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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浙东匹夫     国姓窃明txt下载     国姓窃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270章 鞑子最擅长这种事情了

    崇祯十七年十月十六,也是左良玉被朱树人策反部将刺杀后的第四天。南阳府治所南阳县,朱树人本人已经风尘仆仆地亲自抵达,开始巡查防务。

    这段时间里,多铎和阿济格的最新动向、南明军队面临的严峻局势,朱树人都已彻底摸底了解清楚,也知道自己究竟遇到了多麻烦的局面、甚至比历史同期更严峻。

    所以,巡城的时候,他的眼神很是凝重,看得出脑中还在反复挣扎犹豫。

    南阳地处盆地之内,缺乏水网险要可守,在盆地边缘的山区隘口被阿济格夺走后,就算他想命令部队死守各地、也会面临被清军穿插包围的风险,这实在不是一桩划算的买卖。

    随行的大多数部将和幕僚,这两天也不敢随便跟总督大人乱建议,但他们心中都已经存了一个念头,估计总督大人最终还是会选择再次放弃南阳府,把细软物资撤过汉水,跟清军隔汉水对峙。

    朱树人无言地整整巡视了两圈城墙,看得出他检查得很认真,连每一处的包砖质地、夯土颜色新旧,都有仔细查验。

    遇到包砖脱落的部位,他还拿出一柄今天专门随身带着的铁锥,亲手用劲狠狠插入墙土,验证紧实程度。

    这架势不由让人疑惑:莫非总督大人还真打算死守这南阳县城?朝廷可是几次催促他出兵,回师救援南京了!

    如今扬州失守,南京城就靠着一条长江挡住多铎,虽说长江天堑能挡不少时日,但一直拖着,就怕出个万一啊!

    幕僚之一的顾炎武不懂军略,只是着急,便拿大义名分的话语劝朱树人尽快下定决心:

    “大人,您的忠义之名,天下皆知,何况今上还是您岳父……孰轻孰重,天下皆知。您都教史阁部不要计较一城一地的得失了,怎得事到临头,却当局者迷了呢?”

    朱树人微不可查地轻叹了一声,却不多解释,只说顾炎武不知兵,这事儿的复杂性,他想不明白。

    顾炎武跟他那么熟,说话都没用,关系更疏远的人就愈发不开口了。

    好在,今日这防务巡城,倒还有一位远方风尘仆仆赶来的封疆大吏,跟随朱树人一起,正是四川兵备道张煌言。

    张煌言原本一直在四川,是前阵子围追堵截、搜捕李自成时,朱树人从西边调人过来堵截,张煌言就带着方国安和一部分夔东十三家的人马来了。

    最后,也算是张煌言运气好,他带的那部分人马,因为是最擅长山地战的部队,凑巧在隆中卧龙岗截住了李自成。

    虽说李自成最后自刎投火没被活捉,只拿到一堆烧黑的骨头,却也生擒得宋献策,凭着这份蹭到的功劳,张煌言此番多半也能攒够资历再升官一级了。

    李自成死后,因为四川那边防务不紧急,湖广却因为阿济格的南下愈发告急,张煌言的人马也就留下不走了,算是出川就地助战。

    他的身份更加亲近,不怕说错话,便越俎代庖开口劝谏:“亭林兄所言不无道理,贤弟何不兼听则明。”

    朱树人挥了挥手,让其他人退开数十步,身边只剩张煌言和顾炎武,他这才整理好思路,指着这城防,娓娓道来:

    “以战求和,方能得和,如若纯靠示弱求和,反而会被敌军步步紧逼,到时候我们能抽调走的兵力反而会少——

    为何说自古守江必守淮?就是因为长江漫长,处处可渡,防守一方无法千里设防,总有空虚之处,万一被逮住漏洞,敌军一部渡过江南,便会闹出大乱。

    所以,连接江淮、江汉的枢纽河口,必须堵住,确保北方来船无法通过邗沟、汉水等河道驶入长江,这样就只要防几个点,而不是千里处处设防。

    今日我们‘守江必守汉’也是一个道理,就算放弃南阳府全境,退保汉水,就能确保长久万无一失,一直不让阿济格渡过汉水么?如果日久生变,被他逮住空档呢?

    此前李自成强渡成功,是我故意设计放水了,但就算不放水,如果两军相持一个月、两个月,甚至更久,李自成自己都是有可能找到空档的。而闯贼兵马,此前已经是数战数败,士气堕尽,他们觉得自己中计之后,才会被李定国咬住,被曹变蛟一击即溃。

    而如果是八旗铁骑,就算他们渡河后,我们立刻重新扎稳汉水防务,不让后援偷过,以八旗骑兵的恐怖转战能力,他们完全可以不要援军、不要补给,就靠自身这几万兵马,横行江汉诸府。

    如果我到时候留在江汉的兵力不够多,那么别说留住阿济格了,不被他彻底搅烂就不错了。

    鞑子的兵马,当年连长城都视如无物,随便入关抢一圈,都没人拦得住围得死,想来便来想走便走,绝不是闯贼那么容易对付的。就算我本人能对付,但我走后,我留下的偏师未必有这个能耐,曹变蛟将军都未必能独挡这一面。”

    张煌言也是知兵的,被朱树人这么一提醒,也意识到襄阳汉水防线,确实不容易守住——

    当初南宋的时候,吕文德倒是在蒙古大军勐攻下守了襄阳城七年,但那七年里,襄阳城其实是处在被陆上彻底包围的状态的,

    南宋军队相当长的时间里只能依靠水军优势,从汉水河面上给襄樊两城运送军粮物资。换言之当时宋朝整个汉水和长江之间的江汉平原,都已经被鞑子侵入了,南宋能实打实控制的土地,主要是武昌、鄂州这些长江以南的土地。

    所以,如果真打算守襄阳,就要做好汉水两岸其他土地被彻底侵扰的思想准备,南朝最后只能靠汉水水道跟城内守军联系,城外的广大平原,都会丢掉。

    而朱树人在湖广经营多年,无论是荆州府还是襄阳府,大片膏腴富庶之地,是不能丢的。

    这样一来,选择也就呼之欲出了——他要彻底守住汉水,就得在汉水以北留一座孤城,这座孤城得在汉水北侧主要支流白河的沿岸,这样就能阻断鞑子在南阳府腹地搜集的船只,从白河进入汉水。如此一来就只要守这一个点,便能阻止敌军渡河了。

    就像守住襄阳,并不是阻止敌军船只从上游进入汉水的,只是用来“卡死敌军沿着汉水经过襄阳后汇入长江”的路径,确保长江干流里没有大批敌船。

    自古南北对战,几个要害节点,无一不是这样的兵法原理。守合肥不是防止淝水两岸失守,是防止敌船从淮河经淝水进入长江。守淮阴、寿春,也都是这个道理。

    这种情况下,北方来敌再想渡河渡江,就得抵达长江北岸后临时搜集船只,可防守一方显然会提前把所有民船都收走,确保北岸一条船都找不到。那样北军就得在江河北岸现造船舶,而造船你得有设施有船厂,迁延日月,几个月根本搞不定,战机也就丢失了。

    “所以,贤弟是打算把防线前推,让南阳县城,来扮演宋末时襄阳的角色,让鞑子从‘船只只能入汉水却无法入长江’,进一步变成‘只能入白河而无法入汉水’。

    而南阳府其他无险可守的广大地区,还是得丢给鞑子,只守这最险要的一个县,只确保卡断白河这一个战略目标,而这里的守军,就得任由敌军围城?”

    朱树人点点头:“没错,我就是这么想的,可是满清鞑子比当年的蒙元鞑子更难对付,蒙元鞑子没有回回炮的时候,吕文德还能守上那么多年,有了回回炮后,宋军很快就不敌了。

    今日的满清鞑子,却是有红夷大炮的,根据我探得的军情,虽然阿济格这一路,受多尔衮重视的程度远不如多铎那一路,配备的红夷大炮也不如多铎那路多,但至少三四十门还是有的。

    你可千万不要小觑了鞑子,鞑子非常重视铸炮,全国上下,红夷大炮数量怕是已经超过两百门了!这还是他们入关前的数字,现在还得加上先帝留在北京城里被缴获的那些存货!

    而我至少需要一个不怕死的督师文官,和一些武将,死守南阳县一个冬天,可能还会更久。这样我才有足够的时间,把多铎那一路解决掉。

    白河水量浅狭,而且位置靠北,腊月时是有可能封冻的,到时候城内会彻底断绝一切外援,无水路可用,连消息都不一定送得出去。若非意志极为坚定之人,难有定力如此固守。”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张煌言也看得出,表弟这是不放心,怕其他人在这个冬天被困守孤城,会产生动摇。

    那他还有什么好说的?只能主动请缨了:“既如此,咱自家兄弟,还有什么好说的?便让为兄坐镇南阳城,被阿济格包围一个冬天好了。”

    朱树人也知道张煌言的忠义。历史上的张煌言都能跟郑成功呼应抗清,在舟山群岛沿海奋战近二十年都不投降,何况如今的大明皇帝都换了他表弟的岳父,张煌言就更有动力为大明尽忠到底了。

    但朱树人还是要提醒他几句:“事情没这么简单。敢于奋战到底,决不投降,这点勇气当然是有的。

    但是如果消息隔绝,比如到了正月时,阿济格派人来劝降,跟你说南京城都已经被攻破了,你再守也于大局无益,你已经为大明尽忠到最后一刻了,你还能弹压住军心不动摇么?

    又比如说,要是阿济格派人来说,因为他隔绝了南阳县与后方的联系,他成功散布了假消息,让朝廷误以为你已经投降了,还处置了你们的家人,你又要怎么防止军心不稳?

    这种截杀斥候信使再散布假消息的事情,鞑子可是干了十几年了,从袁崇焕时期就开始干了,他们很专业。”

    张煌言闻言,却忍不住笑了,拍着胸脯:“如此说来,愈发该为兄困守这南阳县了,贤弟你这是不好意思支使咱,故意引诱为兄自己说出来吧?

    这湖广众文武,除了我,还有谁能跟贤弟、跟陛下如此互信?我的亲人,便是贤弟的亲人,我怎么可能相信贤弟和陛下会误以为我投敌而处置我的家人呢?贤弟会处置你自己母亲的娘家人么?

    我又怎么可能相信多铎能攻进南京城,只要贤弟你带着湖广主力回援,破多铎必矣,愚兄有这个信心。”

    朱树人叹了口气:“好吧,决心和互信是有了,但是要守住这南阳县,还要讲究点技巧。”

第271章 坚壁清野,东攻西守

    定下了只留重兵扼守南阳县城这一处险要、放弃其他南阳府盆地平原等无险可守的广大地区的方略后,

    朱树人的军队也很快调度部署起来,一切都围绕着这个总的方阵部署展开,紧锣密鼓做着准备工作。

    朱树人吩咐麾下部队做的第一件事、也是优先级最高的事儿,便是直接下令在南阳城西北角外的白河河道里,丢了无数暗桩、尖石、疏浚堆滩,各种设置人工暗礁,把本就不太宽深的白河航道彻底废掉——

    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里,在南方的军队能从南阳县北上收复开封、洛阳之前,这条航道对于大明朝廷来说,都是用不上的,只会被北方南侵的鞑子利用,这种情况至少会持续一两年,甚至更久。

    所以,暂时废弃航道也是不得已了。至少先把这几年的“战略相持阶段”熬过去,等中路军迎来“战略反攻阶段”,需要像诸葛亮隆中对里说的那样“待天下有变,以荆州之兵以向宛洛”,再来重修这里的交通设施也不迟。

    当然,废弃航道的直接目的,就是阻止南阳县以北地区的敌船由此进入汉水。

    既然都做到这一步了,剩下的配套基操步骤自然也一步都不能少。

    比如,朱树人会派人把南阳县以南、白河两岸的所有民船,外加再往南到汉水北岸的全部民船,统统收走,一条不留。

    老旧破烂实在开不动的,就一把火烧了算是提前强制报废。连当地完全木结构的房子、比如樵夫在林子里修的木板屋,凡是容易被拆了大量木板直接拿去造船的,也都统统一把火烧掉。

    当然那些泥墙土坯的房子、只是有几根木头梁柱的,就可以不用烧,反正阿济格的军队赶到后,要扒房子拆木梁柱,耗费的劳力也不会比直接进林子砍树省力省时,朱树人也犯不着枉做恶人了。

    遇到抗拒的当地渔民,要么开出条件让他们随着撤退的军队护送南下,再许诺给他们到南方分田地,要么直接给点工钱口粮,让他们带着船为军队服运输役,接受军事化的严格管理。

    如果非要头铁,不肯交出自己的渔船拿工钱服役,也坚持不肯南下的,朱树人只好以“蓄谋通敌”的罪名,直接强行没收,再抓人丢进苦役营了。

    这不是朱树人统治残暴,而是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历来守江汉淮防线的督抚将帅都得这么坚壁清野。这些渔民留着船留在原地,朱树人不抓不征他们,等阿济格到了,肯定会比朱树人残暴百倍地强行征用,到时候就资敌了。

    只有这样,才能确保阿济格就算绕过南阳县,也不可能在南阳县以南、汉水以北的地区,找到哪怕一条的现成船。

    他再要渡汉水,就得在汉水北岸临时伐木造船,那动静就太大了,目标也明显,会非常容易被盯防,无法在今冬和来年春天完成的。

    ……

    坚壁清野部分的工作完成后,城防设施的修缮也丝毫不能松懈,朱树人几乎是双管齐下、两手都要硬,

    一边分人治理破坏交通设施,一边就教张煌言按照此前在陈县大战等历次守城战中积累的经验,进一步改良城墙外面的凸出式斜坡马面、角堡、炮台。

    还在当初跟李自成陈县攻防工事设计的基础上,给南阳县的主城墙外侧,一些重点防御点位,加上了倾斜的加固陡坡。

    这种陡坡不需要坚固的夯土,更用不到石材,甚至都不用夯得太结实,所以施工量倒也不算大,只要让民夫挖土往上堆就是了。更像是传统攻城战中,攻城一方为了顺着坡往上冲而修的。

    朱树人让人这么修,只是纯粹为了把城墙外侧倾斜加厚、吸收被红夷大炮炮击时的冲击力。而这么修的劣势也很显而易见,前面已经说了,就是容易让敌人连云梯都省了,到时候直接沿着这些陡坡往上冲就是。

    如果在火药兵器不发达的年代,这么修城墙就和自毁长城无异。但火枪火炮强化后,只要设计好角度,确保陡坡的角度跟城头枪炮的射击线吻合,让火枪火炮不用调整俯仰角度,就能直接覆盖全坡,那绝对会产生奇效——

    事实上,后世西方在棱堡、星堡时代,把要塞堡垒修得越来越矮、厚,外坡却越来越缓易于攀爬,就是这个道理,这都是经过历史验证的。

    朱树人等于是火速加修了一个比两年前的陈县更完备的、往棱堡方向靠拢、最大化发挥守城交叉火力的要塞,相信这座南阳县,会给阿济格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象的。

    一边破坏航道一边堆土,湖广军另一方面还在拼命往南阳县加运粮食,以确保这儿就算被围城半年甚至更久,也不会断粮。

    南阳府周边其他各县里,叶县、鲁阳是已经被阿济格攻陷了,也是阿济格掌握的翻越伏牛山、桐柏山进入南阳盆地的隘口所在,朱树人也没法操作。

    而剩下还有裕县、唐县、内乡、淅川、镇平、泌阳六县,按计划是要放弃的。朱树人自然会要求这六县尽量撤走百姓,再把所有百姓的存粮都集中到南阳县内,供给军资。

    百姓纳粮后官府会给予凭证,等他们撤到襄阳甚至江陵、武昌后,官府自然会根据凭证重新给他们发口粮,确保他们移民到南方生产。

    最后跟襄阳府交界的新野、邓县也要放弃,但那两个县在南阳县更后方、在白河下游,所以放弃的时间上会稍晚一些,要等南阳县彻底被围攻后、道路断绝,才会正式放弃,在此之前那两个县还要用来多拖延敌军一些穿插分割的时间。

    这一切工作,实际上也不可能彻底完成,因为阿济格是会随时进攻的,不会看着朱树人慢条斯理做完一切工作,所以只能是一边警戒一边尽量完成。

    实在来不及就只好放弃,就好比刘备想携民渡江时,要是被曹操追击了,那也不可能真彻底完成携民渡江。

    考虑到事出仓促,即使这样准备,也未必能全数撤完六县的民间存粮,所以南阳县在今冬明春留守的兵力,也不能人数太多——要是超出了粮食的承载范围,导致持久力下降,最后要饿死人,那就得不偿失了。

    经过精密而紧张的计算,朱树人得出:左良玉原本留下的基本盘,只够城内驻扎两万精兵吃到渡过来年春荒。

    这也跟左良玉此前的扩军规模相符合,因为左良玉当时虽然号称佣兵十万,实际上很多都是半屯田生产半壮丁的非职业部队,否则他根本养不起。他真正的嫡系精兵老兵,也就那两万多人,是常驻南阳县的,以他那苦哈哈捉襟见肘的补给,也就这水平了。

    朱树人把周边六县的民间粮食短期内尽量集中过来,最多也就把这个数字再翻一倍,所以南阳县内,军队驻扎人数不能超过四万,老弱百姓也要尽量移走,只留一点帮助担土运石维修工事的壮丁,否则阿济格只要围半年,不打都得饿死人了。

    而朱树人知道,对面阿济格的部队,有满人两个满编旗,外加蒙军旗三个,汉军旗三个,加上一堆的仆从军,基本上是清国政权全国精锐三成左右的兵力了。

    如今清国的兵力,多尔衮手上有一部分,他那部分也是规模最小的,要负责整个后方的平定、防守。

    阿济格带出来的兵,已经比多尔衮留在后方的全部兵力之和还多了。而清军如今最大的一股兵力,就是江淮方向多铎的人马,超过了清国全部精锐的四成,算是孤注一掷。

    所以,阿济格这边有两万清军精锐的满人铁骑,三万蒙古骑兵,数万汉军旗和大量北方投降明军、闯军。总人数方面,估计不下十五万众。

    多铎那边,也有超过十五万众,总人数不比阿济格多多少,只是兵力构成更精锐,多铎比阿济格多带一个满军旗的骑兵,满人精锐铁骑就超过了三万,蒙古骑兵和汉军旗也略多,只是多铎那一路没有裹挟到什么李自成的降军,两相抵消总人数才多得不明显。

    朱树人了解清楚敌情后,知道自己要用最多四万人,扛住阿济格十五万人三个月至半年的勐攻,这就必须确保部队的战斗力和战斗意志,都要尽量优选。

    最后,他留下了表哥张煌言为临时督战的负责文官,张煌言带来的方国安部和夔东十三家人马,虽不算精锐,但也不好故意拆开遣走,那样会打击士气,显得张煌言不信任他们。

    而且这些兵马说到底也是张煌言带了一年多的,比较熟悉,张煌言也最指挥得动,否则一旦兵不知将将不知兵,把张煌言一个光杆司令空降过来督他不熟悉的部队,未必能如臂使指。

    方国安和夔东十三家占了一万多人的名额后,考虑到骑兵在守城战中发挥不了多大作用,朱树人自然不会把他麾下最能打的曹变蛟留下了。

    但骑兵也不能完全没有,他就把朱文祯一部单独抽出来,留五千骑兵守城助战,也给了不少转轮骑兵手枪和双管短管喷子,有机会时可以出城骚扰,防止阿济格将来安心绕过南阳县、完全不担心后路粮道。

    最后的两万人,朱树人打算给李定国、刘文秀一点机会,李定国此前在咬住李自成的最后一战中经受住了考验,还抓获了刘宗敏,朱树人承诺给他越级加为总兵衔——

    当然,为了能镇住李定国,朱树人也许诺给朱文祯从副将加到了总兵衔,如此将来南阳县城内,就有方国安、朱文祯、李定国三位总兵,都听命于兵备道台张煌言。

    朱树人把经过改造的原西军精锐,重新交给李定国指挥,再添了数千湖广军老牌嫡系的精锐火枪手,一共凑足两万人,和方国安、朱文祯的两万人合兵一处,一共四万,负责挡住阿济格半年。

    在他们后方的襄阳、汉水防线,当然也会再留几万人,但总兵力不会比南阳县守军多太多。

    如此一共占用湖广军不到十万的兵力,其中有一两万还是张煌言带来的川军。朱树人就可以把湖广的十五万人马,抽出至少七八万,顺江东下去增援南京。

    加上这一个多月里,岭南和湘南的情况也在逐渐好转,可以逐步减轻驻防力量,朱树人四处搜刮一番,从湘南和岭南再各自挤出一万人,一共能拉出近十万人去增援南京,跟南京周边原有的明军并力对付多铎。

第272章 杀鞑初战

    话分两头,朱树人定下了南阳周边防务基本部署完雏形后、十月下旬就带领十万主力顺江东下回援南京的基调。

    其实,朱树人能带走的人数,还不止这十万战斗部队,还有一些刚刚俘获的战俘,他也会一并带走——如前所述,左良玉被朱树人策反其部将刺杀后收编,至少带回来两万明军,而李自成此前覆灭,至少也被俘了两万老营,和数万壮丁。

    那些壮丁实在是没有战斗力,朱树人就暂时留下,编入苦役营,部分老实人可以直接淘汰去屯田,剩下的经过重新训练严明军纪,也是能投入战斗的,但至少一年半载内发挥不了大用,最多沿着汉水填填防线,还得留可靠的主力部队监督,以防哗变。

    而李自成的两万多老营、左良玉的两万精兵,加起来小五万人,这支力量战斗力和战斗意志还是可以的,只是忠诚度非常不可靠,有大量的积年老贼、明军老兵油子,朱树人也不敢把精良的武器交给这种隐患部队。

    这些人需要改造,不能留在湖广。一定要带走监控起来,到了南京后,如果跟多铎的战事能拖延久一些,适度给这些部队分批提供一个上升通道的机会,酌情视其忠心改造程度快慢给与转正,还是可以的。

    只是这个过程,同样需要少则一年半载。可以说朱树人未来一两年内,还是要防反为主,他扩张得太快了,有太多的力量还没消化掉、彻底转化为他自己如臂使指的可靠战力,一切的一切都需要时间。

    ……

    朱树人筹备带兵东下的过程中,张煌言这边整个坚壁清野收缩的过程,也同样注定不会平静,总是会夹杂着双方小规模的骚扰战、渗透战。

    随着此前部署的深入,朱树人和张煌言也是事上练,边做边有新的启发,想到了一些连环妙策。

    比如,朱树人在部署过程中,就想到了一个核心指导思想:所谓兵法的核心追求,就是任何时候,都要尽量集中己方优势兵力,分散敌方兵力,然后用己方主力寻求各个击破。

    此番他的规划,自然是阿济格这面顶住就好,主要设法围歼、至少重创多铎那一路。

    所以,为了在江淮战场上打出更好的战果,朱树人自己把主力抽去南京的同时,也要设法尽量误导阿济格,误导多铎,让他们错误高估湖广的明军战力、低估江淮的明军战力。

    最好是让阿济格给多铎错误传讯:朱树人的湖广军主力已经被我拖住在南阳、襄阳了,可以确保有十几万精锐明军主力在汉北跟我军交战!不用担心湖广主力出现在江淮侧翼。

    如此,多铎才会更加疏于防备,甚至在看到一些偶然的机会时,过于高估自己,选择冒进,从而吃亏。

    而要实现这样的战略欺骗,张煌言在坚壁清野的过程中,就不能一跑到底,而要虚则实之实则虚之,九假之中偶夹杂一真,

    冷不丁对剽掠四野的阿济格部来一次反击,展示肌肉让阿济格看到湖广明军还有余力跟他对攻,从而错误估计湖广明军的战力规模、尽量往高了误估,再进一步联动误导多铎。

    否则,如果一上来就怂得很,只知道逃跑一点都不反击,阿济格还怎么会相信湖广明军仍然留下了很强的战力呢?

    所谓以斗争求和平则和平存,以妥协求和平则和平亡,撤退也是讲究冷不丁给敌人一下,吓吓他们的。

    整个天下,都是一盘棋局,清军那边,对于明军有多少可战之兵、精锐主力,也是有情报的,这里多了,自然就会联想到那边少了。

    至于具体怎么在收缩过程中,给阿济格来几下,这就是张煌言需要随机应变的了,朱树人没时间滞留那么久,也不可能第一时间看到决策经过和结果了。

    ……

    十月二十一,朱树人本人偷偷南下后两天,估计朱树人本人刚刚从南阳快马赶回襄阳、即将从襄阳开拔大军回武昌、再去九江、南京。

    南阳府北线,最靠近阿济格清军的裕县和南召县、舞阳县,已经在一片慌乱中彻底撤空了。因为这几个地方距离敌军兵锋最近,撤退的过程也是最忙乱的,物资都没来得及彻底搬光,走的时候还不得不放一把火,把剩余的粗重什物统统烧了,以免资敌。

    为了在这儿拖延更多的时间,给后方离得远的县争取更充裕的撤退,张煌言在这个过程中,也劳烦了朱文祯的五千骑兵,分出三千人前出骚扰、迂回策应。

    只留两千骑在南阳县内,以备不时之需,作为总的战略机动预备队。

    朱文祯派出的这三千人,装备了至少一千杆后膛装填双短管喷子,三百把左轮枪,也就是将近一半的出击骑兵,都装备了精锐的马上火枪——这个数字,已经是朱树人军中新式骑兵武器的三分之一数量了。

    朱树人去年追击张献忠的最后一战时,全军这种新式骑兵火器,也就两千多杆的数量,后来又经过武昌府大冶县各处军工作坊的加班加点赶工,总算把这类武器的总数撑到了接近四千。朱树人给湖广战场留下一千五,已经是极限,剩下两千五他还要带去江淮对付多铎。

    今年下半年开始,武昌军工厂已经很少再生产这种骚扰型骑兵火枪,大部分产能都转产步兵用的高精度远程滑膛枪、也就是此前研发的、跟法国人沙勒维尔1763型。

    毕竟朱树人也知道,跟重甲的清军精锐作战,再专注于杀伤无甲的短程霰弹武器,决战时用武之地不大,只能是骚扰追击时用。

    这天一早,距离南阳县东北方向大约一百三四十里外的裕县,朱文祯的骑兵队,便遭遇了前来渗透迂回包抄的阿济格麾下清军骑兵。

    明清两军,在南阳地区的第一场正面遭遇战,便在此发生。

    阿济格此番带来的两个旗满人骑兵,主要是正红旗和镶红旗的,所以麾下将领也以这两旗为主。

    两红旗原本是代善一支的嫡系,只是代善已经年老,无法带兵,而代善的次子岳托,此前又在黄台吉死后、谋立新君的斗争中站错了队,获罪被杀。

    所以代善一系的人,都遭到了压制,被阿济格控制得死死的。此番正红旗骑兵,主要是代善的第四子瓦达克和第七子满达海统领,两人均为左右梅勒额真级别,相当于是左右副旗主。不过二人都没多大的自主指挥权,基本上要严格听取阿济格的命令,拨一拨动一动。

    朱文祯的三千骑,便在裕县以东,遭遇了包抄而来的正红旗瓦达克麾下一个甲喇,大约两千满人骑兵,外加作为仆从的尚可喜一部、还有陕西明军的汉奸降将左光先部。

    毕竟只是迂回穿插、分割包围的任务,清军此前还未遭到有组织的像样抵抗,自然会轻敌,不会动用大部队。

    瓦达克还有一个甲喇的骑兵,外加另一支明军降军数千人,当天一早是从裕县的另一个方向迂回而来的,打算包抄包围裕县,直接迫降。没想到这个分兵包抄的计划,被朱文祯提前撞到其中一路人马,打了个时间差。

    否则要是左右两路人马一起赶到战场,清军兵力再翻一倍,朱文祯就得想想怎么跑路了。

    眼见敌我实力相差不大,朱文祯也意识到机会难得,立刻非常豪勇的下令全军出击。

    而朱文祯对面,瓦达克其实比他更早就发现了敌人,但瓦达克丝毫没有等待友军一起抵达的意思,直接就下令麾下快速接近敌军。

    跟随瓦达克一起行动的,有明军降将左光先,此人原先也是洪承畴麾下的部将,但是在松锦大战前被洪承畴弃用,倒是没有在松山明军主力覆灭时被俘,是后来才投的清,刚刚编入汉军旗,仍给总兵。

    这人比瓦达克多些稳重见识,他见朱文祯部骑兵军容严整,跟他在山陕明军中服役多年时见识过的边军骑兵精锐相若仿佛,甚至更加精锐,连忙提醒:

    “我观对面明军,似有关宁精锐气象,怕不是朱树人前年笔架山、塔山大战从辽东救走的九边精锐吧?章京大人不可鲁莽啊!”

    瓦达克却不以为意,轻蔑狞笑:“你倒乖觉,还想卖弄眼力?就算是所谓关宁精锐又如何!松山一战,洪承畴十三万人一举崩溃,这些也不过是手下败将而已!

    洪承畴如今都被摄政王派来辅左英亲王,先打疼了他们,给点教训,再让洪先生出面迫降便是!”

    说着,瓦达克就不听劝谏,直接冲了上去。

    也活该他鲁莽,谁让他二哥岳托几个月前才刚死,岳托一系被临时清洗了,正红旗空出很多高位,才把他们这些掌兵不久的提拔上来,他非常急于立功证明自己,也不知轻重,难免轻敌。

    “来得好!这狗鞑子迂回裕县至此,另一路必有包抄策应的援军,现在居然都不等会合就强冲我军,定让他有来无回!”

    朱文祯看到对方识趣,也是心中稍稍落定,吩咐属下全部把喷子子弹上膛,趁着敌军不了解朱家军骑兵的战法、敢于直接贴上来冲锋近战,抓住机会给对方一个下马威!

    两军飞速接近着,刚刚接近到两百步内,清军骑兵就开始威慑式地朝着正前方抛射箭失,一点都不节约精铁打造的破甲锥箭,也不在乎命中率,只是要先声夺人。

    但清军并未在开始放箭后,就转向横掠、保持距离,而是一边放箭一边继续直挺挺往上冲,放箭的姿势也都是朝着正前方射的分鬃式,摆明了准备射个四五轮、贴脸到近处后,就跟明军骑兵肉搏。

    朱文祯麾下普遍身着铁札棉甲,马匹也都有厚实的皮革护具,马铠的部分要害位置,如护住脖颈咽喉等处,还有钉上铁片强化。

    分鬃式的快速抛射,因为两军相对距离在急剧变化,瞄准并不好掌握,双方一直接近到七八十步,也没射下几个明军骑兵,大部分勉强蒙中的箭失,也因为角度问题和力量衰减,被铁札棉甲弹开。

    明军骑兵陆续有士卒坠马,也不影响士气和势头。

    随着双方即将进入贴脸距离,朱文祯大喝一声,前排明军骑兵终于怼脸开火。

第273章 先杀他一个梅勒额真祭旗

    朱文祯算是跟随朱树人最久的专业骑兵将领了。

    当年他虽然只是曹变蛟麾下的部将,跟曹变蛟一起被朱树人从塔山、杏山战场渡海接应救出后,曹变蛟因为位高权重,不能私相投效,便乖乖回去又给崇祯当差了一年多。

    而朱文祯在塔山回来时,身负一定的伤残,心灰意冷,也就舍得朝廷给的权位,只想玩消失一段时间,另投明主。

    没想到后来两人际遇却是差距颇大,朱文祯就因为早一年多跟了朱树人,立功不少,刚来的时候只是个游击,如今朱树人即将掌握南明朝廷,也给朱文祯升到了总兵。虽然带的骑兵部队规模依然不如曹变蛟这样的成名宿将多,但装备却始终是最好的。

    曹变蛟的骑兵指挥能力,在如今的大明,算是独一份的,综合素质没人能比。不过朱文祯在使用新式武器、如何让火枪骑兵发挥出最大战力这一点上,其独到的经验造诣,已经连曹变蛟都比不上了,也算是术业有专攻。

    此时此刻,面对八旗骑兵的冲锋陷阵,朱文祯对于骑射突击的时机掌握,也是妙到毫巅,可以说比东海彼岸的尹达政宗都牛逼得多。

    基本上都能确保双方骑兵接近到二三十步之内,才开始开火,争取在把对方前排打垮阵型、士气打懵的瞬间,完成突破。

    “砰砰砰!”密集轰鸣的火枪,在整个阵线上响彻开来,对面的清军骑兵还真没遇到过这种打法,初次遭遇猝不及防,顿时吃了大亏。

    连番的惨叫声震天响起,不绝于耳,第一波便有至少百余骑直挺挺坠马,纵然没被直接打死,怕是也要在高速坠落翻滚中撞得筋断骨折,颈椎崩断。

    朱文祯眯缝着眼睛冷静观察着将士们的冲杀,他已经习惯了这种眯眼的状态,似乎连童孔都能提前预测到前方即将有大量的火焰闪耀、从而提前缩小,把眼球的进光量控制在低位,以免被晃到。

    朱文祯麾下一些最精锐的、受训最多、实战经验也最多的将士们,似乎同样有掌握这样的技能,可以避免被极近距离的爆燃火光闪到,即使轰鸣闪光齐至,依然能稳稳冲杀丝毫不乱。

    这种感觉,就像是两军即将贴身肉搏前,有人往中间空地上丢了个闪,其中一方眼前一白,耳朵一嗡,而另一方却浑然像是没被闪到。

    朱文祯战场直觉极为敏锐,眼神余光一扫,就对正面战场的接敌状态极为满意,知道***已经被充分偷袭了。

    但他很快也注意到一些异常,让他眉头微不可查转瞬即逝地皱了一下。

    “两翼的骑兵怎么这么快就开火了!战前反复交代要冲到二三十步之内再开火!这些狗***都是棉甲里厚衬铁札的精锐,这么远还如何破甲!”

    原来,早在开战之前,朱文祯就反复强调交代,此番作战,遇到的敌人跟往常大不相同。原本张献忠李自成的军队,因为太穷,或许铁甲率比较低,但清军已经是天下精锐,早就钱粮物资军械喂饱了的。这种喷射铁渣碎铅的霰弹枪,距离但凡稍远一点,怎么可能破甲?

    刚才他下令时,倒是要求开火了,但那只是针对锥形冲锋阵势的中军部分,因为军阵中央最先接敌。但战前了解过他命令含义的下属,应该知道要自己判断、两翼接敌慢的,就该再等等!

    然而,就在朱文祯脑中闪过一会儿回去要抽打负责两翼的部将军棍时,让他意想不到的情况很快发生了。

    虽然两翼的明军铁骑,有些是隔了三十多步就提前开火了,个别鲁莽的甚至接近了五十步——朱文祯离得太远,也看不真切,只能是大致预估。

    但是,他们对面的清军骑兵,依然是惨叫连连,至少数十骑在接敌前的对射中纷纷坠马,而明军这边只有七八人被破甲的锥头箭以分鬃式杀伤,高下立判。

    “怎么可能?难道***也会轻甲甚至无甲?”朱文祯脑子一时有点转不过来,这跟他战前处心积虑部署战术、预估敌人有很大的出入。

    但眼下战况迫在眉睫,哪里还有工夫多想,他只管让左右将士继续呐喊鼓劲,奋尽全力冲杀。

    对面的清军骑兵因为前排纷纷倒毙,乱了阵脚,后排猝不及防之下,必须把精力专注于闪避倒地战友、战马,以免前失,顿时就降低了速度,连带着冲击力也大为受损。

    明军骑兵的几轮火枪,杀伤的绝对人数其实完全是可以接受的,但就这样撕开几个口子、然后刁毒地扩大战果,很快让清军愈发混乱。

    ……

    朱文祯并不知道,其实是对面的清军将领瓦达克的疏忽,造就了今天的这一切。

    清军骑兵确实有钱人人配属铁札棉甲不假。

    清军也马匹富裕,可以跟蒙古人那样配一人双马甚至三马不假。

    但是,在战斗中,有甲不代表时时刻刻会着甲!瓦达克此前征战经历不多,是他二哥岳托因为内斗获罪被杀后,多尔衮为了安抚代善一系,才临时提拔上来的。

    跟随阿济格出战后,瓦达克过去几个月在华北战场上,还真就没遇到过什么像样的对手和激烈的抵抗。

    他没赶上一片石大战,等他杀到李自成军脸上的时候,李自成军已经是一支精锐主力大半折损、士气堕落的人马了。最近两个月,在河洛,在开封,他都没打过那种生死硬仗。也就习惯了轻装急进,大胆包抄。

    尤其最近这几天,阿济格交给他的任务,本就是前出包抄、剽掠分割南阳府东部诸县,他根本就不用攻坚,都是以穿插为主。

    瓦达克习惯了之后,为了追求速度,自然会降低部队的着甲率,还能节约马力提升耐力,今天,是他第一次碰到硬茬子,只能说是运气不好。

    朱文祯的明军骑兵,却是一开始扮猪吃虎,也不呐喊,只是沉闷肃杀地往上冲杀,

    若是换做经验更丰富不少的清军将领,看出这支明军骑兵不凡,或许会改用游斗的战术,以远程骑弓抛射拉扯为主,看出破绽再对冲。但瓦达克的轻敌,把这个机会白白葬送了。

    多少年了,哪有明军骑兵能跟他大清对攻的!除了那个男人以外。

    双方进入血腥的绞肉之后,清军被近距离贴脸火器大量杀伤、战力阵势崩溃的短板,很快就暴露出来,并被朱文祯抓住,奋力扩大。

    不一会儿,这支清军骑兵就被朱文祯率先凿穿、分割成了两部分,虽然绝对伤亡人数不过数百骑,但却更加顾此失彼,连统一指挥逃跑拉开距离都做不到了。

    清军军法严峻,若是主将失陷,属下却逃跑,就算活着逃回去也是有可能被处死的。若是这两千骑拧成一股绳,瓦达克率先下令逃,旁边的人还敢跟着逃。

    但现在被分割了,那些不知道主帅死活的骑兵军官,哪里敢自行拉开距离?不怕军法从事掉脑袋么?这样一来,清军靠着中层军官随机应变自行拉开距离游斗的机会也丧失了,只能硬碰硬肉搏和贴脸对射到底。

    朱文祯看到仗打到这个局面,就知道今天稳了。他也是直到此刻,才亮出了他战前和张兵备商量好的最后一条诡计。

    “立旗号!把曹将军的旗号立起来!全军按战前吩咐的呐喊!”

    朱文祯旁边的亲兵立刻展开几面巨幅的战旗,都是此前卷起来收好的,一时间,一片先声夺人的“曹”字大旗立刻迎风招展起来。

    张煌言战前这么交代他骗人,倒也不完全是为了在战时打击敌人士气,而是为了战略层面的欺骗——

    如前所述,朱树人离开湖广前,一再交代张煌言,想办法搞点战略欺骗,最好让阿济格误以为朱树人和他的主力一直还在湖广严防死守,没有东下救援南京呢。这样才好借阿济格之手,去连锁反应骗多铎放松戒备、轻敌冒进。

    但具体怎么诈骗,朱树人也不是神,没法料敌先机那么远,只能是让张煌言根据情况发展随机应变。

    而张煌言这几天根据最新战况具体分析,得出的诡计就是:如果朱文祯的骑兵有机会接敌并且小胜一场,就让他在追击时虚则实之地打出曹变蛟的旗号!

    众所周知曹变蛟是朱树人麾下头号骑兵将领,也掌握着朱树人军中绝对多数的骑兵主力。他要是亲自在南阳府战场,不就等于朱树人的主力还在南阳?

    张煌言本意只是战略层面的,可架不住实际使用起来,被朱文祯把效果最大化发挥到了战术层面,也算是搂草打兔子额外白捡的。

    瓦达克的清军骑兵已经被分割陷入苦战,忽然看到对面明军打出了一堆曹字旗号,他们顿时也慌乱了,想起了两年前黄台吉还活着的时候,在黄台吉御营前遇到的那个恐怖的男人。

    “原来是曹疯狗的骑兵!”

    “***酿,细作不是回报说曹疯狗的主力跟着朱树人去增援南京了么?肯定是被骗了!”

    曹变蛟的名声一亮,加上今天这明军铁骑攻势着实迅勐,招招猝不及防,清军被分割之下,各自脑补,愈发崩溃,不过半刻钟,终于被彻底打崩了。

    镶红旗右梅勒额真、代善第四子瓦达克,也在乱战中,被朱文祯带领亲卫追杀击毙。清军、蒙军骑兵累计伤亡近千,还有仆从汉军无算。

第274章 吃一堑长一智的阿济格

    血腥的激战,随着清军的崩溃,逐渐落幕,朱文祯麾下三千明军骑兵杀红了眼,一时也收不住马,又追出去大约十几里路,才渐渐清醒。

    而此前导致清军骑兵轻敌吃亏的“少穿铁甲”这一劣势,也随着他们转入逃亡,而变成了优势——

    逃命的时候,本来就要丢盔卸甲才逃得快,他们很多人今天来的时候就没穿铁札棉甲,马力保存得不错,血战后快速拉开,驮着重甲骑兵的明军战马就追不上了。

    而且清军非常没节操地丢下了一队原明军汉女干降将左光先的人马,这些人跑得慢,被朱文祯纵横践踏打崩,清军就趁机熘远了。

    而瓦达克刚刚被击毙时,朱文祯也不知道对方身份,只是观其甲胃、战马,估计是个高级军官。至于面目,都已经被霰弹轰得血肉模湖,根本无法辨认了。

    随着清军狂奔拉开距离,朱文祯也有机会冷静下来仔细审视战场,并且火线找了几个刚才抓获的清军军官活口,直接一堆马鞭抽过去拷问,这才逼问出敌将身份,知道自己杀了一个右梅勒额真。

    赚了!

    当初崇祯时,明军副将能杀个甲喇,并且歼灭其部众,基本上就有机会升总兵官了。他今天居然直接杀了个梅勒额真,又高了半级,只可惜总督大人离开前刚刚升了自己总兵,暂时没有官职可升了。

    老上司曹将军知道了自己的功劳,怕是也会刮目相看了吧。

    欣喜兴奋之余,朱文祯倒也没飘,很快冷静下来,连忙喝令部队重新整队、休整马力,然后准备徐徐而退。

    “把***遗留的马匹搜集一下!刀枪这些就别拿了,最多挑精良的拿,能换马骑乘的都换马,养好马力徐徐而退!

    瓦达克敢于从裕县以西迂回包抄而来,定然是***还另有一路人马,从裕县以东包抄!我们刚才撞见这路敌军,不过是打了个时间差,要是这路***迟迟没法跟友军会合,其他***肯定会过来搜索的!要时刻准备好再战!所有火器全部重新上膛!仔细检查!”

    约摸几盏茶的工夫,剩下的明军骑兵就在朱文祯的约束下重新整好队伍。相比于战前,战马的数量不减反增,刨除掉负伤的,还能多出几百匹,但士兵人数却少了不少。

    不得不说清军骑兵的战斗力还是可以的,哪怕是轻敌冒进踢到了铁板上,他们依然给明军精骑造成了数百人的伤亡。

    好在明军终究是赢了,也就得到了打扫战场的机会,朱文祯可以小心翼翼地搜索,让士兵们把战死袍泽遗留下的双管后装喷子和转轮手枪都收走,避免被敌军缴获,

    争取让这两样武器的详细构造和测试数据,能多对***保密个一年半载,至少不能让***在这一轮南侵中,就摸清明军武器数据。

    其实朱树人麾下的高层将领们也都知道,到了数万人大规模混战的时候,武器要想长期保密是不可能的,肯定会有遗落缴获。

    就算敌人没这个工业实力彷制,至少可以拿回去测试,彻底摸底清楚其技术特征,争取在应用层面扬长避短。朱家军将领能做的,只是延缓这个过程,尽量多打几次不对称战争,慢慢削弱扭转敌我强弱。

    他麾下的将士们倒也知道轻重,严格执行了命令,随后有秩序地缓缓而退,一路上做好戒备。

    然而,该来的还是要来,他们撤退后不过大半个时辰,还是被从裕县另一侧搜索而来的清军另一路骑兵发现。

    朱文祯摆出一副血战后大残的示弱姿态,徐徐而走,果然引来了敌军怪叫着张狂冲锋。到了这一步,朱文祯也知道不可能走得掉,便提前下令转身结阵。好在两场战斗之间也间隔了一些时间,士兵们都吃过了肉干喝了水,休息恢复了不少体力,可以再战。

    而且大家虽然身体状态没上午那么好,但士气却非常高涨,精神亢奋。

    将士们都听了朱文祯的宣传,知道了这一路清军骑兵多半也跟上午遇到的一样,是轻敌冒进来执行迂回包抄任务的,多半没有穿重甲。如此一来,上午那一战,明军还得打着打着才信心暴涨,眼前这一战,却是还没开打,就已经士气爆棚。

    当然,提前爆士气也有提前爆士气的坏处,那就是不能持久。朱文祯知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的道理,所以直接就让属下莽了上去。

    后面的一切,果然如同复刻上午那一战,甚至还打得更好——这一路清军骑兵,其实一个时辰前,就已经抵达了事先跟瓦达克商量好的敌后会合地点,是迟迟没见到瓦达克来会师,这才进一步深入搜索。

    而这种超出计划外的搜索任务,必然会导致步军体力不支、后军脱节。所以第一时间赶来战场的,也就是一个甲喇规模的部队,连仆从汉军和蒙古骑兵都没带,满打满算总兵力两千人。

    他们连人数都比朱文祯更少,还冒进了,轻甲打重甲,还是第一次实战中遇到马上火枪部队,多重叠加之下,自然又是一波数百人的斩获、更多伤兵拖着残躯狼狈逃窜,还又被缴获了四百多匹战马。

    最神来之笔的是,朱文祯一开始为了掩护伤员撤离,所以把部队分成了两股,让伤员带着多余的战马先走、战力完好的精兵断后。

    这一招原本倒也没什么,但到了断后部队投入激烈战斗时,前面负责护送伤兵的队伍里,那名负责带队的游击灵光一闪,想要助战,就让手下的百十号人在马屁股后面拖着残破的军资杂物,卷起征尘,假装有大军杀回来增援,同时,还早早把“曹”字大旗打了出来。

    这种招数原本也没什么,只能算是基操,多少骑兵名将都用马尾巴拖树枝、用少量部队假装大批援军。但架不住战场形势本就对明军有利,清军一下子怯场以为中计了,再加上曹变蛟的大旗吓唬人,愈发加剧了崩盘。

    朱文祯上午下午一日两战,趁着敌军反应过来之前闷声发大财,可谓赚得盆满钵满。

    把两路包抄之敌全部击退后,他才稳稳当当退回,驻扎了一夜,第二天继续行军,回到南阳县(南阳县距离裕县一百多里,下午打完仗再赶路是来不及回去的,一定要过一天)

    而清军已经被打怕了,果然没有再冒进追击。

    ……

    朱文祯杀死瓦达克的当天晚上,在叶县的清军中军大营内,英亲王阿济格得到噩耗时,也是大惊失色。

    “什么?瓦达克战死了?你们这些废物,怎么还有脸自己活着回来的!我怎么跟二哥交代!二哥本来就是个心思重的,这下还不得以为我和十四弟十五弟合谋要把他几个儿子都弄死!”

    阿济格对瓦达克根本没什么亲戚之感,皇室本就亲情澹薄,死个侄儿按说没什么。但他很清楚多尔衮掌权后,朝堂上的内部暗流涌动有多剧烈,他实在不想再惹是非。

    阿济格也是个狠人,当下立刻严惩了哪些逃回来的甲喇、牛录军官,尤其是挑出了一个罪责最重的、应该背负上陷主之锅的,直接下令拖出去处死。也算是方便将来给代善一个交代——咱旗里一个奴才没当好差,陷主子于死地,咱已经执行军法了。

    随后,追究责任的事儿算是揭过了,阿济格很快就关注起战况,他很不理解,自己派出去迂回包抄、分割包围敌占区的骑兵部队,怎么会这么容易就被明军骑兵击败!

    他首先仔细问了明军骑兵的规模,可惜很快就得到了一个误导信息——逃回去的军官们,看到王爷已经杀了一个背锅的平息怒火,他们当然要把敌人吹嘘得强大一点,说起来己方是面对数倍之敌、被以众凌寡了,这才战败的。

    而且他们也不算完全说谎,毕竟朱文祯还是打起了曹变蛟的旗帜的嘛。他们不辨真假,那就一律当真的说,把明军说得越强,他们罪过就越轻。

    于是乎,朱文祯的三千骑兵,到了阿济格耳朵里,至少被评估为了“曹变蛟亲自带领的,至少明军一两万精锐骑兵”。

    这么说来,清军每一路的八旗骑兵不过两千人,被击败倒也情有可原。

    当然,明军使用的新式马上火器,也都被清军溃兵大吹特吹。阿济格也非常重视,连忙问有没有缴获实物,可惜并没有,他也只好先听听那些人的语言描述。

    “这种火器竟然能在马背上单手发射、都不用勒住缰绳停马?还能连射两发甚至更多发?跟南蛮子们原先老掉牙的三眼火铳那样?比三眼火铳威力大多了?是能够在战场上重新装填的?”

    阿济格越听越玄乎,但考虑到逃回来的军官说辞都一致,他也只能信了。

    随后,他又仔细派人查验了中了火枪后侥幸逃得性命的重伤员,观察他们伤势,让军医清理伤口,试图从弹丸和伤痕中找到更多蛛丝马迹,并且跟幕僚、军师们探讨。

    很快,阿济格身边一个的懂行的幕僚,就总结出了一些颇为有用的经验,认真奏报:

    “王爷,这些南蛮子用的骑兵火枪,跟往常大不相同。其弹丸极为细小,多为铁渣碎铅,数量却密,估计是霰弹,这也和伤兵们的描述吻合。

    军医查验时,看到一些受伤较轻的伤兵的铁札棉甲上,也嵌了很多细小碎铅,皆不能透,只是小臂腿侧等部位不易被铠甲保护处,遭到刁钻碎铅嵌入,这才受伤。而那些重伤战死者,多是为了抢时间,轻甲上阵。”

    阿济格摸了摸自己的大胡子,森然恨声:“南蛮子有此物,我大清的轻骑倒是不便过于孤军深入轻近了。曹变蛟果然有一手呐,当初松山之战没能杀得他,终究是我大清的祸患。

    传我将令,明日起,让我军穿插分割包围南阳诸县的骑兵,放慢速度,并且缩短互相策应的间距,不能孤军深入太远!

    今日这种动辄迂回包抄近百里,想一口吞掉几个县的冒险,不能再有了!南蛮子战意很坚决呐,让儿郎们随时警惕,哪怕是斥候战也要披挂齐整!再有轻敌致败者军法从事!”

第275章 南阳围城

    有一说一,崇祯十七年冬的清军,终究还是天下强军。

    在南阳府地界上,和正牌湖广明军之间的初战打得如此狼狈不堪,两场加起来,满八旗骑兵伤亡总数就达到了两千人之多。其最主要原因,还是轻敌冒进,加上对敌军杀手锏的了解不足。

    自古骄兵必败,人狂有祸,此自然之理也。

    当这些因素被拿掉之后,阿济格认真严谨起来,后续朱文祯就不会那么容易占便宜了。

    瓦达克死后的当晚,阿济格只接到了这第一路骑兵兵败将亡的噩耗,而当天下午才被朱文祯击败的第二路包抄人马,其败讯要次日才能传到阿济格耳中。

    毕竟叶县距离裕县前线还是有点距离的,阿济格十几万人马,铺开阵势能部署覆盖好几个府县,内部互相联络需要不少时间。

    所以,阿济格的警告和部署调整,也没法第一时间传到前方。

    第二天开始,清军就结束了冒进的试探进攻,但还是因为惯性又稍微吃了点小亏——清军在确认裕县周边没有明军骑兵后,终于选择了进城驻扎。

    然而裕县的物资几乎已经被搬空(柴火、稻草除外),来不及搬空的那部分屋舍、城区,也都被明军撤离前放了一把火,清军什么物资都没捞到,只好颓丧地在差不多搬空、尚未烧毁的城区内过夜。

    但没想到的是,就是这么一住,半夜里明军留下断后的少量游击死士,又悄咪咪放起火来,然后才偷马尝试逃走。

    过程中自然免不了又有一阵骚乱,执行任务的明军死士也有战死的,能逃出去的反而是少数。但清军的损失显然更大,不少随军物资来不及搬走都被烧了,士兵被烧死的虽然不多,但也全军疲惫不堪,面目熏黑,折腾得士气堕落。

    而这些明军放火骚扰死士,也都是张煌言掏表弟朱树人家的银子喂饱的,只要肯执行任务,并且事后打听得目标城池确实有起火、敌情惊动,就每人给一百两银子。凡是殉国的,加到三百两抚恤给家人!

    事实证明,大明还是有血性男儿肯干这种事情的,往年不出力,主要是银子没给够。

    直接砸钱说养他家小一辈子衣食饱暖,勇士们是非常踊跃为仗义疏财的国姓爷卖命的。

    而清军前锋这番狼狈,传回后方后,阿济格忍不住又摔了个茶具,骂骂咧咧喷手下先锋无脑,连这种照着《三国演义》打的笨拙战术都会中招,简直愚不可及!

    说句题外话,很多不了解明末清初历史的看官还真别觉得意外——当时很多清军高级将领,王爷,打仗的时候都是把《三国演义》当兵书看的,偏偏打得还不错,这是史实。

    对面的明军文官谋略水平,却经常比都不如,实在是酒囊饭袋,全靠对手衬托。

    在阿济格看来,这一系列的顿挫,让他不能不联想到早已看得烂熟于胸的《三国演义》里那些“火烧博望、火烧新野、白河水淹、携民渡江”等一系列桥段。

    毕竟他如今的进攻路线,和曹军当年进攻新野的刘备时,是如此的相似。南阳府地界,便是当年的宛城,对面的明军如此有序节节后退,退而不乱,让他有一种落入历史窠臼的骨子里发凉。

    这种惊惧作用之下,自然是进一步训戒部队持重推进、严密搜索。

    此后明军再也没有捞到偷袭的机会,但也因此得到了至少七八天额外的撤走百姓和物资的时间。清军原本最擅长的大纵深穿插分割剽掠,被阿济格暂时藏到了箱底,只敢跟你打正面战硬战,也算是一定程度上的暂时自废武功。

    ……

    “朱军门真是胆略不凡,竟能在如此情况下,还多拖住阿济格的进军速度那么久,此番我军能彻底坚壁清野,朱军门当计首功!待将来解围之后,我定然表奏朝廷,谋个重赏!”

    数日之后,结束了外围骚扰对抗战,回到南阳县城,已经充分做好守城准备和工事抢修的张煌言,当然是第一时间亲自迎接了朱文祯,好话不要钱似的吹捧,一副文武和谐的气氛。

    朱文祯自然要谦虚一下,表示自己该做的都做了,身为骑兵将领,本来就该在围城之前负责拖延敌军、为友军争取更多准备时间。

    “朱军门勇毅敢战,实在是我辈楷模,末将年少,曾误入歧途,正要以朱军门为楷模,等阿济格大军抵达,便请张道台、朱军门观我等死战之志。”

    旁边的李定国见了张煌言的礼贤下士,也是心中热切,急于立功,先上前向朱文祯表达了敬仰。然后暗暗下定决心,后续的守城战要好好表现,洗刷耻辱,证明自己在对异族的战争中也是能建功立业的。

    朱文祯拍拍他肩膀,说了几句勉励的话,自去休整不提。

    李定国这段时间带着属下部曲,被张煌言分配了加固城防的任务,等于是让那些前流贼士兵先当苦役修城墙进一步磨磨性子,野战是不会随便让他们出击的,那样不便于管理。

    这段时间磨下来,将士们心中也是憋着一股气。

    好在士兵们也都知道,此刻城墙改造修得好,将来的守城持久战里才能更有优势,因此也不辞辛劳,并不觉得这个任务无聊。

    很多流贼士兵只是不懂技术,对于将官们要求的修城方案不太理解,在执行过程中一开始有些怨言,觉得这是在瞎指挥——

    很多没文化的士兵,都以常识揣摩,觉得改造后的南阳县城墙,虽然变厚了、底座也宽阔了好几倍,但外坡没有原来陡峭了。

    原来的城墙虽然在重炮轰击下更容易坍塌崩落,但好歹外壁不说绝对垂直,至少也有七八十度的陡峭坡度。

    重新加固后的城墙,外壁已经降到了六十度以下,甚至有些地方才四五十度,这已经比架设好的云梯飞梯都缓了,完全有可能导致进攻一方省掉梯子,直接手脚并用爬墙。

    但是这些疑虑,都在湖广明军中的嫡系老兵带动解释下,消弭于无形,那些跟随朱树人多年的老部队,对总督大人的“奇技淫巧”是非常佩服的,知道总督大人的每一次军事技术创新都绝对是利大于弊,不会拍脑袋乱想害苦三军的。

    而且有些士卒还现身说法,强调他们原先就是在一年半前的陈县大战中,用近似于今天这样城防结构的堡垒,让李自成的闯军吃了大亏。而总督大人的工事改良技术路线,也是有迹可循的,都是一点点从先前的成功经验迭代上来的,不是凭空冒出来的。

    有那么多亲身经历者的说法,那些前流贼旧部也都意识到多半是自己见识少,乖乖闭嘴好好干活。

    ……

    中间这将近十天的拉扯、以空间换时间的过程,别无值得赘述的。

    湖广战场上的时间线,很快来到了十一月初。阿济格的大军先锋,在总共损失了大约五千人马后,总算推进到了南阳城外——

    多出来的部分损失,都是仆从军的伤亡,这一路上各县推进过来,也会有一定的损失,还包括后勤失调导致的病患减员。明军在这个过程中坚决实施了坚壁清野和张弛有度的骚扰,并没有投降的,所以阿济格的部队推进得并不好受。

    好在一切都过去了,阿济格抵近到南阳城下后,率先带领骑兵远远观望了一下城池防务,看到南阳县的城墙被临时加固成了奇怪的样子,尺寸似乎厚实了很多,但质地看上去并不坚固,他也是心中狐疑。

    虽不了解这么修的原理,但直觉告诉阿济格,对面的敌人不好对付,这种设计肯定另有暗藏歹毒深意。

    此后三五天,清军陆续小心包抄,逐渐把南阳城各个方向都包围严实,断了明军从陆上撤退的后路。

    至于水路撤退,暂时还封不死——阿济格倒也考虑过让自己的补给运输船队,从白河上游顺流而下,通过南阳城东的那片河段。

    但毫无疑问所有的船都行驶不过去,强行行驶就会触礁,明军在这段河底不知填了多少堰土,做了多少石头和铁锥暗礁,把本就不宽深的河道彻底阻了。

    阿济格麾下一名负责城北方向围城的副都统,偏偏不信这个邪。想催督麾下的汉军旗和北方汉人仆从降军,外加抓来的百姓,把这些堵河工事拆开。

    但明军从南阳城东北角的城楼上,不但能用红夷大炮打到施工阵地,甚至连强弩和佛郎机都能覆盖到这个位置。

    清军施工兵力在付出了百十个苦力辅兵的伤亡后,不得不放弃了这个操作——谁知道坚持做下去,工程量会有多大,往不知道深浅的陷阱里填人命,就太不值当了。

    确信北方来的船没法通过白河南下,想快速堵死明军南撤的水路就不太可能了。

    阿济格稍微琢磨了一下,就知道自己有两个选择:要么派人施工,直接在下游拦河筑坝,不过那样还得想办法找个地方引水,不能彻底堵死,否则水漫上来能把周边的营地淹了,还不如直接在上游拦水,然后看看能不能蓄高一点后放水淹城——南阳城地势不低,要把城里人淹死是不可能的,再怎么蓄水,最多也就是把城内外用水面隔绝。

    但考虑到汉人的水军力量和城内水门的船只,肯定比北方来的清军要精良,这种阻隔马匹机动、便于船只机动的馊主意,清军肯定不能干。

    所以总之一句话,直接断河很复杂,需要的施工量会比明军此前破坏航道的施工量更大数倍。明军都修了十几天,清军岂不是要修至少个把月才能完成?

    这招太缓了,阿济格直接就排除了。

    不进行水利施工,还要确保彻底断了城内人逃命的念想,第二招就只能等了——阿济格很清楚,北方的河流,到了冬季最冷的时候,是容易结冰连底封冻的。白河在汉水以北,出自山区,水量也不大,也是有可能冻住的,到时候,明军就不可能突围了。

    阿济格决定试一试,先拿这个理由,展望一下,看能不能逼迫明军谈谈投降条件。

    他找来一个命不值钱的汉人降官,是那种当初留在北京城、崇祯死时先降李自成,一个月后又降了多尔衮的软骨头,吩咐道:

    “你且去城内尝试劝降,告诉明军守将,本王已知其能,若肯归附新朝,定然高官厚禄,唾手可得,便是为一方巡抚,本王也能保得。

    如若不从,本王便要强攻了——另外,记得提醒他们,别以为还有退路随时可逃,要逃就趁早,哪怕城池再坚固,再有一个月白河封冻,到时候想走都走不了了。

    本王先把话撂哪儿了,以白河结冰为界,结冰之后,再想投降也容不得了!到时候打破城池,全城鸡犬不留!另外,无论劝降成与不成,趁机好生打探一下明军虚实,记下都见了哪些文武!”

第276章 送人头当然要笑纳了

    张煌言虽然誓死忠于大明,南阳城内也已经做好了充分的准备,但是真到了看着阿济格的清军慢慢围城时,内心的紧张也是不可避免的。

    毕竟这是他一介文官,第一次身处敌后,陷入重重围困,外无救援。此前虽当了几年兵备道,但从没遇到过这么凶险的境况。

    如果阿济格一上来就勐攻,那张煌言反而没工夫去紧张了,一开打就什么都抛诸脑后,只剩一腔热血沸腾。

    偏偏阿济格很冷静,就这么慢吞吞把绞索先往明军脖子上比划,却不真正出招,着实很考验人。

    经此一番,只要能扛过去,张煌言等朱树人麾下文官的心理素质,多半又能再上一个台阶吧。

    然而,就在张煌言内心渐渐平复的过程中,李定国却来通报:“张道台!城外有自称是阿济格劝降使者的人求见,据说是个在北京投了鞑的降官,要不要末将直接把他射杀了?还是两军交战不斩来使?”

    按照李定国本心,这种时候当然是要直接射杀的,但他做不了主,也怕坏了张煌言的谋略部署,只能按部就班先请示。

    “鞑子居然想打都没打就劝降我?”张煌言闻言也是不由愣了,下意识便觉得有些好笑。

    但他到底是个有真才实干的,很快就意识到问题没那么简单,沉吟道:

    “在阿济格这等人眼中,多死个把没骨头的汉人文人,估计也不当回事吧。所以哪怕有万一的可能劝降成功,他都是舍得试一试的。

    而且他既然派了人来,多半不会只存了劝降这一个念头,说不定还想趁机打探我军虚实——对了,他们来叫门的时候,你有表明自己的身份么?他们有多喊话搭话么?”

    李定国心中一凛,也是悄悄捏了一把汗,暗忖刚才自己幸好没多嘴,不然要是说错话了走漏了军机,岂不是要坏道台大人的计策。

    他连忙表态:“末将一句话都没敢多说,只是让他候着,说要通禀上官——至于通禀的上官是谁,末将也没说,鞑子应该至今还不知道我们任何一人的身份。”

    李定国此前几天观察下来,也有参加军机议论,知道总督大人走之前,吩咐了要进行虚实战略欺骗,要不然也不会让朱文祯在此前斥候破袭战中诈称曹变蛟的旗号了。

    既然曹变蛟要假装,其他人也可能需要假装,在不了解上官意图的情况下,生性谨慎的李定国自然一句多余的话都不会说。

    张煌言对他的心态也很满意,暗忖这曾为贼酋义子的降将,倒也是个可造之材,并非纯粹勇毅的莽夫。

    于是他略一盘算,很礼贤下士地用商量口吻吩咐:“做得不错,既如此,你让属下可靠的将士,把使者带来见我,一路上别让他们跟外人说话,带路的人也不准多嘴——

    你自己别露面,你毕竟曾是张逆义子,带兵数年,跟张逆军打过交道的敌人不胜枚数,被认出来就不好了。”

    李定国闻言,难免有些羞愧,但他知道张道台这样直言相告,那就是并不以他曾经的身份为耻,何况此刻是关起门来,没有外人,并不会让他在第三方面前丢脸。

    这样实话实说、当面对事不对人的文官领导,有时反而更容易赢得武将信任。

    李定国只是有些不甘,主动建议:“道台怕泄露军情,何不直接全杀了?”

    张煌言笑着摇摇头:“我们杀使,倒也有借口,无非是看不起那些屈膝降鞑的狗文官,一肚子忠孝仁义圣人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但圣人也没要求不读书的普通人也坚守忠义啊,我们总不能连那些大字不识的从人、兵丁也都杀光吧?那样就显得我们心虚,鞑子反而会怀疑城内虚实。

    而我要是想向鞑子透露假消息,总要有人往回带话吧?要是全杀了,我再派人去回话,岂不是多此一举,说不定我们派去的人也会被杀。

    既然如此,老规矩,见完之后,数落其罪,为首官员杀了,从人打回便是。一路上正好让从人看些他们该看到的东西。”

    有一个古代军事外交的细节,外行人往往没注意到,哪便是两军交战哪怕斩使,也只是杀正使,最多再加上副使,但极少有把整个使团连打杂护卫的人都杀光的——否则都没人往回带话了,也不便于表明己方的坚决。

    稍微注意一下《三国演义》上,便不难发现,连周瑜斩曹操劝降的使者,说是要“斩使以立威”,最后也是要“将首级付于从人持回”,否则随从都杀光,谁帮你带人头。

    李定国原先从没处理过这些拉拢交涉事务,不由犯了个低级错误,被张煌言指出,这才惭愧不已,愈发意识到自己要加强学习。

    要当好名将,不光要勇武、谨慎、靠天赋,还有很多细节东西要学。

    ……

    不一会儿,一伙阿济格强行派来的使者,就由李定国麾下心腹带领,前来拜见“督抚大人”。

    守军很谨慎,是用吊篮把使团吊上来的,然后从城楼内侧的台阶坡道下墙。路过的时候,那些来使自然而然瞟了一眼城门,发现这座城门已经被彻底堵死,这摆明了是要死守的样子,看来是接了个苦差。

    至少四面的主要城门里,这一面是肯定没法用于撤退了,另外三面暂时不知道,也看不见,但另外三面并不濒临白河,估计只会更严密。

    那文官使者看起来有些神色闪烁,一路上东打听西打听,带路侍卫得了交代,所以不该说的什么都没说。

    只有一个问题倒是回答得很干脆——使者问他们,城内那位“督抚大人”是不是湖广总督朱树人,带路侍卫立刻回答不是。

    使者听了之后,总算微微松了口气,也不知道在侥幸什么。

    那番鬼祟神色被带路侍卫看在眼里,他们也只当对方是有心细作,没往别处想。

    这个问题,是张煌言特地交代李定国过,属于可以回答的范围。

    因为他不想演得太假,朱树人毕竟是一方总督,就算他亲自在湖广战区死守,最多也就留在襄阳或者武昌,不可能孤身犯险深入敌围。

    要是这个问题都骗对方,或者不说,很容易弄巧成拙,导致战略欺骗效果反而变差。所以张煌言允许属下一旦被问及此、就直说总督大人不在,但城内最高指挥官是谁暂时保密。

    ……

    不一会儿,使者就被送到了临时充作镇守幕府的原南阳知府衙门。

    张煌言本人倒是没第一时间露面,而是先让自己的一个属官归庄出面试探——归庄跟顾炎武是至交好友,同乡同年。

    顾炎武跟着朱树人当幕僚得官后,归庄前几年仕途不顺,崇祯十三年那场科举没出息,而后国势日颓,他们估摸着崇祯十六年那场国家肯定都风雨飘摇了,也就懒得再考,十三年场落榜后,次年就来给张煌言当幕僚,反正大家也都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归庄与使者一见面,场面应付自然得体,随后问起对方身份。

    那使者看着三十光景年纪,神色略微闪烁,但很快控制住了:“下官曹溶,先帝时为御史,劾周延儒遭贬,我大清入关后,拔擢幽隐,赦免先帝时罪官,一时感睿亲王知遇,遂许仍为御史,巡河南道。”

    这番措辞,倒是很小心谨慎,让守将哪怕誓死不降,也不太好意思直接杀了使者——按他的话说,他这也不算太不忠,是崇祯时皇帝昏庸被懵逼,他参与了揭发奸相周延儒的事儿,居然都被崇祯下狱了,而后面历史也证明周延儒确实是奸相。

    既然如此,“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崇祯不辨忠奸,滥用酷刑,不如多尔衮贤明,他投降也没什么。而且按他的说法,他好歹躲过了投降李自成那一道,说明他是有一定择主的,不是谁来他都认主子,至少李自成那种无知无德的蠢辈他就看不上。

    随后,似是为了更好的保命,他又说起自己见闻,说自己是浙江秀州(嘉兴)人士,中进士之前,在南直隶士林多有故旧,认识不少东林、复社的才子名士。

    这架子一摆,就让对方的镇守文官更不好意思杀他了——如今的南京朝廷,可是一水儿的东林复社名士才子当官,要是滥杀他们的朋友,将来传出去,肯定也会不好过吧?说不定别人明着不说,暗着给你官场仕途穿小鞋!

    归庄当然也是那个圈子里的,他也认识一些南直地界上的东林名士,虽然不算太多。那“曹溶”报出来的名字、事迹当中,有三五件归庄也听过,便知道对方确实是圈内人。

    双方就虚与委蛇谈了一会儿,试探阿济格的条件,顺便刺探阿济格的兵力、攻城准备情况。

    打探得差不多后,归庄正在琢磨如何撕破脸才比较妥当、顺便不坏了东家张煌言将来的官场关系。

    但便在此时,张煌言本人终于迫不及待地从屏风后出现了,而且是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地喝骂了对方。

    “哈哈哈,‘曹溶’,你倒编得好履历!要不是咱在南京国子监见过你,还真被你骗了!”

    使者乍一听,没反应过来这声音是谁,定睛看去,只觉得微微有点眼熟,确信自己被识破后,他吓得立刻瘫坐在了地方:

    “你是……张苍水?朱树人的表哥张苍水?!他居然舍得把自己至亲手足放到这宛城来督战?他这是要誓死跟英亲王死磕到底不成?”

    张煌言狞笑了一下:“你居然还能认出我来,不错,龚鼎孳,早就听说你这个士林之耻,当了三姓家奴,先投闯贼,又投鞑子,张某在南京的故旧、同窗,哪个不以咱国子监曾经出过你这等‘前辈’为耻!

    你居然还敢来劝降,真是不怕死啊。阿济格派你来,你就真来了?他杀得你,我便杀不得你!”

    原来,这个三姓家奴,正是当年在南京时,就跟朱大典、侯方域、阮大铖、左良玉勾结于一处,得罪了朱树人(当时还叫沉树人)的龚鼎孳。

    (注:当时这几伙人各有各的利益,也各有和朱树人的矛盾,只是偶然一起对付朱树人,但互相之间并不一定都熟识,比如朱大典就身居高位,只是利用他们,并不算盟友)

    因为这层恩怨蝴蝶效应,龚鼎孳的仕途也颇为不顺,到了北京后,在兵科给事中的位置上多蹉跎了两年,不得升迁。连带着历史上本该被他纳妾的顾眉,也阴差阳错没有跟他。

    负责考评的吏部官员,都知道他上头没人,由得罪过朱树人。在朱树人地位水涨船高、炙手可热的情况下,谁会冒着得罪朱树人的风险,强行给一个穷酸文人名士出头呢。

    所以,这一世的龚鼎孳,直到崇祯覆亡,也没升到太常少卿,始终在兵科和御史的位置上挪来挪去。于是入了清,也依然从兵科给事中坐起。

    阿济格此番南下,颇带了一些江南东林出身的降官,比如龚鼎孳和河南道御史曹溶,阿济格想的也是靠这些江南文人了解敌情、分化瓦解,遇到被包围的明军,可以让他们出面软化劝降。

    此番考虑到南阳城内的督抚,就算不是朱树人,可能也是江南士林出身的显贵、朱树人身边的熟人。所以阿济格就逼着龚鼎孳这个人面广的,稍稍乔装一下,来探探虚实,回去好把明军的人事安排报知给阿济格,谁让张煌言的保密工作做得太好了呢。

    龚鼎孳当时当然是直接吓尿了,他知道自己认识的人多,也意味着他被对方认识的概率也会更大。但阿济格直接威胁他,他也没办法。

    思前想后,他觉得只要不是遇到朱树人的至亲铁杆,其他人应该不至于在乎他和朱树人曾经那点恩怨,也不一定知道内幕,就算认出来,也未必有生命危险,说不定还能仗着在南京认识人多,许诺一些人情出去,达成点肮脏交易安全脱险。

    为了保险起见,他还特地冒了同僚顾溶的名字和履历,决定赌一把。

    谁知就是这么命歹,居然撞上了对朱树人私事最为熟悉的张煌言!朱树人的表哥!

    而确认对方身份后,张煌言当然也是心生一计,他知道这种三姓家奴,杀是肯定要杀的,但是可以不急,只要先扣下来,不放人,慢慢都可以杀,说不定还能帮助表弟在未来朝廷上解决几个政敌,另有妙用——

    这可是一个攀咬的好工具人呐,虽说“串通北京降逆”的伎俩有点不光彩,容易导致人心惶惶,历史上是阮大铖那种卑鄙小人把持朝纲时才用的。但刀子的好坏,关键还是要看人怎么用,先留着总归没错。

    (注:历史上阮大铖玩的内斗伎俩,就是彻查“有哪些北京的文官在崇祯死的时候投闯/投鞑了,是变节者”。然后查查看那些变节者在南京朝廷有没有什么亲戚朋友,然后对这些变节者的亲友大开杀戒成批罢免。

    这种选择性株连是很卑鄙的,其实就是公报私仇把那些年得罪过阉党的人彻底借机干掉,也对历史上南京朝廷内部离心离德起了非常坏的作用,最后人人自危文官都不想抵抗,怕不知道那天就因为在北京有亲戚就被下狱问罪了。

    朱树人和张煌言肯定不能这么干,他们只是有限地暂时留一张底牌。)

    想明白之后,张煌言也是义正词严地说:“龚贼,以你之罪,本当杀却!不过眼下大战在即,先留你一命,说不定到时候等鞑子攻城,可以把你押上城墙,当众活寡祭旗、鼓舞士气!

    哈哈,当初看《三国演义》,咱也颇赞周郎赤壁临战之时、才把蔡中蔡和斩杀祭旗的风雅之举,今日咱就学一把美周郎,你就当一把蔡中蔡和好了!

    你那些劝降的屁话,留着跟阎王爷说吧。来人,把这厮扣下,先拔了衣裤杖三十!别打死了!再把副使全部杀了!只留下从人,带着副使的人头和回信去见阿济格!

    就告诉他,有种攻南阳,尽管来就是!我城内没有十万大军,也有七八万,襄阳还有无数军资器械,等你大军疲敝,树人贤弟自然会亲领大军让他好看!

    后方武昌,还有我大舅子方道台,督练人马督造军械,源源不断增援前方!想拿下我南阳,让阿济格小心跟当年老奴一样,把命留下!”

第277章 南阳炮战

    “什么?负责守城的居然是四川兵备道张煌言?这狗蛮子居然敢杀使?来人,下令全军明日一早就准备攻城!本王定要踏平南阳,鸡犬不留!”

    当天傍晚时分,当阿济格看到自己派出去的使者,只有一群满脸是血、被割了耳鼻的从人放归,惨叫哭诉在南阳城内的惨状时,他顿时就是一阵血冲脑壳——已经很久没听说南蛮子的狗官敢这么嚣张,往死里得罪他大清的了!

    这狗官是要逼着全城陪葬啊!那他英亲王当然要成全对方了!

    那几个从人细细哭诉了一番,说是连副使都被杀了,正使龚鼎孳则是冒名同僚顾溶失败、被张煌言认出了身份,张煌言深知龚鼎孳、侯方域等人当年和朱树人的过节,所以将其拷打了一顿后扣下,说是将来要拉回南京,另有后用。

    阿济格也算有点政治智慧的,把从人带回来的情报全部梳理了一下之后,基本上就认定了张煌言盛怒之下,所言大半不虚,朱树人估计是真要彻底以重兵死守湖广,尤其是死守南阳-襄阳一线了。

    朱树人连自己最信赖的表哥兼左臂右膀都放在这样的孤城里,是不可能退却的。

    但阿济格始终还有一点想不明白,那就是朱树人难道能不顾南京那边的安危?

    真敢把主力全留在湖广,是他对南京的江防防线非常自行么?觉得多铎就算拿下了扬州,也不可能短时间组建出船队渡过长江天险?

    这个问题如骨鲠在喉,让阿济格很晚都休息不好,偏偏夜里也没法攻城,一切都要筹备明早再举动,他也只好耗着。

    深更时分,他麾下一个负责火炮部队的新来文职幕僚,见中军大帐还亮着灯火,便小心求见,说是要汇报一下明日攻城的炮兵筹备、弹药规划。

    阿济格心中一动,想起这幕僚还挺有脑子,擅长钻营,就招来聊聊,并让侍从准备了酒水提神。

    那幕僚很快被召入,阿济格眼皮子抬了一下,推心置腹地说:“佟图赖,上前坐下说话,陪本王喝两杯。”

    来人佟图赖,是个三十岁左右的汉人,确切地说,是当了满人镶黄旗包衣的汉人。

    他叔父佟养性当年是清朝最元老级别的火炮督造官,为黄台吉铸造了上百门红夷大炮,一度让清国炮兵反超了明军(不含郑芝龙)

    佟养性死后,其位由兄长佟养正继承,但佟养正毕竟老了,具体工作就交给儿子佟图赖,佟家人也就一直保持着显贵。

    原本佟家人是不用上前线指挥火炮部队的,但是去年黄台吉死时,清廷内部的一场斗争,让佟家人卷入了——

    佟养性的女儿、佟图赖的堂妹佟佳氏,原先嫁给了代善次子、镶红旗主岳托。岳托在顺治登基的斗争中被杀了,佟家地位就一度微妙起来。

    多尔衮为了安抚人心,就让佟图赖跟随两红旗出兵,以示“用人不疑”,显得佟家并不会因为岳托之死、镶红旗主换人而受影响。

    阿济格也知道多尔衮的这点心思,所以自从西征李自成以来,一直有意无意给佟图赖表现机会,渐渐发现这人有点本事,尤其是有权术斗争的政治敏感,确实可以一用。

    此刻遇到这种他自己也想不明白的南明朝廷内部疑团,阿济格也就自然而然想到让佟图赖参谋。

    佟图赖静静地听王爷分说了心中疑惑后,仔细思忖良久,终于偶有所得,精神抖擞地卖弄道:

    “王爷竟是疑惑朱树人是否有可能真的以湖广利益为重、而忽视增援江淮防务?疑惑朱树人是不是对长江天险过于自信、才觉得不用回防多铎、以确保南明丢掉最少的地盘?

    属下倒是觉得,这种事情很合理,并没有什么不可思议的——王爷请想,南明内部,真的人人团结一心,都想保扶南京那个朝廷么?未必!

    朱树人倒是有可能很想保住他那个岳父皇帝,但未必想保住南明的整个盘面!而其他东林也好,阉党也好,自然就更加各怀利益了。

    还有哪些被朱树人此前集中到南直隶,集中到南京周边、但不许进应天府的藩王们,他们就没有想法?

    比如,听说上个月豫亲王(多铎)攻克扬州时,史可法曾提前下令被安置在扬州的九位北方南下藩王,全部过江迁居。但最后好像还是有好几个北方朱明藩王因为各种原因没走成,或是被我大清俘获,或是主动投降以求免祸。

    可见朱明内部,如今矛盾重重!看似朱树人保扶岳父正了大位,实际上这种手握数十万重兵的督抚,是不甘心于一辈子挟天子以令诸侯的!他岳父活着,他或许肯等,但他岳父死后,他绝不肯把位置让给其他藩镇!

    哪怕是让他将来生出的儿子过继给他岳父当孙子、继承大位,而他本人如……睿亲王那般,当‘皇父摄政王’,他都有可能不甘心的!这种人肯定想过阴谋杀害全部朱明皇室,让他岳父无人可传,只能让他这个女婿干!

    如此一来,他不是没有可能仗着自己水师之利,暂时放弃南京,只要最后关头提前把他岳父接走,而其他被他提前召集到南直隶的朱明藩王、统统以‘事到临头不及救援’的借口,丢给我大清杀害。到时候岂不是借了我们的刀,做了他一辈子想做而不敢做的事情!”

    天地良心,朱树人想方设法诱骗阿济格和多铎、让他们觉得自己会以湖广为重、以朱树人自己的嫡系地盘为重,这当然是朱树人诈敌人的阴谋诡计、战略欺骗。

    但对面偏偏有佟图赖这种一辈子钻营宫斗猥琐的对手幕僚,把一切看似还有点不合理的事情,往最阴损歹毒的方向去揣摩、去迪化,这实在是冤枉了朱树人!

    朱树人怎么可能这么卑鄙,他只是想借机阴多铎轻敌冒进、坑害多铎而已。绝没有想过要趁机借刀杀人借清兵的屠刀杀南京周边的其他朱姓藩王斩草除根!

    但佟图赖就是要这样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还让阿济格相信了,这从事实上来说,倒是帮了朱树人的战略大忙。

    阿济格听得一愣一愣的,还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凉气:这些汉人狗蛮子,果然是这般内斗内行,外斗外行么?

    朱树人真要是如此丧心病狂,为了小团体利益的最大化,可以暂时局部放弃国家利益的最大化,那这个敌人倒是没那么难对付了。

    清国最怕的就是南明万众一心、众志成城,最喜欢的就是南明内部派系林立、内斗不断。

    只是这种揣摩实在是太过匪夷所思,阿济格内心还有最后一丝怀疑,便说道:“罢了,你所言,本王也当时一家之言,先权且听听。反正明日就要攻城了,还是在战场上先见个真章。

    看看朱树人留在湖广防守的明军,究竟战力规模几何、物资是否充裕,也好判断朱树人是不是真的把所有血本留在了湖广。不实打实地干一仗,你揣摩再多,也都是虚的。”

    说着,阿济格就挥退了佟图赖,带着这些启发熄灯入睡了。

    ……

    第二天一早,清军营内四更天就开始造饭饷卒,大炮也全部部署停当,天色刚刚微亮,攻城战就正式开打了。

    阿济格有了充分的心理准备,当然要一上来就下死手。

    而昨晚得了他交代的佟图赖,更是非常用心,战前亲自把所有大炮都视察了一遍。

    今日的主攻任务,由阿济格的另一个侄儿、此前战死的瓦达克的弟弟满达海担任督战。

    满达海是代善的第七子,今年才二十三四岁年纪,非常年轻,有贝子爵位,军职也是镶红旗的另一个梅勒额真。

    亲兄长的战死,让他非常警惕,对叔父的告诫也很重视,决定攻城时绝不靠近前线两里地以内!就在后方用望远镜指挥——当时红夷也就是荷兰人早就把望远镜带到中国了,所以清军高层也有,只是质量不如南明朱树人一方制造的精密。

    而总攻前的火力准备,就托付给佟图赖了。

    阿济格的大军,此番南下一共带了四十几门的红夷大炮!占到了清军原有红夷大炮的四分之一左右(原有就是不包含打下北京城后的缴获)

    不过此前跟李自成等部多次作战,也多有损毁、故障,如今还能投入战斗的,最多也就三十门,其他都得拉回后方,或者等停战后慢慢修理,前线是无法完成这样精密复杂的工作的。

    阿济格也不能把所有鸡蛋都放在一个篮子里,所以今天这一战,他让佟图赖集中了二十门重炮轰城,已经是非常给面子了。

    攻击方向上,清军选取了城北和城西,一个主攻一个佯攻,也可以根据战局进展随时切换,以牵制分散明军守城兵力。

    而城南只是留了一些疑兵鼓噪呐喊,并不进攻,也是兵法围三缺一、动摇守军士气的正道。至于城东濒临白河、淯水,当然没法进攻了。

    随着清军炮群的轰鸣巨震,城头的明军也短暂陷入了惶恐。

    他们并不是没见识过大炮,但湖广官军跟敌人打了这五六年仗,此前遇到的对手无论是张献忠还是李自成,都没那么多的重炮。至于比张献忠更早的那些小垃圾,诸如革左五营,那就更是一丁点红夷大炮都没有了,只能用用佛郎机。

    此前只有湖广明军轰敌人的份儿,现在总算要被公平对轰,对将士们的心态还是有点影响的。

    好在张煌言非常卖力,让高层将领全部上城楼督战指挥,哪怕要躲避炮击,至少也得站在城墙城楼的背侧,但绝对不许躲在城里。

    张煌言和李定国都四处巡视鼓舞士气,很快让士兵们从一开始的震惊中恢复过来,随后明军的红夷大炮也开始还击。

    考虑到明军是防守的一方,需要处处设防,朱树人手头的红夷大炮虽多,却需要在南阳、襄阳、武昌等要害节点都各留一点。否则大炮集中于一处,却被清军绕过去了,就会很麻烦。

    所以,这南阳城内一地的红夷大炮数量,还真就不如阿济格军的多。

    张煌言第一时间只部署了城墙四角炮台、每个炮台两门交叉重炮,加起来八门,还有八门吨位稍微轻一些、便于移动的,作为备份填补、随时堵口,一共全城十六门重炮。

    对面阿济格一次性投入二十,还有十门备份,还只用攻击两侧城墙,所以第一时间只遭到了明军六门重炮的反击(部署在城东南角的炮台远离战场,无用武之地),形成了三倍数量的火力密度优势。

    张煌言确认了敌人的主攻方向后,自然也是拼命调度,把那八门相对轻些的后备炮,全部部署到西北两角。

第278章 撼山易,撼南阳城难

    重炮轰击带来的烟尘滚滚,一时间把南阳城西北两侧的战场,都遮蔽得伸手不见五指——

    南阳县的城墙,此前在张煌言的临时加固下,好多重点防护部位,尤其是城楼、角楼附近,都跟棱堡一样加了很厚的倾斜夯土。

    这些夯土质量还不太好,比正常城墙用的夯土还松软一些。也算是赶工赶料,萝卜快了不洗泥。

    如今在重炮的砸击之下,大片大片的墙土便飞溅起数丈之高,再散落开来,粉尘烟雾弥漫便极为厉害。

    远处的佟图赖通过望远镜,乍一看之下,对自己的打击效果非常满意:我大清的炮兵,经过太原、洛阳、开封三场对闯贼坚城攻坚战的洗礼,炮术似乎又精良了一些!南蛮子的城墙真是偷工减料,材质这么松软,用不了一整天绝对可以轰开!

    于是远处的清军攻城主力,就继续在远远地列阵等着,只等轰出点眉目再上——

    还别觉得这种打法消极,其实到了崇祯十七年/顺治元年,清军攻城已经很少直接靠云梯飞梯、顶着巨大伤亡强行爬墙了,都是先仗着大炮轰塌一断城墙,至少要轰开一个低矮的缺口,然后才会一拥而上。

    历史上,多铎打下史可法守的扬州城时,就是这样的,一开始都不怎么肉搏,就远程火力一直对着一个地方炸,炸了整整一天,扬州城墙破了个口子,然后就潮水一样往上涌。而那个时空的史可法,面对清军这样的攻法,简直无可奈何。

    但是,在浪费了不少炮弹后,佟图赖终于渐渐发现情况不对了。

    对面的南阳城墙,虽然土质很松软,坡度看着也缓,随便一炮就一个大坑。但这些大坑里的土,也就稍稍往下流淌一段,就再次因为坡度太缓停住了。

    有时候好不容易又有一发炮弹落在刚才弹着点不太远的位置,原本按说能扩大战果、让这片松动的区域整个崩塌下来。

    但现在,重炮炮弹却只是更深地陷入泥土中,直接窝那儿不动了,被炸飞上天的泥土重新落下,基本上还是覆盖在原来的位置,几乎就八九不离十。

    从翻起来的深层泥土颜色来看,色泽还比较深些,甚至有点黑褐色,并非寻常修城用的土黄色夯土。

    这种松软的黏土配合上相对平缓的坡度,竟轻轻松松把炮弹的冲击力大部分吸收了,

    他强任他强,清风拂山岗。他横由他横,明月照大江。

    佟图赖越看眉头皱得越深,他知道,对面那个张煌言,修城着实有一手,连选材居然都是不按常理出牌的——

    正常修城墙,首先要求材质不易崩落,必须紧实,所以必须用黄土质地的黏土为芯。还要防止被水浸泡导致城墙疏松,这就要禁绝带腐殖质的黑土,不能让墙体被泡了之后发酵产生孔洞。

    比如史书上质检标准最严酷的修城案例、南北朝时赫连勃勃修的统万城,为了防止黑土,就要求修城的土都得蒸煮过(其实就是杀菌,尽量筛去有机物腐殖质),修好后质检时还用铁锥刺土,如果锥子入土一寸以上,就把负责这个工段的苦役处死!

    而张煌言修城的选土,这两方面都跟古代最精良的质检标准完全背道而驰!

    他牺牲了城土被水淹浸泡时的强度,甚至牺牲了紧实性,如果被凿城、或者是凿坑挠钩攀援,都会很吃亏。

    但这种材质,极限追求了缓冲效果,偏偏抗炮击非常强!

    其实,佟图赖并不知道,这也是朱树人教张煌言的。让他放开思想,不拘一格,一切以防炮为主,其他都可以牺牲!

    西方世界,到了17世纪末,乃至整个18世纪,随着棱堡的普及,很多棱堡的外护墙泥土,后来都会长成草坪,说明这些土地根本就是直接用黑黏土便可以胜任的!选材跟东方老式城墙要黄夯土完全不是一个思路!

    在防炮击需求出现之前,城墙土如果会长草,那是劣质工程的代表!

    但防炮击需求出现、并且提高到最高优先级之后,会长草的城墙土才是好墙土!

    佟图赖的工程学思维落后了两个世纪,自然是看傻眼了。

    对轰战一直持续到下午,清军浪费了大量弹药,还有好几门火炮因为持续开火,炮膛都微微发红了,为防炸膛只好慢慢冷却,然后再用缠了浸凉水后再拧干的麻布的粗木棍,慢慢清理内膛保养。

    明军的火炮一开始数量虽少,部署却极为精妙,炮台射角的设计,远超佟图赖原本见过的一切明朝城池,比山海关城墙的炮台都不知高明了多少。

    上午时,明军只靠六门炮的交叉火力,就给清军炮兵阵地造成了不小的伤亡,要不是这个时代的炮击精度还很难做到直接轰中至少两里地之外的敌炮,怕是清军火炮被直接命中炸毁的案例都不会少。

    饶是如此,明军靠着少量的延时引信开花弹(就是开炮前点燃炮弹的导火线,再射出去),依然造成了清军炮手至少三位数的伤亡。

    射术精确的炮手培养不易,伤亡个百来好人,就足以让佟图赖心疼不已。从战略价值上来说,几乎等于上千名满八旗精锐骑兵的损失了。

    而除了炮手之外,其他装填和护卫辅兵的伤亡,只会比炮手更多数倍。

    清军最大的红夷大炮,不过是三千多斤,折合成他们所仿制的西方标准,大约是荷兰舰炮中12到18磅之间的水平。

    对面明军城角炮台上的重炮,自重虽然也才四千多斤,但用的钢材质量好,同等炮重能承受的装弹装药量要大得多,相当于荷兰32磅舰炮,足足比清军最大号的弹药还重六七成。

    上午的对轰中,明军二线的那几门机动部署火炮,还没部署到位,清军压力还不是很大,随着炮战持续到两个时辰以上,明军机动火炮部署到位,清军炮兵阵地就愈发抬不起头来。

    量变积累产生质变,饶是当时的火炮技术精度再低,这样的持续堆数量之下,午前清军还是有一门三千五百斤的最大号重炮被直接命中,炸成了废铁。

    午后不久,又有第二门、第三门被直接命中,更多被近失弹炸出或多或少的损伤。面对这种程度的损失,连阿济格都坐不住了,他一共就派出了二十门炮猛轰,第一天战斗就彻底炸毁了三门,城墙却没塌,后面还怎么打?

    他不由亲自来到佟图赖的阵地上,厉声训斥对方作战低效,也顾不得派系斗争后的安抚笼络了。

    佟图赖被辱骂,却也不敢有丝毫怨言,他知道是自己不够得力,只能是拼命分析解释,让阿济格知道,是明军的工事准备特别克制炮战。

    “王爷,并非奴才不尽力,实在是对面的蛮子文官太狡猾!他督造的城防,特别克制炮击,但却弱于攀援,也无法抵抗凿城和蓄水淹城浸泡,

    这是摆明了牺牲其他防御力,来专门换取抗炮击!奴才跟随家叔铸炮、指挥炮队多年,实在没见识过这样的应对之策!请王爷恕罪!”

    阿济格怒不可遏:“把墙外坡修得这么缓、还用黑黏土,牺牲了抗击凿城、攀援和水淹的防御力,专门来强化防炮击?

    照你这么说,本王还要想办法去蓄水淹城不成?如今寒冬腊月,白河、淯水水量如此浅狭,我军去哪儿蓄那么高的水位淹城!那不就是要咱大清儿郎用命填城了?”

    佟图赖没敢接话茬,只是跪下认罪。

    阿济格无奈,他也知道自己没有选择了,虽然淹城据说也很克制这种墙,但冬天河流水量太少啊!

    他等不了那么久,只好用久违多年的堆人命直接攀援了。可以让士兵们多带些铲子,凿子,爬墙的时候直接扎在城墙里,这种坡度,只要一铲子铲进墙土,挖出一个能放手脚的小坑,就能直接走上去了,不爬墙还真对不起这些墙那么容易爬。

    不一会儿,随着日头西偏,清军终于开始全军压上,四处准备攀城。因为这种不太陡的城,连云梯都不需要,清军人多的优势正好可以发挥,摆出每一段城墙都有可能被爬的架势,让明军也得全部压上处处防守,分散明军的兵力,不让他们留预备队集中重点防守。

    对面的张煌言等了大半天,赢了炮战之后,也总算等来了清军不计伤亡的攀援。

    几处被清军火炮轰得稍稍塌矮了些的墙段,自然是攀援的最重点,好几个位置墙顶缺口距离地面的高度只有一丈多了,连带着前面崩落墙土形成的缓坡,直接就能冲上来。

    无数穿着铁札棉甲的清军死士——主要是老牌汉军旗步兵,那些清国入关前就当了汉奸的存在——在攻城督军满达海的催督下,成建制地一波波往上冲。

    “步枪队列阵!堵住缺口!”随着张煌言的指挥,几百名拿着最新式“武昌造”步枪的心腹嫡系部队,同样身着锻钢胸甲,外罩红袍,就堵到了那几个最危险的缺口两侧。

    清军敢死队一进入有效射程,左右新式火枪的交叉火力就直接覆盖了上来。

    “武昌造”的各方面性能指标,几乎可以对标后世法国人七年战争后造的1763型沙勒维尔步枪,而且还特地配置了纸弹壳定装弹药,和双弹头前后叠装设计——

    最后这一点精妙的小设计,是1763型沙勒维尔步枪都没有的,这样设计的好处,是可以让步枪在装火药量不变的前提下,从装一颗大号口径独头弹,变成装两颗稍微次口径的独头弹。穿甲杀伤力只要够用,火力密度却能提升一倍,可谓惠而不费。

    这种小伎俩,历史上西方世界一直要到1780年代米国独立战争期间,援米法军在莱法耶特将军的带领下,通过实战经验总结摸索出来,随后也很快被英军和华盛顿将军的独立军学去了。

    而对于朱树人来说,这些应用层面的小创新,不过是捅破一层窗户纸的事儿,他当然会毫不保留地点拨自己麾下的军械设计工匠。

    反正独头弹只要够穿透清军铁札棉甲就够用了,不用太冗余。冗余部分的性能,还是要向火力密度倾斜!这也算是一个霰弹信徒的坚持了。

    1760年代的枪械技术,配上1780年代的应用技战术水平,对付清军还不是绰绰有余!

    满达海派出的敢死队,很快就遭到了武昌造的交叉攒射洗脸,两侧棱堡型凸出假面上的侧射火力,把一排排冲到缺口近前的清军重甲精锐成排放倒。

    这场面,看得阿济格和满达海也是瞠目结舌——原本他们也不是没冲过明军的坚城,但哪怕是冲山海关,除非是被红夷大炮或者佛郎机堵口,才会几乎没有胜算冲进去。

    否则只要时抓住了火炮射击的间隙,仅仅被数十百来根火铳阻挡,那密度是绝对挡不住蜂拥的死士的。

    但今天的张煌言,却是偏偏做到了。

    满达海不信邪,在第一批死伤惨重后,他立刻调整了部署,第二批死士甚至穿上了双重铁甲!

    还别说,这种尝试再清军的先登死士中,还是挺常见的。就像他们的女真祖宗,用铁甲重骑兵时喜欢用套双层铁甲的铁浮屠。清军在跟明军的后期攻坚战中,遇到重甲不够重、扛不住除了大炮以外的其他火器时,就喜欢叠甲。

    然而,今天这一招再次失效了,叠甲只是短暂起到了作用,但冲上墙头后依然没有站稳脚跟,被李定国亲自带领的明军近战敢死队,用坚韧锻钢枪头的长枪阵捅了下来。

    看到阵脚有所松动后,负责一线厮杀的李定国立刻敏锐地把清军使用了叠甲敢死队的消息上报,

    张煌言也很快做出指示,更换了调整,让拿武昌造和其他新式鲁密铳、斑鸠铳的将士重新使用单发大号独头弹。

    终于,清军叠甲带来的额外防护,再次形同虚设。纵然有没被弹头击穿的,仅凭重型弹丸砸在身上、铁甲出现凹坑的冲击力,都足以让人筋断骨折,内伤呕血失去战斗力。

    厮杀一直持续到深夜,随着那几处看起来相对挺容易攀爬的墙段下,堆满了身着重甲的死士尸体时,满达海终于扛不住损失了,哭丧着脸求阿济格允许收兵。

    “叔父,不能再这么打了!咱今日已经伤亡了数千儿郎了,光是丢在城下的棉甲,怕是就不止三五千副!”

    阿济格脸色铁青,也只能认栽,恨恨咬牙吩咐停止强攻。

    看到清军终于退去,城头明军士气爆棚,全军高呼欢庆,张煌言在守军中的威望也达到了一个新的高点,连带着李定国这些降将,也觉得终于挺起了脊梁骨,脸上都有光。

第279章 战略相持阶段

    清军从午后血战到深夜,最后不得不狼狈退去,阿济格内心也是憋着一肚子的怒火,但毫无办法。

    满达海给他汇报的伤亡数字,实在是太触目惊心。

    虽说这战损的几千人里,大部分是汉军旗和投降的前明伪军的步兵,只有一千多人是真正的满八旗精锐,但这个数字,也已经够阿济格伤筋动骨的了——

    满达海说城下留下的铁札棉甲就有三五千副,并不是说就真死了三五千人,因为其中的满八旗精锐都是套着两层重甲上阵的,死一个能落下两副甲。

    再加上前阵子围城前的骚扰战,先锋骑兵被朱文祯偷袭击破,阿济格翻过桐柏山以来,已经实打实死了两千多号满八旗子弟了。

    他带来的满八旗兵马,一共也就两三万人。这就相当于才拿下南阳府外围各县,就已经付出了满人士兵累计战死十分之一的代价!

    这种烈度的攻城战,要是再打上半个来月,每天按这个速度死满人士兵,二十天后他这几个旗就彻底打光死绝了——当然实际战斗中阿济格肯定不会这么愣,今天吃了这么大的苦头,他就已经打算从长计议了。

    不能强攻,当晚阿济格便不辞辛劳,又召集众将和幕僚商议了一番。

    大伙儿也都很疲惫,但没人敢歇着,绞尽脑汁群策群力。

    满达海不懂技术,便从战略层面建议:“叔父,不如让我军分兵,一边继续团团围困死南阳县,保持压力徐徐攻之。

    另一路南下,烧杀掳掠汉水以北各地,能搜到船就搜,搜不到的话,大不了大模大样造就是了!

    反正不能让那些汉人南蛮子好过!一定要把他们打疼了,让他们恐惧,知道对抗我大清的下场!”

    阿济格撇撇嘴,对满达海的建议不以为意,这番话至少一半是废话,汉水以北想找到现成的船……这事儿又不是没尝试过!老生常谈不可能的事情有意思么!

    不过讨论本来就是互相启发的过程,他略微点评几句,把不着调的部分批了一遍,却启发了旁边的佟图赖。

    佟图赖这人擅长攻心和内斗,眼珠子一转,发现满达海的战法可以配合上一些阴招,连忙献殷勤道:

    “王爷,满贝子所言虽不能直接用,却也颇有可取之处,奴才以为,我大清最擅长的就是利用蛮子不团结、瓦解人心。比如包围城池后,虽说久攻不下,也可以对外宣称守将已经投降,然后再派人假扮守将到更后方的明军防区烧杀掳掠……”

    他这话刚说一半,阿济格先不耐烦打断:“这张煌言是朱树人的表哥,朱树人这么部署,摆明了就是准备好要被前后方隔绝的,他笃定了他表哥不会投降!你这蠢招没用!”

    佟图赖也不急,慢吞吞圆转解释:“奴才只是在拿曾经用过、而且好用的计略举例而已,真要实际应用,当然还要调整,因时制宜因地制宜。

    比如这张煌言忠心不改,那咱可以不说他投降,只是过一阵子之后,对襄阳、樊城等地宣扬南阳外城已经被攻破,只剩内城及及可危,诱骗后方的南蛮子军队焦急来救援,我大清就可以逮住机会堂堂正正打野战了,不用再受这种攻坚的窝囊气。”

    阿济格:“这种消息太复杂,敌人凭什么信?”

    佟图赖:“王爷您想,蛮子在汉水以北,非要留下南阳县这么一颗钉子,目的是什么?是截断白河航道,不让北船南下。

    那如果我们不惜成本,偷偷在汉水北岸抢造一些战船,虚张声势,到时候说是打通了白河、从叶县等地行驶而来的,那襄阳守军岂有不怀疑南阳已经出问题了?

    如果南阳外城失守,外墙被我军控制,我军才能从容拆除城墙东北角外的暗礁拦河工事,才能让我们的船队畅通无阻运输物资——

    试想,《三国演义》上,杜预楼船下益州,能在建平郡破东吴吾糜的“铁索横江”,难道是顶着吴人的弓弩防守拆的么?当然不是!肯定得是杜预先破了吾糜在夷陵的守军,让吴人无法水陆协防。

    我们今日假装能破张煌言的“暗锥塞河”,道理也是一样的。只要汉南的明军信了,就会重重打击其士气,万一举止失措,轻进易退,给我军抓住机会呢?”

    阿济格原本对于这种异想天开很不以为意,但佟图赖最后半段话,也算是引经据典,挠到了他的痒处——清军王爷们全员看《三国演义》指挥打仗,佟图赖偏偏举了个西晋灭吴、破铁索横江的例子,阿济格就觉得很吉利,太符合如今的形势了。

    “我大清”在他眼中便如当年的西晋,而南明不过是东吴!

    他恢复耐心之后,又略一琢磨,也回过味来,明白了佟图赖计策的精髓所在——

    如果要实打实造船,在白河的南阳以南部分,以现有民力人力木材,临时新造一支够大军渡河、参加汉水水战的船队,那肯定是需要巨量的时间的,半年都搞不定。

    但佟图赖的精髓,不是真的造,而是偷工减料造一点样子货,甚至可以是白天躲在白河里、晚上才开到汉水河面上虚晃一枪的,那就更不容易穿帮了。

    要弄点儿样子货,让汉水以南的明军相信“清军的水师力量已经进入汉水了”,这建造时间就要短得多了,可能个把月也就搞定了。

    说白了,就类似后世诺曼底登陆之前,盟军要在欺骗登陆地加来港对岸的多佛、真弄个巴顿第三军团的装备,那成本就大了去了。

    但盟军不需要真弄一个巴顿军团那么多的坦克,他们完全可以弄一堆充气坦克供德军侦察机拍照,最多再配上巴顿将军本人来装模作样视察一番,这成本就低得多也快得多了。

    具体到眼下的南阳战役,个把月之后才能完成新一轮战略欺骗、争取求战机会,或许还是慢了点。

    但问题是,阿济格眼下也没有更好的选择,反正不计伤亡强攻南阳是不可能的,后续只能是打围困加消耗战、造新的炮台,争取用曲射盲射的火炮慢慢啃城墙和城头守军。

    这样的攻城形态,用不了太多人力,十几万人里至少有一半以上闲着也是闲着,既然如此,何不让那闲着的一大半人,想方设法搞点事情,有枣没枣打一杆子,万一无心插柳另有收获呢?

    阿济格也就原则上准了佟图赖的思路,让部队做两手准备,一边打持久战轰城,一边不管有效没效,把各种欺骗诈术准备工作都筹备起来。

    反正就算没法让襄阳守将相信南阳出事儿了,也没什么损失。说不定还能赌一把“让张煌言误以为南阳守将误以为他出事儿了”,而不得不设法突围、至少是派人出去报信取得联络,让后方相信他没出事。

    那样,阿济格至少也能截杀一波张煌言的信使和突围部队,总比对方龟缩在城里要容易杀。

    不自信带来的猜疑链,从来都是两头都可以诈。

    你可以对自己很自信,你的同僚也可以对你很有信心,

    但这不代表你会对你同僚对你的信心有信心,也不代表你同僚会对你对你自己的自信有信心。

    他大清用反间数十年,大多数时候一间一个准,可谓是把这一领域的阴诈心态摸到了极致。

    ……

    清军初攻不利,转入稳扎稳打。南阳城内,张煌言的明军日子其实也不算好过。

    初日的血战,清军都死伤了数千,明军这边,光是堵口的部队,伤亡也达到了一千多人。从全局来看,不过是打出了一比二到一比三之间的交换比。

    如果是野战,明军能一个换掉清军两三个,那以原本明军的战力,怕是统兵将帅都能笑醒了。但这是守城战,还是堵着口子勾引敌人上来输出,打出这个比例并不算太光荣。

    而且战后明军是得到了打扫战场机会的,至少城墙根边的战场可以打扫。清点战果和损失后,张煌言估计,对面的清军伤亡,最多也就一千人出头,是被堵口的李定国部用刺猬一般密集的长枪阵捅死的,只占清军伤亡的一小半。

    剩下一大半的伤亡,都是被堵在口子上,然后被城头的交叉远程火力所杀,也就是靠火枪弓弩和滚木礌石。如此看来,明军和清军在近战肉搏中的交换比,差不多也就是一比一略多而已。

    张煌言是个很擅长总结反省的,他亲自检查了不少尸体,发现那些穿着双重铁札棉甲的清军最精锐重步兵,便是被优质锻钢枪头的长枪全力捅中,很多都捅不进去,只是在捅破外甲后就偏斜了,然后在内甲上留下深深的划痕凹槽。

    而李定国麾下堵口士兵,很多手中的长枪枪杆都在这种巨力对抗中被拧断——大冶县兵工厂生产的锻钢枪头倒是足够强韧,除非是反复捅了太多次金属疲劳才会坏。但与优质枪头配套的白蜡杆和其他木质枪杆,就算再加固,也撑不住这样的巨力拧扭损耗。

    当然,自古枪杆都没有直接用钢铁的,那样冬天太冷,被血和汗水浸湿后也会很滑。所以这个问题怎么解决只能以后再考虑了,或许可以考虑用钢筋的螺纹杆子、钻孔嵌套到木棍里。

    反正列阵而战的长枪兵,武器长度普遍在一丈半以上,这种大枪兵部要求杆子有弹性抖动舞出枪花来,硬一点倒是无所谓。张煌言并不会做拍脑门的事情,到时候交给专业的人去琢磨专业的事即可。

    眼下他可以做的,只是提升一下李定国部的待遇——经过今日这一战,他觉得有必要把武库里的甲胃再分匀一下。

    后续守城的日子里,以任务来区分盔甲配备,不再跟原先那样“大冶兵工厂生产的一体锻钢胸甲只配给跟随朱树人多年的嫡系部队”,然后让流贼旧部用原本张献忠剩下的铠甲和缴获的铠甲。

    后续张煌言决定哪一部负责在墙头近战堵口,就确保他们优先临时分配锻钢胸甲,嫡系部队老兵不服的,也可以参加这种最危险的任务,一碗水端平。这样应该就能解决内部的人心不服问题。

    想明白之后,张煌言也是连夜召见了李定国,先对他说了些勉励的话,还亲自敬了他三碗酒,然后把自己的决定说了。

    李定国也是松了口气,知道这是又得到了道台大人进一步的信任。肯给他们临时配属嫡系部队的盔甲,这也是一种荣誉了。

    他连忙代表属下谢恩,回到自己营中后,他又灵活变通、把张煌言许诺的待遇稍稍调整了一下分发方式。

    他让麾下几个袍泽部将后续几日自告奋勇,争着担任巡逻堵口的救火队角色。谁先承担这种重任的,后续留下的那部分优质铠甲,就优先永久分配给他们——

    李定国很清楚,张煌言刚才说,大约可以匀出两三千副一体锻造的弧形钢质胸甲给他的弟兄们。等危急过去了,这些胸甲不会全部收回,可能也就收回一半多,而留下的那部分,具体留给谁,就要看表现了。

    如今跟着李定国一起奋战的,无非也是当初张献忠麾下几个主要降将,冯双礼、白文选,冯双礼还是从孙可望那儿借调过来的,只有白文选是一直跟着李定国。

    此时此刻,白文选当然不能让孙可望旧部看不起,连忙表示后续几天他的部队都会担任这个最危险的任务,只求军门跟道台大人如实陈述他们的忠义敢战,到时候优先给他们永久升级装备。

    张煌言从库房里匀出的第一批两千套一体锻钢胸甲,很快就发到了白文选那个营里。

    经过一日血战,将士们原本都满身血污,哪怕没受伤的士兵们,也都是腥臭不堪,很多都是敌人或者袍泽的血,跟泥土汗液混在了一起。

    初冬时节白河水位虽还不算太低,城内取水也还方便,但天气太冷,士兵们哪能血战之后就洗澡。给大伙儿见点肉,血战之后能吃几口白羽鸡肉,加一点储备的罗非鱼干,就已经很不错了。

    张煌言既然要给将士们发甲,自然也要做好配套,就让军中库房匀出一些柴火配给,烧了足量的热水,给换甲的士兵全部泡一下,才好干净换甲。

    初冬阴冷黏腻的血臭氛围中,听说可以泡澡,士兵们都挣扎着起来,很是鼓舞,李定国也亲自勉励巡视了所有将士,宣布了朝廷发甲的决定,引来满场振奋。

    “终于有那种明晃晃整块反光的胸甲穿了!我见过那种甲,张道台身边的火枪队亲卫穿的也是那种,外面不套罩袍的话,还以为是大号的护心镜呢,比护心镜看着还锃亮,就是拿来照镜子会把人放大变胖不好。”

    士兵们纷纷传说,一边好多人挤一口大锅振奋地泡澡。不一会儿工夫,所有人都知道了这种跟哈哈镜似的明晃晃精良甲胃有多好用了。

    因为柴火要节约使用,围城后没机会出城砍柴了,所以根本不会让水彻底烧热再去泡,那样放置的过程中就会凉掉一些,太浪费热量了。

    都是直接在巨大的部队锅里一边烧,水温稍稍温热人就轮流分批下去了,泡一会儿很快就上来擦干净,后面的人也没法嫌水脏,还有士兵在旁边控制柴火的火力,避免水温烫伤人。

    水温稍微烫一点,还能催促不耐烫的士兵赶紧起,别泡太久了。

    经过一夜的休整,第二天李定国部就士气满满,又恢复了敢于跟***誓死搏杀的气势。人人都看到了盼头,看到了上升通道,知道很快就可以回到正轨道。

    PS:今天出门去看了点小毛病,就不拆章了,没存稿了,自己都觉得有点流水账。

    我1200度近视,都不能戴隐形眼镜,常年框架眼镜片刻不离。旧眼镜鼻托太久没换了,我这种胖子又油腻皮肤不好,鼻梁上皮肤病都长包化脓了。让医生化验了一下配了点药膏,疼得眼镜都戴不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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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天要出门,顺便修一下眼镜换个鼻托,医生说都长真菌了。我这人一修眼镜就半天干不了活。所以明天也一大章四五千字吧。

    顺便要换地图了,明天这边湖广战场就会相持住,然后要换地图写主角和多铎那一路了,我也静静整理一下谋略思路。

    周一争取再恢复两更(目前只能说争取,要是还是一戴上眼镜压迫鼻梁就疼,就麻烦了)。

    唉,去年还想着保持减肥,阳过阳康这一个多月,都不敢剧烈运动锻炼,又胖回接近180斤了,各种油腻的毛病又回来了。

第280章 不光造武器需要科技人才,打仗一样需要科技人才

    阿济格在佟图赖的劝说下,采用了两手准备、放缓对南阳城的强攻。

    但放缓并不等于不攻,那些闲着也是闲着的部队,依然每天要点卯试探、进一步修筑围城工事,并且进行一些例行的,损失不会太大的破坏工作。

    总的原则,无非是从原本每天可能会伤亡数千人的迅勐狂攻,变成每天只损失百人级别的低烈度破坏。

    比如,在定下新围攻策略后的第三天,满达海就在阿济格的吩咐下,带着大量被抓来的民夫,和劳力不值钱的汉人降军,围着南阳城外几个主攻方向,修筑一道长长的壕沟和土墙。

    土墙的底座非常厚实,高度倒是不用太高,远远看去跟水坝差不多,底面比坡顶至少宽了三四倍。这种设计也是现学现卖,模彷张煌言的设计思路,不求防御近战冲击多强,只求更扛炮击伤害,不怕明军从城头轰这些墙。

    至于这些工事的用途,一来是防止那天围城清军松懈后、张煌言突然派出敢死队骑兵突围送信、跟外面取得联系。

    毕竟只有千日做贼的,哪有千日防贼的,攻城方刚来的时候,肯定大家警觉心都很强,一旦日子久了,一个月两个月,就会疲惫、麻痹大意。而多一道堵门围城的堑壕搭配长墙,就能多一点反应时间,就算城内有骑兵摸黑出城,也会被堵住。

    二来么,也是佟图赖告诉阿济格:这些墙修完后,他就可以把剩下的红夷大炮队部署到这些墙的反斜面上,用一个相对有仰角的射击角度,吊射破坏南阳城墙。

    虽然这样的射击精度会更差,而且炮弹打了一个更加吊射的抛物线,会损失一些动能,导致破墙效率降低(佟图赖当然不懂动能定律,但生活和战争经验告诉他炮弹吊射会损失破坏力),

    但这样部署有一个好处,是原先那种平射直射部署没法比拟的——平射直射时,需要跟城池四角的明军棱堡炮台对轰,第一天的血战中,清军就是因为对轰不利,一下子被炸毁了三门大炮。

    现在部署在土堤背侧,至少明军炮弹就打不到清军大炮了。清军大炮虽然也依然打不到明军大炮,但这不要紧,佟图赖本来也没指望靠红夷大炮干掉明军的红夷大炮,他的目标只是南阳城墙。

    于是就会出现这样的作战形态:双方的大炮都可以破坏对方的城墙/土墙,但却伤不到对方的炮。而清军是不怕明军炸坏土墙的,坏了就修呗,或者在坏之前把己方大炮挪一段位置重新部署。

    阿济格当时听完这一切计划,觉得佟图赖简直就是一个炮战天才,虽然吃了一小次亏,但那么快就想到对策弥补短板了,这种人实在是应该重用!

    所以他当然也没说的,毫无保留支持了佟图赖,佟图赖需要什么资源他都让满达海配合。

    清军修起墙和炮兵阵地还是不含湖的,没过几天,新式炮战就重新开打了,清军集中了二十多门红夷大炮,再次啃硬骨头一样开怼南阳城墙,

    一开始精度比较低,主要是炮兵不熟悉这种高抛弹道,不是打远了就是打近了,远不如平射直瞄来得方便,每天至少几百枚炮弹都是白白浪费掉的。

    打远了的还能有点效果,至少飞进城内还能砸坏几座民房,甚至都害得明军高层文官一时间不敢再躲在原本墙后的安全区视察、指挥,只能是尽量减少在前线的露面。

    而打近了的炮弹,就完全浪费了,直接落在城外,连根毛都捞不着。佟图赖也很有耐心,并没有苛责炮兵们最初几天的瞎打磨合期。

    另外,清军在其他破坏工作上也没闲着——佟图赖那天不是说了么,张煌言修的这城墙,抗炮击,但不耐挖掘、浸泡。

    现在冬天水位低没法蓄水淹城,但挖墙脚还是行的。

    于是清军一边炮火掩护,一边修了几百架厚实粗木制成的掘城木驴车,掩护里面那些拿着铁铲铁锹的汉人降军负责做苦力,推着车到墙根慢慢挖墙脚,尤其是把轰击后散落下来堆在墙根的浮土全部尽量运走,或者是直接推回旁边的城壕内,顺势多填平几段壕沟。

    不过这种打法,比起在土坝反斜面部署炮兵轰击,肯定要更危险一点,明军的城头防守火力,经常可以调集佛郎机侧射轰毁清军的掘城木驴车,

    虽然用的未必是开花弹,炸塌了里面的士兵最多也就是被埋住砸伤,还有可能逃出来。但明军配套的火枪队和弓弩、火油、灰瓶金汁也不是吃素的,会配合着往摧毁的木驴车顶上倒,把里面的幸存者射杀,或是烫得哭爹喊娘,或是直接皮肉溃烂,拖回去也是感染而死。

    清军也只好继续加码,修了无数坚固的长盾,架设在城头前的阵地上,然后让清军的弓箭手上前,在长盾掩护下对着城头抛射箭雨,杀伤明军佛郎机炮手和火枪手弓弩手。

    无非是双方远程士兵不断交换着人命,而这种交换,地形占绝对劣势的清军,肯定是亏的。

    再加上围城之前,张煌言就是按照被围半年做的准备,所以囤积了大量的柴草燃料。在阿济格军抵达之前,张煌言的部队就把南阳县城周边近百里之内所有的树木,统统都给砍光了!

    这么做,当然会破坏生态环境,但都火烧眉毛了,古人哪里还顾得生态环境!他们也不懂这些。

    把树砍光,一来能竭泽而渔多弄些柴火,让城内士兵有更多机会喝热水吃熟食,尽量减少不卫生导致的疾病减员。

    二来么,阿济格要打造木驴车和攻城掩体长盾时,就得去至少百里之外的地方砍树,大大增加了清军的后勤压力。所以眼下清军每被炸塌一辆掘城木驴,清军的后勤官就要急得骂娘,又得从一百多里外设法筹措木头再辛辛苦苦运过来了。

    细算下来,这样烈度的打法消耗之下,每天清军至少能死伤两三百名负责挖城的木驴车士兵,外加略少一些的弓箭手。明军那边,只需要损失比清军弓箭手更少的士兵,综合对比至少是四五倍的交换比,

    所以比换人命张煌言绝对是不虚的,如果一直耗下去,他城内的四万守军加壮丁没死完之前,阿济格的十五万人都能死光了。张煌言真正怕的,还是工事被逐步破坏后,阿济格能顺利发起一场地利方面不太劣势的总攻,所以他需要拖延住对方的破坏进度罢了。

    ……

    清军不断升级攻城方略、减缓失血速度,争取用尽量少的伤亡破坏更多的城防,用时间换人命。

    张煌言这边自然也不会坐以待毙,他也算是颇有名帅潜质的智谋之士,佟图赖会升级技术手段,他当然也会见招拆招。

    清军刚开始修土坝、反斜面部署红夷大炮的最初两天,张煌言一时反应不及,倒也没有应对之策,只能是每天绞尽脑汁琢磨,再把军中的技术人员召集起来群策群力。

    好在清军改用新招的最初两天,也在寻找炮弹的弹道规律、经验,准头本来就极差。所以让清军先轰两天,南阳城的城墙损失也不算大,这个时间差正好拿来想对策了。

    经过一番梳理摸排,张煌言就发现了他手头如今最值得依靠的,还是一个叫宋明德的基层技术官员——

    这宋明德其实也是老熟人了,是两三年前朱树人刚刚用计赶走左良玉、占据了武昌的时候,发展大冶铁矿时发掘出来的。后来还通过宋明德,搭上了他堂叔宋应星,明末一代科技大能,谁让他们都是南昌府人士呢,本来就离武昌很近。

    这两年,宋明德跟着叔父在后方筹措军备,还跟武昌知府、兼湖广兵备佥事的方以智切磋,本事也是见长。

    本来宋家人,包括宋应星在内,都是工程技术实践方面比较强,但理科理论水平挺差的,全靠经验主义做事。

    而跟方以智一配合,宋应星宋明德叔侄都是进步良多,连宋应星都算是活到老学到老了。

    方以智在理科方面的造诣,可以算是当世国内最高那个梯队的了,毕竟他是写出《物理》的人——当然了,受限于明朝的氛围,他的理科水平跟同期西方那些顶级大牛肯定比不了,荷兰人同时代都已经出了笛卡尔了。

    但方以智那点物理常识和数学功底,拿来点拨宋家叔侄,再配合上朱树人偶尔过问,给他们提供些点睛之笔。于是当宋明德接触到“三角函数表”这种玩意儿后,立刻就让湖广明军的弹道学理论有了非常长足的发展。

    这一次南阳被围城,朱树人也需要给表哥安排得力的炮兵技术人才,就让年轻的宋明德深入敌围参战,还许诺战后无论实际功劳如何,都给他直接升官至少一级!原本是从六品主事的,这就给他升至少工部的员外郎!要是干得好,过两年再给他升郎中!

    而他叔父宋应星,毕竟上了年纪,朱树人也不可能让这种大贤冒险,所以宋应星就跟着方以智,坐镇后方的汉水防线,驻守在武昌。这样叔叔在后方,侄儿派到重围之中,也算是尊老了,还能防止动摇。

    这次佟图赖上的新招,宋明德琢磨了两天,就想到了如何用大冶兵工厂今年新研发的高效点火引信开花弹、配合为这种开花弹专门准备的新式大口径臼炮,来专门观测、定位,克制。

    城墙四角棱堡炮台上的普通红夷大炮,无法吊射摧毁土坝反斜面上的清军红夷大炮,但拥有类似攻城迫击炮那般大仰角的臼炮,就是专门干这事儿的呀!

    平时如果要打移动目标,这种臼炮精度较低,还没法确保一击即中,不如直瞄火力高效。但炮兵对炮兵,双方都是非常沉重难以移动的固定靶,一击不中大不了多校射几次好了。

    哪怕第一炮开火后,得校准一炷香的时间才能渐渐找到感觉,也没关系,反正清军的红夷大炮在部署好之后,是不可能在一炷香时间内更换阵地的——

    还千万别觉得这样的部署速度很慢,其实这才是17世纪火炮部署速度的正常状态。

    后世很多古装片里,为了道具省事儿,直接拿那种带两个大车轮炮架的架退炮,来拍明清之交的红夷大炮,这其实都是错的。

    明清之交的红夷大炮,都是只有一根炮管子直接放置在固定阵地上的,连带车轮的炮架都没有。为了放置大炮,炮台上的炮位往往还会带一条凹槽,让大炮直接嵌到凹槽内放置,所以要移动是非常麻烦的。

    这并不是古人不想安装炮架,而是当时的材料强度、后座缓冲结构的机械设计,都还无法满足大炮后座力的卸力。强行给火炮上车轮炮架的话,一开炮后坐力就直接把车轮震散震塌了。只有把大炮放在固定炮台上,让炮台和大地吸收卸力后座,才能安全。

    真正的架退炮,基本上西方世界都要到18世纪中期、七年战争的时候,才被普鲁士的腓特烈大帝实装,并且凭此搞出了可以跟随骑兵部队灵活机动、前沿部署的炮兵,一举威震欧陆。又过了几十年,到了拿破仑时代,拿皇才把架退炮发展到了巅峰,从此西欧各国全部普遍装备了架退炮,把只有一根管子没法机动的老掉牙货色全部淘汰。

    所以,以如今清军红夷大炮的机动性、部署展开后重新收拢装车的速度,没一刻钟是根本搞不定的,如果完全没有准备,慢的话半个时辰都正常。

    ……

    宋明德这次尝试,也算是明军大冶兵工厂的开花弹臼炮、在被生产出来后,首次捞到实战的机会。

    优质钢材锻造的粗短厚实炮筒,被部署到了城墙四角的棱堡炮台上,并且专门配属了工事坚固的观测哨,

    那几个炮击效果观测员,也都是明军炮兵中培养的精锐,用的望远镜也都是最好的,不但精度高,甚至还有工匠专门在镜片上刻了几道纵横染黑的刻度线——

    如果对这种描述没什么印象的话,可以想象一下吃鸡游戏里,俄制vss连狙自身配套的4倍镜上那些线条。

    毫无疑问,这些线条就是用来精确测距的,这样才能精确计算弹着点距离。

    考虑到后世那么多小白,打了几年吃鸡游戏,都依然不懂怎么看四倍镜上的测距仪线条,只知道拿着中间的主准心瞄准敌人突突突。在明末,要找出懂得看镜头测距仪线的人才,可想而知有多么难得,

    这些炮兵观测员都是读了不少书的,还专门读过方以智编写的基础数学、物理教材,还要会背三角函数表,可以说每个人都是非常值钱。这种军事技术人才的命,比关宁铁骑的都贵上十倍不止,哪怕在张煌言麾下,要调用他们,都得严格申请,确保安全。

第281章 彻底打服阿济格

    南阳城的新一阶段炮战攻防,很快持续到了第三天。

    前两天的成功,让佟图赖内心暗爽。

    他把己方的红夷大炮躲藏部署在土坝反斜面上,慢慢消耗着南阳城的城墙和工事。虽然连续两天都在校射攒经验摸手感,命中率可怜,但越来越准的大趋势是可以预见的。

    明军的反击炮火却始终无法击中清军部署在反斜面后的大炮,在第一天上午的白费功夫后,从第一天下午开始,明军炮兵就改变了战略,不再做这些无用功,改为把红夷大炮用于轰击城下那些躲在木驴车里掘城的清军士兵。

    这就让佟图赖更加放心,觉得自己的部队稳如泰山。虽说掘城木驴里的士兵也会不断伤亡,但那都不是他佟图赖的部曲,要心疼也得是满达海去心疼。

    在任何国家和军队内部,小团体的利益和整体利益往往是不完全统一的。

    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不受损,还能立功,那小日子就很滋润了。至于炮灰的死活,关他佟图赖鸟事?

    今天已经是第三天,佟图赖也比前两日懈怠了些,早上都没起那么大早了,也不再事事亲力亲为指点细节。

    反正该说的前两天都说了,操作不规范的,该抽军棍抽鞭子的也都抽过了。相信这些大清炮兵们还在记性保质期内,不会那么快重复犯低级错误。

    佟图赖洗漱完毕,好整以暇吃了点侍从早上现宰杀烧烤的野味,配上现烤的火烧卷饼,喝了点马奶酒,约摸辰时末刻,才骑着膘肥体壮的高头大马,施施然来到炮兵阵地熘达一圈。

    稍微驻足观望了一会儿,发现今天炮手们的准头又进步了,基本上十发确保能有三四发命中城墙或者城楼了,虽然还不能确保弹着点的集中度,但已经很值得鼓励。他也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砰砰砰——”

    就在他巡视的当口,随着清军红夷大炮又一轮开火,对面的南阳城角楼炮台上,也散出些许火光和声响,但大家都习惯了,也并未第一时间警觉。

    明军红夷大炮的炮弹再次落在清军红夷大炮前的土坝上,却不可能伤到反斜面,引起清军炮兵一阵轻蔑的哄笑。

    “那些南蛮子,肯定是被炸得憋不住了。都消停两天了,又不死心开始浪费炮弹!”

    佟图赖手下一名炮兵军官连忙凑趣地对他拍马屁,把明军重启反制炮击,解读为南蛮子的无能狂怒。

    佟图赖内心其实也是暗爽,但汉奸世家惯有的虚伪做派,让他还是假装谦虚了一下:“诶!不可大意,兵法云骄兵必败。哪怕明知道打不中,也不要小觑了敌人。南蛮子敢重新对着我们的炮兵阵地轰,肯定是有新的想法的,还是小心为妙……”

    佟图赖说完之后,就策马去了下一处阵地。这儿后续发生的事情,倒也并没有立刻如曹操那般言出法随、弗来格立得飞起。毕竟也是要讲究物理规律的嘛。

    明军此后几轮的炮弹,只是逐步变得稍稍精确起来,偶尔也有落在反斜面上。

    但佟图赖本人已经走开了,高级军官又在伺候他视察。那些拨一拨动一动的基层炮兵,也就没有第一时间注意到:

    这次明军的炮弹中,显然有两批弹道,一批比较精准,但只能直射,而另一批虽然不准,弹道却要高抛得多。

    偏偏明军在最初校射阶段,用的还是实心弹和老式开花弹,并没有用引信更可靠的臼炮专用强装药开花弹,清军炮兵没发现敌军炮弹的威力有变化,也就愈发麻痹大意。

    偶然遇到落在旁边不远的高抛弹,也都当是意外,混乱的战场上,并没有人想到去深入琢磨其中科学原理。

    这种明明眼看着死神越来越靠近、却毫无察觉的疏忽状态,看似有点心大不合理,但实则非常符合当时清军炮兵的素质——这年头,清兵打炮的有几个有文化、会想物理原理?

    佟图赖巡视了半圈,约摸两盏茶的工夫,终于随着两声炸裂轰鸣,一时清军炮兵阵地上血肉横飞,一枚炮弹直接炸到了某座火炮附近两三步的极近距离上,另外两三枚也都覆盖到了周围不远处。

    明军这是集结了一队臼炮,专门盯着某一片校准好的区域,集中覆盖。

    一门清军红夷大炮被直接炸损,对应的炮兵组几乎人人带伤,好几个离得近的当场毙命。还有一门炮也被伤了些炮兵,但好在炮本身倒是没有被炸坏。

    佟图赖听到背后的惨叫声,顿时一惊,扭头看时,直接目瞪口呆。

    “南蛮子怎么打中我们的炮的?是土坝被轰塌了么?”佟图赖的第一反应,居然还是部署反斜面火炮的土坝先被轰塌了,才导致的炮弹得以钻过来。

    这也不怪他,任何人对于未知的新鲜事物,都倾向于先用已有的知识解释一遍。

    这一延误,导致清军的应对如同没头苍蝇,直到第二轮、第三轮炮弹落下,才彻底搞明白状况。

    但这已经晚了,也是张煌言宋明德气运加身,虽然前面两轮校射完成后的精确炮击,最准的一发也只炸中了敌炮数步远的位置,并没有更大的杀伤。但这第三轮里,随着炮击越来越准,终于有一枚命中了清军存储在阵地附近的火药桶堆。

    因为前两天的顺利,清军也是大意了,知道自己的土坝反斜面很安全,就把大量弹药提前存放到炮兵阵地近处,也是便于搬运装填,减少士卒的工作量——

    在被明军炮击时,如果去后方拿弹药,要离开土坝的掩护投射面积,就可能被明军的红夷大炮轰到。人命关天,炮兵们哪里肯多冒险,当然要把大量弹药提前存储在安全位置了。

    所以当这个安全位置被炸时,损失才会那么惨烈。

    七八桶火药直接被明军的轰击殉爆,连带着旁边堆放的几十颗大铁球和更多的小碎石铁块铅珠,统统胡乱飞溅开来。也多亏了这些火药不是装在炮膛里的,所以气体爆膨的方向没有约束,才没法把铁球炮弹推得太远。

    但无论怎么说,弹药堆附近三十步之内的将士,基本上断无生理。五六十步之内的,也都是人人带伤,如果被飞溅的铁球扫中,那句直接毙命。

    佟图赖本人当时也赶回来视察,不过好歹他没有站在被命中的弹药堆附近,最后只是被爆膨的火药燃气熏了个黑脸,没有铠甲保护的脸上、手上,也都被火药激起的飞溅沙土迸得处处破皮,入皮三分,几乎成了轻度麻子脸。

    佟图赖不顾自己满脸是血,懵逼了数秒后终于惨叫出声:

    “南蛮子用的是臼炮!但是比臼炮准多了!还是开花弹的!这不可能!他们怎么打这么准的?

    快疏散弹药!再把大炮转移!蛮子肯定是精确摸准了我们开火的位置!很快下一轮炮弹还会来的!”

    “大人您先撤下去吧,让末将找军医给您敷脸止血!”旁边的炮兵军官也担心这位大人物出事,连忙七手八脚先把他抬下去。随后才处理炮兵被轰。

    清军连连开始转移部署,但没有炮架的重炮要重新装车何其麻烦,还得先解除火炮上的固定,专门运炮的坚固马车还得从营地内调度。

    而整个过程中,明军臼炮一直在开火。好几个清军炮组被轰得人心惶惶,明明几盏茶的等待工夫,他们都觉得度日如年。

    随着又有一门火炮被炸伤,不少清军炮兵终于忍不住了,强行在兵荒马乱的状态下拦了几辆过路的辎重牛车,拿刀架在车夫脖子上,再把车上的押运人员踹翻在地,把车上的物资推到地上,丢得乱七八糟。

    被征用的车夫连连大喊:“我这是给贝子爷营里拉酒肉的,我这车装不了重炮。”

    “少废话!快拖着咱的炮转移!不然剁了你!”

    清军炮兵们七手八脚强行把大炮往上扛,足足十几个士兵生拉硬拽把三千多斤重的东西合力扛上车,又逼着车夫走。然而牛车没拉出几步,那羸弱的车厢板就直接被三千多斤的铁家伙压塌了。

    车厢垮了一地碎木板,车轮都折了一个,炮筒滚落下来,直接把坐在车子倾斜一侧的几个炮兵压在下面,被几千斤的铁筒一磙压,顿时七窍飙血五脏尽碎成了肉泥。

    “不要慌!不要乱!专门运炮的车马上就到!不许胡乱截征粮草车!那些小车扛不住分量!”佟图赖麾下的炮兵军官们也只能声嘶力竭地吼叫指挥,让属下安静,不要做无谓的折腾。

    但整个混乱的单方面屠戮的过程,并不会因为他们的镇定就缩短。整整一刻多钟的白白挨轰后,清军红夷大炮才陆续转移。

    整个过程中,已经有五六门火炮不同程度损毁,不到半个时辰,损失比此前第一天全力强攻时还大了一倍。

    佟图赖被拉下去疗伤后,阿济格也很快得到了消息,亲自去探望了解情况,随后也不得不下令调整炮战思路,

    要求此后炮兵部队一旦发现明军有用高抛弹道的开花弹反制,就要尽快调整发射阵地位置,把火炮装车转移,不能等明军校射完成、已经抓到射击精度后再转移。

    但这么做后遗症也是很明显的:清军每转移一次阵地,就要重新再摸索开火的精度,重新找弹道。而清军炮兵是完全没有弹道学理论知识,没有数学功底的,一切都靠经验和手感。

    所以换了位置后,再想重新找到开火的距离感,那速度肯定比明军同行慢了数倍。这就几乎等于清军炮兵要防止挨打,只能一被盯上就换地方,一个地方都开不了几轮有效输出。

    很快,数日之内,阿济格就不得不放弃了这种消耗性炮战。

    连续数次挫折,让他只能转入彻底的被动,估计这个冬天都拿不下南阳城了。

    他也不得不把这里的最新情况,全部回报给多尔衮和多铎。对于多尔衮,他的目的当然是谢罪,为自己的无能开脱。

    而对于多铎,则是强调“湖广之敌是明军最精锐之师,朱树人全军中的精兵强将,都被他拖在了南阳、襄阳,所以才推进不力”。

    阿济格当然没有蒙骗多铎的意思,但他也需要为自己的进展迟缓找回点遮羞布,这是人之常情。

    他已经做好了长期围城消耗张煌言、围点打援把南阳守军饿死的准备了。开春之后一旦冰雪消融,水量见涨,他还会考虑蓄水泡城墙根,但这些都是远水不解近渴,这个冬天是没法拿下的。

第282章 多铎:富贵险中求

    阿济格在湖广战场那一路被彻底牵制陷入泥潭后,清国再想趁着今年冬天、对南方的明朝打开局势,就只能指望多铎这一路了。

    毕竟自古南北对峙,关键要害的南下通道,一共就那么几条——

    要么西路从关中南下入蜀;

    要么中路从河、洛南下襄、宛;

    要么东路走淝水、濡须水经合肥由淮入江,或是在淮安、扬州走邗沟由淮入江。

    西路如今根本不可能,吴三桂不会出力,陕西的赤地千里也支撑不起入川的原始轮军需后勤。中路已经陷入泥潭,最后留下的自然是东路。

    东路这两条线,倒是没必要都打,解决其中之一,打开江淮之间的水路通道就行了。

    拿下了扬州就可以忽略合肥,拿下了合肥也可以忽略扬州,没必要重复造车轮做无用功。

    多铎此前已经拿下了扬州,自然不会多此一举再去啃朱树人辖区内的合肥,他直接从扬州能渡江就渡江,渡不了江绕路劳师拿了合肥也还是渡不了江,

    清国在崇祯十七年底/顺治元年底能不能有决定性建树,压力全部给到了多铎的肩膀上。

    ……

    话分两头,时间线也回朔到半个多月之前,

    也就是朱树人和表哥张煌言、属下方以智刚刚分开、低调挥师东下的时候。

    他的低调已经到了令人发指的程度,为了最大限度的保密,防止内奸泄露军情,朱树人连己方的大部分人都瞒着,只用了他妻子、小公主朱毓婵身边的宦官送信。送的信也只让皇帝岳父朱常淓,外加史可法、沉廷扬三人知道。

    对于其他满朝文武,他们只知道史可法宣布过,湖广方面会派出援军勤王的,让大家稍安勿躁,但目前还不是朱树人本人带兵,因为他在襄阳、南阳一带亲自指挥跟阿济格血战,来援的只是一支湖广偏师。

    这么做,朱树人当然不是为了让己方人心惶惶,纯粹是想有枣没枣打一杆子,确保把突然性最大化,万一能勾引到多铎抓住“千载难逢的良机”,轻敌冒进一回呢。

    清军的铁骑太能跑了,只要他们战局不利,想逃命还是很容易的。如果不诱敌黏住,还真不好打成建制的歼灭战。

    但是,为了实现这一切,朱树人在个人荣辱方面,还是颇付出了一些代价的——比如,在他亲自帅兵东下勤王的时候,距离他此前杀了李自成、擒获刘宗敏,也才过了大半个月而已。

    这原本也是一件不世奇功,如果朱树人能立刻带兵进京当面领赏庆功,那说不了岳父就算直接给他这个鄂国公加封为鄂王,都不会有朝臣敢当面阻止。

    虽然大明的爵位如今还很值钱,南京还在手上,朝廷不敢随便推翻朱元章的异姓不得封王祖宗法度。

    可朱树人的情况毕竟是非常特殊的,他是先帝在给他和当今公主赐婚之前,专门单独赐他过国姓,他如今也姓朱。

    哪怕跟当今皇帝没有血缘关系,在认法统的时代,他也是可以当王的。灭李自成,为先帝报仇!这份功劳,足够了!

    而且赐姓朱的是先帝,想给他封王的是今上,都不是同一个人,也就没人会觉得他吃相差、挟天子以为傀儡——敢这么说的人,朱树人只要一句话就能怼回去:

    先帝那么刚烈坚毅,难道咱连先帝都能操纵不成?敢这么揣测先帝,该当何罪?

    但可惜的是,这次为了争取更大的功劳,朱树人不得不忍受一下延迟满足,暂缓结算灭李自成的功劳,等他正式可以露脸回京再说。

    他的部队,十月底在从襄阳回武昌集结,十一月初便全军整备完毕,从武昌开拔启航,大约十一月中旬就能机动到位。

    当然,如果方便设局,他也可以稍微控制一下节奏,在抵达合肥之前再停留一下,该晚到就晚到,反正确保大局尽在掌握即可。

    合肥到南京,只有三五天的大军行程,哪怕有变故,也随时能补救。南京城内有史可法坐镇,可比历史上王铎、钱谦益这些软蛋坐镇要可靠得多。

    ……

    话分两头还不够,谁让这年的南方战场,视野实在太过宏大,全国一盘棋,实在得话分三头才能看明白。

    朱树人扮猪吃虎、阿济格深陷泥潭的同时,同样在这年的十月底和十一月初,早早已经攻克了扬州的多铎,也在面临着新的抉择,和巨大的诱惑。

    如前所述,扬州城沦陷的消息,是十月中旬就传到了湖广战场。考虑到相隔千里的战场传讯也需要时间,所以在淮阳这边,其实最晚十月初十前后,扬州城就已经被多铎攻破,

    没来得及疏散,或者说不愿意被疏散的人员、物资,也都被多铎屠戮、劫掠,或是有计划地做了带路内应,已经迎降以乞求新主子的庇护。

    此后整整二十几天,多铎一直在江北严扎营寨,经营渡口,搜集北来船只,以求伺机渡江。只是长江天堑实在险要,二十天的准备,距离彻底完备、逮住战机,看起来也还遥遥无期,让多铎很是心急。

    他这边的情况,不管怎么说还是比阿济格那边好太多,一个主要的利好,便是他能彻底掌握淮河与长江之间的东线航道——

    阿济格那边,白河入汉水的航道被钉子坚城卡了,北方造的船没法南下。

    多铎这边,却不需要提前在长江北岸准备够战船。他只要控制了淮安、扬州,自然可以源源不断把北方的船在淮安从淮河驶入邗沟,再在扬州把船从邗沟驶入长江。

    以清国如今刚刚控制北方的国力,要大半个月调来能运二十万人外加装备、辎重渡江的船队,还是做得到的。

    而且船型也不会太差,至少是北方近海和淮河内都适航的中型沙船,部分优质精良的船舶,还能做到四百料级别的大沙船——当初沉家数代黄海海商,就是用惯了这种船跑天津、山海关和朝鲜航路的。

    在扬州驻扎、等待筹船集中的过程中,多铎也没怀疑南方的南京朝廷,确实是在极力阻止他的筹备进度——

    因为他调度来的那些沙船,有相当一部分是需要走海路集结的。

    而清军的嫡系海军力量,原本驻扎在辽东半岛,孔有德耿仲明那些人,随着清军入关后,因为没什么水战机会,大部分部队也都改成陆军随军南征。

    而登来地区因为刘泽清被史可法稳住了,目前还没降清,只是让出了山东的大运河沿岸膏腴之地任由清军通过,刘泽清自己的部队退到半岛上固守。所以至今为止清军还没顾得上拿下山东半岛,也就不能在那儿驻扎水师,

    至于渤海湾沿岸,就更没有驻扎水师的必要了,从那些地方南下,还得多绕过一个山东半岛,比辽东半岛上的基地更远。

    综上因素,多铎这次需要调集大量船只,这些船就是直接从辽东南下海州(连云港)入淮,然后从淮安航行到扬州。

    理论上还有一条路会更直接,那就是从海上直接开到苏州太仓刘家港,然后逆流驶入长江——但这条路对清军而言太过危险了,众所周知沉廷扬老巢就在苏州太仓刘家港,人家经营黄海贸易几代人,水上实力极为雄厚,要突破沉家人的老巢沿路杀穿长江,多铎要是有这个本事,他早拿下南京了。

    所以,多铎只能从辽东半岛海路航行到淮河入海口调度船只,别无选择。

    而整个十月下旬,乃至到十一月初,南京的大明朝廷也没闲着,张名振的户部护漕水师,一直有派出小股力量,在黄海上搜杀清军调集的大船队。

    孔有德和耿仲明派来的船队,一路上损失惨重,被张名振逮住就得一哄而散,争取让张名振追击不过来,而没被挑中追杀的那几条就能逃命——

    这种感觉,简直就如同二战时英国的运输船队要是在大西洋上遇到沙恩霍斯特号/提尔皮兹号,就只能选择一哄而散。以其中被提尔皮兹追杀的那一分队的覆灭为代价,换取其他提尔皮兹分身乏术追不过来的战友能逃命。

    这场远离主战场视野的厮杀,是在茫茫黄海上进行的,露脸度不高,但他们对主战场的贡献,绝对是不小的。

    只是多铎并不指望单一来源筹船,张名振这般在黄海上扮演“私掠舰队”,截杀清军运输船,反而坚定了多铎的一个想法:

    明军指望的,主要就是他筹不到足够的船渡江!他们就是仗着长江天险才这么嚣张的!

    既然如此,只要多铎最终不择手段弄够了船,他就会拼死渡江,完全不会怀疑南京朝廷有没有可能是在挖坑下套钓鱼——如果是下套,他们还让张名振当什么截船大海盗?不该直接放人近坑么?哪有还没进坑就阻挡收网的?

    而且,张名振的旗号一直出现在黄海上,反而让多铎安心了不少,他知道,如果他突然冒险,张名振是赶不到镇江、扬州之间的战场的。南明朝廷,至今还觉得他船数没凑够、不敢冒险的呢!

第283章 看似完美的渡江计划

    崇祯十七年十一月初九傍晚,

    扬州城南,瓜州渡。

    一队残破的清军战船,再次拖曳着满船的汉人伤兵败卒,凄凄惨惨地驶回港口。

    这些汉人败卒,并不是多铎从北方带来的汉军旗人马,而是淮安刘良佐降清时,跟着刘良佐投降的汉奸水兵。

    就在当天早些时候,这些士兵被新主子逼迫着、开着原淮安明军的战船,去长江江面上搦战,试图打探肃清航道。

    但是他们毫不意外地又遭到了对岸镇江金山洲的明军水师抗击,两军就在瓜洲和金山洲这两个长江江心的小岛之间,展开了激烈的厮杀,随后当然还是清军落败。

    “王爷,奴才无能,请王爷恕罪,实在是敌军船坚炮利,家兄难以逾越啊!”

    失利归来,刘良佐还没露面,倒是刘良佐的亲弟弟刘良臣,率先找到多铎,帮助兄长开脱请罪。

    这刘良臣,在崇祯四年的大凌河之战时,跟祖大寿一起被围在大凌河城内,最后投降了。祖大寿好歹后来还反复无常了两把,而刘良臣就彻底当了汉奸,至今已有十三年了。

    清军入关之前,刘良臣就已经先后被编为汉军旗镶黄旗的轻车都尉、参领等职。

    所以这次刘良佐带着伪福王降清才这么顺利,因为他们家早就有一个当了十几年汉奸的亲戚,对对面的高层关系都比较了解,知道投过去立刻可以得到优待。

    多铎对于这种铁杆汉奸,当然也不会苛责,何况这几天的试探性水战进攻,本就是多铎强行逼着他们出战的,多铎已经预料到会败。

    于是他也大度地挥挥手:“刘将军不必自责,胜败乃兵家常事,让你们冒进出战,本就是本王的严令。

    你们战船、火炮都不如郑鸿逵,打输了也不能怪你们,至少试探出了南蛮子水军的布防虚实。先下去养伤吧,再好生杀猪宰羊犒赏参战士卒。”

    刘良臣这才松了口气,连忙退下了。

    多铎这番话中,也提到了最近在对岸镇江负责江防工作的明军将领,乃是郑芝龙的幼弟郑鸿逵。

    此前,南京朝廷中也有不少人疑惑:为什么不让户部尚书沈廷扬的护漕水师负责江防,而要把张名振派出去执行黄海上的破交袭扰任务、拖延清军从辽东等地后方筹集战船运到前线。然后再把镇江一带的长江江防,交给以郑家水师为主的力量。

    但这种疑惑,其实是不懂航海导致的——前文早就说过,大明的海上势力范围,数十年来都是南郑北沈。黄海和东海的海况本就不同,黄海适合沙船而东海更适合福船。

    虽然崇祯十五年时,郑成功也带过一些郑家的海船,去参加过笔架山战役、接应辽东被围明军海路突围,但毕竟不够专业。

    而这次要截击的路线,更多是靠近黄海苏北沿岸地区,那地方在明末早已被数百年的黄河入海口带来的泥沙淤积成黄土浅滩(南宋到明朝,黄河都是夺淮入海的,所以后世江苏盐城一带的土地,在南宋到明朝时往大海里长了上百里远,都是黄河带来的泥沙淤积的新土地),福船进去很容易触礁,习惯了当地的沙船却来去便利。

    相比之下,长江的主航道却是水深易航,比黄海沿岸还适航性好得多,福船沙船都能畅行无阻。本着让专业的人做专业的事的逻辑,沈廷扬把最能发挥沈家船队优势的战场,留给张名振,把谁来都可以的战场留给郑家人,也算是效率最大化了。

    至于原本的历史上、弘光元年多铎带清军南下时,南京周边的江防也是交给了郑鸿逵,那只能说是一个巧合,虽然结果相同,背后的策划逻辑原因却截然不同。

    现在看来,郑鸿逵至今为止的表现也都还不错,刘良佐麾下数次尝试从瓜洲进攻金山洲,全部被击退,还损兵折将。

    ……

    刘良臣走后,多铎身边一个相对位高权重的幕僚,这才从屏风后面转出来,用老熟人地口吻跟多铎商议军机:

    “王爷真的下定决心要冒险了么?近日我军几次三番故意败战骄敌,误导郑鸿逵让他觉得我军非得从瓜州渡渡江,看似倒也起到了效果。

    但是,我军终究是船只不足,就算偷渡成功了,到了江南,也会随时出现后继乏力的问题,王爷可要慎重呐。”

    原来,这个幕僚名叫张存仁,也是多铎此番统兵南下的主要参谋。大致地位跟阿济格那一路中、佟图赖扮演的角色差不多。

    这张存仁倒是跟刚才那刘良臣有一点履历颇为相似——他也是崇祯四年时、大凌河之战中祖大寿麾下的将领,也是大凌河断粮后跟着祖大寿一起投降的。

    但张存仁当初的地位就比刘良臣高多了:刘良臣当年只是祖大寿麾下一游击,而张存仁一开始就是祖大寿的副将(祖大寿本人是总兵,总兵下来就是副将)

    作为祖大寿的二把手,张存仁起点就高,这十几年里升迁得自然也比刘良臣这些杂鱼高得多。清军入关前,张存仁已经在汉军旗内得到了世袭的爵位,先后担任清国的督查院承政、汉军镶蓝旗梅勒额真(副旗主)。

    这次多铎带来的汉军旗人马,主要是汉军中的两蓝旗,以旗主完颜叶臣为正,张存仁为副。张存仁作为汉人,对水军、炮兵这些技术兵种,懂得也比作为满人的多铎和完颜叶臣多,所以他的意见权重很高。

    多铎对他还是很客气的,也表示接受了他提示的风险,但还是坚持要冒险发动偷袭渡江:

    “自古狭路相逢勇者胜,带兵打仗岂有一点不冒险的万全之策?本王决定麻痹敌军后、趁机分兵抢渡偷渡,也是综合考虑了全局,不能光看眼前。

    英王兄(阿济格)那边已经多次来报,湖广明军主力被他拖在了南阳、襄阳战场,两军血战数次,都死伤惨重。朱树人不知在南阳和襄阳集中了多少坚船利炮,死守汉水、白河一线。

    这个时机非常难得,要不是南蛮子对长江如此有信心,朱树人也不敢这么嚣张,只想打疼了英王兄后,再来对付我们。所以,我军必须利用对方的盲目自信,抓住机会突破长江天堑!等朱树人真抽出手来后,我军就断无一点渡江的可能性了!机不可失!”

    张存仁叹了口气,提醒道:“可是,因为张名振的护漕水师在淮安沿海骚扰,我军大船的筹集速度大大慢于预期。

    原本按计划,如今已经要筹够二十万人及后续军资辎重渡江所需的船力,但现在算来,才只筹够了七八万人首批抢渡,连计划的一半都不到。

    按照后方的战报,这半个月里,我们至少有数千民夫水手、一部分孔有德耿仲明麾下水兵、以及百余条海运大沙船,被张名振截杀、俘获了!再想凑齐原计划数量的船只,怕是得等到腊月。”

    多铎眼神凝重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了决然:“你说的这些,本王会不知道?但正因如此,南蛮子眼下不会提防我们全面抢渡。我军船不够这个消息,不光我们知道,对面的蛮子其实也知道。

    这五六天里,本王一直让刘良佐在瓜州渡死磕,就是要让郑鸿逵相信——因为我大清渡船不够,所以不能随便找一处水文不利的所在渡江,而得先水战击败明军一部,抢占一处对岸的渡口,然后以有限的船数往复多渡几次,把后军分批弄到南岸。

    如此,明军就只会盯着金山洲死守,不会担心我军迂回别处了,周边数百里江防,总会被我军逮住一个空档的。

    再加上这几日刘良佐也试出来了,郑鸿逵的多是福船,难以靠划桨快速航行,更无法跟沙船那般改造前宋时便有的踏车轮船。所以挑选无风小风之日,提前迂回偷渡,郑鸿逵必然不及阻止!

    想当初,南宋之时,我女真先辈完颜宗弼(金兀术)被韩世忠困于金陵与镇江之间的黄天荡,便是得汉奸报信宋军弱点,言无风之日突围韩世忠便追之不及,从而走脱。

    如今郑鸿逵水师之弊,正如韩世忠,而我军却提前洞悉了其弊端,自然能避开完颜宗弼走过的弯路,如此,则何往而不利!”

    张存仁听多铎提到了这个例子,也是暗暗牙酸,觉得不吉利,心说大战当前,举什么例子不好,非要举金兀术和韩世忠的金陵攻防战?

    虽说你自觉避开了金兀术的主要短板,但对面也未必就只有当年韩世忠那点手段呐,

    万一对面的明军也吃一堑长一智、吸取了历史教训埋伏了什么未知的新杀招,能做得比韩世忠更好,那怎么办?

    张存仁深吸了一口气:“那王爷您是决定……”

    多铎眼神一厉,做了个斩钉截铁的守势:“就这几日了,等一个无风或者纯刮北风之日,让刘良佐再在瓜州渡这边佯攻牵制一下郑鸿逵。

    然后我军主力精锐,分几万人,迂回到滁州六合,用我军这些日子偷偷转移到滁水掩藏起来的渡船偷渡长江,直扑对岸的金陵龙潭镇!绕过镇江的守江明军!”

    张存仁一惊,悲悯地说:“这次偷渡,有了那么久的麻痹示弱铺垫,确实极有可能成功,但一旦我军在江南岸站稳脚跟,除非我军能立刻拿下南岸某些坚城,否则明军会立刻反应过来,以镇江的郑家水师抄我军后路的,到时候,便是后援断绝了,再想拉更多人过江,怕是难上加难。”

    多铎却不太担心这一点:“你何时如此胆怯了?我大清什么时候怕过南蛮子的围追堵截?当年蓟门长城,还不是想入就入,想出就出,明军还能在野战中拦住我大清铁骑不成?

    就算这几万人过江,一时攻不破南京城,以南蛮子的胆怯,也必能极大震慑其军心!到时候乱中逼得外围镇江、当涂、江阴等地军民归降我大清,也是既有可能的。要是镇江都丢了,郑鸿逵的老巢被我军端了,他就靠孤悬江面之上与我们持久为战么?

    我大清铁骑只要得了一二江南膏腴之地作为钱粮补给来源,则必能以战养战无往不利!都到了天下最富庶的地方了,还怕没军粮不成!我们都进了粮仓了!”

第284章 楼船夜雪瓜洲渡

    多铎定下的不顾后路、偷渡长江的计划,虽然肯定很有突然性,但在张存仁看来还是太冒险了。

    但无论是他,还是完颜叶臣,都没有权力劝阻多铎,最终的决策权还是在多铎。多铎要赌这一把,他们也只能执行。

    静下心来想想,张存仁倒也能理解多铎的激动——在多铎看来,这一把要是赌赢了,收益实在是太可观!要是把南京城拿下,就能算是整个天下都被夺取了。

    自古南北分朝对抗,南京城对于南方政权的心理安慰实在是太大了,南京城能守住,南方半壁江山就会觉得有希望,南京城要是丢了,剩下哪怕还有数省之地,往往都是垃圾时间,传檄而定。

    历来多少次朝代更替了,南方政权在浙江、江西、福建基本上是不会打的,南京城拿下,基本上能等于把吴越之地彻底拿下了。

    就算上游荆楚巴蜀还有割据顽抗,能多扛一下,但那也只能算是一个地方割据政权,不能算是一个朝代了。

    相比之下,就算赌输了,损失却是可以接受的。

    且不说多铎自负他这一路不会那么容易被重创,就算退一万步,他这一路人马也只占了他大清如今三分之一强的兵力。

    换言之,赌得输最惨的情况下,大清还有留下将近三分之二的本钱,以备下次翻盘呢。明朝若是输了,却是直接下牌桌了。

    用你四成的筹码赌对方的命,为什么不赌?

    ……

    三天之后,十一月十二,还真就给多铎等到了一个风向很适合的日子。

    这天,大部分时段都没什么风,或者只有纯粹的西北风。这种风向,对于长江下游的船队、快速机动前往上游,是非常不利的。

    郑鸿逵的船队都是海上适航的福船为主,尖底吃水深,干舷又比较高,很不适合划桨加速,毕竟在大海里航行的船,几乎极少要用到划桨动力,自然不会考虑划桨适航性。

    经过此前几天的小规模对抗,郑鸿逵的防御重心,还真就一直放在金山寺和瓜州渡之间,害怕清军先在金山寺登陆,在靠近长江南岸的地区夺下一个渡口桥头堡。

    多铎却已经趁着这种误导,提前悄咪咪把清军大部分的小船,暗中集结到了偏上游的滁州六合县、滁河两岸的港汊中。

    滁河是南京对岸、江北地区的一条小河,源头可以追溯到庐州府(合肥),但大部分河段都位于滁州府境内。

    这条小河的水流并不通淮、淝,所以多铎从北方带来的船只,理论上是没法直接进入滁河的,得先从邗沟由扬州进入长江、然后贴着长江北岸逆流而上,到六合县的滁河河口,再从长江拐回滁河内。

    也正因为南京朝廷的文武官员都知道这一地理特征,所以他们也不太提防清军的船队会从滁河中杀出,而只重点盯防邗沟河口。

    因为附近数百里内汇入长江的河流中,只有邗沟是水通北方腹地的。

    此前几天,多铎一直在暗中蚂蚁搬家似地搞小动作,利用每天夜晚漆黑一片的那几个时辰,在瓜州正面让刘良佐吸引郑鸿逵注意力,实际上让小船船队不打灯笼,摸黑贴着北岸转移,天亮前驶入滁河河口,

    等天亮后,明军在长江江面上巡逻的水师,也看不出任何破绽,转移得神不知鬼不觉。

    今天,此时此刻,到了图穷匕见的点,多铎暗中埋伏转移的船队,才终于孤注一掷,开始渡江!

    “集中全军主力精锐,抢渡长江!务必在明军反应过来之前,先把至少五六万人渡到江南!”

    多铎一声令下,六合县两岸的滁河码头上,一时间百舸争流,在半夜浩浩汤汤摸黑驶入长江,直扑南岸的南京黄天荡、栖霞山!

    这一带地处南京城外远郊,倒也有少量明军驻防,但黑夜中总会有巡江的空档,当明军发现清军从这儿突防时,已经不可能彻底阻拦了。

    江南岸一个营的明军,隶属龙潭卫,原本驻扎在栖霞山麓的栖霞寺一带,面对清军登陆,明军也一度尝试拒敌于滩头,想仗着地利优势,把刚刚试图上岸的清军杀回水中,

    明军的弓弩火铳连番对着江边浅滩扫射,一时间倒也给清军造成了一定的伤亡。

    这地方并非传统有渡口的所在,所以清军也没法直接找到码头栈桥上岸,只能是驾着小船强行冲击泥泞的江滩,然后跳进至少齐腰深的江水涉水往岸边走,行动很是缓慢。

    四处横飞的流矢和铅弹,不时就能收割走几条人命,不一会儿江滩上就丢下了至少数百具鞑子精兵的尸体。那些身着重甲的士兵一旦负伤跌倒,哪怕只是在齐腰深的水里,往往也被铁甲拖累得起不了身,直接倒毙溺死在江水中,或是在混乱中遭到自相践踏。

    江心的大船上,多铎借着靠岸前才打起的微弱火光,观察着岸边的进展,脸色很是肃穆,看不出情绪波澜,只是冷冷地催督麾下儿郎加把劲,不要在乎伤亡,一切以站稳脚跟为主。

    在清军不计伤亡的登录下,明军很快露出了颓势——清军的登陆线越拉越长,几乎涉及到了附近十几里的江岸。而明军在这里只有一个营,四处堵漏顾此失彼,南京城内的主力部队,又不可能来得那么快。

    所以一刻钟之后,明军只是在栖霞寺正面的江滩上,击毙了清军精锐千余人,但还是被左右两翼的清军成功大规模登陆了。

    随着清军站稳脚跟两翼包抄围裹上来,明军很快就崩溃了,负责龙潭卫的明军守备只能一咬牙带着士兵们退回栖霞寺,据险而守。

    清军尝试了一番,因为天黑难以上山,又被明军守住了栖霞山险要,一阵阵火枪弓弩滚木礌石往下狂砸猛射,清军付出了数百人命后,只好暂时选择对栖霞山围而不攻,只顾接应更多后军登陆。

    清军登陆后一个多时辰,这一重要军情,才被龙潭卫守备第一时间派出的告急快马斥候、送到了南京城外。

    南京守军夜里看不清情况,并不敢开城门,是放下吊篮把报信斥候吊上城头的,随后立刻送去面见史可法汇报军情。

    龙潭卫守备派出的信使也不止这一路,除了向南京城报信外,他还分别派了快马去更上游的采石矶报信,让那里的江防友军郑成功部,也提防清军迂回偷袭渡江。最后一路信使,则是快马去下游的金山寺,告知那里的江防参将郑鸿逵。

    清军渡江后两个时辰,上游采石矶的郑成功,和下游金山寺的郑鸿逵,连忙在深夜组织部队登船开拔,从两个方向向着六合县与栖霞山一带合围过来,船只又经过至少几个时辰的航行,到了当天白天午前时分,才算是彻底堵上了缺口。

    但这加起来五个多时辰的时间差里,清军偷藏在滁河里的那些小船,已经抢运了至少两批人马过江了,

    一切比多铎预期的进展还顺利,他几乎把麾下整编两个旗的满人骑兵,和两个整编旗的蒙古骑兵,都运到了长江南岸!还有大约三个汉军旗规模的汉人仆从军。

    整个过程中,清军倒也累计付出了数千人的损失——在抢滩登陆战的过程中,伤亡总数控制在了两千人以内,也就一千大几百。

    剩下的两三千,则是在被赶来的郑鸿逵、郑成功截击时产生的,主要是江面上一些殿后的船只刚好被逮到了,最后一批清兵被半渡而击,直接杀死在江里,连人带船或击毁、或跳帮接舷战砍杀殆尽,连船俘虏。

    数以百计的清军战船,也在郑家叔侄赶到后,被歼灭在江面上。

    但相比于这总共加起来不到五千人的伤亡损失,能把那么多精兵主力渡过长江,多铎觉得是完全划算的。

    江面上的水战南蛮子占优没关系,现在他已经过了江了,而且大部分红夷大炮都是跟着第一批主力过江的,并没有被截杀损失太多。现在他有骑兵有大炮,江南还不是任他纵横!

    留在扬州江北的,只有一个旗的满人骑兵,作为镇守后方枢纽的主心骨、确保能镇住淮南的场子,防止明军反攻,然后还配套了一些蒙古兵和汉兵,加起来也就多铎这一路总兵力的四分之一左右。

    清国全国的核心战力,不过是满八旗、蒙八旗、汉八旗,加上一些新降军、仆从军这次多铎一下子把二十四个旗中的七个旗渡过了长江,他自觉光靠这点力量,哪怕不需要援军,都能彻底把江南搅烂了!

    过江当天,多铎就先集中力量,把栖霞山的龙潭卫灭了,卫所剩余的两千多明军,也确实顶不住清军的攻击,仅仅抵抗了不到一天就覆灭了,将士们血战一番后,外无援军,最后几百个残兵败将不得不跪地投降,也确实不能怪他们。

    他们争取了这一天的时间,倒是让明军其他各部得以反应过来,连忙收缩战线,把守要害,南京城内,史可法和沈廷扬在探明敌情之后,也不得不紧急召开了御前军议,紧急商讨对策。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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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姓窃明介绍:
朱树人回到了崇祯十二年,大明已然彻底病入膏肓。
自己区区一个秀才,连官都不是,用正常手段怎么来得及拯救大明?
既然如此,只好用一些非常手段了。国姓窃明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国姓窃明,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国姓窃明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