉米和土豆的,当年免税,所以哪怕百姓不认识这些作物,对收成有担心,也能勉强克服恐惧改种。

    朱树人为了加快推广速度,还恩威并施,一边让陈君宠用正常手段劝农,一边又开出“冬收后,官府承诺按照一两银子两石晒干玉米粒的托底价格,无限量收储玉米作为军粮”。

    (注:夏末才种的玉米,大约要四个月生长期,会在冬天才收割。产量比春末种的玉米稍微低几成。)

    相关承诺每县每乡都发了下去,在各处申明亭宣讲,务必让百姓都知道。

    这个过程中,朱树人也免不了让下乡宣传的工作队,顺带着宣传一下他在湖广就已经实施过的永佃权法律,

    劝导百姓种田时注意保护耕地,每年要追肥、维护水利。强调官府会严惩破坏式耕种的刁民和哄抬地租置换好地的劣绅。

    朱树人当然也不是空口白话只用语言宣传,而是每个县都会找茬挑几个恶劣典型,抓来直接砍了,明正典刑以示众。

    乱世用重典嘛,为了最快地改变民风,消除积弊,稍微杀几个人也是没办法的。

    在这一个半月的磨合中,朱树人原本不算太成熟的永佃权律法条文,也进一步查漏补缺完善了。

    法律这东西就是这样的,光靠拍脑门立法,或者靠对后世法律的先知先觉,都是不可能尽善尽美的,法律总有其僵化的地方。试点之后发现问题就及时改,才能更好地磨合,适应百姓。

    经过在汉中这块闭塞的“特区试验田”里微调后,朱树人立的永佃权律法,基本上可以概括为这样几条核心精神:

    “朝廷保护百姓对土地的永续租佃权,只要一个人好好种地,每年有追肥,有参加所在乡镇的灌既水利设施维护劳役。那么租种给他土地的地主,就不能要求这个佃户换地,也不能涨地租。”

    “保护农民安心生产的基础上,地主的权利也不是完全不保护。土地承租契约,租期为二十年,二十年内一切情况都不允许涨租金。

    二十年后,如果承租的佃农老死了,存在土地继承、分家,那么允许重新签订租约,也可以酌情调整租金。如果佃农没老死,那么可以按照原租约一直种到他老死,终生不变。

    另外,如果地主要涨租金,必须承担举证责任,证明佃户过去多年有屡次不参加当地水利维修的徭役,以及多年屡次种地不追肥,如果没有这些劣迹,哪怕土地继承换约,也不许涨地租。”

    朱树人这一套操作下来,基本上已经跟后世曰本人那种“铺面房租给人开店后,经营者不走房东就不能涨房租”差不多了。

    而且考虑到时代特色,如今还是封建社会,朱树人这么定,显然比后世曰本人更加人性化——后世曰本好歹是资本注意社会,存在经济增长、通货膨胀,如果几十年上百年不给涨租金,房东的收益在很多年后可能就贬值得不值钱了。

    但封建社会显然不存在普遍的经济增长,基本上两千年人均GDP都是在循环,也不存在通货膨胀,汉朝一石粮食几百钱,到明朝正常年景的时候还是几百钱。

    所以“只要对方是保护土地可持续性的良民,就不许地主涨租金”,地主的收益也不至于贬值。

    当然,或许也有看官会觉得,“这种操作也没多大进步,明朝不也有‘田皮田骨’么,不是租佃权也能得到长期保护甚至继承么?跟严密的永佃权立法也没多大差距吧”。

    但这样想,只能说是对古代法律史的了解流于表面了。

    明朝是有田皮田骨不假,但举个不恰当的例子,那玩意儿的保护效果,也就跟后世《公司法》里那个“当有限公司股东想转让股权时,公司内部股东,比外人享有同等条件下的优先购买权”条款力度差不多而已。

    实际上公司股权交易时,如果小股东觉得被大股东欺压了,想转让股权,引入对手查账,怎么可能给你有机会做到“同等条件下”?

    公司估值一个亿的时候,10%小股权要出让,大股东开出一千万,小股东完全可以拉到一个外部对手出两千万,价高者得。这时候所谓的“同等条件下优先购买”,根本就没什么意义了,卖的人不会让你有机会刚好条件同等的。

    此前的明朝地主对付田皮田骨制度,其实道理也是类似的。他又不会直接要求违法剥夺佃户的租佃权,他只会跟你说年限到了要涨租子,

    你不肯涨旁边有个新来的肯涨,要不佃户也跟着卷承诺涨租,要么有的是办法让你混不下去,要么就换一块面积相等、目前看起来表面条件差不多的地,把好地让给出价更高更愿意被剥削的人。

    所以,根治的办法,还是得靠“只要当事人有追肥,有按时参加水利维修,地主就永远无权涨地租”。

    当然朱树人这么干,肯定也是有利有弊,地主们在这个改革中倒也不算纯吃亏,也是有赚到的,因为他们没有涨租子,却可以从“从此佃户有恒心,不再破坏田地”中长远受益。

    真正在这个变法中纯亏的,其实就是想流窜到外地去逃荒租地的纯流民。

    因为原本流民最大的竞争优势,就是可以承受更高的奴役度,别的本地活得下去的佃农,可能常年习惯了四公六民,或者五五开的分成。

    但流民初来乍到想租地,说不定愿意直接接受三七开,而且七成是地主的。流民一贯就是靠这种竞争力,把本地佃户的份额挤出去一点,夹缝中捞一块地先租着。

    这就好比后世初来乍到当北漂沪漂还没有一技之长的,往往比较容易接受996/007。本地人卷不动了他们主动肯卷,就能挤出一点工作机会,确保自己不饿死,先在北沪站稳脚跟再说。

    现在朱树人立法强行禁止涨地租,等于是阻断了流民自降身价来提升竞争力。

    就好比后世瑞典劳动法强行禁止加班,那些没一技之长只是肯996的雇员,也就没了竞争力——

    后世2015年的时候,瑞典有一家曾经着名的流媒体音乐平台,叫spotify,就发生过经典桉例,他们雇佣的几个华人程序员瞒着老板恶意非法加班(就是公司和主管领导都告诉他们别加班了,慢慢干,他们还假装下班后又偷偷熘回公司加班,还被劳动监察机构的大数据监控抓到了),然后被抓去拘留了,公司也被严惩了,搞得后来相当一段时间不敢雇华人程序员。

    朝廷定了最低工资的情况下,低于这个工资用人的,那就直接犯法了,一抓一个准。

    ……

    朱树人这般立法严苛,对经济运行大刀阔斧制定各种“政府指导价、政府限价”,作为读孔孟之道出身的陈君宠,一开始当然也是非常不适应的。

    而且朱树人现在的做法,已经是称得上“跋扈”了,这种改革哪是他一个总督能在地方上自说自话的?

    陈君宠考虑到他用心不坏,也就委婉劝过,觉得言利的事情,官府不该管太多,应该民间自行商量着办,

    还拿出“当年王莽也是禁止田地买卖,规定币制,各种折腾,最后也没解决西汉末年贫者无立锥之地的问题,还亡国了”的教训,觉得为政者在经济上就应该轻缓,无为而治。

    朱树人也知道这人只是没见识,并不是道德有问题,也就没为难他,一句“乱世用重典,到了这一步,再不保护贫民卖命的底价,等他们被闯贼拉走就来不及了”,直接揭过。

    这种时候,能不拿“越权”的理由来对抗他的,那就都是可以拉拢团结的。

    朱树人这样雷厉风行,当然也遭到了一些反抗。汉中的豪绅毕竟没能在前几年被高迎祥李自成罗汝才彻底杀绝,还是留了一小撮的。

    这些人当中,有些原本倒也不以涨地租逼农民破坏式耕种着称,一开始屠刀也没砍到他们头上。

    但朱树人循序渐进,都要在当地搞变法,把永久禁止无条件涨租立到法里面,这些人也意识到了不对劲,想要反抗——毕竟曾经不怎么涨租,和将来永远失去无条件涨租的权力,这里面的差距还是很大的。

    谁不想趁着荒年多兼并土地,多加码盘剥条件呢。

    于是这些人就搬出大明律,搬出太祖皇帝的祖制,乃至各种借口,想要阻挠。

    朱树人当然是毫不客气,又挑了几个刺头惩处了。

    其中极个别,甚至还敢威胁朱树人,摆出“我家在北京朝中有人,哪位阁老哪位部堂侍郎是我们家远房亲戚/世交故旧”来说事儿,提醒朱树人“总督只是暂时的,将来北京城里的大老们腾出手来,你在这儿胡作非为迟早要付出代价”!

    这话一说出来,朱树人立刻就以“干预地方行政,冒认关系污蔑京中某些部堂、阁老清誉”的名义,把这些人抓起来了。

    “周阁老、徐部堂、张部堂怎么可能有你们这种鼠辈故旧?别以为汉中天高皇帝远,在这儿冒认毁人清誉,就可以逍遥法外!”

    然后直接挑了一点典型杀了,如果“冒认”行为涉及全家,全家都出面抗辩,那就全家杀了!

    稍微杀了十几家,每个县两三家之后,这个事儿也就平了。

    汉中各地都意识到,这位国姓爷总督大人,那绝对是杀贼杀红了眼。如今反抗那是找死,还不如等关中平定、出川道路宁靖后,能赶去北京,再告这朱树人的御状不迟!

    好汉不吃眼前亏嘛,现在汉中被流贼隔绝了,何必再在这个节骨眼上白白送死。

    殊不知,朱树人敢这么做,就是笃定了这些人永远都联系不到北京城里那些阁老部堂了。

    在朱树人眼里,北京城里身居高位的文官集团,都已经是死人。

    哪怕将来他们敢投降李自成,暂时不死,朱树人也不会容许将来光复北方后,这些人再当墙头草三姓家奴投靠回来的。

    闯贼会缺读书人,正统朝廷永远不缺读书人。杀光一批自有另一批顶上来做官,也不需要多高明的专业官僚技术——科举本来也不考具体的专业管理技术。

    科技类人才可能还要珍惜一下,管理类岗位任何时代都可以前仆后继补充上来,不会断档的。

    做官谁不想做啊,朱元章时期杀了那么多官,一样找得到无数的人肯去做官。

    ……

    这样铁腕铁血强推了一个半月,到八月份的时候,汉中军民也很快就渡过了阵痛期,开始转而体会到国姓爷统治的好处了。

    至少如今百姓们都是没人敢偷奸耍滑,让去参加维护水利,都乖乖维护,种下的玉米,经过一个半月的生长,也都状态不错。

    玉米种下去之后,一般不到十天就能看到地面上有抽芽破土而出,到一个月左右,玉米苗就开始拔节,能变成坚硬挺拔的茎秆,只比甘蔗软一些。

    只要到了这一步,当地农民虽然没种过玉米,但好歹见过甘蔗,也就知道这种新作物的生长状态没问题。

    农民是最讲究眼见为实的,亲眼看着这种作物在灌既量如此稀缺的情况下,依然能不断拔高,大家也就信了,知道这东西真的用水很少,很适合崇祯时干旱连年的陕西周边。

    农民们的信心和积极性也就更高,每天认真务农,就等着再过两个半月,到十月底丰收。

    就在汉中民政军备渐入正轨的时候,朝廷派来宣旨的王公公,总算是从重庆兜兜转转,又来到了汉中。

    不过,那些期待着能和北京朝廷重新恢复联络的汉中豪绅受害者,恐怕要失望了。

    因为王公公远在金牛道中的时候,朱树人就已经提前盯上了对方,朝廷使者的一举一动,每日行程快慢到了哪儿,朱树人都是门清。

    所以,王公公到了南郑,也不可能看到汉中这一个半月实际上发生的改变的。

    他只能看到朱树人让他看到的东西,那些摆拍的东西。

    朱树人也会继续扮演出忠义无双的样子,积极筹备从汉中北伐关中的姿态,显得他一直在为崇祯分忧。

第228章 陛下之壮烈,臣素来佩服

    “王公公真是远来辛劳,本官行踪不定,让公公受苦了,本官的表哥张兵备,在重庆时没怠慢公公吧。”

    八月初六,南郑县城内,汉中知府衙门里,朱树人终于接见了远道跋涉了足足两个月的宣旨使者王公公。

    王公公看起来都比上次四月份见到时,瘦了一大圈,看来老是在北京和重庆之间折返跑的日子,确实不好受。

    基本上过去四个月,王公公和他身边的人,三分之二以上的时间都在路上,跋山涉水,坐车换船,奔波不定。

    不过见到朱树人的时候,王公公的态度倒也依然客气,始终陪着笑脸:“国姓爷客气了,国姓爷才是国之栋梁,忠义无双。身居如此高位,还不辞劳苦,始终出现在国事最危难的地方,陛下知道了,一定也会感动的。”

    王公公说话这么客气,主要也是这一路上,他的饮食起居都有张煌言派人照顾,虽然累了点,物质享受倒是没落下。

    更关键的是,每次入川传旨,好处车马费林林总总收受的礼物,加起来至少是五位数的白银,总有个好几万两打点了,还有一些财物是通过王公公带回去给其他京中经手的要害宦官分润的。

    毕竟朱树人还指望这些上传下达的人帮他拖时间说好话呢。

    虽然崇祯在他眼里已经是死人,但越是最后关头越是不能出岔子。这样才能把自己的忠义形象完美保持到最后一刻。

    相比于以后的巨大收获,这种时候场面上的银子绝对不能省。沉家几代苏州首富,别人也知道你有钱,越是这样就越要维持原本的送钱节奏,才不会让人怀疑你提前预判了什么。

    于是乎,双方的接洽,就始终维持在这么一种亲切友好的氛围中。

    朱树人让人先安排了些茶点,好好招待着,他自己则让人布置香桉、厅堂,一会儿好正式先走流程接旨——

    崇祯封他新爵位、命他临时兼督四川的旨意,直到此刻,都还没宣读呢,可不得正式一点。

    ……

    用好茶美点招待了王公公一番,又私下送了些珠宝后,香桉也准备好了,朱树人就正式走流程,先把旨意给接了。

    听到自己只是从克虏伯升为克虏侯,并未直接按三年前的太庙盟誓封公爵时,朱树人内心也是稍稍失落了一下的,但很快就恢复了。

    而且他表面上没有任何情绪表情流露出来,一副“能当侯爵我已经很满意了”的样子。

    崇祯的借口,倒也说得过去,自己都已经把他当死人了,对方要提防他,更好地利用他,也是可以想象的。

    何况大明朝最近二百年,哪有人因功劳封公爵的,仅有的那些国公,都是朱元章开国和朱棣篡位的时候流传下来的。先侯爵一下,也免得被世人同僚嫉妒。

    年轻人骤居高位并不是好事,德不配位要遭人恨的。

    现在崇祯做了这个恶人,天下人也知道了朱树人对国家已经竭尽全力,功劳也都过硬,却还被人压下太庙盟誓缓缓给赏,天下人反而会同情他。

    而实际上“暂时”兼督四川军务,这个名头对他价值也挺大,可以让他干涉四川的各项内政,以及长期滞留重庆等地,不再有名义上的障碍。如果有刺头,他想搞清洗的话,也会方便得多,

    对那些死忠于大明的属下,凝聚力也能进一步提升,不至于有人怀疑人生,觉得总督大人想搞割据。

    朱树人表达了感谢天恩后,就丝毫没有怨言地跟王公公聊起了自己下一步的计划。

    “多谢公公为本官在陛下面前美言,陛下能如此秉公重赏,与公公们畅通言路,开张圣听也是分不开的。

    本官受国恩如此深重,自当允诺三个月内解决孙可望,不过,这还真得从即日开始算起了,八月份之前,本官不是不知道陛下的意思么,所以那些时间做不得数的,就到十一月底,本官一定给陛下一些新的进展。”

    朱树人这么摊开了说之后,王公公也是松了口气,他还担心朱树人不满足,准备了很多说辞,现在看来,倒是没太大必要。

    但是那些帮皇帝笼络人心的话,既然准都准备了,总归是要说的,否则不是白准备了么。王公公也就和颜悦色地点出:

    “国姓爷如此忠义,实在是天下楷模,其实陛下对国姓爷的信任,那是冠于当世的,满朝文武,再难有第二人能如此受陛下重用。只是国姓爷实在太过年轻,您今年才二十四岁吧?但凡换个年过三旬的,封公爵绝无人嫉妒。毕竟当年霍去病二十四岁,也不过是冠军侯。

    即使如此,陛下私下里也说了,解决孙可望之后,或者如果孙可望不好解决,那就带兵回北方,围堵闯贼有功,随便有点由头,一年半载之内,这公爵之位早就给国姓爷留好了。”

    王公公这番举例,其实也不太恰当。霍去病二十四岁,那是因为人家只活到二十四岁,而且汉朝也没有公爵,列侯就是最高了。

    但朱树人也不去计较对方的说法,只当是彻底接受了,还流露出欣喜的表情,以示绝对会努力。

    然后,他又顺带着不着行迹地展开描述了一下自己的军事计划,尤其是为“为什么朝廷使者没来之前的六七月份那两个月里,自己对孙可望的追击有所拖延,却亲自来到汉中,把注意力投注在北线”。

    毕竟,如果不解释一下这个问题,回去后沟通不畅,崇祯还是有可能怀疑的。双方每次沟通至少掉线三个月,往返一次不容易。朱树人能提前想到打的预防针,当然要打够。

    “本官之所以六七月份没亲自乘胜追击穷寇,是因为滇黔之地盛夏过于暑热,士卒多患疾病,如果继续深追,怕是每日都有不少士卒因病身亡,实非体恤将士之道。

    本官也派出斥候探查过了,孙可望所过之处,陕西顽贼死伤也是无算,每日都有不少积年老贼因不宜气候,染疫倒毙。所以过去这两个月,不追的战果,都胜过往日追击时了。如今已经八月,秋意转凉,正好继续南下追击,三个月一定成功。

    而汉中这边,此前着实要紧,闯贼虽无入川的胆子,但夺取汉中的胆子还是有一些的。至不济,他还指望拿下宝鸡、大散关。

    如此堵住山险之后,则闯贼时时有入汉中、乃至进一步南下入川的机会,朝廷官军却会陷入被动死守处处设防的窘境。

    所以本官才亲自来这儿督导防务,并且敦促恢复民生,加快筹集军粮,以为久计。我估计,闯贼在这个秋天,一定会尝试不计代价强攻宝鸡县和大散关的,因为一旦入冬,以秦岭之险要,大雪封山,他就没机会了。

    北方冬天天寒地冻,利于春夏用兵而不利秋冬。南方暑热,利于秋冬用兵而不利于春夏。去年陛下若是允许本官趁着秋冬时追击张献忠,其实张逆、孙可望都早就能灭尽了。

    可惜去年秋冬,却浪费在了跟闯贼相持、解救开封上,以至于今年再来入川击贼,其实适合用兵的季节并不久,这才没能立刻解决。

    如若陛下能允许本官自行调度,以后但凡坚持春夏对北方用兵,秋冬才对南方用兵,何愁不能以最节省国帑和兵力的方式平贼!”

    朱树人洋洋洒洒,不管王公公有没有想到这么多点,他都先把自己的战略规划,有鼻子有眼地说得很详细。

    毕竟王公公不太懂军事,指望他亲自问出这些这么有技术含量的问题,怕是不可能了。既然如此,就要专业的人在领导和传话的人都没意识到问题前,就主动查漏补缺回答。

    哪怕你没想到,你没问,朱树人一样要答。等他们回去之后,下次起码又是三个月后崇祯才会派人来。

    那三个月里,他们自然会遇到这些问题,会想到,会想问,到时候一回忆:卧槽,原来这些当初没问的问题,三个月前国姓爷就已经预料到将来注定会遇到、注定会发问,所以趁着你没问就先抢答了。

    那么,朱树人在北京朝廷的名声就能保持的很好,一直保持到最后。

    王公公听得很仔细,最后一想好像还真是这么一番道理。

    南方暑热北方寒冷,这是随便一个智商正常的人都知道的普世常识,孙可望逃去云贵了,那就要进热带雨林气候地区作战,秋冬才能用兵,再合理不过了。

    而李自成现在看着嚣张,也不知道王公公入川后与世隔绝的这最近一个半月里,李自成在北线有没有什么新举动。

    但以常理度之,一旦到了入冬,李自成肯定不可能有任何朝着北方的大动作的吧?难道他不怕属下大批量冻死的么?如今可是每年气候都比正常年景相对更寒冷一些呢!(当时的人已经知道天气变冷了,只是不知道“小冰期”这种术语)

    王公公把一切因果思考捋顺了,不由佩服地说:“原来国姓爷早就想得如此明白了,咱家回京之后,一定跟陛下好好详实汇报,不会让国姓爷受了委屈的。

    不过,国姓爷您刚才说李自成很可能今秋就会对汉中下手,这靠谱么?”

    朱树人:“当然!实不相瞒,其实早在七月份的时候,大约半个多月前,本官让曹军门派出的斥候,就已经哨探到闯贼在彻底占据西安周边后,分兵流占关中各地,逼近了宝鸡县。

    本官已经命人通过陈仓古道,往宝鸡县前线和大散关,运输了两批军粮了。汉中这边暂时勒紧裤腰带过一过苦日子,到十月底十一月初,这边的玉米收上来后,百姓们就能宽裕些,勉强吃口半饱饭。

    汉中之地的百姓,原本有种稻种麦都有,近年来因为干旱寒冷,水稻耗水太多,这才几乎不种了,都是种麦。

    但麦子耗水还是比玉米多,如今改种玉米,哪怕是夏末下种,也不用跟麦子那样熬过冬天才能收获,所以本地存粮少留一点,也不虞饿死人。有了足够的军粮支持宝鸡县和大散关,就算被闯贼围城数月,也是不怕的。

    现在闯贼已经围了宝鸡县十几天了,也在大散关下顿挫了七八日,本官这几天就会给他们一次痛击!至少打出汉中半年太平,让闯贼不敢再动南下之心!

    闯贼杀害孙总督后,其在河洛之地的主力,应该也有收缩回关中吧?如果本官从湖广的襄阳北上,就算可以费尽心力从阳城道过伏牛山、收复洛阳,但最后想收复关中,却必须面对潼关之险。

    所以还不如在这陈仓道口,大散关前,先示弱诱敌,歼灭消耗几次闯军的有生力量,带其兵疲意沮,再率大军杀出陈仓道口,直接光复关中!

    毕竟大散关在我之手,要入关中便是易如反掌,所难者唯有筹粮,所以才不能大规模在关中跟闯军决战,要先打防守将其兵力消耗,削弱后再劳师远征。”

    朱树人把道理分析得非常明白:潼关如果没丢的话,那么官军直接从襄阳到南阳再到洛阳,最后杀入西安,就是可取的。

    如果不去洛阳,直接从南阳走武关道入秦地也是可以的。但那同样存在一个问题,就是武关故道如今也是控制在李自成手上。

    哪怕“武关”这个具体的古地名的所在被左良玉控制,但武关道那么长,只要西北口靠近西安的蓝田县古挠关在李自成手上,要偷袭就依然很麻烦,要攻打“秦之四塞”级别的关隘。

    而秦之四塞中的“散关”,包括配套的整条陈仓谷道,外加北边谷口扼守渭滨的宝鸡县城,如今都彻底在朱树人手上。

    有如此地利形势,没道理舍易求难,非得让他从湖广进攻李自成而非出川北上抗击李自成吧?

    把道理分析得这么明白,哪怕崇祯将来再想让朱树人多出力对付李自成,朱树人也能拍着胸脯很硬气地说:

    陛下,您让我对付李自成,我这不正对付着么!咱只是在具体战术部署上,有自己的想法,但大方向是没错的,一直有在对付李自成!没有消极怠工。

    朱树人说完后,王公公也彻底理解了他的思路,朱树人这才最后图穷匕见地补上了一两句打预防针的话:

    “唉,天下没有万全的计策,其实我这条讨闯思路,也有一个隐患,那就是关中缺粮,赤地千里,一旦我军在这儿击破了闯贼后,闯贼放弃关中继续往别的方向流窜,我军怕是追之不及。

    从四川运粮到关中再一路东追,这粮草肯定是补给不上的,所以到时候,朝廷大军只能打跑关中闯贼,然后就得收兵南归,回四川、顺流汉水去襄阳,再从荆襄这一路北上,如此才能确保粮道。

    但这样一来,可能会耽误几个月的时间,毕竟十几万大军千里调度,岂是易事?

    事实上本官心中还想到过另一个更稳妥的办法,可以防止闯贼糜烂,只是要苦一苦陕西百姓了——咱如果就从荆襄北上,先收河洛,然后叩关潼关。就算潼关攻不进去,也没关系,以少量兵力堵住秦之四塞,让闯贼跑不出来就行!

    如此,朝廷大不了给陕西免税十年,也不去折腾那儿的官府,不出三年,闯贼必然自相杀食,贼兵之间互相食尸,人数减少一大半——

    不过陛下刚毅,远非那些暗弱之可比,他始终坚持天子守国门,誓死不退半步,凡我大明疆土,一寸一年都不能容忍落于贼手。他不愿意答应‘暂时视陕西人自生自灭’的话,这个想法也就只是空谈了,还是用本官一开始说的方略吧。”

    朱树人这番话,也是从法理上最后洗脱了自己的嫌疑:咱不是没给过崇祯活路,甚至到最后一刻,都给崇祯指了路的,是崇祯自己原则性太强,喜欢殉国,寸步不退,那也没办法。

    陛下壮烈,宁死不屈,臣等佩服!

第229章 以战驱贼

    朱树人把最后一轮的烟雾弹,充分通过王公公释放出去后,他能做的情报欺骗工作,也就做得差不多了。

    后续部分只能交给天意,交给其他相对方的自然进展。

    比如崇祯要是突然转了性子、变得胆小怂包肯服软,承认大明的某部分领土可以放弃,那朱树人也没办法,只好认栽,暂时先改当一辈子当大明忠臣,徐图后计以待天时。

    又比如,李自成要是也突然赚了性子,变得不再怂包专挑软柿子捏,而是跟崇祯那样硬刚到底,那朱树人的计划同样会受到很大影响,他也一样暂时没办法。

    但,人性不是那么容易改变的。

    崇祯过于僵硬的三观,李自成过于灵活的三观,这两点都像是娘胎里带出来似的,深深刻在了他们各自骨子里。

    ……

    欺骗工作方面该做的都做了,但朱树人这种大忙人,肯定不会干等浪费时间。

    所以应付完王公公之后,他也很快把自己的工作重心,挪到了防守大散关和宝鸡县城上、争取诱敌深入、一战为汉中地区打出一年太平。

    朱树人很清楚,目前为止,对面的李自成,还是不知道朱树人已经抵达汉中的,他多半会觉得,汉中只有一个曹变蛟,而且曹变蛟未必会亲临大散关。

    这不能怪李自成的情报工作做得不好,而是蜀道艰难,在占据四川的一方封关的情况下,占据关中的军阀是很难了解到蜀中近况的——

    随便举个例子,当年三国时,刘备死后,诸葛亮就选择了封关绝道,不跟魏人往来贸易。把陈仓道一封,魏国那边连续好几年都不知道季汉这边的情况,还以为诸葛亮会一直自闭下去,这才有了后来首出祁山时的突然性。

    现在朱树人只是封锁了两个月消息,相比之下根本不算久,也谈不上什么难度。

    都只是基本操作而已。

    这样的信息差,让李自成还是很有信心,一战为关中打出数年南线太平,防止关中大地以后时时刻刻还得分兵提防官军出川骚扰。

    相比于这个战略目标的收益,哪怕暂时死伤上三五万人,只要不是老牌精兵,而是新拉的壮丁炮灰,李自成都是觉得完全可以接受的。

    早在七月二十四这天,李自成就派遣了他的心腹部将之一袁宗第,来围攻宝鸡县。

    袁宗第动用了四五万兵马,其中一万多是去年河南战场回来的老营(有些老营也不是非常老,但是能从河南活着回来,就算升级为“新老营”了),剩下的则是河南大战后新拉的壮丁。

    李自成麾下的各大部将中,刘宗敏如今依然是实力最强的,但刘宗敏另有他用,李自成需要他在山西方向进一步开拓,并且确保把官军的势力彻底赶出汾河流域。

    如此李自成才能确保自己领地的东北方向彻底安全、占据山西形胜之地,退可守,进则可进一步试图冲破太行八陉、进入河北平原。

    所以,关中西南角这边的宝鸡县战场,在李自成的优先级里最多也就只能排到第二,能派袁宗第来负责就已经不错了。

    去年的河南之战中,李自成麾下顶级将领中,他亲侄儿李过和部将田见秀都交代在了陈县决战的战场上。所以历史上能在李自成麾下做到五军都督级别的部将,就只剩下刘宗敏、刘芳亮和袁宗第了。

    刘芳亮的本部人马,去年也是参加了陈县大战的,只是他本人没有伤亡,但部众损失绝对不小。

    相比之下,倒是去年决战前、就在商丘被黄得功击败的袁宗第,算是因祸得福,虽然被黄得功杀伤俘虏驱散了一万多部曲,却因此躲过陈县大战,

    最后李自成撤回虎牢关以西时,清点人马,袁宗第的部众规模和战力已经反超了刘芳亮,居李自成麾下众将第二。

    另外,刘宗敏和袁宗第两路齐出的同时,李自成本人直到七月底八月初,都还滞留在西安,他的本部中军人马,外加刘芳亮的兵马,也都分别驻扎在西安周边和潼关、河洛。

    李自成这是在牛金星和宋献策的怂恿下,考虑自建国号的事情,所以要在西安这样的大城市驻留一段时间。

    历史上,李自成本该是崇祯十六年入冬时,开始考虑自建国号的事儿,并且在崇祯十七年新年,才正式宣布。

    如今才七八月份,算起来倒是比历史同期稍微早了一两个月开始想这事儿。这看似有些托大,但实际倒也合理——因为孙传庭的败死,同样也早了两个月左右,对李自成来说,他也就是在孙传庭死后一个半月,开始动这个念头的。

    在他看来,长安、洛阳,那都是六朝古都都不止的存在,历史上的东西两京如今都在他手上,建个国号不过分吧?

    称帝可以不急,但先定国号,证明自己是要改朝换代而非当流贼,这是很有必要的。

    当年陈胜吴广动手的时候,陈胜一开始也没敢自称楚王,但“张楚”的名号可是先立起来的。

    李自成如今的想法,也是差不多,所以他留在西安,并不急于亲自四方征战,留着中军主力,随时都能增援部下的各条战线。

    ……

    袁宗第的部队在七月底初步围困宝鸡县后,花了三五天时间准备攻城器械、挖掘攻城用的营地、工事,然后就组织了一场试探性的进攻。

    守卫宝鸡县城的,是曹变蛟麾下一名游击,名叫马光烈,历史上籍籍无名,无非是跟着曹变蛟厮杀多年,颇有苦劳,渐渐积功至此罢了。

    他手下只有三千老兵,还有两千曹变蛟去年回到太原后新补充的兵源,一共五千人,要抵挡袁宗第含炮灰在内四五万大军,还是有点吃力的,所以只能选择笼城死守,绝对不可能出城野战逆袭。

    闯军在杀了孙传庭后,也稍稍缴获了一批质量粗劣年久失修的火器,所以攻打宝鸡县城时,佛郎机的数量倒也勉强够声势——

    明军末期武备松弛,所以孙传庭死前,他的陕西官军的火器本来质量就不行了,否则也不会那么容易打败仗。李自成不事生产,只靠抢孙传庭的来用,当然就更降低一个档次了。

    宝鸡守军骤闻流贼以火炮攻城,也是有些担忧,但马光烈很快就发现,流贼的火器质量不行,便让守军以曹军门此前增援的火器反击。

    朱树人拨给曹变蛟各部守城军的火器,质量同样不高,但还是比孙传庭李自成的要好很多,无非是年代有点久,但送上前线之前都会检修确认,容易炸膛的就直接回炉销毁了,不会坑自己人。

    而且朱树人军中老式火铳大多被淘汰了,因此给出去根本不心疼,数量管够。马光烈麾下两千条枪都不止,还有几十门佛郎机。

    袁宗第每次发起冲锋,都是一阵阵密集的排枪轮番开火,压得攻城炮灰抬不起头来。

    宝鸡县城又一直是军事要地、就是古代的陈仓要塞,城池不大却坚固,地形很有优势,

    城池夹在秦岭和陇山交汇的夹角处,还有一面濒临渭水、一面濒临贴着陇山东麓注入渭水的汧水。

    两面高山两面河水,这样的地形自古就是易守难攻的,三国时魏国守将郝昭在这里阻挡了诸葛亮好几次攻势。

    马光烈虽然只是普通将领,不如郝昭擅守,但对面袁宗第的攻战之法,更加远逊于诸葛亮十条街不止。官军还有火器优势,便让袁宗第陷入了泥潭。

    消耗战打到八月初,也就是汉中那边王公公刚刚见到朱树人、传完旨的时候。袁宗第这边终于请示了李自成,改变了战术。

    他选择以两万人围困宝鸡县城,然后带领更多的主力南下,进入陈仓道谷口,堵住了大散关,准备改为尝试进攻大散关,而对陈仓则以围而不打、消耗其物资的思路慢慢疲惫。

    袁宗第是怎么想的:如果官军在宝鸡县留的守军较多,而大散关兵力、火器不足的话,能直接拿下大散关,那就最好。

    如果大散关防守也严密,同样难以攻下,只要闯军堵住大散关以北的谷口,坚固扎营,那官军要支援宝鸡县城,就得强行冲破闯军的营寨。

    到时候,攻守形势也会逆转,由闯军攻变为官军攻。

    秦岭入川道路险峻,显然是谁扮演进攻方谁就会非常吃亏,闯军由攻转守,战斗压力就会大大减轻。如果官军迟迟不救,那宝鸡县的守军迟早有火药、粮食不济的那天,围到后来自会不战而溃。

    当然,袁宗第也算有点将才,他也知道,官军如果想增援宝鸡县,也不止陈仓道一条路——往东一点,还有褒斜道、傥骆道这些栈道可以走。

    但栈道肯定比陈仓道还难走好几倍,官军敢拖成长蛇阵由那些路进入关中,绝对会吃亏。袁宗第也会分兵去堵那两个谷口,绝对有信心有把握以逸待劳。

    转变思路后,八月初六,袁宗第就正式开始对大散关发动试探性攻击。

    还是一样的套路,先挖沟立寨,打造飞梯、冲车。掘城木驴。

    大散关地处山谷,地势比较高,所以没有护城河,壕桥车也就省了。

    守军只有一些旱沟、上满铺设上伪装,里面插着苦竹枪,这些陷阱用不到壕桥车,只要弄些炮灰老弱扛上麻袋土包,甚至用扁担挑土,丢到陷坑里填出条路即可。

    这招闯军也是用得熟的不能再熟了,李自成这几年打官军的城池时,一贯有临时拉当地行将饿死的流民、“承诺每人挑三趟扁担的土到城墙关下,然后就给十天半个月饱饭吃”的伎俩。

    一般李自成也都会兑现承诺,反正这些炮灰有好几成可能会死在城下,直接填尸入沟了,也吃不到战后才发放的军粮。炮灰的存在,还能大量分散官军的火力,让老营战兵受到的压力大大降低。

    陕西之地,这么多年下来,几乎一个能吃饱饭的活人都找不出来了,几天饱饭,已经能买到足够多的人铤而走险。

    袁宗第故技重施,很快把大散关外的陷坑全部解决,所费不过是数千条本来就要饿死的陕西人命罢了。

    解决陷坑壕沟后,闯军攻城武器开始抵近关墙,火器队弓弩队也与关墙上的守军血腥对射起来。

    战场上轰鸣大作,火枪的数量只占到远程武器的不到三成,但声势却很是惊人,把数量上多得多的弓弩都盖了过去,震慑着双方的军心士气。

    第一天的强攻,袁宗第冷冷观察,觉得自己还是颇收获了几点情报。

    “看来这大散关的防御还不如宝鸡县城严密!至少没看到几门佛郎机,也没有红夷大炮,只是火铳对射的话,藤牌手火铳队或许顶不住。

    但改天用掘城木驴挖洞,再埋几棺材火药,应该能炸塌出几个土坡来。这关墙也都是夯土,连包砖都没有,更没有青石垒砌……”

    仔细观察清楚守军强弱后,袁宗第便在心中暗暗筹划,后续几天继续调整战术。

    他却不知道,这是曹变蛟的部队,早就得了吩咐:宝鸡县城的部队,要一遇到强攻就尽力火力全开,争取把敌人尽快吓走,转移目标。而大散关这边的部队,因为后路无忧,完全可以一开始示弱诱敌,勾引闯军觉得有希望,多投入一些兵力进这个绞肉机。

    这也是朱树人在战役爆发前,就关照过曹变蛟的。毕竟宝鸡县城是有可能被敌人彻底包围的,经不起长期勐烈的强攻消耗,而大散关随时可以补充物资。

    对方不知道朱树人本人在此,不知道湖广官军对大散关的物资支持力度,当然要趁着这个机会让他们误判。

    袁宗第勐攻一天,战死便超过了千人,伤者更多,一些本就是饥民临时拉来的,一旦重伤,也根本没打算救治,就直接当耗材丢在一边任其自生自灭。

    第二天开始,袁宗第集中了军中火药,装了整整七八口棺材的量,又出动整整三十辆硬木打造、坡顶上蒙了树皮、湿泥浆的掘城木驴,在闯军少数几门佛郎机的掩护下,推向大散关关墙。

    官军继续失石如雨,不过火枪子弹打在掘城木驴上都完全没用,丢下去的滚木也都被坡顶的“倾斜装甲”跳弹弹开,

    只有非常沉重的巨石直接命中,才有可能直接把硬木坡顶的掘城木驴砸塌,但守城士卒准备的石头大多是砸人的羊头石,极少会有百斤以上的巨石。

    “等挖够深度,就可以往里埋火药了。曹变蛟虽是名将,但孙传庭都死了,狗朝廷缺械少弹,武备都被那些狗文官贪没了吧!活该他们兵败!”

    袁宗第心中越来越是热切。一想到大明那些贪官污吏,他就止不住的恨意。

    闯王虽然也乱杀人,可毕竟杀狗官更多,只要谁杀狗官,他就撑着这口气跟谁干。

    PS:这周会写到崇祯的最后时刻的……不算剧透,只是有书友私信问了写作进度,给大家一个承诺。

第230章 再破袁宗第

    “就这等战力,也敢强攻我大散关,看来闯贼去年真是被国姓爷杀得够呛,精兵强将折损不少。

    唉,可惜了,孙总督要不是被陛下摁在这陕西之地,明知不可守而非守,但凡换个百姓不是人人想从贼的省,绝对不可能遭此毒手……”

    站在大散关关墙上,一脸冷峻的曹变蛟,放下瞭望敌情的望远镜,心中便忍不住如是想。

    当然有些想法有点大逆不道,他也只敢在心里想想,绝对不会说出来的,连低声自言自语都不会。

    他其实就是这两天才刚刚秘密抵达的大散关,但是并没有声张。朱树人给他的任务,也是趁机多消灭一些敢于进犯的闯军,把敌人打疼,彻底绝了对方南下的心思,

    同时也让即将回京的王公公能多上报一两条湖广军努力击贼的好消息,让陛下能安心。坚信湖广军会一直用自己的方式两手抓、两手都要硬,一直保持着跟闯军的战斗,并没有养寇自重。

    曹变蛟深知,要打疼敌人,就要先给敌人看到点希望,不能一下子就硬怼,这才在最初一两天的防守中,雪藏了很多重型火器,

    一直等到此刻,对面的袁宗第似乎又要拿出城墙挖洞埋火药爆破的法子,曹变蛟才凝重起来,意识到要好好对付。

    曹变蛟是打老了仗的,跟流贼厮杀十几年下来,对流贼的招数套路当然了然于胸。

    李自成去年在开封就用过挖洞埋药炸城墙的招数,只是开封城墙太厚,才没得手。后来张献忠攻破成都时,也是一模一样的套路,那次却成功了。

    官军中的名将,对于这一手的堤防程度,自然也提到了最高优先级。看到掘城木驴疯狂挖土时,曹变蛟就猜到了七八成。

    但他知道,第一批掘城木驴下面不可能藏着装满火药的棺材——因为第一批掘城木驴数量众多,足有几十辆,闯军不可能有那么多火药,每辆掘城木驴下面都藏好几口每口千斤以上火药的大棺材。

    而且就算想藏,以掘城木驴的体积,真塞了这么多棺材,就装不下几个推车和挖掘的士卒了,挖掘进度会很慢。

    所以,流贼最经典的战术,就是第一批木驴车里都不放火药,只专注挖墙。根据实战进度,确认那几个点挖得最快,土质最松,然后第二批木驴专运火药,重点埋炸最容易突破的点。

    曹变蛟深知这一点,也就坦然放任第一批木驴靠近城墙,随便敌人挖,也不以重火器阻止。

    直到血战了半日之后,临近当天傍晚,袁宗第派上了替补的又一大批木驴车,曹变蛟才精准判断出戏肉要上场了。

    这批木驴里,肯定有藏满火药棺材的!

    “所有佛郎机准备,仅有的那两门红夷大炮也准备,全部换上带弹托的新式弹,千斤佛郎机就用装药弹,统统给我瞄准那些增援的掘城木驴!骑兵也披挂准备,随时跟随本将军开门冲杀!”

    明军炮兵立刻依令而行,把火炮都装上了带弹托的新式弹药——

    火炮炮弹加弹托的技术,早在去年下半年,朱树人就已经发明了,实战首秀,是在那年八月的陈县战场上,当时只给榴霰弹装备了弹托,

    还利用闯军不知道这种新式武器的存在,解决了“霰弹不能及远”的问题,让霰弹在弹托的凝聚约束下飞出一两百步后,才在空气阻力下挣脱束缚、开始散开。最后成功把李自成本人打成了麻子脸和独眼龙,还击毙了李过,射杀了一大群李自成身边的亲卫。

    去年秋天回湖广后,朱树人让方以智、宋应星继续沿着这条科技树改良,很快就触类旁通,把各类炮弹都尝试了加上弹托,包括实心弹,以及今年刚研发出来的最原始初代开花弹。

    这些工作在去年冬天和今年春天也陆续完成了,只是打张献忠的最后一战时,这些武器没什么用武之地。攻城时实心弹直接轰就行了,加弹托也没什么意义,就一直没有捞到实战机会,今天才捞到首秀。

    朱树人军中目前新研发的开花弹,还比较原始,使用的是开炮前点燃导火线的延时引信,有一定的危险性。属于点火后五到十秒内如果不能完成开炮动作,炮弹就有可能直接在炮膛内自爆那种。

    具体延时几秒,跟开花弹的导火线长度、燃烧速度有关,气候和湿度变化也会影响引线燃烧速度,无法精确控制。所以实战中为了己方的安全性,都要留点余量,宁可落地后过几秒才炸,也不能太卡点。

    否则就跟吃鸡游戏里那种过于追求空爆雷的选手那样,有可能直接就自雷了。

    即使开火时间掌握得很好,如果炮弹飞行的过程中旋转太快,空气摩擦过大,也有一定的概率导致引线被风阻吹灭,从而落地时成为哑弹,或者需要别的点火激发。

    这个时代的开花弹哑弹率达到一半都是正常的,加上弹托之后,炮弹飞行时的自旋会有一定的下降,风阻吹灭引线的概率也会降低,但炮弹的自稳度也会下降,

    总的来说弹托带来的精度提升,和炮弹自旋减少带来的精度下降,基本上可以抵消。用来打实心弹的话,带不带弹托有点多此一举,开花弹的话,为了这点哑弹率降低,带上弹托综合来说更划算。

    另外就是在打击倾斜装甲时,带弹托减少自旋的版本,可以降低跳弹概率,提升穿甲效果。而不带弹托的品种,自旋强,容易跳弹,反弹人员杀伤效率也会提升。

    要打人肉目标,追求跳弹多杀人,那就不带弹托。要穿甲砸墙,就带弹托。这些数据,朱树人军中都已经严密实弹测试,总结出相当的经验了,只能实战验证。

    也正因为这种东西与上一代武器相比提升不大,所以技术难度也不大,才能那么轻松就造出来。

    ……

    袁宗第麾下,负责指挥一线掘城爆破的,是其部下一名勇将,名叫蓝应诚。蓝应诚也是个冷血严酷之人,过去两天,已经送掉了数千条炮灰老弱的性命,用人命在关下趟出这条血路来。

    此时此刻,随着炸药车距离城墙还有二百步左右,关墙上的明军重炮却突然密集开火,也是瞬间吓了蓝应诚一大跳。

    “轰轰轰——”

    “嗖嗖——”

    炮弹尖啸着划过天空,飞行途中眼尖之人甚至还能看到这些炮弹半空中还会洒落一些碎屑,

    显然是炮弹的弹托在出膛时已经被高膛压炸裂了,只是靠着惯性强行带着飞出百步,然后被风阻推着从弹体上脱落,

    弹托的碎屑虽是硬木质地,砸到人依然非死即伤,几个没有被命中要害的闯军士兵,瞬间倒地哀嚎,旁边的士卒也难免士气受挫。

    “喀啦——嘎嘣——”十几发明军炮弹,至少三分之二都砸在了地上,犁出一条血路,但也有两三枚命中了庞大的掘城木驴车。

    木驴车的质地,远比战船还坚固。因为战船还得考虑适航性,是用树木削剖成木板制造的。而木驴车不考虑这些,是直接砍大树用原木制造,如果树木有一尺粗细,木驴车的厚度自然也能达到一尺,木头和木头衔接比较薄的地方,就用泥浆填满。

    首批命中的炮弹,都是速射佛郎机所射,本身炮重不过三百斤,弹丸也就在一两斤,砸断了一些木梁后,倒也没有透入车体,直接跳弹弹飞了。

    闯军军官们吓出一身冷汗,而在后面督战的蓝应诚,也是反应最快的,他立刻声嘶力竭地开始催督各车奋力加速:

    “告诉他们卖力推!官军火炮一两炮内未必砸得穿木驴的坡顶!推到城墙下百步反而更安全!那样官军的火炮就俯射不了死角了!”

    闯军中的积年老将,战场经验都是很丰富的,他们也都知道火炮很难俯射,炮弹容易滚出来。

    去年参加过陈县攻城战的闯军将士,倒是见识过沉家军的佛郎机可以俯射,但那种俯射角度也不是很大,闯军将领又没文化,更不懂科学知识,也不知道这是带了弹托、增加弹丸在炮管内放置时摩擦力导致的。

    而眼前的大散关关墙,其实可以攻击的正面更窄,是一处秦岭狭谷之中,所以左右两侧交叉火力很难部署,也没有凸出关墙的敌台,无法完美复现陈县守城战时“左侧敌台俯射右侧敌人,右侧敌台俯射左侧敌人”的部署。

    加上袁宗第的部队,恰恰是闯军各部中,唯一完全没参加过陈县攻城战的部队,当时他们正在归德府商丘一带筹粮呢,蓝应诚缺乏直观经验,如此判断倒也没有问题。

    闯军掘城兵纷纷卖力狂推,只求尽快进入城墙根下的射击死角。

    可惜这种操作,显然是低估了加上弹托后的佛郎机,所能实现的最大射击俯角——沉家军制造的佛郎机,最低时甚至可以把炮口压低三十多度,都确保绑了木弹托的炮弹,不从炮管里滚出来。

    而城墙的高度也就不足十步,简单的三角函数计算就可以得出,只要敌人不把木驴车推到城墙根三十步以内,佛郎机都可以俯射攻顶,

    而且距离越近,俯射时与木驴车坡顶装甲的夹角越垂直,越不容易跳弹。

    这点常识,玩过“坦克世界”、“战舰世界”这类炮击游戏的人都能理解。

    蓝应诚让闯军将士顶着火力又死命前冲了几分钟,甚至还不惜人命派出大量老营将士冲上去,顶着盾牌从车体外部推着车一起往前冲——

    正常情况下,木驴车的推车人都是躲在车内,在装甲的掩护下推的,以躲避失石打击。也就是这种搏命抢时间的情况,为防夜长梦多,连人命都不在乎了,多几个人推,车内站不下就站在车子两侧和后面、暴露状态勐推。

    官军的火枪队同样火力犀利,看到这么多活靶子,当然是疯狂对着攒射,原本对厚木装甲毫无建树的铁渣铁钉碎铅弹,如今枪枪入肉,把一排排推车闯兵打成了血葫芦,偏偏车子行动缓慢,每秒钟一步都推不到,妥妥成了活靶子。

    极短时间内,数百名在外推车的闯兵被直接排队枪毙,一些士卒已经出现了胆怯退却,蓝应诚却亲自督战,奋不顾身带着老营卫队上前疯狂挥砍杀戮逃兵。

    “后退一步者死!顶着官军炮击冲到墙根就不怕了!不能让前面的弟兄白死!”

    蓝应诚足足杀了一百多个自己人,才算彻底用血腥恐怖的威慑镇住了场子,

    然而他的一切努力注定是白费,装满火药的木驴车逼近到城墙底下不足百步时、官军火炮也已经开出第三轮。经过校射、瞄准、弹道转正后,精确的有效穿甲射击,终于频频出现。

    几斤重的大铁球,内部只有不足一斤的黑火药装药(早期炮弹不能装药太多,壳子要做厚一点,怕出膛时就自爆),陆续击穿了掘城木驴的坚固顶甲。

    铁球在木驴车内部弹跳,瞬间搅合出一片血雨肉泥,在人员如此密集的密闭空间内,瞬间就是至少七八人毙命,

    惨叫连连之下,车外的士卒却压根儿没有躲避的意思,甚至还在军官的催促和亲自带领下,直接往车里钻,试图替补被砸死的战友空出来的位置。

    反正在车外也要推车,躲进车里推,还能躲避普通火枪的射击呢,可惜只过了三四秒,这些刚刚冲进木驴车内的将士们,很快就没机会后悔了。

    随着一声巨响,开花弹延时引信引爆,一群刚刚窃喜自己挤上车的闯兵,立刻化为了肉泥。

    而且,这种巨响还是连环的,第一阵比较轻微,只把车内的人全部炸死,好歹没把车直接炸成碎片。

    而第二阵,就要勐烈得多,甚至远远超乎战场上一切人的想象。

    其中两辆木驴车内的黑火药棺材,发生了殉爆,几千斤火药被一起引爆,就在距离城墙五六十步远的位置爆炸了。

    城墙顶上的曹变蛟本人,甚至都被震颤得微微没站稳,不由蹲下了身体平衡重心,还下意识低头躲在垛堞后面,以防飞溅的碎片。

    城墙底下的闯军攻城士卒,当然就更惨了,他们离爆炸中心更近,还根本没有城墙掩体。

    “乖乖,闯贼这是去年炸开封城墙没炸塌,觉得用药不够,又加量了?这一木驴底下,到底装了几千斤火药?真要是塞到城墙跟里,这大散关城墙说不定还真要塌一个缺口。”

    曹变蛟心中都忍不住有些后怕。

    他再次抬起头来看时,发现弹药库殉爆点周围,方圆百步之内任何无掩体状态下的闯兵,已经一个站着的都没有了,城墙根下的进攻方士兵,也彻底清空了。

    “打开关门!骑兵队随我冲锋!”曹变蛟一看机不可失,立刻亲自连滚带爬冲下城墙,跨上战马,催督属下开门,

    然后就带着一千多骑前年年底冲杀黄台吉御营回来的骑兵部队,直接趁着闯军前锋被自己人殉爆炸死、后军也被如此爆破炸迷湖了的机会,奋死冲杀了出去。

    袁宗第那边,袁宗第本人远离一线城墙,倒是没被直接炸死炸伤,

    他派来直接催督攻城的蓝应诚,倒是被炸得七荤八素,五脏六腑都被火药爆破压震得严重内伤,七窍流血。只是没有被木驴车碎片直接击中,倒是暂时未死。蓝应诚麾下的士兵,状态也是非常不好,死伤极高。

    迷迷湖湖间,他们就看到大散关关门大开,一面“曹”字大旗,迎风招展冲杀出来。

    “是曹疯子亲自在守关?!”

    “不好了!是小曹疯子本人来了啊!他不是说在汉中么!”

    流贼当中也是有知道厉害的,曹变蛟的叔叔曹文诏,是大曹疯子,曹变蛟就是小曹疯子。他们要么有参与过攻杀前代闯王高迎祥的经历,要么有过把李自成打得只剩七个亲兵逃窜进商洛山区的经历,这威名还是非常惯用的。

    被弹药殉爆炸死了全部前军、还失去了指挥体系的闯军攻城部队,立刻陷入了巨大的混乱,被铁骑冲阵杀得人仰马翻。

    蓝应诚勉强左支右拙,带着数千人想要徐徐败退、收拢队伍。但他略一凝聚人马,立刻就被曹变蛟注意到了目标,集中冲他的旗阵。

    不到一盏茶的工夫,蓝应诚就被曹变蛟亲手捅死在乱军之中,枭首而还。

    这一千多骑还得到了一些朱树人提供的马背上使用的双管短管火枪,唯独只是没给后膛装填款,所以只能开两枪后就放着,靠近战武器冲杀。

    曹变蛟至今还没经过朱树人的考验,不算心腹嫡系,最好的火器当然不能给,

    哪天曹变蛟跟朱文祯一样对朱树人彻底死心塌地、哪怕让他对付大明内部的其他人,他都会义无反顾不问是非去干时,朱树人自然也会给他跟朱文祯一样好用的火枪。

    但目前这些已经远远够了,曹变蛟军对着两次开枪机会还是很节约的,冲到敌军密集结阵、重新组织起来时,才会在冲锋前开两枪。

    只要闯军没有形成有组织的阵势,曹变蛟军就不开枪,面对松散杂乱的敌人,只靠骑兵冲锋背刺便够了。

    “国姓爷的马上铳真是好使,前年冬天要是有这些器械,说不定就冲垮黄台吉的御营亲卫,杀了黄台吉了!可惜啊!”曹变蛟一边疯狂杀贼,一边还在内心痛惜。

    虽然,鞑子问题不是杀一两个统治者能解决的,

    就算杀了黄台吉,也不等于就能灭了鞑子,还会有多尔衮多铎、有济尔哈朗豪哥填补上来。

    曹变蛟追亡逐北,从大散关下一路撵着闯军,追出陈仓道的秦岭谷口。

    而宝鸡县的明军,也注意到了南边远处山谷中有征尘蔽天,杀声震响。城内的马光烈也鼓起勇气,准备了两千老兵,随时准备打顺风仗拦截。

    袁宗第带着闯军攻关的后对人马撤出山谷时,宝鸡县这边的围城闯军也陷入了松动和恐惧,有些人连忙随着袁都督一起拔营后撤。马光烈看准机会,待闯军围困松动,从缺口处杀出,冲向陈仓谷口,好歹堵住了袁宗第落在最后的一部人马,将其截断。

    这数千上万残卒,后有曹变蛟如狼似虎疯狂勐追,前有马光烈堵截,士气也早已彻底丧尽,连忙纷纷跪地投降。

    一些不要脸的俘虏,还疯狂求饶:“将军不要杀我等!我等原是孙总督麾下官军!孙总督战死后我们无处可逃才不得不投闯的!”

    “呸!一帮没骨气的!先全部绑了!”曹变蛟傲然下令,把俘虏都先抓了不提。

    袁宗第靠着卖掉这数千上万人的残部,总算是拖住了时间,一熘烟逃回郿县才收住,再也不敢正视宝鸡县和大散关,并且飞快让人向李自成报急。

第231章 迎了闯王不纳粮,不迎的人都杀光

    宝鸡县闯军大败后的两天,西安城内,原陕西巡抚衙门附近,却是一片建立在人血人肉上的张灯结彩。

    李自成建号大顺的工作,刚刚才跑完大部分流程,原先孙传庭的幕府所在,也被他临时改成了自己的行宫。

    典礼上那些繁文缛节,也是让他有些晕头转向。

    “没想到建个号就要那么多排场,以后要是真有一天更进一步,不知道会是怎么个样子,崇祯的日子肯定也过得挺烦吧……”

    刚刚完成一场典礼后,李自成内心也忍不住闪过这样的念头。

    当然,他也不至于真的不耐烦,完全只是下意识一闪而过的念头。

    毕竟出身穷苦嘛,见识也少,对这种烈火烹油的热闹,最初的新鲜劲都没过呢。

    别说是李自成了,便是当年刘邦,被秦国投降过来的叔孙通一顿舔,恢复儒家的君臣礼仪,刘邦也是爽得不要不要的,“终于体会到做皇帝的尊贵了”。

    要真正腻味这些礼仪,那怎么也得享受个两年以上,才能养出久居上位者的气度——毕竟根据心理学,哪怕只是找个女朋友,都要十八个月才能进入适应腻味期呢。

    “恭喜大王,贺喜大王,如今建号称制,我大顺便有了争夺天下正统的名分,他日打进北京,逼迫崇祯小儿就范,应天合人,法尧禅舜,便能天下归心!”

    李自成典礼刚刚结束,“宰相”牛金星便上赶着多说些贺喜的美言。

    李自成虽没称帝,也还没设丞相,但大顺国已经作为一个政权实体,内部称谓也比较混乱,大家都已私下里改口称牛金星为“宰相”。

    哪怕是宋献策,对此也不敢不服。宋献策在谶纬祥瑞和奇谋诡计方面比牛金星厉害些,但治国正道和民政手段却远远不如,他们也就渐渐形成了默契:宋献策以张良自居,而牛金星以萧何自居。

    最重要的是,宋献策在大明,只是一个秀才!而牛金星在大明时,已经是举人了!举人出身才有资格当丞相!秀才出身,呵呵,当个军师就很不错了。

    此时此刻,面对属下的吹捧,李自成倒也有点自知之明:“诶,牛卿言重了,孤虽然建号,但我大顺如今毕竟只得两三省地界。

    孤也不希望天下生灵涂炭,若是崇祯小儿识相,肯承认我大顺,孤也不是不能接受认崇祯这个天子、准他封我王号,永镇西北。咱还能帮他挡住鞑子从西北扣关呢,他也不亏了。

    只恨崇祯小儿刚愎自用,被打得那么惨也不肯服软,多半将来只能逼得孤下狠手了。”

    李自成跟牛金星谦虚了几句,随后就陷入了自言自语的意淫中。

    还真别说,他这人确实直到建号之后,行动纲领和目标依然不是很明确,

    历史上一路北伐去京城,甚至打破宁武关进入河北平原后,李自成还在试图给崇祯写信,先见好就收讨个封号,承认他当西北王,取得合法性落袋为安,然后再徐徐图之。

    最后是崇祯绝不妥协,李自成一路打到北京城。所以李自成在大战略纲领上,实在是非常欠缺,走一步算一步,根本不是一早就想好自己要实现什么终极目标。

    牛金星一时摸不清李自成本意,也就暂时没有再拍马屁。

    旁边的宋献策好不容易逮住机会,连忙趁虚而入,卖弄他知天文知天命的人设:“大王岂可自隳其志?臣夜观乾象,我大顺气数极盛,摩天及地,言之难尽呐!此正应了大王迟早取代崇祯小儿……”

    宋献策滔滔不绝,刚说一半,临时行宫外却传来一阵喧嚣,李自成眉头微微一皱,很想责问,来人却已经通过了外面的侍卫盘问,冲了进来。

    “大王!袁都督败退回郿县了!西路军折损了两三万人马,一些孙传庭旧部降军,也被官府重新俘虏迫降了!”信使上气不接下气,先捡最重要的信息说了。

    “什么?这不可能!袁宗第就算抢不下宝鸡县和大散关,也不至于惨败吧!难道官军还敢追击不成?”李自成还未开口,旁边的宋献策率先跳了起来,越俎代庖厉声责问,也是趁机表现显示他的知兵、反应快。

    信使哭丧着脸,喘息了几口,连忙解释:“宋军师,您有所不知,官军在大散关的带兵将领,竟是曹变蛟本人,他不在南郑,亲自到了大散关督战,还秘而不宣,袁都督被他骗过了,一时没有提防。

    曹变蛟似是还得了朱树人拨给的新式火器,战力极为犀利,袁都督催督攻城时,原本计划好了用掘城木驴破坏关墙,然后埋入十几棺材火药炸墙。

    谁知官军有能朝下开火的犀利火炮,穿透威力也是远超预想,一人粗的硬木大树并排扎成掘城木驴,都能被轰穿坡顶、引爆其中火药。

    曹变蛟带着九边铁骑,趁着我们前军被火药自爆炸得死伤惨重,突然开门杀出,一路掩杀数十里,还被宝鸡县官军截尾围歼了一部。”

    李自成一行用了好久,总算把血战惨败的前因后果,大致闹明白了,李子成也是一时呆若木鸡,愣了好一会儿,才跌坐在他的虎皮大椅上。

    “竟会如此……曹变蛟亲自坚守大散关,这汉中之地,是一点都小觑不得了。唉,孤还以为,杀了孙传庭后,好歹可以雄踞北方,这朱树人竟是如同鬼魅,又缠了上来。

    听说张献忠两个月前就死了,如今巴蜀只剩一个孙可望,还能勉强牵制朱树人的战力。若是再给他假以时日,把孙可望彻底剿灭,腾出手来专心对付我大顺,又当如何应对!”

    李自成是真心有点害怕被朱树人盯上了,毕竟去年陈县大战不是闹着玩的,十几万炮灰部队被打崩、消灭、俘虏,几乎折掉了他三分之一以上的兵力。

    虽说炮灰随时能抓,大明活不下去的贫农也到处都是,但谁也不想再经历那种惨状。

    一旁宰相自居的牛金星,唯恐李自成的一时流露打击了士气,连忙说些官面话鼓励:

    “大王不必忧虑,朱树人虽善战,当初孙传庭不也一样善战!孙传庭还曾击杀先闯王高迎祥呢,最后还不是死在大王手上!

    天下之争,最终在于得人心者得天下,只要崇祯小儿不知变通,非要死扛寸步不退,竭泽而渔搜刮百姓以维持无用之地,那我大顺的兵源将无穷无尽!

    崇祯不死,明国绝不会得救!朱树人再能打,只要到了北方的泥潭,迟早被崇祯这个废物皇帝拖累死。”

    牛金星这番话,倒是让李自成很快恢复了冷静。

    确实,他军事上失利又不是一次两次的,崇祯七年时被陈奇瑜就差点逼入绝境,两年后孙传庭曹变蛟杀高迎祥时,他也被重创。

    崇祯十一年逃进商洛山区时,他身边最少时被曹变蛟杀到只剩十几个骑兵——当然其他部队倒也不是被全歼,只是被打散了,后来逃回商洛山区又慢慢集结回来一部分。

    军事上的失利,李自成每次都能回上血,靠的就是明朝对北方僵硬的税收制度,以及对地主官绅盘剥地租的保护。

    冷静下来之后,他很快恢复了虚心纳谏的状态:“纵然崇祯不足惧,但朱树人毕竟善战,眼下这一关,总得拿出个应对方略来。我大顺刚刚建号,就被官军反攻,连关中全境都不能坐稳,人心士气又会如何颓丧!”

    这个问题太大,谁也没法一下子回答。牛金星和宋献策商议了会儿,牛金星才挑了一个点陈述:

    “大王,我军虽小败,根基未损。如今之计,重要的便是争取民心士气,臣一直有思量一些争取人心的方略,但迟迟不敢拿出来,不如趁着这个机会,就下了决心吧!”

    李自成眉毛森然一挑:“说来便是!能依孤自然会依!”

    牛金星:“臣想了一个口号:不当差,不纳粮,早早开门迎闯王!杀牛羊,备酒浆,闯王来了不纳粮!

    趁着大顺建号,不如就正式宣布,凡是明国的省、府、县,归顺我大顺者,一律免除三年税赋钱粮徭役,个别时候,甚至可以暂时欺骗以为事急从权,只说永免田赋!

    如此,我大军到处,必然有无数城池百姓军民望风而降,官军善战也没用!他们根本就兵无战心!善战也迟早为我所用!”

    李自成吓了一跳:“永不纳粮?那真要是这样许诺出去了,就算得了天下,将来咱吃什么?”

    牛金星:“大王何必想那么远?先事急从权吧。再说我军以屠城相胁,迫各地归顺,也不是一两年了。这条旧法还可以继续用,以后但凡直接归顺的城池,就真的许诺他们不纳粮不服徭役,但要抽丁从军征战。

    而那些拒不归顺的,正好屠尽全城,掠尽财物,以资军需。臣估计如今北方不投的城池府县至少也有一小半,把这一小半屠尽,抢来的钱粮足够维持大军数年了。”

    牛金星这番话稍微有点不客气,但道理确实是那个道理。

    李自成刚才的担忧太远太多余了,都还没得天下呢,想那么久之后的事儿干嘛?那是崇祯要担心的问题,至于李自成,等他坐上了崇祯的位置,再考虑也不迟。

    在此之前,一切都要为“如何坐上崇祯那个位置”而让路,不择手段。至于会不会埋雷下隐患,也先顾不得了。

    争天下,确保自己能得天下才是第一要务。都没得,仁义信用了好处也是敌人的。

    李自成的三观非常灵活,很快也就接受了这个设定。

    然后他在这个基础上,又问起具体的战术应对,眼下对于官军的反扑该如何处置。

    这些战术细节,牛金星不是很在行,只好闭嘴,这就有了宋献策表现的机会。

    宋献策连忙拍着胸脯打包票:“大王,臣刚才思得一计,只怕大王没这个决心去做。”

    李自成傲然冷声:“孤有什么事情下不了决心?”

    宋献策:“那就请大王下令,趁着眼下已是八月近半,秋粮收割在即,立刻催督关中西部各府县坚壁清野,秋粮收获后立刻把青壮、粮食统统运到西安、潼关等地,最多再加上如今袁宗第暂时扼守的郿县。

    但郿县的粮食也不能留多,因为那儿要随时做好放弃的准备——自古出川北伐关中,最艰难的不是战事,而是运粮。当初诸葛武侯如此才干,被司马懿拖着不战,也只能疲惫而退。

    曹变蛟就算一时在大散关小胜一场,可他要转守为攻,打破郿县,甚至顺着渭水一路来西安,绝非易事。我军坚壁清野彻底的话,绝对能耗退曹变蛟和朱树人!让他们不得不另谋道路,比如从湖广、南阳北上洛阳,或出武关道攻西安。

    但大军转移,一来一去数千里,岂是数月之内能完成妥当的?如此一来,我军至少可以争取到隆冬时节的喘息之机。”

    李自成眉头一皱,紧紧追问:

    “不过是一个喘息之机,未免过于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了吧。关中乃孤龙兴之地,陕北又是孤故乡,如今已经残破至此,再这样坚壁清野,民生如何受得了?父老乡亲又会怎么看孤?孤可是打算以西安为未来的国都的!”

    宋献策:“大王不可犹豫!如果倒退几个月,大王想久据关中,或许还不失为一个稳妥之策。但现在朱树人曹变蛟咄咄逼人,我们只有立长志、立远志,一鼓作气,决不能再安于一隅了!

    眼下孙传庭已死,关中、山西南部、河南大部,都被我军占据,士卒也从与孙传庭的决战中休整回来了,伤兵将息了两个多月,伤也养好了。听说北边黄台吉又扣关,打到吴三桂、李辅明、唐通、白广恩皆无力再战,崇祯号召人勤王一个都没来!

    相比之下,我军小受挫折,崇祯受挫则更大!官军所惧者,唯朱树人曹变蛟而已!我们在关中坚壁清野,集中力量,孤注一掷出关往东北而去!直扑京城!

    到时候只要打几个大胜仗,至不济也能以声势逼着崇祯求和,承认大王的王号,让我大顺占据三省名正言顺。

    若是打得好,甚至还有可能扑灭崇祯,或者生擒崇祯。到时候绑着崇祯作为人质,就跟当年鞑靼也先太师绑着英宗皇帝到长城叫门一样,逼着朱树人不敢进攻我军。

    朱树人若是还敢大逆不道,那就是抗旨、害死君父!大王就算杀了崇祯,也是那朱树人逼的!”

    宋献策说到这儿,没什么历史文化知识的李自成被一忽悠,倒觉得确实有几分道理。

    但旁边的牛金星还是有文化懂历史的,人家好歹正牌举人呢,听了这话立刻有点后怕,忍不住抬杠:

    “宋军师!你这番话,后半段便不对了!当年也先太师绑了英宗,也没见帮着鞑靼破城成功啊!英宗被绑到北京城下时,于谦可是另立了代宗!

    如今崇祯刚愎自用,宁折不弯,便如一个莽夫,一臂流着脓毒,却誓死不肯断臂自救,宁可这条脓臂流干全身血液。

    真要是到了那一步,要是明人高官显贵们另立新君,尊崇祯为太上皇,服软不再管河北陕西这些包袱,岂不是反而帮了明国!”

    宋献策两手一摊:“我这计策,确实也有不尽善尽美之处,但牛丞相眼下有更好的办法么?难道好不容易争取来数月时间,就白白浪费在坐地自守上,不思进取?

    你都已经想到抓获崇祯之后的用法了,何不先确保把崇祯抓到再说?”

    李自成也是个暴脾气,一听就知道牛金星又犯了书生迂腐之气。

    确实,崇祯都还没抓到呢,担心抓到后的用法疗效不足,这不是扯澹么!

    既然牛金星的反对理由、风险隐患,是在抓到之后才爆发的,那现在就不用看了,先把崇祯抓到再说!

    “孤意已决!曹变蛟朱树人嚣张,孤也不能坐等他们杀上门!即刻坚壁清野多征士卒,宣布迎闯王者不纳粮,然后挥师出关!”

第232章 陛下还没死呢,你们就蠢蠢欲动了

    天地良心,在如今这个时空的崇祯十六年八月底,李自成的兵力、武将两方面,实力都比历史同期要削弱一些。

    骨干老兵至少要少两三成,炮灰人数倒是能很快重新抓够几十万,但未来的大顺政权五都督,也被他折损了两员了,只余其三。

    综合算下来,李自成能发挥出历史同期四分之三的战斗力,就已经差不多了。

    这种情况下,他依然选择了坚决东进北上跟崇祯搏命,并不是他真有这个把握,而是背后被朱树人威胁,如同刀扎菊花如坐针毡,想过几天安生日子都不可能了。

    大散关和宝鸡县在曹变蛟手上,曹变蛟还会得到朱树人鼎力的军火装备支持,这就意味着,就算蜀道艰难,官军从汉中北伐难以持久,但搞破坏的能力是绝对有的。

    所以,关中已经不是一个稳定的后方,随时可能被官军“得不到也能毁掉”,那就逼着李自成只能继续打运动战,一路裹挟死拼。

    虽然,朱树人事实上还是有做人底线的,他并不会在汉人统治区上搞“得不到就毁掉”的焦土抗战策略。

    但李自成是赌不起的,他以己度人,或者只是拿朱树人类比左良玉,觉得朱树人也会跟那些官军中最不要脸的杀良冒功者一样滥杀破坏,也是很正常的想法。

    反正种种因素综合考量之下,李自成还是被朱树人那只无形的大手宏观调控着,往东北方向驱赶,踏上了征途。

    ……

    曹变蛟在大散关取得大捷,是八月中旬的事儿,消息传到西安是两天后。李自成坚壁清野集中军粮也需要时间,所以东出潼关已经是九月初的事儿了。

    李自成今年年初时残余的部队规模,大约在二十几万人左右,打孙传庭的时候,战损了几万,但随后休整的两个月又抓了更多炮灰,

    而且孙传庭的明军也是崩溃败逃的,不是全军战死,所以孙传庭死后,被裹挟投降的明军也有两三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孙传庭的部下要是有这士气人人死战,打到最后一兵一卒,那孙传庭根本就不可能死,李自成也不可能赢。

    正因为明末新拉的明军士气低下,只能打打顺风仗。所以每次兵败覆灭后,被活捉的俘虏以及逃散的逃兵,加起来起码超过参战人数的一半以上。

    所以,此番出击,他又带了三四十万人马,兵分两路,一路直接从潼关经洛阳,东出荥阳至开封。另一路由蒲坂津回河东,沿着汾水流域逼近太原。

    大明朝廷在太原和开封以西的土地,早就丢得差不多了,所以这两个一省首府级别的重镇,几乎毫无缓冲地直接暴露在李自成兵锋之下。

    开封去年冬天被洪水淹了,官府也无法组织起有效的修复,所以至今黄河决口都没彻底治理,到处还有黄泛区沼泽。去年冬天淹死瘟疫死的百姓就有数十万,陈永福的部队也无力坚守被撤走了,所以开封几乎是跑马圈地一般,直接被李自成收入囊中。

    太原倒是勉强能守,曹变蛟走后,太原总兵由周遇吉接任,但李自成的部队不需要考虑粮道,几乎是流窜到哪儿就裹挟到哪儿,遇到不肯被裹挟的,直接屠城抢光,所以不会饿肚子。

    周遇吉考虑到这种风险,所以担心闯贼绕城而过,窜出太行山脉直扑河北平原。那样的话以崇祯的脾气,就算山西几个重要的府城一个都没失守,但只要流贼通过山西的地界进入北直隶,周遇吉等武将以及山西大小文官,肯定都得掉脑袋。

    于是周遇吉在战前就跟巡抚蔡懋德商议了一下,周遇吉带兵东出太行,逡巡围堵太行各陉险道。巡抚蔡懋德则带着副总兵应时盛镇守太原。

    闯军的北路军刚抵达太原城下时,负责这一路的刘宗敏就选择了围一缺三,只围攻太原城的南侧,放开另外三面。

    古太原城是一座位于汾水河谷西岸的城池,汾水从城东流过,城池东西两侧都是夹束汾水的群山。群山在蔓延到太原附近时,凹陷形成了一个山中盆地,地势平缓,可以容纳大型城市。

    所以城池的东西两侧没什么值得围的,有山体作为阻挡,北面不围只打南侧的话,是摆明了留出北面让守军逃跑。

    但巡抚蔡懋德和副总兵应时盛还算有骨气,闯军给他们留了城北逃跑他们也不跑,还坚持守了三五天时间,闯军初攻倒也未能立刻得手。

    身在太原的晋王朱审烜,也拿出了几千近万两银子给蔡懋德,让他发下去抚恤激励守城将士——这点银子比开封的周王而言,实在是丢人得太多了,但已经比洛阳的老福王要好一点。

    真要是发下去,这点银子也是杯水车薪,但即使如此,晋王朱审烜还是低估了明朝官员的贪墨力度。

    蔡懋德本人倒是没贪,但他一个巡抚不可能亲自发银子,大敌当前千头万绪,总要让下属帮着经办。

    结果一伙太原府的学政、教谕等近年来比较清水衙门的文官,自告奋勇帮他做这事儿,发钱的过程中,又有一大半被偷换成了白条,以及一些类似早已作废的宝钞性质的纸币。搞得守军士兵怨声载道。

    从这些狗官的贪墨中看,明朝文官豪绅从历史中学到的唯一教训,就是他们永远不会吸取教训。也就周王从福王之死里吸取了一次教训,周王之后其他人又恢复了老样子。

    ……

    守军的赏赐虽然没发到位,但太原坚固,最初几天还是挺得住的。

    刘宗敏打了几天后,见太原官员也还不怕死不肯降,就请示李自成,是否要移兵东进,绕过太原不管。

    李自成听说小小太原都拿不下,非常生气,一开始坚决不许:

    “此番我大顺天兵东出,以顺讨逆,当然要先立威!要是遇到一省府城就攻不下,还绕城而过,就算不用担心粮道,但我军气势难道不会受损么!到时候真杀到北京城下,将士们还能有勇气血战、不计伤亡强攻么!必破太原以立威!”

    李自成心中,已经把太原和开封视为将来打北京之前的立威筹码,其他小地方如果太坚固,还不在要道上,那是可以绕的,一省首府怎么能绕,威风都堕了。

    然而,就在李自成僵持时,旁边的随军军师宋献策,又帮他出了个主意:“大王考虑我大顺之威望,不愿绕城倒也该当。但刘帅所言,于细节处也颇合兵法,

    不如我军趁机放出风声,以绕城而走为饵,看看官军会不会因为害怕我们绕城,而进一步分兵,削弱这太原城内的守兵力量。”

    李自成一听,既然不是真的绕城而过,只是诈一诈,试图分散官军防守,那倒是可以试试。反正试不成也没有损失。

    于是他就吩咐按宋献策的做,顺军放出风声,并且分兵一部大模大样绕城而过,假装完全不顾粮道,只求誓死杀穿太行山,进入河北平原,威逼北京。

    这条计策其实很拙劣,如果遇到个懂点兵法的武将,就不该中招。

    山西地区如此穷苦,如果打不下太原,再往前就只能到阳泉这些小地方稍微屠城几场,也抢不到太多粮食。蔡懋德真要是和周遇吉来个关门打狗,誓死耗着,就算耗不死李自成,也是有可能耗到顺军因为粮食减少而人心惶惶。

    可惜,蔡懋德只是个迂腐的读圣贤书的文官,屁策略不懂,当然他的忠义还是可圈可点的,至少能做到坚守不降。

    看到顺军东去,他立刻觉得有机可乘,可以趁机追击,或者袭扰顺军后队、焚其辎重。总之他具体怎么想的已经没外人可以知道了,

    反正他就是逼着副总兵应时盛麾下的几个都司、守备级别的部将牛勇、王永魁、朱孔训,带兵五千出城野战追击顺军。

    (注:这里没有开挂,蔡懋德强行派兵五千出城野战迎击李自成,此为史实,也不知道他怎么敢的。或许真的是太迂腐了吧,也没法问一个死人的心得感想)

    刘宗敏原本都憋了一肚子气了,执行宋献策的诱敌之计时也是半信半疑,根本没指望。

    谁知蔡懋德居然真派人出来白给,刘宗敏当然是大喜过望,当即回头掩杀,直接把牛勇、王永魁、朱孔训等部五千明军秒了。

    顺军士气爆棚,杀了个回马枪,再次强攻太原,城内守将悲愤于蔡懋德的弱智和他手下属官的贪婪,义愤填膺,纷纷带路。一名守备张雄主动约为内应,开了迎泽门放顺军入城。

    蔡懋德虽然弱智,气节倒还有,最后关头他本人没选择突围,而是在巡抚衙门内自缢身亡,倒霉的副总兵应时盛也没办法,帮蔡懋德简单收尸后,也自刎殉国。

    山西除了周遇吉亲率的那些人马以外,其他的明军就这样被蔡懋德等人白给送完了。

    李自成和刘宗敏前后花了个把月行军跋涉,又花了个把月扫清山西大部、对抵抗的城池屠城筹粮。到十月下旬时,已经兵逼宁武关,直面最后一道由周遇吉镇守的太行山防线。

    周遇吉的太行山防线要是也破了,北路闯军就真的一马平川在河北平原上如入无人之境了。

    好在周遇吉也算良将,同时也坚贞不屈。依托太行之险,暂时顶住了李自成。顺军勐攻了十日,死伤无算,一时都没攻破。

    ……

    周遇吉在太行山防线暂时顶住李自成的同时,顺军的南路军,却是发展得比历史同期更加顺利。

    早在太原城破前十天左右,南路军就因为道路近、沿途没有险阻,轻松跑马圈地一样拿下了开封。

    只不过开封实在是没有了价值,只有数十万没人处理掩埋的尸体,连腐烂的臭味都闻不到了——因为很多尸体死了至少半年以上,肉都烂没了,或者说在烂没之前被各种饥渴的鸟兽、小动物吃完了,只剩下森森白骨。

    这是真正的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

    最多只有秃鹫鸣。

    负责这一路的主将,也是李自成新封的都督,刘芳亮。他的兵力比北路少一点,北路有二十万人,他这边才十几万。

    刘芳亮轻取开封后,第一个稍稍遇到抵抗的城池,是归德府的商丘县——这地方也算是老熟人了,去年袁宗第为闯军筹粮时就来打过,后来被朱树人分出的偏师黄得功打败。

    但今年,黄得功被朱树人调去别的地方了,得知河南告急后,才从湖广往北调兵救援,但终究还是没赶上——

    商丘之战仅仅持续了十日,城池就被攻破。城中军民大部被杀,商丘也成了资给顺军南路军军粮不济的第一座重镇。刘芳亮抢了商丘民间存粮后,南路顺军立刻就不怕挨饿了。

    而湖广军已经算是非常给力了,因为当时湖广总督还没收到朝廷的救援旨意呢,完全是自发出兵救援友军,冒着抗旨越境的风险到河南境内。

    要怪,也只能怪一切来得太突然了。毕竟闯军是八月底做好准备、九月份行军调遣往前线,九月底才出荥阳的汜水关,给湖广官军的反应时间太少了。

    商丘之战的唯一蝴蝶效应,只是一部分河南官军受去年的启发,一直指望有人来救,不肯放弃最后的希望。最终城池守不住时,部分守军选择了突围逃跑,想找援军会合。

    知府梁以樟、同知颜则孔等去年跟潞王、黄得功结下交情的文官,带着两三千残兵和两个守备,狼狈逃到了亳州,总算遇到了黄得功的人马。

    然而,如今崇祯还没死。

    梁以樟、颜则孔毕竟是犯了“陷城失地”之罪,他们没能殉城死节,逃离商丘就该被治罪。

    所以抵达亳州后,很快就被凤阳的马士英秉公办理,按照国法拿下了,准备择机送往北京审讯。

    最后,还是黄得功收兵回去后,机缘巧合把相关情况惋惜地告诉了潞王。

    朱常淓想到去年自己在商丘避难时,还被这两个文官庇护过,一时不忍,想要搭救一把。但他这人又没有野心,又胆小怕事,怕惹上“干预有司”的罪过被崇祯训斥,最后就认怂了。

    居然还是那位一起逃出来、如今也一起住在合肥的小福王朱由崧,比较有担当,也敢于笼络人心,

    听说了这事儿后,朱由崧居然不顾“藩王无诏不得擅入三都”的组训,亲自带着护卫从合肥骑马去了一趟凤阳,向马士英说明情况,帮二人求情,让这些归德府的失地文武暂缓被送去北京。

    马士英见到小福王,稍微接触了一下,也对这位藩王观感不错,觉得这位王爷做人有点担当,但又比陛下圆滑得多,才能不好说,但性格估计是不致命的(崇祯那种属于性格本身就致命)

    思前想后,考虑到顺军都打得那么远了,北京未来也不知道是什么样子。

    马士英居然壮起胆子,卖给了朱由崧这个面子,表示:既然福王殿下都说这几位去年有恩与你,那本官就担个干系,暂时不往北京送。

    朱由崧大喜,连忙谢过了马总督——说句题外话,大约两年前,也就是崇祯十四年底十五年初的时候,马士英和阮大铖就搭上了周延儒的关系,想要买官复职,当时也给了二十万两黄金。

    但因为当时没有足够的缺,马士英要竞争的那个位置又被朱树人抢了,所以蝴蝶效应之下,他当时只能先当凤阳知府。

    马士英在凤阳知府的位置上干了一年多,又各种靠阮大铖的金银开道,继续巴结周延儒下注。又因为崇祯末年,官位贬值速度比较快,获罪的高层也多,肥差出缺频率也提高不少(毕竟崇祯临死前最后两个月,连魏藻德这种崇祯十三年的状元都能当内阁首辅了)

    种种原因之下,马士英总算是等到了自己的顶头上司史可法调任南京兵部尚书,后来又加了别的职务,便把漕运总督的缺空了出来。

    朝廷考虑到漕运总督这个职务,以后可能就不存在了,因为沉廷扬的蝴蝶效应,大明从崇祯十三年起,就定下了“漕运五年全部改海”计划,到崇祯十七年后,理论上运河漕粮都要走海,漕运总督职务也就不值钱了。

    周延儒便本着“反正这个官最多也就做一年,甚至几个月了,就把最后一任丢给马士英过过瘾”,也算是还清了阮大铖马士英前前后后几十万两黄金的人情。

    马士英最后还是在崇祯死前,做上了正牌的总督之位,但他在皖地的根基深度,显然是远不如历史同期的——

    历史上崇祯刚死时,马士英已经在淮南江北当了两三年总督了,现在他才刚当了半年,至少少了一年半的种田经营和笼络人心时间,根基并不稳固。要是将来他真想做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肯死心塌地跟着他一条道走到黑的人,也未必会多。

    不得不说这人还是敢赌的,崇祯还没死,居然就敢卖给藩王面子。

第233章 进犯京城

    商丘城被攻破后,归德府的官员南逃、被马士英扣住、又引来小福王朱由崧出面斡旋保人,这些操作跟刘芳亮的顺军根本毫无关系,他们也压根儿没注意到这些细节的存在。

    河南战场的十几万顺军,只是在拿下商丘后,稍作休整了十日左右,顺便把商丘彻底屠城抢光粮食,然后就转而北渡黄河,向山东挺进。

    说句题外话,李自成此番对崇祯的北伐,比历史同期早了大约三个月发动,时机上其实挺不利的,因为这是被迫冬季用兵,天寒地冻士卒行军围城期间,就要多遭受不少冻死冻伤。

    历史上李自成是熬到崇祯十七年新年,腊月过去之后,才全力勐攻的。

    但凡事有利必有弊,九月出兵虽然很快要面对严寒,可粮食筹集也要容易得多——李自成出兵时,各地的秋粮大部分都已经开始收割了,李自成打出山西、河南两省时,河北和山东的粮食都已经完成了“冬藏”入库。

    所以只要打下一座不肯归降的城池,把人口屠尽,就能把当地百姓准备过冬的口粮全部抢光,

    等于是人家百姓辛辛苦苦种了一年粮食、收获后原本要吃到春荒,结果刚收获还没吃一个月,就被李自成屠尽杀光,也就不用再让死人多“浪费”两三个月口粮了。

    毕竟如果按照历史原本的发展,李自成再晚来三个月的话,这些人也是要死的,但死前却多吃了三个月的饭,那李自成不就亏了嘛?死都要死了,为什么还多浪费闯王三个月口粮?不能刚收割完就立刻死吗?

    当然,这话虽然说起来残酷,但事实上,却反而让李自成的部队少杀了不少人、也少屠了几座城——

    道理也很简单,原本正月出兵,杀一个百姓只能抢到该百姓活三个月所需的口粮充作军粮,而现在杀一个百姓却能抢到相当于该百姓活六个月所需的口粮。

    每杀一个人省出来的粮食绝对数量多了一倍,满足军粮所需屠杀的人口,自然也就减少了一半。

    这是小学二年级水平的数学,外加对能量守恒定律需要一定的了解,肯定是错不了的。李自成又不是洪秀全,又不能天降玛纳变出能量变出粮食,

    他要动这么多兵,自己又没粮食,需要杀多少人,一目了然。

    原本历史上,算他杀三个百姓确保一个兵,现在就当他只需要杀一点五个百姓,就能养活一个兵好了。(如果允许食尸,那么这个屠杀数还可以明显减少,但我就不做没根据的推演了,这里的算法是没算食尸的。)

    朱树人宏观调控李自成提前动手,也让李自成的四十万大军少屠了六十万人口,也算是一件功德。

    ……

    刘芳亮军九月份拿下的开封,十月上旬拿下的商丘,十月中旬再次北上,很快就抵达了山东境内,

    刘芳亮没去碰鲁西南的重镇济宁,因为济宁虽然富庶,但从那儿继续北上的话,会经过一段泰山山区。为了行军便利,刘芳亮当然选择一路在鲁西平原上径直北上。

    至于不去济宁,会导致部队沿着京杭大运河水路行军的里程变短、得多走一些陆路,刘芳亮也无所谓,

    反正他需要携带的后勤辎重不多,走到哪吃到哪,此前屠商丘所得的粮食,让每个人背一个月的口粮,剩下一点装车运走,也就解决了。

    而且正因为商丘抢得多了,刚进入山东地界时,顺军暂时变得秋毫无犯——因为眼下运输不便,再抢也拿不动了,不如等行军到临清,濒临大运河后,再开杀开抢。

    没抵达运河沿岸时的杀戮劫掠,都是纯粹浪费资源。

    山东兖州府境内的曹县、郓城、鄄城、范县、阳谷纷纷躲过一劫,山东百姓也不知道顺军底细,甚至会遇到顺军此前东西抢多了,扛不动,分给百姓的,一时间从贼者更多。

    刘芳亮轻轻松松兵不血刃打穿兖州府,又打穿东昌府,占聊城,至临清,总算掐断了大运河。

    在山东、北直隶交界的这三府之地征战时,刘芳亮也发现了一些现象,那就是今年河北瘟疫极其严重,山东也有被波及,都不用顺军打,自然的大片百姓死亡就已经不可胜数,明朝官军也在瘟疫的打击下战斗力减员非常严重。

    以刘芳亮的文化水平,他当然不会知道这种瘟疫其实就是鼠疫。

    而这场明末的鼠疫,其实最早在崇祯十四年,就已经在局部地区出现了——

    如前所述,明末仅有的灾害间歇期,是崇祯十三年,那一年也是朱树人刚刚到黄州、随州、武昌等地做官的时候,不得不感慨,朱树人挑了个好年景,在他仕途之初最脆弱最立足未稳的时候,打下了基础。

    而崇祯十四年开始,天下其实就进入了一个密集的四年瘟疫、五年连旱的恐怖状态,算是把明末天灾的烈度推到了一个究极顶点。

    要不历史上崇祯也不会刚好在这一波中彻底扛不住崩了。

    旱灾没什么好说的,五年连旱绝对让北方各省赤地千里,南方水资源充足一些,人工兴修灌既水利较多,才能扛过去,但也是严重减产了。

    如今这一世,朱树人搞来的玉米等抗旱作物,则会进一步降低灾情,因为玉米生产单位重量粮食所需的灌既水量,只有小麦的四成。所以在连年旱灾的时候,玉米救荒效果特别好,同样的灌既水量,二点五倍的粮食产量,能救更多人。

    事实上,就算是在河南、山东这两个朱树人从没统治过的省,因为南边湖广、汉中等地种玉米成功了,收益巨大,河南山东一些开明乡绅、有见识的自耕农,也在想办法自发种玉米。

    只是这种民间自己搞的创新,跟官府强行力推的力度肯定大不一样,而且河南山东开明乡绅知道湖广大面积种玉米效果好的新闻,至少也是崇祯十五年了,所以河南人就算要模彷,今年也才是第一年开始模彷,

    李自成打来时,第一季玉米才刚刚收获呢,改变不了多少国力民力。

    而这两年比旱灾更恐怖的,就是鼠疫了。这场历史上持续了四年的大鼠疫,是崇祯十四年,最早在山西出现的。

    因为古代的交通不便,加上山西的地理闭塞,那地方当时也没什么需要跟内地大面积贸易的商旅需求了,所以整个崇祯十四年,鼠疫都只在山西本地蔓延,也让山西人口在那一年就折损了不少。

    当时唯一跟山西贸易比较频繁的,反而是科尔沁草原的鞑子部落,在黄台吉的支持下,跟晋商的八大蝗商贸易,帮着把山西的铁器食盐还有其他资敌的汉奸物资走私卖给鞑子。

    但可惜的是,鼠疫这种东西的传播,据说比较受马匹的克制,疫鼠和疫蚤据说会抗拒靠近马尿马粪等马匹气味浓重的地方,马虱会挤占疫蚤的生态位。所以鼠疫并没有办法大面积传到游牧民族那边,也很难让全部骑兵的部队快速失去战斗力。

    崇祯十五年后,山西的鼠疫终于随着闯军的征战,被带到了河南和陕西,河南那边尤其是开封被水淹后,鼠疫大面积爆发。

    而北直隶和山东两省,则因为离得更远一些,一直到今年也就是崇祯十六年才刚刚爆发——历史上,鼠疫最终也是在崇祯十六年下半年,传到北京城的。

    这一年,山西人反而因为已经扛鼠疫扛到第三年了,抵抗力弱的都死了,活下来的多多少少有了免疫力,

    所以从山、陕杀出的部队,就不会跟刚刚大面积传播鼠疫的山东、河北军民那样不堪一击了。

    刘芳亮并不清楚其中原理,他只是觉得自己越打越轻松,一开始在河南还有点抵抗,到了山东河北交界,反而如入无人之境。

    过境山东地区时,原本他也会通过两部明军的防区,分别是山东总兵刘泽清、凤阳总兵刘良左(刘芳亮在从商丘出发时,路过亳州那一段,理论上是刘良左的防区,但很快就离开了)

    结果,刘泽清当然是龟缩在济宁等地,借口确保要害,任由刘芳亮过境,刘芳亮打到临清,要掐断大运河,刘泽清依然不出兵,只说部队瘟疫流行,士卒刚好大多失去战斗力,实在不能出击。

    连刘泽清这种治下两个府都被流贼打穿的总兵,都能苟怂不战,刘良左那种只有几个县被波及的怂包,当然就更加不愿意卖力了。

    甚至当初顺军路过亳州时,还是黄得功从合肥带兵北上,帮着近在凤阳的刘良左击退的。加上刘良左的驻地也在凤阳,天天跟总督马士英交往,后来在马士英跟福王朱由崧勾搭上的时候,刘良左也第一个被拉下水,跟着马士英、朱由崧过从甚密。

    至于刘良左心中有没有动过“将来陛下要是真出意外了,咱能不能当第一个从龙拥立的武将”,外人就不知道了。

    山东、淮北各地军镇借口鼠疫、对于大顺军的进犯能躲则躲,让刘芳亮的部队成功在十月份打穿了山东,十一月初就顺利渡过黄河,进入河北平原,也正式进入了北直隶境内。

    而且,考虑到北直隶和山东的疆域存在犬牙交错的情况。比如北直隶的大名府,其实跟山东的兖州府、东昌府在纬度上是一样的,

    所以当刘芳亮穿过东昌府时,他其实已经同时绕过了北直隶最南边的大名、邯郸等地,直接就抵达了真定府附近。

    即使对真定府这个地名不太了解的人,一定也知道赵云是“常山真定人”,而后世又被戏称为“石家庄赵子龙”,可见距离北京已经非常之近了。

    打下真定府,再往北打下保定府,前方就是北京所在的顺天府,刘芳亮距离京师,只剩最后三个府。

    ……

    话分两头,时间线回朔到两个月之前的北京城内。

    陕西那边,大散关大捷是八月上旬末取得的战绩,传旨的王公公,是在八月十二这天,由朱树人派出的小股水军,走汉水顺流而下,离开汉中、经郧阳于八月十六抵达襄阳,然后北上回京复命的。

    王公公经不起六百里加急的颠簸,所以只是日行二百多里,所以八月底才回到京城。

    此时,李自成北线还没进犯太原,东线也还没打开封,所以崇祯接到朱树人的捷报和请示时,北京城内的氛围还是非常澹定的。

    虽然,从山西经河南中转后、传入河北的鼠疫,也在差不多同一时间抵达了北京,但刚开始染病死亡的人数还不多,还需要一两个月的时间慢慢扩散爆发,

    所以深宫中的崇祯对于京城的鼠疫还毫无察觉,那些高高在上的达官贵人,也还没看到身边有人死于鼠疫。八月底乃至九月上半段,北京城里的鼠疫患者,都还集中在生活环境最脏乱差的穷人当中。

    大散关大捷的消息,很快按照正常流程,传递到兵部尚书张国维和内阁首辅周延儒处,两人时隔数月难得又有一个捷报,当然是立刻送到崇祯面前。

    “曹变蛟在大散关、宝鸡县大破闯贼袁宗第部数万?斩首万余级?真是天佑我大明,看来闯贼在朱爱卿手下,也讨不到好处嘛!

    原先只恨朱爱卿分身乏术,不能同时应付闯贼张逆!看来国势最艰难的岁月,很快就能熬过去了!”

    崇祯感慨完之后,张国维例行公事地请示:“陛下,那此番曹变蛟如此军功,可要照常升赏?臣觐见之前,查询了一下老例,曹变蛟积功已深,荣衔也不少,似乎该从五军都督中择一加衔。另外,此战还有其他相关立功人员……”

    崇祯想了想,又看了看旁边没敢发表意见的周延儒,便主动决断了:“曹变蛟该如何赏赐便如何赏赐,兵部按成例即可。

    朱树人么,毕竟曹变蛟刚去汉中,他只是帮着筹粮运送军械,仗又不是他的兵马打的,这次就免了吧——这次回来的使者,本来就是三个多月前派出去、加封他为克虏侯的,结果回来复命时,就又带来捷报。

    要是每有捷报都给朱树人升赏,朝廷哪还有那么多官职爵位可给。再说只是击败一次袁宗第而已,哪天等他擒了孙可望,或者大败李自成本人,再提升爵吧!”

    张国维和周延儒都没有质疑,就按照这个吩咐了下去。这事儿后来流传开来,却也对京中不少官员摇头叹气,觉得这皇帝实在是吝惜封赏,刻薄寡恩。

    虽然崇祯是真没办法了,朱树人太年轻升太快了。

    此后一个月里,最初二十天,一切如常,毕竟当时太原都还没丢呢,开封虽然刚刚丢,但当地的官府早已崩溃,真实确凿的消息也难以立刻传出,基本上要到商丘也被攻破时,急报才会让北京警觉。

    这二十天里,唯一的变化,只是鼠疫在进一步扩散,终于从最脏乱差的贫民窟,向有钱的市井商业区蔓延。顺天府也开始陆续接到急报,着手让有司负责处置。

    九月二十六,商丘和太原破城前夕,京城的崇祯又收到了一封地方上的奏报,这次不是朝廷派去四川的天使带回来的,而是朱树人主动派人上奏。

    朱树人在奏章中提了一个事儿,说是汉中地区的军民中出现了鼠疫迹象。

    疑似是从山西调防来汉中的曹变蛟部带来的,川北本地人民对鼠疫缺乏抵抗,以至于从八月起,已经率先在那些给山西客军提供后勤服务的本地民夫中,出现症状。

    朱树人表示,他被这个突发情况所打断,不得不暂时拖延对孙可望和李自成的军事行动,先处理内政防止士卒和民夫大批染病失去战斗力、劳动能力。

    朱树人也简单提了几点他在汉中的治理举措,主要也是注意卫生的那几项老办法,除了食物水要彻底烧煮熟,就是想办法驱虫灭蜀,多生产外涂的驱虫药膏药油,至于能不能防老鼠,也顾不上了。

    最后朱树人还提了一点他觉得非常重要的,他事急从权在汉中和四川北部其他府,宣布了因为突发疾病和意外死亡的军民,必须彻底焚尸火葬,不能直接掩埋。

    这一做法在封建迷信时代当然是会引起严重反弹的,朱树人这么干,甚至在汉中个别县激发了民变。幸好他掌握了绝对的军事力量,最后用武力把那些抗火葬消毒的迷信人士镇了下去,还颇事急从权杀了一批极端迷信的死硬者。

    但这种做法也是明显违背大明律和祖宗之法的,朱树人只能是上奏请示,希望皇帝也下旨授权,正式规定官府可以强行焚烧消毒鼠疫死者和死因不明者。

    这封奏章着实为朱树人拖延了足够多的时间,他的部队都染上山西人传去的鼠疫了,短时间内还怎么打仗?

    而崇祯也是最近这几天才刚刚注意到北京城内开始出现的不明瘟疫连片死亡,看了奏报后,他当然也是立刻召集了户部工部等有关部门的官员,也包括首辅周延儒,严厉询问了相关情况。

    “朱爱卿说他在汉中的人马,都染了山西军带去的鼠疫,那如今顺天府和直隶其余各府的不明瘟疫,是不是山西鼠疫?户部有没有看过,焚烧尸体灭虫灭鼠有没有用?”

    户部官员哪懂这些科学道理,当然是一问三不知。而对于朱树人言之凿凿请求朝廷正式推行火葬焚烧,那些饱学大儒当然也是各种攻击。

    “陛下不可啊!正所谓死者为大,从没听说过鼠疫会通过死者传播,随便辱没逝者,有违孝道啊!我大明以孝治天下……”

第234章 气运是天定的

    到了如今这个时间点,还能在北京城里活下去的朝臣,当然都是比较会躲事避免担责任的。

    否则但凡稍微有点担当,也都跟陈新甲一样被崇祯推出去斩首背锅了。

    所以崇祯让他们拿主意对抗鼠疫,这些人也只会拿祖宗之法搪塞。

    好在明朝的人也已经有点朴素的医学常识了,多多少少能认识到焚烧尸体对阻断瘟毒的帮助。最终“祖制”、“孝道”和抗毒三方权衡之下,拿出了一个和稀泥的方案:

    对于无人收敛的尸体,可以由官府一股脑儿统统烧了。明确是死于鼠疫的,没有功名的普通人,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执行。

    但是对于官绅人家,五城兵马司或者其他衙门也管不到那么多,没那个能量,只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北京城里可是藏龙卧虎,还一堆达官显贵皇亲国戚,谁敢真的认真执法啊,差不多欺负欺负没背景的也就是了。

    最后到了具体落实执行阶段,那些商人之家的鼠疫死者,也没有全部被火葬焚烧,

    那些经手的兵丁军官甚至到了这一刻还没忘利用手中的权力多贪一点:如果有没背景的富户家死者,明明高度疑似鼠疫,但只要给足够的钱,就允许直接土葬,按照不是鼠疫而死上报。

    而那些明明不是死于鼠疫的没背景家庭,相关执法将士也会上门讹一笔,要求给点钱才能当做不是鼠疫正常土葬,否则只要没钱就一律要烧。充分把普通愚昧民众因为封建迷信愚孝想要土葬的最后一点剩余价值榨干。

    崇祯倒是想对抗一下鼠疫,最后结果却是让北京城内愈发混乱,怨声载道民不聊生。

    只能说大明的统治高层统治模式已经朽烂到了骨子里,而潜规则也已经横行百年,任何权力一放,无论是往哪个方向改,都会被有司当成捞钱的工具,反而进一步扩大了人祸。

    北京城内的混乱,就这样又持续了十几天,鼠疫反而越来越糟,达官贵人们也都有频频感染,守城将士们也成批丧失战斗力。

    而就在这个节骨眼上,时间来到十月上旬将尽,京城的朝廷,再次被一连串的兵败消息所震,一夜数惊——太原和商丘失守、流贼杀出河南地界进入山东的消息,总算传到了京城。

    崇祯乍一听到时,简直是又惊又怒:“刘泽清这个废物!他不是山东总兵么!流贼到了山东,他不去兖州抗敌,自己龟缩在济宁,居然还好意思向朝廷报急!

    看看人家周遇吉怎么干的!好歹誓死不退死守宁武关!当初谁举荐刘泽清留任的!”

    原来,崇祯之所以有此一怒,也是因为当初崇祯十十四年底、陈新甲接手兵部时,就对一批地方总兵进行过遴选,想沙汰一些不称职的武将。

    这个山东刘泽清,当时有被陈新甲质疑过。

    但没过几个月,赶上周延儒从常州老家被召回,再次担任吏部尚书、内阁首辅。

    周延儒是走大运河一路收钱收过来的,路过山东临清时,他就收受了刘泽清四万两黄金,保他一直在山东镇守,也好继续卡着大运河,吃这沿途过往商旅的孝敬。

    和平年代刘泽清这种非前线防区的总兵渎职也没什么,周延儒可以安心受他的黄金孝敬。谁知现在刘泽清终于第一次需要跟闯贼主力大规模正面战斗了,他却直接认怂放闯贼过境,把篓子捅大了。

    而周延儒的一个心腹幕僚、文选司郎中吴昌时,此前原本就因为贪赃被下狱了,只是罪行没问清楚,还没处置。

    这次刘泽清纵贼,让崇祯病笃乱投医,终于又有周延儒的政敌跳出来,说风闻刘泽清曾经送给周延儒黄金数万两以求保住职务。崇祯大怒之下,终于对周延儒失去了信任。

    周延儒拼命自辩以求保命,崇祯才没有立刻拿他开刀,只是说给他一个机会将功赎罪,让周延儒和张国维立刻讨论一个方略,如何退敌。

    张国维并没有罪过,他只是因为官居兵部尚书,这就是他的职责,当仁不让。被皇帝催逼后,张国维也只能是公事公办地想招:

    “陛下,不如让驻扎常山的熊通立刻从南线增援周遇吉,让驻扎代地的白广恩、率部下高杰一并南下,从北线增援周遇吉,分闯贼兵势。

    白广恩虽当初松锦之战有罪降职,可此后在晋北与贼厮杀多有苦劳,他麾下的高杰虽是闯贼麾下投降而来,但与闯贼有夺妻之恨,所以断不敢重新复降闯贼,让他们从北侧敌后迂回,也不虞被闯贼吞并。

    至于山东刘泽清方向,可从亳州、凤阳调刘良左北上,与刘泽清合兵一处拒战。最后,考虑到闯贼有穿过山东,威逼京畿之虞,可另调蓟门、密云等地的唐通、马科回援。若贼势进一步猖獗,可召山海关吴三桂、李辅明回援!”

    张国维如数家珍,很快就报了至少六个总兵、两个副将的番号,可见大明哪怕到了这一刻,在北直隶境内乃至北直隶周边直接接壤的几个府内,还有至少七个总兵的番号战力。

    这还没算京师三大营和其他一贯北京城里本地的驻军,要是这些部队真能齐装满员、士气高涨,哪怕李自成裹挟着超过四十万的乌合之众杀来,大明也不是不能抵抗。

    可惜,这七总兵的番号,实际上能剩多少战兵人马,有多少人会为大明效死,已经很不乐观了。

    崇祯焦躁地把张国维所说,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好容易缕顺了思路,这才追问:“朱树人呢!湖广军为何不见张卿调动?!”

    张国维一愣:“陛下,远水不解近渴啊!湖广和川蜀的军队,当然也要调动,但眼下最急的堵口人马,还是北直隶周边各军。陛下同意了上述调度,臣自然会再去运筹更远的部队的调防。”

    张国维说完后,周延儒也连忙想找个机会补救自己失去的信任,连忙帮崇祯出主意:

    “陛下,调湖广与四川兵马的事儿,确实需要急办,但陛下却不能过于期待朱树人速速赶来——朝廷从郧阳直达汉中的道路至今没有彻底打通,天使如果指望这条路逆汉水而上传旨,说不定反而会被零散流贼所害,误了大事。

    而走江陵、重庆入川传旨,哪怕再加急,至少半个多月可到。如今各部兵马开拔都不快,前番黄台吉入寇时,陛下招白广恩、唐通、吴三桂护卫京师,可那次他们多久才到?

    朱树人十几天前才刚刚奏报,说他的兵马被曹变蛟的山西军传染了鼠疫,若是部队开拔前还要甄别、治病、重新整编,怕是更加旷日持久了。

    所以,征调朱树人的旨意,可以尽快发出,但朝廷却不能只指望他,要靠其他兵马,至少拖住数月!”

    崇祯一愣,这才想起,朱树人确实十几天前才刚刚送来奏章,说汉中驻军爆发了山西军带去的鼠疫。

    朱树人写这道奏章时,李自成还没出河南呢,他当然不可能是别有用心,所以那就是四川官军恰巧在这个节骨眼上遇到事儿了。

    大明的国运真是背点啊!

    但事情已经发生了,崇祯还能怎么办呢?只能是病笃乱投医,听信了张国维和周延儒的安排,让他们调遣各部抵抗。先把眼前的部队安排好了,再想办法把征调湖广、四川军队的旨意发下去。

    ……

    崇祯征调周边各镇的旨意,是十月初十之后两三天内发出的,给朱树人的征调旨意,则是十月十五。

    旨意在路上还需要时间,到了地方后,也要给部队留出时间调度、筹备、开拔。

    所有军队中,反应最快的,是常山的熊通,他在十月下旬开拔,并且在七八天之内赶到了周遇吉的防区。

    (注:历史上明军在山西战场上,于太原陷落前,就在平阳府跟闯军打了一阵子。如今因为蝴蝶效应,平阳不需要打,闯军一发难很快就到太原了,所以熊通、白广恩、高杰都没有参加平阳之战,现在才去增援。具体蝴蝶效应就不多展开了,毕竟跟主角无关)

    然而,正如历史上熊通在平阳府战场上的不靠谱,如今换了地方,他的不靠谱并没有改变,跟周遇吉并肩作战后,不过七八日后,随着各方消息传来、军心越发不稳,

    熊通部不少将士都听说,背后刘芳亮的顺军,也已经杀穿山东,进入北直隶,所以他们就算死守宁武关,也没多大希望了,反而有可能被闯军另一路人马包抄断了后路。

    而刘泽清、刘良左,压根儿就没有出力阻拦刘芳亮,山东那两个府基本上是被顺军跑马圈地通过的!

    在这样的恶劣形势下,加上有更猪的猪队友衬托,熊通的防区终于率先被李自成不惜代价强攻突破,宁武官明军加起来一万多人,周遇吉的嫡系部队大部被歼灭,熊通部投降——

    这也不能怪周遇吉不能打,因为原本历史上宁武关战役最多也就撑了十天左右。现在熊通的增援,只是比历史同期多撑了三五日。

    只不过,李自成军在宁武关的损失,也是非常可观的,直接战死和伤重不治者,竟就达到了两万多人,比历史同期还多些。也亏得李自成麾下人命不值钱,完全是堆人命往上填,挖墙炸墙、踏尸攻城,所有操作一起上,最后堆命堆下来。

    十一月初六,李自成终于杀进了河北平原。

    十一月十二,顺军东西两路在真定府会师。出兵时总兵力不到四十万,这几个月打下来,战死者起码超过了五六万,但总兵力反而多了,因为沿途裹挟的饥民流民壮丁更多。

    周遇吉战死、熊通投降、刘泽清刘良左只鼓噪呐喊实际上却不敢阻拦进攻流贼,连续几条噩耗传到北京,崇祯也是震惊莫名,完全想不通为什么才二十多天时间,形势能恶化得这么快。

    他连忙招来张国维、周延儒问责,一通噼头盖脸的痛骂,还把周延儒那个有贪腐嫌疑的得力门生吴昌时斩首示众,又杀了一批其他有责任的官员,并且责成刑部好好查查周延儒和张国维的问题。

    只是因为兵凶战危,这两个人也只能是戴着被查罪的嫌疑,一边办公处理军务,一边被调查,也算是局势为难至极时的奇葩景象了。

    然而,调查工作甚至也没能持续半个月。

    随着时间进入十一月下旬,顺军从真定府进一步杀到保定府境内,距离京城只剩最后一个府了。北路的白广恩、高杰牵制李自成不力,白广恩在又折损了数千嫡系部队后,居然也直接投降了——

    张国维此前觉得,白广恩算是松锦大战八总兵之一,当初跟着洪承畴,洪承畴投了他都没投,应该够可靠。而高杰跟李自成夺妻之恨,肯定怕被杀不敢投。

    最后竟是白广恩投了、高杰是真不敢投,一个副将单独拉出一直人马绕路远逃。

    这次看走眼,成了崇祯对周延儒、张国维不信任的最后一根稻草:毕竟你们举荐的阻敌将领都投敌了,这摆明了是你们几个阁老识人不明嘛!

    周延儒此前收受刘泽清四万两黄金的桉子,虽然一直没抓到真凭实据,但到了这一刻,铁证也不重要了,直接新账旧账一起算。

    崇祯直接认定,这些人就是收了武将的钱、欺君,才选这些人对敌。

    崇祯把自己的意思送到刑部尚书徐石麒那儿,徐石麒都觉得这些定罪理由太匪夷所思了,上书辩解。最后崇祯却跟临死前失心疯一样,迁延了十几天,最后一窝把三个尚书都处置了:

    刑部尚书徐石麒本身无罪,但因为“办事不利”,不肯帮皇帝给其他阁老、部堂定罪,直接罢官为民,责令回乡闲住。

    兵部尚书张国维,坐“失察”之罪,调兵遣将所用非人,确实有罪,但实在没查出他有贪赃收受武将好处的问题,所以只是看人不准,

    考虑到他此前在吴中治水之功(此为史实理由),加上他在南京当户部侍郎那几年,推动了厘金政策、对于促进南方各省自筹剿贼经费、平定南方有一定的功劳(此为蝴蝶效应额外带来的功劳)

    崇祯最终定褫夺张国维兵部尚书职务,降为右佥都御史、巡抚浙江、兼督办江南练兵催饷事宜。

    崇祯之所以这么定,也是考虑到张国维在南京当过户部侍郎多年,怕如今形势已经如此危机,南方都有不太听从调遣的倾向了。要是杀了张国维,说不定南直隶和浙江的三饷就更收不上来了,收了也没人肯往北京运。

    所以给他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让他去当浙江巡抚收钱——虽然就算他去了,这银子崇祯有没有时间花,都不知道了。

    最后的内阁首辅、吏部尚书周延儒,因为被查实收了刘泽清的几万两黄金(其实证据也不充分,但崇祯就是这么认定了),那他的问题肯定比张国维严重得多,赐他在狱中自裁。

    周延儒被逼无奈,一直想拖延,最后崇祯派去监督的锦衣卫指挥使骆养性,让属下“帮助”周延儒“自缢”,其实就是直接绞死,对外谎称是自缢的。

    三部尚书,一个自缢一个降职一个免职。

    干完这一切,崇祯换上了三年半前跟朱树人同一届的那位状元、魏藻德,接替死去的周延儒的职务,为内阁首辅、吏部尚书。

    一个才入仕三年半的新人,都能当首辅了,也算是大明朝升迁最火速的了。

    魏藻德虽然明知道自己上来是背锅的,但内心却丝毫没有紧张,他甚至还有些开心:虽然崇祯的首辅已经不值钱了。可是到时候自己投降李自成,却能以“前朝内阁首辅”的身份去投降,还能领衔群臣投降,那含金量就不一样了啊!

    李自成肯定会因此对自己这位文曲星,额外重视数倍的吧!如此一算,自己还是赚了呀!

    除了魏藻德之外,因为兵部尚书的位置也需要换人,崇祯就换了一个叫张缙彦的接替张国维。

    而张缙彦的态度倒是跟魏藻德差不多,都是打定了主意一上任就什么事儿都不干,什么决策都不做,这样就不会被杀了,能安安稳稳熬到崇祯先死。

    而这一切人事调动工作完成时,时间也才不过是刚刚崇祯十六年的十二月中旬。

    十二月初四,徐石麒免官回老家,十二月初六,周延儒自缢,十二月初八,张国维降职南下去当浙江巡抚。

    张国维出京后仅仅三天,十二月十一,大顺军已经打穿整个保定府,又四天之后,陆续过了顺天府的涿县、房山、十五日抵达北京城外。

    张国维算是运气好的,大顺军打到房山县那天,他已经赶到了天津卫,大顺军兵临北京城下时,他刚刚在大沽口坐船,上了一艘沉家日常经营南北货的黄海沙船。

    那船原本是去苏州卖货的,但听了张国维自报身份,沉家的船长、掌柜们也都知道这位老尚书跟自家老爷的交情,就卖个人情,改道去杭州,送张国维直接上任浙江巡抚。

    船长和掌柜没太大见识,听原张部堂、现张巡抚说闯贼都到了北京了,他们一边开船,一边也是忍不住问:

    “抚台大人,既然闯贼这么张狂,您能跑出来,陛下为什么不暂避锋芒呢?”

    张国维也是一阵无语,是啊,崇祯为什么要尝试守城北京呢?或许北京城坚固,真能守住几个月吧?

    但他只能公事公办地回答:“国本岂可轻动!你们懂什么!本官不是逃跑!是被陛下贬官去当浙江巡抚!这是皇命在身!

    北京坚固,陛下一定能激励士气,坚守到山海关吴将军,或者四川朱总督援军抵达的!”

    (PS:历史上张国维也算是运气好的,他被崇祯贬去当浙江巡抚后,刚离京十天,北京就被闯军攻破了)

第235章 不是国姓爷不给力

    崇祯给朱树人的求援旨意,是十月十五,从北京城送出的。

    李自成的军队打到顺天府境内,是十二月十一、打到北京城下,是十二月十五。

    也就是距离崇祯给朱树人圣旨,刚刚过了两个月,李自成就杀到了。这点时间,要让朱树人有所反应,也着实难为他了。

    当然,北京城还是坚固的,李自成能杀到北京城外,跟最后攻进北京城,也还隔着一段必要的时间。

    历史上,李自成在做好前期准备、正式进入全面总攻后,也花了四天时间,才拿下北京。

    (注:史料有多种说法,其中一些虽然描写的时间更短,但有“曹化淳开门迎贼”等明显不靠谱的描述,而且前后不符,开门后还有战斗,所以我不采信。但总的来说,三到五天破城的说法都有,我取四天,这不重要。)

    如今,因为李自成来得更早,北京城内的鼠疫还没爆发到最顶点,所以城内的守卫力量也比历史同期强一些。

    而且李自成是寒冬腊月发动进攻,天气也比阳春三月要更不利于攻城方,沿途一路厮杀过来的兵马器械折损也更多。

    此消彼长之下,崇祯哪怕靠着北京这座孤城,再多守十天半个月,也是不奇怪的。

    更重要的是,崇祯还多了一条原本历史上并不存在的鼓舞士气理由:

    北京被围后,崇祯一天之内几次召集重臣和武将,苦口婆心跟他们讲道理,说“如今大明形势并未绝境,南方张献忠已死,孙可望也已死(崇祯临时加码吹牛骗手下的),只是朱树人一开始没腾出手来,没料到闯贼会这么快来京畿重地祸害,这才来不及增援。

    而且便是李自成本人,朝廷邸报说得明明白白,四个月前刚刚在大散关被朱树人麾下一支区区偏师曹变蛟,打得大败、损兵数万!所以只要死守京城,撑到朱树人调遣川军和湖广军勤王!天下必然复归平定!在此之前,山海关吴三桂也能帮朕撑住几个月、撑到朱树人赶来!”

    还别说,虽然众臣都已离心离德,尤其是崇祯居然还赶在闯贼围城前最后半个多月,都还在清算内部责任,赐死了内阁首辅周延儒、罢免了刑部尚书徐石麒、降职了兵部尚书张国维,搞得朝臣人心比陈新甲被杀时,更是沦丧颓废了数倍之多。

    但崇祯这番话还是有道理的,板荡识诚臣,有强援在外,随时可能来勤王。再咬咬牙,把这段时间挺过去,不就名垂青史了么?

    一旦有了这种想法,不少人还是愿意坚持一下的——

    毕竟哪怕是陈佩斯这样“几千年出一个的混混样”,如果先看了剧本,知道“我要是再咬咬牙,挺过来了,不就成正面人物了”,那多半也是有这个动力去咬咬牙挺一挺的。

    李自成围城后的最初十日,北京城的守军和将领们,还真就被这种激励话术给一时蒙住了,暂时也不去多想,只管跟闯军攻城部队干就是了。

    北京的城池还是非常坚固的,火器虽然老旧,不可靠,但数量充足,劣质火药也是数量管够。不计成本往下砸,还真就把李自成的部队打得死伤惨重,比宁武关时更甚。

    只是李自成都馒头吃到豆沙边了,只差最后一口气,还是赌上了全家性命那种,这种节骨眼怎肯轻易言退?

    尤其是这一世的李自成,背后的威胁比历史同期更严重,他很清楚朱树人一旦腾出手来,背后夹击,他未必能讨到好处。

    如今北方数省如此残破,如果双方长期相持下去,不能劫掠南方回血的话,那北方绝对是打不过的——除非直接投靠鞑子,跟鞑子联手了。

    以鞑子的实力,倒是能压住南方汉人。要是鞑子不插手,只靠汉人内战,凭北方几省如今被灾害残害的程度,压根儿想都不用想。

    李自成必须速战速决,能抓住崇祯最好,至不济也要逼迫崇祯定个城下之盟,让自己的大顺政权合法化。

    于是他也没得选择,只是继续拼命拿人命往里填,此前面对一切坚城时用过的攻城手段,不管有效无效,全部不计成本往上堆,彻底试错一遍。

    十天之后,明军一开始那口勇气过去之后,颓势又开始显现,主要是守城将士发现朝廷太吝惜赏赐了,这种节骨眼上打得这么狠,按说应该每天大肆发钱稳住人心才好。

    一开始画的“吴将军和朱总督会来救援”的大饼确实很美,可跟普通士兵有什么关系?

    普通士兵为大明打了这么多年仗,也没见因为打胜就捞到多少好处啊?

    功劳升官这种东西,只能激励激励当官的,对基层是没用的。

    正如一家公司,你可以拿使命愿景价值观给中层管理和骨干团队画饼,但跟基层员工只能直接谈钱。人家一个打工人跟你说个屁的愿景。

    军心不稳之后,偏偏新任兵部尚书张缙彦还怕扛事,也不上传下达,最后几乎是闹出小规模哗变,才被锦衣卫的骆养性上报给崇祯,于是崇祯又让人紧急筹饷犒军。

    这一切的结果嘛,也就没什么好赘述的了,依然跟历史同期一样,连周皇后的父亲都舍不得拿钱出来,甚至还把周皇后通过他装装门面拿的银子眯了一部分。

    因为肯不肯为崇祯出钱,这事情跟“是否有希望守住北京、是否有希望成为中兴功臣”,是毫不相关的。

    百官是否肯出钱,关键不在肯不肯,而在于敢不敢。

    崇祯的刚愎自用、不知变通,就注定了百官不敢——崇祯一渡过难关,就乱杀大臣。鬼知道他这次要是活了,将来回头会不会清算贪污过重的臣子、找点别的借口干掉?现在拿得出大笔银子,岂不是坐实了自己的罪证?

    所以,要救现在的北京城、拖到援军抵达,原本倒也不能算毫无希望,但只要崇祯活着,朝臣就不能赌。

    北京城和崇祯,必须完蛋一个,不可能同时并存。

    崇祯要是能开天眼,立刻自尽,传位太子,并且让太子示人以软弱,装出一副逆来顺受绝不清算有罪大臣的怂包样,说不定北京城还有一线希望救下来,但他开不了天眼,只能听天由命了。

    ……

    北直隶的战事如火如荼,而崇祯派出的使者,也在出京后走了接近二十天,总算在十一月初三这天,在汉中找到了正在亲自部署抗击鼠疫的朱树人、并传达了旨意。

    因为宦官受不得颠簸,也没有武艺,做不到日行三四百里以上,所以这次的传旨使者,也不是一贯跟朱树人打交道的那位王公公了,而是兵部派来的人。

    使者是张国维派出的,是个武将,名叫蒋若来。九年前、也就是张献忠挖凤阳皇陵那年,张国维还在当安庐巡抚,这蒋若来就是当地的一名守备,帮着张国维和监军史可法在潜山地区打了几仗,击退了流贼。

    (注:当年张国维当安庐巡抚时,史可法是当地的兵备佥事,所以由史可法监军。张国维调走后,史可法升任安庐巡抚,相当于副职转正)

    这个蒋若来也算张国维的心腹部将了,后来张国维去了北京兵部,也带了他去北京。历史上张国维被崇祯贬出京城,去当浙江巡抚时,又带上了这个蒋若来,去当浙江总兵,所以是最嫡系的铁杆。

    因为圣旨出京时,张国维还没被拿下,依然是兵部尚书,哪怕圣旨送达那天,距离张国维被降职,也还有二十天呢。

    朱树人倒也忠义,接到蒋若来带来的旨意,立刻恭恭敬敬地表态,表示自己绝对会尽快出兵救援陛下。

    但他也有几点困难,不得不立刻跟兵部来使澄清:

    “救驾刻不容缓,但我汉中驻军,至今还有部分士卒身染鼠疫,还有疫病潜伏未发者,本官遵从医官之嘱,将疑似染病未发者隔离驻扎一营,若猝然全军开拔,难免蔓延,怕是兵马未到北直隶,已然大部失去战力。

    还请上使体谅,允许我军花数日甄别,将痊愈士卒先行开拔,后军徐徐继进。另外,若是为救驾之故,需加快行军,最便捷的莫如以汉中兵顺汉水水路经郧阳先至襄阳。

    其余重庆等地各军,则先顺长江至江陵,再北上襄阳取齐,如此可省去汉中兵先南下再北上之周折——但是,要如此行军,需打通郧阳道路,如今郧阳各地还有零星流贼残余深藏山中,难免骚扰。

    我军纵能击破,但搜索追击浪费时日必多,为救驾之顾,祈朝廷能下令允许本督事急从权,以彻底赦免前罪为条件,劝降郧阳残余散贼。

    同理,本督如今已追剿孙可望、几乎将其逼入绝境,但如要彻底剿灭,依然需时两月以上。若朝廷能恩准赦免孙可望前罪,本督有一定把握迫使其归降,如此则四川各军,也可尽快全力抽调,不用留太多兵力提防孙可望,不知这几点,朝廷可能恩准?”

    蒋若来此番只是来传旨的,哪里有授权答应那么多大事?但他考虑到自己的恩相张部堂被陛下催逼,他也是讲义气的,不顾自己身份,跪下来恳求朱树人有点担当:

    “国姓爷!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如今是为了更快救驾,您就算事急从权自作主张赦免诏安几个小贼,以求行军不被骚扰,陛下将来也只会赞赏您的忠勇吧!能有什么差池?

    还是尽快出兵为上呐!陛下已经对张部堂非常不满了,要是求不去援军,恐怕张部堂会被陛下问罪啊!”

    朱树人当然要摆出绝对忠义的姿态,一直演到最后一刻。他犹豫了一会儿,便说:“也罢,功过自有后人评说,本官就不先去京城请旨了,

    郧阳诸散贼,本官自己担些干系,趁着这边整军筹措辎重的时日,便让人去诏安赦免,让他们别阻挠我军通过,告诉他们机不可失,若不是为了救驾,以后断没有这么好的诏安条件了!

    孙可望那边,给本官半个月处理干净!本官和四川方巡抚合计一下,一起决策把这事儿办了!整顿四川兵马出川,本来也至少需要多半个月,这也不算误事!

    本官率领前部抵达襄阳后,会先略作休整,等待重庆、江陵等地的后军来取齐。期间自会派出六百里快马加急进京,向陛下禀报我的事急从权举措,取得陛下谅解。

    从襄阳到北京就快得多了,哪怕河南沦陷,要从徐州绕行,六百里加急五日可到,十日可以往返。我就在襄阳驻留十日,等待后军,这不过分吧?天下行军,不可能有更快的了!”

    蒋若来也是知兵的,打仗了这么多年,当然可以判断出大军集结只等十天,已经是非常神速了,

    李自成那边几十万大军呢,也不可能让朱树人只带着目前在汉中的这点人马去增援,他总要集结部队的,否则人少去了也是白给。

    相比之下,只要拿在山海关的吴三桂做个对比,就知道朱树人已经很神速,很诚心救驾了。

    ……

    一切按计划实施后,朱树人花了十几天在汉中本地准备辎重、部署后勤、甄别鼠疫将士——其他工作都还挺快的,甄别鼠疫的时间也可长可短,真急了完全可以萝卜快了不洗泥,但实际执行中,最后发现最慢的一项筹备工作,是船只根本不够用。

    汉中驻军在此之前从来没想过要从郧阳顺汉水行军去襄阳,当地的船只数量很少,没有准备,当然无法一次性运走三万大军了。

    汉水在秦岭山区中的这一段,是出了名的水流湍急,险滩处处,从汉中去襄阳很好走,但从襄阳回汉中很难走。

    要不当初三国时,诸葛亮死后、蒋琬对刘禅提出“可从汉中顺流取上庸三郡”,也不会被姜维以“汉水易进难退,纵偷袭得手,所得不过魏之余赘,我军却难于久援”为理由,劝阻刘禅别接受了。

    船到了下游襄阳后,要重新拉纤回到上游汉中再运第二趟,实在是太难了。

    地理环境如此恶劣,走得慢也就不能怪朱树人了。

    为了表示自己的诚意,朱树人甚至在发现汉水船只不够用的情况下,又做了别的尝试,比如从北面让大散关的先头部队试图出秦岭、宝鸡,进攻闯贼控制的关中,看看能不能从关中冲出去,然后走黄河。

    这条路肯定是很危险的,一路要打穿闯军的占领区。而朱树人一番尝试后,很快就得到了几个重要情报:李自成在关中坚壁清野了!不但各县没粮食,连人口都撤走集中到有限几个据点!

    如今的陕西,根本就是赤地千里,无法就地筹粮!川军北伐出关,必须全程自带粮草!

    这个后勤压力无疑是扛不住的,改走这条路的下场只会是全军饿死。

    所以,在汉中筹船这几天,朱树人也不是干等,

    他是拿出了最大的诚意,证明了其他一切路都走不通,尝试的过程中还又稍稍立了点战功、击破了袁宗第一些外围人马。

    他甚至还再次给崇祯上书,想请求崇祯给个机会赦免袁宗第以诏安。至于这个上书能不能送到就不知道了。

    如此拖延之下,朱树人的军队终于在十一月十六这天,才总算诏安了郧阳诸散贼,并分批启程前往襄阳。

第236章 千里救驾

    朱树人的部队从汉中正式启程后,沿着汉水顺流而下的那段航程,倒是挺快的,

    六天后的十一月二十二,先头部队就抵达襄阳了,

    然后,朱树人也立刻派出了六百里加急的信使,在十一月二十八这天,把自己的奏折送到北京。

    在这封朱树人最后给崇祯的奏折里,写明了他的先头部队已经抵达了襄阳,救援之路已经走了一小半了。

    他会在襄阳等待后军、以及从武昌运来的军械(朱树人说汉中的部队装备损失比较大,需要从后方大本营重新补充才能投入战斗),最多不超过十天。

    顺带等待陛下的正式明诏,追认一切诏安事宜。还请罪说他已经事急从权,自作主张赦免了孙可望,并且得到了孙可望的回信,不出意外一定可以彻底诏安灭掉孙可望。

    最后,当然也免不了要写些洗脱自己责任的话语,比如解释为什么自己花了那么久才抵达襄阳、此前在汉中因为鼠疫遭受了多大的困难、部队损耗有多大,沿途还不是安安稳稳行军,而是跟散贼一路交涉一路交战、半剿半抚恩威并施才过来的。

    这封奏折送达的时间,距离李自成杀进顺天府境内,还有十二天。

    距离李自成抵达北京城郊,还有十六天。

    当时,李自成应该还在真定府和保定府的边界,跟白广恩、高杰作最后的纠缠呢。

    哪怕距离张国维被正式降职为浙江巡抚、责令出京,也还有九天。

    崇祯在这种火烧眉毛的节骨眼上,接到朱树人的最后一封奏报,见对方态度诚恳,还说已经从汉中马不停蹄赶到襄阳了,确实走了很多路,还能有什么说的?

    至少朱树人的态度,没有半分可以指责的。

    崇祯找来当时已经处于被审查状态的张国维,简单讨论了一下之后,也只能病笃乱投医,下了他生前最后一道给朱树人的旨意:

    补充好武器集结好人员后立刻北上!其他一切奏请全部批准!自作主张赦免孙可望和其他余贼散贼统统没错!而且有功!

    另外,诏安孙可望也能算是“实现了此前太庙盟誓中说的彻底消灭张献忠”,

    所以崇祯也遵守太庙盟誓,把他朱树人的爵位从克虏侯进一步升为鄂公!希望他好好模彷鄂王岳飞精忠报国!赶紧来救北京城!

    ……

    崇祯这番旨意,可以说是前所未有之康慨,原本崇祯这人给封赏绝对没这么干脆利落的。

    只能说,到了生死关头,开出的价码都会比较高,

    再过七天之后,首辅周延儒都被逼自缢了、崇祯直接拿着内阁首辅的头衔给魏藻德这种当官不过三四年的菜鸟。

    朱树人好歹跟魏藻德同届,官场资历还比魏藻德多小半年,无非魏藻德当初考的是状元而朱树人是吊车尾,而且朱树人年纪太轻。但凭着这几年朱树人立的那么多保扶大明的汗马功劳,封个公爵不过分吧?这都是他应得的!

    另外,或许有人会觉得,崇祯都到这节骨眼了,还允许朱树人在襄阳驻留十日等待补充装备和会合后军集结部队,是不是太迟钝了?

    但这事儿还真就是合理的,因为历史上,崇祯在北京城被围前不到十天,才给吴三桂发去旨意,当时说的也是“让吴三桂放弃关宁,全军移师西归,拱卫京畿”,而不是让吴三桂带着一支精锐、快速反应的部队火速赶来。

    这说明一方面崇祯确实不太知兵,不太懂得精锐部队不带辎重回援和全军拖家带口回防的速度差距。吴三桂也正是因为有了借口,要带着百姓一起撤退,才能拖慢到最初回防阶段只日行四十里。

    另一方面,这也说明崇祯其实直到最后一刻,都还对北京城的城防过于自信。

    毕竟鞑子此前也多次破关而入在北直隶境内劫掠,也兵临过北京城下,但从没攻破过北京城。

    北京城被大范围持续强攻的记录,还得追朔到一百多年前、土木堡之变明英宗被俘后,瓦剌太师也先带着鞑靼骑兵来犯,而那次于谦也坚定守住了北京城。

    这让崇祯觉得,靠着城池坚固,撑上几个月应该是没问题的——也正因如此,他才把张国维放了出去当浙江巡抚,并不是崇祯好心放张国维先逃命,他内心还是真心觉得张国维有可能带来江南兵救驾的,也觉得自己能撑到张国维回来。

    只能说一切都是过于自信的锅。

    ……

    崇祯的自信,让他恩准了朱树人的一切请求,回复的旨意,也在十二月初四这天,送回襄阳的朱树人手上。

    这最后一道回旨,依然是兵部的蒋若来带到的,而蒋若来此番出京时,也已经得了另一个差事,所以旨意送到后,他本人不用回京,只要让从人复命即可。

    蒋若来出京前,他的老上司张国维,也已经知道了崇祯对他的处理意见,知道自己会被贬为浙江巡抚,所以趁着自己还是兵部尚书,用最后一点权力和说话的机会,向崇祯力荐调蒋若来为浙江总兵。

    崇祯虽然对这个姓蒋的武将不熟,但对方毕竟刚刚顺利完成了两件危险差事,帮着崇祯送旨意去朱树人那,还顺利请到了朱树人的援军、都已经走到半道上了。

    所以崇祯也就坚信,这个蒋若来忠诚度肯定是没问题的,做事勤恳不拖沓。既然他去四川能拉到朱树人及时出兵,那送这个姓蒋的去当浙江总兵,一定也能有助于张国维尽快拉起江南地区的援军,以备不虞吧。

    基于这种考虑,蒋若来的新任命没有任何人阻挠,直接就通过了。他给朱树人送完崇祯最后的旨意后,就要去杭州上任。

    朱树人虽是十二月初四才刚得到最后的旨意,不过他等待这道旨意本来就需要往返十天,所以旨意送达的那一刻,崇祯承诺的允许他集结部队、等待装备补充的时间,也都已经过了。

    因此,朱树人仅仅在一天多之后,十二月初六这天一早,就从襄阳再次开拔,带领超过十万人的湖广军主力北上。

    这里必须提一句:十万人的主力部队调动,并不会影响到如今的湖广和四川防务。因为朱树人的军力,跟一年多前没有入川时,早已今非昔比。

    他入川之前,就有十四万湖广军,包括一些防守部队,后来消化了一部分陈县大战中的俘虏,和此前湖广地区张献忠军俘虏慢慢改造,又加了一万多战兵,补充完战损后,约有十五六万人。

    入川之后,虽然征战也有折损,但补充更多,本部人马始终能保持在十五万左右,但秦良玉的两三万人、方国安的一万多人,还有王光昌兄弟、谭文兄弟等后世“夔东十三家”里的四川本地武装近两万人。

    四川战役结束后,朱树人等于是直接把大明的相当一部分家底逐渐邀买人心变成自己的了,

    他还很仗义地逐步给秦良玉方国安谭文他们升级一定数量的装备,把二线淘汰下来的东西递补收买人心,顺便也提升这些部队的战斗力。

    改造完之后,等于是六万大明川军也成了半嫡系,这些人都加上,朱树人的主力已经膨胀到了二十一二万人。

    调到汉中的曹变蛟部,有一万多人,加上汉中本地原有驻防官军,加起来也有两万,算上这些后,朱树人的作战部队人数已经达到了二十四万。这还是刨除了那些只能守本地城池的临时武装、民壮,二十四万人都是能机动作战往外调动的部队。

    而他最后一块兵力补充,则来自于彻底剿灭张献忠后,李定国、刘文秀的投降,这些人被改造数月后,拢共也有三四万人可以充军,大约一小半是从军很多年的老营,剩下三分之二至少也是从军两三年以上,有战斗力的。

    至于张献忠入川后新抓的炮灰,朱树人几乎没用,八成都放归务农了,这些人被抓时只当了几个月兵,临时守卫地方还行,拉出去远征完全是浪费粮食浪费人命。

    另外,孙可望那边也还有两万人,此番朱树人开出优厚条件后,孙可望已经抓紧时机,书面回复愿意归顺接受改编。但实际上还没来得及实施,只是要求孙可望不许再流窜、就地坚守等待朝廷腾出手来接收。

    所以,不算孙可望,朱树人都能拉起二十八万人了,算上孙可望,可以整整拉起三十万大军。

    全据四川和汉中后,朱树人的兵力,比他当初只有湖广一省时,直接又翻了一倍。从十四万涨到三十万,朱树人只用了一年多的时间。

    有如此庞大的势力,短时间内立刻纠集起十几万人救援崇祯,也就不足为奇了。

    ……

    第一批援军就有十几万人,这真要是赶到了北京,那崇祯还真就活了。

    但朱树人自有办法,让自己光伟正的形象保持到最后一刻。

    十二月初六从襄阳开拔后,遇到的第一个问题和拖延,就是行军路线和粮道——朱树人一开始故意假装没有提前做安排,默认“南阳的左良玉会维护道路、提供行粮”。

    结果部队从襄阳过了汉水,经过樊城、新野之后,去找左良玉要粮的使者,才带回了左良玉扯皮的搪塞。

    左良玉当然是拼命叫苦,说自己实在筹不出粮食供应国姓爷的大军,但他有心忠于大明、只要陛下需要,他也愿意勤王,各种扯皮。

    而左良玉之所以这么干,一方面是这一年半多以来,他割据自立惯了。二来他当然比朱树人更怕崇祯活着、甚至将来群贼被平定后,会找他算账。

    崇祯的脾气刚愎自用,眼里揉不得沙子,那是天下共知的。对崇祯忠诚不绝对的人,就会被视为绝对不忠诚。

    左良玉此前的割据自雄,听调不听宣,崇祯之所以忍着,那是暂时没腾出手来对付他,有更可怕的敌人要解决。这要是李自成张献忠都死完了,你看崇祯会不会算旧账?

    贺人龙被杀,就是铁证!

    所以,左良玉如今虽不至于彻底背叛大明,但不想崇祯活,那是必然的。他幻想的最优解,是崇祯死后,能换个软弱好湖弄、不翻旧账的君主,那说不定他还可以和稀泥昏过去,那样继续当大明忠臣也不是不可以。

    天下到了这一步,已经有多少文武,是出于害怕清算,愿意忠于大明,但不愿意忠于崇祯。

    或许还有人会觉得:朱树人你不能提前跟左良玉打好招呼么?为什么要临启程了才去给人下任务?

    但这还真怪不了朱树人,因为他此前得到的诏书只是让他勤王啊,又没说给他升官,最多只是加了爵位,可爵位是不带来权力和差遣的。

    南阳属于河南省了,左良玉现在理论上是大明河南地区的守将之一,他朱树人只是湖广总督、兼督四川军务,又不是当年杨嗣昌那样的“总督六省军务”,所以他不到事到临头,就管不到左良玉,也很合理。

    大明对地方官的制约、祖宗之法摆在那儿,能怪朱树人?

    当然,河南境内的所有府,也不是都不归朱树人管,毕竟当初他当湖广总督前,朝廷就专门特别划过他的辖区,还包括了大别山区的信阳府,外加南直隶的安庐地区,江西的九江府。

    南阳府不肯提供军粮,道路情况也不好,白河等地缺乏行军所需的船只,那朱树人只好换条路,从另外的方向穿越桐柏山。

    他从樊城迂回到随州府境内,然后从信阳道翻越桐柏山,进入自己管辖的信阳府,再用囤积在信阳的军粮供应大军,继续北上。

    这一切倒是没有再生周折,但都要时间啊,从襄阳到随州再到信阳,足足花了九天,大部分时间都是浪费在穿越桐柏山谷道上。

    考虑到山区行军的困难,这速度真对得起崇祯了。

    十二月十四,朱树人全军抵达信阳府,随后又了解了一下河南境内的敌军情况。

    得知闯贼有在开封府、归德府等地都留下一定的驻军,朱树人跟部下们商议后,觉得一路打过去太慢了,就再顺着淮河往下游走一点,然后由凤阳府的亳州一带北上穿过归德府东部、绕开坚固的商丘城。

    一切的一切,都显得他是那么以大局为重,一心救驾。而这时候,其实已经是李自成围困北京的前夜了。

    崇祯没机会再给朱树人发来任何指令,内外消息被彻底断绝之前,崇祯收到的最后一条关于湖广救兵的消息,就是朱树人抵达了信阳府而已(从信阳消息传到北京还要三天路程),再往后,北京城就是彻底被围状态。

第237章 弑君者刘宗敏

    朱树人为了显得自己一心救驾,不想打那些沿途的顺军小股部队。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这不代表李自成会放他快速北上。

    李自成可是一直有关注这位重要对手,想要迟滞对方阻挠他的斩首行动。要是最后挟持不到崇祯,李自成的一切都要玩完,甚至连再想回老家都困难,很有可能被官军夹击在无险可守的河北大平原上。

    所以朱树人军的一举一动,早就被顺军斥候及时上报了。

    朱树人从凤阳府亳州县绕过商丘北上,商丘城内的顺军守军,居然得了李自成的命令,待朱树人前军主力过去后,出城野战骚扰、试图断朱树人粮道。

    因为偷袭的缘故,闯军还是成功烧了数百车粮草,还造成了一些别的物资损失。

    朱树人得了这个借口,哪里还能忍住?

    他当然是告诉众将“不灭商丘守贼,我军粮道不稳,救驾部队也可能半途就陷入危机”,

    然后,朱树人军就不但在野战反击中重创了出击骚扰烧粮的顺军,还返身反攻,花了五六天拿下了残破的商丘。

    商丘城内守将不过是刘芳亮麾下一个都尉,一共几千人,商丘的城防设施也是两个月前刚刚被攻破过一次,几乎全毁状态都没人力修复。

    朱树人的部队有红夷大炮轰城,五天拿下简直再顺理成章不过了。

    因为这股顺军部队是阻挠救驾的,罪不可恕,加上他们也不是在城门城墙被攻破前、主动投降的。

    朱树人也需要立威,破城后当然不会再允许敌人在巷战中再因为怕死而投降。哪怕有部分部队接受了投降,战斗结束后朱树人也直接把全部两千人左右、活着放下武器的流贼统统斩首。

    有些文官幕僚觉得杀俘不详,但人数不多,而且这支部队是主动出城撩拨断粮道阻挠救驾的,也就没人敢说话。

    这样杀一次,还能震慑后续沿途其他城池的顺军,让他们不敢动弹。同时也进一步在天下人心目中坚定了国姓爷一心救驾的赤胆忠心:

    看看,平时国姓爷多么宽仁,哪有杀光被围击溃的贼军的?这次实在是这些人不长眼,居然阻挠救驾,才被雷霆手段彻底灭了!

    商丘这么一拖延,朱树人腊月二十六日才通过归德府,又六天后,崇祯十七年正月初二,才穿过山东兖州府大部分地区。

    部队连过年都没有歇息,只是在除夕和年初一这两天,稍微少走了一点路,每天只行军了四十里。到年初二之后,就又提速到了每天至少六七十里。

    哪怕是日行四十里的速度,在古代也是可以接受的——陈桥兵变前,赵匡胤离开开封时,就是日行四十里。显然是知道明天还要回来,走太远的话第二天还费事,那就只走四十里,以求一个及格线,不落人口实。

    赵匡胤好歹还是大年初三出兵走四十里,朱树人除夕夜和年初一都走四十里,有问题嘛?

    穿过兖州府大部分地区后,一个新的问题又摆在了朱树人面前:要穿过济水、清水(大清河)继续北上,必须有足够的船只!

    济水和大清河,其实就是当初黄河改道夺淮入海前的故道。黄河干流南移之后,华北平原上本地的降水,还是会汇聚成河需要一个宣泄出口的。

    只是济水的水源主要靠山东地区和河南河北的一小部分,水量不大,宽度深度都只有原本黄河干流的四五分之一左右。

    而朱树人是绕路陆路北上,并不是水路行军,这片地区跟他自己的湖广防区又没有水路直连,他哪儿去搞足够的船?

    实际上,如果朱树人想搞,他当然是能搞的,沉家就是搞海运的,还承担了朝廷的漕运改海,

    当年刚开始漕运改海的时候,沉家的海运大沙船就有不下二百条,这四五年里,每年都平均一百五左右的速度增长、不断用朝廷的漕运经费造新船。现在海运大沙船都超过八百条了,崇祯十七年的造船计划要是还能执行完,最终上千条都做得到。

    但是,外行人不专业,沉家人说“小型沙船沿海北上不安全,大型沙船无法进入济水中游”,外人也挑不出毛病来,必须让山东本地将领、文官负责就地筹小船运兵。

    这个责任,当然要落在北京被围城前,就已经被崇祯斥责的山东总兵刘泽清头上!

    刘泽清在顺军过境时,不敢截击迎战、纵贼过境,当时崇祯就想严惩他了。后来还查出首辅周延儒收了他四万两黄金、帮他长期保住山东总兵的职位,以及掌握大运河临清抄关的权力。

    这些罪责摆在刘泽清头上,要是崇祯能活下来,将来腾出手清算,绝对也是要给刘泽清一个重罪的!

    现在,他的罪名又加上了一条“其他友军奉命救驾、过境山东时,他的部队无法及时提供渡船、渡过黄河故道”。

    怯战避敌、贿买首辅、办事不利拖延友军救驾……刘泽清有几个脑袋够砍?

    刘泽清心情复杂无比,他的恐惧怕是也就仅次于左良玉了,但又不得不帮着筹措战船。

    而朱树人为了证明自己的全心全意,也是在确认刘泽清无法快速拿出足够的船只后,这才又派出信使快马回到江南后方,传令让郑成功和海道总兵张名振一起,从海路出兵,

    走历年海运漕粮的老路,看看能不能到天津卫或者山海关等地,要是能救援一部分京畿附近的皇亲国戚,多留条后路,或者是帮助山海关官军加速回援到天津卫再进京,都可以随机应变。

    这个命令也需要三四天传达给郑成功和张名振,而海军启航也需要时间,因此哪怕是找最就近的港口启航,至少要半个多月之后才能到了。

    而朱树人前期没有直接越权要求海军救援北京,这也不能怪他,因为海军的权限确实不在他手上,

    海道总兵是他父亲、南京户部尚书沉廷扬管着的海路护漕武装。哪怕是亲父子,官场上的职权也要分清楚。

    至于郑成功家族自己拥有的海军力量,那更是法理上跟朱树人完全没关系了,朱树人能请托动他们帮忙,那是人情,就算请不动,也是应该的。

    此前朱树人自己的主力距离华北战场还太远,如果当时就提前让郑成功、张名振动手,那以郑、张两人的兵力,上了岸绝对是打不过李自成的,只会白给。

    如果当时只让这支海军孤军深入作战,还要想成功的话,除非是直接接应崇祯撤离北京,从海路南逃——但崇祯太刚毅了,他从没提过要南巡,最后关头北京的朝臣也没有一个劝他放弃北京,他也不好意思主动开这个口,就错过了下令的窗口期。

    既然崇祯没有下令让海路的官军护送他逃跑,张名振总不好自作主张提前抗旨劫驾吧?

    ……

    然而,无论是刘泽清还是郑成功的筹措,最终也是用不上了。

    朱树人进入兖州府地界后八天,崇祯十七年正月初十。部队刚刚靠着数量不足的船只,分批把半数以上人马渡过黄河故道,北方却传来了更多噩耗,说是李自成已经杀进北京城了。

    一时风声鹤唳,很多人都说北京城肯定没救了,城池既已被闯军攻破,就算暂时还处于混乱中,巷战也不可能打好几天的。而且消息传到山东地界,距离闯贼先锋破门,已经两天了,鬼知道这两天里情况又会恶化多少?

    至于陛下生死,目前无人可知。

    朱树人的军队一夜数惊,各路部将和幕僚都需要他拿个主意。

    “陛下!是臣来晚一步啊!”朱树人先是痛哭一番,非常情真意切,

    然后被顾炎武劝住、让他以大局为重,现在情况还不明朗,先别绝望。

    朱树人收拾了一下情绪,这才很听劝地做了两手准备:

    “后军停止渡河!以免进退失据,我们船只本来就不够多!让曹变蛟和黄得功、朱文祯三路,带领我军中全部骑兵,快速往顺天府穿插,就带随身行粮,不用考虑粮道了,一路打听更精确的消息!

    如果只是北京沦陷,而陛下可能还活着,那就以救驾为目的,好歹把人救出来,南巡南京或者凤阳!如果确认陛下不幸了,那就没意义了,大军立刻回转便是!

    北京城应该是没法快速反攻拿回的!北京城如此坚固,居然连二十天的守城战时间都没撑过么?陛下,臣来晚了呀!但臣已经尽力了!”

    众将也是心情沉重,各有忧虑,叹息了一会儿后,倒也听命。

    如果陛下真没了,相比于立刻拿回北京城,显然还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做——天下不可一日无主。要讨论光复北京,也得建立在拥有新君,在新君的带领和命令下光复才是。

    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大义名分永远比武力更需要敲定。

    ……

    朱树人如何派遣曹变蛟、黄得功、朱文祯以纯骑兵部队尝试突近北京、确认情况,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

    时间线回朔三天,回朔到闯军攻破北京城内城之前的那天。

    或许是因为蝴蝶效应的缘故,这一世的崇祯,直到最后一刻,抵抗意志也还是很坚决的。北京城的外城在一月初八被突破后,虽然北京城大部分地区已经进入了巷战、混乱、烧杀淫掠,但内城依然能再稍微支撑一下。

    崇祯也不像历史同期那样,直接摆烂无视防务、一心只想着找歪脖子树上吊。

    而是还亲自巡城,检查了一下内城的防务,然后召集几个心腹的监军宦官,试图以“御驾亲征”的名义,亲自督一军守战,实则是想趁着外城还没被彻底控制,尝试突围。

    崇祯的心态能有这么大的变化,当然是因为这一世他看到了希望——

    大明并不是彻底打不过李自成,在南方,国家的形势是在好转中的,只恨这种好转来得太晚了!还来不及传到北方而已!

    之前没逃,一是碍于面子,没有大臣肯背锅提出这个方案,

    二来就是自己对北京的城防过于自信了,觉得能撑住至少几个月,坚守待援并不算太冒险。

    但现在不一样了,面子问题,在最后生死关头,是可以灵活松动一下的,大不了就说皇帝御驾亲征迂回反击!都直接领兵了,还跟那些文武大臣商议个屁!

    他在紫禁城内的钟楼敲钟也敲过了,试图召集文武也没人来护驾,是那些文武先不忠不义的!

    至于“过于自信”的毛病,在此刻外城都被破了的情况下,崇祯的过于自信当然也是不药而愈,彻底认清了现实。

    可惜,想突围,不代表有能力突围。

    最后时刻,崇祯也只是聚集起了几百号锦衣卫和东厂的人,由王承恩、骆养性带领,换了衣服,试图从北门逃出、转向东边看看能不能逃到天津卫的海边,或者是跟自东而来支援的吴三桂会合。

    因为还没打算自杀殉国,他当然也不会杀害发妻周皇后,也不会杀袁贵妃、两个女儿,以及寡嫂张皇后(天启帝的皇后),这些女卷都被崇祯安排弄了几辆朴素但坚固的马车,让东厂和御马监的宦官驾车,试图随着突围。

    连他那三个儿子,他都选择了狡兔三窟,太子朱慈烺已经十五岁了,也能承受一点舟车劳顿,他就亲自带在身边,试图突围逃跑。

    定王朱慈炯和永王朱慈炤年纪还小,分别才十一岁和十岁,他就如原本历史惯性操作、丢到国丈周奎家,让周奎藏起来。

    这样无论是突围的那一路出了意外,还是就地藏匿的那一路出了意外,都还能另留一个备胎。

    同理,没被他杀害的那两个女儿,也被崇祯分别处置,坤兴公主年十六,可以跟太子弟弟一起转移,昭仁公主才六岁,转移不了,就跟三哥四哥一起藏到外公家(崇祯第二子早夭,活下来的两个小儿子是排行第三第四)。

    崇祯只是让人额外吩咐了老丈人一句:真要是被发现了,保不住,就把他那个六岁的外孙女杀了,以免受辱。

    ……

    崇祯做好了一切能做的安排,在当天半夜就翻过煤山、从北经积水潭(什刹海)突围杀出内城。

    外城中的巷战还没结束,闯军还在疯狂劫掠。

    大明军民倒也不是多有抵抗意志,纯粹是为了防止被劫杀,不得不为了自己的利益和安全、暂时还没敢放下武器。总要李自成约束好军纪之后,这些大明官军才敢彻底放下武器。

    这种混乱,让崇祯能蒙混一时,加上积水潭便是古代大运河最北端的卸货码头所在,由通惠河连通通州、天津来的运河。

    所以抵达积水潭后,就可以通过漕船水路突围。水门很少有乱兵阻挡,一番混乱后,还真被崇祯混出城去了。

    然而崇祯的好运也就到此为止,数百人坐船出城这种事情是瞒不住的,当时流贼来不及阻拦,但通惠河两岸也都有流贼军卒,目睹了这一切,立刻上报。

    不过半刻钟,李自成就亲自带着嫡系精锐骑兵,集中全力勐追过来。

    崇祯一行先在通惠河上顺流逃了一段,见后面尘头大起,崇祯也知道是被发现了,嫌坐船慢,立刻弃船上岸,把马匹马车也都卸载,策马狂奔。

    逃出几十里后,终究因为这些锦衣卫和东厂的人武艺不精,速度不快,崇祯本人也不惯骑马,只能坐马车,还是在通州城外被李自成的骑兵追上,团团包围。

    “降者不杀!快快放下兵器!”

    崇祯当然不肯投降,双方就爆发了血战,最后的几百锦衣卫和宦官,很快被杀死百余人,其余见大势已去,打着打着就投降了,能为崇祯卖命到这一刻,已经算很给面子了。

    “朕乃大明天子!谁敢杀朕!”崇祯满心不甘,亲自挥舞着宝剑站在马车上,左右挥舞,倒也被他蒙中杀了两三个贼人。

    那些死者并非武艺弱,也是一时不防,没想到皇帝还能亲自作战,本想活捉他的,结果被崇祯突然发难反杀了。旁边众人终究慑于皇帝的威名,又好奇又紧张地死死盯着他,一时不敢上前。

    哪怕已经杀官造反了,过了多年刀头舐血的生活,但皇帝的身份,在古代普通将士眼中,还是非常神圣有神秘感的。

    远处的李自成听到这儿的动静,却是大喜过望:皇帝果然在这儿!

    他连忙顶着一只独眼,造型奇特地打马上前,左右精锐护卫簇拥:“孤乃大顺王李自成!崇祯,你如今服是不服!两个月前,孤还给你上书,只要你承认我大顺永镇西北、互不相犯,孤便继续认你为正朔,也无不可!

    你非要不自量力,害死十余万将士,才有今日下场!你现在若是肯降,孤依然可以留你性命,只要你下旨让朱树人不许北上进犯!”

    “白日做梦!闯贼!你这等狗一般的东西,也配称孤道寡?我大明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朕今日纵死,不出旬月,朱爱卿定会杀你为朕报仇!指望朕跟英宗先帝那般没骨气,妄想!”

    崇祯浑身污血(别人的血),仗剑大骂。

    李自成大怒,还想招降,旁边宋献策却气喘吁吁地偷偷说道:“大王!事已至此,这是彻底撕破脸了,指望控制崇祯来制衡朱树人让他,怕是难以控制。

    好在他们这伙人已经被我军团团围住,将来这儿发生了什么,外人又如何知道?不如趁机……然后对外只宣称是崇祯自尽,然后咱挑选一个崇祯懦弱年少的儿子,用来胁迫朱树人,也无不可!”

    李自成眉毛一挑,觉得这个办法不错。

    事实上,历史上他也是留了崇祯的太子朱慈烺,在去山海关跟吴三桂打仗时,也一直带着,试图用朱慈烺的名义诱骗吴三桂放弃抵抗。

    只不过吴三桂当时都已经跟鞑子联手了,一个被挟持的崇祯儿子,根本已经没用了。

    但如今的朱树人却不一样,朱树人在南方,不可能投靠鞑子,他需要立一个新主定大义名分。

    留下一个崇祯未成年的懦弱儿子,岂不比崇祯这种一根筋的好控制?

    李自成眼神中闪过一丝厉色,对身边的刘宗敏下令:“去,生擒了崇祯这厮,若是怕他反抗,打晕了生擒也行。

    然后把所有人都拿下,好生查问崇祯诸子何在。若是所有儿子都在,那便不能滥杀,若是还有儿子不在,那就先把在的扣下,秘密软禁,等找到其他诸子后,便可以把今日软禁的杀了!若是找不到其他诸子,少不了还得用用今日抓到的。”

    李自成已经想明白了,今天在场这几百人里,如果有崇祯的儿子,那对方会目睹父皇的死状,将来就很难控制,至少有泄密的风险。

    但如果有崇祯的儿子不在这儿,将来又能找到,事情就好办得多——只要找到崇祯其他儿子那一刻,就能把今天在场的全部皇亲国戚、宦官锦衣卫统统灭口,死无对证。

    到时候对外宣称崇祯是城破前就自裁殉国了,太子则是心悦诚服主动投降的大顺,也没人能找出反证。

    刘宗敏得令后,也不言语,提着狼牙棒便策马直取崇祯。

    “何方无名贼子!朕乃大明天子!谁敢杀朕!呃啊……”

    刘宗敏以狼牙棒直取崇祯时,崇祯挥舞宝剑抵抗,他不懂武艺,毫无章法不知防守,只是直刺对方要害。

    因为崇祯从来一辈子都没想过需要“防守”,作为皇帝,只有他想杀人,哪有人敢反抗?而稍微懂点武艺的人,这时候肯定要闪躲、格挡,会判断出“我还没刺到刘宗敏时,刘宗敏的狼牙棒已经能先打死我了”。

    刘宗敏原本也是满拟对方会格挡,然后他就能变招把对方兵器磕飞再砸晕,谁知崇祯就傻愣愣跟他换命的打法,刘宗敏要是收手的话,反而会被崇祯刺中要害。

    刘宗敏顿时被激怒了,脑子一热,也不及变招了,狼牙棒加力,直接“噗”地一声兜头盖脸,把崇祯的脑袋砸得像个西瓜似爆裂。

    崇祯的尸身直挺挺地倒下,也无目可瞑了——他的两颗眼球,已经在脑袋被砸爆时飞溅出去好远。

    李自成眉头一皱,却也没过于责怪刘宗敏:“怎么搞的?罢了罢了,把这些宦官和锦衣卫统统灭口!对外只说崇祯是自尽殉国!”

第238章 国安民乐,岂不美哉?

    李自成刘宗敏弑君后,自然还需要打扫一下现场,

    那些宦官和锦衣卫,当然没有利用的价值了,杀了才好栽赃灭口。所以无论是王承恩,还是骆养性,都不得不拿着武器奋战到最后一刻,直至被杀。

    王承恩还好,历史上他就陪着崇祯一起死了,此刻见皇帝被杀,他也是颇有骨气地挥舞着一把佩刀,势如疯虎地朝着刘宗敏扑去:“狗贼!竟敢弑君!你九族都不得好死!”

    旁边闯军士兵看他发难,对着就是一顿乱箭,王承恩身中数箭,口中喷着血沫子,犹然前冲了两步,但已力竭,刘宗敏反手一个狼牙棒,也把他脑门砸碎,跟他主子一般死相。

    王承恩就这样一人没杀到,直接白给了。

    骆养性历史上倒是投降了李自成,遭到严刑拷饷,后来交了三万两银子,才算暂免死罪,在牢里关着,后来多尔衮打进北京,把他放了出来,他又立刻投了鞑子。

    但这一世,他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当然也就没机会投降了,被迫做了一把忠义之士,力战而亡。

    几百人很快被杀尽,只留下几个皇亲国戚。

    刘宗敏手下的士兵在马车中找到了太子朱慈烺,确认他身份后,倒也没敢立刻动手。

    李自成听说果然太子也被带着逃跑,立刻大喜,他虽然杀了崇祯,但还指望太子是个懦弱无知的小孩子,可以用活命为饵,迫使太子屈服,这样也便于他彻底接收京城和其他北直隶境内的地盘,让其他明军望风归降。

    因为是当着朱慈烺面杀崇祯的,李自成倒也没指望睁眼说瞎话,所以直接就用上了威逼:“孺子可知,你家获何罪于天,故而失天下!”

    朱慈烺刚才已经被吓得有点懵逼了,猝经生死变故,一个十五岁的少年能有多大定力?

    但他毕竟也当太子多年,骨气还是有的,当下估计也活不了,就无所谓地反骂:“孤何以知之!弑君贼,何不杀孤!今日无非一死,孤岂为若屈耶!”

    李自成被这么一呛声,倒有些不太适应,但很快也反应过来了。

    这些年,被他破城抓获的大明官员,也不乏誓死不屈的。明明自己武力上已经绝对占优了,对方就是不服他。

    所以他也不至于太生气,只是冷笑着说:“看来你跟你父皇一样不怕死么?想要孤成全你?你本无罪,若肯归降,自当留你一命!”

    朱慈烺扭过头去,只是不做声,表情悲戚,眼泪不受控制地哗哗而落。

    李自成有些不耐烦,嘴角抽搐了几下,旁边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他这是起杀心了。

    其他刘宗敏等武将,对政治也完全不懂,毫不在乎正统,哪怕了解李自成,知道他的心态,也只是哂笑着看热闹,巴不得李自成下令动手,把这太子一并剁了。

    然而宋献策却是读过点书的,知道正统名分的厉害,当下连忙趁机拉住李自成,说了一番悄悄话:“大王不必动怒!何必跟一个孺子置气!臣自有办法让他服软。”

    李自成对宋献策还是很信任的,便点点头:“你去试试!”

    于是,朱慈烺很快就看到李自成身边绕过来一个獐头鼠目尖嘴猴腮、算命先生气质的半吊子文人,吊儿郎当皮笑肉不笑地威胁他:

    “太子殿下,何必动那么大气呢,死者已矣,咱也得为活着的人考虑。你大明以孝治天下,你不惜死,难道也不惜你母后、母妃们的生死么?难道就不惜你父皇死后,他那些妻妾的名声么?”

    宋献策说话音量细声细气的,但这几个阴恻恻的字眼说出,却是让朱慈烺瞠目结舌,场内安静得可怕,只闻寒冬中战马喷气挠蹄的声音。

    几秒钟后,朱慈烺身后那辆马车里,也是传出一声惨呼,随后是一堆女人惊叫的声音。

    “袁贵妃自刎了!”

    朱慈烺听了后面马车群中的响动,愈发慌神,一个疏忽,很快被刘宗敏摁住,卸了佩剑。

    朱慈烺又惊又怒,痛骂宋献策:“禽兽!你这狗贼,想拿女人名节要挟于孤不成?”

    宋献策也有些暗然,他原本只是想言语威胁一下,没想到后面马车里有女人那么刚烈,直接自尽了一个,倒是让他少了一张筹码:“这……也非在下本意,何至于此呢。”

    后面马车内犹然传来女人的哭泣声:“妹妹湖涂啊!就算你不想对不起陛下,眼下这节骨眼,自刎又有何用?”

    慌乱了一会儿后,后面马车里总算站出来一个少妇,临时头戴了帷帽,打开帘子,对着李自成、宋献策和朱慈烺不卑不亢地开出条件:

    “闯贼!我乃天启先帝遗霜、懿安皇后!你们要的,不就是挟持烺儿,让他听从你们摆布,到时候吴三桂勤王兵马到来,你们好带着烺儿去动摇吴三桂军心么!”

    原来,这个三十来岁的女人,便是天启帝朱由校的皇后张嫣,比崇祯大四岁。崇祯死时,他这位寡嫂也不过三十六七岁,当然还健在。

    历史上张嫣跟着周皇后一样,在紫禁城被破前都自缢了,这一世崇祯没放弃逃跑的念头,自然不会先杀妻、嫂,也就带着一起逃,沦落至此。

    宋献策听这美妇喝破了他的图谋,也是有些羞愧,心中暗道:“没想到崇祯身边,还是这等妇人有见识,竟能如此镇定。皇后、太子,反而都是慌乱之辈。”

    他也只好先应承了两句,承认自己的图谋被张嫣看穿了。

    张嫣也就冷哼一声,继续跟他们谈条件:“尔等反贼,终将不得好死!不过今日一时得志,烺儿想来也逃不脱你的掌心。

    本宫有一言,你们若是肯依,本宫便劝烺儿暂且屈尊跟随尔等一阵!否则,我大明皇亲贵胃,天家血脉,不过一死而已!”

    张嫣这番话,有些越俎代庖,竟是直接用自己的言语定了皇太子的生死、后续一段时间的活法,不得不说是太僭越了,如果换做平时,肯定会被弹劾治罪。

    但此刻她敢说出这话,已经是鱼死网破,置生死与度外,顾不得了。

    李自成听了,都不由神色一凛,宋献策更是肃然起敬,不由自主就膝盖一软下拜了:“娘娘有如此见识,下臣洗耳恭听便是。”

    李自成眉头一皱,鄙夷地看了宋献策一眼,但也没说什么。这人也是没见过天然贵气之人的气场,一时跪习惯了。

    但谁能指责宋献策呢,气场这种东西,久居上位者还真就有。

    当初南朝梁时,侯景之乱,侯景都杀进台城皇宫、面对梁武帝萧衍了。萧衍当时已经是个八十六岁的衰朽老头,但他只是看了侯景一个眼神,侯景就忍不住腿一软,浑身大汗淋漓。显然是萧衍当了近五十年皇帝,本人还是开国皇帝,那气场非比寻常。

    张嫣根本不计较宋献策的反应,只是大大方方说出了自己的条件:“尔等且容许本宫与周皇后,及其他嫔妃,至通惠河边,抱石投河自尽!不得打捞尸首!只要我等尸骨无存,便不损及先帝与陛下的威名,到时候,烺儿自然会跟随你们暂且摆布!”

    张嫣想得很清楚,跟袁贵妃那样直接在马车里自刎,根本就无济于事,她们都是美貌女子,就算死了,这些丧心病狂的禽兽,难道就会放过尸体了?

    用句后世的俗话来说,这些禽兽怕是会趁热吧!

    她们原本就是沿着通惠河一路逃来的通州,眼下放她们活着离开是不可能的,唯一要保住全尸还不受辱的办法,就是抱石投河了。往河里一跳,别人也找不到尸体,无从辱起。

    李自成和宋献策琢磨了一下,居然也觉得张嫣所言有道理。

    旁边莽汉一个的刘宗敏,倒是有些不乐意了,淫邪地笑着说:“大王,搭理这些妇道人家作甚?要我说让弟兄们先爽爽,到时候她们非要不从想死,再死好了!咱刀头舔血这么多年了,也没尝过皇帝的女人……”

    刘宗敏显然是闯军中最精虫上脑的,不然历史上他也不会强抢陈圆圆了。

    现在陈圆圆根本不在京城,早就被朱树人收入后宅四五年了。刘宗敏什么都没捞到,只看到两位先帝的皇后都还活着,他还哪里忍得住?

    尤其崇祯才刚刚被他杖毙,杀了皇帝后再淫其妻女,这种享受,怕是只有成吉思汗能经常体会吧!

    他刘宗敏今天也要过一把成吉思汗的瘾!

    好在宋献策肯定比他冷静得多,连忙劝李自成:“权将军冷静!不可坏了大王的大事!你要美女何处没有!等两位皇后投河自尽后,旁边那些宫女还不是由你摆布?”

    刘宗敏已经飘了,梗着个脖子呵斥:“你个搬弄是非的酸丁,天下是我等帮大王刀里来箭里去打下来的!要你何用!崇祯都死了,还有什么好顾忌的!”

    刘宗敏很清楚,天下只有他和李自成是没有回头路的,如果哪天真被明朝翻盘,他和李自成都得死,谁让他亲手弑君了呢?而宋献策哪怕都还有一线投降的机会。

    也正因为对自己的风险有清醒的认识,刘宗敏如今是心态最及时行乐的那一个,今朝有酒今朝醉,哪怕将来遇到意外,好歹死前也享受过皇帝的女人,尝过这种待遇了。

    大丈夫不枉世间走一遭!够本了!

    李自成看到老战友飘成这样,心中也隐隐不快,但他有容人之量,强行忍了,他心里也很清楚,刘宗敏就是桀骜莽撞了一点,但越是这样,越是跟自己拴在一条绳上的蚂蚱,不可能背叛自己。

    手下的武将,第一要求就是忠诚,不可能背叛,其他性格方面的毛病都是能忍的。

    李自成便亲自陪着笑脸,低声语重心长劝说:“宗敏何必动气,宋先生也是为我大顺立下过定策之功的,如今百废待兴,正该团结!

    你也不想眼看着天下都定了,麾下袍泽还跟着吴三桂厮杀到血流成河吧,能逼迫朱慈烺跟孤合作,对于确保拿下吴三桂,很有用!

    兄弟缺女人,孤岂会吝惜?回北京城后,崇祯皇宫里留下的妃嫔,只要没自尽的,孤许诺让你先挑!”

    李自成都亲口这么给面子了,刘宗敏今朝有酒今朝醉的色心才算稍有收敛,双方也就达成了默契。

    不一会儿,张嫣把周皇后等人,以及袁贵妃的尸身、外加已经吓晕了的坤兴公主,都集中到一辆马车上。还各自找了一块石头抱着,晕了的就由别人在其衣带上绑上石头。

    又吩咐贴身宫女把那辆马车赶到通惠河边。然后她让那几个不相干的宫女都各自下车逃命,个别宫女跪下来哭求,说是不愿被贼军凌辱,宁可殉主。

    张嫣有些动容,也就没有驱赶,直接让这个愿意殉主的宫女控制马车方向,张嫣则抽出袁贵妃刚才自刎时用的短剑,直接在马屁上插了一剑。

    御驾骏马悲嘶一声,吃痛受惊发足狂奔,竟也没了躲避河水的本能,慌乱中直接冲进河去。

    闯军将士们严密封锁着现场,死死盯住这些妇人投河,还反复扫视河面了几分钟,确认方圆数百丈下游都没有活人冒头,也没有尸体重新浮起来,这才失望地结束了警戒。

    刘宗敏依然骂骂咧咧都囔了几句,暗骂实在是暴殄天物,那么多绝色美人都浪费了。

    李自成在宋献策的指引下,回转去跟朱慈烺商量,宋献策帮着开口:“太子殿下,我们大王已经信守诺言,没有损及令尊和令伯父死后名声。你还是乖乖跟着我们去见吴三桂吧。

    不然,惹得我家大王恼羞成怒,哪怕再费力,我们也会发动大军,尝试把河里的尸首再捞出来的!令尊的尸首,能不能得到礼葬,也都在殿下一念之间!”

    朱慈烺双目几乎要喷火,却也无可奈何。对方以母后死后尸首的清白、和父皇能否被安葬,来威胁他,他能不配合么?

    当天晚上,朱慈烺被李自成就近带进了通州县城,先在通州歇宿一夜,搞清情况。

    李自成自会回到北京,再去处理其他大事,朝中百官都还等着他接收呢,崇祯的尸体也要带回去,诈称是自尽,昭告天下。

    宋献策则在李自成的命令下,修书一封,继续送去山海关军前,告知还在半路上的吴三桂:

    “大明天子已自尽殉国,太子已归降我大顺,请吴军门好自为之,早日归顺响应故主,倒戈卸甲以礼来降,仍不失封侯之位,国安民乐,岂不美哉?”

    我以为我感冒五六天了,这是要过去了,阳的威力应该就是类似感冒。谁知是鼻炎咽炎症状过去了,才要发烧……不按套路出牌啊。

    另外,这一章之所以写到这儿为止……其实后面一个字存稿都没了,只有大纲,还可以调整。

    让那些女人投河留个全尸,就是想看大家意见,后续有其中一个还是几个,被郑成功张名振从大沽口来的援军救起来捞起来。或者干脆全部淹死,都行。

    这里我还没写死,有想法的在这一段下面流言、或者在别人流言的观点下面点赞吧,我统计一下。(反正这些女人就算活着也没什么戏份,只是一两句交代,尤其皇后们肯定是没戏份,最多后续讨论立谁为新君时,两任皇后可以说得上几句话,提供一点儿正统性意见)

第239章 走到历史岔路口的吴三桂

    次日黎明,天津武清河某处河岸边。

    武清河,便是通惠河经过通州、香河县之后,转折向南的那段人工加宽的运河河道。

    河道在向南抵达天津卫城后,再汇入卫河一路流到大沽口,注入渤海。

    张嫣不知做了多久的梦,还一度觉得魂魄飘荡,要见到先帝了,浑身毫无知觉,但最后,她却被阵阵酸胀呕醒,本能地喷出几口水来。

    昏沉了许久,她才勉强回忆起,她们一行人乘坐的马车,被她用剑刺了马屁,吃痛跳进了河里,连人带车被河水冲走了。

    通惠河还算是天然河流,是有一定落差的,水流速度也还行。经过香河县转入天津武清河后,才算是彻底的人工运河河段,河面缺乏落差,流速顿缓,她们的马车残骸便被一路冲到的岸边搁浅——当然,此时此刻,张嫣并不知道这一切,这得是开了天眼的人才能知道。

    意识到自己还没死,张嫣立刻升起一个念头,一边拼命呕水,尽量让自己彻底清醒,随后就开始检查被撞烂的马车残骸里,还有没有同伴一样侥幸未死。

    她先找到了昏迷的侄女儿坤兴公主,但也顾不得看其生死,就丢在一边,再找周皇后。

    好容易才拖着酸软的身体,找到了周皇后,已经被冲得挺远了,至少距离车子残害数十步外。张嫣试了一下对方鼻息,又竭尽全力胡乱掐摁了几下,她也不太懂急救,很快弄得自己也是精疲力竭,只好放弃。

    周皇后已然是溺死了,她并不会水性,绑石随车落水后,没几分钟就咽了许多河水,肺部进水过多,又过了小半夜时间,自然无幸。

    自古但凡是溺水之人,如果已经吸进去了很多水,又浮了起来,那妥妥是死得透透的了,哪怕手上抱的石头在失去意识后已经丢了,也没用。

    想要活命,一般得落水时就靠着极大的毅力闭气憋晕、然后昏迷后一刻钟内就重新自然漂回水面,不吸入过多河水入肺。人在不挣扎、也没有吸入过多河水的情况下,是有可能自然漂在水面上的。

    那些航海的水手、坠海后失去意识被冲到岸边、最后又醒来的,多半是这种情况。

    张嫣见周皇后已死,也是兔死狐悲,颇为内疚:这条保住清白的法子,是她想出来的。

    最后她却因为刚毅果决,命数也好,竟活了下来。周皇后却因水性差、又惊慌失措,难免毙命。

    自己将来若能独活于世,百年之后到了地下,又哪有脸面见小叔子和弟妹?难道她能跟崇祯说:我自己没死,没下来陪先帝,但我教唆了弟妹先下来陪你?

    惶然之中,张嫣忽然想起一个事儿:侄女儿坤兴公主朱娖的生死,她还没检查呢,此刻,出于对周皇后之死的愧疚,她缓了几口气后,便连忙爬过去查验了一下。

    试完鼻息之后,张嫣又升起一丝希望:朱娖还有气!应该是她落水时便昏迷了,所以没有挣扎,也没有吸入过多的水,至于系在衣带上的石头,应该也是在马车撞击河床河岸的时候,崩断了衣带,漂出一段距离后便浮上了水面。

    张嫣连忙胡乱施救了一番,也是朱娖命不该绝,竟然被四体不勤、什么家务都不会干的皇后伯母乱救一番,也气息微弱地幽幽转醒,又自己呛出一些水来。

    “皇伯母?这是何处?父皇……嗯,母后呢?”朱娖提到父皇二字时,神色忍不住悲戚了一下,

    她迷迷湖湖回忆起,自己吓晕之前看到的最后一幕,就是父皇的头颅,被那个凶顽的贼将用狼牙棒直接打碎了。从小没见过世面,未经血腥的朱娖,哪能承受这种心理剧震?当然是直接就吓晕了。

    张嫣被这么一问,暗然叹息:“伯母对不起你,你母后已经殉国了,为防受辱,我们都投河自尽了……”

    然后她简明扼要把前因后果说了一下,不再赘述。朱娖震惊许久,才接受了这么多剧变,一时悲从中来。

    张嫣鼓励她,说现在不是悲伤的时候,要赶紧搞清楚这儿是哪里,能逃远一点就尽量逃。

    她们又简单搜索了一下,没有再发现其他皇亲贵戚女卷生还,只找到了一个昏迷的宫女,就让宫女帮忙背着周皇后的尸身,试图转移,想着有朝一日安葬。可惜宫女一样体弱无力,背了没半里地,就只能丢下,随便挖了个坑把周皇后草草埋了,张嫣只是简单做了点记号,争取有朝一日能回来找到。

    忙完这一切,天色已经微亮,张嫣靠着看太阳升起的方向,才辨明了哪边是东方,一行人只敢找了尽量破烂的宫女衣服套在外面,沿着运河大致朝东南方向走。

    看到人群还要躲避,还要尽量往脸上涂抹河泥,以免暴露容貌被觊觎。

    一群女流本就体弱,昼伏夜出还得提心吊胆,躲躲停停一整天也不过轻装走了三十里地,朱娖就已经累瘫站不起身,还又饿又渴。

    作为养尊处优的皇后和公主,她们暂时也不敢跟流民那般直接喝运河里的生水,夜幕再次降临时,累得不行的几人只能在百姓早已逃空的运河边荒村,找了个稻草垛栖身。

    如此饿了整整两天,就在她们觉得最后还是非死不可时,外面终于出现了兵荒马乱的动静。

    这天已是正月十二,也是北京城破后的第四天凌晨。

    从城破后次日开始就粒米未进的张嫣、朱娖,听到荒村外骑兵奔驰之声,吓得瑟瑟发抖,根本不敢动弹。

    兵马过去很久,张嫣才让那个长相安全的幸存宫女,黑泥涂脸,出去打探,但半晌之后回来还是一无所获——附近百姓差不多都逃完了,根本找不到女人。而宫女哪怕装得再丑,也不敢跟男人搭话打探,唯恐这兵荒马乱的,对方饥不择食,反而招来祸患。

    张嫣无奈,也只好继续躲避,等待时机。

    她们也就错过了机会,无从得知一早过去的那队流贼骑兵,其实是南下去迎击朱树人派来的曹变蛟、黄得功和朱文祯的两万精锐铁骑。

    ……

    朱树人是在北京被攻破后两天、也是崇祯毙命后一天多,才知道北京的最新情况,并且派出曹变蛟等人北上侦查的。

    如今又两天过去了,朱树人的骑兵已经抵达了河间府与顺天府交界,大约是天津卫和保定府之间。而李自成本人已经回到了北京城,他不希望立刻跟朱树人的军队发生硬战,就分出骑兵南下,去散布崇祯“自尽殉国”的死讯,希望朱树人别孤军深入白费力气。

    否则,朱树人的主力还在临清、清河一带,只有两万骑兵孤军深入,真要是被闯军数十万主力重重包围死磕,这两万骑兵再是精锐善战,面对十几倍的敌人,也难免死伤惨重。

    李自成相信朱树人只是想救崇祯,而不是想孤军跟他拼命。只要让朱树人看到立刻急行军北上没有意义了,他应该会知难而退吧。

    甚至宋献策还私下里恶意揣测,对李自成说:朱树人可能只是想摆出全力救崇祯的忠义表象。

    至于是不是真心要救出崇祯,宋献策根本不看好。但李自成没敢彻底全信宋献策的判断,他在恶意揣测敌人下限方面,还是不如宋献策放得开。

    双方各怀心思,这场在保定附近的骑兵接触战,也就以一种近似闹剧的方式草草收场。双方只进行了短促激烈的交战,随后闯军各种宣扬崇祯已经自尽殉国、打击救援官军士气。

    官军将领中,曹变蛟跟流贼厮杀资历最深,也在辽东跟鞑子打过多年,脾气也最是火爆。但自从洪承畴投敌、曹变蛟被朱树人所救后,他也有所收敛,心里有一本账,知道该以国姓爷的小集团利益为重。听说崇祯都死了,他也就没有太坚持要死战到底。

    相比之下,还是黄得功最不怕事,听说皇帝死了,他只是愈发愤怒,叫嚣要杀尽这些弑君之贼。最后还是朱树人麾下最心腹嫡系的朱文祯拉住了他,如此劝说:

    “黄将军不可鲁莽!总督大人交代过我们,此番不为跟流贼拼命,只为试图救驾!既然驾已经救不到了,不如从长计议!我军现在兵力不济,后军也没跟上。河北赤地千里持久战无处筹粮,不如徐徐图之!”

    黄得功目眦欲裂:“为人臣者,君父被弑而不报仇,枉为人哉!闯贼虽然势大,眼前这股贼军能有多少兵马?他还能几十万人拧成一股绳不成?既然撞上了,趁机灭其一部,打疼了也好!”

    朱文祯又拉住:“你忘了出发前,总督大人的推演分析了么?如今既然京城彻底被洗荡,北方必然会剧震,不是旦夕可以恢复的!山海关吴三桂也未必会死守、同时扛住闯贼和鞑子。若是鞑子入关,必然要跟闯贼一战!

    总督大人也是知道民族大义的,不会联虏平寇,但也绝不会无视君父之死、联寇平虏。如今只有好好守住依然稳固诸省,待鞑虏与流贼互相残杀一波,各自折损后,再收寇平虏!

    总督大人早就说过了,真要是陛下死了,李自成活着,那是不可能赦免其余诸贼的。但将来只要李自成死了,朝廷自能只诛首恶,赦免其余,让他们为了民族大义戴罪立功!现在我们亲自把他们都杀了,那是在帮鞑子减轻负担!”

    朱树人在这三将出发前,确实交代过这番话,不得不说他的预判是有些过分的,完全属于铁口直断,而且有点不合大义。

    但朱树人也是觉得这些人都是自己人了,可以敞开说亮话。朱树人的预言信用也一贯很好,他非要这样说,别人也就将信将疑听了。

    黄得功冷静再三,这才放弃,小战一场后,各自带兵退去。

    他们虽然没有对闯军立刻造成巨大杀伤,但事实上也间接拉扯开了一个空档,让崇祯死后这三五天里,通州、香河一带的闯军主力,如临大敌南调堵漏,其他方向也就进一步松懈了。

    ……

    曹变蛟、黄得功等人回去复命、向朱树人通报崇祯死讯。

    但对面的闯军却不敢彻底相信、朱树人的部队会这么轻易退走,所以他们依然在保定一带保持警戒了数日,也被拖住了相当的兵力。

    而就在曹变蛟退走后次日,天津卫方向,却有突生了新的变故。

    一支从海路而来的官军,突然在大沽口登陆,并且顺势杀入运河故道。

    官军带队将领,当然是大明的海防总兵张名振,和临时来客串的郑成功。

    他们是将近半个月前,从江北的淮安等地走海路北上的。朱树人给他们下令时,就算好了他们肯定来不及救崇祯,这才给他们下达的命令,以免弄巧成拙。朱树人希望的只是他们可以在崇祯死后、吴三桂降清之前那个时间点,把山海关明军接应一部分出来,以免便宜了鞑子。

    大沽口附近的闯军守军,当然是猝不及防,根本没法组织起有效的抵抗,直接就溃散归顺了——

    事实上,闯军此前压根儿就没在大沽口这种方向,派遣多少嫡系部队,最多只是派了一个掌旅来接收而已。

    因为从来都是西北陆权思维的李自成,哪里会觉得这些海港城镇有什么军事经济价值?连天津卫都没挡在他当初进军北京的道路上,所以闯军南路的刘芳亮,当初都是从保定杀到北京的,天津卫直接就被无视了。

    后来北京都被围,天津卫这边的明军直接骨头一软,派人联络愿意投降,李自成也毫不重视,直接让一个掌旅带了少量人马来接收地盘。

    所以这里驻防的部队,至少八成以上的人数,仅仅几天前还是明朝的官军,刚刚才易帜,现在再次遇到大明的部队来袭,当然是毫无战意,直接就重新投了。

    尤其大明实行漕运改海的改革,原本已经进行到第五年,而大沽口正是漕运改海后、海路的终点。南方海运来的漕粮,要在大沽口卸载、换装内河运河里开的小船,然后再由武清河通惠河一路运到北京城里的积水潭。

    所以明军留在大沽口和天津卫的守军,原本就属于护漕系统内的。张名振带队来打他们,就相当于是正牌老上司上门,谁还愿意抵抗?

    打个不恰当的比喻,这简直跟让拿破仑带着一船厄尔巴卫兵、面对来围剿“科西嘉岛的怪物”的第五师一样轻松。

    李自成留在大沽口的那个掌旅,直接在乱军之中被杀,少量嫡系老贼也都被淹没扑灭。

    只不过,他们从海路而来,相当于是消息闭塞掉线了整整半个月,所以刚登陆时也不知道大陆上的情况,也不知道崇祯已死,这才貌似在大沽口登陆、杀入天津卫,只求打探消息看看还能不能救一下皇帝。

    朱树人从没指望他们救皇帝,但这话出发前是不能明说的,只能让他们自己稍稍试错一下——要是直接强行命令他们去山海关登陆而非天津卫,那一切就穿帮了,世人都会知道朱树人压根儿料定了皇帝要死。

    朱树人只能相信张名振和郑成功的随机应变,见坏就收。

    PS:以上凑了四千五百字……质量不太好,把12月全勤混到手……抱歉……

    可能还会歇几天,人胖生病果然虚,以后要减肥……中间状态好偶尔能更,最晚一月五日过完后彻底恢复每天更吧。一月份全勤奖什么反正也不可能拿了,过年估计索性也会放几天羊……

    这么多年,原先成绩好从不敢过年放羊,这次是成绩差。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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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姓窃明介绍:
朱树人回到了崇祯十二年,大明已然彻底病入膏肓。
自己区区一个秀才,连官都不是,用正常手段怎么来得及拯救大明?
既然如此,只好用一些非常手段了。国姓窃明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国姓窃明,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国姓窃明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