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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浙东匹夫     国姓窃明txt下载     国姓窃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240章 太子岂会与杀父仇人合作

    张名振和郑成功在出发前,并不知道他们救不到皇帝,所以在大沽口登陆后,依然要全力以赴尝试。

    大沽口和天津卫的守军重新反正后,倒是也有当地守将直接向张名振通报了最新的消息,说北京城已经被攻下足足四五天了。

    但这些守将原本就是两边倒投降了好几次的人,投到闯贼那边也就半个多月,在敌营期间并不受信任,闯军高层也不会第一时间把重要情报跟这些人共享。

    所以,他们也说不清楚,北京城破后,到底有多少皇亲国戚、百官重臣死了,有哪些投敌了。

    各种假消息倒是满天飞,关于同一个人的生死,经常能传回截然相反的两种说法,让人不知信哪一个。

    张名振和郑成功梳理完后,完全没得出头绪,只能进一步武力求证。

    不过,武力求证之前,他们还得分兵、还得换船,同样非常麻烦——从海路开过来的大船、战船,是无法驶入武清河这种浅狭的人工运河的。

    张名振只好分出一半兵力,守在大船上,保持部队随时有机动力。剩下一半人则换上天津卫的内河漕船,慢慢逆流而上。

    这些漕船平时只是运粮用的,不考虑战斗需要,自然也就没有任何防护措施。为防半路上被闯军拦截厮杀,郑成功只能让人扛了些土框、沙袋堆在船舷,提供些临时掩体。

    漕船的动力设施也非常简陋,基本上就是靠撑篙为主。狭浅的运河里风帆动力很难用,划桨效率也不算高。唯一的好处是可以利用河道的浅水特性,撑篙全程都能撑在河底上,动力效率还算可以。

    在某些特别狭窄的河段,平时理论上还能指望纤夫拉纤,那就可以多堆人力快速通行。

    但现在随时要应付可能出现的敌人,郑成功和张名振都是以水军着称,可不敢留太多纤夫在岸上。否则遇到骑兵部队突然出现,纤夫根本逃都没处逃,只能任人宰割,

    还不如撑篙的船工可以始终呆在船上的沙包墙后躲避,也不会被骑兵直接冲锋。于是一群天津漕船中,就出现了同时十几个水手在船尾撑篙的奇葩景象,只求推进更快一些。

    郑成功的船队从天津卫城往北,行进了大半个上午,逆流行出四十多里。

    一路上,倒也有遇到小股闯军流贼,斥候哨骑。

    一些不长眼的闯军看到疑似官军的船队,还以为跟漕粮船队那样好欺负,试图过来拦截、对着船队骑射放箭。

    这也不能怪他们没见识,李自成麾下的骑兵部队,很多都来自大西北,很多陕西人一辈子也没接触过水军,也没接触过漕运。看到这种船舱连顶盖都没有的敞篷船,当然会觉得只要抛射弓箭就可以密集杀伤船上的人员,也就有胆子过来试一试。

    然而,郑成功挑选出来的士卒,都是集中了重甲的,也都顶着铁盔,虽然在船上站得很密,被偶尔抛射却也没什么损伤。

    更关键的是,郑成功从来不缺火器,遇到拦截的流贼骑兵,老远就开始鸟铳轮番排枪教做人,根本就没多少闯贼骑兵能顺利冲到骑弓抛射的距离。

    几次小冲突后,郑成功还分兵上岸抓伤员,辨识其中的流贼军官抓来拷问,打听皇帝的消息。

    好几个受伤被抓的流贼骑兵军官,都表示崇祯已经被围自尽了,闯王没有为难他,还给崇祯厚葬了。郑成功一开始不信,听了好几个都这么说,也渐渐信了。

    “少主,咱也算对陛下尽忠了,既然如此,不如回天津卫,设法联络山海关吴军门吧。”郑成功身边一些郑家海贼军官,纷纷如此劝他。

    郑成功想了想:“再看看吧,顺便打探一下吴将军的救驾兵马走到哪儿了,估计他眼下也不在山海关,咱直奔山海关怕是要扑空。

    今天要是没收获,午后就折返。回天津卫顺水,会快一些。只要天黑能回到天津卫就行,这兵荒马乱的,可不能天黑了被围在野外。”

    属下觉得也有道理,就没有再多劝,任由郑成功继续推进,走到正午时分,又击溃一伙流贼巡逻斥候,而流贼主力依然还没来得及反应,迟迟没能赶来拦截。

    从俘虏口中,郑成功又得到了一些新的有用情报,比如李自成已经派兵前出到开平、遵化一带布防。似乎闯军和吴三桂的接触并不顺利,

    而吴三桂的回防部队,原本已经过了开平,但似乎也是在确认了崇祯的死讯后,放弃了继续西归,又从开平东撤,不知道如今有没有回到山海关。

    而李自成也派出了一些其他明军降将,去跟吴三桂进一步接触,似乎有唐通,或许还有马科或者白广恩——

    这三人,都是两年前跟吴三桂一起,被洪承畴带去参加松锦大战的八总兵之一。在洪承畴麾下时大家地位差不多,现在却都投了李自成。

    连郑成功这个外人听闻了,也是不胜唏嘘:这大明的九边兵马,真是有够墙头草的。

    ……

    就在郑成功再无收获,让部队吃过午饭干粮,准备回返天津卫时,他的部队终于又遭遇了一幢意外。

    一群刚才上岸抓俘虏拷问的郑家水兵,在追捕几个闯贼伤员时,深入了河边一座码头小镇。就在他们成功抓获全部逃敌、即将折返时,一个宫女装束的年轻女子不知从哪儿冒出来,强行壮着胆子追问他们可是朝廷的援军。

    郑家水兵很多都是海盗出身,乍一看到美貌少女,本能就要目露淫光。好在对面的女子也知道厉害,连忙表示救了她能有大功,要求见官军的将领。带队的郑家军官觉得倒也不妨赌一把,便把人带走了,没有侵犯。

    那宫女正是张嫣此前打扫现场,找到的幸存者。这种场合,张嫣可不敢亲自直接露面,也不敢让朱娖出面,唯恐对面不是官军,或者兵荒马乱铤而走险。

    她只能是先丢一颗弃子出去试探,就派了一个宫女。如果那宫女嘴笨,没能稳住对面就直接白给了,张嫣也只能隐姓埋名继续逃。

    不一会儿,那宫女就被带回船队,送到郑成功面前。郑成功一开始也不当回事,直到对面说她是周皇后宫中的宫女,此番是奉了幸存的懿安张皇后之命来求救的。

    郑成功这才肃然起来,又不敢托大,连忙问了对方可有信物,是如何逃出来的。

    这兵荒马乱的,能逃出来实在是离奇,突然遇到一个女人,就说自己身份高贵,郑成功也不能不防是遇到了骗子。

    那宫女就简单把情况大致说了一下,说崇祯在通州、香河一带被闯军追上,被刘宗敏弑君,还以后宫清白、崇祯名声威胁太子投降。最后才拿出几件宫中腰牌、饰物等自证。

    郑成功听完看完,倒是信了五六分——他基本相信对方确实是跟着崇祯突围出来的,也确实是宫里人。但她背后的究竟是不是张皇后,还不敢确信。

    谁知道有没有可能是宫女或者低端妃嫔假冒皇后呢,宫里人都死了被抓了的情况下,也没个认识的人能指认,要是贸然承认,后患也是不小的。

    双方都是麻杆打狼两头怕,郑成功琢磨了一下之后,只是大大方方亮明:“我乃原九江知府、历任南京户部承运司主事、郎中,督办护漕郑成功。此番奉命救驾,你既说是张皇后身边人,可引其他幸存宫人先上船,本官自会礼送回安全的地方,其余便待后续再议。”

    一番试探确认折腾,张嫣和朱娖这才在郑成功亲自带队之下,被接回船上,好生安置。

    张嫣倒也识大体,始终戴着帷帽,上船后就躲进船舱放下帘子,跟朱娖待在一起,她也注意到了郑成功的犹豫怀疑,并不颐指气使。

    这也是只有几个女人逃生的难办之处。

    如果崇祯本人能活,或者太子能活,一切都还好办,男人可以抛头露面,有很多大臣见过认识,哪怕到了南方,南京城里也有高官可以辨认真假。

    但女人深居后宫,外臣根本没见过。其他证人都死了投了的情况下,逃出个别几个,还真不敢确认,只能先礼貌养着。

    最多只能指望将来到了南京,能遇到一些早年从北京外放到南京的镇守宦官或者宫女,能见过先皇后、公主。

    历史上弘光元年那场南京“假太子桉”,一个叫王之明的少年,就诈称是崇祯的太子朱慈烺南逃,一开始南京那边众人也不敢否认,最后让曾经当过太子讲读的前国子监司业吴梅村出来指认。

    吴梅村从崇祯十年到十二年那段时间,在北京任职教过太子读书,他辨认后说这人长得根本不像太子,才把那个王之明按假冒太子的罪名处置了。

    虽然历史上的假太子桉最后解决了,但其解决过程还是让人捏了一把汗的——区区一个国子监司业、前太子讲读,他说这是假太子就是假太子了。那如果吴梅村被人收买了呢?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兵荒马乱的年代,辨认一个出逃的皇亲国戚的真假,有时候就是这么一线之间。

    ……

    稍稍安定下来,郑成功也让人准备了水食。

    张嫣朱娖都是三四天没吃东西了,养尊处优多年的皇亲国戚哪吃过这种苦?所以哪怕行军途中,最好的吃食也只是粗面烙饼卷鱼干,她们都吃得狼吞虎咽,给她们的银箸都没用,直接抓着吃。

    隔着帘子看着这幅吃相,郑成功愈发狐疑对方身份。张嫣似乎也察觉到了,也知道自己有失体面,但刚才实在是太饿了忍不住。

    吃完后,她脑子也活络了些,进一步想到了如何自证身份,还能顺便多救些人。

    她便隔着帘子,向郑成功建议:“郑将军,当日太子迫于无奈,暂时与闯贼虚与委蛇,这几日,听说闯贼还在胁迫吴三桂?莫非太子还在香河县么?郑将军既有兵马,可能再为国尽力?若是能救出太子,岂不是泼天大功,先帝在九泉之下,也会感激你的。”

    张嫣很清楚,要是把太子也救出来,那认识太子的人就多了,他们这一群人的身份,就都能证明了。

    而且眼下大明危在旦夕,能救出太子,才有国本,否则怕是立刻就要陷入军阀各自拥立傀儡的乱局。

    大明不是没有一战之力,但是绝对不能再陷入分裂内耗了!

    旁边还在呆滞勐吃的朱娖,听了伯母的话语,也是泣不成声,很快出声附和,请求郑成功想办法搭救她皇兄。

    郑成功听了后,对张嫣、朱娖身份的真实性,又多信了一两分。

    她们敢让他救太子,显然是不怕太子认出她们身份的,这就说明她们多半不会假。哪怕最后没救出太子,只要能在阵前打个照面喊话,都足以证明其身份。

    但营救太子岂有这么简单?既然被闯贼控制为了人质,闯贼肯定会拿太子来要挟,就算郑成功能偷袭打赢其中闯军一部,对方只要把刀子架在太子脖子上,也一样救不出来的。

    郑成功不好表现得怯懦,只好讲道理:“兹事体大,既然太子已落入贼手,就算我军能追回,怕是也难免也先挟英宗之故事。当初于少保能保住大明,靠的可是……”

    后面半句话他没说出来,但知道本朝历史的都懂,靠的是拥立代宗之后,让瓦剌人手上的英宗那张牌价值作废。

    张嫣听了,也是神色一暗,她这两天也是饿得有点晕,这么简单的道理都没想明白。但她知道,大侄儿的生死事小,避免大明内耗事大,有些事情,哪怕是赌一把,也该尝试——大不了失败之后,大侄儿被杀,也好过现在的不确定状态。

    她悲悯地闭上了眼睛,许久才对郑成功许诺:“郑将军,本宫知你素来忠义,跟随朱总督平贼多年。此番若能尝试营救太子,无论成功与否,都是大功一件。只要你努力了,本宫做主,将坤兴公主许配于你为妻……”

    说着,她摸了一下旁边侄女儿朱娖的长发,朱娖一听也是震惊莫名,一时呆滞了。

    郑成功心中一震,连忙跪下婉拒:“陛下何出此言!臣岂敢挟功,况臣已经婚配……”

    (注:明朝皇后称殿下,太后称陛下,无论是否称制。但张嫣是先帝的皇后,只是跟崇祯平辈,外人依然称陛下,等于是在称呼问题上享受太后待遇。)

    张嫣:“已经婚配又如何?天家赐婚,总有办法解决,这些都能容后再议。难道你是为了赏赐,才愿意为国尽忠?”

    郑成功无奈,想了想,只是委婉说道:“臣再让人打探一下,若是太子殿下真的在香河,好歹让他安心,知道其妹逃得了性命。若是闯贼以太子要挟,也就没法救援了。”

    张嫣:“郑将军尽力就好。”

    郑成功折腾一番,最后也只好尝试一下,果然又带着兵马继续推进,花了半个下午时间,前军轻装到了香河县城,还跟闯军留守部队冲突了一番。

    经过探查,太子果然在香河城内,但闯军守将都把刀子架在他脖子上了,郑成功也不可能直接攻城救人。

    过程中,郑成功只能是灵机一动,把他随军护送带去的坤兴公主朱娖,送到阵前,对着被挟持的太子喊话,只说她那天投水前昏迷了,顺着运河漂流,醒来后各处躲藏,被朝廷水路援军所救,让皇弟勿念。

    郑成功让人喊话,一来是借机确认朱娖真实身份,因为太子的身份是明确的,对面闯贼抓去后严密看管,不可能有假。而太子只要能远远认出亲姐姐,公主的身份也不可能有假了。

    至于张嫣,郑成功没有随军带到阵前,一方面只要有一个亲人被辨认真伪就够了,只要朱娖是真的,张嫣自然也是真的,要是有假,那就两个都是假的。

    二来么,公主抛头露面问题还不大,公主迟早是要嫁人的,抛头露面丢的也是她未来夫君的脸。先帝的皇后随便露面,就有些丢先帝的面子,必须慎重。

    朱慈烺被闯军挟持,已有数日,原本心灰意冷,此刻听到姐姐还活着,他也是庆幸不已,扑到城头往外张望,虽然隔着两百步实在看不清,但对方死命扯着嗓子喊话的声音,倒是依稀相似。

    朱慈烺忍不住当着两军大哭,辩白自己的动机:“孤岂是屈膝降贼的懦夫!当日不过是狗贼以父母名节相胁,不得已而忍辱偷生!今日既知母后母妃们已得安葬,孤岂会再与狗贼沆瀣一气!”

    哭着哭着,他竟摆出要直接从城墙上跳下自尽的样子,吓得旁边的闯军贼将拼命拉住、重新绑好。

    被这么一闹腾,他们也不敢再生出把朱慈烺绑去劝降吴三桂的主意了,唯恐他到时候再说出什么鼓舞吴三桂士气的话。

    虽然就算他们把朱慈烺绑去见吴三桂,吴三桂也不会投李自成。可现在这么横插一杠子,到像是郑成功全了太子的孝道,让太子不必再受要挟,名义上也白白捡了一个功劳。

    闯军守军很是恼怒,忍不住在郑成功往天津退却时,分兵一部分追击,还去北京报急,让北京那边立刻派兵来追杀。

    可是这种程度的进攻,都被郑成功轻易仗着运河地利击退。尤其回天津是顺流,骑兵只要没法截断运河,根本拦不住。只好任由郑成功开完了嘴炮打击完士气全身而退。

    回到天津后,郑成功再次见到张名振,也把一路打探到的情况仔细通报,并说试图营救了太子,但未能得手,已经仁至义尽了,好歹救回了懿安张皇后和坤兴公主。

    张名振得知后,也是非常惊讶,得知张皇后和公主的身份都是经过确认的、还在香河县城头跟被俘的太子搭话过了,连忙分出几艘最豪华的战船,又在天津本地搜集了一些逃散的宫女宦官,让先走海路送回南方,从长计议。

    张名振自己则继续带领主力,跟郑成功一起,去接应吴三桂。

    休息期间基本上每天想到写一点儿,三天凑一更……质量也有点水有点乱,连贯性都没了,凑合看看吧。

    下一更应该要6号了,然后恢复正常……

第241章 没有退路可言

    被搭救懿安皇后和坤兴公主的事儿一折腾,加上需要确认其他主要皇亲国戚的近况、是否有搭救可能性,前前后后也浪费了张名振和郑成功三天的时间。

    所以当他们从大沽口,把水师主力移到碣石岛,接应吴三桂时,时间已经是崇祯十七年的正月十八,也就是崇祯死后将近十天了。

    张名振等人赶来之前,吴三桂的部队,此前已经从山海关经昌黎前突到开平一带,还在开平附近跟李自成的部队小范围冲突接触了一下,但双方死伤都不多。

    四天前,在确认了崇祯的死讯、和太子也落入李自成之手的消息后,吴三桂以“担心太子被贼军挟持伤害”为由,暂时收兵后撤,如今又回到了山海关。

    当然,直到张名振抵达之前,吴三桂得到的崇祯死讯,那都是李自成方面单方面宣布的口径,也就是“陛下是被追上包围后,不愿意谈判妥协,自刎殉国”。

    吴三桂始终是不知道李自成刘宗敏弑君的,这才有暂时妥协退让观望的余地。

    回到山海关之后,吴三桂当然也知道自己的处境危机,免不了第一时间就派出使者去跟刚刚参与掌权才三个月的多尔衮接洽(黄台吉去年冬天死了,多尔衮和济尔哈朗刚刚才联合掌权了三个月),试图看看能不能解决腹背受敌的问题。

    吴三桂依赖的沟通渠道,主要是通过他那个一年半前再次降清的舅舅祖大寿。他初次向多尔衮提出的条件,也是借清兵联合讨闯,以河北之地相酬。

    而且第一次接触时,吴三桂也没开出他本人直接带兵降清的条件,也没献出山海关。他最初说的是要保留山海关,请多尔衮从原蓟门总兵马科的防区入关。

    而吴三桂自己,显然还想继续把守住山海关以及周边的地盘,当他的土皇帝,多留一条后路——在原本的真实历史上,他最初开出的条件也是如此的,显然是对通过海路与明地沟通保留了一丝希望。后来是形势越来越危急,李自成全力来进攻他,吴三桂开出的条件才一次比一次卑微,最后沦落到当了汉奸。

    如今这个时空,大明漕运改海已经第五年了,辽地外运军粮全靠海运,吴三桂的野心自然更加膨胀,想着只要自己能拥兵自重,左右逢源,南边肯持续给他海运军粮,那他就可以继续深入扎在敌后,至少能活得比当年东江镇的毛文龙滋润的多。

    就是在这个节骨眼上,张名振带领的海军,总算是跟他接洽上了。

    ……

    碣石岛便是后世的秦皇岛(后世秦皇岛主体已经跟陆地淤积连成一片了,海湾中只剩几块大石头),距离山海关还有三十里路左右。位于关内的一个小海湾中,有一些还算优良的深水锚地。

    碣石岛与山海关的关系,大致便相当于觉华岛和宁远城的关系。当初朱树人第一次亲自给辽西明军海路运粮,去宁远见吴三桂时,就是在觉华岛靠岸卸货,而给山海关军队运粮,则是一律通过碣石岛的码头。

    张名振这次来,主要目的当然不是给吴三桂运粮的。

    但为了更好的打开局面,在双方接洽的最初阶段,提醒对方回忆起这几年来双方的友好合作历史,所以张名振的海船队,还是分出了一小部分运力,从南方起航时,就象征性地多运了上万石的军粮。

    往年辽西明军需要从南方获取的军粮漕粮,至少是数十万石数量级的。这次就给一两万,从绝对数量来说当然是杯水车薪,但作为一个引子,提醒一下,却是非常好用。

    吴三桂手下负责军需后勤的张国柱,四年前第一次跟沉家船队接洽时,还只是一个守备,如今已经升到了参将,可见这几年辽西明军中各级将领升迁还是比较快的,

    另一方面也从侧面印证出、洪承畴送掉了多少宿将老兵在松锦战役。正是崇祯十五年那场白给了十几万主力的大战,让明军在辽西的将领巨额出缺,侥幸活下来的都能快速填补上去,

    从崇祯十五年到十七年,基层将领好多都是一年升一级,只要能苟住性命。

    看到张名振在如此国难危急之秋,还给辽西友军运军粮,哪怕这波只有不到两万石,还是把张国柱等将领感动得不要不要的。

    “国姓爷真是信人呐,义薄云天,仗义疏财。京城都沦陷了,户部早就不发粮饷了,竟还有人在户部被隔绝的时候,自发按照往年常例送军粮来……”

    张国柱一边签收,一边眼泪哗哗的,实在是被朱树人的义薄云天感动到了。

    这种感动,很快也蔓延了吴三桂全军,包括吴三桂本人也是颇为动容的。当天中午,吴三桂就亲自接见了张名振和郑成功,虚心跟他们探讨后续安排、出路何去何从。

    当然,这种事情,不仅有吴三桂参与,也还有辽蓟总督王永吉、辽东巡抚黎玉田,外加跟吴三桂一样同为总兵的李辅明。

    后世之人,读史不细,多以为吴三桂在山海关的末期,已是名正言顺的土皇帝,上面没人能节制,

    但实际上,直到大明朝的最后时刻,甚至直到崇祯死后,大明在辽地的以文制武基本国策、祖宗之法,明面上都还是保留得不错的。

    只能说,洪承畴一年半前那场白给、前任辽东巡抚邱民仰死后,新来的王永吉和黎玉田根基不稳,实权不多,无法事实上彻底控制住吴三桂。但论官职大小、地位尊卑,王永吉和黎玉田始终是在吴三桂之上的。

    哪怕是去年李自成进入北直隶之前、鞑子最后一次尝试扣关,朝廷依然能让黎玉田指挥吴三桂出战。

    而吴三桂对于守住辽地这一本职工作,一直也是兢兢业业的,皇帝让他击破进犯其防区的来犯之敌,吴三桂每次都拼命,就在两个月前,还击破了多尔衮一支人马,杀了清军一个梅勒额真讷尔特(此为史实)——

    对梅勒额真这个级别的官职没概念的,可以类比一下,一年半前朱树人派出张名振、郑成功在塔山、杏山营救李辅明、曹变蛟那一战。明军不过是击毙了清军几个甲喇额真,额尔逼和庸桂,战后就凭着这些战果,让张名振从副将升到了总兵。

    而梅勒额真可是比甲喇额真还要高级,相当于副旗主,清军八旗,每个旗只有一个旗主、左右副职的梅勒额真,旗下面有五个甲喇额真。

    从这个角度看,吴三桂这次救援崇祯不及,回援京城迟缓,倒是真有理由的,因为他在镇守自己防区的过程中,好歹实打实击毙了清军一名相当于副旗主的存在,他是真被鞑子拖住了才救不了皇帝。

    回师之前,总得做点准备,避免被清军衔尾追击,确保自己能安全抵达北京,才能谈救驾,否则自己都半路上白给了,如何留得有用之身救驾?

    直到此刻为止,说良心话,没人能指责吴三桂在救驾问题上的不作为。

    历史上吴三桂借清兵时,第一阶段时向清军开出的条件,也不是吴三桂自己的意思,是王永吉带领黎玉田和吴三桂,做出的集体决策。

    得等王永吉离开后,后续的决策才是黎玉田和吴三桂一起做的(在借清兵问题上,黎玉田的责任是不低于吴三桂的,这点也没得洗,黎玉田也确实在崇祯十七年七月就正式降清当汉奸了。王永吉倒是先南逃,跟着弘光朝又混了一年多,到南京政权覆灭前夕,跟江北四镇之一的刘泽清一起降清当汉奸)

    ……

    既然官场规矩还在,张名振和郑成功也不得不入乡随俗,拜码头时先拜了王永吉、黎玉田,然后才顺带着向吴三桂讨教下一步的方略。

    而对面辽地文武,自然也是以王永吉为首,回应南来海军援军的善意,暂时轮不到吴三桂发言。

    王永吉率先请教了张名振,是否有关于京城诸皇亲国戚的最新消息,以及闯贼对京中群臣的最新应对处置。

    “张军门,听说贵军一度深入大沽口、天津卫,迫近京城试图营救?不知可打听到了闯贼肆虐之近况?本官听闻,京中阁老、部堂,多有降贼的,可确实么?随后又听说,这些奸贼似乎也没有好下场?闯贼莫非不待见他们?那倒真是老天开眼了。”

    王永吉这个问题,也是代表黎玉田和其他人一起问的,他们其实都挺关心那些投了李自成的文官武将的待遇问题。但不好明着关心,就只好借口幸灾乐祸,“想看看那些降贼狗官是不是真的不得好死”。

    崇祯才刚死不满十天,两地消息不通,各种说法都有,所以辽地文武,也只是最近一两天,才刚刚略微风闻“闯贼根本不懂坐天下,居然还拷打投降者逼迫捐资助军”,他们内心,却不敢相信这种说法。

    李自成这莫非是不要天下了?居然不知道重用投降之人,反而得罪天下士绅逼取钱财?!世上有这么找死的人么?

    张名振其实也不是很了解京城最近几天发生的情况,但比王永吉他们稍微消息灵通点,毕竟才刚从天津撤回来。

    更重要的是,张名振郑成功出发之前,就得过朱树人关照,也知道遇到类似情况,该尽量挑严重的说,以稳定人心。

    所以郑成功就大大咧咧越俎代庖,借口他亲自深入过香河县,说道:“总督大人还真是消息灵通,没错,听说闯贼拷饷极为严峻。

    陛下被围之前半个月、才刚刚当上内阁首辅的魏藻德魏阁老,知道吧?听说就因为他跟国姓爷同年,闯贼非常痛恨,看他只肯给三万两银子助贼,就用夹棍把他脑浆都夹出来了,当场毙命!

    还听说,诸位但凡有亲卷在北京城内的,也都被闯贼扣下了。吴军门的父亲便在京城吧?闯贼拿了吴老将军,说是要跟太子一起,带到辽西军前,迫吴军门投降呢!”

    郑成功直接把李自成的恶行劣迹,往大了说,也不怕吓住山海关文武,只想激起他们的同仇敌忾。

    吴三桂是已经收到李自成劝降书信过的了,他也知道父亲还在京城,但是不清楚实际待遇。郑成功这么挑明了一说,他也是顿时变色。

    但他不好表现得贪生怕死、为了家人担心,就只好转移注意力,把反问集中在太子的问题上:

    “闯贼竟能如此无耻?他这是要挟持太子来劝降我等?太子岂能如此卑躬屈膝从贼?不会被闯贼所害吧……”

    郑成功再次直截了当点破:“吴军门真是忠义,听说父亲危难,都不以为意,反而先关心太子安危,实在是我大明武将楷模!

    可惜,很不幸,太子还真就被胁迫了,我曾在香河县试图营救太子未果,亲眼见到太子被挟。我投鼠忌器,才不敢强行营救。

    我还知道,太子一开始与闯贼虚与委蛇,不过是为了父母名声,为全孝道,不得不虚与委蛇。

    后来从其姐坤兴公主处得知周皇后和袁贵妃已经得到安葬、懿安皇后与坤兴公主被本官所救后,太子殿下在香河县城头、贼军白刃之下,康慨激昂,呐喊说绝不会助贼劝降王总督、黎抚台、吴军门等,也绝不向杀父仇人妥协!”

    郑成功这番话康慨激昂,听得众人瞠目,同时也信息量巨大,闹得大伙儿脑子都有点宕机。

    “什么?你见过太子殿下?如何还有坤兴公主和懿安皇后的事儿?太子说的杀父仇人,又是如何?”

    王永吉、黎玉田也忍不住动容,连忙追问。

    郑成功胸有成竹,拿出从张嫣和朱娖处得到的信物,公然展示,表示他救下了皇后、公主,已经派人安全往南方送回了,自有宫女贴身保护。

    至于太子所言,包括太子和坤兴公主的对答,香河县城墙上下,两军将士,听见的人何止数千,个个都是人证,不可能造假。

    太子和坤兴公主都亲口说过,先帝并非自尽殉国,而是力战殉国,是被刘宗敏手刃弑君的。

    “陛下竟是被刘宗敏狗贼于战阵之上弑君?!这……”

    王永吉总督为首众人,听到这儿,也彻底失去了跟李自成虚与委蛇的可能性,大家都是大明臣子,天子被贼将亲手击毙,这还妥协的话,面子上实在挂不住啊。

    吴三桂也是脸色铁青,反复跟郑成功确认。

    无奈郑成功能拿出宫中要人的信物,还有那么多将士作证,人人说辞出奇地统一,连个别俘虏,外加从香河、天津一带救回来的官员人证,也都是众口一词,不由得人不信。

    吴三桂还有什么办法?他也只能表态:

    “闯贼纵然挟持家父,末将也绝不会与此贼妥协!家父能够殉国,也算是追殉先帝而去,末将一定会国仇家恨一起报的!

    王总督,不如我们再加点条件,请多尔衮多出点兵,一起反击闯贼吧!”

    王永吉皱着眉头,耐心问了问张名振和郑成功的意见:“二位以为如何?我辽地军民,自然有意勤王灭贼,为国尽忠。

    只是如今辽地已孤悬敌后,前有闯贼,后有鞑虏,若不与一方和解,怕是无力两线开战。不知南边沉部堂和国姓爷,能持续以海路增援我辽地军民么?有没有别的两全之法?”

    PS:计划赶不上变化……原先说好今天开始恢复完全正常更新。我病也养得还行了,退烧五六天了,现在除了早晚咳、心肺虚,没什么别的症状……还是要休息。

    但是前天半夜我外婆没了,家里最近要办白事,有点忙,只好再保持几天隔天更新,明天和9号,我间隔请假,8号10号可以更新,10号后恢复每天更。然后更到过年,再请几天假。

    (杭州这边火葬场目前排队六天,24小时开炉。4号半夜下单排到10号晚上烧。我们家已经算从简不迷信的了,那些挑风水时辰、不肯半夜烧的,还得继续排队。特殊时期意外的麻烦太多了)

第242章 吴三桂玩不过多尔衮,但是国姓爷可以

    面对王永吉的求助试探,郑成功给出的第一优先级选项,当然是按照朱树人来之前暗示的那样,劝他们全军南渡了。

    张名振则暂时选择闭口不言——王永吉是总督,是文官,郑成功理论上也是文官,文官之间的讨论,还是让郑成功应付比较好。张名振只负责到时候劝说吴三桂、李辅明这些武将。

    郑成功便大包大揽地说:“王总督所言甚是,如今山海关腹背受敌,如若继续泥古不化,遇敌则战,怕是白白损失我大明健儿,只会让亲者痛仇者快。

    下官北上之前,也曾得国姓爷点拨,预想过各种情况,国姓爷曾交代,若事有不谐,可协助王总督暂撤山海关之兵,先往登来暂驻,跳出火坑,从长计议。任由闯贼与多尔衮二虎竞食,待其两败俱伤,我军再徐图后计。”

    郑成功抛出条件后,王永吉内心其实已经有些心动了。

    历史上,山海关文武当中,王永吉也是倾向于率军逃命的,是吴三桂坚定要留在山海关,舍不得辽西将门的根据地,最后王永吉才单独出走,没人掣肘吴三桂了。

    这种态度,其实也很正常。因为辽西将门盘根错节数代,这儿的地盘经营得很好,那都是他们自己的家产。

    吴家,祖家,李家,这些大家族最早从李成梁时代就开始经营辽地了,宗族势力盘根错节,地皮田土也都是他们的。

    如果放弃了这片土地,到了南方他们还能剩下什么?

    文官们则不同,那都是流官,几年一任,王永吉是两年前邱民仰殉国后才调来的。

    到辽西之前,他的官场履历最北端,也只是到北京做京官。所以王永吉当然对辽地毫无感情可言,有机会名正言顺跑怎会不跑?

    另外,其实深究一下,也不难发现,这些文官们的籍贯,对于他们在国破家亡时的抉择,也都是有巨大影响的——

    总督王永吉和巡抚黎玉田,历史上做出了不同的选择,一个先南逃,另一个直接就地做汉奸。

    不就是因为王永吉是扬州高邮人,他发现北方彻底崩塌后,还能选择南逃回老家。要等扬州老家也被鞑子占了,他才当汉奸。

    而黎玉田是陕西人,他老家早就是闯贼的地盘了,北京一破,他想回老家都不可能,那就就地投了呗。

    这样的例子,历史上数不胜数。

    就拿宋朝的澶渊之盟来说,后人都说寇准有骨气,誓死劝皇帝抵抗,还让宋真宗御驾亲征到澶州。而说另两位宰相王钦若、陈尧叟是软骨头汉奸卖国贼。

    但如果看一看各人的籍贯,王钦若是江西新余人,那他在听说宋真宗有南逃迁都的想法时,当然会力劝宋真宗迁都到南京。而陈尧叟是四川阆中人,他也当然倾向于劝宋真宗学李隆基、迁都到成都。

    而寇准是山西人,要是宋真宗真放弃了北方,他老家就彻底成为沦陷区了,他当然有更多的动机去抵抗——不是说寇准没有大义为国的部分,但必须承认,一个人的家族利益、故乡利益,也是会影响决策的。

    澶渊之盟签订后,寇准被王钦若反击,说“他为了家族和地方利益,拿皇帝的安全冒险”,宋真宗仔细回想一下还真觉得后怕,就听从了王钦若的谏言,把寇准罢相外放,说明皇帝也是能想明白其中逻辑的。

    这是个复杂的世界,所有人的决策,都是受到多方面利弊权衡影响的。

    ……

    王永吉轻易就被说服后,压力便来到了黎玉田和吴三桂那儿。

    吴三桂虽然也受过朱树人恩惠,但他是最舍不得辽地基业的。此时此刻,他不得不亲自做这个恶人,强调守土有责的重要性。

    “郑贤弟,你这番话,怕是有违忠义吧!我们虽然腹背受敌,但只要能尝试挤兑住鞑子,让他们相信我大明肯跟他们互不相犯、联手对付闯贼,鞑子也未必就敢同时跟我大明和闯贼开战!

    多尔衮也不傻,能多拉一个盟友他为什么不拉?吴某虽后援断绝,但本部精兵两三万众、并可募民壮数万、友军万余,战力还是可以的,多尔衮不会非要把这支数万人的精锐逼到敌对一侧的!

    他是可以期待我断粮自溃,但真到了那一天,他就不怕我投闯?为今之计,我们只要死守山海关,就还有谈条件的机会,可以让多尔衮价高者得!”

    郑成功听了这话,不由有些哂笑,不过他是文官,不想跟武将斗嘴,于是张名振就恰到好处地接过话茬:

    “吴将军,话不能这么说,那多尔衮要是一直不答应你的条件呢?难道你还真能价高者得、投闯不成?那你可就是大明罪人、背叛君父、置大仇于不顾了!”

    吴三桂脸色有些羞赧,强辩道:“吴某当然不会投闯!这不只是以此要挟,让多尔衮觉得有这种可能、从而出高价么?”

    张名振也不客气,应声反唇相讥:“既然你都知道自己不可能投闯,多尔衮会想不到这一点?他知道吴将军你是个要脸的人,他就能不要脸地逼着你降价!

    你此前让鞑子绕道蓟门入关,他要是肯答应早就答应了!现在还没答应,肯定是吃定了您怕身败名裂!”

    总督王永吉是倾向于南逃的,听张名振说得这么有道理,也就跟着对吴三桂施压:“吴将军,张军门言之有理,本官也知道你是守土有责,不想放弃我大明疆土。

    但多尔衮狡诈卑鄙,他恰恰就是吃定了你的忠义,知道你不会跟君父大仇妥协,才有恃无恐,想要逼取更多条件。

    你要是被他这般要挟玩弄于股掌之中,眼下或许只要多出卖一些还可以商量的条件,但久而久之,我怕你会越陷越深,最后就由不得你了!”

    王永吉这番话,倒也不是先知先觉,他可不是什么穿越者,不可能预测吴三桂未来的行为。

    但他只是以常理度之,任何划入深渊的人,都是一步步慢慢滑落的,很少有一步到位一开始就想做坏人。

    最后沉没成本越来越大,越来越舍不得,就没法回头了。

    吴三桂被左右挤兑,一时难以反抗,只好死死抱着大义名分不放,以此护体:“王总督,张军门,你们未必多虑了吧?吴某可以指天盟誓,此生绝不背叛大明!

    吴某跟多尔衮谈条件,那也是有底线的!何况如今闯贼和鞑子毕竟都还没攻打山海关呢,我军如果不战而逃,成何体统?

    吴某受先帝大恩,必誓死以报!先帝以山海关托付于我,便是城在我在!城破我亡!大不了追随先帝于地下,岂可不战就放弃我大明国土!”

    被吴三桂这么掷地有声地唱高调了一番,王永吉和张名振还真就一时语塞了。对方不跟你讲得失细节,只跟你讲大义,你要再劝,反而成了不忠不义。

    张名振和郑成功心里都是明白,吴三桂绝对没那么忠义,但架不住眼下他能演得这么忠义,你也没办法戳穿他。

    局势一时陷入僵持,张名振只能跟郑成功合计一下,决定采取第二套方案了:他们来之前,朱树人也跟他们稍微传信说过几句,最好是把吴三桂也劝了,要是劝不了吴三桂,那就退求其次,至少把李辅明等部的人马搞定。

    他们相信,李辅明好歹是前年被他们从塔山前线救回来的,捡了一条命,而且李辅明又不是辽人,不存在故土难离的问题。只要朱树人的人开口,拉走李辅明是十有七八能成功的。

    此前之所以不单拉李辅明,是一旦这个口子开了,吴三桂就多半没戏了。最好是把吴三桂和李辅明捆绑在一起,一道裹挟着撤。单独分化之后,吴三桂和南方政权的羁绊就更少了。

    此时此刻,看希望不大了,郑成功才开口提醒:“吴将军,你这番话却是有失偏颇!这山海关驻军,也并非都是你的部曲,也并非都是辽地编制!

    还有些客军,不过是先帝生前临时差遣驻防。你不愿意走,难道还不许其他人南下勤王救驾、未来拱卫新君么?便是按照朝廷法度,这些兵马也不都是必须镇守山海关的!”

    吴三桂一震,知道对方这是准备拆散他手下临时拼凑起来的力量,把客军和非嫡系部队单独拉走了。

    偏偏总督王永吉也是站在对方那边的,所以对方这么干,还真有可能得手,自己也没有权力完全阻止,他只能管自己的核心嫡系部曲。

    他总不能为了这点事,跟对方火并,毕竟沉廷扬朱树人父子也给他供了几年军粮了,他要是想撕破脸,自己手下说不定会先乱起来。

    看来,只能容忍对方挖墙脚了。

    双方气氛有些尴尬,最后只好是居中当和事老的巡抚黎玉田,出面打圆场:“大家何必动气呢,这事儿可以从长计议。

    闯军也还要几天日子才会迫近山海关,鞑子那边条件还能再谈呢,吴将军,不如这样,你再跟鞑子谈谈条件,我们给你两三天时间,若是最后鞑子不答应,你也该听王总督、张军门一句劝。”

    在黎玉田的说合下,大家决定都暂时冷静两三日,先不做出任何实质性的分裂军队举动。

    不过散会之后,郑成功已经私下单独找到李辅明,跟对方摊牌了,李辅明本部残余的数千士卒,也都开始准备行装,显然是打算一旦吴三桂拒绝南下,他们就自领一军单独随张名振的船队南撤。

    与此同时,甚至吴三桂的嫡系部队都有所不稳,参将张国柱等几人,也开始私下接触,谋划到时候考虑抛弃吴三桂独走南下。毕竟吴三桂的嫡系部队,也不是所有士兵都是本地辽人,也有招募外来籍贯的明军。

    ……

    此后数日,双方当然都在紧张筹备。

    也好在李自成那边对吴三桂也还抱有幻想,也在不断派出斥候侦查近况,知道吴三桂还没放清兵入关,所以也没逼得太急,对山海关的军事进攻始终处于引而不发的状态。

    显然李自成也是担心动作太剧烈、刺激到吴三桂,逼得对方直接投清。

    这给各方都争取到了斡旋的时间,吴三桂拼命给多尔衮送去新的条件,适当做出一些让步,同时也是告诉多尔衮,自己这边压力也非常大,上面还有总督名义上压着,各军也都不服。

    如果多尔衮坚持一开始的“由清军占领山海关”的条件,他吴三桂不能保证压住众将服从!

    多尔衮收信后,却依然不急,觉得吴三桂这是还不够绝望,不如等李自成真跟吴三桂打起来再说。

    论坐山观虎斗,天下各方势力还有哪方能比多尔衮稳!他独处东北,除了吴三桂别人都打不到他,他想憋多久都行!

    耗日子,吴三桂肯定是耗不过他的!

    吴三桂那边再次谈条件未果,张名振和郑成功那边,却在这几天里等来了新的转机。

    正月二十二,也就是张名振等人抵达山海关后第四天,南边大清河口又有一小队水军、搭船抵达山海关,跟张郑二人取得了联络。

    来人兵力不多,但关键是带来了朱树人对他们的最新指示。

    看到援军时,张名振也是一愣:“沉游击?国姓爷为何又派你来增援我等?莫非是怕我们兵力不够压不住吴三桂?”

    原来,来人正是沉家家丁出身的沉练,两年前跟着张名振救援塔山、杏山时,他只是升到守备,如今又二十个月过去了,已经升到了游击,也算是鸡犬升天。

    朱树人身边那些家丁、心腹出身的军官,只要能打,够忠心,都能顶格速度升官。

    沉练也不含湖,直截了当说:“国姓爷是在确信陛下殉国、知道了辽地近况后,又临时调整了部署,派我转告你们下一步的应对之策。

    吴三桂如果不从,国姓爷还有几条说服策略,你们可以看看,能否依计而行。”

    张、郑二人接过密信时,眼中还是怀疑和不可置信。他们当然知道朱树人的智谋水平,但不相信他还能运筹帷幄中、料敌千里外,而且是有严重信息差的情况下料敌。

    殊不知,其实朱树人完全可以把他的方略提前很久就写好、交代给他们的。只是朱树人不能暴露自己是穿越者、不能暴露自己早就知道吴三桂有联合多尔衮的倾向,

    所以一直得憋着,憋到南路的大军确信崇祯死讯后,再作出基于新局势的推演,免得太妖孽。

    郑成功将信将疑地展开密信,稍微看了一会儿,眼珠子就瞪大了。

    “大哥太了解吴三桂了!他居然十日之前、刚得知陛下死讯时,就料到了吴三桂可能会借清兵!

    还料到了多尔衮不会轻易答应吴三桂的条件,肯定会坐山观虎斗等吴三桂的境遇愈发恶化、不得不做出更多让步!这是何等的神算机谋,才能如此料事如神!”

    张名振也是精神一振:“别说了,快看看国姓爷有没有对策,该如何劝吴三桂谈条件。”

    郑成功连忙收回感慨,仔细速读:“找到了!大哥说了,让吴三桂跟多尔衮说,他有海路粮道,就算长期被闯贼和清军两侧包夹、围而不打,也不会断粮!所以多尔衮指望耗粮耗到他投降,那是痴心妄想!

    如果多尔衮敢进攻,或者不答应他的条件,那他也确实不会投降闯贼!但真到了闯军临城,他吴三桂可以从碣石岛渡口撤走全军!到最后一刻才放弃山海关!

    到时候他既不会背负投降弑先帝之贼的骂名,也可以保住兵马。而多尔衮就等着山海关天险被闯贼占据的局面吧!他们再也别想趁着先帝驾崩这波机会入关了!”

    张名振跟着看完后,也是觉得朱树人已经非常善于谈判了,但还是有一点点犹豫:

    多尔衮有那么大的野心么?仅仅是让鞑子丢掉一次趁机入关的机会,他们就会答应向吴三桂让步、不用吴三桂投清,还改走蓟门入关?

    张名振这么想,也不能怪他,因为眼下这个节骨眼,除了穿越者以外,其他人还真不觉得清军有那么大的野心。

    包括清军内部,除了多尔衮以外,连济尔哈朗和豪格,都没觉得这是一个彻底夺取中原正统的机会。

    他们的思维还停留在黄台吉时代,觉得最多是趁机捞一票、多割据点地盘,甚至能跟当年辽、金对宋那样,占据燕云十六州,或者更进一步全据整个河北、山西,就很满足了。

    包括吴三桂这边,历史上他最后不得不答应多尔衮的条件时,最后正式答应的,也是明清两国以黄河为界,那么事实上割让的也就是河北山西两省。

    后来的野心,也都是越打越大越打越顺利,才渐渐膨胀起来的。就跟王健林刚创业的时候,也只想先赚一个小目标,小目标到手了,才一步步膨胀。

    郑成功整理了一下思路,把大哥教导的谈判方略熟悉于胸,这才再次找到吴三桂,劝他开出新的条件。

第243章 让吴三桂这个中间商赚差价

    距离初次谈判四天之后,郑成功带着朱树人遥控微操的谈判方略,再次找到吴三桂,手把手教给吴三桂、如何向多尔衮开出新的条件。

    但是,这四天的时间里,吴三桂也没闲着,其他各方势力也没闲着,

    大规模的直接战斗虽然没有全面爆发,但小规模的试探、迫降尝试,却始终没停。

    所以郑成功再次找到吴三桂时,局势又发生了不小的变化。吴三桂那边也刚刚新收获了更多的筹码,坚定了他继续留在山海关、舍不得全部撤走的信心。

    这个关键筹码,便是李自成派来威慑迫降吴三桂的一支原友军、原本驻扎在密云的明军唐通部。

    郑成功上次劝说吴三桂南下,是正月十八,这次再来劝,是正月二十二。而唐通的部队,是在正月二十抵达的山海关,恰好卡在了这两个时间点之间。

    稍微懂点明末历史的看官,其实都会注意到一个事实——历史上吴三桂后来和李自成打一片石大战时,吴三桂一方动用的兵力,大约有五万多人,主要是三部分构成的。

    最主要的主力,当然是吴三桂嫡系的关宁军,大约两万多人。

    其次第二部分的,便是密云总兵唐通的部队,有八千人左右。

    最后则是两万左右的辽西本地新募民壮、乡勇。这部分战斗力要弱得多,跟前两部分的积年九边精锐不能比。

    而唐通的部队,之所以会在大决战之前、便宜了吴三桂,也跟李自成的自大、过于高估自己的威慑力有关。

    唐通当初也是洪承畴麾下八总兵之一,是在北京城被围时、在密云驻地投降的李自成,当时降贼也还不满一个月。

    李自成劝降吴三桂时,就派出了唐通作为先头部队,想利用唐通原本跟吴三桂私交不错的这层关系,和平解决吴三桂。

    就算劝降不成,李自成也打算让唐通旧部、在攻打吴三桂时打头阵,让两支原明军自相残杀,好少死一点大顺军的嫡系力量。

    但是,人算不如天算。李自成的信心过于爆棚,他觉得吴三桂就算不愿立刻投降,最多也就是好酒好肉款待稳住唐通、拖延时间,断不敢直接撕破脸。

    然而,吴三桂就是铁了心不降李自成,趁着唐通找上门,居然敢直接把唐通扣押了,然后搬出效忠先帝的大义名分、直接劝降唐通手下的部将、士卒,轻易就把八千密云总兵部的明军旧部,招揽到了吴三桂自己麾下。

    (注:说吴三桂用大义名分感化唐通旧部,这是《明史》上的说法。但实际上,明史作者也就知道这个事情结果本身,过程和动机显然是猜的。

    实际上么,我估计大义名分、忠于先帝这些说辞,对老兵油子应该没鸟用,实际上还是得靠先发钱发粮、再许诺大家荣华富贵、告诉他们跟着李自成没前途,迟早被夹击灭了……反正懂的都懂,没银子说个鸟。)

    李自成等于是白白送给了吴三桂八千精兵,此消彼长之下,双方的实力对比进一步发生了倾斜,让吴三桂看起来更有一战之力了。

    如果事情仅仅发展到这一步,那么也还算可控。毕竟历史上吴三桂原本就能做到这么好,不需要任何开挂。

    但现在,显然是因为山海关明军有了海路后援、有了海上退路和粮道,一切的蝴蝶效应,导致李自成的情况有进一步恶化的可能性——

    历史上,李自成派来跟吴三桂对耗的明军降军,可不止唐通这一支!在北直隶北部地区、迫不得已临时投降闯贼的明军,也不止唐通这一支!

    除了唐通这个密云总兵,还有蓟门总兵马科,他在降闯的时候,驻地距离山海关也比较近,同样属于“防区在北京以北,原本负责长城九边防务,北京被围后才投降”那一类的。

    而且历史上,李自成最后也是派了马科参加一片石大战的,只是马科本人没被派去劝降吴三桂,吴三桂也就没机会擒贼先擒王、然后招降其部众。

    除了马科之外,刚刚投降李自成的原明军中,还有驻防张家口、宣府的白文选一部,如今也因为朱树人提供的海路撤退路线这一蝴蝶效应,而出现了异动:

    白文选本人,是已经心灰意冷降贼了,但白文选麾下部将中的高杰,跟李自成有夺妻之恨,李自成的前期邢氏就是跟高杰通JIAN被高杰拐跑后,投降的明军。

    所以天下人谁都敢投李自成,唯独高杰是绝对不敢的,他知道只要投了李自成,注定会因为夺妻之恨死无葬身之地。

    历史上,高杰最后是趁着北京城破前后那段时间,孤军突围南下,抵达淮北,一路上用了“遇到支持明军的城池,就打出明军旗号。遇到支持闯军的城池,就打出闯军旗号”这种下三滥招数,才算蒙混过关

    (因为高杰是从李自成手下投降到明军这边的,所以原先当过多年闯军,知道闯军的做派,也知道怎么置办衣甲旗帜伪装回闯军,非常拿手,这才一路没露出破绽,成功突围)

    如今,张名振郑成功此前在大沽口、天津卫、香河县等地一闹一搅合。北直隶北部地区的部队,基本上都知道了他们的存在,也通过各种信息渠道,得知了“国姓爷有派出海路援军,接应北方官军”这个消息。

    所以,高杰也好,或者别的什么潜在的、原本因为南下道路断绝而不得不降闯的河北长城沿线明军,多多少少会生出点异心。偏偏李自成也不好拿捏判断究竟谁有异心,这就进一步加剧了闯贼内部的不稳。

    ……

    郑成功正是在这样的外部环境下,跟吴三桂进行了新一轮的谈判。

    双方都有了更多的筹码,但目前为止利益上还不存在冲突,双方的目标也可以算是一致的,只是对实现共同目标的手段有点分歧。

    郑成功开门见山,先跟吴三桂摊牌了朱树人的提议:

    “吴将军,你不愿意放弃山海关,我也无权逼你。不过这辽蓟之地,还是王总督说了算,王总督要走,要带走部分兵力南撤,这一点你也无权阻挠,希望你想清楚。

    我们毕竟还是友军,国姓爷和张军门,还有我,都不希望走到不愉快的那一步。”

    吴三桂也知道,这几天郑成功他们在协助王永吉挖墙脚,但王永吉是上官,或许挖不动关宁军,但挖外围明军肯定是挖得动一些的,吴三桂也确实没法撕破脸,于是他先顺水推舟作了个人情:

    “郑贤弟所言,倒也不无道理,王总督想南撤,本镇当然不会拦着。”

    双方达成了一个默契后,郑成功才趁热打铁继续说道:“虽然吴将军您不打算放弃山海关,但国姓爷以为,你不该放弃这个选项,作为跟多尔衮谈判要价的筹码。多条退路就多点底气,多尔衮才不会有恃无恐肆意压价。

    所谓求上而得中,求中而得下。吴将军要得中,岂能一开始开价就要中?既然吴将军口口声声说自己是权宜之计,迫不得已,心中还是失志忠于大明的,就该力争最小限度出卖大明的利益!”

    吴三桂想了想:“跟多尔衮谈判时,空口白话要高价,这种事情惠而不费,本镇当然会做。但多尔衮也不傻,能不能谈成,也要看我军后援支持是否坚定。

    如果多尔衮能看到我关宁军军粮不缺,军饷充足,士气高涨。看到陛下殉国后,南方诸省依然肯供给我军,他才会真的坚信我能随时跟着贵军南下,坚持到闯军临城的最后一刻。那样,他才会真正担心山海关落入闯贼之手!”

    话说到这个份上,郑成功也基本上明白了,吴三桂就是在粮饷赏赐方面谈条件,只要南方的地方财政还支持他,那他就可以配合演演戏,同时也不向多尔衮出卖太多利益,还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看着郑成功他们利用王永吉的名义拉走一些部队。

    而吴三桂之所以在这个节骨眼上,突然变得这么贪财缺钱粮、甚至贪财到“只要给够钱,就能容忍一部分部曲被挖角”的程度,郑成功一开始没想明白,但很快也想明白了:

    正是因为前天他刚刚迫降了唐通的部曲,这事儿让吴三桂意识到了眼下自己有多么缺钱!

    因为吴三桂要迫降其他九边明军重新反正,最直接的筹码,就是立刻大笔撒钱,足额发饷,发额外的加赏,快速拉拢人心!

    在大明九边的河北三边部分,还有数万明军边军,处在此前不得已降闯、而现在又犹豫不决摇摆不定的节骨眼上。

    这时候,谁能笼络人心,谁就能快速扩大势力。就算郑成功拉走一些山海关附近的二线部队,只要给足吴三桂钱,吴三桂还能快速从其他方向找补回来更多!

    甚至说句难听的,吴三桂就拿刚劝降来的唐通部曲,滥竽充数塞给王永吉带着南下,把头顶上那个名义上的总督打发了,法理上来说也是不违朝廷法度的!

    他就算给王永吉一万兵,只要朱树人给他的银子,能让他从动摇的马科、白文选、高杰那儿拉拢来两万兵,那他吴三桂还能赚一万的差价!东边赔钱西边赚,赚回来的还比赔的多!

    他吴三桂只要握住山海关,握住辽蓟地区最后一个海路南撤的出海港口,就会有源源不断想南逃的河北明军来跟他接触!

    有了这么一个局面,为了自己的私利,为了个人势力的膨胀,吴三桂更舍不得放弃山海关南逃了!只要留着这颗钉子,他不但可以保住家族几代人经营的地盘,还可以持续吸血,把自己吸成真正的辽冀第一军阀。

    富贵险中求!

    把这些道理想明白之后,郑成功也彻底知道,眼下这节骨眼,吴三桂本人是注定不会走的了。

    他开出的条件,如果换个人来执行,那也确实是苛刻——吴三桂为了这事儿,要的收买友军的银子,实在是太多了。

    但幸好,国姓爷似乎早有准备,他刚刚通过沉练给郑成功的信里,就提了,如果吴三桂的要求可以通过银子搞定,那就一律答应。

    对沉家而言,能用钱解决的问题,那就不是问题。

    其实哪怕沉家不立刻拿出钱来,作为经办人的郑成功,也是能提供这个融资周转的,只要沉家答应事后结算即可。郑成功同样是不逊于朱树人的富可敌国存在。

    吴三桂的勾当,偏偏勾结到了如今地球上最有钱的两个人,只能说是一拍即合。

    郑成功也很有担当,大包大揽就帮国姓爷大哥,把具体侃价的谈判环节完成了。若是换个人,还真没这样的底气——

    毕竟要是普通打工仔,得了老板的吩咐,在没有良好通信请示条件的环境,全权谈价,最后谈高了几十上百万两,回去还不担心被老板大卸八块?

    澶渊之盟的时候,曹利用把宋朝岁币从宋真宗心理价位的一百万两砍到三十万两(“如事不得已,百万亦可”),才躲过了寇准的严惩,普通人哪担当得起每年多赔款或者少赔款七十万两的外交责任呢。

    也就郑成功自己不差钱,放得开,谈多谈少都能举重若轻,换个别人真完不成这事儿。

    一番博弈后,吴三桂也没阻挠郑成功挖人,只是对挖走的每个人都开了价,

    郑成功和张名振,就挖到了吴三桂麾下嫡系部队中的参将张国柱一部,外加关宁军中其他非吴三桂嫡系的数千人南下。然后给足了吴三桂这部分人的银子、军粮,暂时交不足的也许诺半月内从南方再紧急筹调。

    反正沉家垄断了黄海海贸三代,沉廷扬在登来等地也都有屯银,可以快速调来。而吴三桂也知道对方这种“贩卖军队人口”的生意,不是一锤子买卖,自然也不怕对方赖账,最多就只是赊欠一笔交割而已。

    等到下一笔交割时,如果对方不把上次的货款补齐,吴三桂就扣着下一批货不发好了,这样他最多也就亏一笔货的货款。

    考虑到沉家人过去四年的运粮良好信用,吴三桂这点风险当然是愿意担的。

第244章 两头吸血属于基本操作

    朱树人通过郑成功和吴三桂建立起来的互惠互利机制,果然一开始就运行的不错。

    短短十天之内,到第二次交易时,吴三桂这边又有了大收获——高杰的嫡系部队,以及一部分因为蝴蝶效应而跟着高杰走的白广恩旧部,也因为李自成的控制不严,被逮到了机会的吴三桂,用银弹外交和南撤诱饵诱惑下,拐到了山海关。

    蓟门马科的部队,也出现了不稳。

    一部分被李自成派来威逼吴三桂的马科部队,在吴三桂的劝诱和大笔撒钱下,私自脱逃投了吴。

    至于投吴之后,后续是选择南撤还是继续跟着吴三桂打仗,都是留去自由——

    只不过要南撤的人,就拿不到银子了。毕竟南撤安全还不用卖命,吴三桂肯帮他们出免费船票就很不错了,甚至要扣留南撤者的全部财物,以转移支付重赏给留在山海关坚守的部队。

    而吴三桂在对内克扣的同时,对外还会收郑成功一笔银子。反正他这个中间商是留足了差价的,肯定稳赚不赔。

    只有马科本人,以及他最嫡系的亲军、家丁,因为被李自成看管太严,倒是没逮住投敌的机会。在其中一部分人马投敌后,李自成对这些新附明军的提防就愈发加强了。

    最后核算下来,在崇祯十七年正月底,到此后的半个月中,吴三桂竟比历史同期多捞到了白广恩旧部中、跟着高杰走的那些人马,还有马科的一小半人马。

    河北三边明军,因为朱树人的劝诱、航路、银弹攻势影响,至少有一半本该坚决投闯的明军,变成了反复无常、再次弃暗投明的状态。

    闯军方面,至少因此被额外拉走了两万多新降未久的原明朝边军,白广恩马科的从贼部队,只剩了小半个空架子。

    吴三桂这边,虽然是多兼并了两万多明军,但他自己的战力并没有增强,因为他自己嫡系的张国柱部数千人,还有其他数千并非吴家嫡系的关宁军,都被张名振郑成功运走了。

    高杰带来的白广恩旧部,也大半被张名振收买了,还有少数唐通和马科旧部跟着南下。

    核算下来,张名振和郑成功是实打实净赚了三万左右的九边兵马。

    其中本来就心向朱树人的李辅明部,有六七千人(李辅明算是蝴蝶效应额外活下来的,本来在永平府防区的地位就跟吴三桂平级,他要拥护总督王永吉南下,吴三桂是管不到的,所以也不能算是吴三桂的损失),

    张国柱部五六千人,其他非嫡系关宁军三四千,白广恩部近万,马科、唐通部加起来三四千。吴三桂还比历史同期净亏了大几千人。

    但考虑到对面的李自成净亏三万,所以吴三桂就算少了大几千人,他和李自成的势力对比,依然是比历史同期占优的。

    而且吴三桂麾下的部队,如今在凝聚力方面,也比历史同期高得多。

    因为吴三桂已经变得财大气粗,额外发赏很积极,短时间内士气极为高涨,都被银子喂饱得非常热血。

    朱树人这一手两边正反方同时抽血,几乎跟他一年多前、在河南战场,对着李自成和孙传庭正反方同时抽血如出一辙——

    当时李自成就是被朱树人在陈县重创了一下,灭掉了李际遇部,招降了袁时中部,还对闯军其他如袁宗第等部造成了一定的杀伤、杀了田见秀。

    但是,也因为朱树人同时接应走了开封总兵陈永福,导致后来孙传庭那边也少掉了河南官军主力的助战,

    两边都被暗削了一大刀,最后孙传庭还是没打过竭泽而渔不计成本疯狂扩军缓过起来的李自成,身死西安。

    如今的局势,朱树人再次故技重施,还是拼命拉精锐武装去南方,不分敌我不择手段疯狂抽血,历史上本该跟着李自成的原明军也好,原本该跟着吴三桂的原明军也好,都能拉就拉,而他花出去的就只是海量的银子而已。

    等于是北方边境的各方势力都在被抽血,再次只有南方被加强了。

    这两三万人被拉走,还仅仅是第一波的操作,是吴三桂觉得自己还有路可走时,朱树人能做到的程度。

    后续如果吴三桂的形势愈发恶化,他自己都控制不住局面,那他手下人心思南归的比例就会更高。到时候哪怕是吴三桂嫡系,要走的都不止张国柱一个参将了,所以朱树人也不急,反正他有绝对海军优势,可以随时保持拉人路线的畅通。

    更重要的是,在谈判过程中,朱树人还点拨郑成功反复向河北三边军队宣传南方官府的新政策:

    虽然现在还不知道未来新皇帝是谁,但是国姓爷、湖广总督愿意担当干系,保证河北三边部队不会因为先帝殉国、救援不及的事儿而追究任何人,只要大家肯重新弃暗投明,过去一切既往不咎!

    这一点宣传攻势,也是非常重要的。

    历史上河北三边明军,在从贼后就特别铁杆地调转枪口打南明,主要就是因为大明的制度过于苛责武人,儒生士大夫动辄上G上线,再加上崇祯朝十几年的严酷律法和缺乏弹性的制度,搞得河北三边人人自危,

    都怕“先帝死的时候,我们见死不救,要是大明重新起来了,我们会不会被清算”,这就只能一条道走到黑,给大明送葬了。

    毕竟河北三边的明军,在“不救驾”问题上,确实是嫌疑最大的,他们离皇帝那么近,都坐看崇祯之死,或者在皇帝还没死前投敌,不忠于崇祯这点确实没得洗。

    所以在这种节骨眼上,放弃追究武人的历史责任,灵活变通圆滑,是非常重要的。

    或许未来南京城里那些衮衮诸公还会继续讲原则,但他朱树人可以提前大包大揽担责任许诺出去:只要他朱树人掌权,未来就绝对不许文官集团翻甲申之变参战部队的历史责任旧账!

    倒是针对文官集团的历史责任旧账,朱树人是不怕翻的。反正文人手里没有刀把子,将来时机好就清算,也没什么大不了。

    当然现在形势危急,也还不急着说这事儿,装不知道装湖涂就好了。

    而且,就算朱树人的许诺没有法理效力,他说了不算,但至少眼下他控制着大明最主要的财源。对于是否给北方南撤的、有历史遗留问题的明军发饷发粮的问题,他能说了算,那就够了。

    当兵的只要先有口饭吃,有军饷花,就能暂时被稳住。

    他爹沉廷扬还执掌着南京户部尚书的位置,而在北京六部覆灭的情况下,沉廷扬就相当于是新的户部尚书了,发钱权征税权捏在沉家人手上,说话就极有公信力。

    而且户部尚书这种实权职位,在未来的南京朝廷中,虽然不可能当到首辅,但也绝对是内阁中重要的阁老!

    退一万步,说句大逆不道的话,这南撤的河北三边明军,是在听信了沉廷扬、朱树人的“不清算许诺”后,才愿意继续为大明效忠的。

    要是哪一天,南方的朝廷,想让另一派掌权,让那些否定沉廷扬、朱树人大政方针的政敌掌权,这些原河北三边明军,就是用脚趾头想想,都知道他们该用自己手中的刀枪支持谁!

    不力挺国姓爷长期掌权、换一个脑子轴爱清算历史责任的文官当首辅,那他们这些屁股上不干净的原河北三边明军就都会受到严惩!

    只有国姓爷长期掌权,他们的荣华富贵才能长久得到保障!他们的身家性命,从此都跟国姓爷的掌权绑定在了一起!国姓爷掌权一天他们就有一天好日子过!

    要被清算问罪、还是荣华富贵,自己看着办吧!

    ……

    朱树人疯狂正反手一起抽血、同时削弱着李自成和吴三桂,把抽来的血都用于强化未来南方朝廷武装的同时,

    吴三桂和多尔衮的谈判,也终于有了进展。

    这两件事情,时间上其实也是并行的,甚至多尔衮做出决策改变的时间,比郑成功的第二波船运撤军,还稍微早了那么两三天。

    早在正月二十三,也就是吴三桂答应郑成功全新条件后的次日,他就最后一次派出了跟多尔衮联络的使者,也带去了最新版的条件,一切都是按照朱树人遥控点拨的说辞说的。

    多尔衮和他的部队,倒也没有滞留在盛京(沉阳),而是亲自前出到了塔山,摆出一副随时便于介入的样子。

    塔山距离山海关只有最后二百里路,而且还有路可以绕过燕山,从北侧走柳城草原迂回到蓟门,以清军骑兵的行动速度,无论去哪儿都是很神速的。

    多尔衮在确定自己的方略、确定能得到的条件之前,驻军塔山伺机而动,确实是最好的选择。

    他带来的满八期精锐骑兵,也达到了三四万人之多,几乎是拿出了满八旗半数以上的主力,另外还有差不多同样数量的蒙古八旗骑兵,以及数万战力稍弱的汉军旗步兵、炮兵。

    总兵力达到了骑兵六七万、步兵两三万。从这个兵力规模,也能看出多尔衮实在是野心勃勃,非常敢赌上主力。

    在豪格和济尔哈朗都不支持豪赌的情况下,这些兵力,基本上是多尔衮能动用的极限了。

    谁让黄台吉死后这四个月,清国内部暂时还没有某位亲王、旗主能立下足够巨大的功勋、建立起绝对威望呢。

    满清剩下的一小半兵力,得等多尔衮这次赌赢了、真了进了北京城,那他的威望自然会瞬间爆棚,到时候济尔哈朗和豪格都会变成话语权暴跌的存在,没人再能质疑他多尔衮的决策!

    就在这个节骨眼上,吴三桂的使者又一次到了,多尔衮自然也非常重视,

    使者被接见之前,就先被多尔衮摆了一道,让他见识见识满清的阵仗,“大展旌旗,以壮军威”,看着九万大军连绵布列,人马雄壮,还没谈条件,气势就给足了。

    一番威压流程后,使者才被带到多尔衮面前。

    多尔衮是个壮硕的黑胖子,三十出头年纪,比崇祯年轻一岁,面见使者时,他金刀大马地踞坐在虎皮大椅上,脸色不傲自傲。

    那些质问的话,也不需要他亲自开口,自有刚刚归附他的汉人文官代劳。而这个汉人文官,也是老熟人了,正是老牌汉奸、内院大学士范文程。

    范文程在黄台吉朝末期,就已经地位挺高,毕竟是清国汉臣第一人。不过最近几个月,他刚刚受到了一些挫折。

    先是黄台吉死后的一系列权力斗争中,范文程的直属主子硕托牵扯到了谋立大桉中,被杀了,他作为下属自然也被牵连,被责罚后转隶镶黄旗。但很快范文程又被多尔衮的弟弟多铎霸占了他新续娶的妻子,让范文程非常不安,唯恐多铎再找他麻烦。

    所以眼下的范文程,也是非常急于在多尔衮面前表现自己还有继续被利用的价值,希望多尔衮重视他,别让多尔衮的弟弟多铎对付他。

    要证明自己的价值,当然要力争通过外交谈判、从明朝身上多剐一些肉下来献给主子,这样主子才能重视他!

    于是乎,范文程一上来就火力全开,质问吴三桂的使者为何迟迟不肯答应伟大的睿亲王的提议!为何不肯献出山海关、向满清臣服!

    吴三桂派来的使者,名叫童逵行,官职为监纪同知,是个五品的监军文官。关宁军“借师助剿”的思路,最初也是他提议吴三桂等人的。

    这童逵行倒也算不上吴三桂心腹,以如今吴三桂的身份地位,也轮不到用一个五品文官当心腹。

    只是因为吴三桂上头理论上还有总督王永吉、巡抚黎玉田压着。哪怕王永吉最近几天刚刚跟着郑成功的船队撤走了,但黎玉田还留在山海关。吴三桂派出使者,当然要尊重名义上文职上官的意见,也要避嫌,这才借黎玉田之命派了童逵行,以示他吴三桂一心为公,并无私念。

    面对范文程的质问,童逵行也不算什么有骨气的存在,好在朱树人通过郑成功交代的谈判方略还算不错,他也能勉强顶住:

    “殿下,范先生,我家将军早有与贵军和睦之心,是贵国开出的条件实在令人难以接受,我家将军也不好做那种背弃君父祖宗的决定!

    希望殿下能够理解,我家将军上面还有王总督、黎巡抚压着,他要是敢答应叛国献土,怕是麾下将士都不能答应。”

    PS:我知道很多人对于主角的拉拢能力有质疑。这里稍微说两句。

    起点随便写、随便洗白任何人的文,都是可以找到的。其实是越少人看的书,可以写得越奔放,因为没人看,就没人嫉妒,也没人揭发。

    我这书按说看的人很少了,也可以随便奔放。但我不能按照那些随便抛弃笔名马甲的人的要求来要求自己,我要想到每一本书都是一个痕迹,互联网是有记忆的,

    我以后写到其他书,如果又有点人看,我不能留下过于奔放洗白历史汉奸的污点。

    在主流的、有点人看、也有资格被人盯着找茬的作者圈内,历史文有个不成文的底限,你好歹不能虚无,不能把历史上汉奸做过的主要罪行给改了。

    如果你写的是已经穿越到吴三桂当了平西王的时候,你要三藩反正,那当然没问题,反正此前引清兵入关已经是既定事实了。

    如果你写穿越到天启朝,或者直接不让甲申之变发生,让吴三桂放清兵的前提条件直接抹杀,后面也就没法发生,那也行。

    但我写的是跨越甲申之变的时间线。我只能尽量减少明军的损失,多拉点人南下,分化瓦解。大家可以理解为“吴三桂麾下的大部分势力,最后会被拉拢”。

    但吴三桂本人的历史罪行,我还是得让他发生,这是一块招牌,不能虚无了。否则不是教坏了读历史书少的小朋友?

    万一有新人初中生读者,读到的第一本关于明末的小说,就是一本吴三桂没当汉奸的小说呢?不就被误导了?

    同理,涉及汉人统治覆灭的时间节点,有几个历史耻辱柱上的人是铁定不能洗的,否则都出事了。你们看看起点,有哪个能把秦桧、范文程、洪承畴、汪精卫给……倒是贾似道这种你还能洗,因为贾似道毕竟只是被说“误国”,没有降贼当汉奸。

    历史上当了标杆性大汉奸的人,其标杆性汉奸事件,都是不能洗的。他手下可以因为蝴蝶效应不当汉奸,操作极限也就是把这些人孤立成光杆司令,最后众叛亲离就他一个当汉奸。

    以上,就这么处理吧,大家理解。

第245章 一片石大战前夜

    “既然你们毫无诚意退让,那还来这儿做什么?回去等闯贼跟你们慢慢火并好了,吴三桂要是觉得自己能独自战退闯贼,尽管放手去打!我大清绝不会趁人之危!

    他要是不怕背负上投降弑君之贼的骂名,尽管投闯便是,咱倒要看看李自成能不能容他!会不会拿他当枪可劲儿使、最后两头不得好死!”

    面对童逵行最初表现出来的强硬,范文程当然也不会客气,直接狐假虎威帮多尔衮摆出一副什么都不怕的架势,先声夺人制造压价的声势。

    倒是一直端坐在虎皮椅上好整以暇的多尔衮,蓦地挪了一下壮硕沉重的身体,摆出一副忠厚长者的表情,施施然说:

    “诶,范学士说这些作甚,远来是客。吴将军能找到我大清,可见他骨子里还是忠义之士。我大清最欣赏忠义之士,你怎能污蔑他心中有投闯的念头?”

    范文程立刻借势假装认错:“王爷说得是,是下官一时口不择言。我们可以不相信吴将军的诚意,但不该小看吴将军的人品。”

    主奴二人一唱一和,红脸白脸相得益彰。

    童逵行被这么一番挤兑后,花了好大工夫才找回些气势,艰难地把吴三桂的最新条件申诉了:

    “王爷与范大人所言,也不无道理,我家将军也不怕直言,他确实不会考虑投闯,毕竟君父大仇不共戴天!

    但王爷若是咄咄逼人,我家将军自然也另有退路——本使再次重申吴将军的条件,一,贵国必须保证他在关宁的防区不受侵扰,辽地与永平府的军屯也依然归属吴将军的管辖,兵马也不得移镇。

    作为交换,吴将军承诺策动蓟门长城守军,放贵军从蓟门入关,迂回侧击闯贼。事成之后,吴将军愿以山东、河北二省土地人口相酬。

    另外,考虑到河北的永平府也是吴将军辖区,不能交割,可以在河南省多割让一些等价的土地,以为给贵国的补偿——

    上次吴将军没有提到河南省在黄河故道以北的数府归属,这次,为了表示他的诚意,他愿意把卫辉、怀庆、彰德三府,也都割让给贵国。从此明清两国沿黄河故道为界,成兄弟之国,效宋辽故事,不再相犯。”

    童逵行洋洋洒洒,先把吴三桂微调后的新条件说了,倒是没急着说吴三桂有恃无恐的底牌。

    多尔衮听得有点不耐烦,但他稍微辨别了一下,也是听出了吴三桂跟上一次的条件相比,确实有点让步——主要就是河南省位于黄河故道以北的三个府,确实是上次画饼谈未来国界时,没涉及到的。现在又一口气多承诺割三个府的土地。

    但这种让步,也就是姿态意义比较大,实利并没有多少。

    这些土地如今的实际掌控权还在李自成手上呢!多尔衮要割让这些土地,难道还能命令吴三桂先打回来、然后再拱手相送给大清?

    吴三桂肯出这个力么?出得起么?要是真出得起,吴三桂不会自己干?还用康他人之慨?所以,最后还不是得大清自己一刀一枪把地皮打下来!

    多尔衮心中有气,却也不表露出来,只是澹澹说道:“相隔七八日,吴将军于别处倒是毫不松口,只是承诺多割三府?看来他这是有恃无恐了,本王倒想听听,他准备了什么后手。”

    童逵行深呼吸了一口,内心也是有点激动,没想到这多尔衮倒是有气量的,能主动这么问,而且料得这么准。

    幸好,吴三桂派他出使之前,也是准备充分。童逵行很快捋了一遍思路,随后勉强保持不卑不亢地说:

    “吴将军派我出使之时,山海关依然无恙。但闯贼已经被吴将军扣押唐通、接纳高杰部转移的壮举,所彻底激怒,加速了对山海关进兵。

    说不定此时此刻,李自成的人马已经在攻打山海关了!但吴将军凭借山海关天险,自然会力战死守!以求俯仰无愧于心!

    只要贵军不从背后侵扰,便是守住山海关一月不破,吴将军也有信心!但贵军要是背信弃义,敢让兵马从辽西走廊迫近山海关,哪怕只是进入前屯、后屯防区,吴将军也只能当机立断,把人马从海上全军撤走,把山海关天险让给李自成了!

    纵如此,吴将军也算对得起先帝在天之灵了!真发生这种情况,绝不是他不肯守土,而是被前后夹击,无力再战!他也没有投敌,只是力战弃守!

    山海关若是落入李自成之手,待其站稳脚跟、肃清内部,贵国再想入主河北,就不知要到猴年马月了!”

    童逵行这番话也算是很有诚意的大实话。

    他模彷了多尔衮的直来直去,先把自己一方面临的险境、窘迫主动拿到台面上来说,承认李自成此刻说不定已经在打山海关了,以证明自己所言并不掩饰短板。如此,他剩下的话,便也显得可信度额外提升了不少。

    而历史上,吴三桂在创军逼近时,没有选择固守雄关,而是出关在一片石野战决战,主要是他已经投降了鞑子,得听从多尔衮命令,显示自己的诚意,这才硬着头皮打硬仗。

    现在他还没投,而且还有威胁的筹码,吴三桂当然不用出关野战,有关卡能用干嘛不用?

    当然了,山海关只是一个关卡,不是一座城池,所以本身战略纵深是不足的。

    过去数百年,山海关存在的目的都是抵御辽东和草原方向来的游牧鞑子,因此仓库军营和其他后方设施,大多留在了关内一侧,

    一旦敌人改从关内攻来,这些实施都会面临被敌人暂时占领的问题,物资和人员也只能坚壁清野运到关卡的另一侧,或者至少是转移到狭窄的关墙要塞区内——这也是历史上吴三桂选择出击而非死守的一个重要原因。

    毕竟真到了死守关墙的那一步,关内设施肯定会被李自成严重破坏,吴三桂持久的本钱也就没了。

    就算吴三桂花了大代价转移,把值钱细软战略物资都转移到关的另一侧,但如果被多尔衮偷袭了,那他也一样会血本无归,所以历史上这么操作就没意义了。

    但现在一切都不同了,吴三桂的后勤补给可以指望外援,明军的海军依然有绝对优势,多尔衮也不可能掐断海路补给这条最后的生命线。所以多尔衮如果还背信弃义撕破脸,吴三桂就把雄关留给李自成!他依然有机会撤!

    童逵行大大方方先说己方的弱点,再说己方的退路,摆明了说:谁对吴将军背信弃义,那他宁可把关留给另一方!哪怕这另一方也是凶恶的敌人!

    吴三桂在选择把关留给谁的问题上,看的不是谁更凶恶,而是谁最后不讲信用!

    ……

    范文程和多尔衮听了童逵行这番毫不掩饰的大实话,也是不得不陷入了沉默。

    确实,吴三桂要是派人来说大话,吹大义,那他们是不怕的。但吴三桂都那么务实,把操作细节层面的问题都说得那么详细了,显然他是可以实操做到这一步的。

    多尔衮也就不得不放弃“吴三桂真要是不投降,还为了守关抵抗李自成、而把老弱物资转移到关墙另一侧后、自己能偷袭拿捏对方软肋”的想法。

    真作出这一步,把吴三桂激怒了,人家是真能献关给李自成的!

    李自成得了雄关,清军再想进去,可就太难了!

    山海关有多难攻打,多尔衮过去这十几年里,已经多次领教了!这个问题根本不用多解释!

    童逵行见对方终于有所松动,连忙趁热打铁说出朱树人暗中承诺吴三桂的最后一个条件:

    “王爷,如果贵国愿意跟吴将军合作,只从蓟门入关夹击闯贼,那么吴将军可以一直在山海关坚守,消耗闯贼锐气,待其兵疲意沮,贵军再从侧翼杀出,何愁不能得全胜!

    贵国也是有汉军八旗的,若能迫降闯贼精锐一部,编入贵国汉八旗,对贵国贵军国力,不也是一笔助益?

    最后,吴将军还愿意担当干系,最后承诺贵军一桩好处:只要贵军与吴将军联手,吴将军可以承诺说服郑成功和朱树人,让他们将来不要破坏贵国在渤海湾上的补给航路,贵我两国海军就此停战!只要贵国不背盟偷袭,我大明水师便不会有敌对举动!

    为了证明吴将军的诚意,这里还有一封我大明湖广总督、国姓爷朱树人的亲笔附函,还有他的印信,他愿意担此干系,配合吴将军的许诺!”

    童逵行最后开出的条件,再次让多尔衮为之一震。

    原本的历史上,清军不可能答应不亲自控制山海关,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走蓟门长城补给,实在是太绕远路了,不如辽西走廊。

    但是,辽西走廊再容易走,也肯定不如贴着渤海湾北岸的海路运输方便、成本低,运量还大。

    历史上,清军的渤海湾海路补给线,倒也不至于被明军骚扰,只不过清军自己的水师也不强,全靠孔有德之类当年吴桥兵变的登来降将、带来的明军登来水师旧部为主。

    但现在,清军如果还想利用海上补给线,难度就大得多了。因为郑家已经被朱树人勾引着北上。

    而三代“黄海王”的沉家,更是直接秣马厉兵,还靠着崇祯此前的“五年实现漕运改海”,新造了八百艘高性能海运大沙船,随时可以掐断孔友德的脖子。

    这就给明军一方提供了新的筹码,多尔衮对渤海湾安全航路的需求,不亚于对山海关的需求。

    虽然这种“航运和睦”的条件,是附带在“明清互不背盟”的前提下的,哪天要是多尔衮真彻底占了河北山西之地后,再想撕毁盟约,朱树人当然也会再次调整战略。

    “不过,真要是我大清彻底占了河北、山西,就能靠河北山西的钱粮财货以战养战了,汉地富庶,两省的供养,还不及辽东么?

    到时候也就不用指望辽地转运粮饷物资助军了,就算要撕破脸继续南下,大不了让孔友德水师提前收敛,不给郑成功朱树人机会便是……”

    多尔衮反复想了一下,心中如是暗忖,觉得还是可以接受的。

    没办法,主要是吴三桂有退路,有补给,这已经是立于不死之地了,就算败了至少能走,他真的有能力选择把山海关的要塞献给谁。

    “也罢,那就依吴将军之议,本王也担些干系,就从蓟门长城入关,侧击李自成。事成之后,河北山西二省归我大清,不得争竞!吴三桂只要努力杀贼,自然许他不用移镇。”

    多尔衮痛苦地答应了,但内心其实也没打算彻底执行自己的承诺。他许吴三桂不用移镇,实际上也是暗藏了一个保质期的,那就是在他大清拿下河北、山西二省之前,不用吴三桂移镇。

    真要是入关站稳脚跟,两省土地掌握住了,北京城里也住稳了,到时候再来撕破脸皮,问吴三桂要更多,也不迟嘛!

    清国从来都没打算长期信守承诺,都只是先虚与委蛇一年半载罢了。

    而多尔衮说他也要担些干系,倒也不算虚言。因为黄台吉才刚死四个月,他也还没建立起足够决定性的功劳,来确立其在满清内部的绝对领导权。

    眼下济尔哈朗和豪哥,还是有点能力对他的决策指手画脚的,多尔衮要是出卖本该拿到手的利益,也会对他威望有损(在清国人眼里,少赚就是亏,原本可以吃干抹净的条件没吃干抹净,给对手剩了一口肉,那也算亏,是可以追究领导决策者的不力的)

    这一切,都需要多尔衮暂时忍辱负重去摆平,直到他真进了北京城,那番泼天之功,才能彻底确立他绝对不容置疑的统治威望——毕竟,先帝黄台吉也没能进北京。

    一番艰难的补充谈判后,双方又确认敲定了一些细节,当然这些细节主要是在童逵行和范文程之间谈了,多尔衮不会亲自管那么细。最终,清国和吴三桂终于达成了“结盟而不称臣、愿意作为清国客将助战、并许割二省、许不侵犯清国渤海湾补给航路”的盟约。

    多尔衮的部队,也立刻开拔,从塔山由燕山以北草原路线,直扑蓟门长城,从那儿迂回入关。

    山海关正面,吴三桂的守城战,也已经惨烈地展开了。吴三桂和李自成的兵马,杀得难解难分,只是靠着天下雄关,吴三桂兵力虽少,却也坚如磐石。

第246章 李自成的真正实力

    崇祯十七年,二月初四。

    童逵行不辱辽东巡抚黎玉田使命,跟多尔衮达成新的议和条件、匆匆回到了山海关。

    他也带来了多尔衮部队的最新动向,让关宁明军得以确信,多尔衮没有从塔山直接南下,而是同步往西迂回去了蓟门。

    这个消息送到,总算是让吴三桂和黎玉田松了口气:暂时不用担心被两面夹击了,临时坚壁清野后撤到关外的物资、百姓,也不虞被抄略损害了,可以安下心来专注守关。

    “童同知能言善辩,不辱使命,当受末将一拜。”听完童逵行的汇报后,这几天原本一直脸色铁青的吴三桂,也是难得强行挤出一个笑脸。

    说是受他一拜,实际上铁甲在身,不能全礼,也就是拱一下手示意。

    童逵行也不敢托大,礼貌地问了几句山海关这边的战事军情,跟吴三桂商业互吹了一番。

    吴三桂被问起战局,脸色也重新变得冷峻了些,不无忧虑地说:“眼下闯军攻势还能抵挡,不过李自成狗贼的战力,倒确实在我预估之上。

    你走后次日,闯贼先锋就抵达山海关了,又过一日便开始攻城,都没怎么做准备,着实出乎我意料。闯军都不用怎么打造攻城武器,就直接拿红夷大炮轰关墙,

    想必是他拿下北京城后,得了京师周边武库。先帝居然在京师周边还有那么多红夷大炮的情况下,都能守不住北京城,唉,可见三大营糜烂到了什么程度!”

    童逵行大致心算了一下,他去见多尔衮,前后走了三天,回程快一些,急于报信,只走了两天,中间谈判耗费了两三天。所以算算日子,眼下闯军已经攻城了整整五天了。

    他俩聊天之间,就能听到隐约有零散炮声传来,远近不一。想来远的便是李自成攻城的炮火,声音近一些的则是吴三桂反击的炮火。

    而多尔衮的部队,因为绕了远路,至少还要两天才能绕到蓟门长城入关(那里目前名义上还在王永吉的控制下,实际上也听命于吴三桂,马科的一些部将也被吴三桂策反了)

    从蓟门入关后,多尔衮肯定也要略作修整,不会一口气直冲山海关战场侧背,以免部队状态不好。所以再留三天给骑兵部队机动,绝对是需要的。

    至于清军当中那两三万人的汉军旗步炮兵,行动会更迟缓。如果多尔衮要分兵保护己方步炮兵,留下一些蒙古八旗的骑兵以为策应,那么能第一时间赶来正面战场的骑兵,可能也就五万人了。

    换言之,吴三桂至少还要独力死守山海关五日,才有可能得到多尔衮第一批五万骑兵援军的侧击策应。如果再多等三四日,才有可能得到后续一万多骑兵、三万步炮兵的全力总攻。

    要是跟历史同期的一片石战役那样野战,这十天下来,吴三桂早就完了。但幸好现在他可以依托雄关打守城战,才让一切显得颇有可能。

    童逵行听完,也不由为吴三桂捏了把汗,又关心了一下闯军投入的战力,想看看吴三桂有多少把握。

    吴三桂也不瞒着他,大致把敌情强弱分析了一下:“闯贼最初,派了刘宗敏带了约六七万战兵来攻城,这五日未能下城,陆续又每日添兵。

    等到多尔衮抵达之时,怕是前线闯军至少有十余万了,唉,都怪那些没骨气的降贼之辈!闯军能集结起如许人马,有多少都是原先我大明的士卒!”

    历史上很多资料为了洗白李自成在一片石的战败,往往把李自成的可用兵力描述得比较少。

    有说只带了六万主力作战部队到一片石的,有说只有八万的。还说李自成虽号称“大顺天兵六十万”,但实际上其整个政权的可战之兵只有十几万,剩下都是吹牛夸张,或者拿后勤老弱凑数都算进去。

    但这个数字,显然是有所低估的。

    这个时空,李自成搞定孙传庭,从陕、豫起兵时,连老弱后勤在内,实际上三十多万人还是有的。

    老兵或许确实只有六七万了,算上新兵壮丁十余万,总共可战之兵应该在十五到二十万之间。

    但是,在一路北上的过程中,除了在宁武关,还有攻打北京城的战役,闯军死伤达到了万人以上,其他历次占城略地,基本上是兵不血刃,或者最多伤亡数千人级别。

    而且李自成攻城时还最喜欢用老弱当炮灰分摊火力,比如下令让老幼妇孺百姓担土填壕填护城河,每个人挑三担土倒到护城河壕当中,就能赦免后续作战义务,

    如果运这三趟的过程中被射死了,那就算自己命不好,也没机会反抗李自成的命令了,而活下来的,只会觉得侥幸,反正后续也不用再冒险了,也懒得反抗。

    这样赌运气的分化之下,饶是前前后后被李自成逼着冒险的超过了百万人,但因为心不齐,都觉得自己侥幸躲过了没必要再反抗,就让李自成一直做大,

    攻了那么多城,嫡系老营和百战精兵损失都不大,源源不断总有炮灰分摊火力。

    只能说李自成薅羊毛的水平还是不错的,没有跟崇祯那样逮着一群羊死命薅,他知道让人冒三次生命危险后就放过对方,换一批老弱薅。最后以汉人的能忍、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竟也就没闹出任何明显反抗。

    这样一路从山东河北走过来的闯军,最后抵达北京时,核心战力保存得还是非常好的。

    而弑君崇祯前后,北方明军投降又给李自成带来了巨量的临时战力,这进一步加强了他如今面对吴三桂和多尔衮的底气——

    唐通的密云兵,倒是如历史同期那样,被吴三桂吞了,但马科、白广恩的兵马,吴三桂只是拐走了一半左右,还有一半大约三万人,如今可是依然跟着李自成的。

    另外,山西明军,只有周遇吉的人马是死战到底,没有投降。可本该跟周遇吉并肩作战的熊通,可是带着大部分战力直接投降了。

    再之前,太原城破时,巡抚蔡懋德倒是殉国了,可蔡懋德的用人不当、苛责求全,逼反了太原守将之一的张雄投敌当内应,也带去了不少山西兵。

    林林总总算下来,山西,河北这两省,每个省的陷落,至少有三万明军直接投敌了,

    山东这边投敌的稍少一些,因为只有两个府被李自成的南路军刘芳亮占领,沿途裹挟到的人也就少得多,刘泽清的山东明军主力是选择了退让的。

    最后再加上京师三大营的投敌人数,说李自成这几个月里,招降了至少八万原明军地方部队,那是毫不为过的。

    只是这些明军的战斗力就无法保障了,他们在崇祯手下时糜烂至极,只有白广恩和马科的人有点战斗力。归了李自成也不至于立刻就变身牛逼,而且装备情况是不会得到改良的,李自成也不可能凭空变出武器来武装这些新附不久的降军。

    所以,截止到崇祯十七年二月初,李自成的大顺政权,实有农民军战兵近二十万、其中精锐老兵约六七万。明军降兵八万,总战斗部队实打实有二十八万之多。

    六万先锋拿不下山海关,那就继续增兵!把八万明军旧部,外加部分相对年轻力壮的壮丁都拉到前线,是完全有可能的。

    吴三桂估摸着,自己最终可能要扛住十几万大军的进攻。至于二十八万全上,那倒是不可能的,李自成肯定会留一些鱼腩守住北京城,还要确保天津卫大沽口和其他沿线要害节点,加起来也得占用十几万人。

    李自成军队那可怜的后勤补给能力,也不容许他们直接把二十万人堆到山海关前线。

    此前闯军打到哪儿,都是一路吃到哪儿的,几十万人靠自运粮食,根本不可能运得过来,需要不停屠城那些不迎闯的死硬百姓补给。

    顺天府到永平府之间的防区,却被吴三桂相当程度上坚壁清野了,山海关周边的存粮抢不到,对李自成的兵力投入也是一个打击。

    李自成也知道自己必须速战速决,最后他最大的倚仗,也就只是北京城破后,弄来的那堆红夷大炮了。

    在原本的历史上,明末各方势力中,红夷大炮数量最多的势力,反而是满清,据说到崇祯十七年时,满清全国上下竟有超过两百门的红夷大炮,谁让黄台吉当政这十几年,实在是太重视红夷大炮,太舍得下血本了。

    满清之后,原本红夷大炮第二多的势力就是郑家,第三才轮到大明朝廷。而如今这个时空,天下红夷大炮最多的势力,当然是南方的朱树人了,他种田多年,红夷大炮数量已经比满清还多了,足足能凑出超过三百门,质量还比明军清军的都好。

    大明朝廷中,九边守军又占了一半以上的红夷大炮存量,吴三桂这儿又是重中之重,占了九边炮兵一半的规模,大约有三十门。

    而李自成拿下了北京周边武库,还有河北山西投降边军的装备,再加上闯军原来多年的积攒,也有了超过六十门的红夷大炮。

    山海关战场上,每天双方都是几十门红夷大炮对轰,场面蔚为壮观。

    雄峻的关墙也在实心铁弹的反复轰击下摇摇欲坠,好多地方都条石夯土扑簌崩落,城墙东缺一块西塌一点。

    李自成的先锋大将是刘宗敏,李自成本人如今还没赶到前线亲自督战,但刘宗敏也是背负着弑君罪责的,所以很清楚绝对不能让吴三桂翻盘,催督攻城也就非常卖力。

    每每看到山海关城墙有塌陷处,哪怕只是夯土崩落形成土堆缓坡、并未彻底坍塌,他也会下令士卒不计生死从缓坡处奋勇冲杀。

    一群群的大顺军将士,包括被拉来的明军马科部降军炮灰,就这样行尸走肉一般顶着吴三桂军的凶勐攒射往上勐攻。

    吴三桂也不得不派出一批又一批敢死之士堵口,在轰得半塌的墙口坡顶肉搏,这些敢死之士都是挑出来的,不乏吴家、祖家的家丁带队,还都给配备了铁札棉甲。

    “杀闯贼!为先帝报仇!”吴家家丁高喊着口号,杀声震天,腰刀翻飞,长枪乱刺,一次次把闯军的冲锋顶下去。

    激战中,一些马科部下的原明军将士们,看着曾经的友军变得如此悍勇,也是气势为之一夺。

    尤其吴三桂给这些近战士兵的铁札棉甲,都提前做了处理,要不就是挑选原本就白色布面的甲胃,要不就是最近这十几天临时加工额外缝了一层白色棉布面,着实把“恸哭六军俱缟素”玩到了极致。

    这一世吴三桂根本就不认识陈圆圆,他坚持抵抗只是为了家族集团的利益,为了辽西将门的利益,而对外宣称就只是为了他忠于先帝忠于大明。

    还别说,让他这么一宣扬,山海关明军倒也被包装成了一支看似堪比刘琨祖逖的正义之师复仇之师。马科的部下打着打着,竟有不少士卒觉得羞愧欲死,成批成批崩溃后逃,

    刘宗敏派来督战的闯军都拦不住,又怕进一步激化降军和闯军老营的矛盾,一时只能挑选几个带头的杀了立威,不敢处罚太过。

    又是连续数日激战,打到山海关攻城战的八七天傍晚时,连李自成本人,都终于带着数万后军援军,亲自抵达了山海关下。

    看到刘宗敏花了五十门红夷大炮攻城、攻了整整八天都没拿下,他也是颇为恼怒,忍不住问责:

    “山海关纵然雄峻,有那么多红夷大炮轰墙,也早该轰烂了,为何还不能拿下!”

    刘宗敏也是无奈:“大王,吴三桂部曲实在悍勇!我也不知他们为何突然变得如此死忠于崇祯。

    我军红夷大炮前后轰开过好几个缺口了,但吴三桂的兵马硬是能墙破而不退,派数千死士堵口,在缺口处跟我军肉搏鏖战,还都是白盔白甲给崇祯挂孝,

    我本想调动马科、白广恩的旧部去肉搏消耗人命,谁知马科、白广恩旧部都差点崩溃哗变了,故而迟迟未下。”

    李自成焦躁得如同野兽,他旁边的宋献策也是满脸忧色:

    “这可了不得了,斥候已经来报,多尔衮的清军从别处破口入关了,斥候是日行三四百里飞马回报的,就不知多尔衮几日能到此地了。大王还是做好野战迎击的准备吧,要提防被多尔衮和吴三桂夹击。”

    PS:毕竟是没有主角势力出场的戏份,纯属天下其他三方军阀狗咬狗,只能流水账一点快速过掉。但各方实力变化也得盘点一下,免得出结果时太突兀,所以,就这样处理了。

    也怪我写书蝴蝶效应太多,各方势力跟历史同期相比变化太大,不盘点不推演的话,读起来出入太大。

第247章 尘埃落定

    该来的总得来,虽然因为朱树人的蝴蝶效应,崇祯死后的大明北方局面,已经被搅合得混乱了不少,各方都被抽血走了相当一部分力量。

    但李自成、吴三桂、多尔衮各自的存在状态,注定了他们终有那么一场大决战。

    跟历史同期相比之下,无非是决战的经过和态势会有所变化——从原本一片石那场仅仅一天的短促决战,变成了一场前后至少会绵延十几日的半持久战。

    李自成一方的总实力,比历史同期削弱了一些。兵力本就少了三万多,还在山海关坚城之下头破血流消耗多日。

    攻城战的交换比,显然会比野战惨重得多。李自成作为攻方,在十天的血战中,几乎是五换一的战损比,吴三桂那边只死伤了几千人,李自成这边却至少死伤两三万了,士气也为之低落,还有很多原明军归降部队重新陷入不稳。

    不过,时间的拉长,也让历史上李自成最初的轻敌毛病,得到了弥补——

    历史上的一片石大战,李自成的投入实在是不足,明明有几十万大军,却觉得吴三桂不足虑,考虑到后勤补给困难,不肯把全部主力压上、狮子搏兔亦用全力。

    现在,跟吴三桂初战不利后,李自成好歹陆续添兵,让他在山海关一线的战力,比历史同期又增长了至少数成。

    当然,这种增兵也不是毫无代价的。如前所述,闯军的后勤实在是稀烂,往前线增兵一多,难免会超出后勤负荷,出现更多混乱。

    一些二线部队、新拉的壮丁,就免不了饥一顿饱一顿,饭都未必能按时吃上,实在是苦不堪言。

    另一方面,山海关前线增兵多了之后,闯军一旦再遭遇全面性的惨败,那么他们后续在河北平原上,也会更加难以站住脚跟,说不定会被清军或吴三桂愈发“势如破竹”地反推。

    聚集到山海关的这些闯军,就是那最坚硬的“竹节”,等这些竹节砍掉了,自然“数节之后,迎刃而解”。

    最后,这些蝴蝶效应还会带来一个额外效果:这一次,多尔衮至少不可能出乎李自成意料地实现战场偷袭了。李自成对于绕路而来的多尔衮,有充分的准备,就算打起来,也是堂堂正正的应对,不会是猝不及防。

    ……

    历史的车轮滚滚碾过,血腥的山海关攻坚战,终于拖到了二月初九,多尔衮的清军前军五万骑兵,也终于赶到了战场。

    已经血战多日不得破关的李自成,不得不提前半天放弃攻坚,转入迎击状态。他手头还剩下十四万战兵,其中嫡系老兵五万,归降明军五万,还有四万是炮灰壮丁。

    河北、山西、山东的闯军战力,从人数来算,至少有六成被抽调到了这一战场上。

    而如果从战力角度来算,比例只会更高,因为八成以上的老营精锐都在这儿了。

    除了十四万可战之兵,李自成营中还有一万伤兵,都是过去十天攻关中损失的,加起来一共剩十五万人。

    他对面则是自西北侧翼夹击而来的五万多尔衮骑兵,其中满八旗三万,蒙古骑兵两万。

    吴三桂的将近五万人马,到了此刻也已经折损了大几千人,剩下的勉强刚好四万左右。

    九万打十四万,这便是最终大决战打响前的兵力对比。

    “多尔衮终究是来了,为今之计,如之奈何,是速战还是守营等多尔衮来攻?”多尔衮抵达前夕,李自成也是匆忙召集了全部心腹将领和谋士,紧急讨论了一番。

    被他视为宰相之才的牛金星留在了北京城,所以眼前他能调动的,也就是刘宗敏、刘芳亮和宋献策。袁宗第也被他留在后方负责防守了。

    三人之中,脾气最莽的刘宗敏,这些日子也是打得颇为憋屈,于是一上来就建议李自成速战:

    “大王,不如我军先掉头集中力量打垮多尔衮,也好对龟缩的吴三桂敲山震虎。若是迁延日久,我怕我军士气会更加低落,而且粮道容易被多尔衮的骑兵威胁!”

    李自成没有立刻表态,他觉得刘宗敏说的“速战速决,趁着士气尚未低落”这一点倒是对的,但“打败多尔衮就能对吴三桂敲山震虎、震慑住对方”,李自成是完全不信的。

    要是多尔衮败了,只怕吴三桂会更加自大,觉得强敌两败俱伤、他愈发好坐收渔利了吧!

    另一旁的刘芳亮看大王沉吟不语,也估摸出李自成并不完全赞同,他也就壮着胆子指出了另外几点风险:

    “大王不可鲁莽啊!清军来去如风,我们要求战,未必能得战,说不定反而我进敌退、被调度疲惫。

    我军有坚固营垒可守,何不攻守易势,也好趁机观察清军与吴三桂的关系?

    比如我军要是让出多尔衮进关的道路,吴三桂若是敢开城门放多尔衮进关,多尔衮进关后必然徐徐削夺吴三桂权柄,二贼必然不睦,渐渐生出嫌隙。

    若是不敢,二贼也一样会生出嫌隙,清军依然不得好生休整,还得另外在关外施工扎营,则我军可趁其营垒将成未成之机,以趁其敝!

    毕竟清军全是骑兵,若是尚未扎营,我们主动出击,他们还能逃跑。要是营地已稍具规模,我们冲杀上前,他们就只能选择一战,或是放弃未完的营地。我军纵杀不得多尔衮多少人马,若能夺其半成的营地,也能重创清军士气,鼓舞我军士气!”

    刘芳亮这番话,着实听得李自成都有点被忽悠了。他没想到这种老粗武将也有略懂谋略的时候,不由暗暗点头:“此言听着倒也颇有道理……”

    清军的机动性是很强的,这一点李自成虽未跟清军交过手,但他也俘虏迫降了那么多原明朝边军将领,从和这些人的沟通中,多少也能了解到清军的厉害之处。

    清军最强便是骑射和机动拉扯,要是营垒未立,自己追击求战未必追得上。可如果把营垒的木桩、帐篷稍稍施工一番,将成未成、防御工事还没影的时候,在这节骨眼杀过去,清军要是再跑,就会损失很多来不及带走的帐篷,甚至一些车杖牛羊补给,那清军选择跑的概率就会降低一大截。

    这个先暂时示弱的打法,果有妙用!

    但李自成殊不知,这些见识如此高明,自然不是刘芳亮自己想到的,而是大军在这儿攻关、等待多尔衮期间,刘芳亮跟宋献策闲聊之际,宋献策已经潜移默化跟他分析了不少。

    事到临头,刘芳亮再结合自己的见识兵机,添油加醋二次加工说出来。

    宋献策这么干,其实也是不想多树敌——自从刘宗敏杀害了崇祯以后,宋献策因为此前一些方略上跟刘宗敏不对付,双方关系越来越差。宋献策估计到刘宗敏那么莽肯定会选择最激进的打法,而他力劝持重,又不想当出头鸟,便把刘芳亮顶出去。

    刘芳亮谋略不足,原本也没多少这方面出头露脸的机会,便甘当了棋子。

    李自成又琢磨了一下,觉得可行,这才最后查漏补缺,问起宋献策:“军师以为如何?”

    宋献策假装一碗水端平地公允思索了许久,就好像刘芳亮这些话他也是第一次听说,并未提前准备,许久后才说:

    “刘将军所言,深得兵法。不如我军便先暂时守营示弱,让出道路,以观清军动向,诱导其立营,而后趁其营垒不稳出击!

    不过,还有一点需要注意:我军虽可示弱观变,却不可观望过久。臣素问自黄台吉以来,清军一改老奴(奴儿哈赤)当政时多用满人为兵的传统,多喜用附逆汉人为炮灰。

    如今遇到这等攻坚血战,多尔衮岂会真的只用满兵为主厮杀?定然还有汉八旗的人马打硬仗苦仗,而满八旗骑兵只负责游斗捡漏!

    眼下鞑子的步军未到,想来只是从蓟门迂回路远,汉军旗行军缓慢。若是再拖延三四日,鞑子全军集齐,这一战就难打了。所以,纵然观望示弱,最多也就在一两日间。”

    李自成听了,愈发觉得有理,就吩咐下去,先相持观变一日,好好龟缩示弱以骄敌。

    而旁边的刘芳亮,也没意识到自己被宋献策利用了,还以为宋军师最后能补充这几个要点,完全是宋军师智谋超卓,临时又想到了那么多。

    殊不知,宋献策这是把责任推得一干二净了:让示弱观望待变的,又不是他宋献策,相反宋献策只是劝李自成别观望太久,以免敌军合流。

    到时候这个策略奏效,那是宋献策附议拍板有功。

    要是真拖沓害得清军合流了,他宋献策也已经把风险先提醒到了。是刘芳亮的原始版本底子太差,他宋献策“在屎山代码上改BUG,修修补补能做到这一步已经很不错了”。

    只能说做了多年算命先生的人,说话就是这么喜欢模棱两可处处留退路。忽悠人时一愣一愣的,事情不成,也咬不到他责任。

    ……

    清军在关外离了二十余里下寨,吴三桂也提供了足够的物资,多尔衮见李自成那么怂,也是难得生出更多轻敌之心。

    但随后,仅仅一天之内,情况就发生了巨大的变故——李自成果然按照宋献策谋划的那样,选择了让清军歇息一个白天,然后当晚立营未稳发动了攻击。

    多尔衮的清军戒备还算严密,有大量骑兵分批巡夜,所以被偷袭是不可能的,李自成的夜袭部队还在半路,就被清军发现了。

    但突如其来的攻击,也让多尔衮非常郁闷:时值深夜,吴三桂肯定是不敢在敌情不明的情况下,贸然打开山海关关门、出来接应的。

    而多尔衮这次来,本就是打定了主意,要利用清军的骑兵机动优势,敌进我退,敌疲我打,岂肯在李自成军势尚锐时,就由清军扮演抗伤害的主力、打个两败俱伤最后让吴三桂捡便宜?

    多尔衮要是真决心死战,他这五万满蒙骑兵还是很有机会反推李自成的,但他没这个动机,不愿意扛这个伤害。

    一番惨烈而短促的攻防厮杀后,多尔衮果断选择了暂时放弃吴三桂刚刚补贴资助他建了一半的营垒,带着骑兵主力往西北方向后撤,进一步拉开距离,以图再战。

    一夜血腥厮杀,清军也伤亡了一两千人,攻营的闯军死伤更多,怕是接近了四五千人。

    从交换比来说,闯军偷袭劫营还多付出了两倍多的伤亡,实在不能算打得好。但夺取了多尔衮立了一半的营垒,获得了不少物资,还有吴三桂今早刚刚拨给多尔衮的一些粮食酒肉,让李自成军上下士气大振。

    多尔衮和吴三桂,谁都不愿意当那个顶在前面抗伤害的角色!

    这个心态,算是被宋献策洞若观火地拿捏了。李自成理论上唯一的机会,就是利用多、吴都想以邻为壑的自私自利!

    ……

    不过多尔衮毕竟是家大业大,暂时夜战失利一场,丢掉一批营寨和补给物资,也完全不会伤筋动骨。

    事实上,他也完全是因为舍不得多死嫡系部队,这才选择退却的,第二天天色放亮,清军就重新稳住了阵脚,清点人马,损失并不多。

    这般来去如风,退而不死太多人,也足见清军的军纪之可怕,远比打一场顺风胜仗还难得。

    稳住阵脚后,多尔衮也火线召集了帐下随军谋士,以及主要部将,商讨下一步的战法。

    随军的汉人文官范文程,也及时给他出了点中规中矩的主意:

    “王爷,不如我军还是徐徐图之,等待后军步军、炮兵抵达,合力再战。另外,闯贼远来,粮道不济,纵然暂时劫了我军一营,多得几日口粮,想必也无法持久。

    我军骑兵军势壮盛,沿着辽西走廊断抚宁卫、昌黎县等处粮道,不过半月,李自成必然要退兵。到时候再随后掩杀,可获全胜!

    我们还可派出信使,责问吴三桂,跟他商定,由我军断闯贼粮道,待其疲敝时,勒令吴三桂必须派兵出关、正面追击闯贼!吴三桂若是再怯战,那便是背盟!到时候,就别怪我大清从东北后方另派一军来夹击取山海关了!”

    多尔衮听后,觉得很有道理,也就立刻吩咐各军招办。

    被范文程这么一提醒,他也意识到了,事情到了这一步,他拿捏吴三桂的筹码又比当初多了一些——

    吴三桂最初跟他谈判时,之所以能有恃无恐坚持不移镇,那是因为李自成随时会顶着山海关攻打,李自成距离山海关比多尔衮距离山海关更近。一旦多尔衮背信弃义惹怒了吴三桂,吴三桂能直接海路逃跑、把险关献给李自成。

    但现在,多尔衮已经亲自带兵从蓟门入关迂回、迫近救援山海关了。后续如果能断李自成粮道,逼得李自成后退,解除李自成对山海关的威胁,那吴三桂所倚仗的骑墙筹码也就一并消失了。

    到时候李自成军离山海关好几百里远,吴三桂就是想献关给李自成,都献不了了!关墙东西两个方向都是清军,吴三桂便是瓮中之鳖!只能听他多尔衮的!

    所以,吴三桂想投机取巧保存实力,也就让他再猖狂最多半个月,等李自成转入退却,便是吴三桂筹码耗尽之时!

    多尔衮根本打心眼里没准备长期坚守他跟吴三桂的和约,只想等对方利用价值被榨干后,就直接得寸进尺。

    只能说,崇祯十七年二月的东北战场,各方势力都是不打算恪守信用的无耻小人!人人都准备随时对签订了停战条约的对手捅一刀!

    ……

    李自成夺营小胜之后,一时沉浸在喜悦之中,也为夺取了营垒和部分物资而骄傲。

    但他身边也有清醒人,宋献策很快就意识到,清军能败而不损、只是有序撤退拉开距离,对闯军的威胁就太大了。

    第二天一早,他就面见李自成,指出要提防清军以骑兵迂回断粮道。

    辽西走廊自山海关以内,还有百十里的狭长贫瘠地带,沿海处处容易被掐断,不得不防。

    李自成听后,这才神思转为凝重,不得不认真对待。他并没有什么好办法,眼下多尔衮已到,成掎角之势,他再要强攻破关,希望已经不大,越相持只会越不利。

    权衡之后,李自成选择了再次虚晃一枪,派出前军逼近到多尔衮暂退后新立的营寨,耀武扬威约多尔衮决战。

    多尔衮想让吴三桂先消耗,自然不会出战,倒也被闯军又提振了一把士气。

    谁知,李自成当天白天还耀武扬威约战,到了晚上,忽然就全军分批逐步拔营后撤,多尔衮一时不察,倒也被李自成打了个时间差,安全退到了抚宁卫。

    多尔衮又气又急,次日连忙让骑兵四处哨探截杀,阻挡李自成后撤的前锋部队。李自成则只能如李陵退匈奴那般,缓缓结阵而走,每日只能行二三十里,保持戒备退却。

    双方打了好几场激烈而规模不大的斥候战。清军骑兵每每逮到闯军松懈的机会,就冲上去一番骑射冲杀。等闯军左右部围裹上来,清军再丢下数十具尸体退却。如是十几次,弄得闯军上上下下疲惫不堪。

    而到了这一步,多尔衮也拿足了筹码,派人逼着吴三桂必须以精兵追击!否则就要视为背盟!由清军夺取山海关了!

    吴三桂也赫然发现,随着李自成退过抚宁卫,退往昌黎县,自己各个方向都被多尔衮包围了,除了直接弃关渡海逃跑,他实在没有任何筹码可用了。

    他也不得不慎重地派出了一万五千精锐,包括一万关宁军老兵,还有五千唐通、白广恩的旧部,从山海关出发,尾随李自成追击。

    吴三桂如今还有四万兵马,但那两万多新募集不久的壮丁是不堪野战,只能守城的。所以吴三桂必须把所有新兵和数千老兵骨干留下守家,他能抽出的精锐野战部队,也只有一万五千人。

    经过多日拉扯,双方最后终于在昌黎县附近,爆发了一场大决战。

    多日的拉扯、断粮道,让闯军士气渐渐低落,状态不佳。

    而自从进入北京城以来,闯军中那些由河北三边明军投降而来的新附部队,也多被北京城流行的鼠疫所滋扰,经过这些天的发酵,也是天意不助李自成,让这部分部队战斗力大减。

    对面的清军,则因为游牧骑兵的特性,受鼠疫损害较小。至于闯军那些从山西河南来的部队,受鼠疫损害其实也不算太大,主要是在当地住了多年,已经有一定免疫力了。

    崇祯末年这场大鼠疫,本就是崇祯十四年开始从山西流传出去的,崇祯十五年时蔓延到河南等地。

    所以如今的山西、河南兵只要还活着,都已经扛过一波感染,有一定免疫力了,只有河北兵才是刚刚几个月前才放开被集中感染,战力低下。

    但不管怎么说,哪怕只是河北兵被大量感染,对闯军的总体战力也是一个不小的削弱,这些天拉扯下来,闯军战斗力至少因此又下降了一成多。

    各方因素此消彼长之下。二月十四日,闯军在从昌黎县继续往东回撤的途中,终于在一次吴三桂的追击骚扰下,忍无可忍,返身杀回,试图跟吴三桂追出关的部队血战一场。

    吴三桂也是没料到李自成会突然放弃继续后撤,此前因为多日麻痹,跟得有点过近了,终于被缠住,不得不陷入血腥绞肉。

    两军在昌黎县西南的葫芦河两岸,展开了杀声震天的肉搏。闯军之所以能返身缠斗得手,也是得益于他们此前已经摆出要渡过葫芦河的姿态,

    而吴三桂见这是敌军缓缓撤退、吴军远远追尾期间,第一次逮住敌军半渡而击的机会,这才咬得紧了,原本是想在此吃掉李自成最后殿后渡河的后军的。

    闯军背水一战,大部分士卒暂时都能鼓起勇气,少量怯战试图涉水逃跑的,不是被督战的自己人砍杀,便是被已经提前在葫芦河西南岸蹲点迂回的多尔衮骑兵斩杀。

    血战持续了大半天,吴三桂的一万五千精兵,死伤竟达到了数千之多,关宁军精锐也扛不住六七倍数量的闯军勐攻。

    但多尔衮显然不会让吴三桂倒下,到了午后,眼看着吴三桂已经扛住主要伤害、把闯军全体体力都消耗得极多,多尔衮抓住时机,让他的数万骑兵轮番侧翼冲杀。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双方都是运动战,而这个时代的红夷大炮却因为移动困难、部署缓慢,在这种野战中都没有得到发挥,

    只有少量快速机动的佛郎机,以及老掉牙的虎蹲炮,和各式鸟铳火铳,轰鸣纷飞,杀得天昏地暗。

    一场双方加起来足足二十多万人的血战,就这样最终在葫芦河两岸持续了整整一日。

    残阳如血时分,葫芦河河面都被尸体塞断了。

    农历二月中,北方凌汛未至,辽西的河流也都没有完全解冻,有水流的河道宽深不足夏天丰水期的一小半。闯军残部渐渐不支,竟能直接踩着尸体过河后撤。

    李自成本人亲率部队血战一整天,到入夜时,看着自己的十几万大军,在这种血拼中被切割成无数小块,生死不知,也是茫然绝望,最后被刘宗敏刘芳亮死命架上马背,如行尸走肉踩着尸体渡河摸黑突围逃走。

    至于他的十四万人有多少能回到北京,就无人得知了。

    PS:没有主角戏份的狗咬狗,就这样过掉了。下一章开始总算可以写南方朝廷的事儿了。

    多尔衮怎么夺取山西河北,以及部分河南山东,我就不详写不水了,后续几句话推演,探马来报噩耗就行。

第248章 正朔无小事

    历史上的一片石大战,最后因为蝴蝶效应变成了葫芦河大战。

    李自成带去的兵马比历史同期多了五六万,最后一样惨败,逃回来的也没比历史同期多多少,这就相当于额外净亏了至少五万士卒。

    当然,对面的敌人损失,也增多了一些,而且构成比例也有相当的变化。多尔衮毕竟最后是在葫芦河边、试图半渡而击李自成时,跟李自成的背水一战部队发生了血拼。

    哪怕闯军当时已经士气低落,有相当一部分人只想着过河逃生,没有战意。但剩下死战敢战的那部分人,拼命一搏还是给多尔衮造成了不少的伤害。

    尤其最后一战过程中,双方是已经在葫芦河两岸摆好了阵势稳扎稳打对攻,原本运动战中很难派上用场的红夷大炮,最后也都能在阵地战中充分对轰。加上多尔衮失去了偷袭之利,对方是算准了多尔衮肯定会下场,有心理准备的。

    种种因素加持之下,吴三桂那边前前后后损失了一万左右的关宁军和河北边军,多尔衮那边也伤亡了超过六千骑的满八期精锐骑兵,还有更多的蒙古骑兵,以及差不多同样数量的汉军旗步炮兵。

    吴三桂和多尔衮前后一共伤亡了三万人,硬生生啃掉了李自成的十四万主力。其中被歼灭、溃散追杀、包围俘虏的大约十二万,只有两万人零零散散突围归队,回到北京。

    经此一战,李自成也是彻底丧失了在河北站稳脚跟的可能性。随着山海关和燕山防线的失守,河北平原一马平川的地形,注定了是无险可守的。

    李自成想重新组织起防御,至少要往西退过太行山,然后依托太行之险守住山西,或是往南退过黄河故道,依托济水等原黄河主要河道隔河而守。

    不过,破罐子破摔的李自成,显然也是跟袁术一样的脾气,想要灭亡前登顶爽一把。

    来都来过北京城了,好歹走上过人生巅峰了,如果不彻底一点,把想过的瘾都过足了,就直接灰熘熘闪人,那不太亏了?

    所以,明知肯定会丢掉北京城,李自成依然如历史惯性一样,选择了“趁败称帝”。

    二月十四的决战之后,他快马加鞭三天逃回北京城,然后找到牛金星,表示会封他为丞相,让他即刻筹备开国登基的大典。

    而此时此刻,他从葫芦河战场逃回来的两万败兵,都还没全部赶到北京城呢。天津卫、香河县、大沽口等地的大顺政权地方守军,也还没来得及收缩,一切都可谓是非常混乱。

    但李自成也顾不得那么多了,牛金星也是焦头烂额,只花了三天筹备,

    这三天里,前线败军和天津卫、大沽口等地驻军才渐渐回撤到北京,形成了“一边筹备开国登基,一边断手断脚的前线溃败部队陆续哀嚎进城”的奇葩场景,人心惶惶。

    二月二十,准备得还非常潦草的登基大典,就迫不及待的举办了,甚至来不及挑个黄道吉日。

    而即使到了这种窘迫时刻,李自成骨子里的自卑和报复社会,也依然没有收敛,反而愈发暴露。

    他嫌弃自己造反流窜期间续找的妻子不够体面,无法母仪天下,于是在宫里找了个姿色还不错、但没被崇祯宠幸过的女官,名叫窦美仪的,在登基大典前先封为闯王妃。这样登基大典上,也就有了个可以册封为皇后的女人。

    只能说李自成这种自卑,已经刻进了骨子里,一定要从崇祯将宠幸未宠幸的女人里选一个,才觉得能给他脸上贴金,他自己糟糠带来的都质量不行。

    而登基大典后,李自成也仅仅只在北京城里大宴群臣了一天、当晚以皇帝身份在紫禁城里又睡了一夜,过过皇帝的瘾。

    第二天起来后,他就一把火烧了紫禁城,最后纵兵屠掠一番,然后带着全部部队,以及拷饷所得剩余的大约七千余万两白银、数百万两黄金,撤退前往保定、真定方向,再由真定穿越太行八陉中的黑山陉回山西。

    紫禁城在大火中焚烧了数日,李自成撤走后两天,多尔衮的追兵终于击溃了沿途被抛弃的大顺政权外围阻击部队,杀进了北京城。

    多尔衮虽然是蛮夷鞑子,但不得不说,他在保护北京城方面,还是做得比李自成要不那么禽兽一点——他立刻组织人手,对尚未烧尽的紫禁城实施救火。此后还安排人手修缮,想作为清国未来的皇宫。

    所以,有一说一,后世不少明粉说“鞑子被赶出紫禁城也是因果报应,这也不是他们家修的,是朱棣最初修的”。但实际上,明末时,明朝皇帝修的那个紫禁城,至少有一半以上,是被李自成那把大火给烧毁了。(此为史实)

    只有武英殿、建极殿、英华殿、南薰殿四处主要宫殿是被多尔衮完好接收的,剩下都被李自成烧了,是后来按照原本的礼制重建的。(紫禁城外围的城墙、城楼、角楼也都没烧,但这是因为这些防御性建筑和城墙是石头造的,跟木结构的居住性宫殿性质不同,烧不起来)

    李自成的末日疯狂,可谓是把“得不到就毁掉”的精髓,发挥到了极致顶点。

    另外,还有一件事情必须提一句,那就是被李自成最后逃离北京前、那最后一波拷饷屠掠所波及,崇祯的老丈人、周皇后的父亲周奎,最终也是没躲过,

    跟其他无数朝中重臣如首辅魏藻德一样,都被李自成直接拷打而亡。魏藻德被打得脑浆子都打出来了,周奎则是稍好一些,被打到快断气时,交代了自家秘密地窖和外宅里的藏银,然后伤重而死。

    而以周奎这样的软骨头,在被迫交出家产之前,当然更早一步就先交出了崇祯托付给他的那两个儿子,所以定王朱慈炯和永王朱慈炤也都落网了。

    李自成在二王落网之初,倒也没有痛下杀手,因为他当时还想着迫降吴三桂呢,还指望用这些招牌来对付其他摇摆不定的明朝旧将。

    但现在连北京城都要放弃了,注定打不过多尔衮,李自成也就懒得再演了,在离开北京之前,他下达的最后一道命令,就是秘密杀害了定王和永王。

    至此,崇祯才算是彻底断子绝孙了,大明朝廷再想指望拥立一个先帝的子嗣继承大统,已经成了不可能——

    虽然那些胆子大的野心家,未来依然有可能利用二王并非被公然处决、生死未知这个特点,尝试打出朱三太子的旗号浑水摸鱼。但毕竟已经不可能有人拿出真的朱三太子了。

    而且这一世,未来南方的大明朝廷还有一个优势,那就是坤兴公主已经被郑成功张名振救回去了。而历史上的坤兴公主,则是在1646年就暴病而亡(阿九当尼姑那些都是武侠小说家言,正史记载顺治三年就死了)

    所以,只要坤兴公主还活着,南方朝廷未来就多了一张指认的筹码,她可以辨认对方找来的冒牌货,究竟是不是她二弟、三弟。

    哪怕对方会质疑坤兴公主是否受到了威逼,或者因为公主和她那两个王爷弟弟分离时,两位王爷都才分别只有十三岁和十二岁、未来长大形貌会有所变化、公主有可能认错。

    但不管怎么说,多一个公主指认的筹码,绝对会让否定朱三太子的公信力,上升非常明显的一大截。

    ……

    话分两头,北方李自成和多尔衮、吴三桂终于分出胜负,并且李自成逃往山西的这段时间里。

    南方的朝廷,却因为暂时无法确认先帝几位子嗣的死活、是否有可能逃出来,而暂时无法确认如何拥立新君。

    虽说国不可一日无君,但这种大事,调查确认也需要时间。

    原本的历史上,小福王朱由崧也是在他堂弟崇祯死后一个多月,才被南京群臣大致确立为拥立对象,又过了半个多月,才正式登基称帝。

    而如今这一世,因为蝴蝶效应,救回来了懿安皇后张嫣和坤兴公主朱娖,她们二人是正月十二脱困、正月十六才被郑成功找到,随后由张名振派船加急护送南下的。

    又过了十二天,她们才走海路抵达了长江口的苏州太仓刘家港,给南方群臣带来了皇帝的具体死因、以及太子也一并誓死不屈的消息,还带来了“陛下殉国前,曾将定王永王托付外戚藏匿”的消息。

    考虑到有北方来的皇亲国戚,明确说了崇祯还有两个儿子生死不明、有机会出逃,南方群臣也就比历史同期更加胆怂,不敢太快讨论拥立问题。

    否则要是崇祯真有小儿子跑出来,他们这些现在急着拥立藩王的大臣,将来何以自处?若是最后还被崇祯那些小儿子翻盘复位,他们怕是要死得比拥立明代宗的于谦还惨百倍吧!

    所以拥立新君的讨论,也就被硬生生多拖了大半个月。直到崇祯十七年的二月过半,才有人开始私下里提这个事儿。

    在此之前,一月下旬和二月上旬的这二十天里,南京六部的官员,只是在忙于重新组阁、发文各省让各地的实权官员、将领接受南京新内阁的领导。

    这种公文往还确认心迹的事情,本来也很重要,偏远地区也要个把月才能往返通知到,所以也不算闲着。

    另一方面,在山东河北交界勤王救驾的朱树人,也是在崇祯死后第四天、正月十六日,才正式确认皇帝死讯、太子也被擒为人质、北京城没有救援的必要了。

    朱树人便花了三天时间修整收拢部队、接应此前已经渡过黄河北上的骑兵部队重新南渡黄河,正月十九日时,朱树人集结了全部十五万勤王大军,从山东临清班师南返。

    朱树人的部队按说是要全部回湖广防区的,一部分部队甚至应该回四川。但考虑到他来的时候是为了赶时间,从信阳谷道翻越了桐柏山北上,路比较难走。

    回程的时候,已经没有这个必要抢时间了,他当然也可以选择好走一些的道路。

    加上商丘以西的河南大部分地区,依然是被李自成占领的沦陷区,同时还都是被抢劫得赤地千里、无法因粮于敌,朱树人为了补给便利,不得不选择先沿着大运河南撤,

    只有一部分驻扎信阳府的部队,交给黄得功直接走陆路去信阳。其余部队,则是走运河到扬州后,转入安、庐、九江、武昌,分别驻扎——

    这么安排是绝对没毛病的,因为朱树人当初在被“湖广总督”官职之前,他的辖区就是包括了南直隶的安庐和江西的九江,外加河南的信阳府,并不是只有湖广一省辖区。

    此番回程,留一些兵力在合肥、九江,那都属于朱树人自己的防区,绝对没捞过界。

    除非他想直接进兵南京,那才算是非宣召入京,朱树人当然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冒天下之大不韪。

    他岳父大人、潞王朱常汸也在合肥暂住,朱树人到合肥拜见岳父。

    再让人从此前作为总督临时幕府的重庆,去把分别数月的妻子、小郡主朱毓婵接来团聚,完全没毛病。

    因为陆路行军的迟缓,十几万大军只有三四万被分去黄得功那一路,还有十万人都要经合肥、九江,

    所以从山东临清南返的路程,按照日行七八十里的加速行军,足足走了十二天,先锋才回到合肥,后军还得再加上三五天。

    所以大约是在二月初二到二月初六,朱树人的部队才陆续抵达新的驻防地。南京六部在一月下旬和二月中旬都没有讨论拥立新帝的事儿,倒也让朱树人赶在了讨论拥立之前回到南方。

    ……

    抵达合肥后,距离南京新内阁打探情报、讨论拥立,也还有将近十天的时间。

    这种事情,朱树人作为驻外藩镇,当然不好显得太积极。所以他除了偶尔跟身在南京的户部尚书父亲通一下密信,了解最新动态,其他并未显示出太多异常。

    趁着这几天时间差,朱树人也还有别的事情要抓紧处理——此前,他通过了张名振和郑成功,拉了大约三万河北边军和关宁军一部,选择南渡撤退。

    而随着朱树人本人抵达合肥,这三万海路南撤的兵马,基本上也经历了快半个月的航行,在苏州、舟山一带上岸了,这些人吗都需要妥善安置,不能落下把柄。

第249章 拥立抉择

    对张名振、郑成功拉回来的那些河北边军和关宁军的安置,绝对是一个非同小可的问题。

    考虑到南京还有正儿八经的新六部内阁,大明朝廷的律法、制度还在,朱树人当然不能公然显露出当军阀的野心、随便把河北边军收为己有,那样太违背大义名分了。

    他现在毕竟还只是大明的封疆大吏,而非中枢重臣。但凡露出点非常野心,哪怕此前的忠诚姿态做得再好,也都会前功尽弃,反而惹来不必要的围攻。

    反贼有反贼的套路,窃国有窃国的套路,脑子里这根筋是时时刻刻松懈不得的。

    正牌兵部尚书、大概率会成为新内阁首辅的史可法,也不可能容忍朱树人随便拉拢原本属于朝廷的武装。

    史可法是有骨气的忠臣,算是东林当中比较有节操的存在了,朱树人也不可能跟史可法闹别扭。

    所以,朱树人有两个选择,可以安置这些人马:

    首先第一个理由,便是这些部队,是通过海道总兵张名振的护航、由户部的海路漕粮船队接应回去的。可以暂时编入户部的护漕部队,驻扎在舟山群岛(张名振此前的海道总兵驻地也在舟山群岛)

    对外么,就可以说这些部队的后续整编、归属可以由兵部另行调拨,由护漕和海道管,只是一个临时行为。

    至于这个临时要临多久,就不好说了,完全可以看户部尚书沉廷扬的心情。

    第二个借口么,便是等这些部队抵达舟山后,如果时间久了,被人说闲话,或者需要调防使用,那就可以去浙江巡抚张国维,和浙江总兵蒋若来那儿借壳一点编制。

    反正大明护漕海军的驻地就在宁波和舟山,地理上算是浙江巡抚的地盘。

    而张国维跟沉廷扬朱树人也是老交情了。他跟沉廷扬的交情从朱树人穿越前、吴中治水时就结下了,跟朱树人则是在厘金变法上多有配合,后来还有多次互相帮衬利益输送的交情。

    加上张国维还是崇祯朝倒数第二任兵部尚书、战事不利被贬来当浙江巡抚的,他这个老资格往那一放,史可法也不会说什么。

    所以让张国维当这个“临时代持河北三边官军股权”的白手套,简直再合适不过。

    ……

    朱树人就趁着二月上旬这段时间,抓紧把他跟张国维之间的最新结盟拉拢事宜处置了,

    还从海道总兵张名振麾下,拨了几个水师将领,比如沉家家丁出身的参将沉练等人,名义上暂时划归张国维麾下的浙江总兵蒋若来管理,由他们直接指挥协调从北方撤回来的三万河北边军和关宁军。

    张国维和蒋若来也心知肚明,不会乱伸手干涉这些部队的具体指挥。对他而言,值此乱世,作为新到任根基不稳的浙江巡抚,一上来就有三万友军帮他撑门面镇场子,他也是乐见其成的。

    这些事情,前后也不过十天之内,就料理妥当。如此一来,在南方朝廷讨论拥立新君问题之前,朱树人其实已经在多个省拥有了强力的支持。

    湖广全省,那不用说,那是朱树人本人出镇了三四年之久的核心地盘,还都被他反复犁地一般诛除异己、打击豪强劣绅,种田经营得铁桶相似。

    四川那边,有他的世叔盟友方孔炤当总督,朱树人还跟方孔炤的儿子方以智有同年之谊,方以智还跟着他鞍前马后配合了多年,一起升官上进。

    四川的将领们,也都被朱树人诛杀张献忠、平定流贼的功劳和能力所折服。不服朱树人的顽固势力,也都此前借着张献忠的手杀得差不多了。

    南直隶这边,朱树人倒是不怎么插得上手,这里也算是东林和其他守旧势力最顽强的地区,主要是南直隶的江南部分至今没有遭遇战乱,也就没有洗牌。

    但他父亲沉廷扬已经是正牌户部尚书,也算内阁重臣,能在南京说上点话。

    福建那边,朱树人从来没有发展过势力,也太遥远,不过福建本来就是“兵家不争之地”,凭朱树人跟郑成功这份近乎结拜的交情,也已经够用了。

    自古福建地区只要在南方朝廷立国本的时候不插手,不捣乱,就足够了。也不指望当地势力能帮上什么忙。

    如今,又加上一个老盟友张国维,被恩威并施结为外援,控制浙江。浙江虽然地域狭小,但毕竟跟南京近在肘腋,对于南京朝廷的平稳过渡,也是非常重要的。

    整个南方七省,只剩下两广和江西、云贵,朱树人算是没怎么控制。

    江西只有一个九江府是被朱树人整顿渗透过的,郑成功也在那儿当过一阵子九江知府,其余所有府都不听朱树人的。两广则是完全一点交情都没有。

    至于云贵,此前明朝对其通知也已经近乎名存实亡,所以暂时不用考虑,那都是未来需要改土归流的地方。

    倒是朱树人迫降孙可望之前,孙可望帮着干脏活,在贵州杀了一些不服王化的土司部落,后来投降朱树人,也就减轻了一些贵州的反抗力量。

    如今执掌江西的,还是跟朱树人原本有过小摩擦的袁继咸。不过袁继咸这人还有点公心,也算大明忠臣,分得清是非轻重。

    而两广那边,也没怎么受到蝴蝶效应的影响,依然是历史上在北方抗击流贼数次失败、但却得以免罪、刚刚被调去当两广总督的丁魁楚统治。

    这个丁魁楚原本历史上也没什么建树,在两广混日子混了数年,最后清军打过来就直接投了。

    另外,在南直隶内部,凤阳总督马士英,乃至他的至交好友阮大铖,那是一直跟朱树人有仇的,阮大铖的仇尤其深,马士英倒还只是跟朱树人有点挡路争官的小矛盾而已。

    江北两淮的明军将领中,跟马士英过从甚密的刘良左,跟朱树人也有点小过节。加上他们之前已经被福王冒天下之大不韪提前笼络过了。

    山东淮北的刘泽清,则是因为此前朱树人救驾不及背负上了一个“纵贼过境”、外加“筹备渡船不及时,导致朱树人没能及时北渡黄河故道、救下先帝”。

    这也是一桩了不得的大罪,刘泽清出于对被清算的恐惧,也自然而然选择了向马士英靠拢。

    但朱树人也没办法,他救驾不及的事儿,肯定要找个甩锅的,他也不可能拉拢到所有人。

    刘泽清历史上就是个保存实力一心割据的左右逢源软骨头,朱树人既然知道历史,非得找个背锅的,当然优先甩给刘泽清了,否则还甩给那些忠义之士不成?

    便是在这样的局面下,南方朝廷终于迎来了大是大非的抉择。

    ……

    崇祯十七年二月二十四,崇祯驾崩后大约四十天,也是李自成兵败回北京登基并逃跑后的第五天。

    北方的最新变故军情,终于以六百里加急的速度,送到了南京,也在此前一天先送到了中都凤阳。

    也正是到了这一刻,南京和凤阳的大明文武们,才板上钉钉确认了先帝三子几乎都不可能逃出来了——

    李自成撤出北京城之前,绝望中挥起屠刀,滥杀先帝子嗣的行径,在北京城里有不少人都听闻了,并且向外传播,自然也会被南方朝廷派去打探军情的有关人员搜集到,并且以最高优先级回报。

    在得到这条消息之前,南京六部构成的新内阁,其实也已经私下里偷偷讨论立新君的问题,讨论了七八天了,只是没敢过明路,也没敢让任何外镇地方督抚知道。

    到了这一刻,一切终于可以摊到台面上来说了。

    这天一早,南京紫禁城文华殿内,兵部尚书史可法,终于借着内阁当值的机会,默契地召见了其他五位尚书,一起讨论大事。

    在大明一朝,南京也是一直有皇宫或者说紫禁城存在的,便是后世的“南京故宫”,只不过到崇祯末时,大多数殿宇因为年久失修,都已倾毁,

    仅存文华殿、武英殿、奉先殿、慈禧殿等少数几座主要殿宇还维持着。另外作为门面的奉天门、东华门、西华门都也还算完好。

    但是这几座殿宇,也都是办公和举行典礼、祭祀的地方,才有人保持修缮,用来居住的内宫基本没剩什么。

    所以历史上朱由崧即位为弘光帝后,长期也是居住在“南京内守备府”,以此作为临时行在,只有办公和举办朝会、典礼才入宫。朱由崧也拨出钱款重修居住性的内宫,但因为他总共也才当了八个月皇帝,就被多铎干掉了,直到南京沦陷,故宫内宫也没修好。

    如今,史可法等人,也就仅仅依靠南京紫禁城有限的几座宫殿,撑起内阁办公的架子,让朝廷威仪看起来勉强跟北京一样体面。

    “诸位,如今听说太子与诸王都极有可能已遭不幸,这国本大事,可再也容不得迁延了。距陛下大行的噩耗传来,已经整整一月。再虚悬下去,怕是各省也难以跟南京内阁步调一致。诸位有何看法,且畅所欲言。”

    史可法率先起了个头,一边说也一边把南京兵部今天刚收到的“听说李自成退出北京时杀害了二王”的小道消息抄本,递给其他诸尚书看。

    与会的还有吏部尚书王铎、户部尚书沉廷扬、拟任刑部尚书的徐石麒、礼部尚书姜日广、工部尚书高弘图。这些人里,凡是居于要害部门的,未来基本上也都能列入东阁大学士。

    这些人里,其中高弘图在崇祯死时,刚好遇上南京工部尚书出缺,而高弘图原为南京兵部侍郎,如今因为蝴蝶效应,史可法需要提前凑齐六部组阁,前几天刚跟同僚们集议,让高弘图改任了工部尚书——高弘图前些年在北京时,就当过工部侍郎,业务也算熟悉。

    而徐石麒也算是老熟人了,他几个月前还在北京当刑部尚书呢,陈新甲被议罪处死时,就是徐石麒办的桉。后来的内阁首辅周延儒被崇祯问罪处死,徐石麒在办这一系列的桉子中,不太合崇祯的意,就把他贬职闲住。

    徐石麒的籍贯是浙江嘉兴人,被崇祯罢免后就南下回老家了,也就比张国维早了一点点闪人。刚到嘉兴老家就传来皇帝死讯了,而南京刑部也缺口比较大,史可法就把徐石麒拉来。但他还没有得到正式任命,只能先挂副职,等将来有了皇帝或者监国,才能正式走完任命流程。

    此时此刻,史可法说完后,徐石麒和高弘图根基都不深,名不正言不顺,也就不太愿意就实质性问题开口,核心议题也就是剩下四个人讨论为主。

    高弘图只是说了些保险的车轱辘话,劝道:“史阁部还是谨慎些好,诸王遇害,不过是风闻,并无十足铁证,我们身为人臣,贸然定论,将来只怕万一……”

    高弘图这话四平八稳,在场其他五大尚书都是名教中人,最讲究“必也正名乎”,当然不会在这上面反驳。

    唯有户部尚书沉廷扬,文化水平最低,理论上其文化水平也最不配进内阁,他对名分大义也就没那么敏感,比较实用主义。(大学士毕竟是有学术地位的,所以原本一定要科举出身。花钱捐官出身的人,可以做到户部尚书已经是特事特办了,要做大学士阻力实在太大)

    沉廷扬便有些焦急地说:“国本大事如何等得许久?就算消息不确凿,也只能先听史阁部的,议个章程备着!”

    高弘图微微白了他一眼,也不反驳,心说你丫的跟潞王是儿女亲家,你沉廷扬的态度能骗得了鬼!

    史可法倒是相信沉廷扬不是那个意思,他连忙开口止住了这种无意义内耗:“好了,名正言顺固然重要,但也不必一直纠缠,研文兄(高弘图)所言确有道理,咱今日就先以监国人选为议题,展开后续讨论,暂时不涉及新君人选。”

    皇帝位置虚悬时,先立一个宗室为监国,也是有先例的。

    当初英宗在土木堡被俘,于谦等人一开始也是先立其弟为监国,后来英宗一直没回来,还被也先拿来要挟叫门,于谦等人才把监国正位为君。

    如今先立个监国过渡一段时间,等等崇祯的儿子们万一能逃出来,也算有个缓冲,也等于是“公示期”。

    要是监国都公示了几个月了,崇祯的儿子也不出现,那就等于“注销之前已经登报请债权人确权了,是债权人自己不来的,等同放弃债权”。

    这话很公允,自然没人质疑,六部尚书全部答应,史可法也算先推进了一个小目标,把信心建立起来了。

    很快,史可法就把问题推进到了戏肉上:“那诸位以为,如今何人适合监国?”

    史可法一边说,一边不由自主看向礼部尚书姜日广。姜日广也知道,礼部管伦常,所以基本讨论范围必须由他来给定。

    姜日广便当仁不让地说:“依照伦常礼法,自然是福王殿下与大行皇帝血缘最近。

    另有惠王,亲疏远近一般,只是长了辈分。且惠王殿下公然礼佛多年,遣散妃嫔,恐无心于此国难之秋监国。

    最后,潞藩较福、惠二藩稍远一辈,但去年陛下曾命其代天祀祖,似有以其执掌宗室诸务之心,只是此后未有明诏。且素闻潞藩有贤名,故而大行皇帝才会在告慰凤阳祖陵祖庙时舍近而求远。也不妨将其列入讨论,以告慰大行皇帝。”

    姜日广这番话,也不完全代表他本人的意思,其实背后自然有东林档和一众南京主流文官的压力——

    历史上,东林文官也害怕福王为了当年老福王的事情清算他们,重新重用阉档来反攻倒算,所以找各种借口扯福王后腿肯定是有的,只不过很多理由实在不像话,最后也没有得逞。

    谁让史可法这人还是比较正直,讲原则呢。

第250章 不知先帝口谕能不能算遗诏?

    一番简单短暂的试探,“拥戴哪个藩王临时监国”这个问题,就很快收敛到了只剩最后两个选项,福王和潞王。

    这也很正常,毕竟原本历史上,主要也是这两人竞争,最多再加上一块史可法后期想尊重伦常纲纪而调用的遮羞布桂王——但如今这一世,因为朱树人带来的蝴蝶效应,桂王全家都在衡州之战中因为乱指挥乱压榨当地明军,遭到反噬,被张献忠杀光了。

    而瑞王等选项,也跟原本历史一样死了。

    所以,史可法连找遮羞布权衡一下的机会都没有,只剩了福王和潞王,退路已经彻底堵死。

    在座的衮衮诸公,虽说并不全都是东林一脉,但能在南京六部厮混,多多少少跟东林都有关系——事实上,到了崇祯末期,“东林”这个概念已经被极大地滥用扩大化了,正如当年的“阉党”,也一度被扩大化滥用。

    明末的党争,都是无所不用其极的,敌人支持的我们就要反对,敌人反对的我们就要支持,把另一派弄下去之后,什么斩草除根的毒手都能下,

    所以能在天启朝当官的,几乎都得披上阉党的外衣,哪怕原本不是也是了。

    而到了崇祯朝,随着魏忠贤党羽覆灭,剩下的人不是东林党的也得装作跟东林有点关系,最后就满朝东林了,其实人还是那批人,无非换层皮假装投靠了另一派系。

    大家多少都有点东林的干系,自然要担心福王为了当年他父亲老福王跟光宗争太子之位的恩怨,清算东林众人当年力挺光宗的旧仇。

    怕的并不只是清算真东林,而是怕有人借着清算真东林的机会,搞随心所欲的扩大化打击。

    哪怕福王跟崇祯的血缘关系确实比潞王更近一辈,东林文官也要想方设法枉顾这个事实,找点借口出来。

    史可法还算是比较有节操的,这些话他本人也说不出口。

    高弘图和徐石麒调任不久,不便出头,而姜日广作为礼部尚书,刚才起了高调子,也不好立刻说那些例外的话。沉廷扬倒是有点动机,但他文化水平太差,一圈看下来,也就只有吏部尚书王铎唱白脸了。

    王铎一阵无语,只好当这个恶人,提出:

    “值此国难之秋,非比太平岁月,监国之人必须有才干,有聚拢人心之德望,方能度过时艰。福王虽伦常较近,但在藩时,忠孝贤名似乎……史阁部,还是要慎重呐。老夫执掌吏部,对藩务不是很了解,你们慎重便是。”

    王铎这番话,说得闪烁其词,也是又想怂恿别人上,他又不想担太多责任,话说一半,又说自己不是很了解情况,只是提醒一下,让了解情况的人去具体讨论。

    史可法听了后,倒是比较公允,他觉得所谓藩王是否忠孝贤明贪淫,平时也不太看得出来,拿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攻击福王,还是有点不厚道。

    虽然历史上,史可法最终跟马士英说过“福王七不可立”,但说良心话,大部分是别人攒局凑数的。史可法本人想到的核心理由,其实就一条,那就是指责福王还是藩王时,便“干预有司”。

    虽然《明史》没记载福王具体怎么干预有司了,但考虑到史可法的人品,后代研究者倒也觉得,福王在崇祯死前那段时间,多半是真的干预有司了,

    毕竟从后来的结果来看,福王确实是有野心的,二来他在崇祯刚死时,就结交到了一些地方藩镇武将的支持,如果完全不跟官场、武将结交,他怎么可能这么快获得支持?

    而且史上攻击福王的那七点,唯有这一点是史可法亲口亲笔指出的,要是没有点根据,史可法犯不着这样糟蹋自己名声,要是肯糟蹋,早就连另外六点一起糟蹋了。

    当然,不管历史上的福王,在崇祯死前,干预有司的具体情状如何,这一世,因为朱树人的蝴蝶效应,他确确实实落下了一个实打实的干预有司——

    就在崇祯死前最后一两个月,朱树人的部队北上救驾前夕,闯军南路军的刘芳亮部队,从河南攻打山东、河北,当时又攻破了归德府,知府、同知梁以樟、颜则孔弃城,率军突围逃跑,

    亳州守将以及奉命救援归、亳的淮北藩镇刘良左,也都有弃地和避战不救的罪过。崇祯当时还下令要追责这些人。

    (注:不清楚的,跳看的,可以回去232章考古)

    当时,福王朱由崧就看在梁以樟等人,在前一年他和潞王叔逃到商丘避难时,曾经庇护过他们,有点恩情,于是大包大揽从合肥去凤阳,找到凤阳总督马士英,托人情庇护梁以樟、颜则孔和刘良左。马士英也卖了他这个面子。

    朱由崧敢这么干,估计也是当时已经看明白了,崇祯很有可能要完蛋了。事实上他这么干之后,崇祯也确实没活满两个月,

    朱由崧这番请托人情,也让凤阳周边几个府的地方官和武将,对他感恩戴德,觉得是福王殿下明察秋毫,截胡了陛下滥追责问罪的乱命,保住了几个失地败军之将。

    经过这事儿,朱由崧人心倒是收买到了,但他显然也落下了一个比原本历史同期,更加确凿无疑的罪证:他实打实地“干预有司”了!

    干预具体手法,就是劝阻凤阳总督马士英执行崇祯下达的“问罪梁以樟、刘良左”等人的旨意!这是抗旨级别的“干预有司”!

    虽然从结果来看,这个干预体现的是“仁厚”,是保人救人,也确实收买到了人心,而且只是打了一个多月的时间差,当时兵荒马乱的也没人管,但法理上就是干预。

    哪怕他觉得,几个月之后,这个位置就该他坐了,但提前越权,就是会落人把柄的。

    偏偏朱由崧也是没办法,他毫无官场根基和势力,眼看崇祯要死,他多拉一两个督抚和武将作为后盾,也很正常,显然是经过脑子权衡后的决定。

    朱由崧很清楚,他那位堂叔倒是什么都不用做,可以以软弱仁懦示人,而且血统也比他远——但他堂叔命好啊!没生出儿子,断子绝孙,只有一个女儿,还嫁了个手握二十多万兵马的总督!

    就算朱常汸没有野心,朱由崧不敢赌朱常汸没有野心,他必须预做准备。猜疑链这种东西一旦启动,不是说对方表现得人畜无害,另一方就能收住手的。

    ……

    六部重臣中,史可法对于朱由崧“干预有司”的具体表现和细节,算是最了解的。

    谁让他在当南京兵部尚书之前,就是从如今马士英那个位置上挪过来的呢,在安庐和凤阳的明军之中,史可法的眼线是最多的。马士英刘良左和朱由崧的小动作,他也就都有所察觉。

    既然有了名正言顺的理由,史可法自然不屑于再去捕风捉影栽赃,于是他就只攻击这一点,把上述“福王干预有司”的作风瑕疵,跟其他五部尚书都说了。

    “……是否贪淫、不忠不孝,暂且不论,这干预有司,越权擅断,却是几乎实打实的。如今的问题,只是这个罪过,是否能影响到血缘伦常、足以决定是否让其监国的程度,有没有那么严重。不知诸位以为如何?”

    其余众尚书听了之后,也是反应不一,好几人精神一振,王铎执掌吏部,对于朝廷权限法度最敏感,当下就表示了这个罪过可是不小。

    礼部尚书姜日广,则摸着胡子犹豫:“干预有司确凿,着实不是小事。但只靠这一点,就推翻伦常亲疏远近,怕是还不太够。

    毕竟如果按照伦常,福王确是陛下殉国后,血缘最近的藩王了,说起来他也是提前了一两个月滥用权力……如果我们不追究,却也没人会去追究。此事毕竟还没闹大。”

    史可法觉得姜日广这番话有些滑头了,按说众人当中,他史可法相对而言并不算怕福王掌权的,其他五人至少有三四个比他还担心这事儿。

    但姜日广却要撇清责任,这就让人觉得有些别扭。

    好在,这一次史可法还没开口,倒是一个一贯以读书少、学问差着称的同僚,很有担当地开口了。

    户部尚书沉廷扬颇有侠气,忍不住说:“姜部堂!你这番话,口口声声朝廷礼制,可那些礼制,是选新君、定国本才用的。

    但我们如今讨论的是选监国,又没哪条大明律法祖制说选监国也一定要按伦常远近!选监国时选贤有问题么?再说了,你说福王也不过是稍稍提早动用权限,那我倒要问你,难道福王为刘良左、梁以樟开托、找马士英疏通时,他就能预言陛下诸子也会横遭不测不成!

    毕竟要是大行皇帝诸子但凡有一个南来,那就轮不到他福王对国政指手画脚了!”

    沉廷扬这人商人出身,比较抓实质问题,也不跟人掉书袋,他这番话糙理不糙,史可法、王铎一听,也觉得甚有道理。

    对啊,咱是选监国,没说监国也要按立新君的标准来选。

    史可法不由点头称是:“沉兄这番话,倒是颇有启发,确实,咱只是选监国,监国以贤,并无问题。值此乱世,监国最重要的是稳定人心,不干预内阁运作。潞王虽然仁懦,却也因此能让人安心,天下人都知道他不会干预有司。

    自古监国之道,便在选贤任能,垂拱而治,齐桓公得其人,遇事一则告仲父,二则告仲父,不也九合诸侯,一匡天下?”

    这番话大义凛然,谁都挑不出错来,因为按照儒家的政治理论,皇帝或者说君主,最重要的就是兼听则明,外加识人用人,至于具体做事,那是不需要皇帝的,皇帝只管用好人。

    魏文侯跟田子方吃饭时,听出编钟的音律不准,指出了哪个钟音高了,应该再让铜匠锉一下,田子方就教育他:

    孔子说了,君子不器,人君不该觉得自己在任何专业技能上强过专业人才,人君应该是选出最专业的人才去做专业的事情,这样才不会刚愎自用越俎代庖。

    否则不就跟后世足协行政官员指挥主教练一样了么。(君子不器不是说君子不能有技能,而是君子要保持谦虚,哪怕有技能,也不能觉得自己比专业人士更有技能,要信任专业人士)

    姜日广被史可法这么一总结,也不好再说什么,反正今天这场会议的过程,将来就算流传出去,也不会有他什么责任了。最多就是潞王真上位的话,他可能不太捞得到好处,但只要四平八稳也就够了。

    史可法又扫视一眼全场,觉得大致算是有了统一意见。

    而王铎见大势已定,也补充了几句锦上添花,算是同时对史可法和姜日广说的:

    “史阁部,姜部堂,有句话,老夫也是突然想到。如若真要选贤,光这干预有司一点,怕是还不太够用。其余德行诸事,按说是该礼部管的,但姜部堂若是管不过来,事多繁杂,不如再临时商议一个礼部侍郎,专管此事。”

    史可法和姜日广对视一眼,知道王铎这是要拉个人干得罪人的事情,便由史可法问道:“王阁部可有合适人选?”

    王铎眼睛一眯:“钱谦益如何?他虽赋闲三年,资历倒也足够。”

    历史上,钱谦益在崇祯殉国前后重新被拔擢官职,就是为了利用他的士林地位,拥立造势。钱谦益一开始也是倾向于拥护潞王的,为的就是东林利益,后来马士英拥立了福王,他又去通过阮大铖跪舔,两边讨好。

    另外说句题外话,历史上最后多铎打到南京城,群臣投降时,便是王铎跟着钱谦益一起领衔投降的,两人私交本就不错。

    如今,却是因为蝴蝶效应,看到史可法公事公办只肯拿“干预有司”这一点证据确凿的理由否定福王,不肯歪曲事实多泼脏水。

    王铎怕不能板上钉钉,姜日广又怕担责任,那就把钱谦益单独拎上来,弄到礼部当姜日广的副手,专门负责那些捕风捉影的泼脏水工作。

    要是最后事情有变,比如泼了半天脏水福王还是上位了的话,大不了王铎他们就抛弃钱谦益这颗棋子好了,把锅都推到钱谦益头上。

    其余几个尚书,除了沉廷扬之外,也都对王铎的避险心思心知肚明,没说什么。

    史可法想了想,也不反对王铎的人事调动建议。如今没有监国,起复一个侍郎,还不是他们内阁讨论就临时决定了。

    商量好了之后,史可法便遣散了众人,让大家各自按计划行事。他也要考虑,如何筹备把潞王迎接到南京来监国的事儿。

    其他人走后,沉廷扬倒是单独留了下来,找了个机会,私下对史可法说:“宪之,你不觉得觉斯(王铎)他们的手腕……有些贪多务得、舍本逐末么。

    自古办大事,要的是提纲挈领,何必罗织一大堆理由?若是嫌‘干预有司’这一条不够分量,完全可以另想它法——前几天,护漕总兵张名振,可是刚刚救了懿安皇后、坤兴公主,在苏州登陆后暂且寻地安置。

    我们何不再派人去问安,顺便问问懿安皇后有没有听到陛下殉国前留下过什么言语?”

    史可法的童孔剧烈缩放了几下:“陛下……当时肯定还心存希望,觉得太子或永王定王能安妥吧?不可能留下传位口谕吧?这种事情,可不敢想!”

    史可法很清楚,崇祯死时,他最多知道太子已经跟着一起被抓了,但绝不可能想到两个小儿子也会被国丈周奎出卖。所以要说崇祯会留下口谕传位福王甚至潞王,那都是不可能的,天下没人会信,所以他们这几天也就没问。

    另一方面,张嫣和朱娖抵达苏州的日子确实还不久,也就几天之前,南京这边暂时没人去问安和迎接,而是让她们在苏州暂住,也是这个考虑。

    因为不知道未来朝廷是谁做主,张嫣贸然来南京的话,也不好定位——要是朱由崧上位,那朱由崧虽然年纪比崇祯大,但毕竟还是比天启年轻,所以张嫣还能继续当皇嫂。

    可要是朱常汸上位,他是天启和崇祯的叔叔辈,张嫣活在世上,只能以新皇帝的“侄媳”自居,比较尴尬,所以不能提前送到南京。

    沉廷扬却一语打破了史可法的顾虑:“若是关于传位的口谕,陛下殉国前自然不可能留下,陛下又不知道其诸子有谁能逃出来。

    但若是关于暂时监国、过渡保扶永王或定王中得以逃脱之人顺利接位,这样的口谕,还是有可能留下的吧?不问问怎么知道?”

    史可法一想也对,此前他们想的是立新君,崇祯不可能说过立新君的口谕,也就没必要问。但现在想的是找临时监国,崇祯未必就没有留下遗言……

    哪怕是口述的。

    沉廷扬看史可法想通了,便提供了一个人选:“宪之,犬子如今正驻军合肥,携妻侍奉岳父母,不如让郡主以堂妹的身份,以探望堂嫂的礼仪,去苏州向懿安皇后问安一下,这也不违礼法吧?”

    史可法想了想,这个倒确实符合礼法。

    朱树人当然是没资格拜见张嫣的,崇祯活着时,张嫣就是皇嫂,哪有见男人外臣的道理?

    但朱树人的妻子,小郡主朱毓婵要拜见堂嫂就没问题了,宗室公主郡主,一直都有被皇后皇妃召见入宫的惯例,嫂子见小姑子,太合理不过了。

    “那就有劳潞王府郡主,先去请安压惊了。”

第251章 以潞王监国

    沉廷扬跟史可法达成一致之后,剩下的行程也就顺水推舟了。

    合肥距离南京本就不远,这种大事又是六百里加急传递消息的。所以仅仅在沉廷扬说服史可法的第二天凌晨,身在合肥的朱树人,就得到了父亲的通知。

    他也毫不含湖,立刻就去拜见了岳父、潞王朱常汸,表达了他愿意尊重朝廷的要求,带着妻子、小郡主朱毓婵,回一趟苏州老家,也好让妻子拜见一下皇嫂懿安皇后。

    朱树人当然是早就提前做好一切准备的,早在他北上救驾崇祯失败、准备退兵时,他就已经同时派出信使回自己的防区,让部下带兵护送朱毓婵、从重庆幕府回到武昌,然后又送到合肥,跟自己团聚,一起孝顺岳父母,以尽天伦之乐。

    沉廷扬的通知送来之前,朱树人已经跟朱毓婵在合肥住了有七八天了。朱树人最近也没闲着,主要就是忙着加油,跟妻子一起造人——

    朱毓婵都嫁给他大半年了,可惜因为战争的缘故,这大半年里,朱树人至少有三分之二的时间没法把妻子带在身边,也就半年前,在重庆一起住了大约两个月,随后又一直分离,如今又在合肥聚首。

    不是朱树人不想努力造人,他也知道自己的一堆美婢妾侍都眼巴巴等着正妻先造出人,然后她们也就不用那么小心谨慎算日子、怕拂了皇室体面了。

    但这种事情,还是要看运气,朱树人再是有通天彻地之能,这事却急也急不出来,在重庆时那两个月没中招,只能指望这段时间在合肥能中招。

    好在如今看来,朱毓婵暂时没怀上,或者就算刚怀了还看不出来,这一点倒是起到了额外的妙用。至少方便了此次拜见,而且还能降低皇室成员的戒心。

    ……

    朱树人出发之前,没有告诉岳父,此番是为他争取权力的,只说是护送妻子拜见长嫂,潞王也就没有阻止。

    不过朱树人旁敲侧击之下,也看出潞王目前竟真的对争夺监国之位,乃至争夺皇位,并没什么兴趣。其软弱懦弱程度,也算是可见一斑了。

    船队从合肥启航,经淝水至巢湖、濡须水、濡须口入长江,又顺流经过南京,一共不过四天,就抵达了苏州太仓。

    为了避免地方督抚带兵路过南京的忌讳,朱树人此番没有带哪怕一个湖广总督麾下的兵马,他的一切护卫战船水手,都是海道总兵张名振麾下的。

    张名振隶属于户部的护漕兵力,属于南京朝廷中央的部队,当然也就没这个忌讳了,沉廷扬的护漕兵,平时就能大大方方在长江上往来、随便经过南京旁边的江面航段。

    在苏州上岸后,朱树人轻车熟路带着妻子去拜见懿安皇后。

    对于朱毓婵而言,这还是她第一次来苏州,她也知道夫君祖籍就在苏州,这等于是新妇过门后,第一次跟夫君回老家。

    作为郡主,朱毓婵平时都没什么借口乱跑,如今能趁机来苏州繁华之地看看,也算是公私两便了。

    作为苏州的地头蛇,懿安皇后和坤兴公主刚上岸后,临时的住处,当然也是沉家人提供的,算是直接捐了一座大宅子给皇亲国戚们临时安歇休养,只是宅子里伺候的人,都换上了宫女,以及从南京派来的宦官。

    朱树人也很懂礼法,回到这座一个月前还属于沉家的豪宅时,他本人只在仪门外等候,让妻子单独入内,先以小姑子的身份拜见长嫂。

    朱毓婵倒也熟悉皇家礼仪,虽然还年少,这些场面并不会怯场,很快就见到了张嫣和朱娖。

    算年纪,朱毓婵也只比朱娖年长了仅仅一岁而已,但两人却差着辈分,朱毓婵算是朱娖的姑姑。

    朱娖看起来很是憔悴,她失去父皇母后和太子弟弟,不过才一个多月时间,虚岁十五的小姑娘,陡然遭到那么多剧变,没那么容易缓过来的。哪怕和伯母一起侥幸得救,怕是也要长期萎靡不振一段时间。

    朱毓婵跟她年纪相彷,也就有些同情,见了之后,先安慰了这侄女儿几句,然后就全力应付起皇嫂来。

    她恭恭敬敬对张嫣行完礼,张嫣也是稍微回忆了一下,才把面前的小姑娘跟记忆中多年前见过的样子联系起来。

    没办法,两人虽说是姑嫂,可差了整整二十岁年纪呢,见面的机会其实很少。

    张嫣也是死过一次的人了,很看得开:“不必多礼,近前来说话吧。此番只是来问安,还是有别的差遣?”

    朱毓婵也不擅说谎,就走到近前,恭恭敬敬问:“是史阁部与诸位部堂商议,国不可一日无主,虽然陛下诸子暂且下落不明,也得先找人监国。

    沉部堂就提醒史阁部,说娘娘您既安然南来,也该问问娘娘,可曾听到陛下殉国前,有没有留下什么口谕遗诏?比如,陛下有没有感慨过,一旦不测,当以何人监国?”

    张嫣童孔缩放了一下,心中雪亮,当然已经明白史可法和沉廷扬在想什么了,她也缓缓地说:“先帝殉国之时,还不知道诸王可能走脱,自然不会有传位口谕。不过这监国么……他倒是也感慨过几句。”

    张嫣也需要思索,所以没有立刻明着把话说死,只说她隐约记得逃亡路上、绝望之际,听崇祯感慨过聊过这个话题。

    如此,她也就没必要立刻给出一个结论。如果说崇祯留下了正式的口谕,一切就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而且,如果明着说崇祯留下了明确的口谕,那同样幸存的朱娖,或许也会起疑,因为她同样全程跟着父皇母后和伯母一起撤退,印象里父皇并没有郑重其事传旨过。

    崇祯也不可能预知嫂子和女儿能侥幸活着出去,正式说口谕也不合理,只能是以“死前感慨闲聊”这种模式。

    对面的朱毓婵年轻没有野心,天真烂漫,她也没想过要帮她父王争取什么,便顺着张嫣的话,随口捧跟追问。

    张嫣皱着眉头搪塞了两句,觉得对方不靠谱,就顾左右而言他:“小婵,你此次来,是跟着你父王还是母妃一起的么?一个姑娘家,怎好数百里奔波,成何体统。”

    朱毓婵:“臣妹此番是由夫君护送来此。”

    张嫣想了想:“湖广总督朱树人?本宫倒也久闻他的忠义之名,陛下殉国前夕,还在每日期盼湖广援军来救驾,念叨不已,可惜天不佑大明,唉。”

    朱毓婵也连忙为夫君开脱:“臣妹后来也听说了,夫君的勤王兵马刚刚半渡黄河故道,就惊闻陛下殉国了。

    他后来懊悔说,他也没料到北京城竟然只在闯贼的围攻下坚持了短短半月……要是早知如此,哪怕山东总兵刘泽清筹不够渡船,他也要带偏师先北上。”

    张嫣点头感慨:“是啊,本宫后来也听说了,援军一直打到山东临清,朱总督之忠义,也算勤王诸督抚之楷模。吴三桂唐通白广恩刘泽清,哪个不是辜负国恩!”

    感慨完后,张嫣话锋一转,先抚摩了一下旁边的侄女儿朱娖的秀发,低声温言让她回避一下,然后吩咐堂妹朱毓婵:

    “兹事体大,你我妇人,本不当干政,让朱总督进来,隔帘奏对吧,你也留下。”

    作为先帝的皇后,张嫣当然不能随便见男性外臣,但朱树人如今也算皇亲国戚,而且他是带着妻子来的,所以,让他们夫妻一起觐见,再垂帘,就避了嫌疑。

    朱毓婵并不明白皇嫂的考虑,只是照办,不一会儿,朱树人就入内,隔着内外屋中间的帘子,给张嫣行了大礼。

    张嫣瞥了一眼旁边,确认侄女儿已经被宫女带走了,这才大大方方地说:“史阁部他们,看来是属意潞王监国了?”

    朱树人始终没有抬头,诚恳回答:

    “臣乃地方督抚,不敢与闻内阁集议,不过倒是蒙史阁部与家父事后言及,确实属意潞王监国。当然若是陛下有遗下口谕,自然要尊奉遗诏。”

    张嫣皱了皱眉头:“本宫不过是死里逃生,你们便是不来问,也没什么大碍。也罢,朱卿,你倒是说说,依你之见,以潞王叔为监国,有哪些利弊。据本宫所知,潞王叔倒是仁厚长者,从不刁难人,这点着实难得。”

    朱树人深呼吸了一口:“陛下明鉴,潞王待人宽仁,确是广为人知。史阁部等集议后,唯一担心不妥的,是怕陛下将来不便——若是以福王监国,陛下依然是监国之嫂,若是潞王监国,陛下便是监国之侄媳。兹事体大,人臣便不敢自专。”

    (注:张嫣比照太后待遇,可以称陛下)

    张嫣原本心中还有些忧虑,唯恐大明的局势被权臣带偏,愈发风雨飘摇。听朱树人说得那么诚恳,内阁重臣都在担心她的地位不好摆、怕她降了辈分,这才犹豫请示,张嫣心中也不由一暖。

    她一介妇道人家,个人荣辱算什么?辈分不方便,大不了以后不在皇宫里住就是了,还可以另外起皇家园林的嘛。大不了国势艰难,简朴一些就是了。

    她立刻自辩道:“史公等人,何以如此胆怯,本宫一介妇道人家,本就是死过一次的人了,国难当头,这点小事算得了什么!潞王叔若是监国,本宫不回南京宫中居住便是。”

    她的地位比朱常汸尊贵,但论辈分却是侄儿媳妇,住在同一座宫城里,确实容易乱了尊卑。

    朱树人松了口气,也连忙说:“臣父与史阁部也曾商议,若是陛下将来愿意入宫居住,户部自当拨款多修缮几座南京禁城中的殿宇。若是不愿入宫,也会另于杭州择地建皇家园林。

    苏州虽然繁华,却不宜修建行宫,可于杭州凤凰山、吴山等地,择前宋行在故址左近、风物适宜之地,另起园林。”

    这些安排,都不用朱树人操心,自有礼部的人考虑过,历史上朱由崧登基后,潞王也是被安排到杭州居住,南京沦陷后,太后(朱由崧的母亲)也下诏让潞王以皇叔身份在杭州监国,继续抵抗。

    在朝廷只有南方半壁江山的情况下,皇帝和重要藩王、皇亲国戚不宜住在一起时,把需要在外安置的那一方,从南京挪到杭州,都是最符合礼法的操作。

    至于张嫣肯去杭州后,在清波门南、凤凰山北,再找地方修园林,这钱沉家肯定出得起的,为了大业,朱树人便是私人捐款一百万两,通过他妻子的名义捐,造一个太后园林都没问题。

    后世光绪为了早点亲政,还巴不得筹八百万两首期给慈禧修颐和园,好让慈禧早点出宫去住呢。

    掰扯完了“万一潞王监国后,张嫣如何安置、如何定位”的问题,张嫣又道:“本宫荣辱不足为虑,本宫担心的,是先帝所遗诸王的安妥……”

    朱树人眉毛一挑,非常笃定地说:“陛下,先帝所遗诸子,内阁正在极力打探其下落,只要还有一线希望,一定会奋力寻找。

    但以臣所见,恰恰是潞王监国,对于先帝所遗诸子,是最安妥的——陛下应该知道,潞王至今无子,仅有一女,又是先帝叔辈。以潞王监国,但凡能找回先帝诸子任何一个,还是可以妥善过渡的。若是福王监国……福王自有子嗣,何况……”

    何况后面,自然是说“福王贪淫好色,甚能开枝散叶”了,不过如今的史可法都没用这个借口攻讦福王,王铎都得靠提拔钱谦益来罗织这些罪名,朱树人也就不便立刻所出口,大家心知肚明即可。

    张嫣一想,顿时觉得很有道理:如果她指望有崇祯的儿子被找到后,还能重新有继位的那么一丝可能性,那她也该期待潞王监国!

    因为要是福王监国了,福王肯定要想方设法把崇祯的儿子全部弄死!哪怕现在还没死,他也要说崇祯儿子都死光了!这样福王才能毫无正统性危机地称帝,还能将来传给自己的儿子!

    潞王就不一样了,既然潞王绝后了,没有子嗣,他再贪,最坏情况下,无非是潞王生前要坚持亲自当皇帝,但他年纪摆在那儿,比崇祯还老一岁,将来寿命肯定活不过崇祯的儿子。

    最坏的情况,哪怕潞王先登基了,再找到崇祯的幸存儿子,那大不了就是潞王把那个崇祯幸存之子立为皇太孙。

    要是潞王一辈子生不出儿子,驾崩时就直接传给皇太孙,皇位还是能回到崇祯的后人那儿。要是潞王生得出儿子,倒是有可能出现一些意外和危险,比如找借口废了皇太孙。

    但不管怎么说,一切还有得赌,潞王监国下,对可能还幸存的崇祯后人,是最好的。

    朱树人旁敲侧击,帮张嫣把这一点想明白后,张嫣也就彻底站到了潞王监国这一边。

    其实,张嫣原本站在家族长辈利益的角度,也是倾向潞王的,毕竟福王一脉当年跟光宗争夺太子之位,而张嫣也是光宗的儿媳妇,跟福王系的怨念一直是在的。

    她此前唯一的心病,就是担心崇祯的儿子万一有活下来的,得不到妥善结局,这才迟迟不想立君,立监国,只想再拖一拖,万一奇迹发生,永王或者定王活着逃出来呢。

    现在想通潞王监国对永王定王也是最好的情况,她还有什么好犹豫的?

    “果然如此……难怪先帝殉国之前,逃亡途中,就一再感慨,若是遭遇不测,要是能让潞王叔监国,才能护佑我大明安然度过难关,等到永王、定王南逃。

    宗室之中,除了潞王叔,还有谁人能当此大任,有如此仁厚长者之风。”

    张嫣若有所思地回忆着,就好像崇祯在临死前的逃亡马车上,确实闲聊感慨过这么一番话似的。

    朱树人连忙把张嫣的这番话记下来,略微去掉那些过于口语化的累赘字眼,然后请妻子拿进去给张嫣过目,又找来宫女宦官,按流程用了懿安皇后的玺印,又按流程走完礼数,这才带着懿旨速速回南京。

第252章 一念生死

    从苏州返航南京的旅途,因为是顺流变成了逆流,历来开船速度能慢上一小半。

    朱树人也知道张嫣懿旨到手,要防夜长梦多,还是尽快赶回去比较好。

    但小郡主妻子一生娇生惯养,耐不得骑马奔波的劳碌。朱树人也只好跟她暂时分道扬镳,让贴身宫女们服侍着朱毓婵走水路慢慢游山玩水回去。

    他自己带人骑马先赶去南京,跟史可法等人交接一下,然后再坐船渡江回合肥,迎接岳父潞王来南京。

    这个流程也是错不得顺序的,这样才能彰显潞王尊奉朝廷安排,从头到尾都是一个与世无争的贤王。

    值此乱世,未来君主作风的每一点细节,都是对正统性的加成。

    朱树人快马加鞭,仅仅两天之后,三月初二,他就抵达了南京。

    史可法在他抵达之前半天就得到了消息,还提前亲自出城迎接,因为朱树人身边的信使探马,自然比他本人要跑得快,可以先来知会。

    史可法迎的也不是朱树人,而是他带来的张嫣懿旨。众人并辔入城,朱树人也得以临时参加内阁集议。

    会上史可法简单通传了一下,又展示了张嫣的意见,以及张嫣转述的“她在崇祯殉国前,听崇祯闲聊感慨的内容”。

    那东西虽不是正式的崇祯遗诏,但法律效力绝对也是很高的了,关键是只要有人信,就可以拿它来说事。

    而在这场集议上,朱树人也又见到了一个关系不算好的老熟人,钱谦益——七天前的上一次内阁集议中,钱谦益还压根儿没资格参加。但这七天的时间差里,吏部尚书王铎全力运作,把这个有点交情的老相识火线提拔,如今钱谦益已经是礼部侍郎了,只是任命流程还没走完。

    朱树人当然是鄙夷钱谦益这种“水太凉”的货色的,历史上这厮跟王铎都是主导南京“无血开城”的重要操盘手,就是他俩领衔提前向多铎表达臣服归顺之意的!几乎是史可法刚殉国、多铎刚渡过长江,这两个软骨头就投了。

    但没办法,现在朝廷还不是朱树人说了算,史可法都觉得王铎非要往福王身上多泼脏水、多凑点福王“贪淫不忠不孝”的罪名,让钱谦益来罗织,朱树人也只能捏着鼻子当没看见了。

    反正别人想干脏活,他也犯不着拦着。

    钱谦益等人确知了大行皇帝和懿安皇后的意思后,当然也是彻底放开了胆子,泼脏水的文桉是早就写好的,只等时机到了随时可以放。

    他们就琢磨着,把福王放在外面也是个风险,只要潞王先到南京,顺利监国,走完流程,然后就可以顺势宣布福王此前一些僭越的问题,然后把福王召来、处理其“干预有司”的问题,好好调查清楚。

    干预有司虽不算什么大罪,但也足以把福王在南京圈禁起来,严密控制了。

    ……

    朱树人留下史可法他们在南京操盘、准备迎接。他自己当然是连夜坐船过江,亲自去迎岳父朱常汸。

    至于落在后面的朱毓婵,她也没必要回合肥了。她坐船走得慢,直接从苏州回南京,只要别进城,在城外长江边码头小镇暂住一两晚,接到她父亲抵达,再一起进城就好。

    又两日后,三月初四,朱树人风尘仆仆赶到合肥,直入临时的潞王府,开门见山单刀直入,告诉岳父“朝廷已经决定了,懿安皇后转述先帝感慨,也算是留有遗诏”。

    还别说,他这样先生米煮成熟饭,板上钉钉之后再通知岳父,还真让朱常汸有些难以接受。

    朱常汸几乎是脱口而出:“懿安皇后真这么说的?先帝殉国之前怎么可能想到孤呢?这烫手差事……”

    朱树人:“怎么不可能?先帝也是想着父王无子,让父王监国,将来如果永王定王能有逃出来的,那还好有点余地,父王可以终身监国摄政,待永王或定王成年,将来再亲政。

    就算永王定王实在逃出来太晚了,群臣已经拥父王登基,先帝也能指望父王届时以永、定为皇太孙。

    若是交给福王,福王自有子嗣,先帝诸子岂能还有机会?先帝临终前如此想,正合天心人意啊!”

    朱常汸叹了口气:“罢了罢了,如此箭在弦上,怕是不得不发了。唉,贤婿,说句良心话,你真觉得我大明靠这南方半壁江山,还能持久么?

    有些步子,迈出去就回不了头了。若是不监国,哪怕将来大明……鞑子也好,闯贼也好,也不至于见到一个姓朱的就杀绝。可要是监了国,最后没守住,就满门必死无疑了。

    不光孤要遭血光之灾,便是你和婵儿,乃至亲家公全家,怕是都要赌上性命!”

    朱树人也是直到这一刻,才有些瞠目结舌,算是彻底理解朱常汸这人有多软弱怕事。

    历史上福王那个弘光帝完蛋后,太后让朱常汸在杭州监国,他就是大哭不从,最后被将士们威逼着才监了国。而他的理由也是觉得南方半壁最后那点残破地盘守不住,觉得这时候被人顶上去当招牌,将来就会被清算杀全家。

    当然了,现在形势还是有很大差距的,毕竟历史上摊子交到他手上时,连南京都失守了,长江防线已经没了,他怕死也稍算情有可原。

    现在好歹长江淮河两道防线还都在朝廷手上,朱常汸胆子自然也能大一些。

    朱树人只好给他打气:“父王勿忧,我大明虽然国事艰难,比当初宋人靖康之耻如何?东南富庶,百姓尚能安居,人心仍在我大明,南宋都能坚持百余年,何况我大明!

    儿臣麾下湖广、四川兵马二三十万,此前刚刚重创闯贼、全歼张逆,南方行厘金之法,兵精饷足。父王监国之后,只要励精图治,继续开源节流,坚定扩大商税扩充财源,打击逃税奸商,除重农抑商积弊,让将士足食足饷,何愁不能北伐中原、光复神州!”

    朱常汸还是觉得女婿有吹牛的成分,他很想质问:既然都知道该怎么拯救大明,先帝在的时候怎么就不能实施呢?

    转念一想,崇祯也确实刚愎自用,他这位贤婿也确实崛起年月不久,或许真有机会吧。

    眼下问再多也没意义,既然注定要监国,还是尽量放权给能臣和女婿,一切以保住江山性命为先。

    “罢了罢了,孤也不多问了,既然退让不得,犹豫也是无益,贤婿能治国破贼,孤以后就全仗你了,反正大明要是再国破家亡,你和婵儿都得跟孤一起,那是绝对逃不掉的!”

    朱常汸长叹一声,也算想明白了,走到这一步,将来要是有个不测,天下人都有可能投降,唯独他已经投降不了了。而臣子当中,自己的女儿女婿也是绝对跑不了的,所以这俩人保住大明江山的动机绝对是最纯正的,是为了自己的生存而战。

    相比之下,哪怕是史可法,那都是有机会投降活命的,至少朱常汸是这么觉得的。

    在合肥略作收拾,仅仅休息一夜,他们就匆匆启程,先经芜湖县,火速赶往南京。

    朱树人的总督区,在南直隶只到安、庐二府。所以他的湖广总督麾下兵马,此前最远只能驻扎到庐州府和太平府、和州府(属今除州)三府交界的芜湖县附近的长江江面上。

    在奉诏护送潞王进京之前,朱树人的兵马不得越过芜湖县江面半步,

    否则就有外兵非宣召逼近京畿的嫌疑,那跟凯撒大帝非元老院宣召渡过卢比孔河性质差不多恶劣。

    ……

    然而,事情并不会总是一帆风顺,朱树人和父亲沉廷养,以及阁部史可法筹谋的这些日子里,利益相对方也不会坐以待毙。

    福王朱由崧,是个有野心的!在向上爬的动力和欲望方面,他跟王叔朱常汸是截然相反的两种脾气!

    尤其是在崇祯临死前,为了拉拢自己的班底,朱由崧已经“干预有司”过了,他心里很清楚,要是能直接上位,那干预有司那点小破事,就不叫个事儿!

    但如果不能上位,被别人上位,那他此前种种努力留下的黑点瑕疵,都有可能被拿捏放大!成为攻讦他的重要武器!

    这种事情,哪有赌了一半还能收手的!

    而最近这段时间,朱由崧也愈发焦急了。

    导致他焦急的主要原因,就是二月二十三、也就是史可法他们收到北京传来的“李自成已经兵败逃离北京、走之前据说杀害了永、定二王”消息之前的一天。

    身在凤阳的朱由崧,因为更靠近北方,所以比史可法早一天知道了这个消息。

    他也不含湖,立刻招来了马士英、刘良左跟他们商议这事儿。

    至于马士英的多年好友阮大铖,原本是没机会参与这种事儿的,但阮大铖脸皮比较厚,当初能塞二十万两黄金给周延儒试图买个督抚,如今能搏一把讨好一位很有希望的藩王,他又岂会不赌?

    最关键的是,阮大铖很清楚,他早年就跟朱树人结怨,所以哪怕他什么都不干,就坐看朱树人扶持潞王上位,他依然没有好果子吃。

    朱树人这几年升得快,多多少少会结下政敌,那些明知没退路的人,自然会报团取暖。

    而朱由崧如今也需要拉拢一切可拉拢的力量,对阮大铖的示好,自然也是私下里“礼贤下士”,还因此博取了马士英更多的好感。

    一个谋大事的小团队,很快就撮合了起来,马士英反而算是其中最不积极的一个,但也被拉下水了。朱由崧把人拉齐,也是开门见山:

    “自从先帝大行,天下诸藩以伦常论,唯孤最近!此前南京六部虚与委蛇拖延,倒也可以理解,怕迎孤之后,定王永王万一南归,难以区处。

    如今北方来信,定王永王多半是遭遇不幸了,史可法总没有借口拖延了吧?若是他还不派兵来迎接本王,难道是真生出异心,被那些东林群贼裹挟了、要拥潞以防清算当年国本桉?诸位,可有办法消弭史可法担忧,让他知道,孤若是……也不会清算东林旧账。”

    阮大铖跟东林党仇深似海,当然是劝朱由崧打消和解以求上位的念头:“大王,臣太了解东林群贼了,这些人心眼子太多,不会轻易信人的。

    就算大王宽仁,提前对他们示好,他们也只会当成是大王如今地位还不稳,故而虚与委蛇,会觉得大王一旦坐稳了之后,迟早要反攻倒算他们!”

    马士英听了眉头一皱,也不得不暗示自己这位金主好友别再火上浇油:“此言倒也未必,东林中固然有钱谦益等心眼狭小之人,但史可法绝对是公忠体国,不会公报私仇的!”

    朱由崧脸上法令纹抽搐了一下:“那为今之计,我等当如之奈何?”

    马士英想了想:“如今永、定二王可能殉国的消息,也才刚刚南传,一天后史可法才能得知,就当他还需要一两日与内阁、部堂集议商讨,一日作出决策,一日筹备护送迎驾人马,那就是四天之后,能看出他是否真有迎大王之意……

    下官觉得,这四天还是要等的,否则难免多树敌。”

    马士英觉得,这个最短反应时间,还是要给史可法留的。如果史可法真能以伦常为重,能争取过来,何必先撕破脸呢。

    朱由崧担惊受怕之余,也觉得马士英是对的,总要给对方机会。再说,要是铤而走险,自己也没多大把握。

    阮大铖倒是知道,自己跟朱树人仇怨比马士英还深,朱树人当年就是靠着打脸他来打击侯方域、左良玉,那人设都已经立住了,没得回旋余地。于是他便怂恿:

    “瑶草兄,这可是大事,总要留个后手,先发者制人,后发者制于人!大王在凤阳,那潞王也近在合肥!凤阳合肥两地去南京,都是三四百里路程,有时候真就是一线之间!

    你要给史可法四天时间,我不反对,但不如咱先派兵护送大王至凤阳府境内、与南京最近的县镇,三天之后,史可法如果派人来迎,那我们也可以省下两百多里路途,一来一去,说不定就是五天时间!抢先进京,可是无比重要!”

    马士英一想,他作为凤阳总督,在凤阳府境内各县调动兵马、移动藩王,倒也不算犯忌。虽然朱由崧的滞留凤阳,本来就是“干涉有司”之后,称病住下,但也顾不上那么多了。

    他随便扫了一眼旁边的地图,这凤阳府面积广大,几乎蔓延到南京所在的应天府最北面。所以距离南京最近的点位,也就是扬州府仪征县与凤阳府天长县交界处了。

    他原本不想动兵,但阮大铖反复劝说,朱由崧也心中火热,想赌一把,最后密议结果,便是马士英派出刘良左领嫡系兵马一部,先护送朱由崧到天长县与仪征县边界,等待史可法的消息。

    朱由崧满手心都是汗,知道登顶天下还是从此被监视为一个窝囊富家翁,都在此一举了。他立刻回去准备,第二天就跟着刘良左的兵马出发了。

    他们二月二十五出发,二十七日就抵达了天长县,又等了一天,却迟迟没有等来史可法愿意迎接福藩的消息。

    朱由崧等人心中都紧张起来。

    “要不要仗着刘良左的兵马,先斩后奏强行进南京?这一步赌对了,天下可就是孤的了!”

    他深呼吸了一口,低声感叹:“若是孤能终正大位,马瑶草居功至伟,便是封公爵又如何?刘将军,便是你,至少也是一个侯爵!可惜,天意似乎不在孤。”

    旁边带兵护送的刘良左,听了这话也是怦然心动。

    这可是从龙拥立第一武将!打多少胜仗的功劳,都比不上这一搏!子子孙孙几辈子的荣华富贵,赌赢一把就全都有了!当然要是赌输了,说不定子子孙孙都不存在了。

    干不干?!?!

第253章 炮退刘良佐

    如前所述,福王朱由崧一行,提前带兵抵达天长县和仪征县交界、又待命等消息花了一天,时间也就堪堪是二月底。

    而开了上帝视角的看官不难发现,对岸这个时候,朱树人也才刚拿到张嫣转述的崇祯遗命,还要再过一两天,才能返回南京跟史可法通气、然后再去合肥接岳父潞王呢。

    所以如果福王真的要铤而走险,直接进入仪征境内,再从仪征县渡江南下至京口、转南京,还是可以比潞王先到的。

    但是,这种事情如果没有个充分的借口,就直接莽上去,那就一丁点退路都没有了,一旦失败,带兵操办的将领就是族诛的下场,形同谋逆大罪。

    刘良左并不是那种舍得全家剐的狠人,他真要有这么勇的骨气,历史上多铎南下时也不至于第一个做汉奸、直接放弃自己的全部防区投敌了。

    所以,确认史可法没有及时迎福王,他也得再次火速通报马士英,让马士英拿个主意,这就又前后花了一天半。

    好在马士英那边,也不是完全没准备,他身边的阮大铖,更是擅长搞内斗小诡计的能手。在此前派出刘良左带兵护送福王南下时,阮大铖就已经预料到史可法可能会玩猫腻,阮大铖也就同时做了两手准备。

    经过这四五天的勾连,如今阮大铖的第二手准备,也已经初具名份了。

    刘良左派人请示后的第二天,阮大铖就亲自来到天长县军中,转达了一个新的命令:

    “刘军门,不用怕,可以带兵进入仪征、渡江护送殿下去南京了!马总督已经为你们找好了大义名分!”

    刘良左还有些胆怯:“外兵非宣召进京,若最后事有不谐,那可是大罪……不知总督大人用的是什么借口?”

    阮大铖阴恻恻一笑:“那天得知永王、定王可能殉国后,我当天就劝瑶草兄立刻试图跟山东刘泽清,归、亳许定国两镇联络,确认闯军退出北京后,是否有重新转移兵锋南侵。

    果不出我所料,经过这四五日的快马加鞭联络、了解敌情,如今已经可以确认,三天前,也就是闯贼退出北京后第七日,闯军南路刘芳亮,已经被清军逼得撤出保定府,

    刘芳亮徐徐南退,并且前锋转而南攻,重新夺取了两个月前、朱树人北上救驾时光复的临清等地,从临清南渡了黄河故道!

    另一路,归、亳方向,归德府商丘等地,此前也是朱树人北上勤王时,临时从刘芳亮手中夺回光复的。朱树人兵马撤走时,刘芳亮也无意重新南下夺取。

    但现在,闯贼在河北站不稳脚跟,被逼着南逃,刘芳亮偏师也已经重新包围商丘、夺取归德府多县!许定国也已经把主力从商丘撤到了亳州!”

    阮大铖转述的这一情况,也是跟原本的历史惯性大差不差——李自成在河北被多尔衮打崩后,也没想着就地反扑死战不退,

    而是跟历史上金国被蒙古打残后,总想着“从蒙古人手上亏出去的那部分,要南侵宋朝找补回来”,然后李自成就想着继续捏软柿子,打南方依然被大明控制的土地回血。

    而阮大铖话语中提到的许定国,也是一个在山西、河南一带帮朝廷厮混了多年的滚刀肉将领,历史上本该跟着侯恂混(侯方域他爹,前户部尚书)混,因为历次战败,崇祯十五年时还被下狱了,褫夺了在河南战场的兵权。

    但如今,朱树人在北上勤王时,短暂光复过此前梁以樟等人丢失的归德府,朱树人没法久留,朝廷也就在这块刚刚光复的河南土地上,新设了一个总兵,把此前戴罪的许定国放出来重新用用,反正也是一片残破不可能建立起有效统治了,随便拉个阿猫阿狗自生自灭。

    刘良左乍一听这些紧迫军情,自然是脸上颇显忧色,他毕竟还是个没什么文化的纯武将,

    听说顶在前面的友军节节败退、丢失土地,自己这个执掌凤阳、淮安两府防务的总兵,极有可能再次被顶到抗闯第一线,他实在想不通阮大铖为什么能把这些噩耗说得如此眉飞色舞。

    阮大铖这厮莫非是狼心狗肺?我大明丢失土地,你还那么开心?

    阮大铖看这等粗鄙武夫没有政治敏感度,不懂勾心斗角内斗权术,也是颇为鄙夷,只好挑明了话语:

    “刘军门,你想想,若是闯贼不攻打刘泽清,许定国,我们直接强行派兵把福王殿下送去南京,可就是孤注一掷没有退路了!

    但现在不同,闯贼给了我们一个绝妙的借口!福王殿下作为与先帝血统伦常最近的藩王,自然要受到我大明朝廷的重点保护!

    而淮北之地有多处府县被刘芳亮新一轮的进攻而沦陷了,凤阳已经是贼寇兵锋所指之地,我们此刻护送福王南下,不是‘无朝廷宣召外藩外兵擅自进京’,而是在帮助朝廷护送福王转移!以免福王再次身处战区!有如此大义名分,就算最后不成,也好歹有个护身符!

    我已经说服瑶草兄向刘泽清、许定国进一步示好,只要他们配合拥立福王殿下,将来事成之后,他们现在在山东、归亳节节败退丧师失地的罪过,都能一笔勾销!

    他们也能跟着做从龙功臣封爵!将来福王坐稳了大位,还能把他们从抗闯前线调走,让他们到南方富庶之地带兵、油水可比留在山东河南苦寒之地足得多!

    到时候,就让那些顽抗的刺头顶到抗鞑抗闯的第一线!让那些不会做人、投效福王晚的将领去吃苦送命,咱再后面吃香喝辣!”

    刘良左被阮大铖一番剖析,说得眼前一亮,精神一振。

    对啊!咱现在是护送福王殿下躲避刘芳亮再次南侵的兵锋!是南京朝廷做事太拖沓无能,明明有个跟先帝血缘最近的藩王在,都忘了及时让对方后撤、好好保护,咱这是在帮南京那些废物查漏补缺!

    回过味儿来之后,刘良左也不由衷心佩服:

    要说文官的内斗内行,果然还是阮大铖这种小人厉害!这功力,没个二三十年专业算计自己人的底蕴,绝对不可能反应那么快!

    既然有了名分护体,有了条退路,刘良左还有什么好犹豫的?当天他就点起兵马,外加带上阮大铖带来的数百骑许定国、刘泽清麾下的斥候骑兵,一起南下仪征!

    许定国、刘泽清的这点人,也是此前阮大铖让马士英打探北方军情、取得联络后,让二镇火速派来,就当是纳个投名状的。

    许定国刘泽清也很配合,是给了一人双马,不顾自己军中骑兵本就不足,让这些人日行数百里赶来配合。

    刘良左并不需要这些人实际上提供多少兵力,要的只是一个名分,有了这几百人之后,说起来就不是刘良左独走,而是江北三镇共同在马督的号召下共襄义举,声势和名分也会不一样。

    他的部队当天夜里就抵达了仪征,然后让福王抓紧歇息一夜,刘良左则连夜筹集渡船。

    第二天,三月初三一早,刘良左就匆匆在瓜州渡带兵上船,率军直扑对岸的金山寺,要在京口登陆。

    ……

    时间线回朔一天,在阮大铖劝说刘良左出兵的当天,南京城内的史可法,当然也得知了江北地方军队的异动——毕竟扬州府地界,还算是史可法这个兵部尚书直管的,凤阳总督马士英的兵马没资格进入扬州。

    所以,当刘良左军队进入仪征县时,仪征县守军立刻六百里加急派人给史可法报信,当天夜里就送到了。而当时,刘良左还在江北筹集渡船呢。

    史可法只有一夜的时间反应和部署。

    史可法很清楚,昨天他才刚跟朱树人谈妥、送朱树人去合肥接潞王,算算日子,如果不进行任何阻拦的话,潞王这至少要比福王晚三天才能回到南京了!

    一旦跟先帝血缘最近的福王进了南京城,还有兵马护送,一切就未可知了!而且朱树人为了大义名分,为了笼络张嫣,拿到的“先帝临死前口谕”,也只说了让潞王监国等定王、永王南返,并没有说传位给潞王!

    这种只监国不传位的遗诏,在潞王先到南京的情况下,还能稳住局势,如果福王先到,就有机会夹缝中胡搅蛮缠了!

    史可法想明白这些道理,也是血冲脑壳,当下连夜问了麾下兵部属官:“其他外镇兵马,有水师的,如今距离南京最近的在哪里?”

    他的幕僚阎尔梅当时在旁,此人倒也业务精通,对兵马部署情报了然于胸,应声答道:

    “除拱卫南京的兵马以外,外镇水军最近的在太平府与庐州府交界的芜湖县对岸。是湖广朱总督的人马。”

    史可法摩拳擦掌想了想:“刘良左已至仪征,最晚明早肯定能找够船渡江,如今通知芜湖的兵马来援,也已经来不及阻止渡江了……帮我立刻找户部沉部堂来议事!”

    阎尔梅立刻去办,不到半刻钟,户部沉廷扬就被找来了,

    一路上沉廷扬显然也从阎尔梅处得到了消息,知道史可法找他什么事,所以一见面就开门见山:

    “宪之可是需要调度水师拦截刘良左渡江?老夫麾下张名振部,虽是护漕人马,急切时也可一用!”

    张名振部经过这几年的建设,也有两三万水师了,并不是全部驻扎在南京,但至少有大几千近万就在南京外围各处要害码头。

    他的部队因为严格来说不算地方驻守部队,而是护航漕运的,所以在南京周边晃悠也算合法——你要护送各地物资钱粮运到南京,总要有兵力护航的吧?

    当初哪怕国都在北京时,漕运总督手下的护航部队,最远也是可以驻扎到通州的,

    赶上运漕粮的时候,还能跟着漕船队一路开到北京城里的积水潭码头为止(什刹海),那地方距离历史上崇祯上吊的地方,只隔了一座煤山了。

    所以,沉廷扬这支嫡系人马,只要不进南京城内,哪怕是停留在长江秦淮河口的码头上,都是没毛病的。

    张名振或许防御不了南方陆路来敌靠近南京,可阻止北军渡过长江,是绝对用得上的。

    史可法也没更多选择了,稍稍了解了一下张名振的情况,立刻就以兵部的名义,临时征用了这支户部下属的护航人马,以内阁名义走完流程,让张名振立刻去阻拦刘良左。

    ……

    次日佛晓,瓜州渡与金山寺之间的长江江面上。

    数十艘刘良左部的巡哨渡船,载着近千名先锋战兵,率先开路开始了南渡。

    天色还只有一点点微亮,行动非常隐秘,不易被对岸的守军发现,又能让北方来的士兵稍稍看清眼前的地形,不至于迷失了方向。

    然而,刘良左部刚行动不久,就看到随着天色渐亮,江心竟有更多的巡哨战船往复拉网搜索,而且看起来这些船只比刘良左部临时征集到的船还精锐轻快得多,一看就是精心打造的专业战船。

    “停船!凤阳府兵马未经宣召不得入京!你们想造反不成!”张名振的部队让一群骂阵手拿着木筒喇叭在前,呼喊阻止对方前进。

    刘良左没想到自己滞留半夜找船,竟有那么大变故,也是只能硬着头皮,让先锋喊话:

    “闯贼已经渡过河了!淮北已有二府沦陷!马总督不能让福王殿下身处险地,护送他先南下!福王是先帝堂兄,尔等岂敢阻拦!”

    张名振麾下自然也不示弱,他们都是被沉廷扬交代过的:“藩王非宣召不得进京!要避敌留在仪征即可!先帝殉国,以谁人监国自有懿安皇后转述先帝遗诏、内阁确认票拟!尔等渡江便是谋逆!速速退回既往不咎!再往前就开炮了!”

    刘良左见箭在弦上,也有些不甘心,他决定稍稍赌一下,就假装没听清,让先锋继续试探。

    谁知对面的张名振,在他看来那真是个天杀的,居然真就有如此精锐的大型战船,能在船上装红夷大炮。

    张名振直接对着刘良左部先锋前面近百步的位置瞄准,让两艘炮船以舰首炮开火,四颗十几斤重的炮弹轰然落在江面上,

    因为瞄准误差,偏得最远的一枚炮弹直接落在刘良左先锋哨船前不足三十步远的位置,跟预瞄的位置误差了五六十步远。吓了刘良左部先锋将士一大跳。

    “再不退回,下一次就不是瞄着船头警告了!”

    在张名振部的全力威慑下,双方短暂的交火摩擦,刘良左部就因为不习水战,没有专业战船,不得不仓皇败退。

    好在张名振也不想激起明军内战,没追求多杀伤,见好就收了。

    刘良左立刻把情况报给了阮大铖,阮大铖也是血冲脑壳,

    “怎么办?这下可是彻底撕破脸了,要是过不了江,就算退回凤阳,将来潞王得势难道不会秋后算账么?”

    PS:明天就除夕了……过年请几天假。

    好多年我过年都不请假,今年是反正一月份全勤和提成都没了,已经缺了五天了,虱多不痒。

    除夕到初五请假,中间初三更一次吧。反正大家也忙,也不至于过年还要靠看书解闷。

    今年要陪老婆回她苏北老家要多住一阵子……应酬多。都控了三年了,今年放开后要走的亲戚特别多……

第254章 监国手腕

    刘良左的铤而走险,被张名振硬生生掐断,总算是没有立刻逼得江北刘良左、许定国、刘泽清三镇全面跟南京朝廷刀兵相见。

    但双方距离彻底撕破脸,也就只剩最后一层遮羞布、最后一个下台台阶了。

    猜疑链启动到这一步,福王系肯定是要无比防着即将上位的潞王政权。

    这场冲突中,大军不可能靠着主帅几句话就喝止住。

    绵延数里的江面防线上,双方最后拉开时,刘良左一方也已经被击沉了两条小船、加起来死了几十个士兵,受伤坠江过百。

    张名振这边,战船倒是一艘没沉,最多只是个别船体被火枪弓弩射击打坏了几块木板,然后有个位数的士兵阵亡,伤亡交换比至少在十倍以上。

    北军不习水战,没有专业战船,打成这样很正常。

    而这种程度的摩擦火并,在历史上南明初期,也是屡见不鲜——

    原本那个时空,高杰移驻到两淮后,为了跟黄得功争夺扬州附近的富庶防区,也是大打出手。高杰有一次甚至试图设宴诱捕,把黄得功身边的百余骑心腹亲卫精锐统统伏杀了,黄得功本人都是仗着武艺高强带伤突围。

    这一幕要是拍成电视剧,挡住字幕关掉台词,观众说不定都会当成朱温、李克用的鸿门宴剧情来看。

    但最后,黄得功也不得不在史可法的劝说下,由高杰赔罪赔了一大笔抚恤银子,就把这恩怨揭过了。当时藩镇武将之跋扈,可见一斑。

    现在刘良左被杀伤了百十人退走,伤亡本身根本不算什么。

    ……

    张名振的截击结果,不过三个时辰就快马送回了南京城内。

    史可法和沉廷扬,乃至王铎等尚书,也是松了口气,同时愈发后怕。

    闹出了流血冲突,就必须确保潞王成功上位了,否则福王一旦翻盘,大家都得被清算。

    史可法也只能继续派出六百里加急,去催促朱树人快点。

    朱树人此时也才刚到合肥,一天后,朱树人带着潞王返程的途中,就在巢湖附近听说了福王想抢进京城。

    此前朱树人考虑到潞王吃不得苦,也没敢太过催逼潞王日夜兼程快马加鞭。得了这个信息,也是彻底顾不得了。

    他立刻跟老岳父摊牌,朱常汸也知道轻重,知道没有退路,便咬咬牙吃一次苦,让人牵来快马,由一个骑术精湛、身体相对轻盈的骑兵将领,跟他同乘一骑,以保护骑术不精的朱常汸免于疾驰中坠马。

    因为同时驮了两个人,所以每跑出三十里就要换一匹马,好在好马够多,半天就从巢湖疾驰到芜湖。朱常汸也是咬紧牙关,从小养尊处优的他差点儿呕吐得胆汁都要吐出来了。

    到了芜湖上了渡江战舰,情况才稍好一些。战舰也是顺流而下,满帆加上不惜水手体力全力划桨,一夜时间片刻不歇,次日上午已然抵达南京城。

    史可法、沉廷扬、王铎三人领衔,直接在秦淮河口的长江码头迎接。脚步虚浮的朱常汸刚在朱树人掺扶保护下踏上码头栈桥的坚实地面,几位阁老、尚书就迫不及待迎了上来行大礼。

    过程虚礼、其间些许小波折自不必提,史可法等人很快恭送朱常汸登辇,先去紫金山谒陵,然后进城入宫。

    谒陵么,就是去明孝陵祭拜一下朱元章,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明朝在南京登基的皇帝,都要走这个流程,当年朱棣篡位就这样。朱常汸虽是监国,也不能省。

    一路上,史可法也趁着繁文缛节的间隙,抽空跟朱树人商议、外加请示朱常汸,想看看他对于两天前福王试图抢先进南京的事儿,如何定性。

    毕竟涉及宗室中血缘最近的几个藩王的恩怨,内阁都成了外臣,不好独断专行。

    朱常汸懦弱无主见,也不肯直接回答史可法,只是又找机会支开对方,私下里问女婿:

    “贤婿以为,福王这事儿,该当如何处置?还有可能不撕破脸么?都是大明宗室,值此国难之秋,孤实在不想再自相图害。刘良左好歹是退兵了,有没有办法让他们安心?”

    朱树人微微叹了口气,自己这岳父果然是懦弱怕事到不行。对方都想抢皇位了,他还只想假装没矛盾。

    不过也算歪打正着,站在民族整体利益的角度来看,确实没必要内斗株连得太狠,这都是未来合作抗清的潜力。

    哪怕是朱树人原本追求的理想状态,也就是只处置几个首恶,下面的人能拉拢就要尽量多拉拢。

    朱树人琢磨了一下,也就沉稳地说:“父王不愿多有牵连,那可以考虑完成大礼后,择机召福王进京解释,如果福王肯来,其他人自然可以赦免。

    尤其是马士英,儿臣觉得此人还是有几分民族大义的,虽然现在被福王所利用,却也未必都是他真心,也有可能是他被麾下数镇武将所裹挟。

    文官之中,唯阮大铖卑鄙无耻,专擅挑唆内斗,将来决不能饶,武将之中,除刘良左外,其他此番尚未露形,未来也可以尝试示好。”

    朱树人也是难得说话直接报结论了,他的依据,也有相当一部分就是靠着对历史的先知先觉,靠着他知道历史上阮大铖刘良左都是铁杆汉奸,而马士英好歹还坚持抗清到最后。

    如果是崇祯掌权的时代,朱树人从来不敢这么铁口直断,但现在马上就要轮到他岳父掌权了,他岳父还没儿子,才容他如此放肆报答桉。

    毕竟疏不间亲,他的话只要有三五分道理,能自圆其说,岳父肯定也是倾向于相信他的。

    朱常汸心里很清楚,朝中唯独朱树人是永远不会害他的,大家利益绑定在一起。

    果不其然,此刻朱常汸听他说得这么有把握,也是心中大定,不再前怕狼后怕虎,很快走完了谒陵的流程。

    随后三天,史可法主持大局,把潞王监国的手续彻底办了,

    六部尚书依然留用,史可法和王铎临时想提拔的那几个侍郎也都正式追认,内阁的组建也由监国诏书重新确认,完善法理上的合法性,让南京城内内外外都松了口气。

    随后朱常汸又正式发了一道监国诏书,派人于杭州凤凰山、南宋行在故址修建一座皇家园林,安置懿安皇后暗度晚年。在园林建成之前,户部尚书沉廷扬先捐出一座他在苏州的庄园,供懿安皇后暂住(就是现在已经住进去了)

    园林中还要有佛堂,以供寡居的先帝皇后为天启帝等祈福,说起来是让列位先帝在天之灵保佑大明神州复全。如此,也就避免了监国王叔和侄媳皇后共处皇宫的尴尬,把潞王政权最大的合法性隐患解决了。

    相比之下,坤兴公主朱娖的身份就没那么敏感了,也不用担心辈分。朱常汸直接把朱娖以孙女辈的身份接到南京皇宫,依然享受公主的一切待遇,

    这样也显得他对崇祯留下的子女都是绝对优待的,跟他在接受监国身份的大礼上说的相符——

    典礼上,朱常汸受命时可是对天盟誓过,他之所以接受先帝遗命,就是为了帮助先帝照顾好遗孤。如果永王、定王任意一个逃出来了,他一定保扶他们登上皇位,再以叔祖摄政王的身份,主持大局到侄孙弱冠成年,再归还监国之权、让幼主亲政。

    ……

    江北那边,朱由崧由刘良左护送着退兵后,也是非常紧张,刘良左知道自己赌输了,唯恐被清算,每天疯狂整军备战,

    为了防止军心不稳,他对外只说是防止刘芳亮南下,所以需要加强训练和纪律。而这些借口,显然也是狼狈为奸的阮大铖帮他想的。

    但刘良左此前在刘芳亮杀穿他防区去夹攻崇祯时,都不出力阻拦,如今却假惺惺摆出要跟刘芳亮一决死战的样子,明眼人当然是嗤之以鼻,很容易看清其嘴脸。

    就在这个节骨眼上,南京城中,朱常汸在坐稳权力后,自然也要做出一些应对。

    三月初八,当上监国后的第五天,朱常汸就向史可法垂询,表达了他希望妥善处理一下此前刘良左护送福王侄南下的事儿,让史可法想个办法,避免以后再发生藩王随随便便进京的摩擦。

    史可法和内阁众人商议后,也觉得可以下监国诏书,召福王进京觐见解释,同时要求不能带军队护送,最多只能带百名护卫。

    另外,史可法自然会再做点水磨工夫,发了一系列文,婉转表达对马士英等人可以既往不咎,也是分化瓦解潜在对手。

    诏书下达后,不过三天就送到了凤阳,但回信却是拖拖拉拉,最后多拖了至少五六日,等来的却是一个“福王受惊患病,卧床不起,难以行动”的诚恳认罪回复。

    很显然,福王就是担心不带兵孤身回南京解释,会被软禁甚至问罪。所以称病不起了。

    消息传回南京,那些当初就跟福王一系关系最恶劣的东林官员,自然是群情激奋,甚至有人喊出要敦促兵部尚书史可法、调集外地兵马北上凤阳、两淮,铲除已经形同佣兵割据的福王势力。

    但史可法还是比较稳,唯恐进一步刺激对方,暂时把这些激进言论全部压住。他心里很清楚,那些东林清流很多就是想趁机报复,并非完全出于公心。

    史可法算东林中比较顾全大局的,自然不会由着这些人乱来。

    另一方面,也是史可法此人的优柔寡断所致——历史上他在拥立潞王福王的问题上,就优柔寡断了很久,为了不背负有悖伦常的骂名,他甚至舍近求远想出了“拥桂”的折衷办法。

    不过,史可法虽然优柔寡断,但他也担心潞王监国不肯善罢甘休,所以进宫奏对应对策略时,他还有些惴惴不安。

    好在朱常汸也是个懦弱怕事之人,其实也没想对侄儿下毒手,史可法说了来意后,他也就很没原则地和稀泥了,让史可法松了口气。

    最后,还是更加顾全大局的朱树人跳了出来,帮他们查漏补缺:

    “父王,史阁部,你们顾全大局不愿刺激称病的福王,确是老成谋国持重之策。但此事既出,如若不加申饬,必然导致地方轻视朝廷,将来会生出更多不稳。

    依我之见,不如借机召集南方各省尚存的诸王,以谒陵表忠为名,让他们尽量迁来南直隶,然后徐徐安置在南京周边扬州、除州、芜湖、太平府等地。

    如此诸王近在百里,又不能轻易入京,既不虞宫廷生变,也避免了他们远处边疆,被封疆大吏地方武臣拥戴作乱。

    先帝毕竟没有留下明确的传位遗诏,野心之士还是不得不防的。原先福王若是乖乖进京,我们还不好趁机借口召集诸王集中圈禁。

    现在福王称病不来,也算是给了朝廷一个借口!朝廷是被福王的可疑举动所激,才临时起意要如此,并非朝廷要突破祖制!”

    明朝藩王平时不会被召,一直待在封地,那也是朱元章就留下的祖训。

    所以朱常汸如果没有一点过硬的借口,要直接宣召诸王来南直隶,就有可能被认为是想跟朱允炆、朱棣那样削藩。

    但现在,福王称病不来,制造了借口,朱常汸算是防微杜渐、举一反三,才要召尽诸王。诸王要恨,就让他们恨惹事的福王好了!

    当然,其他诸王里肯定也有学福王称病的,但不管怎么说,至少一大半南方幸存藩王绝对不敢反抗。能先把主流的收了,剩下的刺头解决起来也就快得多了。

    朱树人很清楚,历史上南明之所以抵抗不力,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可以拥立的藩王太多了!

    要是跟南宋那样,靖康之耻时诸王都被养猪圈禁在开封、金兵一来全部一锅端,只有一个赵构逃出,没人争夺皇位,那南明也能团结很久。

    就是因为王爷多了,军阀们可以为了自己的利益,拥立自己防区内的藩王,才导致了汉人内战不断!

    如今之势,要救大明,关键是把那些养猪王爷统统集中起来,不给地方军阀留“潜在被拥立资源”!

    而且,只有诸王全部被控制了,朱树人将来才好让他儿子过继接盘老岳父的皇位!

    值此国难之秋,只有走军事独菜,按一个国家,一个民族,一支军队,一个领袖的路线,才能救亡图存!

    当然,这种控制,仅限于针对诸王。而对大明的地方文武、军队百姓,当然是要彻底团结的,绝对不能在控制诸王的过程中内耗。

    被内耗的,只有老朱家的养猪王爷们。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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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姓窃明介绍:
朱树人回到了崇祯十二年,大明已然彻底病入膏肓。
自己区区一个秀才,连官都不是,用正常手段怎么来得及拯救大明?
既然如此,只好用一些非常手段了。国姓窃明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国姓窃明,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国姓窃明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