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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浙东匹夫     国姓窃明txt下载     国姓窃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255章 新监国的三把火

    朱常汸为了顾全大局、避免汉人朝廷的军队在内战中被过度消耗,选择了对朱由崧暂时虚与委蛇忍让、先借机从其他藩王下手削藩。这个决策,绝对是没有问题的。

    包括史可法等极个别参与了决策过程的阁臣也知道,如果一开始就对福王下重手,纵然能搞定,但绝对会留下一个后遗症,那就是导致其他藩王人人自危、抗拒入朝。

    如此,将来再想慑服全部地方军阀,会导致的内战隐患,绝对比现在更高。那还不如暂时显示朝廷的宽容,让一切曲、过都归于福王。

    当然在这个决策过程中,也不是没人反对,比如刑部尚书徐石麒,就私下里秘谏,提出了一点:

    “乱世当用重典,大王初监国政,当用雷霆手段,才能压住局面,一旦示弱,会让阴怀野心之辈愈发蠢蠢欲动。”

    朱常汸本人是个不懂政治的软弱之人,听徐石麒这样秘谏时也不知如何反驳,毕竟听起来确实有道理。

    好在史可法和朱树人很清醒,最后由史可法出面,对徐石麒的说法给出了坚定的反对:

    “此一时彼一时!乱世用重典,明法确责,那是用在先主暗弱和稀泥的情况下的!比如当初刘备入益州,此前的刘章暗弱和稀泥,法度松弛,所以诸葛亮要明法确责!”

    “可如果先主本身就是刚毅苛法的状态,比如秦始皇和胡亥那种,那刘邦入关中,便当约法三章!”

    这番话之所以需要史可法出面,自然是因为朱树人如今还是外镇总督的身份,不是朝中阁部,

    他如果明着干涉中枢决策,很容易落人话柄,还会进一步给野心家借口,打出“清监国侧”的旗号反抗。所以朱树人哪怕再受岳父信任,暂时也只能先暗着来。朝臣中只有史可法和沉廷扬,是直接明确知道朱树人参与了中枢决策的,其他人都瞒着。

    等在这一轮巩固中央权威的过程中,再立一点明显的功劳,朱常汸才好给他继续升官、加挂一个尚书衔、参与中枢决策的名分。

    (注:明末外镇总督加一个兵部尚书衔督师,或者再加上大学士衔,就方便很多,可以直接参与朝廷大政讨论。朱树人此前只有总督,封了公爵,但一直没有加大学士或者尚书衔。)

    而这番话后面还有半段,朱树人显然没让史可法明说,那就是他们认为崇祯是属于秦始皇和胡亥那个风格的。

    现在天下臣僚武将,担心的都是被清算历史问题,只有趁机显示新的监国绝不清算历史旧账,大家往前看,才能更多团结人心。

    相比之下,法令赏罚不够严明,根本不是眼下的主要矛盾,可谓此一时彼一时也。

    徐石麒只是作为刑部尚书,比较重视名分,不习惯和稀泥。被史可法这么一番说服,他也就认了。于是朱常汸的藩王政策,也就被毫无保留地推行了下去。

    ……

    政策虽然颁布了下去,但执行也需要时间。此前第一次召见福王,就是三月初八下达的,福王拖沓回复、打口水仗,再加上朝中商议,基本上就拖到三月下旬了。

    三月下旬,宣召诸王的监国诏书陆续下发,路上还得按远近少则走十天八天,多则一两个月,所以这桩事情,至少要到崇祯十七年下半年,才能彻底出结果。

    毕竟宣召诸王也不算紧急军情,不可能用六百里加急去送,只能是用日行一两百里的普通传诏使者。

    而藩王们同意启程后,最多也就是日行五十里。这些养尊处优的王爷,又哪里肯骑马奔驰劳苦了自己。

    这三个月里,朝廷也不能闲着,朱树人也没有借口一直留京,所以他准备稍微再跟岳父和父亲、史可法商议一下下阶段的大政方针后,就暂时回自己的防区督军、处理民政。

    崇祯死了之后,朱树人在湖广总督辖区内的种田攀科技大业,也能有新一阶段的部署了,那些事情同样很重要。否则最多半年,等清军打来,南方夺权倒是夺到了,野心家也都剪除了,结果却打不过清军,那就一切都完了。主次矛盾朱树人还是分得清的。

    朱树人算了一下时间,大约四月初,他就可以离开南京,先回自己的地盘,静待朝廷这边政策执行推进。

    如果形势危机,他可以在合肥待命,反正合肥也算是他的总督辖区,一有变故一伸腿就能带兵重回南京。如果形势不危急,就回武昌。

    所以,三月下旬,朱常汸也趁着女婿离京前,密集抽出时间,专门召集沉廷扬、朱树人、史可法,关起门来私下讨论下一阶段的大政方针。

    至于其他四部尚书那些外人,就不用参加了。关门小会开完后,再由沉廷扬和史可法对外据理力争即可,那些朝堂上走流程的细节,朱树人也不会关心,也不会看见。

    朱常汸本性佛系,也不愿意多折腾,所以这些秘议一上来,他就先抛出了一个根本性问题:

    如今天下大乱,初掌监国之权,到底应该一切照旧、安定人心,还是新官上任三把火,雷厉风行弄点动作、以示跟先帝在时不一样?

    面对这一问,史可法还是想持重的,沉廷扬的态度没史可法那么坚定,主要是他也读书不多,不太了解除了财政以外的其他政治。

    史可法诚恳地劝说:“大王,之前讨论控制诸藩事宜时臣便已说过,当今之世,便如秦末大乱、当彷汉高祖约法三章,轻省为政,既往不咎。

    在诸王来南直隶之前,还是一切照旧安定人心为妥。纵有些急务要变革,也不差这几个月,当徐徐图之。控制住诸王后,地方将领再想巧立名目闹事,也没了拥立的对象,到时候自然阻力小得多。”

    朱常汸觉得这番话着实老成谋国,已经有几分采纳,又转向旁边的沉廷扬:“沉卿以为如何?”

    沉廷扬叹了口气:“史阁部所言确是老成谋国,但眼下某些事情,已经迫在眉睫。自先帝殉国,已有两月,朝廷才重回正轨,而北方诸省多已沦陷。

    先帝殉国时,不过北直隶沦于贼手,河南、山东还有一些州府被朝廷掌控。就是这两个月里,闯贼节节败退,如今北直隶全境与山东大部、河南省位于黄河故道以北的几个府,都已经为鞑子所占。

    听说闯贼本人已经退到了开封,如今只有河南数府,和山西、陕西二省在闯贼之手,所占不过两省零三个府。

    如此局势,朝廷今年只剩南方各省税赋可征,要养的兵马却比往年更多,才能保证守住疆土。先帝所定三饷,注定有很多省会征不上来。

    若不寻求新的财源、还得确保在攫取财源的过程中不致逼反更多百姓,只怕鞑子打来,军心民心就先会瓦解。”

    沉廷扬的言论,始终讲究实利,在他看来,就算为了大义名分,也没那好几个可以浪费了,适当的行险加速,是非常必要的。

    朱常汸本就是个没主见的,只好再看向女婿,以眼神示意,希望朱树人帮他分析。

    他也不想想,朱树人和沉廷扬是父子,如果国政决策需要“少数服从多数”,那在场这三个人,史可法怎么也占不到多数票——除非朱树人也真心觉得他父亲的想法有问题。

    朱树人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他内心确实觉得史可法的做法有点过稳了,而且只讲究堂堂正正,没有谋略配合。但他为了不显得父子勾结,也要充分想明白理由,才好开口反驳。

    朱树人思忖良久,这才秉公说道:“大王,臣以为史阁部所言,虽属正道,但却有些微见不到之处。臣父所言,为朝廷财赋开源、以养兵扩军、抵御外侮,实属刻不容缓。

    故而臣以为,大王监国之初,便当顺应天下人对于‘新官上任三把火’的预期,作出一些调整,这样反而能比什么都不做,更加容易稳定人心——”

    朱树人说到这儿,先停顿了一下,并不继续向朱常汸解说,而是转向史可法,“史阁部,您刚才也说了,秦末之世刘邦以轻省安定人心,但刘邦的轻省,具体可是表现为‘约法三章’,而非什么都不干、直接废尽秦法。

    杀人者死、伤人与盗者刑,这是刘邦首创的么?并不是,秦法里早就有,只是秦法更加苛繁。把秦法中的三章抽取出来,以刘邦之名重颁,这也是一种‘作为’,而非垂拱而治。

    何况如今之人,能借鉴的古史教训,远多于前代。天下读书人、武将,都习惯了‘新官上任三把火’的古例。就算大王什么都不做,他们也会惴惴不安,总觉得大王要做一点什么。

    这就好比你家如若是住在二层小楼中、夜深时楼上之人就寝前脱靴掷地,一旦第一只靴子落地,惊扰了你,你难道还能安睡?岂不是得等第二只靴子也落地?

    既然如此,那还不如把这三把火烧了,烧的过程中,诏令措辞多加修饰注意,甚至可以三条之中两条变法、一条则用于重申确权,示人以‘早烧早安心,此后不再折腾,仓促间都找不够三条可变之法,纯属凑数’,想必也能比什么都不做,更加容易安定人心。”

    史可法还是非常有公心的,所以对朱树人的见解,也听得非常认真,完全是对事不对人的态度,并没有因为对方父子联手反驳自己,就闹出不愉快。

    仔细琢磨了一下之后,史可法还真就不得不承认,是自己对于这些权谋偷利的细节掌握不够多,只顾着走正道了,在非常之时失于迟缓。

    他虽没听过“等第二只靴子落地”的故事,但朱树人一解释,他也能马上听懂,想通后就坦荡承认:

    “朱总督所言,确实奇正相合,大王,臣愿附议。不过,不知朱总督想如何拼凑这三条变法、重申的机会呢?”

    朱树人早有准备,就等着史可法松口呢,于是从袖子里掏出这几天他想好的方略,呈了上去,一边说:

    “大王,臣以为,为今之计,或许可以把新上任的三把火,用在这些方面。当然这只是臣一家的浅见,史阁部还能删减补充。

    首先,先帝殉国后,必须立刻作出调整的,便是我大明的财赋制度。三把火中,第一把当示天下以宽仁,顺水推舟免除北方各省及南方个别今年受灾特别严重的省份的丁税田赋,再废除先帝留下的‘三饷’制度。

    这些钱,前一部分是注定收不回来的,后一部分是如今征收成本极大、容易继续激起民心不稳,或是征收的依据已经不存在的。与其枉做恶人,不如顺势废止,以示新政气象。

    至于废除后出现的更大缺口,就用第二把火来弥补。可顺势重申厘金之法的重要性,并且加大征收比例,当初先帝初定此法时,为免天下商贾、豪绅反抗,最初只定了每过一省,百取其一的税率。

    此后四年间,因战事吃紧,各省多有调整,或加到百取其二、其三的,极个别省份极个别年份,有高至百取起五的,也就是五厘。臣以为,这次可以顺势趁机加到‘每过一省,收取货值一成’的商税。

    自崇祯十四年起,当时百取其一、二,南方各省可年获银约二百万两,此后各省自行增税,此部分钱款,每年可至四五百万不等。

    如今直接加到一成,臣预估至少可在一千五万两以上,如果跨省、出海商贸没有明显减少的话,甚至可以达到两千万两,几乎达到先帝所设三饷总和的七八成,或超过其中两饷的总额,足以养兵练兵、扩军备战。”

    朱树人洋洋洒洒,把他的总体设想和盘托出。他这些做法,有些也是历史同期、福王政权在史可法操弄下,原本就会做的。

    新皇帝新监国上来,也不好直接搜刮,总要先显示仁慈、减免赋税。

    历史上,史可法就用了让福王把北方那些本来就沦陷的地方的税给免了的办法,来作秀。朱树人现在的作秀,好歹比史可法历史上用的更加人性化,也更加隐蔽,是实打实给穷苦百姓让了点利的,毕竟三饷是真的要废止的。

    辽地如今都不在朝廷手上了,连河北山东都没了,那些地方目前也不需要朝廷守,还要什么“辽饷”?就算要为先帝报仇、北伐中原,所需的钱也得另外立一个名目,旧的不合时宜的就该废止。

    而新需要的钱财,显然就要继续扩大商业税来完成。

    厘金已经实施了好几年了,但此前再怎么加,也没突破百分之三、百分之五这些线,毕竟你收个三厘五厘,名份上也还是厘金。如果直接收到一分,那就是质变了,原来的名字都不好意思用了,岂不是得改叫“分金”?

    增加商业税,反抗肯定会有,南方东林豪绅也不想自己的生意被盘剥。但只要沉家带头纳税,缴最大的那部分,再把郑家拉上,给郑家许诺一点政治地位,其他各省小商人,就可以借口特殊时期,以武力威逼了。

    商人们其实也不是不能理解多收厘金以救国,他们只是怕被当成肥羊养肥了再宰,另外就是怕朝廷选择性的严格执法,对有权有势有关系的商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对没后台没靠山的商人严格执法,那样后台弱的商人迟早在不公平竞争中被挤跨。

    众所周知,明末最终的问题,就是不管出台一个新政策,是往好了改还是往坏了改,最后到了执行层面,都会被拿来以权谋私——

    就像几个月前,北京城鼠疫,崇祯让人推广火葬死者,减少传染源,这个思路没问题。

    但最后执法的人,不是收黑钱把本该烧的尸体放过,就是勒索那些不该烧的人家钱,如果勒索不到钱就把不该烧的也烧了。

    无论是该烧不烧,还是不该烧强逼着烧,都成了收黑钱敛财的手段,关键是吏治彻底崩了,大家都知道潜规则的威力,知道自己就算守法也没用,别人还会捞。

    这种可怕预期固化之后,就催着人们尽快挥霍手中短暂的权力,一直捞到国家灭亡的最后一息都不停手。

    所以同理,明末的商人并不是没有爱国的,并不是不能多纳税,关键是他们要看到执法的公平性、可持续性。

    就好比一个高速公路网络,如果收费贵,但是对每个人都公平收,那就不会挤死遵纪守法的物流商,反正大家问货主收运费的时候都涨价好了。

    怕就怕遵纪守法的人一直承担着高成本,而旁边有一群特权的可以跟收费站勾结,然后遵纪守法的人一涨价、生意都被有特权的抢走了,长此以往特权就可以挤死遵纪守法的了。

    一旦沉廷扬、郑芝龙带头交重税,好歹这个对特权恐惧的预期,就能被打破。

    朱常汸和史可法,很快都想通了这个道理,也就支持把这一思路,作为新监国政策的核心去推进。

    史可法比较稳重,又追问:“既然对商人收取了如此额外重税,总要有配套之法,安定人心,不知朱总督是怎么想的?”

    朱树人澹然一笑:“要马儿跑,自然也要给马吃草。我以为,让商人们缴了如此重税,需要两方面的配套。

    首先,就是要一改大明自太祖以来,重农抑商的社会地位压制,做到四民平等。商人地位高了,多缴点钱,也就没那么愤满了。

    而且我大明如今所谓的商人地位低下,其实早已成了一句空话,无非只是压制了那些没有功名的无知商人,最后反而促成了官商勾结,让商人投献托庇于官,压制了也等于没压,还留下无数陋规!不如把潜规则废了,直接明着平等。

    其次,就是要整顿吏治,让人更加相信朝廷在征收商税的过程中会公平。这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儿,需要徐徐图之。

    眼下,可以先靠树典型解决,比如让朝廷重征沉家、郑家的商税,让沉家、郑家带头守法,拿出巨资。

    长远来看,更要改革我大明的官员俸禄制度,高薪养廉,先确保不收冰炭敬能让官员活得好、只要不攀比,至少能保证全家和幕僚衣食优握。

    然后,同步严惩以权谋私,逐步把一些搜刮尺度收归朝廷监督、再辅之以‘既往不咎,收手不问过往’的感召,对先帝时遗留的历史贪墨既往不咎,只对以后还不收手的严惩不贷,如此则可免人心煌煌、可以暂时笼络住大多数……

    当然,这些就长远了,好歹得等我大明在战场上先取得一场决定性的军事胜利,才好谈这些。如果过于仓促,只怕立刻就把人逼到闯贼、鞑子那儿了。”

    PS:这儿差不多也六千字了,监国上位内政方略也得写,这总不算水吧。

    过年鸽了几天,慢慢适应,一月份最后几天,基本上五六千字一天,二月初开始恢复每天拆两更。

第256章 有病就早点治

    朱树人说的这些改革法子,凭心而论还是非常切中明末时弊的。

    进一步推进厘金的征收、扩大商业税来支持军事,这是经过后世历史验证的神来之笔。清朝就是靠着这一招,扑灭了太平天国的。

    要是没有厘金,说不定清朝在洪秀全的打击下,活得还不如被李自成打击的明朝呢。

    厘金唯一的问题,就是地方财权下放、军阀割据,导致后世清朝虽然扑灭了洪秀全,但也让曾国藩李鸿章左宗棠尾大不掉。

    但这个问题放在朱树人这儿就没关系了,因为他就可以替代后世曾、李、左合体的地位,这就等于正反手两面都是纯赚。要不是赶上岳父潞王监国、一个没有儿子不怕被篡夺家业的藩王上位,还真凑不齐这项改革深化所需的天时地利人和。

    而朱树人后面提到的“高薪养廉,革除陋规”,那也是后世清朝经过证明的善法,虽然不至于彻底廉洁,好歹把贪墨打击到了不能公然成为行规的程度,也一改了明末直到康熙的污秽。

    解决了这些问题,才能谈解决部队吃空饷、喝兵血、户部拨的军费刚出银库还没出京就扣掉一半多等等恶疾。

    否则就算财政改革再好,财源更多,如果一大半的钱都不是实打实花在军队花在武备上,那也都是白搭的,何谈战斗力。

    史可法想明白这些道理后,自然会出于公心,全力支持。

    ……

    当然,朱树人至今还没有干政的合理身份,这种伤筋动骨的改革,也需要时间去协调利益。所以他三月下旬帮着朱常汸和史可法出了主意后,他本人就赶在三月底离开了南京以避嫌。

    史可法则继续忙着做其他各部尚书的工作,外加联络安抚地方督抚支持潞王这几条新政,成为了改革的对外代言人。

    上述这几条改革的具体细则,最终也赶在了四月上旬从南京发布、陆续分发各省。从时间上来看,这基本上是在朱树人出京后十天才发的,也就堵上了天下悠悠众口,没落下“国姓爷以监国女婿身份越权干政”的把柄。

    这里面曲折复杂的利益妥协,也是不容小觑,史可法为此是做了大量工作的,朱树人还太年轻,这种官场利益交换的事情他确实相对不太在行。

    即使如此,史可法把监国新政中的财政部分推行下去后,地方上还是有些许小的反抗声音。

    但好在史可法已经明着暗着强调了“这是新监国上任必须的三把火,烧完就到此为止了”,加上还废除了崇祯朝被人深恶痛绝的“三饷”,算是给百姓松了一大口气。

    所以那些矛盾不算太激化的受害者,也就暂且捏着鼻子忍了,决定再观望一下,别当出头鸟。

    另一方面,户部尚书沉廷扬也非常给力,主动让自己家里人近期扩大生意,闹了一个由头,然后服从新政,带头缴纳了一大笔新政厘金(其实应该叫“分金”了)

    南方富商们看沉家、郑家先后服软,也就愈发没有反抗的意志了。

    沉廷扬执掌的户部当中,还有个别属官,自以为揣摩明白了顶头上司的心思,暗忖当今监国王爷是个没儿子的,而部堂大人跟监国王爷还是亲家,觉得部堂大人这是想“化家为国”了,这才如此舍得下本钱。

    于是乎,就有下属的郎中投其所好,在朝议上独走上奏了一条新的财政改革方案,说是:

    “值此国难之秋,军资多有不给,既然各地踊跃支持废三饷、增厘金,不如给爱国富商豪绅们更多的机会,户部应该出台一个制度,允许商绅提前缴纳厘金、换取完税凭证,将来实际行商跨省时,再以完税凭证抵扣。朝廷还可以给提前预缴厘金的商户以利息折扣。”

    这个思路,说白了已经有点类似发行国债了,沉廷扬乍一听到时,还暗呼自己手下有能人,甚至一度怀疑是不是自己儿子偷偷教白手套这么说的。

    但转念一想,他也是非常信任自己家的父子关系,知道儿子没必要瞒着自己玩这一手,也就没有用有色眼镜评判这种奏请。

    史可法那边,乍一听说这招时,也觉得有点新奇,但好在史可法学识广博,见多识广,当年也跟徐光启等涉猎西学的前辈请教过,所以最后也琢磨过味儿来了:

    在明朝,有财政官能想到发“预缴税抵扣债券”这已经不奇怪了,西方世界其实两百年前,威尼斯人就已经这么干了。

    就算大明消息再闭塞,但考虑到后来荷兰人在威尼斯人首创后一百多年、也学到了这招,而大明跟荷兰红毛夷人打交道已经那么久,听说过这种招数也不奇怪。

    如果一个汉唐时代的汉人想到这招,或许能说他是穿越者。到了明末才想到这些,就算不上穿越者了,最多说他学贯中西。

    冷静下来仔细审慎地考虑了这个请求的利弊后,沉廷扬还是非常发自公心地在朝议上劝谏朱常汸别采纳这样的奏请。

    朱常汸一开始有些诧异,因为他也觉得,那个户部郎中的独走奏请有点道理,确实能广开财源、寅吃卯粮,为什么亲家公要不同意呢?

    面对这个疑问,沉廷扬义正辞严地说:“此法一开,地方上搜刮之风定然难以抑制,很难想象得到了预征厘金权限的官员,会如何滥用此权。

    我大明地方官员,原本或许数年一任会调换辖区,谁人不想在自己任期内多征税款?如此,旧官刮地三尺,政绩卓着,新官接任却发现本地商税已经被预征数年、富商们手上都有了一堆完税抵扣凭证,新接任者还如何展开工作?

    考虑到我大明如今吏治之困顿,这些权力绝对不能随便下放,否则定然民不聊生!”

    朱常汸本就是个软耳朵根子,也没学过治国,一听果然又觉得有道理,就问其他朝臣意见。

    于是,有少数不太懂财政、但确实忠心爱国的朝臣(不爱国有私心的,都巴不得这个建议不能执行,所以不会开口),就顺着沉廷扬的思路又问:

    “沉部堂,既然把预征厘金、给付息抵扣凭证的权力下放,会导致如此诸多贪墨的机会,那不下放不就行了么?

    如果由户部统一征调,以户部如今严明执法的清正,沉部堂您的高风亮节,应该能堵住这些漏洞吧?”

    此时此刻,朝中众人对于沉廷扬不贪墨的信赖度还是很高的,因为沉廷扬已经带头支持了增加商税,好多人估计,按照沉廷扬交钱的尺度,今年沉家怕是能缴两百万两商税。

    而郑家大约也要缴那么多,还有其他南方各省全部做跨省贸易的商人,加起来交一千万零点儿。拢共大明朝廷今年的厘金总收入能超过一千五百万两。

    这是拿了沉家郑家的四百多万,套出了南方半个天下一千多万。只不过沉廷扬吃相好,不会搞那种“事成之后,黄老爷的一百八十万如数奉还,咱分城南两大家族那点刀勒”的伎俩,他这个沉老爷出的钱是实打实出出去的。

    所以,大家眼下都相信沉廷扬自己肯定能严格执法,不会竭泽而渔。

    但沉廷扬依然公允地摇了摇头,见微知着地提醒:“这不是权收户部后、能不能止住寅吃卯粮竭泽而渔的问题。

    诸位可还记得,当初厘金之法之所以能奏效,能让百姓支持,还强化了南方各省军力备战,关键一点,便是‘地方缴纳的商税,只给本地花,只用于保护本省防务’。这才避免了南方各省豪绅,担心自己的钱被朝廷补贴了其他省,从而吝啬。

    天下人性自古都是如此,为了保护自己的家乡,乡绅们还是愿意出钱的,但是为了保卫天下,保卫远方的东西,世人便没有如此高的境界了。如若今天为了预缴厘金,就把预征权收归户部,地方各省人心还如何肯踊跃?那不就走老路了么?

    朝廷当言而有信,厘金诞生之初,说好了就是每个省分开账目、本省的钱只支持本省军费,就绝对不能更改,至少在天下重新安定之前不能随便更改。”

    这番话说完,大部分持讨论意见的官员也就闭嘴了。有些人还心生惭愧,按说孔夫子都说了那么多年的仁义礼智信,可是事实上儒生也就把仁义礼智更多挂在嘴边,单说这个“信”字,还不如商人阶级出身的更知道信用的重要。

    不过,这番讨论最终也不是完全没收获。大家本着对事不对人的态度,继续分情况细化切磋,还真就被沉廷扬找出了一个可以试点的办法:

    虽然在全国各省都允许预缴厘金会导致竭泽而渔、全部收归户部又会导致地方上对专款专用的不信任,那么,只在南直隶地区试点、特许预缴商税抵扣、并给予利息,就可以完美回避上述问题了。

    因为在明朝,南直隶地区本来就是没有自己的财政官体系的,南直隶的财政历来由南京户部兼管。现在特殊时期,南京户部升级为了正式户部,可原本的权限也还兼着。

    加上这儿是监国脚下,百官盯着,官场环境更透明,沉廷扬也确实算是铁腕公允的财政官,他不会自己贪自己的钱。所以最后讨论,朱常汸就允许开了这个口子特事特办,今年先在南直隶地区,由户部直管,试点预先多缴商税、付息抵扣。

    明年开始,如果外省富商豪绅有羡慕这点微薄的利息的,主动愿意为朝廷分忧的,可以再行申请、单独核议。

    如此,也算是把财政改革最初的波动期扛过去了,不至于做事太急,惹出乱子。

    事关百万千万两级别的钱财,当然不能操之过急、一定要局部试点,再行推广。

    而此法通过之后,沉家经营商船队的亲戚(沉廷扬当了户部官员后,早就不亲自经营家里生意了,都是让亲戚代持的),也非常给面子地大量认缴预缴,进一步安定了朱常汸监国政权眼前的财政缺口。

    有了这么一个带头的,各地反抗的声音就被压得愈发微弱。

    ……

    财政改革的法令,从四月上旬初次颁布,到各地落实就要一两个月,期间还有各种微调需要公示。

    所以朝中四五两个月里,民政方面暂时也不会有新的动作了,朝廷基本上都围绕着潞王监国的这三把火转。

    不管最终结果如何,南方大部分官员、士绅、将领,都看到了一个为政轻省、不过多整活、只做必要事情的监国王爷,也充分认识到了潞王和先帝截然不同的风格。

    “既往不咎,不纠结历史功过”的执政基调,也被充分展示了出去,让人心更加安定。

    另外,话分两头,在潞王新政三把火之前、早在三月中旬,召集诸王来南直隶的旨意,也已经发下去了。这件工作,原本也需要一两个月的时间才能见效,所以如今正好和监国新政同期并行推进。

    到了四月中旬,第一批接旨后乖乖来京的藩王,就抵达了南直隶境内。

    其他藩王,如果不出意外、也不抗命的话,也能在四月份晚些时候、最晚六月份,都来南直隶,接受朝廷更紧密的控制。

    大明朝两百六七十年,十三代皇帝,至今一共封了两百多个王爷。当然,其中有一小半因为子嗣不繁,以及获罪除国,并没有一直传下来。

    能传到天启年间的王爷,也就一百多家,而到了崇祯初年,因为战乱已经开始,流贼开始陆续杀灭沦陷区的藩王,所以崇祯登基之初,王爷数量已经跌到一百五十家以下。

    如今又经过近二十年的血腥内战内耗,王爷们的数量倒也继续锐减,毕竟北方省份的王爷基本上都杀光了,不是死于李自成等各路流贼之手,就是被鞑子杀了。

    哪怕是南方,此前湖南、四川的王爷们,也都被张献忠那波流窜,累计带走了十几家之多。

    所以,眼下天下能有王爷身份的,已经不足五十家。血统能比朱常汸更接近先帝的,仅有福王朱由崧一人,其他连跟朱常汸一样接近的,都已经一个也没了(万历也没那么多儿孙活到现在)

    如今得到朱常汸诏书,最先最积极响应的,要属那些生活在山东和南直隶交界边缘地区的藩王。因为他们就藩的地盘,已经处在李自成和鞑子兵锋南下的边缘了,不跑本来就会死,巴不得朝廷下诏允许他们逃离封地呢。

    站在朱树人的立场上,他一开始其实也不想救那些山东王爷的,巴不得那些养猪废物直接被李自成或者多尔衮杀了,他还能落个清静。朝廷也能减少一笔开支,把更多钱花在百姓和军队身上。

    不过,朱树人也知道,必须用这些山东王爷做引子,勾出其他南方安稳富庶之地的王爷,以示朝廷的一视同仁。

    否则只强招南方富庶地区的王爷来,却不召不救山东王爷们,再蠢的人都能看出其中有“削弱宗室、独尊潞王”的猫腻了。

    结果,在这批山东王爷南下的途中,自然也免不了发生一些小意外——其中有两三个王爷,因为一直养尊处优,缺乏运动,一辈子也没出过远门,所以水土不服。

    如果能慢吞吞好生休养,倒也能养过来,但因为山东地区已经有部分刘芳亮乃至多尔衮的部队渗透骚扰,尤其是鞑子骑兵能越过坚城到后方非战区烧杀抢掠。

    兵荒马乱之际,这些王爷哪里敢在半途多歇?

    于是一番折腾,这些山东、河南边缘南下的十几家王爷,有两个死于鞑子渗透劫掠的乱军,有三个死于水土不服疫病折腾,十四个北方王爷,只有九个活着抵达了扬州。

    朱常汸并不会允许他们渡江来南京,也是防止南京城里出现野心家,所以就把所有北方来的王爷,终点站都安置在一江之隔的扬州。

    九位北方王爷陆续抵达扬州的同时,南方各省加起来、还剩下的大约三十家血统或远或近的王爷,也有六七家活着抵达了南京周边。而这六七家抵达的背后,一样有一起病亡一起死于贼手——

    南方如今也不算彻底安全,两年前在湘南被消灭的张献忠军,就有一部分残部在衡州之战后,往西逃到了井岗、罗霄山区,南方各大山区,如今不少地方还挺乱。被杀、惊吓病亡的那俩王爷,就是江西籍的。

    经此一波,天下总共幸存的四十多位王爷,死了七个,有十五个被朱常汸彻底控制。

    还有十几家在途,仅有个位数几家,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选择了学福王称病抗拒——倒不是说这些抗拒的那几家就一定多有野心,只能说人过一百,形形色色,明朝王爷那么多,脑子不清楚的,轴的,胆小怕被害的,各种各样的人都有。

    不管怎么说,经过这一波,天下的藩王都算是被犁地一样犁了一遍,彻底分门别类归档清楚了。想要当刺头的,自然会被朝廷收拾。

    另外,在护送藩王过境的过程中,各地涉及的地方官员也是战战兢兢,那些导致藩王在自己防区内被鞑子、山贼杀害的地方官,一开始个个吓得不行,唯恐潞王跟先帝一样看重“陷藩”的罪名,要拿他们的脑袋祭奠遇害的王爷。

    但朱常汸却趁机顺势伸出了橄榄枝,一再表达了“值此国难之秋,特殊时期,北方官员守土不易,被小股鞑子渗透杀藩,不能以陷藩论处,只要不丢城池就不算”的善意,赦免了这些官员的罪过。

    地方官和武将一看“原来如今有藩王在自己管辖的地盘内遇害,已经不会再被问罪”,胆子也大了起来,再回想一下当初崇祯朝时的严刑苛法,多少督抚、兵部尚书都是因为死了藩王被崇祯处死,大家忆苦思甜之下,对仁慈的潞王就更加拥戴了。

    谁让大明朝发展到如今,天下就没几个人喜欢藩王的!听说藩王死了不用一概负责,可以具体情况具体分析,谁不觉得松了一大口气呢。

    当然,朱常汸这般“宽仁”,肯定也会给藩王们留下借口。比如福王就多次私下里串联其他藩王,表达了“朱常汸暗弱,如今已经被朱树人控制,这是有意残害宗室手足,才一改先帝时严惩陷藩官员的良法,改成如今这般朝纲崩坏的样子”。

    南方朱树人势力最薄弱的两广地区,也有一些历史上就颇有野心想要称帝的藩王,因为惧怕入京,想留在天高皇帝远的两广,而选择了跟朱由崧遥相呼应。

    随着时间进入五月份,距离福王朱由崧首次称病拒绝南下后两个月,朱常汸特地为他又下了一道诏书,责问朱由崧病情有没有好转,是否可以南下陈述此前“干预有司”的责任了。

    如果继续称病,朱常汸还表示,可以从南京派几个太医去凤阳,帮朱由崧问诊,确认病情,有病就要早治,别耽误了。

第257章 秒杀两广叛乱

    潞王的监国之位已经稳坐了两个月之久,新监国的三把火也没有激起任何明面上的反抗,反而深得受益阶层的人心——

    受害的富商阶层不敢反抗,同时又被未来的商人阶层地位上升的画饼所诱惑。同时贫苦百姓却能从废除三饷的善政中实打实收获好处。这就等于有钱人没反抗,穷人反而更拥护,局面可谓一片大好。

    这样的局面下,福王再想折腾,希望是极其渺茫的。但可惜的是,其他人或许还有退路,但福王本人和刘良左是毫无退路的,他们断不肯坐下来乖乖等死。

    就好像诸葛亮《后出师表》里那句名言:然不伐贼,王业亦亡。惟坐而待亡,孰与伐之?

    面对五月初十这天,监国潞王再次派来凤阳的宣召使者,福王朱由崧又一次选择了强行继续称病,墨迹不前。

    使者也没多废话,仅仅在凤阳观察了一两天,就回去了,路上走了三天回到南京,向上禀报清楚后,潞王便按计划派出了太医,跟使者一起,第三次去敦促福王来接受处理。

    这样也算是给足了对方面子,并且昭示了朝廷冷处理、宽仁为怀的大度,也进一步争取了天下老朱家的人心——咱都请了三次了,便是古代那些伪君子,也就三辞而后受之,够宽容了。

    五月十九,两名太医跟着使者再次抵达凤阳,这次福王索性来了个闭门不见,强行把使者驱赶了出去。

    而事实上,在此之前,福王已经在准备狗急跳墙了,

    他对着天下仅有的那些还跟他一样拖着不肯去南京周边的老朱家王爷,广发串联书函,就好像当初汉朝七国之乱前、吴王刘鼻串联诸王的那番操作一模一样。

    福王在这封赶鸭子上架的昭告檄文中,主要是说了这么几点理由:

    “虽传说先帝有遗言、通过懿安皇后之口传出,但懿安皇后如今却一直被沉、郑诸贼软禁在杭州。

    潞王以叔凌侄,让本该享受太后待遇的懿安皇后屈居宫外,形同出家,可谓不忠不仁,且有阻隔内外、矫诏乱命之嫌。”

    “且纵然先帝有遗言,命潞王监国,其本意也不过是为了在兵乱流离之时,托潞王暂摄局势,以待定王、永王南逃接位。

    三月初监时,距定、永二王音信断绝,不过月余,南北阻隔,未能逃脱抵达,也尚有可能。但如今距离二王音信断绝已有三月余,便是数千里之遥,但凡活着也该赶到了。

    何况关于二王的最后一条讯息,便是他们已死于闯贼残杀之祸。所以如今可以断定二王已没,先帝纵有助二王接位而暂设监国之本意,也已告竭。当今之计,自当以伦常远近重新论定、推举新君以安天下,岂可枉自篡改先帝原意、篡窃神器!”

    最后,朱由崧当然也免不了指出潞王监国政权的最后一条罪状:

    潞王无后,且素来宽仁懦弱,绝无野心,此宗室之内,人所共知。如今却权欲弥重,残害宗亲,必是其婿朱树人挟监国所为。凡我大明宗室,自当诛除奸佞,清监国之侧,使之安心复为澹泊贤王。

    这一条也没什么稀奇的,既然都要串联抗拒自保了,没借口都要找点借口,把潞王说成是被奸佞挟持的傀儡。

    何况朱树人要是知道了,私下里也不会觉得冤枉了他的。甚至没人的场合,他也可以单独对着天地承认:没错!爷就是挟君奸佞,专门喜欢扶持懦弱傀儡,爷还是天字第一号窃国大盗!但谁让老朱家那些养猪王爷干不好呢!

    ……

    朱由崧的串联,不可能做得非常隐秘。所以在一边称病抗拒、一边让刘良左疯狂备战防守的同时,他联络诸王的密信,也有十之一二被朝廷官员搜查截获到——

    朱树人对这种事情是很警觉的,所以他在离开京城之前,就劝岳父要注意让地方官员监视诸王,尤其是那些抗拒不来的王爷。

    朱树人回武昌后,沉廷扬好歹还在南京,哪怕他掌管的只是户部,他也会帮着儿子注意这些潜在风险,所以这项政策一直得以良好地执行。

    截获这些串联信后,史可法倒也知道轻重缓急,没立刻在朝堂上正式公布,那样事情就不可挽回了,还会导致更多的王爷狗急跳墙。

    所以史可法第一时间依然选择了只有三个人参与的小范围讨论,只把这些密报呈给监国朱常汸,并且让沉廷扬参与讨论,其他四部尚书第一时间都还瞒在鼓里。

    这两个月共事下来,他也意识到了,朱常汸是个非常仁懦的王爷,什么事情都听下面的,自己绝对不会搞什么乾纲独断,而且听取阁臣意见时很谦虚纳谏。

    跟这样的监国王爷做事,史可法也是渐渐得心应手,很喜欢单独奏对。

    这次也不例外,三个人非常随和,史可法直接开门见山,把情况说了。

    朱常汸闻言,第一反应是吓了一跳,随后倒也很快镇定下来——因为对于福王侄可能会搞事情,他也已经有心理准备了,都铺垫了两个多月、前后派人请过两三次了。

    此时此刻,无非是第二只靴子终于落地了,让人心一跳之余,反而放松下来。

    朱常汸悲凉地问:“史卿以为,如之奈何?可要立刻举兵伐之……唉,这两个月,北方局势日颓,听说四月份鞑子就杀到黄河边了,如今似乎已经越过太行山,杀入山西了?

    纵然山西地势崎区,或许能扛住鞑子几个月,但最多也就拖到秋天了。如果鞑子动作快,可能秋天就会南下。就算闯贼多拖一会儿,拖到临近隆冬严寒不利用兵,最多明年开春,我大明南方半壁,也免不了遭鞑子兵灾。

    此时此刻,孤是真心不愿看到我汉人军队自相残杀,若是能少杀人就解决福王侄,那就最好。”

    从朱常汸这番话中,也不难看出,这两个月里,他还是有关心时事的。虽然处理政务无能,他至少不至于对局势一无所知,每天有兵部塘报他都会看,至少让宦官读给他听。

    历史上,崇祯是在崇祯十七年三月份才死的、一片石大战放鞑子入关是四月份,

    加上鞑子到了北京之后,还得内斗一番、确认多尔衮派系的统治地位,所以直到那年的十月份,鞑子才算彻底搞定河北,以及河南和山东位于黄河故道以北的部分。

    然后才是阿济格、多铎两路分兵南征,分别对付李自成和南明。而因为打李自成的拖沓、历史上李自成还从河南开封、洛阳一带反击了黄河故道以北的怀庆府一波,逼得多铎不得不迂回策应阿济格,浪费了几个月,又赶上了冬天最寒冷的时节不利于用兵,所以最终是次年二月才正式攻打南明腹地、四月份杀到淮南。

    如今这一世,崇祯之死提前了将近两个月,而李自成拿下北京时剩余的实力,还是弱于历史同期的。所以面对鞑子的进攻,李自成能撑住的时间,也会略微更短一些。

    这样算下来,按理论推演,可能七月份鞑子就能发动对河南的开封、洛阳一带,以及后续陕西的进攻。这样一来,很可能十月份之前,河南淮北之间的地盘就彻底完了,然后清军的南征统帅还有可能赶在冬天最寒冷的日子之前,对淮南打击一波。

    虽然这些事情都还没发生,但是稍微有点军事常识的人,也是能大致估出敌人的进度的。

    即使是历史上一开始优柔寡断轻视了鞑子的史可法,这一世因为朱树人的蝴蝶效应,因为朱树人此前潜移默化的提醒、以及李自成确实干得比另一时空更菜,所以连史可法都已经清晰认识到:对大明威胁最大的,如今已经变成了鞑子!而非闯贼!

    南京朝廷的一切动作,当然都要围绕着“今年秋末冬初可能就要面临鞑子第一波进攻”这个节奏来部署。史可法和沉廷扬还都有一个共识:

    如果可以顶住第一波,那么这次攻势很可能就会就此重挫,让鞑子不得不收兵北返,重新从头开始做准备,这样南方就可以获得又至少一年半载的喘息之机,好好整顿内部。

    因为冬季攻势来临的时候,越拖越不利于战斗,需要速战,只要一波小败,就能托住很久。就好比当年曹操赤壁之战,也是隆冬时节用兵,南方马无蒿草,骑兵部队时间一久就坚持不下去了。

    南京朝廷眼下的一切决策,都不能妨害“防御潜在的十月攻势”这个核心大目标!否则天下都没了,一群宗室内斗斗赢了有毛用!

    史可法也是深入揣摩了一下眼下的局面后,不得不作出一个审慎的建议:“大王所虑甚是,实乃天下之福。眼下我们虽然能以兵马平定福王,但鞑子打得最远的兵马,近在怀庆、卫辉、临清。

    如若两淮将领因为朝廷对福王动手而出现混乱,鞑子很有可能改变目标,提前对山东、淮北的剩余州府下手。而朝廷嫡系兵马却因此在跟被福王蛊惑裹挟的军队内战,这就更加便宜了鞑子了。我们还要提防福王为了保命,直接顺势投降鞑子给鞑子当傀儡。

    由此看来,对淮北藩镇动手,实在要慎之又慎。不如先观望,要是鞑子南下,他们也好先跟鞑子交手,好歹那些桀骜不驯的兵马,也不算死在汉人内斗之中。

    相比之下,朝廷倒是该加速利用这个机会,先把其他跟福王串联的藩王,统统拿下,剪除其羽翼,也好巩固我大明后方。

    尤其看福王这些勾连书函,以及抓获审讯的使者所言,两广地区跟福王串联的藩王最多,尤其是这个‘靖江王’,本来就听说颇有想法。不如让湖广总督朱树人,顺势以湖广兵南下,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肃清两广勾结王爷,

    其他各省并举,把内部彻底整顿后,再对付福王,也好先声夺人,更多瓦解北方被裹挟官员、武将人心,再示以宽仁,表示只诛首恶,让除了刘良左以外的其他淮北将领,重新安心归顺朝廷。

    实在不行,还能给包括刘泽清在内的武将,开出一些条件,只要他们到时候坚持在鞑子侧翼抗击,哪怕是形同割据,朝廷也会褒奖他们,比照吴三桂。

    臣估计,等鞑子南攻时,山东省内,位于泰、蒙山区以东的来芜半岛,肯定不会被鞑子重视,那些地方三面环海,又有山区与中原隔绝,不在鞑子南下的交通要道上。只要刘泽清到时候肯躲避,哪怕在山东半岛割据,鞑子也多半不会管。

    而朝廷只要他控制住这块地盘不被鞑子占领、当地的钱粮人口不为鞑子所用、他的本部兵马别投降当汉奸,也就足够了。如此一来,到时候朝廷是有希望只诛刘良左一部、就解决福王之乱的,其他被裹挟武将都还有机会争取!把内战损害降低到最小!”

    朱常汸听了史可法这番细致入微的长篇大论分析,也算是彻底松了口气,他仔细琢磨了一下,就意识到了史可法策略的妙处。

    两淮割据势力最大的问题,就是他们现在处在夹缝中,谁先打都吃亏,还有可能逼反投敌。

    相比之下,两广或者其他南方腹地的潜在反抗者、跟福王串联勾结的那些人,却是只有南京朝廷出手收拾才行的。南京朝廷不动手,不会有别人来代劳——总不能指望越南人侵略两广吧?

    所以,吃好东西当然要吃着碗里瞧着锅里,而吃苦药则要反过来,先吃碗里的,说不定碗里吃完时,锅里的已经不用你亲自吃了。

    三方一番秘议后,朱常汸立刻做出了决断,让史可法以勾结福王作乱的名义,加速搜捕一切串联的、抗命不来南京的藩王。

    南直隶和江西,就靠史可法自己动手,浙江交给浙江巡抚张国维,那也是沉廷扬朱树人的老朋友了。

    其他湖广四川,其实没有需要动手的,当地藩王早就被张献忠当年杀得十之七八了,仅存的也都在这两个月里被朱树人积极送来了。

    所以最后就剩下两广,这就让朱树人轻兵直进,以密旨领兵,软硬两手准备,雷霆扑灭!

    ……

    密旨下达之后,各方很快一起动手,好几个跟福王书信勾结的藩王,都是没反应过来就被捉拿问罪,敢于反抗或者逃跑的,直接射杀——这也是特殊时期,监国王爷特旨特事特办的,没有问题,这些王爷是已经被拿住明确参与大逆的罪证的。

    因为消息封锁得好,淮北方面福王一直到六月初,才得知自己暗中勾结的几个内应同宗,已经被抓被杀了。

    他也不得不硬着头皮,在六月初五这天,靠着阮大铖和刘良左的拥护,仓促强行称帝,然后少不了把他的称帝理由、以及他跟先帝血缘最近、先帝的监国遗言失效等统统说了一遍,试图号召一批人跟着他干。

    然而,天下看清他实力的人,当然都不会跟着他干。只有刘良左、许定国是铁了心当汉奸,知道南京朝廷不会饶恕他们。而连山东半岛的刘泽清,都选择了观望。

    文官当中,只有阮大铖这个士林败类、历史上的大汉奸、后世能被桐城、怀宁两地地方志争相推出去不承认他是本地人的极品,选择了带头拥护福王,并且居然直接被福王封为了伪大学士。

    (注:阮大铖的问题,前面提过,再提醒一下。后世怀宁地方志说阮大铖是桐城人,桐城地方志说阮大铖是怀宁人,两个地方争相对骂,都说是对方的土地养出了这种大汉奸。

    直到21世纪百度百科词条都不敢写他籍贯,点开词条修改记录,都可以看到好多轮申诉对骂质疑。一写是桐城人,当代桐城人就有申诉的,一说是怀宁人,当代的怀宁人就申诉,只好不写)

    连阮大铖的知交好友马士英、正牌凤阳总督,都觉得这事儿实在玩大了,没希望,试图南逃撂挑子谢罪,但是被军头刘良左扣住软禁了,作为一块招牌还要用用——这里不得不提一句,马士英这人,倒也不算本性太坏,只是他利益被阮大铖绑定了。

    历史上马士英虽然拥护了福王上位,但也不算一开始就这么想的。一开始马士英是尝试过跟史可法合作的,但问题是兵荒马乱的年代,军队里的桀骜之辈不是文官能彻底控制了。

    马士英也是看到刘良左乃至历史上的高杰刘泽清等人已经磨刀霍霍要立从龙之功了,他怕被下面人甩开独走抛到对立面,不得不事到临头投机了一把。

    但现在形势这么差,马士英也不傻,他知道福王是不可能成功的,而且要在凤阳称帝,这地方毫无战略纵深,被闯贼、鞑子和南京朝廷三方包夹,怎么都是死,他为什么要跟着死?

    可惜,他的试图逃跑抗拒,最后也验证了这个时代军头的失控,刘良左竟然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把老上司捆了强行当招牌。如此一来,就算将来查证马士英没有参与,但一个无能约束之罪是免不了的,能罢官流放留一条命在,就算南京朝廷宽仁了。

    ……

    福王在淮北仓促折腾,试图据中都凤阳称帝的同时,因为消息阻隔,朱树人已经千里急进,从湖广南部带兵突入两广,开始清算另一路反贼了。

    还别说,两广地区有一位藩王靖江王,还真是头铁。这位靖江王都不是朱元章的子孙,初代靖江王是朱元章侄儿朱文正的儿子,传到崇祯年间,已经是第十三代,名叫朱亨嘉。

    历史上,这位朱亨嘉在福王政权覆灭后,还跟着唐王、鲁王争夺过正统,在两广自称监国,最后还试图称帝,随后被推翻杀了。

    如今,因为蝴蝶效应,朱亨嘉在跟南京朝廷产生冲突、抗拒不朝的情况下,被福王瞌睡递枕头,就顺势狼狈为奸,

    他自己依然称监国、但尊福王为帝,只是因为南京“伪朝”隔绝南北,导致身在中都凤阳的皇帝没法直接行使对两广的政权,就由他这位监国代监两广。

    因为准备得比历史同期更充分一些,加上有福王的势力帮着渗透串联,朱亨嘉还真就闹出了比历史同期更大一些的声势。

    因为他的突然偷袭、挟持地方督抚大臣,两广总督丁魁楚竟然被偷袭俘虏了,朱亨嘉还一度争取到了上万人不明真相的部队愿意拥护福王。

    (历史上是丁魁楚俘虏了朱亨嘉,但丁魁楚这人也没什么本事,算是内斗内行,外斗外行,清军一到他就投降了,还把收缴的两广诸王财物黄金二十万两、白银三百万两献给多铎/李成栋)

    这些小人物的蝴蝶效应也不重要了,反正就是朱亨嘉和其他两广藩王与无能总督狗咬狗两败俱伤的戏码。

    而朱树人带着天兵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杀来时,仅仅小战一两场,久不经战的两广卫所兵很快崩溃,直接选择了重新投降朝廷。

    朱树人前后花了不到一个月,连跑马圈地在内,就占领了从广州到桂林各地,好生清算了一遍。

    朱亨嘉也知道自己罪孽深重活不了,怕遭受酷刑,在被俘前选择了自尽。而被他俘虏的两广总督丁魁楚,也被绝望的乱贼心腹报复杀害。朱树人只好请朝廷再派一个新的总督过来。

    当然,如果潞王岳父觉得烦,没有合适人选派不出总督,那也没事,反正一个省有一个巡抚就够治理了,总督本来就不是必选项,还可以让他朱树人兼督两广的嘛。

    短短一个多月,两广剩下的藩王和总督丁魁楚麾下一些被朱树人盯上的、他前世能在历史书上记住名字的大汉奸,就以各种各样的形式,再合法不过地消失了。

    历史上会被丁魁楚献给多铎和李成栋的那二十万两黄金、三百万两白银的诸王逆产,当然也都被朱树人没收了。

    立下这平叛之功,朱树人回武昌之后,应该也可以被名正言顺加官进爵了吧。

    PS:汉人内战我不想多写,就流水账过了,但也不能不交代。大家知道两广被彻底控制、历史上造反的靖江王直接无了,连带株连的也都无了,就行了。

    这也六千字大章了,其实等于两更。

第258章 完成备战

    朱树人平叛回返,这事儿说起来轻松,但实际上花费的时间,林林总总都算上,也占用了好几个月。

    福王被戳穿嘴脸是在五月下旬,正式扯旗和两广那边靖江王响应,分别在六月初和中旬。

    朱树人直接进行军事打击的时间虽然不长,但从湖广行军南下,大军调度,前后也要占用个把月时间。在两广地区,哪怕是跑马圈地一般把涉及叛乱的州府转一圈,也要个把月,最后回程行军也要一个月。

    所以,哪怕朱树人是稍微打了点提前量、提前备战启动南下,最后打完仗也已经是七月下旬,最后回师武昌已经是八月过半。再要把部队重新部署到信阳、襄阳一线前线,那就差不多是八月底了。

    毕竟小十万人的部队调动,可不比轻车简从的赶路,日行七八十里都算快了。再加上靖江王叛乱发生在夏天,两广炎热非常,

    这一仗军事上难度不大,部队疫病导致的临时减员却不少。回来的部队有数千重病员需要卧床休养逾月,轻症热带病患者也得歇个十天半月才能恢复战斗力。

    林林总总算下来,朱树人也只能做到参战部队在八月底全部布防到位、九月份彻底恢复战斗力,所以留给他的时间实在是不能算多。

    好在,此战也不用调动朱树人过半的兵力,还是有不少部队能轮换修整的。

    而内政方面,朱树人从三月底回到自己总督的辖区后,也一直没闲着,始终有趁着崇祯死后这个窗口期,进一步扎实种田、扩大攀科技的范围。

    从三月到八月,加上去冬今春的建设,方以智和宋应星等人在武昌也是颇有成果,改良了好几种新武器和生产科技,也算是为即将到来的全面战争做好了准备。

    朱树人阵营此前的火炮科技,就已经比较发达了,因为打流贼的战争中,这些大炮也能用上,还能用来攻取坚固城池,所以朱树人从两三年前开始、刚刚坐镇武昌当上巡抚开始,就已经在坚持不懈点火炮科技树了。

    朱树人阵营的红夷大炮,基本上是在先彷制同期西方最先进水平(最初是以1633年料罗湾海战郑家水师烧毁俘获的那两艘荷兰盖伦炮舰上的荷兰原版炮为模板)的程度上,换上大冶铁矿、铁厂生产改良后的新式炼铁高炉、预热风炼钢炉所冶炼的优质材料,进行生产。

    此后又循序渐进改良,不过再没什么质变,无非吨位射程威力这些指标渐渐略微提升,再就是努力搞出了开炮前预点燃引信的初代开花弹。

    最近这十个月里,火炮科技的新进步,主要是体现在开花弹的预点燃引信又有了一定的改良,可靠度进一步提高,减少了哑弹率和炸膛率,其中细节自然是非常艰辛,宋应星都六十多岁的老头儿了,也不知道抓掉了多少头发,朱树人也没空了解其中曲折。

    相比之下,原始引信导致的哑弹率这一指标,在后续研发努力中,还是比较容易降低的。

    而炸膛率就比较复杂,因为这个指标跟开炮时的动作快慢、操作是否走形、还有很多复杂的实地战场因素都有关系。

    只要火炮使用的还是定时引信,就会因为各种各样的意外战场拖延,导致炮弹还没射出去,就直接在炮管子里炸了。

    宋应星当初对这个问题久思无果,最后还是思维上更加高屋建瓴的方以智帮他开拓了思路,觉得应该再研发一种发射步骤更加简短、发射流程更不容易被意外打断的简易火炮,来专门适配开花弹。

    当然,新炮就算开发出来后,也是允许现有红夷大炮继续使用开花弹的,只是效率和可靠性会略差一些。

    而这个思路的最终产物,其实点透了也没什么,无非就是把早就适用于原始开花弹的老式臼炮,重新改良一下,用新材料铸造,管壁更厚实一些,管径却要粗短,降低膛压。

    说白了,就是弄一个大号的重型攻城迫击炮,彻底放弃精度,没法瞄准射击,只能是对着固定目标慢条斯理轰的那种。

    相比于已经进步缓慢的火炮科技,朱树人军在火枪科技方面,过去十个月倒是颇有全新的建树——

    如前所述,朱树人掌兵以来的四年,早期火枪科技总是专注于霰弹喷子,其后更是把低膛压短射程高射速这几项指标发挥到了极致,先后弄出了纸弹壳/蜡弹壳定装喷子、后装双管喷子、转轮手枪喷子……

    之所以当年专注于喷子,也是因为朱树人对自己的敌人定位很了解。他升官掌权的最初三年,就是完全不跟鞑子交手,专杀流贼的。而流贼部队普遍无甲,至少甲胃不够精良,随便一些铅珠铁渣只要够密集,都能打得革左五营张献忠李自成部哭爹喊娘。

    所以朱树人前些年就只要追求火枪的火力密度就行,对射程和穿甲率都几乎不考虑。

    但是,自从去年冬天以来,朱树人也已经意识到了对手即将出现变化,所以这十个月里,他对喷子科技没有再给任何大额投入,只是顺其自然发展,

    而把绝大部分火枪科研经费、资源,都投注到了前装、尾部封闭式的高膛压传统燧发枪上。至于研发的基底,自然还是从传统发射独头弹的鲁密铳和斑鸠铳,进一步改良。

    之所以科技树侧重有如此的倾斜,也是因为朱树人了解自己的敌人——即将要面对的,可是凶残的鞑子,而清军绝不是很多小白文里说的那样装备简陋的游牧骑兵,到了崇祯死时,清军的铁札棉甲普及率已经极高,八旗骑兵几乎人人都有重甲。

    历史上清军的红夷大炮数量,也是天下各方势力中最多的,如今这个时空才因为朱树人的蝴蝶效应,变得大炮数量不如朱树人军多。

    所以,再指望专屠无甲轻甲的小铅珠铁渣喷子大显神威,那是不可能的。对付清军骑兵,必须强调弹丸的单发破甲伤害和射程,走回传统前装高膛压燧发枪的老路。

    好在朱树人眼界开阔,这个科技树虽然此前没怎么点,但他至少不会重复闭门造车,有同时代最先进的同类武器为基底,继续往上打磨,

    再用上大冶铁厂最新最精良的钢铁材料、再加上一点现代的标准化思维,方以智和宋应星在大半年的努力后,大致造出了类似于后世法国18世纪沙勒维尔系列前装燧发枪水平的枪械——

    也别觉得这些武器有多高大上,只要材料科技上去了,标准化程度上去了,再砸钱砸资源,以1630年代燧发枪为基础,开发出沙勒维尔步枪并不是多难的事情。

    历史上法国人的沙勒维尔步枪系列(有些音译叫夏维尔,一个东西,这个系列一直用到拿破仑战争前期),也算是非常经典了,首款诞生于1717年,后世就称为1717型,比明末西方最先进的火枪,也就多领先了八十年而已。在工业歌命出现之前,八十年根本不算久,科技进步也不明显。

    不过1717型沙勒维尔,还没实现标准化的思维,所有的枪械连尺寸长短、口径都无法精确统一。真正实现标准化的,已经是1728年第二版的改进型。

    而朱树人有现代思维,对于标准化、后勤简化当然是非常重视的,加上他在大冶铁厂这几年,基础打得好,所以方以智搞出来的初代版本,就已经全面超越了法国1728款沙勒维尔的水平。

    另外,朱树人军此前在研发喷子那些年里,积攒下的火枪配件技术,都是可以无缝衔接移植到新式前装步枪上的,比如刺刀之类。

    法国人历史上在1728型沙勒维尔上,依然用插进枪管的刺刀,朱树人军却几年前就改用套箍式刺刀了,可以确保上刺刀后不影响继续开枪。法国人却要在1756-1763年的欧洲七年战争中吃了亏,才开始改用套箍式刺刀。

    另外,法国人的前装火枪,一直是把压紧火药的枪管通条,用扣环的式样固定在枪管以下部位,每次装火药后压紧,最后一下都要把通条重新从枪管下面的两个固定小孔里穿回去,下次装填又要拔出来,比宝剑入鞘出鞘还麻烦,慌乱中还容易瞄不准捅到手。

    朱树人这边,因为有更好的弹性钢材,方以智直接设计了一个卡槽式的通条固定器,用完后直接往卡槽里一卡,比小孔固定能多节约三四秒取放时间,也算加速了装填。

    总的来说,在新的大战来临前,大冶兵工厂总算是造出了一款水平全面介于沙勒维尔1728款与1763款性能之间的新式燧发枪,而其中用到的钢材,甚至比法国1763年的还好,枪管通条等小结构优化也比沙勒维尔1763还好。

    或许等这款新式武器大规模上战场、经过实战检验、总结经验后,朱树人军也能造出所有方面都全面超越沙勒维尔1763款的步枪,那样他的火枪兵就彻底达到了拿破仑战争开战初期的科技水平了。

    有了标准化的、划时代的新式武器,自然也不能再用原来的鸟铳鲁密铳斑鸠铳之类杂牌名了,朱树人直接就把这种新式步枪取名为武昌造,当然在更多第一批被发到新式步枪的将士们口中,他们更喜欢把这种武器称为“国姓造”。

    这些武器在研制的过程中,就有一边小批量试产、测试性能、磨合使用战术,所以从五月份朱树人出兵南下之前,第一批就投产了。

    当时产量很小,每个月才造一两百根,边造边优化,到朱树人八月份回来、安顿好部队,已经生产了四个月左右,“武昌造”累计有了大约两千杆的存量。

    相比于朱树人经营了三年的武昌府军工产能,每月数百根的速度实在是算慢的,因为原来造鲁密铳和改良鸟铳的时候,当地军工厂已经能达到每月两千以上的速度,今年按说该提速到月产三千,哪怕是生产后装双管枪,也能有每月一千多杆。

    所以,按照这个潜力曲线继续挖掘,朱树人相信,此后大冶兵工厂很快就能达到新式武昌造月产一千以上的速度,明年甚至可以扩产到两千。

    如果算到崇祯十七年底,朱树人大约能拿出五千杆武昌造,到明年也就是朱常汸继位元年年底,武昌造总量能超过两万杆。

    只要给他时间继续种田,专注于南方富庶之地发展军力,积蓄够了力量就可以反推。

    对于眼下的明朝政权来说,只要守住跟历史上南宋一样的防线,清人自己就会渐渐崩盘。

    因为明末的北方财政一直是入不敷出的,哪怕没有崇祯的搜刮,光靠连续天灾和贼寇杀戮破坏,北方经济都没法自我维持。

    历史上,清朝要到顺治八年之后,才算是在北方实现了收支平衡(不算北京城,北京城还是要靠南方财政输送养活的,只是说除了京城以外,其他各省可以自己养自己)

    就算如今崇祯死前挣扎少了一点,死得痛快了点,清人也不可能在顺治五年、六年之前实现自给自足,他们唯一的希望是速速南下抢有余粮的地区,抢不到就得自爆。

    对朱树人而言,顶住前几波,后面敌人就会越来越弱。

第259章 继承大统

    稳扎稳打一边平乱一边种田,随着时间进入崇祯十七年八月,南明内部总算是进入了一个凝聚团结的繁荣期——

    除了两淮的福王伪政权地区,那地方刚刚作乱还不满两个月,因为优先级的问题,朝廷军队还没来得及对那儿动手。

    不过军事上没动手,不代表政治上没有拉拢,至少山东总兵刘泽清已经在南京朝廷从海路派出的信使联络许诺下,选择了明确不再依附福王朝廷,还公开宣布认定福王为僭伪。

    真正坚持跟着福王混的,文官也就阮大铖,武将也就刘良左和许定国,再无他人。

    福王伪政权囊括的临时统治地区,也就是整个凤阳府、淮安府、山东兖州府位于黄河故道以南的部分,加上河南的归德府,满打满算三个半府而已。这点地盘都敢称帝,也是没谁了。

    其中淮安府的地方官员,以及一些刘良左手下的中层将领,目前南京朝廷还在想办法拉拢分化,想让他们对刘良左再来一次下克上,朝廷就赦免他们的罪过,这样也能进一步减少汉人内战的伤亡,把更多人和平争取过来。

    而山东兖州府那部分土地,倒不是刘良左打下来的,而是因为刘泽清看到清军南下已经迫近,主动选择了让出运河沿线的平原地区,把主力和嫡系军队的家属人口都迁移到了登来之地、山东半岛上,以免独自被鞑子主力正面强推。

    刘泽清部弃地熘掉后,刘良左却没处跑,自然要暂时填补占住这块地,以维持自己的防线。被各方势力挤压在这么一块四战之地,他也是有苦难言,甚至都在考虑是否应该把福王卖给鞑子,当鞑子控制的傀儡。

    而南方的南京朝廷控制区,不但部队都开始足额发饷、加强训练,士气得到了恢复,农业生产也在得到肉眼可见的优化,可以说每一季都能变点样。

    被朱树人推广了三年多的玉米、土豆等物,外加其他优良品种,当初崇祯十三年时,只在随、黄二府推广,大部分留种,此后几乎是每年几倍到十几倍的覆盖区域增长。

    崇祯十四年时扩大到当时朱树人控制的全部州府。十五年扩大到整个湖广辖区,以及与湖广交界的河南、江西、南直数府。十六年进一步扩大到四川全境直至汉中。

    而今年,当然是在夏粮种植这一季,全面扩展到了江西、南直、两广全境。等于是南京朝廷控制的所有区域,适合种植新作物的土地,都被锦上添花推广了。

    只是考虑到地方农民的接受速度,整个学习适应还需要过程,但至少每个省的农民都已经被宣传了一遍,知道了新作物的存在,还了解了朝廷对于种植高产作物的优惠政策。

    当然,适合种水稻的土地,依然还是要种水稻,南稻北麦的地理格局是变不了的,玉米取代的主要是跟冬小麦套种的夏粮土地,跟水稻则不存在冲突。

    南方被推广地区,也只是原本种不了稻的小块地或者旱地,尽量用玉米土豆利用起来。具体工作自然有新的户部官员推广,如今朱树人的父亲沉廷扬正式当了尚书,他也是很想干一番大事业的,

    加上他不需要贪钱,还非常了解账目猫腻,洞察官商勾结的人性,一旦认真起来,虽说不能彻底革除大明贪墨弊政,好歹也能在小范围内尽量让风气稍稍改观,让想做实事的人略有机会伸展抱负。

    至于朝廷军队发饷充足,则是靠着朝廷新预征的大笔厘金,以及朱树人去年灭张献忠时遗留的缴获——张献忠死前,事实上还颇为朱树人当了一把干脏活的夜壶,

    张献忠杀了那么多藩王,抢屠了那么多富户,最后留下累计近两千万两白银的缴获,都被朱树人吸了。虽然代价是湖广和四川富人人口损失了不少,是抢来的,对经济的可持续性破坏比较大,

    但不得不说,如果靠正常征税,四川地区七八年都征不出这么多财政收入,张献忠等于是一口气把那么多年的财税抢了,寅吃卯粮,还没来得及消化就被朱树人剖出来了。

    这笔银子一年半载是花不掉的,所以朱树人完全可以靠着这些财富,强撑着南方朝廷的军饷军备至少两年,这样绝对够撑到税制改革彻底平稳过渡。

    而南直隶、浙江、江西、两广的明军,在第一次被足额发饷后、而且由户部派出的官员和都察院的监察官员、沉家商会的掌柜账房、亲自到地方核实账目直接发放,明军上下也是气势为之一振,精气神都跟原来吃空饷喝兵血的状态完全不一样了。

    虽说这种发饷依然可能有猫腻,有户部和都察院人员一起被收买的可能,但是在沉家商会的掌柜、账房监督,沉廷扬的决心之下,多多少少会好一点。毕竟私企老板自己发钱,肯定比国企要对贪墨更不容忍、惩戒更狠。

    这种临时性做法也不能长久,只是权宜之计,因为沉家父子很清楚,这种靠增加审批把关环节来解决问题的办法,始终是治标不治本的,只会让系统冗余越来越庞杂。

    就好像电影《战争之王》里尤里奥洛夫那句经典台词:如果基辅又派更多的人来核查、不让迪米特里叔叔卖装备,那就把新来的核查员也拉下水。

    明朝为了监察百官弄了锦衣卫,为了监察锦衣卫又弄了东厂,为了监察东厂又有了西厂、内行厂,殷鉴不远,作为读书人,对这种层层套娃的特务政治当然是深恶痛绝的。

    事情过渡完之后,这些临时上的手段都要及时废除,这就好比过河的时候摸着石头避险,不能摸石头摸爽了一直泡在河里不走了。

    ……

    财政农桑军心军备都得到稳定发展后,南京朝廷下一个必须面对的问题,也就呼之欲出、浮出水面了:

    监国潞王,该是时候正式称帝了。而对于在潞王称帝过程中,帮着稳定运作南京朝廷、对政权过渡有功的文武,也都该论功行赏。

    这是个很自然而然的事情,毕竟对面的伪帝福王都称了五十多天了,潞王这边之所以稍微拖一拖,一开始也是想显示“我们尊重先帝遗诏口谕,不会因为某些反贼的举动就改变我方计划步骤”。

    毕竟要是福王一称帝,潞王这边十天半个月之内就急吼吼称帝,就显得太被动了,好像是赶时间被迫抢正统一样。

    登基大典本身,不得好好准备、至少提前一个月通知、昭告天下?哪有说登基就登基的。

    所以,当初听说福王称帝,史可法依然建议先武力把两广平定,然后这边按部就班走流程。

    而朱常汸本来也仁懦无野心,怕担责任,一拍即合任由有司安排。

    七月份时,南方初次传回靖江王伏诛的快讯后,朝中就又有一群人劝进,朱常汸则再次表示“寡人只是受先帝遗命监国,如今定王、永王依然没有明确死讯,死不见尸,岂可造次”。

    如此辞让,也让潞王谦逊的形象愈发人所共知。史可法再次上表,再三陈述:

    “定王、永王疑似不幸的消息,传回至今已有半年,若是能得侥幸,且得知朝廷虚位以待,岂有半年都不能赶到南京之理?”

    退一万步说,史可法的潜台词就是,在虚君位以监国的状态下,朝廷都公示天下三个月了,只要活着,想当皇帝,早就该来了。要是没来,那就是觉得自己不行,觉得天下没戏了,担当不起如此重任,想隐姓埋名苟活!

    如果先帝二子都是这样不敢为天下担当正统的,放弃皇位的,还有什么好等?如此国难之秋,救国存续大统才是最重要的!

    反复辨析之下,潞王也算借坡下驴松口,然后依然要求史可法想个办法给把纲常名分梳理清楚。

    史可法揣摩之后,又上了表,建议给定王上一个“殇太子”的谥号,显示朝廷认定他死在献愍太子朱慈烺之后。认定崇祯临死时已经意识到,长子会和他一起被闯贼抓获甚至杀害,次子则有可能活得更久。

    如此,就等于崇祯临死时,改变了立储意愿,把有可能活更久的那个儿子立为新太子、这才请的潞王叔监国。但最终计划还是赶不上变化,才到了这一步。

    这个正统伦常的工夫都做完后,朱常汸才彻底理顺了名分,另一边南京城里又同期在筹备典礼,最终定在八月十五中秋这天,行登基大典。

    身在武昌的朱树人,提前接报之后,也受诏赶回南京一趟,参加典礼,

    反正他留在湖广的部队,当时还处在从两广返回后的休整期内,基本上要到八月底才能养好伤病,所以八月期间,部队本来也没法动作,他这个主帅暂时离开大半个月,并无问题。

    他八月初六从武昌启程,顺长江赶路七八天,最终在典礼前两天抵达南京。

    此后一切繁文缛节自不必提,八月十五中秋佳节一早卯时三刻,南京城中主要朝臣就按班就列,进退有序,参加了典礼。

    监国潞王朱常汸,再次巡谒孝陵,又祭告太庙,还提前从杭州再次请来了懿安皇后作为先帝遗命的转述人见证整个流程,连带着坤兴公主也参加了典礼。

    做足了工夫后,朱常汸在史可法的领班宣读下,正式登基,因为没有跨年,暂时还不用改元,依然是崇祯十七年的年号。但是已经拟定,等来年元旦,就要改元“隆武”,以彰显武功,恢复中原。

    兵部尚书史可法为武英殿大学士,担任内阁首辅,户部尚书沉廷扬为文华殿大学士,担任内阁次辅。

    为了笼络人心,朱常汸还给他们都封了伯爵。武将当中,此前在拥立监国、以及后来遏制福王的过程中有主要功劳的将领,也有两个捞到了伯爵,分别是黄得功和张名振。

    黄得功是朱树人派去提防福王从凤阳入侵信阳、扩大地盘的。张名振则是运气好,当初堵住了刘良左渡江。但他们的功劳毕竟要低一级,这些伯爵都是不能世袭的,只有他们本人可以终身担任一代。以后再有功劳,可以酌情再加赏。

    其他平叛有功的将领,不够突出卓着的,凡是原本就有总兵官级别,如今也都给个将军号,提高荣誉待遇。

    另外,朱树人在这次平定两广、回事途中顺便还把两广和江西交界的赣南山区流贼残部打击了一下,整个过程中,朱树人也给了一些此前崇祯时期被戴罪立功禁锢的降将以表现机会。

    比如,一直坚持到张献忠死前才投降的李定国,因为这一世是在崇祯末年被解决的,所以哪怕戴罪立功,此前也不好给官职。

    朱树人为了用好李定国、孙可望等人,也是煞费苦心,这次就带着他们一起,去平叛靖江王的途中刷功劳。朱树人还不好用流贼旧部去直接打叛乱藩王,怕被人指责“以疏间亲”,所以就只能让李定国在赣南山贼身上刷刷。

    好在此前残留在赣南的山贼,基本上也是崇祯十五年时、张献忠在衡州决战中被朱树人打崩后,往西逃散的那部分偏师。

    所以李定国孙可望奉命去剿辅并用,也算是非常顺利,当地头目听说朝廷可以既往不咎,只要处理几个截杀守法藩王的典型,其他人都能投军,还足饷确保不被克扣,也就大部分归降了。极少数死硬分子,也成了李定国刷功劳的人头数。

    有了这一波名分,朱树人就顺势帮他们请功,让孙可望、李定国都暂时得了一个参将的级别。后续是否能升迁,就看他们带着改过自新的西军旧部,能不能好好在北伐当中立功了

    总的来说,潞王朱常汸登基后这一波升赏封爵,已经是很克制了。相比于历史上福王登基时、直接给江北四镇和左良玉都普发式封伯甚至封侯;朱常汸给出的大明爵位依然是值钱的,没贬值太快。

    当然,所有应该被升赏人里面,最应该被升的,还是朱树人。

    可惜他太年轻,而且他的生父已经被架到了内阁次辅位置上,他也不可能入阁。而爵位方面,崇祯临死前最后一个月,当时为了劝诱朱树人北上勤王,已经把他的克虏侯升为鄂国公了,这也没法再升——

    至少目前为止,潞王还没头铁到觉得“因为朱树人被先帝赐国姓,也姓朱了,所以就可以封王”。

    历史上郑成功在永历后期倒是被封为延平郡王了,孙可望李定国甚至被封过一字王,但那是爵位彻底不值钱、朝廷崩摧流浪之后的事了。现在南京朝廷还算稳固,朱树人的功劳也不够格破例。

    最终各方权衡折衷,朱树人总算是被“加兵部尚书衔、总督湖广两广四川诸军事”。

    也就是把他的总督辖区,从湖广一省,扩大到湖广、两广、四川三省,等于是南明朝廷自江西以西的一切事务,都归朱树人全权掌握。另外为了配合数省的辖区,自然也要加兵部尚书衔了。

    明朝惯例,一般总督一两个省的可以不加兵部尚书衔,或者只加兵部侍郎衔。但总督三省及以上,就必须加兵部尚书衔,才能统筹全局——朱树人穿越之初,他的第一位官场引路人杨嗣昌杨阁老,就是加兵部尚书衔总督六省军务。

    朱树人花了整整五年半,才算是爬到勉强能跟穿越之初杨嗣昌相近的位置,但他的总督区还是小了点,而且少一个大学士、阁老的头衔。

第260章 连环蝴蝶效应

    参加完八月十五的潞王登基大典,朱树人总要在南京略微多盘桓几日,

    后续还有一堆的繁文缛节和同僚应酬、人脉维护、人心摸底的工作需要做。

    他骤升了三省总督,加了兵部尚书衔,朝中有哪些人是真心为他欢欣鼓舞的,哪些是嫉妒却又无可奈何的,哪些则是对这个朝廷不看好、依然觉得还不如早点投北面鞑子求个荣华富贵的,这些都要摸排清楚。

    该喝酒谈心,假装推心置腹的场合,也一个不能省,新君即位后,朝廷的团结始终是第一位重要的。

    再考虑到从南京回武昌是逆流而上,肯定比来的时候顺流而下要慢得多,做完这一切,朱树人最快也得八月底紧赶慢赶回湖广,稍微出点拖延就得九月上旬了。

    然而,山雨欲来风满楼,天下局势如此飘摇,其他各方势力也是不会等着南京朝廷进一步彻底整合内部的。

    早在潞王登基大典前后,在西北前线,就有四川巡抚方孔炤快马加鞭六百里加急送来的紧急军报,想跟朝廷请示一个对敌情变故的处置意见。

    随后,河南的襄阳、信阳前线方向,也陆续传来了类似的紧张讯息,基本上可以和方孔炤送来的信息相互印证。

    方孔炤送来的信息,倒也不算太坏,只是喜忧参半,风险和收获并存,具体内容是这样的:

    根据四川守军秦良玉、方国安部探报,汉中方向的明军,在七月底时,就在陈仓道口遭遇了闯贼麾下袁宗第部的小股流贼部队的侵扰过境。

    宝鸡县和大散关的明军守军自然是笼城死守,并不与敌交战——这也是自去年下半年以来,朱树人平定四川后,就定下的方针。

    因为陕西在崇祯末年就是天下第一天坑,绝对的财政无底洞,既然有那么多土地都丢了,就不急于先收那。

    当然陕西将来肯定还是要的,那都是华夏故土,但在有很多阶段性可选项的情况下,还是要分轻重缓急主次,先拿其他好拿的,所以这个方针本身没问题。

    朱树人离开后,汉中地区的防务就一直由方孔炤盯着,也把一部分四川当地的部队添补了过去,以补上朱树人抽调走曹变蛟的部队救驾产生的缺口。

    四川部队相对不擅长平原野战,还缺乏骑兵,也不可能在关中平原主动求战。

    但是相持了很短一段时间后,秦良玉的收关兵马很快就发现了异常——袁宗第似乎只是过境,偶尔部队赶路逃散了就在野外随便劫掠一把,但并不敢攻击官军掌握的宝鸡县。

    甚至袁宗第都敢不顾自己的粮道后路,有时候直接就带着大军从宝鸡县城外不远处迂回而过,然后沿着渭水逆流而上,穿越秦岭、陇山之间的河谷,似乎是要把部队转移到陇西。

    这种做法,明显是犯了兵家大忌的——兵法中,之所以那些当着要道的坚城、没法被进攻方直接迂回绕过,就是因为如果你绕过去不打,等你主力部队走远了,坚城里的部队是可以开城门出来截断你后勤粮道的。

    袁宗第这种不管不顾往西逃窜、完全不担心宝鸡县明军断他渭水航运的做法,一开始着实是让秦良玉懵逼了一会儿。随后她也毫不客气,吩咐儿子马祥麟按常规基操、瞅准机会出城劫粮。

    马祥麟还真就中规中矩一击即中,歼灭了袁宗第一小支后军偏师,连带着把辎重物资端了。而袁宗第居然还是忍气吞声,丝毫没有反抗的意思,只是让后军更加小心行军逃窜。

    到了这一步,秦良玉基本上也想明白了——袁宗第肯定是不会久守西安了,他把部队一批批往陇西撤退,这是要连老巢都丢了迟早全军撤。

    当时因为消息闭塞,身在四川的秦良玉并不知道外边关外的战况,所以她本能还觉得西安是此前李自成起家称王的地方,肯定是闯军重镇,哪怕北京沦陷了,李自成多半都会拿西安当陪都,怎么会这么轻易放弃呢?

    但眼下铁证就在眼前,袁宗第这样没命地分批西撤,被截粮道都不管不顾了,秦良玉就是再不敢相信也得信了。

    双方小摩擦了一阵后,到了八月初,情况终于明朗:袁宗第实在撑不住了,试图向大散关的马祥麟提出谈判请求。双方略一接触,袁宗第就直接服软,想问问朝廷是否能允许他弃暗投明、既往不咎。

    秦良玉闻言大惊,一时不敢相信,她也无权决定这种大事,就逼迫着让对方交代更多理由,不得隐瞒。并表示只要他如实交代前因后果,朝廷绝不会因为他穷途末路,就开更苛刻的条件逼迫他。

    考虑到大明朝廷如今是朱树人的岳父在执掌,袁宗第虽僻处边陲,也知道朱树人在招降纳叛方面的好名声——

    连孙可望、李定国、刘文秀投降,如今都洗白了,还靠着收拾其他流贼残部做回了参将。朱树人还是出了名的喜欢重用那些杀义父来投的流贼酋首义子,简直专门崩击华夏的认干爹伦常秩序。

    袁宗第犹豫之后,认定如今局势跟崇祯在世时已经大不一样了,一个仁懦不敢清算历史旧账的新监国,加上一个有灵活道德底线的权臣,他就是投降,问题应该也不大。

    最终,袁宗第就如实供述:他之所以西逃,想逐次放弃关中、最后连西安也放弃,逃去陇西,是因为从七月中下旬开始,东边的潼关、蒲坂津方向,就陆续遭到了清军的进攻。

    确切地说,来进攻的不止有清军,还有另一支地位比较特殊、因为蝴蝶效应而定位不明的军队,那就是吴三桂的关宁军。

    如前所述,历史上清军在崇祯十七年/顺治元年的十月份,才彻底搞定山西河北,然后兵分两路,分别由阿济格和多铎挂帅,一路西征李自成,一路南征南明。

    而因为崇祯早死两个月、其他节奏都加快了,如今这一世,清军的这一轮大规模征伐,也就提前到了七月中,刚刚过完最暑热的季节,多尔衮就抢着部署动手了。

    而这一世的吴三桂,因为朱树人的蝴蝶效应,此前一直是保持了对管宁地区和关内一两个府的控制的,当初新一片石大战,多尔衮只是从蓟门入关绕道侧击李自成。

    因为有海路这条退路,多尔衮把吴三桂逼得再急,吴三桂还能指望从海路撤走相当一部分兵力,最多只会丢下一些殿后打阻击的部队。所以多尔衮也深知这一点,并不像逼太急对方,还想慢慢软化吴三桂,双方就保持了一种微妙脆弱的平衡。

    可惜,既然是微妙脆弱的平衡,能保持小半年就不错了。吴三桂也没想到李自成那么不经打,而多尔衮又那么强,

    李自成进北京没多久就跑了,而此后四个月里,整个河北、山西两省全境都落入了鞑子之手。一切变化太快,让吴三桂手上的筹码越来越少,也越来越难维持自己的超然地位,他倒是想一直跟多尔衮保持“讨贼联军”的身份,但他已经知道自己不够资格了。

    如果吴三桂是个没什么野心的,肯重新回去乖乖做南明的武将,失去藩镇割据的超然地位,那他倒也能跟着朱树人走。

    但权力这种东西,一旦品尝过其美妙,实在是由奢入俭难,很少能有人再功成身退的。

    吴三桂当然知道过去这几年,朱树人一直在拉拢分化自己的嫡系势力,虽然朱树人一直有帮着关宁军运粮运饷,可那同时也是在收买人心!

    吴三桂麾下的张国柱等部将此前已经跟着朱树人南撤了,至少带走了吴三桂麾下四分之一到三成的关宁军老兵!曾经跟吴三桂共事的李辅明部,也被朱树人拉走收服了。

    要是选择南下,吴三桂很清楚,以后他一辈子都当不了雄踞一方、自己说了算的土皇帝了。只会被当成失去了根据地的客将,钱粮财权全部仰人鼻息,一旦看你不爽断你供给,立刻就能拿捏。就像《三国演义》上韩馥的谋士劝韩馥控制袁绍那样。

    如果吴三桂是个穿越者,知道后世的历史,那他当时的感觉,应该就跟张汉卿丢了东北地盘入关后、会担心被常开申当客将随便调度消耗吧。

    出于这种顾虑,他决定最后搏一把,以朱树人为备胎后盾,来跟多尔衮重新谈一个更有可行性的条件。

    早在六月份的时候,河北彻底平定,吴三桂就对多尔衮伸出了橄榄枝,希望可以更深入地与清军合作剿贼,甚至可以考虑“放弃关宁根据地”,只要多尔衮答应他另外两个新条件。

    第一个条件,倒是跟历史惯性一模一样,便是“身为明臣,只战流贼”,他可以作为清军的联军,甚至是被清军请来的客军,一起打李自成,但也仅限于打李自成,如果清军敢对南明动手,他绝不会参与。

    还别说,很多对这一期间历史不太了解的人,或许会对这个条件觉得诧异,但事实上,原本历史上吴三桂在弘光、隆武年间一直是做到了这一点的。

    在南京江浙的南明政权被多铎干掉之前,吴三桂是坚持了只跟闯贼作战,绝不跟明军作战。所以多尔衮两路分兵时,吴三桂才选择了跟西路军的阿济格,而没有跟南路军的多铎。

    至于吴三桂军后来对明朝动手了,那主要是永历时期的事儿,吴三桂还找了一块遮羞布——他认为永历已经不是大明正统了,因为永历没有自己的部队,而是选择了给孙可望李定国这些“张献忠义子”封王,借张献忠军残部自保,

    所以吴三桂发檄文说永历是“西贼傀儡”,是被反贼裹挟的,这样做好心理建设,才带着他麾下原本打明军旗号的部队改弦更张,彻底当了清军。这中间,其实有一个两年的过渡期。

    如今吴三桂的形势好歹比历史同期要好得多,吴三桂当然也不会主动当汉奸,在这方面他提出的条件,自然会比历史同期更加苛刻。

    而多尔衮既然在原本历史上,都答应了吴三桂,现在就更加得答应了。多尔衮表示,目前绝对不会要求吴三桂参与对明朝控制地区的军事行动。

    至于天下流贼消灭完之后么,多尔衮就没说,但谁都知道形势变化之后,可以有新的要求。

    吴三桂提出的第二点要求,则是比历史上更苛刻的、纯属蝴蝶效应。

    吴三桂表示,因为他现在还有关宁的地盘,如果要他放弃这块地盘,必须给他一块自辖的“就粮之地”,而这块就粮之地,他也不问多尔衮白要,他可以帮着打李自成,从李自成手上抢过来,

    到时候从李自成那夺回的土地中,分出一部分给吴三桂,多尔衮承认这块地盘归他,大家两不相犯,而他也可以继续以兵力帮助多尔衮追击李自成残部。

    这个条件,多尔衮显得比较慎重,反复确认吴三桂想要哪里。而吴三桂再三权衡,也知道要值钱的地方多尔衮不可能给,多方博弈后,吴三桂表示:

    既然听说摄政王要让阿济格亲王带领西征大军彻底消灭西北闯贼,吴三桂愿作为客军先锋,助阿济格亲王厮杀,只要吴三桂的部队作为主力攻下关中,就以陕地作为吴三桂军的新根据地,

    届时关宁地区的人口土地自然全部交给多尔衮,而且也保证不会再从海路南撤到江南。

    多尔衮思前想后,考虑到如果不答应这个条件,吴三桂真有可能狗急跳墙走海路去投奔朱树人。而清军的海上实力,至今还是一坨答辩,根本没法跟称霸黄海几代人的沉家水师媲美,这种事情是阻挡不了的。不管怎么说,把吴三桂骗离关宁放弃南逃是最重要的。

    另一方面,多尔衮也是做了一些情报工作,尤其是了解了一下陕西如今的情况,他也得知崇祯年间,陕西几乎就没正常年份过,环境恶化极为恶劣,虽说是一个省的地盘,实际上能提供的钱粮也不比关宁地区一两个府多了,未来多年都未必能恢复。

    考虑到陕西经济上不值钱,多尔衮最终决定答应,只要吴三桂打主力收复西安,就许封吴三桂成为事实上的西北王,后续吴三桂继续出兵助战河南南部等扫尾工作。

    等流贼彻底消灭后,再谈进一步条件也不迟。多尔衮相信,只要吴三桂成了事实上割据的西北王,他是绝对不敢再投降回对武将防范严重的明朝、受南京朝廷实际控制的,到时候,出于对清算的恐惧,自然会逼着吴三桂作出进一步选择。

    如此层层蝴蝶效应之下,这一世的吴三桂,跟着阿济格再来打陕西流贼时,也就愈发有积极性了,简直就跟打了鸡血一样。

    袁宗第在潼关和蒲坂津都是大败,加上他和李自成嫡系地盘之间的道路被断绝,袁宗第防区事实上成了一片飞地。而陕西粮草一直不能自给自足,过去两年一直是在靠消耗人口维持剩下的军队活着,这样一块地是守不住的。

    这才有了他在潼关失守前夕、拼命带着嫡系部队往陇西跑,然后被明军截击了,他还想通过秦良玉向明朝名义上投降——袁宗第其实也清楚,只要他名义上归顺了,明军是不可能短时间内真的分兵捞到陇西那么远,来控制他的,他事实上还是自己管辖自己。

    而只要拿到这个投降的名分,变成明朝武将,号称“不攻明土”的吴三桂,也就没有理由再打他了。

    关中之地就丢给吴三桂算了,他也知道吴三桂下了血本,不达到这个目的不会罢休。

    但袁宗第只要好歹能留下一个陇西,跟吴三桂隔着陇山为界、中间还有南明朝廷控制的宝鸡县为界,扼住陈仓道口和陇山渭水谷口,那他基本上也就能跟吴三桂井水不犯河水了。

    到时候大不了再稍微分点兵,把陇山中北段的街亭道口一堵,秦、陇自古就是两个独立的地理单元。

    ……

    这种涉及大义名分的事情,秦良玉当然不敢自专,也就有了她上报方孔炤、方孔炤再六百里加急急报南京的情况。

    当时赶上潞王登基,朱树人也还在南京,重臣都齐聚一堂,讨论效率自然也快。

    朱常汸在这种事情上并无主见,只是懦弱觉得有人来投降就能接受。如此一来,下面的人就更好办了——

    原本若是崇祯在世时,下面的人最担心的就是崇祯要求对方投降后,对方投降得不够彻底,崇祯就又要追究手下人“为什么接受这种不彻底投降的贼寇的投降”,然后治罪。

    现在朱常汸就是个软弱和稀泥的,受降后对方投得不彻底都不追究决策文官罪责,大家也就放开了胆子招降纳叛了。

    在朱树人做主下,史可法走流程,朝廷很快给方孔炤回复,让他接受袁宗第投降,并且可以给一个参将身份,同时火速派使者从宝鸡去西安,通知吴三桂和袁宗第休战,并且顺便安抚吴三桂,表示朝廷对他目前为止的自作主张立功表现都是认可的,让吴三桂不要有心理压力。

    朱树人觉得这么做也没什么不妥,如果能够稳住大西北,就算对吴三桂示好又如何呢,不管历史上吴三桂最后有没有做汉奸,此时此刻他还扯着“只打贼、不打明军”的遮羞布,那朝廷就该和稀泥尽量利用,免得多树敌。

    如此复杂的乱世,是要讲究一点模湖的,不能都跟读书人那样,大义名分纲常伦理丝毫不松口。要清算,也不是现在的事儿。

    这些往返周折,前后也花了一个月左右,等朝廷旨意送到,吴三桂也确实已经实打实占据了西安和陕西大部分地区,只有潼关、蒲坂津和少数几个渡口被清军掌握了——清军也是要拿捏吴三桂,不让吴三桂太过分割据,所以要把咽喉军事要塞捏在自己手上,只给吴三桂一些无险可守的种田地盘。

    吴三桂接到旨意后,也借坡下驴,表示他依然是明臣,只是特殊时期配合清军击闯,袁宗第如果确实接受朝廷改编、受朝廷委派文官接管地方政务,他也就不会再打过陇山。

    中原开战之前,南明朝廷好歹是把西北方向的防线稳住了。如此一来,只要考虑中路和东路的战事。

    吴三桂和袁宗第、阿济格、明军的四川军队这几方势力,也暂时从未来一年半载内的中原争霸棋局中,被临时踢了出去。

    中原战场上,只剩下包含刘宗敏、刘芳亮的李自成本部,多铎带领的清军东路军,凤阳的伪福王政权,南京的大明正统朝廷,这四方势力之间的争斗。

    PS:清军南下之前,还是花点篇幅把次要战场格局、地图变化过一下,免得大家觉得突兀,看到后来质疑为什么吴三桂、阿济格、袁宗第这些人没来参加这一年的中原决战。

    这章已经差不多六千字了,就不拆了,明天开始正式拆回两更,二月份了。

第261章 连锁应对

    闯贼袁宗第部,因为顶不住吴三桂作为阿济格前驱的进攻,看似非常没有节操地出卖了他刚认了半年的“陛下”,果断弃闯投明。

    这事儿在外人乍一看来,其实会显得很突兀,也有点不合理。

    因为李自成麾下的几大农民军主要将领,素来给人的印象都是非常死忠可靠的。袁宗第此前跟朱树人也交手过好几次,在商丘时被黄得功重创,到了宝鸡又被曹变蛟追着砍,他要投明,历史包袱心理负担肯定不轻。

    怎么事到临头,一切都显得像是只有南明朝廷和袁宗第两方之间在往还商讨、压根儿没有李自成什么事呢?李自成瞎么?

    双方从开始秘密接触,到最后实际达成投降意愿,至少是有两个月以上的时间差的,毕竟蜀道艰难,南京朝廷是通过四川、汉中跟袁宗第联络的,走路都要很久。

    以常理度之,李自成不可能整整两个月,都对他手下三大主要将领之一的袁宗第不闻不问,一无所知。

    但凡他能发现猫腻并设法阻止,或是派人把袁宗第召回、或是派密使去给袁宗第传令、期间搞点掷杯为号的小动作,把袁宗第杀了夺回军队,那都是有可能做到的。

    但这一切潜在备选项,偏偏就是一个都没发生。

    事情到了这一步,世人就不得不注意到一个事实——李自成的政权,在到了崇祯十七年八月,或者说大顺元年八月时,已经进入了一个危如累卵,处处受敌的自顾不暇状态。

    而且李自成在袁宗第投降之前,已经有点对不起袁宗第,把对方当成一颗弃子了。

    如前所述,李自成在河北的地盘,早在这年上半年就彻底丢完了,山西的地盘,一开始也丢了一部分,而剩余的河东部分就是这一波阿济格带着吴三桂西征,彻底搞定的。

    在留守关中的袁宗第被进攻之前,李自成在阿济格的大军从孟津南渡黄河、洛阳失守的时候,其实李自成就有两个选择:

    要么带着他的主力部队,从崤函古道,穿越崤山从洛阳经潼关退回关中老家。

    要么从洛阳一带,往南翻越伏牛山、嵩山,经尹阙、轘辕、太谷等洛南三关,进入南阳盆地,再设法南下,

    同时闯军在开封战场失利的部队,也可以通过昆阳、叶县、方程垭口一带翻越桐柏山南下,进入南阳盆地,跟李自成的亲卫部队会师,然后再一起由南阳经新野、邓县南逃襄阳——

    在原本的历史上,这个时候襄阳原本就在李自成手上,而左良玉早已南逃撤到了武昌。然后李自成为了跟金国那样“柿子挑软的捏、从蒙古人手上亏掉的土地,要从南宋身上找补回来”,就选择了进一步扩大内战,进攻左良玉。

    而左良玉因为怯懦避战,选择了逃离武昌顺江东下、打出“已秘得崇祯太子,扶太子复位、废伪帝福王”的旗号,再去跟南京朝廷内战。可以说李自成左良玉都是内战扩大化的主要推手,当然左良玉的罪责更直接一点。

    当然,这一切现在都因为蝴蝶效应,稍微有了点变化。至少这一世,左良玉被一直顶到了南阳一带,而汉水防线和襄阳城,始终是握在朱树人手上。

    李自成就算南下,也没法直接摸到武昌,他得从襄阳开始打。

    朱树人的骨气和战斗意志,更是远比左良玉强百倍,他绝对不会怯敌避战、甚至带兵回南京躲避。李自成胆敢来犯,他就要在襄、樊二城,汉水防线,彻底挡住来犯之敌!

    但不管怎么说,在洛阳失守时,李自成面临二选一的抉择,他依然作出了一个判断:陕西太穷了,一点补给都没有!被打了这么些年,如果缩回潼关,被清军堵住潼关围殴,最后肯定是个死!明军守住了大散关,他也不可能翻越秦岭由关中入川!关中就是个闭塞的死地!

    已经跟清军厮杀了半年之久的李自成,很清楚他现在的兵力,比清军弱多少。

    至于朱树人,虽然李自成也在他手上吃过一场大败仗,也就是当年开封周边的陈县大战,但毕竟那是两年以前的事情了,而且仅此一次经历。

    人总是容易好了伤疤忘了疼,对于眼前的近疼记忆犹新,对遥远的旧伤相对轻视。李自成思前想后,觉得当年陈县之战还是有一定偶然性的。

    他是汉人,朱树人也是汉人,凭什么完全没机会!老子完全没机会打赢鞑子,还没机会打赢你么!你丫又没有种族天赋优势!

    所以,李自成还是决定南下,他觉得南下至少腾挪流窜空间大,不会被封进一个闭塞的地理单元。

    只是,在他南下之前,他为了“大顺皇帝”这个尊贵的头衔,有些骑虎难下——自从北京失守之后,李自成就改定了他的起家之地西安作为新的都城。

    如果他在清军还没彻底合围断路之前,就直接放弃西安跑路,那面子都没了,一个敌未至便放弃都城的人,还配称什么皇帝?他要是有这个觉悟,知道有些步子迈出去就回不来了,那他也不会当初趁着北京沦陷前夕、“乘败称帝”,闹得一切没有回转余地了。

    便是被李自成鄙视的崇祯,好歹当初还坚守到了北京城被围城呢!他李自成要是连崇祯都不如,心理这道坎实在迈步过去。

    所以,袁宗第在收到李自成“继续坚守潼关、坚守国都西安”的时候,就已经知道自己成了李自成维持面子、分散敌军压力、吸引敌军兵力的弃子了。

    潼关一被堵,袁宗第就不可能得到李自成直系主力的任何增援,只能自生自灭。他必须为了大顺皇帝的面子,有一个重臣将帅“与国都共存亡”。

    被这么挤兑,袁宗第又不是什么善男信女,当然是选择了你不仁我不义,一切才显得顺理成章。

    ……

    分析袁宗第投降的深层原因,当然不只是为了了解其中曲折秘辛,更是为了借此了解李自成的动向。

    上面这些疑点,稍微有点智商的人都能想出其中不对劲,朱树人这样的老阴比,当然也早就想到了——何况,他原本就读过历史。

    所以,早在接受袁宗第投降的谈判进行到一半时,朱树人就发现了上述问题,并且很敏锐地提醒了史可法,也提醒了岳父朱常汸。

    史可法这人还是不太擅长兵法谋略方面的见微知着,他也是听了朱树人的分析后,才勐然一惊:

    “树人贤弟,你是说袁宗第能跟我们往还密谈受降、而至今没有被李自成干预,就足以证明李自成已经把袁宗第的地盘作为飞地弃子?也预示着李自成在河洛失守后,究竟西归还是南下的问题上,已经选定了要南下?”

    朱树人:“有什么问题么?这不是显而易见的。李自成肯定是觉得我军虽然也犀利精锐,但肯定比鞑子相对容易拿捏一些,他就想死中求活,相对柿子挑软的捏!

    而且陕西如今有多穷苦,他比我们更清楚!这些年陕西活不下去的百姓,天灾和税赋估计都是其次的,李自成自己破坏掳掠的部分不比我们少!他知道回了陕西,哪怕守住潼关都是饿死!这样一个看问题专注于钱粮补给的人,在面对逃命的生死抉择时,会不拼命往富庶之地逃?”

    史可法无语凝噎,稍微脑子转了一下,就不得不承认此话很有道理——别说李自成很有可能觉得朱树人至少比清军好拿捏,就算他觉得朱树人比清军更难打,李自成都很有可能南下!

    因为这里面不仅有军事难度的考量,更有经济收益的考量!

    就好比一个人买足球彩票,不光要看获胜概率率,还要看奖金赔率啊!就算打朱树人更难,但朱树人富得流油,打下他地盘能抢劫到的财物,可比跟同样穷逼的清军多得多!

    富贵动人心。

    朱树人奏对此事时,隆武帝朱常汸也在一旁,听了也不由忧虑,连忙劝说:“既有如此风险,贤婿还是别再操心南京城里这些繁文缛节了,安定人心稳住朝臣这种事情,朕和史卿在就行。

    贤婿还是争取快去快回,先保住湖广要地,争取一旦李自成真的南下,就速战速决打疼他!让他不敢再妄动!听说多尔衮此番是派了阿济格和多铎两路齐出的,阿济格都已经能把李自成逼得离开河洛了,想必多铎也要对山东、淮北动手了。

    朕还能指望多铎跟刘泽清还有伪福王他们纠缠一番,争取多拖延几个月。再靠淮河长江两道防线支撑。如果多铎兵锋正锐,来得比预期快,贤婿务必从湖广分出一部分人马,顺江东下,增援强化江防。

    等贤婿把上游之敌击退,我大明再集结全军拱卫中枢!务求击退鞑子!天下存亡在此一战了!千万小心!”

    朱常汸平素懦弱,但这番话倒是难得有些主见了,也是让史可法乃至朱树人都觉得有些意外。

    主要此前他还有退路,总觉得只要不当皇帝,而是以闲散王爷身份存在,将来就算大明完了,清朝应该也不至于对废物王爷统统斩尽杀绝。而一旦当了皇帝,那就绝无退路了。

    他现在就是已经走到了这一步,知道没退路了,为了保命,连脑子似乎都清楚了些,也敢于决策、授权了。

    只能说,人的潜力都是被逼出来的,退无可退,必须胜利才能求生的情况下,似乎智商都能暂时提高个十几点。

    PS:今天是两更,晚饭前还有一更。

第262章 虚则实之,实则虚之

    史可法一开始还怕朱常汸因为胆小而太过进退失据,比如要求上游各省明军近期全力来南京集结备战,那样有可能会导致上游四川湖广等省因为兵力不足丢失一些外围纵深土地。

    现在看朱常汸还有胆子巩固住整个南方战线,史可法总算松了口气,还颇有些安慰:“陛下英明,勇毅果决,实乃天下之幸!自古要守住南方半壁,就绝对不能只重吴越。

    而是必须连同荆楚、巴蜀一并重视,才能相持!否则只要上游之利丢失,朝廷也不能持久。所以,南京周边,只要兵力够用,暂时没有危险,就不该抽调周边过多兵马,损害地方。陛下今日之见,深合兵法!”

    朱常汸灵光一闪后,被臣下这么一吹,又有些不敢置信:“朕……随口说说的,真的深合兵法么?史卿不必过谦,你是知兵的,若有需要查漏补缺的,尽管直言。”

    朱常汸懦弱谦虚惯了,对方难得全盘接受,一点都不劝谏微调,反而闹得他有点不自信了。

    在史可法和朱树人反复确认、分析捧跟之下,他才恢复了自信,吩咐这事儿就照着办即可。

    朱树人接令之后,倒是心中暗忖:父皇这番话,其实也不能算全猜中了,只是细节上有些歪打正着,最后结果应该不至于出岔子。

    因为朱树人是读过史书的,他知道江北刘泽清、刘良左拖不了多铎太久,哪怕现在刘泽清已经重新确定听命于南京朝廷,但他软骨头不善战的问题并没有改变。

    而刘良左虽说已经是福王一根绳上的蚂蚱,但这只是影响刘良左没法投南京,不代表他不能把福王卖给鞑子。

    这样算下来,淮北伪政权的军队,满打满算能拉住多铎一个月就不错了,基本上是一路稳扎稳打圈地过来的。

    但历史上,多铎南下还是花了至少三个多月的时间,这里面有两个月,其实是浪费在了从归、亳一带侧击商丘、开封,协助阿济格对付河南残余闯军。事实上是河南东部的残余闯军,和两淮明军加在一起,耗了多铎三个月时间。

    朱常汸没有估算到侧翼河南闯军对多铎的牵制力,但高估了淮北明军的牵制力,一增一减,虽然计算过程错误百出,最后得出的结论却是差不离的,两个误差项因为傻人有傻福刚好抵消了。

    朱树人也就懒得指出这里面的问题,直接选择回任布防了:他很清楚,高估友军的牵制力,这多多少少也算是一种提振己方士气人心的因素,没必要点破了,父皇误会了,那就再误会几个月好了。

    朱树人只是在跟史可法离开武英殿后,找了个只剩他们两人的场合,私下里又交代了几句:

    “宪之兄,陛下虽然难得英武果毅了一把,但我们为人臣的,在具体执行时还是不得不慎。不能对刘良左这些废物期待太高。

    你还是要做好适当战略后退的打算,守住江防即可,淮南防线,等我回来再一起恢复。扬州城里如今财物贫民都太多了,必要的时候可以提前找借口,在不惊扰人心的前提下,往两翼疏散。

    我觉得多铎要是真南下从东路打到江边,肯定会选瓜州渡渡江的,扬州是其南渡南京的核心基地,他志在必得。我们要是兵力不足时,计较一城一地的得失,损失了太多人马,可不是好事。等我回来,我一定能合力跟你击退多铎!”

    朱树人不想在朱常汸面前说这些,也是怕岳父的懦弱病加重再次疑神疑鬼。但对于执掌兵部尚书的史可法,还是要说清楚一点,让史可法有点心理准备,免得进退失据。

    淮河在福王手中,淮南毕竟是无险可守,多铎的部队红夷大炮又极多,如果死守扬州,没法保证不再出现历史上扬州那样城墙几天就被重炮密集轰塌的情况。

    朱树人想让史可法开阔思路,适当的时候可以以空间换时间,别再闹出历史上扬州十日那样的惨剧就好。百姓能提前疏散就多疏散一点,别搞得毫无准备。等朱树人解决了湖广地区的敌军,自然会连本带利收回来的。

    史可法慎重地想了想,点头同意了朱树人的说法,最后只是长叹了一声:

    “贤弟所言,深合兵法,但愚兄若是真的轻易丢了扬州,怕是满朝汹汹,愚兄一人功名利禄事小,只是将来愚兄要是因为临时失地之罪丢官,贤弟你可就要在朝中另觅强援维持大局了。

    这江南之地,反抗厘金加码,不想花钱打仗的主和派、甚至投降派文人,可是不少呢,这一点不得不慎!贤弟千万不可仗着你是陛下女婿,用心无愧,就疏于提防!”

    朱树人听了这番话,却是想笑:史可法这是在担心他内斗收拾不了政敌不成?

    但他也不想点破这些话题,只是笑着回应:“宪之兄放心,你我结交,也有五六年了吧,遥想当年,我不过一介监生,送国子监吴司业的书信去合肥给杨阁老,当时你便对我多有照拂。

    有我们沉家、朱家撑腰,些许临时顿挫,打什么紧!又不是收不回来!只要最终击退多铎,大家都是有功无过,何必如此悲观!”

    朱树人还是很希望史可法在朝中帮他多撑几年的,他毕竟现在还是地方督抚为主,要掌控军队,不可能真的入朝。

    便是当年司马师、司马昭,都得一个在京城,一个在外统兵呢,但凡少一个,司马家篡夺曹魏都成不了,早被人翻盘了。

    朱树人倒是能指望父亲沉廷扬在朝,但沉廷扬能耐还是差了点,只懂财政民政,不知兵,不会全局防务调度。过渡个几年,等朱树人在资历老一点,功劳威望镇得住场子,再徐徐图之即可。

    当然,史可法如今支持朱树人,也是完全出于公心,是为了救天下,他也不觉得朱树人有什么难言的野心,就算有,在击退鞑子之前,这些问题忧虑了也是没意义的。如果汉人江山都没了,老朱家的利益又算什么?

    史可法也算一身正气,饱读诗书之人,朱树人的《流贼论》他也反复看过,也深以为然,“一国兴亡,肉食谋之。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的道理,也早就在他那儿深入人心。

    交代完史可法下一阶段的主要方针后,朱树人在离京之前,又最后补充了一点:

    “宪之兄,另外还有一事。我估计,陛下新近登基、而我等也都身在南京,这一点,外人乃至敌人,肯定也是知道的,至少会猜到。

    为了防止多铎冒进,我们还可以辅之以一招虚则实之、实则虚之的法子。我人在武昌、主力兵马也在武昌时,对外却宣示我在南京,兵马也在南京。

    甚至将来形势紧张时,你还可以学几次‘董卓夜出雒阳、白日进兵’的把戏,让南京城内文武坚信外兵正在前来勤王,从而稳定人心。

    而武昌那边,我虽然本人已经回去了,但对外绝不会宣扬,那边反正有重兵,不怕敌人轻视,要是敢轻视,还能趁机让敌人吃一个大亏!”

    史可法一听,也是眼前又是一亮,这一手战略欺骗,不得不说是惠而不费,根本不需要增加成本,却能大大提升战略效率。

    实力强的地方示弱,让敌人一头撞上来,实力弱的地方却展示肌肉,让敌人不敢撞上来,不管能达到几成欺骗效果,肯定是有帮助的。

    不过,要执行这种计策,也有一个注意事项,那就是要做好保密工作。

    朱树人提醒道:自先帝在时,北京朝廷便被鞑子和闯贼渗透得不成样子!多少贪官污吏拿着鞑子和闯贼私下里给的金银珠宝,暗暗通敌,给自己留后路!

    南方的情况,当时也好不了多少,虽然鞑子和闯贼一开始没往南渗透,但张献忠可是把杨嗣昌的幕府渗透得不要不要的,随随便便都能泄密机要军情。

    所以,朱树人点拨史可法的这个计策,他只能让史可法知道,还有朱树人留在这边的有限几个将领。而那些满朝文官,都得瞒在鼓里!

    这样一来,才能确保,即使南京城里那些没节操的文官有暗中通敌留后路的,透露出去的也只能是假情报!因为这些狗官自己都被骗了!

    史可法听到这个提醒时,内心也是很郁闷的,他实在不愿意想象那些东林同僚会这么没节操。但冷静下来之后,他又不得不承认朱树人说得对。

    他自己道德操守没问题,但其他人实在是……唉。

    ……

    与史可法搞定了最后的战略欺骗计策后,朱树人也就如约暗搓搓地回到了武昌。

    因为最后的部署定策又花了几天时间,他八月二十四才离京,回到武昌已是九月初三。

    而他的部队,凡是从上游顺流往下调动的,都是大张旗鼓,实际上往回调动,却是偃旗息鼓,整个欺骗执行得也是有条不紊。

    外面的敌人却不会等人,朱树人这样低调,在伏牛山区和桐柏山区被挤压得没了生存空间、也缺乏粮饷的李自成,却是再也憋不住了。他们不敢打鞑子,就如历史上打左良玉那般,再次来尝试裹挟左良玉、一起抢朱树人。

    尤其是听说朱树人还在南京、在参加他岳父的登基大典而被绊住了,连朱树人的部队,都有相当一部分去帮他岳父撑场子维持局面了,李自成就更加轻敌冒进了,

    觉得这是一个唯一的千载难逢好机会,要是朱树人亲自回防,他成功的概率就会更低。

    而左良玉部,也是没得选择,自从皇帝从崇祯换了隆武帝朱常汸,左良玉很清楚,他跟朱树人早年积攒的私仇太多,要是朝廷听朱树人的,他迟早完蛋。

    李自成打进南阳府腹地,要威逼他一起南下时,左良玉也选择了顺水推舟,但表示绝不当李自成的手下,最多只能算事实上的联军。

    与此同时,朱树人已经悄咪咪亲自来到襄阳前线,他内心的想法很明确:左良玉既然敢南下,那他本人,外加左梦庚,父子满门必须诛杀!李自成、刘宗敏有篡逆、弑君之罪,也必须诛除,但刘芳亮李岩和其他将领却要想办法招降,让他们去打鞑子!

    历史已经被改变,朱树人也没办法指望再来一出“九宫山地方武装杀李自成”的戏码了,

    但不管怎么说,思路是既定的,那就是让汉人武装在付出代价最小的情况下,完成斩首行动!再赦免其余,以民族大义感召!

第263章 打赢不难,难的是不给机会跑

    九月初八,襄阳。

    朱树人五天前才回到武昌,又马不停蹄赶到襄阳,作为总督三省军务的一方雄主,肯这么勤政,亲临一线督战,已经是非常不容易了。

    如今的朱树人,虽然已号称麾下拥有雄兵三十余万——这个数字还没算六七月份平叛两广后、新编入的原两广明军,以及在当地筹划诏安的贼兵、招募的新军。

    但即使是是以三十余万人,掌握湖广、四川两省的防务,外加汉中和宝鸡周边地区,还有河南的信阳府,也注定了朱树人需要分出相当人手填充防线,实际上每个省能集结的防御兵马最多也就十几万。

    湖广算是朱树人防区的心腹,也是最核心承压的所在。所以那三十多万里,倒有十五六万放在了湖广,四川后方加汉中,一共只留了不到十万,

    还有河南信阳府那边,朱树人留兵五万,由黄得功率领,协助刘国能的本部人马大约两万余,防御李自成或者清军从开封、商丘南下淮西。

    同时黄得功部还要分出一点人手兼顾提防东边——淮西的东边,就是凤阳府了,是福王伪政权的辖区,虽然福王没什么实力反扑,但也不能完全不防,小心驶得万年船嘛。

    朱树人军剩下的人马,略微还有两三万,依然留在两广,负责维持当地的秩序。这也同样是没办法的事情,因为经过靖江王叛乱后,两广肯定有无数官员和武将在担心自己是否会遭到清算,难免有可能多想、串联,情绪不稳。

    放点可靠的外省军队在那儿镇场子,才能更快彻底整合两广,也算是磨刀不误砍柴工了。

    朱树人很清楚,今年整个秋天,直到入冬,两广地区对他而言暂时都还是一笔负资产,得先往里投入前期成本整合。冬季局势进一步稳住后,差不多可以收支平衡,至少不再成为包袱。

    而明年开春后,两广才能变成一个彻底对外纯输出钱粮资源兵源的后方,这也符合任何投资的本来节奏,都是先苦后甜,前期得咬咬牙。

    反正现在就靠着十五六万人的湖广本地军队,先干掉来犯之敌,已经绰绰有余了!朱树人有这个信心。

    这十五六万人马,在湘南只要些微留一两万人,武昌、江陵周边的二线防区再留一小半,剩下近十万都可以部署在襄阳周边。这里的部队先负责防守,部署在二线的预备队,则随时可以用来打反击。

    他旁边的武将,凡是跟了他多年的,也都有这个信心吞掉来犯之敌,

    而少数刚刚归顺不久、尤其是此前两广平叛时才开始为朝廷出力的新附将领,一开始内心还有点忐忑。但到了襄阳之后,看着总督大人傲视群寇的胸襟气度,也是不由信心大增,军心为之一振。

    ……

    襄阳城头,朱树人抵达后,第一天就不辞辛劳先巡视了一圈防务,然后就在城楼上召见了襄阳防区的主要将领,一一问话。

    黄得功和刘国能在信阳,秦良玉等巴蜀将领留在四川,所以湖广防区的主要将领,有朱树人带了多年的老部下左子雄,还有已经被加了将军号的骑兵名将曹变蛟,副将朱文祯。

    其他就是金声桓、江守德、蔺养成、刘三刀等副将参将游击级别的小角色,不可胜数,这些人有的也被放在江陵、武昌,不可能全部派到前线。朱树人也要注重后方的稳定,以免一下子吸纳太多降军后人心不稳。

    最后倒是孙可望、李定国、刘文秀这些人,如今也都分别是参将、游击,被朱树人直接全部带到了前线。一方面是给这些人立功升官快速发挥的机会,另一方面也是便于就近控制。

    他们此前都是戴罪之身,投降后也不可能直接给高官,全靠之前平定靖江王之乱时,帮着朝廷对付肃清了赣南余贼,才有借口给了官。

    而站在朱树人的立场,最后这一场斩首型内战,也会有一定量必要的损耗,而这些伤亡,让嫡系部队去承担就太可惜了,他的嫡系部队都要用在刀口上,用在将来杀鞑子。

    而让流贼降军跟另一支流贼火并一番,经过血火考验证明他们彻底跟流贼身份划清界限了,也算是一个了断。相信经此一战后,孙可望李定国他们的内心也会更加自信,不再会总是觉得其他同僚用有色眼镜看着他们。

    只不过,眼下朱树人并不会让孙可望李定国他们驻军襄阳城内,城内的守军都是朱树人最心腹的嫡系。西军降军哪怕已经被打散重编掺沙子、并且进行了半年多的思想教育改造,暂时也只能驻在城外,经过这次考验后,他们就能彻底享受平等的待遇了。

    此时此刻,能够有资格跟朱树人当面奏对的,主要是曹变蛟和左子雄,外加被朱树人专门找来的孙可望李定国他们,其他总兵以下的,朱树人也不用召见。

    “闯贼此番南下,还有多少兵马?可曾打探清楚了么?这厮还真是欺软怕硬!明明都到了民族危亡的关头,就因为我们比鞑子富庶,就宁可打汉人内战!此战我们务必诛除首恶!

    只要李自成刘宗敏这两个罪不可赦之贼死了,其他都要争取像袁宗第那样招降,鞑子已经开始全线进攻了。”

    一旁的曹变蛟浑身精良重甲,外罩红袍,在九月秋风中看着也是非常肃杀,他更有一番当了十几年九边精锐、尸山血海杀出来的气场。

    因为他麾下有骑兵强军,斥候无敌,朱树人来之前这几天,他也已经把最新的敌情打探清楚了,便应声解答:

    “闯贼此前在河洛被截断、关中留守部队被分割后,也是元气大伤,河洛之战前,闯贼始终号称三十万众,其实根本不足。

    河洛之战后,李自成身边总人数不会超过十五万。而且经过多次被鞑子击败,大多是重新拉来的老弱,战力不足为虑。真正的老兵,从河北撤下来的,最多四五万人了,其中参加过山海关大战的,也就两万多。”

    曹变蛟报的这个数字,倒是不至于把裹挟妇孺算进去,至少都是成年男丁,至于有没有老弱,就不好说了。

    朱树人眯缝着眼算了下,李自成中军算他还有十四万人,有一年以上战斗经验的五万,真正精锐老兵两万多,确实可以确保拿下。现在的关键,是如何诱敌一击即中,不给对方继续逃跑流窜的机会。

    朱树人想了想,又问:“左良玉那边呢?他真是铁了心当汉奸了?他此前虽然跋扈,先帝时便已听调不听宣,但毕竟还有大明武臣的身份,只要放下兵权,求个活命还是容易的,他就那么执迷不悟?”

    这个问题曹变蛟显然也打探过了,叹息道:“据我军斥候探报,左良玉倒是没有跟李自成合营,他也放不下这个面子。不过,他事实上是作为了李自成的客军,大家平等联手。

    南阳这些年也钱粮短缺,左良玉扩不了多少军队,虽对外号称十万,实则主力也就他带了多年的两三万人。李自成眼下是不可能直接吞并他的。

    估计他是打着要自立的旗号吧,另外,听说左良玉已经病重,他的人马就愈发人心浮动了。说不定其中不少不忠不义之辈,是觉得李自成和朝廷都没希望,已经要投鞑子了吧!”

    朱树人眉头一皱,左良玉的残部,在原本历史上也是一个大问题,因为左良玉病死之前,跟南明朝廷撕破脸了,他部下怕清算,带着他儿子左梦庚直接投降了清朝。

    如今朱树人来都来了,当然不能让这个悲剧重演,他不但要吞并李自成的人马,更要确保把左良玉那几万人也吞过来,都用在对外战争上!

    想到这儿,朱树人甚至有一点惭愧,因为他清楚,左良玉这一世没法跟着朝廷混,主要是因为他原本就跟朱树人有仇,朱树人的地盘就是从左良玉手上抢过来的,虽然朱树人也是不得不为。

    无论朝廷怎么示好,左良玉都会担心被解除兵权后,被老对头针对。

    朱树人思忖再三,想了一点:“我军在襄阳以北,也就是汉水北岸,还有多少防区纵深?”

    曹变蛟想都没想:“不过新野,邓县等处。”

    朱树人大手一挥:“事实上我强敌弱,但明面上还扑朔迷离。要速战速决,就要诱敌深入。对外放出风声去,只说陛下懦弱,要求外兵勤王,把湖广兵力抽调了相当一部分去南京,不过尺度注意拿捏,别放得太明显太假。

    然后让新野邓县暂时撤防,少量百姓钱粮也都带走,南渡汉水,宣示我军将以守为主,依托汉水布防,不想在那些易攻难守的汉北平原作战。

    当然,撤防的时候,要虚则实之,实则虚之,留一点人断后,表现拙劣一点即可,就模彷《三国演义》,来点白河拦水淹敌、新野城内放火的小把戏。

    烧死淹死多少人不重要,重要的是让李自成、左良玉兴奋起来,敢搏一把。你和左子雄的旗号也都撤了,朱文祯的也撤了。

    留下一个跟左良玉认识的金声桓,作为襄阳防守主将把旗号挂出去,再把孙可望李定国他们的旗号大张旗鼓,摆出我军以流贼降军为防守主力的姿态。”

    曹变蛟一一记下,表示立刻去办。

第264章 李自成:生命中最后一次渡过汉水

    几天之后,南阳府,唐县。

    这里已经是南阳府与襄阳府交界的前线。

    从此再往南,虽然新野和邓县从行政区划理论上来说,还是属于南阳府,

    但自从崇祯十四年,左良玉获罪于朝廷后。当时的阁老杨嗣昌在死前,用自己最后的权力,设法帮朱树人保住了那两个咽喉军事要地,让新野和邓县处于朱树人的控制之下,以钳制左良玉,令其不得轻易南下骚扰就粮。

    此后三年多,左良玉也没敢来招惹,包括李自成在发动河南战役期间,哪怕暂时深入南阳郡,但也没袭扰到朱树人的地盘,新野似乎一直是北方流窜军队能达到的最前沿了。

    此时此刻,已经在河北山西河南连战连败、兵疲意沮的李自成,也早已抵达了唐县,并且在那儿盘桓许久了。

    面前的新野,就在不到百里之外。但李自成从河洛失守、逃过伏牛山南下之后,就没敢再轻举妄动。

    显然,他最近有些恐惧,迷茫,虽然坚持选择了南下,但更多是走一步看一步,充满了犹豫——后面的清军如果追得急,逼得紧,那李自成就努力一把,奋死往前搏杀求生。

    如果清军调转了矛头,暂时逼得不那么急,他又会懈怠,急于修整,恢复士气,让部队回复一下伤病兵源。

    而最近这十几天,他之所以能安然修整,显然说明背后的阿济格追得并不急切。

    清军不擅长山地作战,阿济格此前就尝试过一次,以几支小股部队从河洛翻越伏牛山,进入南洋盆地。结果被以逸待劳的闯军和左良玉军,分别在太谷关和尹阙关等山区险僻之地击败。

    清军也不是彻底无敌的存在,打仗打多了,总有小败的时候,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嘛。

    不过阿济格的损失也不大,两股人马分别都只战死了数百人至千余人,负伤被俘累计数千人,还大多是汉军旗和仆从军。根本没法对阿济格的六万满蒙大军和配套的汉军旗形成决定性重创,

    只是阿济格自己觉得不划算,觉得先盯着吴三桂彻底全收陕西、并且防止吴三桂占据潼关险要割据,来得更为重要。

    只要潼关在手,阿济格将来想南下就能南下,不急于这一时,相比之下,从河洛到南阳,这之间的山险之地并没有任何一处能够达到潼关这样的重要程度,不用太讲究夺取时机。

    阿济格这一缓手,连带着被追着跑的李自成,随遇而安的惰性又起来了,又开始害怕冒险。

    谁让他这一辈子,就是被形势推着走的呢。没人在后面撵,他自己似乎并不会主动定一个明确的人生目标,都是走一步看一步,活不下去了就多走一步。

    ……

    李自成的犹豫、躺平,让双方都很难受,直到这一天,李自成终于等来了几个好消息。

    他的谋士宋献策,拿着一堆属下打探来的军情,难得带着兴奋的神色,来向他报喜:

    “陛下!果然是天佑我大顺啊!从襄阳的伪明守军那儿打探到机密军情,南京那个懦弱废物的胆小新伪帝,居然因为听说多铎打得比阿济格快、比阿济格顺利,就吓得坐不住了,

    还让史可法在朝堂上公然商讨尽快派兵进攻淮南,夺取淮河防线。史可法这腐儒,还帮着引经据典,说什么守江必守淮,要保住南京,必须把防线推进到淮河。”

    宋献策唾沫横飞地说到这一步时,李自成还没觉得什么,只是冷哼一声:“史可法说得也没错,兵法上来说,不是历朝历代,但凡南北割据,都要守江必守淮么?”

    宋献策连忙补充:“陛下稍安勿躁,臣还没说完呢——但这懦弱皇帝,居然还不相信史可法能调集的江淮本地兵马,非要他那个女婿朱树人,把湖广军调去打主力。听说朱树人也被逼在朝议上表态了,肯调度十万人马援南京,但又有一些东林其他派系的文官,担心什么外兵进京,私下里下绊子嚼舌头乱得不可开交。”

    李自成听到这一步,才眉头骤然皱紧:“朱树人还在南京?确信么?”

    宋献策连忙解释,说这是几个投降了大顺的原北京文官、在南京六部有亲戚故旧,通过这些关系塞钱内应打探来的。

    考虑到明朝的朝廷被情报渗透向来是基本操作,人人都在找下家,李自成听了情报来源后很快就不怀疑了。

    不得不说,反渗透工作做得稀烂,有些时候反而是有好处的,当大明朝廷想散布假消息时,也是散布得非常高效。

    李自成见情报来源可靠,终于不再躺平,被振奋起了捞一票的激情,他来回踱步,暴躁地独自在脑内决策,不一会儿一咬牙:

    “朱树人兵强马壮,本就不算太好对付,也就比鞑子稍弱一些罢了。朕率军至此,也不过是别无选择,既然眼下襄阳一线空虚,朱树人兵马被抽调去进攻淮南,错过了就再无机会了。

    传朕旨意,全军拿出最后的酒肉,今日大犒三军,明日轻装急进,先攻新野,再顺白河而下,一路直取襄阳!再通知左良玉,他愿跟去,朕自会分一部分天下给他!将来朕入川了,把湖广留给他都成!若是不肯,将来别后悔!他就留在这儿等阿济格收拾吧!”

    而此时此刻在场的,除了宋献策之外,还有一个重要文官,丞相牛金星。宋献策来之前,他就在对李自成奏对日常政务。

    牛金星性情相对沉稳,也不擅奇谋,听了这么草率的决策,仅仅因为宋献策一言、带来的一条情报,就直接带着十几万人杀上去,他实在是觉得有些荒谬。

    然而,他仅仅稍微劝了几句,就被李自成否了,随后他也只能默然,同时也彻底想明白了一个道理:

    事到如今,李自成哪里还能有万全之策?他本来就是被逼着被推着走的,又没回头跟阿济格死战到底的勇气,想一出是一出,也就很正常的。

    ……

    李自成终于被勾引出来之后,后续的五六天里,战事进展倒是非常“顺利”,也极为符合李自成的预期、宋献策的情报。

    九月十六这天,李自成军率先急进,三面包围了新野,原本是打算围三缺一攻城,但守军居然连夜就逃跑了。半夜时闯军还想摸黑偷袭试探一把,结果登上城楼就发现是一座空城。

    闯军还怀疑有诈,小心翼翼往里摸,也不敢让进城的士兵睡觉,都是整夜保持警惕,实在撑不住就轮换巡夜,跟在军营里一样。

    黎明之前,还真就有躲藏在暗处的小股明军使诈偷袭,利用闯军最疲惫的点,四处放火骚扰。

    但火势很快被扑灭,乱局也完全可以控制。闯军只是有一部分鱼腩新兵情绪不稳定发生了炸营,很快也被老兵弹压了回去,混乱之中只是自相践踏死了数百上千人,对于一支已经换血了好多轮的农民军来说,这点损失完全可以接受。

    而对面留下暗中放火断后的明军,也在厮杀中死伤了百十人,还有几十个跑得慢的死士被俘虏了。

    李自成不会在乎这些小事,得报后只是耻笑朱树人倒退了,居然模彷《三国演义》里用过的计策,简直纸上谈兵!

    但宋献策相对谨慎,听说有抓到俘虏,连忙派人来问,了解这些明军死士的归属。

    结果一审问,就得知这些明军士兵,原先也是流贼出身,是原西军李定国、刘文秀等人的旧部。

    宋献策当然知道要鉴别真假,就让人用陕西话审问他们,而这些俘虏还真就能说流利的陕西话。再问他们当年诸贼联手时的旧事,这些人也都能说上细节来。

    宋献策一番仔细推论后,回去给李自成报喜:朱树人因为本部嫡系被隆武伪帝招走,去参加反攻淮南的战役,竟然把襄阳这边汉水北岸地区的守军,换成了投降改编的张献忠旧部!就是因为这些部队死了不可惜,又不好不战就丢弃地盘,就让这些流贼出身的当炮灰、以流贼击流贼!

    李自成听了,也是怒而后笑。他又打探了一番,得知如今襄阳守将只是跟左良玉认识的金声桓,外加一些明军参将级别的将领。而再往下,脏活累活危险的防区,都是丢给西军旧部,明军在那些方向主要只是负责督战。

    此后几天,随着时间进入九月下旬,李自成十几万大军,连带着闻到好处后跟着来捡便宜的左良玉部,分别沿着白河水流而下,很快抵达了白河汉水河口的樊城一带,距离襄阳只有一河之隔了。

    李自成原本还在犹豫,汉水毕竟是长江的主要支流之一,水势宏大宽阔,准备不充分的情况下,渡过汉水就很难后悔了。

    然而,明军的江防水师迟迟没有出现,附近几个州府的船只也非常稀少,前方还不断有一些西军旧部中贼性不改的流贼旧将跟李自成书信勾结,诉苦说朱树人麾下旧部看不起他们这种流贼反正的。他们愿意带着八大王旧部归顺闯王,接应闯王过河。

    这些话术,显然是比较拙劣的。正常情况下,李自成不知要甄别多久,才能下定这种决心。

    但问题是,现在不属于正常情况。

    后面阿济格的部队已经迂回到方城垭口,占据了叶县、昆阳、博望等桐柏山险隘,最多一两个月,阿济格迟早是要撵着李自成的屁股继续追杀的。

    但现在不过汉水,此后一两个月里,李自成未必再等得到这样襄阳空虚的天赐良机了。

    本着死中求活的想法,李自成在勉强搜集了至少运载量足够的船只后,也不管这些船只大小、是否能水战,直接要求渡河。当然,渡河前的欺骗工作也是要做足的,还得摸黑选个意想不到的渡口渡河,不能被敌军侦查,以免遭到半渡而击的拦截。

    怀着复杂的心情,李自成终于在九月二十七这天,从樊城往上游迂回到了襄阳府靠近郧阳府的一个偏僻小县,躲开了汉水中游的全部主要渡口,偷偷开始了渡河。

    先锋渡河非常顺利,李自成本人一直待在汉水以北紧张的观察,整整大半夜时间,至少有三四万人过了河,

    李自成看天色将亮,南岸已经稳扎稳打立好了最初的防线和简易土壕夯土墙工事,他才亲自带着中军亲卫渡河。到天色正式开始放亮时,李自成中军嫡系的七八千人也已经全部过河,还包括他的那些远房亲戚、心腹文官幕僚使唤人。

    但是,无论情报工作做得多么隐蔽,当天色彻底亮了之后,一切肯定是瞒不住的,明军的汉水巡逻船队迟早会出现。

    当时间来到这天辰时末刻时,李自成军终于被发现,又过了仅仅两个时辰,明军就陆续赶来了。

    李自成军尚未全部渡过汉水,后军和大量老弱还留在汉北。不过好在南岸的军队已经经过了一夜的建设和稳固阵脚,不至于被偷袭。

    李自成看第一批来的明军人数不多,他也当机立断:“准备厮杀!明军定然是分批急行军赶来,想半渡而击我军!

    给朕杀过去!趁着他们赶路疲惫,兵力不齐,先杀破明军胆气!”

第265章 李定国大战李自成

    有些事情没什么好避讳的,完全可以打开天窗说亮话——李自成的军队,今时今日能渡河到汉水南岸,貌似看到了一个突入湖广膏腴之地的机会,完全是朱树人放水的结果。

    这个放水诱敌的过程中,新野、邓县等作为诱饵被放弃地区的军民百姓,也多多少少会受害,尤其是那些安土重迁,不愿意被朱树人“携民渡江”的人。

    但朱树人坚信他这是为了天下,为了尽快解决湖广地区的问题,关门打狗以最小的总体伤害把汉人内战彻底终结,他可以问心无愧。

    与此同时,既然是诱敌放水,对面的李自成也不傻,朱树人能让对方中招,那说明他的演技还是可以的,在汉水防线上摆出的防守漏洞也确实足够多。

    否则,如果只留一个明显的口子,李自成还傻愣愣往里钻,那就太弱智了。

    怎么着也得有三五个漏洞,好让李自成挑挑拣拣,让他自以为局势还在掌握,他才敢冒这个险。

    可问题也恰恰在于此——为了演技更好,朱树人把监视的部队撤得足够远,他事实上是无法第一时间知道李自成具体选择了哪处漏洞渡河。

    这也导致李自成渡河后的第一个白天,能赶到渡河点截击闯军的明军规模,也不可能很大。

    此前明军是均匀分布在汉水南岸防线上的,就好比诺曼底登陆前,隆美尔元帅的“大西洋壁垒”。在确认对方主攻登陆点是诺曼底后,隆美尔还得调兵遣将,重新集结部队,把加来等地的德军调到诺曼底打反击。

    朱树人也需要时间重新集结部队,这就注定部队抵达时间会有快有慢,一旦来得早的人马被李自成抓住机会打个反击,争取各个击破,胜负就尚未可知。

    李自成一看第一波赶到的明军数量确实不多,只有几千近万人,便果断作出主动反击的决策,想先吃掉这一部,也算是深得兵法精要。

    这个决策本身没有丝毫问题,已经是当下他能作出的最优解了。

    ……

    而李自成对面的这一路明军将领,身份倒也凑巧,正是原先张献忠的义子、从西军阵营醒悟投明的李定国。

    事实上,也不算凑巧,只能说一切巧合都是有原因的——李自成此前在挑选渡河点时,就提前侦查到襄阳以西、靠近郧阳府的这一带地区,地势相对复杂,处在荆山山脉和江汉平原的过渡区,明军在此防守也比较薄弱,防务主要被交给了几支打着西军降将旗号的部队防守。

    李自成就是拿准了他对“前流贼部队”号召力比较强大,想挑软柿子捏,甚至还意淫过“要是守军一时势弱,说不定看到大顺旗号,直接就会被感召来投”,才选择在这个点渡河的。

    李自成内心,至今还对这一点深有自信,他觉得张献忠覆灭时,麾下那些部将投明,肯定不是出于真心诚意,绝对是势穷而投,

    就像他十年前在陕西车厢峡被陈奇瑜迫降一样,一旦脱离险境看到机会,还不立刻降而复反?张献忠是比李自成还擅长反复无常的存在,他带出来的心腹能有什么善男信女?突然转了性子死忠于大明?不存在的!

    所以此时此刻,两军对圆,列好阵势,李自成依然没放弃招降。他快速扫视了一下战场,确认己方已经渡过汉水的这点人马,也已经有三五万人,能投入战斗的兵力,至少也是对面的五倍之多,所以他非常笃定,决定以势迫人,万一兵不血刃呢?

    “我乃大顺天子李自成,对面来将何人!可是黄虎老弟的旧部!”

    李自成的话语,立刻通过一群骂阵手扩音传到对面。李自成本人倒也乖觉,自从他在两年前的陈县大战,被朱树人的霰弹炮碎片射瞎了一只眼,他就谨慎得多了,喊话至少要离开阵前数百步,前面都有层层叠叠的铁盾手,然后让骂阵手往返跑到最前沿带话。

    黄虎是张献忠的外号之一,已经多年没人这么喊了。

    李自成当年跟张献忠平起平坐时,大家在农民军阵营内互称匪号,一个尊对方闯王,一个尊对方八大王。但现在张献忠都死了,而李自成已经称帝,当然不会再跟张献忠客气,称呼一声黄虎老弟他觉得已经很给面子了。

    对面的李定国倒也沉稳,他知道自己来得急,手头这点兵力打不过李自成的主力。战前朱总督在交代他们任务时就说了,一旦谁的防区发现李自成军渡过汉水,就第一时间黏上去,但并不要求孤军奋战,只要保持距离黏住对方就行了。

    这种举措的目的,是防止李自成看形势不对,就立刻掉头重新渡过汉水北逃——因为一旦李自成再次选择退缩,他的部队肯定要分批重新渡河,而这就会有先有后,不可能所有人一起上船。

    当岸上只剩下最晚没来得及上船的一两万人时,明军咬住李自成的这支部队就能杀上去,给一个反向的半渡而击。

    这时岸上剩余的闯军绝对不是明军盯防部队的对手,而且士气会崩溃,会抢着上船,那就绝对能打出马超打得曹操“夺船避箭于渭水”的惨状。

    李自成也是深谙这一点兵法,才没选择最求稳的“看到明军先头部队出现就立刻掉头逃跑”,他舍不得自己的后军被一口咬掉好几万人。

    双方都有所忌惮,李定国也就愿意跟李自成虚与委蛇拖延时间,他一改原本的肃穆神情,同样让骂阵手传话:

    “我乃大明永州府参将李定国!闯贼,你中了我家总督的计了!对面的将士们听着,速速投降,朝廷只诛闯贼、刘宗敏二人,其余只要擒伪职上官来降,皆可免罪!”

    李定国这番话措辞严厉,但声势却不响亮,看上去很是公事公办。对面李自成一听,确认了他的身份,不由嘲讽:

    “李定国?哈哈,贤侄倒也乖觉,你一向不是叫张定国么,怎得,张献忠一死,你就改回姓李了?还是觉得朕姓李,你才改回姓李,要弃暗投明。

    明朝狗皇帝向来无道,听说南京城里那废物更是懦弱无能,跟着这样的废物,你就算立功了,能得到升迁赏赐么?还不是一直被怀疑被鄙视,咱才是一路人!”

    李定国:“休要胡言乱语!我已经弃暗投明了!国姓爷待我等功过分明,从不鄙夷曾经从贼的将领!刘国能跟着他誓死尽忠,如今都封了将军号了!这便是铁证!

    对面的将士们听着,我当年也跟着八大王造过不少杀孽,残害过不少无辜,我也觉得天下温饱富庶之人,都是该杀之辈!纵横陕豫,何处贫苦百姓不是望风归顺、踊跃响应?

    但是跟着张逆来到湖广后,我渐渐发现我错了!不是贫民百姓都会跟随我们的!只是陕、豫实在穷困,活不下去,百姓才会响应!到了南方鱼米之乡,哪怕贫民也没几个响应我们!衡州之战,朱总督就是带着贫家子弟之兵,悍不畏死击溃了张逆!

    到了四川之后,我更是发现张逆倒行逆施,滥杀无辜,普通百姓只是因为还有一口饭吃,不肯跟随他,便被他恼其不从,残忍屠戮。这样的举措,最终下场已经摆在那儿了!张逆被送到京城,凌迟数千刀。

    你们今天,也跟着闯贼来错地方了!南方百姓现在安居乐业,你们裹挟不到兵源了,只会越打越少,当此鞑虏入寇,却白白死在汉人内战的战场上,祖宗污辱,死了都没脸做鬼!”

    对面的李自成,被这番话气得七窍生烟,他倒也不会任由李定国说完,只是中间就夹杂着对骂:

    “小畜生!朕今日就为黄虎老弟清理门户!他怎么养出你这么条卑鄙无耻下贱不忠不孝的白眼狼!三姓家奴吕布都比你体面!你酿当初是被狗日出来的杂崽子吧!众将士给朕杀!”

    李定国也连忙对着自己麾下将士进行最后几句动员:“弟兄们稳住!这是我们在杀鞑子之前,彻底雪洗身上耻辱的机会!

    只要顶住了,从此就不会有人用曾经当过流贼来指责我们!我们就都是汉人中的英雄义士!杀了李自成,汉人内战就结束了!”

    对方不会给他太多时间,喊完这番话,两军就已经逼近到数百步之内,弓弩互相攒射,箭失很快蔽日,场面一度惨烈。

    双方也都没有丝毫怯战退让,顶着攒射阵型完整地冲到了一起,开始进入肉搏。无数长枪攒刺,很快把前排敢死之士戳成了血葫芦。

    李定国咬紧牙关,不去估算伤亡,只是镇定指挥,倒也颇能坚持。

    他麾下这支部队,人数比他当年在张献忠麾下时指挥的部队还少得多,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毕竟他现在已经是官军了,不再是流贼,

    而且他当初是孤身被俘,朱树人不可能把改编的张献忠旧部全交给他们几个带领,既要削弱,也要掺沙子。

    考虑到李定国目前还只是个参将,让他带个七八千人,分三个营,已经是很给面子了,这样以后立了功才能增兵。换了别的参将还未必能有三个营,就算有三个营也会吃空饷,而不是像他现在这样几乎满编足饷,实打实有这么多人。

    靠这点人,把李自成堵住,才能证明自己!才能彻底洗刷自己的过去!

第266章 两百日皇帝

    决死血战还在持续,李定国军人数较少,战场的天平似乎一度倾斜。除了人数以外,李定国军其他各方面的短板,也随着对抗烈度的提升,而逐渐暴露。

    比如武器装备方面,朱树人军如今拥有的三千杆“武昌造”新式步枪,显然也跟这些流贼出身的新降军没有关系,朱树人是要把新武器补充给嫡系老兵的。

    当然这种程度的武器补给待遇,好歹是比当初在张献忠那、有一顿没一顿的情况要好多了。至少确保火药铅弹箭失足额补给,军服也统一配发,还能给一些淘汰下来的老式火铳补给——

    这些老式火铳,在朱树人的湖广军中,原本都已经不用于野战部队了,只是用于几大军事要塞坚城的城防,反正站在城墙上慢慢轮流开火不怕射速慢装填复杂,开火再慢敌人也冲不上城墙近战。

    这一次,却是从江陵、夷陵那些原本方孔炤留下的二线守城部队,淘汰下老式火绳火铳,拨发给孙可望李定国刘文秀,而那些城防部队,再顺势升一级,至少改用鸟铳。

    李定国倒也没有怨言,他知道尊重是自己争取来的,投降后被关押的这大半年里,他想清楚了很多问题,华夏太大了,每个地方民情不同,他跟着张献忠做的很多事情,确实是误入歧途,

    张献忠在湖广四川杀地主富户大秤分钱财开仓放粮,这些他至今觉得没太大问题,那些有钱人确实太为富不仁了。

    但是张献忠因为南方百姓相对活得下去、不愿意冒险反抗、不想跟着他当兵出力,就无差别屠杀平民,这些行径实在是太残暴了。李定国现在已经非常悔悟于这一点,他需要洗刷这一切。

    这些兵器好歹比他当流贼时用的要强,就用这种武器打出一场阻击战、拖延战,拖到援军抵达,让援军负责输出,就是最好的与过去切割的方法!

    两军之间的厮杀越来越惨烈,双方都是农民军的底子,无非一方换了更整齐的军服,火红的纯色战袍,让鲜血都变得不再明显,更增威势。

    数以千计的士卒以长枪列阵互相捅刺,稳扎稳打推进。明军这边很多士卒负伤浴血,在火红战袍的遮掩下,都看不分明,后排将士中箭也看不出来。

    李定国的骨干部曲,原本在张献忠麾下时,就有一定的着甲率,跟了朱树人后,朱树人好歹也补充了一些淘汰的年久失修生锈的铠甲给他们,

    这些铁甲穿在红色战袍内,被箭失射中并不会透,但表面上看战袍却是千疮百孔,反而给敌人以震撼,让李自成的兵马再次以为对面的明军如此悍不畏死,重伤不退。

    打着打着,李自成前军就有些怀疑人生,为什么对面同样是农民军出身,只有五分之一的兵力,就能坚决地顶住己方?

    而李自成本人因为独眼后谨慎怕死,不敢身先士卒,随着厮杀深入,闯军士气愈发低迷。

    对面的李定国倒是个勇武之辈,反正他是个蹲完大牢出来、诏安赣南山贼洗白得官之人,他至今还没觉得自己命值钱,不过一个参将而已,没法青史留名,

    一个已经失去了一切,无牵无挂之人,就非常敢于身先士卒搏杀。

    “杀!别管左右敌军,跟我冲杀李自成中军!闯贼全靠李自成一人撑住士气,杀了李自成他们就不会再战了!”

    李定国的思路非常明确,他已经吃透了朱树人的意图,是要招降为主,所以决战战场上杀再多人也是没有意义的,还不如争取偶然一击把李自成干掉,就能彻底结束战斗了。

    李自成虽然暂时有五倍的战场兵力,但部队展开是需要空间的,中军大阵挤不下太多人。在李定国放弃了左右两翼。孤注一掷往中间突破的情况下,李自成也是被吓了一大跳。

    他的命还是很值钱的,怎么能跟一个泥腿子参将赌命呢!

    “快给朕拦住这个三姓家奴!刘芳亮呢?废物!让刘宗敏带亲卫营上!”李自成慌乱之中都有些局促,一看刘芳亮被牵制在侧翼,似乎也没有非常卖力,不由气不打一处来,但他也没法追究,只能指望刘宗敏了——刘宗敏是亲手一狼牙棒击毙崇祯的人,绝对不可能被饶恕,他也只有死战到底,战斗意志是最不容置疑的。

    刘宗敏果然卖力,带着最精锐的亲卫老营堵了上去,跟李定国厮杀到了一团。混战之中,两人居然还斗将了一番,只不过没法单挑,都是各自过了几招就冲过头了,然后乱砍乱杀两边的敌方杂兵,拨马再战。

    很快,刘宗敏和李定国都渐渐带伤,两个以勇将着称的存在,刀刀死磕奋死搏杀。

    ……

    两支都是以农民军为底子部队,互相乱战,过程也没什么可说的,双方的战术其实有些相似,唯独只是李定国的装备略好,而且部队兵力更集中,就揪着一个点打。

    李自成终究是此前几个月打了太多败仗,一时拿不下,心气就急了,气势也颓了,再次开始怀疑人生。

    当李定国有一次差点儿冲破了他的亲卫营时,李自成甚至选择了偷偷往后退却,但不让中军大纛跟他一起退,以免伤了士气。

    这一刻的骨气,可谓是连掷兜鍪于地、说大丈夫不可避于矮墙内求活的袁绍都不如了。

    数万人的死战,也不是一个下午就能彻底分出胜负的,李自成军前方吃紧,原本还没渡过河的后军,自然也要加急渡河,以增援他们的“皇帝”。

    如此一来,留在汉水北岸的后军人数就更少了,让更多的诱饵被逼着咬钩来到南岸。

    后军当中当然也不是人人都对李自成如此效忠,有个别部曲已经开始心思活络,眼见李自成跟李定国杀得乱作一团,这些隔着汉水冷静观战的人,难免有心中胡思乱想的:

    就算陛下击破了李定国,又如何?就算连孙可望刘文秀一起击溃,又如何?那也只是朱树人湖广军的一小部分而已!

    最关键的是,李定国能这么快赶来,还透露了那么多打击闯军士气的消息,人人都知道陛下这是中了朱树人的计了!这就是为了诱敌深入才放他渡河的!

    如此一来,后军中那些意志相对不坚定的部将,哪里还肯送死、明明现在还没跳进陷阱,却义无反顾跟着陛下跳下去!

    肯给李自成陪葬的终究是少数。

    而随着夜色即将降临,压垮李自成后军尚未渡河部队的最后一根稻草,终于来了——汉水河面上,朱树人的水师出现了,带兵的也是朱树人用了多年的心腹水师将领张名振。

    水战的技术性碾压永远比陆战更迅勐,随着张名振的出现,李自成那些临时搜刮来的民用小船组成的渡河船队,很快被彻底摧枯拉朽击溃。

    还没来得及渡河的闯军后军,也彻底松了口气——这下不是他们不愿出力救援陛下,是没船可以执行渡河救援任务了,总不能游泳过汉水吧?陛下地下有知,也会原谅他们的。

    这一变故,终于让李自成彻底怕了,他虽然不知道张名振的水师有多少人,能有多少兵马迂回上岸侧击,但他知道再拖延下去只会被斩首行动击破。

    李自成终于选择了渐渐往西移动,他妄想就算战败,还能躲进荆山山区,跟官军打游击混一段时间,万一能逃生呢。而如果被逼往靠近襄阳的方向,进入江汉平原,交通四通八达,就绝不可能逃过官军追杀了。

    他一辈子有过很多次本钱几乎被打光,只带着一群心腹又发展翻盘的机会。所差别的,无非是现在称过帝了,似乎没那么好下台阶。

    而给李自成信心最后一击的那根稻草,来自入夜后的酉时三刻——官军在陆地战场上,也终于有一支军队赶来增援李定国了。来将打着曹字和朱字旗号,还都是骑兵,所以反应迅捷,显然是朱树人麾下的曹变蛟、朱文祯两部铁骑。

    这支部队人数倒也不多,两万人左右,加上李定国的兵力,总兵力也不超过三万,何况李定国部经过一个下午的血战厮杀,已经被打残了,实际上官军能同时投入的战力,也不过两万四五千。

    相比之下,一个下午的时间里,闯军后军又渡河了超过两三万人,实际上李自成的部队人数是越打越多的,只是后面渡来的部队质量越来越差,只能算是壮丁。

    到了曹变蛟赶到战场时,闯军在汉水南岸的总兵力,依然是官军的两倍以上。

    可是农民军壮丁为主的部队,跟官军那种精锐程度不亚于关宁铁骑的强军,如何能比?

    这些骑兵,还有数千人装备了左轮手枪喷子和双管后装喷子,马上火器极为犀利,这是吴三桂的关宁铁骑都拿不到的好东西。

    “快跑!所有骑兵护驾,往西逃进荆山!”李自成看到曹变蛟大旗出现的那一刻,多年前被支配的恐惧再次浮上心头,加上对朱树人的恐惧叠加到一起,终于让李自成选择了放弃他的步兵大军,只带着骑兵趁乱逃命。

    因为夜色的掩护,李自成倒也暂时逃离了战场,数万人被他当垫背,就算立刻士气崩溃,官军要抓俘虏都得抓好久。混乱中也就耽误了抓捕李自成。

    刘芳亮一看皇帝都逃了,他也意识到情况不对,压在头上的最后一点威压解除,他也很光棍地选择了直接下令投降,跪地求饶。

    另一边的刘宗敏,原本已经压着李定国在打了,谁让李定国兵力不如他呢。但被这么一搅合,刘宗敏也是大势已去,部下渐渐崩溃,无数的士兵逃散,被堵到就投降,不过一刻钟,刘宗敏身边的兵力已经远少于李定国。

    他依然挥舞着狼牙棒死战不屈,他也知道自己手刃了崇祯,不可能被赦免,还不如痛痛快快战死。不过半炷香的工夫之后,刘宗敏已经身中十余箭,还被好几颗铅弹碎屑铁渣所伤,双臂渐渐挥舞不支。

    李定国哪肯放过这个机会,挺起长枪瞅准机会一个勐烈突刺,扎进刘宗敏胸口,把他捅下马来。

    PS:本来想一天写完,但主要是想给李定国一个洗白出场的机会,展开多了。明天再让李自成死吧。

第267章 搂草打兔子

    随着刘宗敏一声惨嗥重伤坠马,生死不知,这场战斗最后的悬念,其实也就彻底熄灭了。不过半刻钟后,剩余的闯军残部乱乱杂杂,兵无战心,不是逃散就是投降。

    刘宗敏那生死不知的躯体,也被李定国让亲兵绑了,不管死没死先包扎一下伤口,争取尽量带回去,这毕竟是弑杀了先帝的凶手,值得非常高的封赏。然后李定国就不顾自己身上也还有点伤,让属下继续扩大战果,多抓俘虏。

    九月底的下弦月色仅仅微明,让这场从午后持续到深夜的战斗,在收官阶段显得如此肃杀,也加大了追歼搜捕残敌的难度。

    溃兵逃得到处都是,往东边江汉平原跑的多半还能被抓住,而往西边荆山山区跑的,可能就要数日甚至十天半月才能抓获了。

    寒冷的秋风刮来阵阵浓烈的血腥味,让人怀疑如同身处鬼蜮。

    李定国大口喘息着,花了好一会儿追击扩大战果,直到次日黎明,天色微亮,他才在刚安静下来不久的战场上,重新找了地方歇息,简单处理一下自己身上那些零碎小伤。

    友军的曹变蛟将军,和副将朱文祯,也是在这时候才找到了他,问起损失情况、斩获战果。

    曹变蛟看到他时,表露出来的神色很是复杂。曹变蛟是天下名将,当年就跟着孙传庭和叔父曹文诏追杀过老闯王高迎祥,还参与干掉了高迎祥(只是参与,不是首功)。

    所以,哪怕杀掉了闯王,虽然绝对可以至少封伯甚至封侯了。但这种功劳在曹变蛟眼中,也不至于是什么高不可攀的不世神功,他是见识过这种大场面的。

    何况现在,根据曹变蛟掌握的战场情报,李自成肯定早就跑了,此战能把李自成除了骑兵部队以外的兵力几乎全部打崩、打跑、俘虏,也已是奇功一件。

    曹变蛟原本觉得,李定国孙可望都是流贼的贼子,他跟对方厮杀了这么多年,积累的仇怨也是说不清道不明。

    曹变蛟此前认为:国姓爷却如此优待招降这些反复无常之人,给机会戴罪立功,仅仅让他们帮着诏安了一些赣南罗霄山区的零散贼寇,就给参将之位,实在是有些奢侈了。

    今天来增援的途中,曹变蛟内心未必没有存着看李定国笑话的念头,他甚至下意识想过,最好闯贼和西贼的嫡系顽猾老贼互相火并都死得差不多,也就省了正牌明军去扛伤亡了。

    但最后看到李定国那么敢战,死伤了好几千弟兄还身先士卒顶在那儿,气势竟比已经隳堕暮沉的李自成还顽强得多,曹变蛟才渐渐改变了看法,也不摆“百战余生正牌九边精锐”的架子了。

    对于武人,尊重从来都是自己一刀一枪从战场上挣回来的,只要敢战,总有袍泽会看在眼里。

    两人当面之下,曹变蛟傲然骑在马背上,俯视下马步行的李定国,上下反复扫视几眼,才冰释前嫌地垂询:

    “此战斩获损失如何?李自成虽跑了,他麾下伪文武骨干,可有擒获多少。有瞧准李自成逃跑的方向么?”

    李定国也不觉得对方傲气,他知道曹将军是有这个资本的,

    曹变蛟跟着洪承畴打松锦大战时,还冲杀过黄台吉的御营旗阵,那是外战的民族英雄,不是内战打得好能比的。

    他恭恭敬敬地说:“末将侥幸,阵擒了闯贼手下大将刘宗敏,此贼乃是弑杀先帝的巨恶。另外俘获闯贼兵马万余,我军伤亡,累计也有数千,若不是末将反复鼓舞他们,友军即刻便到,加上张将军、曹将军你们救援及时,末将怕是也维持不住局面。”

    李定国一共八千人,伤亡加起来要是有“数千”,正常情况绝对是要崩的。但一方面他带的兵训练扎实,在张献忠麾下时也经过锤炼考验,李定国也擅长身先士卒,跟将士们同甘共苦。

    另一方面,就是仗着部队始终知道“优势在我,我军有源源不断的援军,只是需要时间赶到战场”。这种信念支撑着,就不像那些已经全军压上、没有援军的部队那样容易绝望了。

    李定国又是个擅长把控战场人心的,他似乎总有办法让属下相信“再稍微扛一扛,援军马上就到”。

    曹变蛟听取完了细节陈述后,也有点肃然起敬,这带兵能力,着实算是不凡了,难怪在张献忠手下被屡次重用。

    今日之战,李定国抓获的俘虏数量,绝对还不如他这个来扫尾捡便宜的多。曹变蛟至少抓了李定国三倍的俘虏,谁让他是两万骑兵部队呢,追亡逐北跑马圈地天生有优势。

    敌军崩溃时骑兵仗着速度优势迂回拉一个包围圈,直接就是几千上万的跪地投降。

    论抓住的俘虏,曹变蛟这边级别也不低——伪丞相牛金星不善奔跑,骑术也不精,在乱军中被顾此失彼的李自成抛弃了,最后被曹变蛟抓获。

    而刘芳亮更是直接对着曹变蛟投降了,李自成身边主要文武,经过计点,似乎只有一个宋献策跟着他一起跑掉了。

    两人又合计了一下后续的追击,让久战的部队稍事歇息,拉起了一个包围网。

    李定国看着曹变蛟的部署,似乎是要仗着骑兵的速度优势,沿着这一带的荆山边缘拉起半边包围圈。

    他不由有些担心:“曹将军,那若是这闯贼往荆山深处逃亡,一路去往郧阳、武当山等地,又当如何?莽莽群山之中,怕是不好搜剿,此贼十余年来,惯于如此。”

    曹变蛟:“放心,总督大人敢放他渡河,自然是准备好了十面张网。西边也有借调川中兵马来堵口。

    早在今日之战前,四川兵备道的张道台(张煌言),就带着方国安的一部人马,回郧阳方向堵口了。方国安麾下那些夔东各家兵力,擅长山地搜剿,那一侧就交给他们吧。”

    四川军队当中,秦良玉马翔麟母子一直在驻防汉中,也不好特地调得太远,所以朱树人战前在想到要动用四川山地兵时,就想到了勉强用用方国安。

    方国安历史上不算多忠义之辈,但好歹也算是坚持到了历史上潞王在杭州的政权时期,他后续的背叛,多半也是看在局势实在不可收拾。如今有蝴蝶效应,对于这种能争取的人才,当然要尽量给他机会,往忠义的方向强化塑造。

    而他带来的山地兵,也都是历史上夔东十三家里那些渝地本地抗清义军的底子,之前很多都参加过朱树人光复重庆的战役。

    ……

    搜剿还在持续,又过了一天,朱树人本人也姗姗来迟地带着又一支援军赶到了战场。

    他本人毕竟不可能跟曹变蛟这样的骑兵名将一般快速反应,但这种泼天之功,他本人当然也要亲临督战,争取把擒获李自成的最后一战捏在自己手中,好歹捞一个统筹指挥的功劳。

    这一点,曹变蛟心里其实也清楚,也想得通——未来的南京朝廷,最说了算的,其实就是朱总督了,为先帝报仇这种功劳,怎能完全不参与?要是不参与,只会导致上下失序,独吞功劳的人自己心里也会不安心。

    而且退一万步说,就算朱树人不能上阵督战,就凭他定下的诱敌渡河计策,那就是李自成覆灭的最重要原因。其他人只是实际操作参与厮杀,但没这条计策,就算杀败了李自成也未必能确保诛杀他本人。

    朱树人提前安排表哥张煌言也来蹭功劳,也是存了提携亲信的念头。张煌言是在去年入川追杀张献忠时,封的四川兵备道,后来张献忠被灭的过程中,张煌言本人的功劳不够明显,也够不到再升一级。

    另一方面,也是张煌言同样太年轻,他只比朱树人年长了四五岁,朱树人二十三四岁到督抚,张煌言也不过才二十八岁当到道台。

    眼下张煌言二十九了,能在围堵李自成中再捞一点,朱树人也好帮他谋个佥都御史的头衔,哪怕不能直接实授巡抚,好歹级别上的坑先占住。

    朱树人从来都是内举不避亲的,只要他的亲戚确实有才干,当然要用了。无论是父亲沉廷扬还是表哥张煌言,历史上就留下了忠义之名,干嘛不提携。

    一到战场,朱树人就召见众将,并且先口头嘉奖了一番此前战事有功之人,并且进一步分派了任务。

    “曹将军,朱副将,李参将,本官会为你们请封的,务必再接再厉,速战速决——本官也是临时被其他军务拖延,耽搁了半日。

    战局不等人呐,天下本是一盘棋,不能光盯着湖广看。就在昨天晚上,信阳那边刘国能又送来六百里加急的军情,说是凤阳府的伪福王政权,居然开了凤阳城直接对多铎投降了!

    我还以为,多铎这种杀人魔王,肯定遇到姓朱的王爷伪帝都会杀了干净,没想到他身边估计还有能人,竟然接受了福王的投降,应该是想立他为傀儡跟我们一战了!

    南京那边,应该跟信阳守军差不多前后脚得到的消息,陛下催我们加速解决李自成的诏书,估计已经在路上了,两三天就可能送到襄阳。我们争取快一点,东线也不等人。”

第268章 李自成自裁卧龙岗

    曹变蛟闻言变色:“这么快?可是,李自成在莽莽荆山之中,搜捕是必须除恶务尽的,这厮都跑了多少回了!要不总督大人您先带一部分兵马回援?水军也带走?搜捕残部用不了太多兵力,他身边如今只剩下几千精锐心腹骑兵了,数万的步兵主力全丢了。”

    朱树人白了他一眼,他就算派一支偏师先回援,也不能亲自回援,否则李自成授首时他不在场,这对于权力稳定多亏。

    水师也不能全部调走,还是要留一部分人堵住汉水沿线保持搜索,以免李自成万一瞅准一个空档再次北渡汉水。

    “我自会安排的,大家知道我的意思,加急就是了。另外,我听说李自成还有后军几万老弱,当时没来得及南渡汉水,就在北岸被截断了。

    这股人马要是逃回去,也能作乱很久,说不定会北投左良玉、阿济格。我们现在除恶务尽,就省了将来在跟鞑子的战场上,跟届时已经沦为汉奸的部队作战。

    左良玉虽和我不合,但他毕竟现在还没打出反明的旗号,他麾下将领也各怀异心,我们要争取以势压迫挤兑,再辅之以威逼利诱,如果能拿到李自成的人头,让左良玉麾下看到我们的强大、看到跟左良玉联手的友军也瞬息覆灭,左良玉麾下必然能诱出内变!

    这一次,我们不仅要杀了李自成,还要把南阳府彻底收复、掌控,争取跟鞑子以伏牛山、桐柏山为界割据,不但要守住汉水一线,还要前推到秦岭一线!”

    朱树人后世学的地理教科书上,华夏南北的分界线都是秦岭、淮河一线,可没说中段是分在汉水一线的。汉水只是秦岭南北两股山嵴之间的谷道。南宋时,岳飞在湖广的根据地,一开始收复的是襄阳,但后来也是沿着南阳一路往北巩固的。

    所以朱树人决定推到秦岭北麓以及余脉的伏牛山、桐柏山,这个思路也是对的,当地的地理单元、险要形胜,可以支撑南明以秦岭支脉低成本防守,而襄阳只要作为一个后勤支撑点即可。

    朱树人不但要灭贼打胜仗,也要趁着这次胜仗,至少反推一个府的地盘,也算是捞点光复之功。

    ……

    大家统一了思想后,就一切按计划执行,此后几日,倒也进展顺利,没有再折腾出什么幺蛾子。

    距离初次大战后两天,李自成躲入荆山山区的军队,就因为目标太大,又被曹变蛟咬住痛揍了一顿。

    最后的数千心腹亲卫骑兵,又被打得零散凋落,被杀千余,更多负伤、被俘。李自成也是真的顽强,都已经换上了普通士卒的外袍罩甲,乱军中还是逃了一次。

    但每次逃,身边将士至少缩水八成,五去其四。这一次逃跑时,身边仅剩了七八百骑,简直就跟官渡之战时逃亡途中的袁绍一样惨。

    李自成想一路西逃,但很快发现在西边也有张煌言、方国安的兵马,就又被碾回来,好在人数越打越少,目标越来越小,他也是兜兜转转,自己都迷失了方向,不知走到哪里了,只知道是在荆山山区内反复流窜,忽东忽西,在官军搜索拉网的夹缝中生存。

    饶是李自成求生意志极为勐烈,到了这一步,大约被追了将近十天后,他的神经都快崩断了,有点懒得逃了。

    这天,约莫是九月底十月初的某一天吧,李自成都记不得日期了。他带着最后一两百骑,从一处荆山险谷中逃出,暂时来到了一个山中盆地的村落。

    当地百姓大多已经因为反复的官兵搜索而逃走了,只有极少数老弱留着,村子里的粮米物资也没全部运走,李自成卫队饿了两天了,直接冲进村子抢吃了一顿。

    吃饱肚子之后,李自成看左右山清水秀,他虽然没文化,却也看得出这地方不错,竟生出了懒得再走的念头。

    宋献策吃完后,还想劝他继续逃命,看他慵懒得似乎没什么求生欲,也是大急:“陛下!您这十几年里,都逃脱官军搜捕多少回了,这次还有希望啊!”

    李自成摇摇头,叹了口气:“那不一样,我是已经当过了皇帝,又跌下来的,岂能再遭那种羞辱。何况朱树人并非凡人。当初我就打不过他,要不是被他兵威驱赶逼迫,我也不至于孤注一掷北上,杀了崇祯夺位。现在看来,不过是做了朱树人手中的弑君之刀!”

    李自成能说出这番话来,也算是临死突然灵台空明,智商都临时上升了一截。

    宋献策还要再劝,忽然远处已经响起了兵马之声,显然是又有官军即将搜索到这个村子了。

    李自成指着左右形胜、山泉竹林,问道:“此处倒是好风水,竟是何地?”

    左右也不知道,就抓了个村中逃不走的老头儿过来问话。

    李自成也难得不嗜杀了,或许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竟能温和地跟老者问话:“老丈,此处竟是何地?我们在荆山中辗转多日,已经迷了方向。”

    老人害怕,哆嗦回答:“此地乃是襄阳以西,不过七八十里,名唤隆中,这几处山头的村民,都说自己住的地方乃是卧龙岗,说是当初汉时诸葛丞相早年隐居之地。不过千年流转,也没人知道哪条岗子才是真的。”

    说来也是命运凑巧,谁让这一世李自成是刚渡过汉水,就被朱树人用计围在襄西荆山之中了呢。

    诸葛亮隐居的隆中,可不恰好就在襄西荆山之中么。

    李自成去不了九宫山了,竟机缘巧合被赶到了卧龙岗。

    “好风水啊,朱树人奇谋远略,看来也不在诸葛孔明之下了,才能短短五六年,从一介年少监生,崛起为数省督抚,兵权滔天!朕竟是到了这卧龙岗,被他算计也是顺理成章了。

    罢了,看这儿山清水秀,若是再逃,追兵那么多,未必有这么好的去处了。来人呐,把军中剩余的火油火药箭棉都集中起来,再多找些柴火。朕不能任由狗官辱朕之尸!”

    流贼军中带着火油,也是一种比较粘稠的重油,接近于沥青了,是沾在棉絮上裹在箭头外面,制造火箭的。火药么,自然就是平时火枪兵器用的了。

    反正也不打算再抵抗了,全军这一两百护卫能凑出的火油火药加一块,也有一桶的分量了,把这些浇在刚从村子里找来的干柴上,李自成吩咐点火,旁人也不敢抗命。

    见火势起来了,李自成竟很有魄力地直接跳了进去,不过被火药爆燃和火油黏皮焚烧的痛楚,毕竟不是活人能承受的,李自成惨叫了几声,就在火堆里拔出宝剑自刎结束了痛苦,

    宋献策就跟戈培尔一样静静看着自己的老领导被烧得焦黑难辨。

    而这个过程中,官军的搜索部队已经进村了,看到火堆后立刻拷问俘虏侍卫,得知是李自成,连忙打水扑火,可惜灭完火时,已经分不出木炭和皮肉了,只有一些骨头可以辨别。

    带队军官兴致索然,只好带着宋献策和一群俘虏,还有灰堆里捡出来的黑色骨头,回去复命。

    ……

    “什么?忙活了这十几天,最后还是没能生擒李自成?只捡到了几根骨头?”

    “罢了……好歹是抓住了宋献策,倒也能证明是李自成自尽了,罢了把宋献策押回南京审判,让他当着满朝公卿,御前陈述李自成的死状吧。那些见证了李自成焚尸的闯军骑兵亲卫,也都扣下来作为旁证,送回南京。”

    朱树人最终得知李自成死法时,也是有些惆怅。

    不过想想也正常,张献忠此前是被刘文秀在最后一刻卖了,打晕绑了来献,否则但凡张献忠最后时刻能清醒,也绝对会自尽,不会落入官府手中吃那零碎苦头。

    而如今,李自成已经是知道了张献忠的下场,知道被生擒绝对是要活剐几千刀的,他怎么可能再受这种屈辱?他还是称了帝的人。既然是在清醒状态下决定自己的终结,当然是直接自我了断了。

    也罢,功劳的含金量稍稍损失一些,也就算了。

    搞定了李自成之后,朱树人也没闲着,一边让史可法那边再坚持坚持,他这儿就差几天,最后争取扩大战果、克竟全功。

    他立刻让人拿了李自成的一些信物、几根骨头,由北渡汉水的追击部队拿着,去追击劝降还没逃远的、或者是回南阳县投奔左良玉的闯军残部。

    同时,也仗着左良玉部如今名义上还是大明军队的优势,朱树人派出了几个不怕死的、一身正气的使者,去秘密劝降瓦解,威逼利诱,许诺利益。

    经过文武并用,一边武力进攻李闯残部,一边拉拢左良玉部曲,最后在半个月之内,彻底搞定了南阳府。

    逃走的汉北李自成残部,至少有一半以上被追回来了,俘虏改造,少部分死硬的或者就是想当汉奸投鞑的,也肯定有。

    左良玉本人,历史上在弘光元年才病死,如今因为形势不好,忧急无奈,提前卧病不起。因为军心混乱,不少人被朱树人策动,最后刺杀了躺在病床上的左良玉,带队归顺朝廷,表示他们一直是大明的军将,只是主将怀有异心,他们是被连累的。

    人过一百,形形色色,左良玉军中不肯归明的肯定也有,比如跟朱树人有私仇的郝效忠,就拼死保护了左良玉的幼子左梦庚,以本营部队趁乱杀出,也靠着左梦庚这面旗子,拉到了几个营的动摇者,直接北上投降了阿济格。

    但不管怎么说,这肯定比原本历史上、左良玉部主力全部直接投降鞑子当汉奸,要好很多了,这已经是尽量把汉人的损失降到了最低。

    李自成、左良玉覆灭的过程中,除了战损以外,活下来的那部分人,至少有七八成被朱树人吞并了,还有两三成逃散或者被阿济格吞并。

第269章 左有阿济格,右有多铎

    李自成自裁、左良玉在病榻上被弃暗投明的属下刺杀,襄阳南阳一带的流窜武装力量也大半被朱树人收入囊中。

    这笔收获,看起来非常巨大,着实算是一份泼天大功,

    不但为汉人文明挽救回了数万原本历史上会投鞑当汉奸的军队,此消彼长让明清军力对抗形势颇有好转。还为先帝崇祯报了弑君之仇,这是怎么嘉奖都不为过的。

    可惜,说到底,天下还是一整盘无法割裂看待的棋局,朱树人为了实现这一切,前前后后至少耽误了二十天。等他完成到这一步时,早已是崇祯十七年的十月份。

    早在二十天前,福王就带着凤阳府和归德府的地盘陆续投降了多铎,此后这段时间里,东线告急求援的朝廷公文也是雪片样飞来。

    都是探讨要求朱树人停止在湖广与河南之间的军事行动,抽调更多主力去南京增援。从那些书函的内容来看,多铎接收、通过伪福王地盘的时间只有短短十天左右,然后就开始进攻扬州府各县了。

    史可法倒也有组织部队进行防御,但扬州府外围各县能拖住的时间分别不过数日。朱树人收到的最后一封告急催兵文书已经显示,扬州城的攻防战也即将展开了。

    要不是看在朱树人是陛下的女婿,不可能背叛陛下,那么召朱树人军队的旨意,说不定都会跟赵构招岳飞班师的十二道金牌那么急切了。

    朱树人也知道,自己无论如何是赶不上扬州守城战的,因为就算他在李自成死前就班师顺江东下,大军一路毫无拖延抵达南京,至少也要十天以上。

    而他对清军的理解,远比其他南明官员要深刻——其他大部分南明文官,始终把清人视为没什么军事科技的蛮夷,只是弓马娴熟。

    甚至历史上,史可法本人死守扬州时,他其实都没料到,多铎能组织那么多红夷大炮轰塌城墙,所以扬州战役才打成了那个样子。

    这一世,也算是有朱树人这个眼光犀利的同僚帮着提醒,一再警告史可法:面对多铎的清军,坚城厚墙不足为恃,在军队综合战力不济的情况下,指望城墙暂时御敌,还不如指望长江淮河汉水这些天然水系拖延御敌。

    毕竟清军的水师是实在不行,有明军阻击就无法轻易渡过江河作战。

    此外,因为朱树人带来的蝴蝶效应,这一世史可法坐镇中枢,也不可能亲自去扬州督师了,所以扬州的城防自然另有委派将领驻守。

    史可法提前被这么反复警告,自然也做好了扬州可能暂时失守的心理准备,让部队组织钱粮物资和百姓转移,暂时移去江南。

    最终,在朱树人没有及时得到消息的情况下,扬州就在多铎数日的攻击下,便告破城,好在城内能撤的、心向大明的军民物资损失都不大,能撤都提前靠渡江撤退了。

    这种暂时的退却忍让,也还是可以接受的。

    毕竟存人失地,人地皆存。存地失人,人地皆失。大明丢掉的土地已经很多了,暂时丢掉扬州几个月,朱树人自然誓要多铎将来加倍偿还。

    这么大规模的撤退,肯定也免不了被清军在大军抵达前提前派出的伪装细作给混进去。不过隔着大江,这些细作也不可能立刻发挥效果。

    史可法也知道这一点,他也是利弊权衡,知道暂时不得不忍受这一点不利,只能指望继续扎稳江防,隔绝消息,尽量四平八稳。

    一时之间,南京城内被史可法下令全部戒严,城门关闭,除了朝廷军队押运的物资,以及调防的兵马、信使、斥候,其他普通人都不许进出城。

    南京城内对此怨言者有之,心怀动摇者有之,但史可法执掌兵部,再加上沉廷扬协助,他们可以彻底掌握住长江以南的军队,反对者一时倒也掀不起浪来。

    另外,在暂时沦陷的扬州城内,倒也不是所有人都撤走了,有些在当地田庄极多、盘根错节的巨富、盐商,唯恐自己跟着朝廷跑掉后,多铎的清军入城,会清算没收产业,将来不承认他们的田产,

    所以这些人中,有相当一部分选择了偷偷跟多铎联络,留在扬州,想当带路内应,换取清国承认他们的合法产业——

    不过还别说,这些人有这种想法,倒也不奇怪。因为清军此前在黄台吉时期,虽然在北方烧杀掳掠,但这次多尔衮掌权后,最初几个月,为了摆出争天下的姿态,还一度让属下收敛。

    这些扬州巨富、盐商、两淮大地主,被这种假象所骗,觉得投敌就能保住财产,也不奇怪。

    当然,这种收敛绝不是狗鞑子转了性子,完全是暂时隐忍装出来的,为的就是削弱汉人的反抗斗志。

    所以清军历史上在收取华北、中原的时候,百姓和地方军队的抵抗才非常薄弱。一直到多铎打过长江之后,觉得天下已定,南明不可能翻盘了,多尔衮和多铎的獠牙才彻底毫不掩饰地完全展露。

    着名的“留头不留发、留发不留头”命令,以及随后的清洗屠戮,就是历史上多铎在进入南京城之后,才开始在江南地区颁布的。这一方面是要彻底摧垮汉人士大夫阶级的抵抗意志,另一方面也是纯粹需要找个由头来大规模屠杀劫掠。

    否则百姓都直接成了大清子民,他们还有什么借口疯狂劫掠自己治下的顺民呢?

    逼得人民不愿意剃头,正好在最富庶的江南之地展开大屠杀。杀最少的人,就抢到最多的财富钱粮,效率极高。

    所以,凭良心说,历史上清军入关后,北方汉人没怎么抵抗,而江南百姓抵抗极为激烈,后来搞出江阴、昆山、嘉定那么多地方的屠戮惨剧,倒也不能因此就说北方人丧了气节,乖乖就范。清人的隐忍狡诈,在其中也起了相当大的作用。

    他们打北方时,没展露出逼人剃头和胡乱挑衅屠城的一面,北方百姓不知道他们的卑鄙无耻,以为多尔衮跟黄台吉不一样,有“明君潜质”,暂时被软化了抵抗斗志,只能算是上当受骗。

    此时此刻,多铎也还没觉得大局已定。虽然进了扬州城,他好歹还知道面前这道长江防线是非常难逾越的。

    需要江北富商、百姓、水手,各方汉人群策群力为他所用,补足他大清的水军短板劣势,他才有机会成不世之功,所以对于肯留在扬州城、提前暗中投效的巨富,他都选择了守约保全其家小产业,只要他们捐船助军、帮忙招募水手。

    当然,杀人肯定也是要杀的,毕竟都到了富庶之地了,多铎军一路走来,除了军械以外,其他补给其实非常缺乏,如果不允许抢一把,部队也没士气进行后面的渡江作战。

    所以,只要没有跟着史可法携民渡江、也没提前跟他大清打过招呼当带路的,剩下的百姓,依然被多铎疯狂杀戮,产业全部搜刮为军资。

    史上据说死了八十万众的“扬州十日”,这一世只持续了三日,至少死几万人还是有的。对外宣称则是因为“这些军民在史可法的部署下,抵抗了大清军队,所以才屠戮。后续江南诸城,只要不战而降,无血开城,一律可以免屠”。

    这说辞一时之间倒也颇有欺骗力,因为早在崇祯十六年初,李自成刚刚建号的时候,他就已经宣布过类似的政策了。多铎此番不过是拾人牙慧,依样画瓢。

    ……

    多铎在淮扬进展顺利,孤军深入直抵扬州的瓜州渡,连扬州主城以东、扬州府下属的其他诸县(后世的泰州、南通等地,明末都属于扬州府),多铎都暂时没精力去彻底掌握。他只想快速凿穿南明防区,尽快渡江。

    为了实现自己的战略目标,多铎当然也会充分利用资源,所以他在筹备攻打扬州主城时,就派六百里加急的飞马信使,前去开封一带跟阿济格联络。

    希望阿济格的西路军,别管关中地区了,从河洛、开封直接南下,帮他牵制住朱树人,别让朱树人的部队太快回防南京。这样才能为多铎创造出时间差,强攻渡江拿下南京。

    阿济格收到多铎的求助信时,倒也没敢太过推诿。一方面,历史如今已经出现了巨大的蝴蝶效应——

    原本的历史上,阿济格是要亲自以主力攻打西安,然后找到了机会一路突破秦岭进入汉中,最后还跟张献忠政权干上了。

    以蜀道之艰难,秦岭防线原本是不可能轻易被突破的,之所以阿济格历史上能得手,关键在于当时的蜀地有张献忠和明朝四川守将互相厮杀、汉中还单独落在李自成手中,蜀地不是铁板一块,无人提防入川山路,才给了阿济格机会。

    而如今的四川,是朱树人在一年半前刚刚花了大力气平定的,从成都到汉中,都统一在一面军旗之下,铁板一块,阿济格自然知道不可能有机会入川。

    而吴三桂地位的变化、他和清军达成的“放弃关宁,换取清军允许他自行追击李自成关中部曲”交易,种种因素,都让阿济格的西进任务已经算是基本完成了,后续暂时没什么别的方向可以忙活。

    如此一来,往西的任务提前告一段落,腾出手来的阿济格本来就要再找点新麻烦挑衅,兵力驻扎在河洛、开封,顺势南下南阳、襄阳也就顺理成章了。

    这既是为了阿济格自己,也是为了他大清,同时也是为了给多铎这个多尔衮的同母弟一点面子,缓和阿济格和他大清最高决策层的关系。

    朱树人原本以为好不容易杀了李自成,刺杀了左良玉,收编其大部分部众后,就能彻底腾出手去对付多铎。

    但这个猝不及防的连番蝴蝶效应,竟让他陷入了新的泥潭——他从左良玉手中拿回了南阳府的地盘,但这块地盘却变成了新的烫手山芋。

    就在他刚刚占领南阳的同时,阿济格的满蒙骑兵就已经趁乱抢占了尹阙关、太谷关和方城谷口,把南阳盆地外围山险都控制了。

    一时间,阿济格进可攻退可守。

    而朱树人要守住已经穷困至极、被左良玉刮地三尺数年的南阳,却得投入巨量的兵力,甚至得准备跟西路清军主力打野战决战!

    而且一旦朱树人投入的兵力过多,他还得从襄阳往南阳前线运送大量的粮食。因为南阳地区已经被左良玉搜刮到人烟一年比一年少,本来就没法养活更多的部队了。左良玉那几万人,此前几年就靠这一个府的钱粮养着,还不得把骨髓都榨出来。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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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姓窃明介绍:
朱树人回到了崇祯十二年,大明已然彻底病入膏肓。
自己区区一个秀才,连官都不是,用正常手段怎么来得及拯救大明?
既然如此,只好用一些非常手段了。国姓窃明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国姓窃明,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国姓窃明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