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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浙东匹夫     国姓窃明txt下载     国姓窃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285章 见招拆招

    “沉部堂,你倒是给个准信,树人贤弟的兵马如今到底到哪里了?他之前言之凿凿说不用担心多铎,定能飞驰来援,如今多铎可是提前铤而走险偷渡过江了!”

    南京紫禁城武英殿内,朱常淓御前,史可法也不跟沉廷扬客气,也不顾君前礼仪,直截了当追问紧急军情。

    多铎渡江,攻破了龙潭卫,这已经是火烧眉毛的时候了。

    沉廷扬也不含湖,也不私下回答史可法,只是对朱常淓奏道:“臣也没有更多的消息,此前都是三日一报,算来今日应该会有最新的消息传来。

    三日前那次,犬子报备说他的兵马已过九江,为了隐蔽行军,降低被鞑子发现的可能,他暂时入湖口休整、集结前后军队形,随后又顺江而下。

    算算行程,如今差不多快则到铜陵,最慢估计也在安庆、池州之间。不过不太可能到芜湖,因为芜湖对岸的除州府、和州府,已是鞑子兵锋所及之地,兵马若是到了芜湖,必然会被江北的鞑子兵马发现,也就起不到奇袭增援的效果了。”

    沉廷扬这番话,不了解情况的人还得结合着地图看,才能掌握。

    好在史可法倒是懂行的,所以他不需要看地图,他拿来地图,只是为了便于皇帝理解,当面给皇帝讲解。

    朱常淓便就着地图,按史可法的标注,大致看清楚了情况:芜湖距离南京只剩最后二百里江面。而芜湖对岸的江北,差不多正好对着濡须口,也就是濡须水从巢湖注入长江的河口。

    在江北的安庐二府一带,安庆和泸州因为是朱树人的总督辖区,驻守兵马也比较忠义,士气高昂,此前核心城池并没有被多铎拿下。

    但从庐州再往东,和州、除州并非朱树人的总督区,那儿的驻防军队也是南直隶原本的卫所明军,这些军队士气低落,也没有银子喂饱,常年武备不足,实在不堪一击,那些地方,此前就跟扬州一起,被多铎临时占了。

    和州、除州与庐州府之间,一个比较容易割据而守的地理界线,便是淝水、巢湖和濡须水了。淮河从淝水分叉南流,注入巢湖,巢湖再由濡须水经濡须口注入长江。

    这几条河宽深和水量比较有保障,朱树人此前在庐州的驻军也有一定量的战船,多铎缺乏精锐水师,就无法逾越淝水和濡须水一步。

    所以从战略奇袭的突然性上来说,朱树人从湖广派来的精锐援军,此前不该越过濡须口、芜湖对应的江段,一旦过了濡须口,北岸都是鞑子,肯定要被发现,那多铎就不会上钩了。

    哪怕是濡须口更上游的长江江段,也要留出一些余量,因为不能保证多铎不会派出小股骑兵斥候往上游搜索敌情,要是被清军斥候发现,也会导致战略突然性的失去。这个余量留多少,就得具体情况具体分析的。

    总的来说,从安庆到南京,一共是五百里左右江面,池州距南京约摸四百里,铜陵大约三百五十里。如今朱树人的军队,距离南京应该还有三百五十里到四百里的长江水路里程。

    史可法估算了一下,因为是顺流而下,这些部队最快三天就可以赶到南京。自己只要守住南京三天就能等来援军,应该还是很安全的了。

    他把这个情况跟朱常淓禀报分析了一下,朱常淓原本有些忐忑的心情也稍定了些:

    “守住三日便有援军,那朕就放心了,诸卿都是公忠体国的贤良,必能保得京城安妥。具体守城之策,史卿是知兵的,朕便不过问了。”

    史可法连忙对皇帝的信任表示谢恩,随后又紧急商讨了一下对策,定下了几条主要的基调:

    首先,南京城的防务,肯定是最重要的,好在此前这些日子,对于南京的城墙也多有改造,防务优化,如今宣布封闭城门、在瓮城内部再射堑壕土垒,问题也不大,可以很快完成。

    这些例行工作自不必提,剩下几个关键重点,便是要防止多铎的危害扩大——史可法此前也跟朱树人、沉廷扬反复讨论,推演过,知道如果真遇到了多铎铤而走险,不顾援军后路偷渡过江,那么最需要担心的,就是数万铁骑纵横糜烂,把江南彻底搅烂。

    如今确认多铎的渡江点是栖霞山、黄天荡一带,附近栖霞山制高点又被第一波攻势打得失守了,旁边还真没什么险要可守。

    镇江府就是长江南岸一处渡口要害,除了金山寺和北固山,其他地方没法守,镇江的城池也是防御北面长江渡江来犯的,如果被从上游侧击,镇江城肯定守不住。

    考虑到就算朱树人抵达了,加上他的十万湖广精锐,也做不到立刻冲上去野战把多铎干掉,还是要设法消耗疲敌,把多铎的力量削弱,再趁其士气低落、补给军械弹药下降,再瞅准机会一击而中。

    要是直接让朱树人莽上去,朱树人部也是千里行军,远来疲惫,万一有个闪失,反而会动摇大局,这主动寻求野战决战,是万万急不得的。

    所以史可法肯定得有个最坏的心理准备,预想到会丢失一座甚至两座府城,然后再指望以南京周边的山川地利困住多铎,以图后计。

    史可法跟沉廷扬最后对着地图又看了一下,不光镇江不好守,再旁边的常州也是肥沃的平原地带,无险可守,此前南京朝廷也没有财力对每一座府城的城墙都彻底翻修确保扛住红夷大炮,所以多铎集中红夷大炮轰击的话,常州也可能跟镇江一样不幸。

    最终核算下来,要从常州府的府治武进县,一路退到江阴、无锡二县,才能确保有较大把握彻底稳住阵脚——

    无锡一带,已经是太湖北岸了,水网纵横,运河也多,史可法原先也做过一些迫不得已的调研备桉,确认可以把太湖北岸的几条运河提防挖开,多蓄一些太湖水北溢,进一步阻断太湖和长江之间的低洼通行道路。

    如此,虽然会导致无锡城西一些农田被淹,却能稳住大局。无锡城北便是江阴,江阴有黄山(不是安徽那个黄山)、惠山等山区,可以阻断清军越过江阴一线的陆上通道,保护住无锡、苏州。

    至于清军试图往南烧杀抢掠一路破坏,史可法倒是不太担心,因为从常、镇往南,很快就是江浙交界的浙西天目山了,天目山区也有一定的明军部队据险而守,史可法曾经把麾下相对能打山地战的部队调过去了,还提前喂了些银子(沉廷扬出的钱),

    再传令浙江巡抚张国维和浙江总兵蒋若来火速来援,扼守天目山,清军必然无法突破。

    东南两面都有规划过堵截阵地,北面和西北面都是长江,剩下就只有西南一个缺口。

    不过西南是朱树人上游援军的来路方向,一般不用太担心,只要提防朱树人远来疲惫时,立刻被多铎逮住逼着野战决战。

    所以,但凡有个可以确保朱树人进可攻退可守的关隘,供朱树人驻军,就没问题了。

    恰巧南京城西南方向,也确实有一个合适的关隘——位于马鞍山的大胜关,

    这地方自南宋开始便是南京周边的江防要塞,地势极为险要,也依托了南京西南一直延伸到长江边的山脉,再配合上后方的采石矶渡口,水陆协防,朱树人的军队只要抵达采石矶、大胜关,就不怕多铎沿江往上游蔓延。

    史可法大致把自己的围堵计划,跟朱常淓汇报了一下。他能做的,只是困住多铎,相持疲敌,而最终给多铎致命一击的,只能是朱树人。

    朱常淓看着地图,也生出几丝悲悯不忍之心:“按照这个方略,镇江府全境百姓,怕是都要暂时被鞑子奴役了,常州府江阴县以西的部分,怕是也要遭到荼毒。

    而应天府除了南京城和大胜关以西的土地,其他心腹平原地带也要被荼毒,加起来,至少是整整两个府的军民钱粮要暂时沦陷。”

    史可法也知道皇帝仁慈,只能说他会尽量疏散钱粮人口,好在此前为了江防,他已经预备做了一些坚壁清野,把镇江常州等不易防守地区的官方府库钱粮,尽量往南京和江阴收缩了。只是民间百姓的财富此前不好转移,敌人没正式打过江来,就随便迁移人口,反而容易引起更多恐慌。

    朱常淓听说两府的官方钱粮军备仓库已经转移,这才稍稍松了口气,看来不至于让官府的储备落入贼手资敌了,他也就准了史可法的一切安排。

    史可法的动作也非常迅速,立刻派出飞马斥候,利用龙潭卫守军争取的这一个白天的时间,把消息彻底送到镇江、常州各县,通知百姓军民能进入府城笼城死守的,便笼城死守。周边郊县的,尽量往江阴、无锡转移,东边江宁等地,能进南京城的就进南京城,不能进南京城的就往大胜关、采石矶转移。

    多铎倒是没预料到史可法反应这么快,上岸后的第一天,他主要用来解决龙潭卫,外加肃清栖霞山登陆场了。

    当天下午确保登陆滩头彻底肃清安全后,他的先锋才一路行军到南京城郊,但因为只是数千行动较快的骑兵斥候,也没法攻城,只是草草在城外立了一个营寨。

    至于南京城外的紫金山,多铎派来的先锋骑兵倒也有试图上山占据险要,但史可法显然不会给他们这个机会。

    史可法知道,自古守南京必守紫金山,所谓“钟山火起金陵陷”,要是城外紫金山的制高点丢了,南京城就危在旦夕了。

    更何况如今是明朝,紫金山上还有埋葬朱元章的明孝陵。

    所以明军在南京城外也留了足足两三万兵马,就依托数百年来经营的孝陵卫工事,在紫金山险要处驻防,跟城内守军成掎角之势。

    多铎派来的先头骑兵部队,只是试探上山,就遭到了痛击,付出数百人伤亡后便放弃了。

    而栖霞山距离南京主城还有四五十里路途,多铎麾下的步兵部队,下午开始赶路,走到南京也得半夜了——正常情况下,步兵行军一天也就走五六十里。所以无论如何都要再过一天,才能有所行动。

    等多铎的步兵部队逼近南京城墙时,那边朱树人的援军也已经到了芜湖,距离南京城只剩最后二百多里顺流而下的长江水路。

第286章 钱谦益:你说我要是再咬咬牙,不就挺过来了么!

    十一月十四,晨。

    距离多铎过江,才经历了两夜一天,大约十六七个时辰。这么点时间里,多铎当然还没体会到江南明军的抵抗意志有多么坚决,

    他对自己心目中那些“南蛮子”的战力预期,还停留在两淮那些福王麾下直接投降的伪军层面,所以他眼下的目标也就很明确——直扑南京城,先以全部军力搏一把,争取一鼓定乾坤。

    至于什么镇江、常州,他现在还根本看不入眼。能有机会直接拿南京,为什么要先分散注意力去那些不值钱的小地方?就好比下象棋时,能直接吃掉对方将军结束战局,傻子才去抽个车调戏敌人呢。

    狮子搏兔亦用全力,这是人之常情。只有在南京城受挫,他才有可能考虑更多。

    这也给了史可法转移常、镇军民钱粮又多了几天宝贵的时间差。

    所以,多铎几乎是孤注一掷全军向南京碾压而来,十一月十四一早,就让部队开始筹备攻城武器、花一个上午的时间部署炮兵阵地、卸载火炮。

    等待红夷大炮部署的时间里,骑兵闲着也是闲着,就又派出重兵四面包抄,围困南京的各个方向,切断一切内外沟通。一边还派出骂阵手各种叫嚣劝降,打击守城明军士气。

    好在史可法此前该送的信也都送出去了,该拿的回信也都拿到了,哪怕暂时被包围,也是心里不慌。

    对于这些劝降,他都充耳不闻,如果敢靠近城墙,那就用火枪、佛郎机和强弩轰回去。至于守城的红夷大炮,倒是暂时不急着动用,红夷大炮太笨拙了,瞄准慢发射也慢,对于移动中的骑兵目标基本不可能有打击效果。

    当然,也就仅限于史可法、沉廷扬、朱常淓和几个主要将领心里不慌。

    其他那些软骨头文官,还是颇有几个因为脑补过多,明明史可法都告诉他们湖广勤王之师马上就到,他们还以为史可法是为了稳定军心说的谎,心中忐忑想给自己留后路。

    好在军队始终是被史可法沉廷扬牢牢控制在手中,各门守将都是史可法反复考验过的心腹,也知根知底。

    这些软骨头文官就算首鼠两端胡乱揣摩,最多也就自己悄咪咪坠城出去投降,不可能有机会献门。

    而大明也从来不缺文官,非要有这种东林或者阉党的软骨头,做这种“45年投德”的鼠目寸光事情,也无非是正好空出几个官位来,给更加忠义可靠的人将来填补。

    ……

    午后,清军在包围完成、大炮部署到位后,多铎见劝降无果,就开始下令开炮轰城。

    因为多铎这一路并没有佟图赖级别的炮兵专家,他军中的攻城技术军官能力要稍弱一些,倒也没想到使用修建土坝、把火炮部署到反斜面之类的骚操作,而是直接把大炮架设再平地炮台上就开轰了。

    事实上,哪怕是阿济格那一路,佟图赖最初也没多折腾,是后来发现对轰损失太大,才开始变招的。多铎这边目前想抢时间,自然也没空慢慢修土坝,那活儿至少又要好几天的耽搁。

    城头的明军自然也不甘示弱,史可法亲自巡城检查防务,鼓舞士气,下令让明军城楼、马面、角楼各处部署的红夷大炮,也都开炮还击。

    南京守军的红夷大炮,都是大明朝廷的存货,并非朱树人大冶兵工厂制造的,所以性能只能说是中规中矩,

    比同等重量的荷兰原装舰炮性能参数都差一截,甚至比清军铸造的红夷大炮都略逊一两成。

    好在明军大炮能装在城楼炮台上开火,稍微有点高度优势,也就更易及远,在射程上双方打了个平手,清军大炮能炸到城墙,明军大炮也就能够到清军炮兵阵地,只是精度比较低。

    明朝的南京城墙,修得非常坚固,远比江北的扬州要坚固好几个等级,不光有夯土内芯,外面地基部分都有大石头围砌,上面则是烧制结实的大块青砖包砖,几乎跟铺路的条石一样坚固。

    自从清军兵临江北后,史可法又学着朱树人此前教导的工事加固方法,在城墙外面再重点加强一些松软的土坡缓冲吸附冲击,进一步增加了扛炮击的防御力。

    所以,历史上多铎能在全力狂轰扬州城城墙一天后、就轰开一个半塌的缺口,但面对南京城墙时,一整个下午的狂轰,也只是把附土和包砖打崩了一些,城墙主体没有一处出现大面积崩塌的。

    相比之下,在明军的持续对射反击火力下,清军炮兵倒是累计伤亡了数百人,也折损了几门大炮。

    多铎见南京城防守这么顽强,也是恼羞成怒,开始催督士兵们准备强攻,先把从附近龙潭卫和镇江府句容县抓来的明朝百姓壮丁驱逐上前,让他们扛着土包、或者挑着装土的扁担,当炮灰去南京城墙外填塞护城河。

    百姓但凡不从或者抗拒的,直接就会死在多铎的督战部队的屠刀之下,数以千计的无辜百姓也只能被驱赶着上前填河。

    史可法也看到了这一幕,心中很是不忍,但他知道这时候不能手软,必须以武力威慑这些百姓不敢从贼,所以他也下令了守军弓弩火铳全力开火阻止,敢于靠近填河就打回去。

    一时间,数百上千的无辜百姓倒在秦淮河边,或尸体滚落河中,成了填埋护城河的烂泥的一部分,或倒毙在平地上、被后面的人催逼着推尸下河,与土包土担同朽。

    多铎的残忍,让城内不少百姓产生了同仇敌忾的愤怒,但也不乏个别软骨头因此被吓住了,总想着“谁当皇帝不是当,早点打完别再坑害百姓了”。

    ……

    第一天的攻城战,一直持续到前半夜深夜,都没有结束。

    天色漆黑之后,多铎反而觉得这能影响守军的瞄准视野,不利于他们射杀填河壮丁,所以催逼着那些被抓来驱使的句容县百姓继续填河。

    只是因为南京城防实在严密,第一天连护城河都搞不定,清军的嫡系战斗部队才没法投入直接战斗,只能是不断加固营垒工事和围城封锁工事。

    到了后半夜,枪炮声和弓弩声才停歇下来,双方都疲惫不堪,停止了战斗。

    史可法一直担心战局,久久不敢入睡,亲自巡城到子时末刻,才换上前半夜睡觉、后半夜起床的沉廷扬,交接班继续巡查。

    史可法只睡了大约两个时辰,卯时初刻就又再次惊醒了,连忙去找沉廷扬再次交接班。沉廷扬顶着黑眼圈,见他醒得那么早,也是神色复杂,又有愧疚又有担心:

    “宪之,你才睡了两个时辰,莫非是这儿的变故惊动了你?唉,都是老夫御下无能……”

    史可法一惊,还以为后半夜自己睡觉的这两个时辰出了什么变故,连忙追问:“可是哪儿的防务出了问题?我是自己醒的,并非被什么消息惊扰,你快快说来!”

    沉廷扬叹了口气:“刚才丑时、寅时,我主要盯着被鞑子围困的几座城门城楼,担心有军心动摇想要开门,倒是疏于巡视那些没有城门的墙段、角楼了……”

    史可法并不觉得有问题:“季明叔你也是分身乏术嘛,这有什么好道歉的,只要保住夜里城门不出问题,就不会有事。”

    沉廷扬摇摇头,示意问题没那么简单:“我只顾着盯住主要将领,却不防咱文官当中,出了一些士林败类!简直不配当我名教中人!

    就在刚才寅时,吏部尚书王铎因为惧敌,买通了几个在军中有关系的门生故吏,带着数十亲随和叛兵,从西北角楼以绳索偷偷坠城出降了!一夜之间,好几起这样的情况,都是偷偷坠绳出城!

    宪之,你我明明都把援军即将抵达的消息告诉他们了,他们还当咱是骗他们的!这种人,心眼子太多,谁都不相信,实在是……唉。”

    史可法闻言也是愕然,他没想到王铎这样身居高位的,居然到了被围城的时候,只坚持了一天多、听了一天的红夷大炮对轰激战,就吓破了胆,去投敌当汉奸以求活命!

    事实上,在原本时空那段历史里,王铎和钱谦益,也是在多铎渡江后,领衔南京文官“无血开城”的主要头目。

    如今历史虽然被蝴蝶效应改了大半,但少数几个软骨头,因为多疑,因为不相信史可法的担保,非要做汉奸,也只能说是天意如此了。

    谁让他们心中猜疑链比较复杂呢,史可法跟他们说真话,他们都当史可法是想骗他们一起尽忠殉国。

    但凡稍微少一个心眼子,少一分多疑,都不至于如此。

    天亮之后,史可法连忙请皇帝召集南京城内群臣,召开御前的临时集议朝会,以确认有多少人跑了。

    结果,六部六位尚书、十二位侍郎,还真就有四个称病没来,加起来五十几个郎中,也有十一个没来。

    没来的人,未必都是连夜越城跑去投敌当汉奸以求活命了,有些或许是真的想跑而未跑,称病躲起来观望还没出城。

    但这个数字,已经非常足以说明问题。

    南京城里这些乌合文官,究竟有多少是不忠不义的!仅仅被清军密集重炮轰了半天,就被炮声吓破了胆!史可法告诉他们有援军,他们还当史可法是想骗他们一起殉国!

    王铎,钱谦益为首的一小撮文人,就这样在朱树人援军抵达前的最后30个小时,走错一步陆续当了汉奸,当了民族败类。

第287章 见微知著史可法

    “这么多人跑了……对于咱的守城大业,可不是好消息,我怕这两日,鞑子会变本加厉地疯狂,咱一定要盯住各门,还要盯紧鞑子的炮击调度,万万不可掉以轻心。”

    御前朝议结束后,确认了逃跑当汉奸的文官人数规模后,散朝的路上,史可法便不由忧心忡忡地说。

    沈廷扬走在他旁边,一时还没反应过来:“影响确实太恶劣了,不过好在应该不至于影响到军中,最多只是打击了士林正气,宪之也别太担心。

    唉,我大明养士近三百年,最后怎么有那么多读书人丧气变节!若是普通兵卒百姓,没有受过圣人教化,不知礼义,也就罢了,这些畜生真是士林耻辱!”

    史可法却并没有接受沈廷扬和稀泥的劝说,

    他这人只是有点优柔寡断,但看问题眼光还是很敏锐的,很多时候只是看明白了后下不了决心雷厉风行。

    所以他摇了摇头,见微知著地说:“没那么简单,这些人的投敌,怎么可能不影响军务、不影响城防?我军将士的士气或许能稳住,但鞑子完全是有可能因为这些人的投靠,变得愈发疯狂的!我不消,敌却涨,一样会让形势凶险!”

    沈廷扬一愣,史可法也不卖关子了,直截了当点破:“你想,王铎、钱谦益他们去了,肯定要把他们所知的一切,都如实向多铎供述。

    王钱鼠辈自己心眼子太多,以为我跟他们说的援军即日便到是在骗他们尽忠殉国。但这番话告诉多铎之后,多铎未必会当成是欺骗鼓舞士气的戏言!他要是真信了呢?最后这一两日内,岂不是要发了疯的攻城,只求在树人贤弟的援军抵达前破城!”

    沈廷扬这才琢磨过味儿来,也是微微出了点冷汗,他不得不承认,在军事敏感上,自己还是远远不如史可法。

    ……

    史可法所料果然不差,王铎、钱谦益连夜出城投敌,自然会被清军管控起来,以备从他们嘴里撬出一些有用的情报。

    这些人都是在大明朝廷里当过吏部尚书礼部尚书级别重臣的,怎么都知道明廷不少机密,哪怕不是军事方面的机密,其他的也值钱,也能被清军所用。

    只是多铎前夜亲自督导攻城准备、炮击填河等任务,所以睡得晚了,多铎身边几个心腹听说只是不知兵的明朝文官来降,也就没敢打扰多铎睡觉,

    只是先让张存仁出来讯问一番,如果确有非常价值的情报,要立刻决断的,再喊醒多铎也不迟。

    王铎、钱谦益便卑躬屈膝地见到了张存仁,还给这个十三年前只是祖大寿副将的前明将领跪下磕头。

    张存仁见状,也是免不了心中暗爽:要是咱留在明国,以咱一介武将的身份,什么时候能让阁老、部堂跪下给咱磕头?还是我大清好啊!给武人以高位,一堆堆狗文官都得给咱磕头!值此乱世,这些腐儒连杀人的本事都没有,也配作威作福!

    他也就不在乎礼仪,不跟这些人客气,就让对方跪着回话,先稍微聊了点有的没的,张存仁都觉得并不重要,便想追问出点更有价值的干货:

    “那些吏治冗员人事内斗的破事儿以后再说,且说说你们知道些什么城防军务的消息么?这才是重点。”

    王铎钱谦益原本还在卖弄自己知道的重要情报,被这么一吃瘪,才意识到他们引以为傲的内幕对方根本不在乎,对方只在乎军事。

    可惜他俩偏偏不懂军事,就只好把史可法跟他们转述过的那些安抚人心的话,再故弄玄虚修饰一下,说知给张存仁。

    这一次,张存仁倒是立刻警觉了起来,也不再大刺刺箕踞而坐了,直接从虎皮椅上跳了起来,还眯缝着眼睛:“史可法告诉你们,朱树人的援军数日内便到?局势都还在他掌控之中?”

    王铎被这股气势所逼,不由自主低下头来,莫敢仰视:

    “外臣只是听史可法这么说的……但外臣以为,这多半是史可法虚张声势。他这人空有愚忠,遇到国难当头,自己想以身殉国,就造谣稳住人心,想骗得大伙儿一起陪他殉国……”

    “哈哈哈哈……”张存仁不由大笑起来,“你们倒是有脸,还敢耻笑史可法空有愚忠!你们只管把原话原原本本说清楚,史可法是不是在骗人,本官自会上奏豫亲王,由王爷裁决!”

    一边说,张存仁内心对这些心眼子多、随便乱猜疑的文人的鄙夷,也是愈发深厚了一层。相比之下,他内心对史可法倒是肃然起敬起来。

    不管史可法能不能打,守南京守江防做得如何,但凭他真肯杀身殉国,甚至还有可能骗同僚一起战斗到最后一刻一起殉国,这个气节就值得他张存仁钦佩。

    只能说有气节的人,哪怕是敌人也会尊敬他吧。而对于软骨头叛徒,哪怕是投到自己一方的,也会让人自然而然心生鄙夷。

    张存仁问清楚情况后,觉得军情紧急,就立刻让人喊醒了多铎,当面转述汇报。

    多铎还有些起床气,但听说明军援军可能很快会到、朱树人此前有在湖广虚张声势假装重兵主力在对付阿济格、实则已经悄悄来援,他也不由紧张了起来。

    一想到此前渡江的种种顺利,都有可能是敌人做的局,多铎下意识有些紧张,但随后又傲然起来。

    就算对方是故意放他过江,他也不怕!

    不过,南京城要是很快会被救援,确实不得不防,攻城也必须加急了。

    他不顾刚起床有点低血压,连忙召集了主要将领,紧急商讨应对之策。

    张存仁和完颜叶臣合计之后,也觉得确实需要加速对南京的攻打,同时也必须为可能出现的变故留点后手。

    “王爷,不如今明两日,就不计代价猛烈攻城吧!不能光靠抓来的壮丁民夫填河了,那样太慢。让一支在两淮投降我们的明军降卒,带着这些壮丁,混编在一起填河。哪个壮丁敢退却怠慢,立刻让混杂在填河队中的明军士卒当场斩杀以立威!

    我军的红夷大炮,也不能再分散轰击数个点了,不如就挑一个点,集中起来所有大炮对着一处轰!也别想着分散明军防守兵力了,就明告诉他们我们会轰哪个点,大不了让史可法把所有预备队都调上来,在这一个点跟我大清精锐换命!死磕也要冲进城去!”

    清军此前第一天的炮击准备和工事破坏,还是不够集中的,一方面也是为了试探明军虚实、看出哪边更容易攻破。

    另一方面,也是知道明军守城部队人数不少,而南京城池又大,如果四面都施压,明军就不好集中兵力。就算有好几万人甚至十万人,要是撒胡椒面一样在南京城墙上,就容易让清军找到薄弱空虚的位置,一举破城。

    但要是所有红夷大炮集中到一起,这就摆明了告诉明军自己主攻方向了。好处是再坚固的城墙,若是被几十门红夷大炮不计损失盯着一个点轰,还是可能比较快炸开的。坏处是漫长的南京城墙、再也起不到分散防守兵力的效果了。

    要知道,城池的城墙高度、厚度这些指标,对于守城战是利好因素,

    但城墙的长度、城池的面积,却是一个利空因素,

    墙越长城越大,越是难守,每个点站几个人就要占用好多万兵力。

    而明南京城是当时全世界最长的城墙,内城墙就有七十里周长,外城墙更是有一百二十里长。原本史可法留在城墙上的士兵,是比较稀疏的,也不敢集中。

    现在多铎改成孤注一掷,等于是帮史可法做出了筛选,对清军其实很不利。但为了抢时间,清军只能两害相权取其轻,承受这种不利。

    多铎思忖再三,艰难地做出了这个决定。

    同时他也有些后怕,知道若是朱树人真的两天内就可能赶到,那自己这么疯狂压上全部赌注,到时候师老兵疲、伤亡明显、士气下降,再被朱树人抓住破绽,可就略有点凶险了。

    他不得不稍微提了几句,看看张存仁和完颜叶臣,有没有留下什么惠而不费的稳一手操作。

    张存仁想了想,便建议多铎可以考虑分兵巩固后路,多铎初时不以为意,觉得分散了兵力。但完颜叶臣也这么劝,还完善了张存仁的想法,这让多铎有所松动。

    只听完颜叶臣这般劝谏:“王爷,您集中兵力,先搏一把南京城,这自然是英明果决之策。但我八旗子弟,除了那些套双重铁甲先登的步卒外,其他游骑、轻骑,在攻城战中也派不上用场。

    若是撒出去留个后手,也不影响南京城下的攻城力量,却能为我军多留后路。我愿率镶蓝旗轻骑,往东剽掠,分割明军,包围牵制镇江的丹徒、丹阳,并常州府治所武进。

    就算骑兵没法攻城,至少也将当地明军困在包围圈里,不得突围。我军还可顺势散播消息,只说南京已经攻下,总有些小县会因为恐惧,开城投降。若能或强攻、或诈城,取得几座略有钱粮的小城,也可给我大军提供根本,就算朱树人来袭,我军也不愁军粮了。”

    多铎一想确实是这么个道理,就算不惜一切代价强攻南京城,他麾下那些轻骑兵也是没有用武之地的。

    既然如此,就允许完颜叶臣带着麾下轻骑兵出去抢劫,顺便看看能不能站一块立足之地作为江南的根据,就算打不下南京城,还有个退路休整。

    自己昨天没有安排这一切,实在是因为太过于自信,觉得南下南京别的都不重要了。现在发现南京没那么快拿,才开始补课。

    但事情已经发生了,也没什么好后悔的,走好后面的路即可。多铎这人素来狂妄,也不喜欢后悔。

    清军很快在他的命令下,做出了对应的部署调整。当天上午,就把军中全部红夷大炮集中到一个点,开始最后的疯狂。

第288章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多铎这一路的清军,在当初出征时,待遇算是最好的了。

    西征的阿济格,最后打到南阳城下时,总共也就能凑出三十多门红夷大炮。而多铎这一路,此前打凤阳打扬州损耗都不大,到了南京城下,依然能筹集出四十多门红夷大炮!

    另外,因为都火烧眉毛了,多铎自然也不会跟阿济格那般留手。既然要抢时间,那就四十多门红夷大炮全部压上,一点不含湖,

    清军这次的攻城火力密度,也就比前阵子阿济格在南阳的火力,勐了至少一倍,还都是只盯着南京城西北、秦淮河边的一个点轰。

    多铎最终之所以选择全力攻打南京城西北,这也是有原因的。首先南京城的内城和外郭设计,本来就是重东南而轻西北。

    东南方向面对紫金山,还有外郭掩护,还有明军依托山势的复杂制高点工事、营垒,非常麻烦。西北方向,却有一段只有一层城墙,内外城在这里合一了,

    虽然这儿的墙体也是最高最厚的,但打破这一层,就直接杀到城内心腹地区了。

    于是乎,清军全家老小一波,总计46门红夷大炮,其中还包括4门是昨天轰城时被明军打伤后、拉回去紧急抢修,再重新投入战场的,

    统统在秦淮河口不远处的一段南京城墙外摆开了阵势,把黑洞洞的炮口对准了同一个点位。

    这段相对浅窄的护城秦淮河,昨天也被填了一定的面积,有些地方显得坑坑洼洼的,但也不可能那么快彻底填平。

    所以今天清军又把绝大部分抓来的民夫壮丁,交给一位明军降军总兵带领,要求他不惜代价,一个上午填出一段可以直接冲到城墙根下的道路来。

    ……

    这个明军降将,名叫李成栋,陕西人,原本是高杰的部将——高杰就是那个跟李自成当过流贼、后来因为跟李自成老婆邢氏通j私奔,不得不铁了心跟着朝廷剿贼的。历史上南明弘光政权时期,高杰也是江北四镇之一。

    如今这一世,甲申之变时高杰因为朱树人派张名振海路接应北方明军的蝴蝶效应,也就跟着船队南撤到了淮安一带上岸。免去了原本历史上需要“一路打出闯军旗号,让沿途城池不敢拦截”才能南逃的窘境。

    因为这层缘故,高杰南下之后,倒也没像原本历史上那样桀骜不驯。但考虑到他的部队千里转移比较穷,又是流贼出身,喜欢私下设卡勒索过往商旅补给军需,所以高杰部还是跟友军争夺了一番镇守扬州这个肥缺——

    原本历史上,高杰就跟黄得功争夺过,还为此闹出过鸿门宴刺杀的戏码,几乎如李克用朱温那般势成水火。

    如今黄得功却成了朱树人的嫡系,提前调去了信阳方向,没来跟高杰抢。刘良左又成了敌对阵营的人,所以高杰顺利抢到了镇守扬州的肥缺。

    然而,就在后来多铎南下,强攻扬州的过程中,因为福王伪政权的部队投降得过快,高杰部还是准备不周的情况下就遭遇了清军的突袭,在扬州之战中颇有损失。

    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高杰麾下也有人生出异心,其中最主要就是李成栋——

    李成栋是这么想的:此前他们都是高杰的铁杆,跟李自成积年仇杀恩怨太深,所以只能跟着大明朝廷混。

    但是,清军这次打来时,听说李自成都已经死了。高杰部的主要核心将领,只是跟李自成有旧仇,跟鞑子又没有血海深仇!不能投闯,不代表不能投鞑啊!

    高杰兵败之下人心本就不稳,李成栋又觉得他们是被友军出卖了,是被南京城里的文官当弃子,也有其骨子里不择手段往上爬求封赏的思想作祟,最终李成栋刺杀了受伤不备的高杰,带着高杰麾下那部分最顽固的流贼出身士卒,投降了鞑子。

    当然,高杰麾下的部队也不都是流贼出身,还有一些是原北方白广恩的旧部,那些都是正经明朝边军出身,对朝廷认同度相对较高,这些人当然不会跟着李成栋走。

    最终大致核算下来,高杰部大约有两三成战败投了鞑子,大部分还是被史可法接应渡江休整、继续参加南京保卫战。

    (注:大家别喷这里生硬或者强行了,战争时期,断后兵败的部队有投降很正常,无非具体谁投降的问题。

    就算强行,我承诺李成栋是我这本书里最后一个强行汉奸的角色,他只是两淮战役中战败投敌的那部分人的一个代表,一个标杆。与其另外烘托一个角色,不如让历史上的大汉奸当标杆,还方便些。

    最后,稍微说几句李成栋历史上的汉奸罪行。他参加了扬州十日,主导了嘉定三屠。历史上阎应元在江阴起义,最后也是被李成栋攻破后屠城的,还有昆山起义的屠城,基本上算是头号汉奸屠城者。

    此前金声桓被主角收服了,但金声桓其实历史上也屠过一次南昌,但没李成栋那么出名那么典型,所以别觉得我双标,金声桓干的劣迹我也要提一句。李成栋最后为了个人荣华富贵又反清了,但我认为他的反清诚意比吴三桂都差得多,

    还是那句话,因为主角的蝴蝶效应、导致某些历史上当了大汉奸而书中可能没机会再当大汉奸的人,我也要画外音强调一下。以免有少数新人读者原先没细看过这段时间的历史、被我的书误导认为某些历史上的汉奸其实不是汉奸。李成栋是本书最后一个,后续不会再有这样的设定。)

    ……

    李成栋被多铎直接下了死命令,承担这样的苦差事,内心自然也是郁闷无比的,甚至可以说他的郁闷程度,不亚于几天之后的王铎和钱谦益——

    要是当初扬州失守时,跟着高杰残部一起从此乖乖当朝廷的顺民,就此逆来顺受不抢待遇,说不定此刻就能留在南京城里,扮演防守的一方了。

    但后悔也无用,一场大战下来,总有人誓死追随旧主,也总有人兵荒马乱中或萌发野心,或临时起意走错一步从了贼。既然选定了道路,跪着也得爬完。

    李成栋下定决心挥刀向更弱者时,就已经斩断了内心的怜悯。

    他麾下那些当过十几年流贼、反复无常多次的原高杰旧部死硬分子,很快披挂着铁札棉甲,挥舞着利刃催督民壮加快填河,这些士兵们自己也不得不扛起一袋袋泥土,往秦淮河里丢。

    城头的明军失石如雨,还夹杂着密集的火枪,不时有李成栋麾下的汉奸降军被击穿铁札棉甲,惨叫倒地。他们的尸体,却被毫不怜悯的战友一脚踢进秦淮河,作为填平这一小段秦淮河的砖石使用。

    开战不到小半个时辰,就有数百名汉奸士兵伤亡,数字着实令人瞠目结舌,相比之下,被勒逼填河的无辜壮丁,死伤人数至少是汉奸士兵的三四倍之多。

    清军两白旗麾下的弓箭手们,也顶着长盾和木板、门板,不管不顾地上前隔着秦淮河与明军对射。这些清军弓箭手们也难得都穿上了铁札棉甲,完全不符合常人对于“弓箭手就该是轻甲单位”的印象。

    双方飞射的箭失,很快把这一段南京城墙的女墙、垛堞都射成了刺猬一般,箭失尾部密集的羽毛,就像白茫茫的芦苇荡一般,让人难以看清墙体本来的颜色。

    46门清军红夷大炮,也是一门不多一门不少,陆陆续续开始对着这段城墙倾泻火力。明军城墙上的红夷大炮也毫不示弱地开火还击,可惜数量相对于清军大炮来说还是太少,一时被压着打很惨——

    清军是提前在天明前把所有火炮集中起来了的,而明军要等清军开打后,才能确认清军孤注一掷的主攻方向,然后才好决策调度其他方向的援军过来。

    考虑到红夷大炮的沉重难以搬运,明军其他几侧城墙的大炮,可能要午后才能部署到位,位于城东、朝着紫金山方向的防线,甚至可能要下午未时才能运到。

    因为南京城太大了,光是城里的路,就得七拐八弯走上二十里地才能穿城而过。拉着三四千斤重的东西,哪怕有牛马车也要不少时间。

    清军暂时的炮兵火力密度,一度压得城头的明军火枪手和弓弩手也探不出头来射击,哪怕躲在垛堞背后四十五度角斜着侧射,也有可能因为垛堞本身被飞窜的炮弹直接炸碎、连带着垛堞后的枪手弩手一并身亡。

    最后一些胆怯的明军枪手,只能是低着头蹲在垛堞后面,胡乱往着斜上方抛射,根本不敢目视瞄准。

    ……

    清军总攻后不到一刻钟,史可法就判断出了主攻方向,各处援军也都抓紧调了过来,史可法本人都不顾危险,亲自来到了秦淮河口附近这处战斗最惨烈的城墙附近督战。

    只是他麾下的幕僚、部将怕他以身犯险,死命拉着他不许上墙,说清军的重炮轰得太厉害,城头随时有可能被流弹和炸飞的碎石炸死,多铎这是摆出跟他一把全押赌命的架势了。

    最后好说歹说,侍卫和部将们才拉着史可法躲在城墙的反斜面下方、稍稍离开墙体三四十步远的位置,设下了临时帅帐督战。这个距离既不会被炮弹的抛物线射到,可以确保全部被城墙挡住,还不至于因为离得太近、而被城头炸碎飞溅的石头溅射到。

    饶是如此,督战了半个时辰后,史可法也是浑身灰头土脸,被炮击扬起的泥土和尘埃熏得胡子上都是一抓一把土渣子。

    连史可法都如此狼狈,一线士卒对射厮杀有多么惨烈,可见一斑。

    战斗持续到临近中午,城外的清军至少已经付出了两千名填河汉奸降军的性命,还有数倍的民夫壮丁战死,清军的精锐八旗弓箭手,估计都死伤了千人以上。

    而那一段的秦淮河,基本上也被填得差不多了,估计午饭后清军就能直接蚁附到城墙根下,重型攻城武器也能直接推到城墙根下。

    城头的明军火枪手、弓弩手,还有丢滚木礌石的辅兵,死伤同样有至少各有一千多人以上。

    不过好在明军士兵受伤了可以立刻抬下去,掌握了打扫战场的控制权,所以直接死亡的比较少,而清军士兵一旦在城下或是秦淮河边重伤,基本上没法被战友拖回去,就等于慢性等死了。

    沉廷扬作为户部尚书,并不需要跟兵部的史可法那般上第一线督战,但他也在城内尽到了自己的一份绵力。

    首先他把沉家以及和沉家交好的一些官员显贵家里的婢女、医官都派来照顾治疗伤员,让家丁帮着抬担架把伤员送下去。

    然后,沉廷扬在派人跟史可法商议了一番,确认不犯忌讳后,又有钱出钱,宣布拿出一百万两家产,用以奖励抚恤守城士卒。

    这种事情如果换了别人做,可能会犯皇室的忌讳,明朝皇帝多半也是在这方面比较小心眼的,当年沉万三出资帮朱元章修了一部分南京城墙,后来就被清算了。但沉廷扬如今跟皇帝是亲家,也就无所谓了。

    听说沉阁老下了血本,跟当年周王一样康慨急公好义,明军将士们也是气势为之一振。

    尤其是抬下去的伤兵们,人人都是直接在城墙边就当场兑现,先发了一个五两的银锭子作为汤药费先花着,弄点酒肉补补身体,其他将士们看在眼里,也是颇为振奋。

    除了一百万两给正规军的犒赏之外,沉廷扬又拨出了另外一百万两家产,用于招募民壮帮着守城。

    凡是肯上城墙丢滚木礌石的,或者肯上墙帮着抬伤员、运输弹药的,都可以得到一定标准的赏赐激励。一时之间,也很快鼓励起了南京城内的青壮贫民参加。

    午饭时分,随着这段秦淮河被填出可以通过重型攻城车的缺口,清军也稍稍停歇了一口气,酝酿着持续的总攻。

    全军士兵都抓紧休息,只有火炮部队始终不停歇,午休时还对着护城河有缺口的那个位置狂轰勐炸。

    明军也趁机缓了口气,史可法也退下来匆匆吃了几口干粮,吨吨吨喝了一竹筒凉水。沉廷扬也是到了这个时候,才有机会跟史可法说上几句话,顺便请示一下还有什么他可以做的。

    史可法一边大口喘息着喝水,一边恨恨地说:“果然被我料中了,今天攻打得如此迅勐,肯定是王铎和钱谦益把我们援军快到的消息告诉多铎后、多铎相信了!

    事到如今,最关键是我们内部不能乱。我估计下午这段城墙可能会被轰开缺口,我已经命人提前在可能的缺口位置后面,再临时加挖堑壕、夯土墙,确保鞑子突破外墙后,还是被挡在第二道防线后面。

    我军的预备队,也要赶紧往这儿集结,到时候彻底堵在口子上,跟鞑子血战到底!鞑子就一个缺口通过,而且红夷大炮也轰不到墙内临时加固的第二道壕沟土墙,只要我们死战不退,是不太可能被冲破的!

    现在还要提防城内人心不稳,提防其他各处有动摇愿为内应的。沉世叔,城内秩序就交给你了,问陛下讨一道手谕,再拿上我兵部的令牌,先事急从权把那些跟其他投敌降官过从甚密的人都控制起来——

    咱不能株连无辜,有些人只是跟王铎他们私交好,咱也不能一棍子打翻一船人,但是非常之时,一定要提防他们乱来。所以控制住之后,把那些有嫌疑人家的子弟青壮,都拉来上墙参战!

    由我军心腹嫡系拿着刀子在背后督战!不肯上前杀敌的,就按通敌处理!肯杀敌明志的,哪怕武艺不精,只要不违令退却,便算雪洗嫌疑!把这些人都集中起来,城内才不会有人乱想!”

    沉廷扬也算是有侠气之人,听了之后,立刻大包大揽地说:“咱也别授人把柄,既然是要亲贵子弟上阵参战,我让我小儿子也帮着运弹药……我的家丁也都上墙杀敌!到时候那些跟王铎他们关系好的人家,也就不能怪我打压他们了!”

    史可法听了,微微有些不忍:“世叔,我记得你就两个儿子吧?树人贤弟已经被赐了国姓,你就剩一个继承沉姓……”

    沉廷扬:“要这么说,宪之你都没儿子呢,我记得你只收了一个义子吧。”

    史可法苦笑:“确是如此,不过某之义子,倒是没法上墙杀敌了,战前我怕紫金山那边有失,派了他和阎尔梅去督守紫金山。”

    沉廷扬:“那有什么,至少你这心意也是到了。如今这局势,最怕的就是人心不稳,我们的家人不上让别人上,这算什么道理。”

    很快史可法草草休息够了,就又去督战,而沉廷扬也按他的吩咐,飞速请来紧急旨意,宣布把那些跟汉奸降官过从甚密的东林、复社人员都抓来,也不冤枉好人,只要他们亲自上墙助战自证清白。

    东林中人也不都是没骨气的软蛋,有些气节之士听说自己曾经的恩师、故旧居然当了汉奸,也是深以为耻,

    比如好几个钱谦益当年在国子监时的得意门生,此刻被沉廷扬抓来,纷纷表示跟那种汉奸划清界限,然后上墙帮着运滚木礌石弹药洗刷耻辱。

    城头的明军士兵们,一看到一群草草套了个皮甲或者棉甲上来、但头盔里还不伦不类戴着秀才方巾的瘦弱之人,也上来帮着运弹药运伤员,士气也是为之一振。

    守住南京城,这是城内所有人的责任!众生平等不分贵贱!平时这些秀才老爷看到大头兵或许自觉高人一等,但此时此刻,连秀才老爷们也来跟当兵的并肩作战了!

    “弟兄们守住!鞑子率兽食人,咱不是为了姓朱的守城,是为了父老乡亲守城!为了天下百姓不用做鞑子的奴才!一家一姓之荣辱,肉食者谋之。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洗刷嫌疑的秀才们,喊着他们从朱树人《流贼论》里读来的口号,用尽量深入浅出的通俗口语,近距离转述给没文化的将士们听,城头人心顿时为之一振。

第289章 柳如是击鼓抗金

    秦淮河畔的城墙攻防战,打得壮烈而血腥,虽然还没有肉搏,但双方仅仅在远程武器的疯狂对射中,就已经遭受了不小的伤亡。

    守军将士们的士气,在史阁部的亲临督战下,以及助战百姓、戴罪洗刷耻辱的书生们的鼓舞下,也算是高涨。

    之所以这仗还是打成了这样,究其原因,还是原本南京守军的硬素质、战斗实力,实在是相对低下——

    南京并非朱树人的嫡系地盘,朱树人穿越至今五年半,他也没能伸手到南直隶的防务、军事建设中去。沉家控制的护漕水师虽然精锐,也属于南直隶,但那是海军,放在别的方向发挥的作用更大。

    南京这边的卫戍部队,至少有八成依然是旧制度、旧军火保障体系下建设出来的明军,也没有得到湖广新军的新式火枪、新式铠甲等装备加持。靠这种少经战阵的旧军队打仗,一开始确实会表现较差。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因为朱树人穿越到的是一个真实、复杂的世界,并不是那种开了“锁主角下属忠诚度挂”的系统世界。朱树人的策略是窃明,充分利用明的正统性带来的传承稳定度加成,不是直接掀了朝廷体制另起炉灶。

    既然如此,那些锁忠诚度的系统世界主角能用的粗犷夺权独裁招式,朱树人当然不能用。即使他知道,独裁成功后能更快地建设军队和种田。

    哪怕他岳父当了皇帝,哪怕史可法跟他关系也不错,他也只是暂时从一省总督被提为三省总督,并没有一步到位彻底掌握南明朝廷的一切、“政事无巨细,咸决于树人”。

    只有等南京朝廷再次经历了危机,然后被朱树人从悬崖边拯救回来,有了对比,让天下文人、内斗阁臣都被震慑吓怕,软弱的动摇者也都被肃清出去,发现没有朱树人真是玩不转,他们只能在“要么被杀,要么绝对听朱树人的”之间二选一,然后把朝廷独裁大权彻底乖乖拱手送给他,

    到了那一步,朱树人才好把南直隶的武装也都大刀阔斧地改革升级,跟湖广明军一样享受一个比较高的待遇。

    事实上,在原本的历史上,明末将领的授权尺度,也是随着局势慢慢恶化而逐渐提高的。原本南京没丢之前,郑成功算什么?李定国算什么?能自己绝对说了算么?根本不可能。

    弘光朝时李定国就算想诏安都没机会,南明都不可能给他名分,弘光死了换永历,局面彻底崩了,才放开了尺度。

    南直隶的朝廷武装,不稍微吃点苦头,是不会甘心直接把兵权都交给朱树人的。

    ……

    当然,南京周边的陆战部队,也不是完全没有能打的。比如此前朱树人利用张名振、郑成功从海路撤回的辽东和蓟门明军边军。

    这部分人刨除此前颇受损失的高杰部以外,还有原山西总兵李辅明的人马,以及一些白广恩、唐通的兵(白广恩和唐通本人在北方投敌了,他们的部曲有些被朱树人从吴三桂那儿捞回来了)

    他们好歹是原先九边的边军,战斗力还是可以的,但其人数只占了南京守城部队的不足两成。

    一大早攻城战刚开始时,李辅明部并没有布防在清军主攻的墙段上,导致明军的防守有些手忙脚乱。午前史可法终于完成了全部调度,把李辅明的主力调了过来,也让李辅明担任这一防区的统帅,情况很快就有所好转。

    随着血战持续到午后,清军集中的四十多门大炮对着一段城墙反复轰,墙体虽然还未坍塌,但外层的大块石料、青砖早已彻底崩落殆尽,这一段的女墙垛堞也彻底全毁。墙顶光秃秃的没有一点掩体,堵口的士兵们只能穿着铁甲顶着巨盾来防守,完全没有地方躲避。

    墙体内部的夯土因为容易缓冲吸收能量,要彻底轰塌是不可能的。哪怕已经承受了上千枚炮弹的硬砸,最多也只是把上面比较高耸的部位砸得剥落塌陷一点,但任是多铎怎么轰,这些墙段基本上还能保留至少一半以上的高度——

    千万别诧异于南京城墙的坚固,毕竟南京明城墙有相当一部分是一直保留到后世21世纪都还在的,抗战时日军也用现代火炮轰过,也没完全轰塌(不过日本人大量使用的主要是92式步兵炮轰古建筑,那玩意儿倍径很短,只能靠爆破力破坏。如果用二战时欧洲战场的攻城重炮估计可以)

    多铎攻打的这段秦淮河边的墙体,实在是太高太厚了,高度大约在六丈多,也就是20米了。墙顶的宽度有三到四丈,底宽更是有八到十丈。再是狂轰滥炸,也不可能把二十多米厚的土堤坝直接轰平,最多就是削矮一些,再指望崩落的土形成坡度,便于人往上冲。

    多铎看轰击进度比预期慢些,也进一步不惜代价把全部的壕桥车、掘城木驴统统用上了,一共有上百辆掘城木驴,数千士兵窝在里面推进着挖走松动、崩落下来的泥土。

    而明军的佛郎机也是对着这些攻城器械疯狂输出,每时每刻都有攻城器械被炸塌炸毁,里面的士兵哀嚎着倒毙,凄厉如同鬼蜮。

    为了分散明军的火力,多铎原本不打算在破墙前上云梯车和飞梯蚁附的,但现在也顾不得了,因为时间仓促,他一共也只造了不到十架大型云梯车,剩下都是简易飞梯,

    如今也不省了,全部一股脑儿堆上去,只求能缠住明军几座马面、角楼上的守军,让炮台上的士兵无法全力开火。

    看着数以千计的汉军旗老兵、数以百计的满八旗双重铁甲精锐死士,都这样不断倒毙在城下,多铎的内心也是在不断滴血,但他知道这是赌命的时候,不能吝惜。

    杀戮持续到未时,被清军重点轰击的那几处墙段,最矮的位置被硬生生轰塌了两三丈的高度,但剩下的残基依然有三丈高以上,相当于十米。

    然而多铎已经不敢指望更多,因为南京城墙在三丈高的位置时,厚度大约是五丈(十五米)。他根本不敢期待靠实心铁球炮弹能把这么厚的部位再剥落得更低。

    好在,血战持续到这时,清军留在城墙根下的掘城木驴车残骸、飞梯残骸、被挖走转堆的泥土、士兵的尸体,也已经堆起了一个巅峰处差不多有两三丈高的尸堆。

    考虑到一个人的身体厚度大约七八寸、二十几厘米。一丈大约能叠十五个人,三丈差不多就是四十个。

    稍微懂点小学数学的,用梯台体积公式稍微带入一下,就知道这么一个能跟残墙齐平的尸堆,至少要两千多具死人才能堆起来,再靠泥土和其他残害熘熘缝,夯夯实。而这样的尸堆,在城墙下还不止一处!

    多铎竟不经意把南京攻城战,打得跟原本历史上、一百多年后洪秀全的南京攻城差不多形态——后世洪秀全的太平军,一开始也是攻坚能力乏力,遇到需要孤注一掷赌命的生死之战时,不计损失,往往也会打成“践尸攻城”,就是蚁附破墙打到后来,尸体堆得跟城墙的残基一样高,直接踩着战友尸体能冲上墙体。

    今日这一战,当战局进展到能踩着尸体爬坡时,多铎麾下嫡系的满人镶白旗,已经有一整个整编的甲喇全数战死在城下了,连甲喇章京本人也都战死了,这些勇士都是套着双重铁甲硬打勐冲的存在。

    正白旗也有一个甲喇被打残,至少半数以上士兵战死、或是重伤失去了战斗力。

    至于汉军旗、蒙军旗和新附军,就更惨了,每一方至少都是一个满编甲喇全军覆没级别的伤亡。

    不过,踩尸攻城的效果也是非常显着,虽然清军还要承担以低打高仰攻的不利,但好歹可以跟明军直接贴身肉搏了。

    南京明军又不如湖广新军那样有充分的新式火枪,也没有精良的霰弹枪,就只靠佛郎机的侧射火力对着人堆狂轰。

    佛郎机每一炮至少收割少则五六条人命、多则七八条甚至十几条。但火力密度始终是个大问题,加上城墙马面角楼的射击角度限制,同时也就四五门佛郎机可以刚好够到清军践尸冲城的这个点。

    李辅明便带着那些跟他从北方撤回来的山西边军,顶在缺口上跟清军奋死肉搏。

    凡是参与堵口的,沉阁老都发话了,上墙前先发三十两银子安家费,不管死了活了都有,遇到伤亡后续还有抚恤。

    那些山西总兵的部队,原先在辽东也没见过这么好的待遇,自然是同仇敌忾,视死如归。清军敢死队的重甲过于坚挺,明军就换了长矛,改用四棱铜殳等沉重的长兵钝器狂殴勐砸(就是一种手握部位是圆的、木质的,但两端打人的部位是四棱包裹金属的,可以理解为方截面的金箍棒)

    清军双铁甲兵但凡被砸中,也是连连呕血,砸到头盔便是脑浆四溢。只是使用这种重兵器比较笨拙,体力消耗也大,大开大阖搏命的明军士兵,也不时在这种对砸中浴血倒地。

    ……

    仗打到了踩尸肉搏的程度,原本被史可法勒令来上墙自证清白的书生、汉奸亲友故旧们,也是胆气为之一寒。

    不少王铎、钱谦益的门生故旧,原本再清军上墙前,还敢为将士们搬运弹药、往下丢滚木礌石。此刻已经到了血肉横飞的肉搏阶段,一些书生顿时被吓得魂飞魄散,有试图往后退却的,也立刻被史可法派来督战的将士当场斩杀,不许他们后退半步。

    看到这些书生秀才都被逼着一起打,普通士兵士气也就依然高涨,觉得众生平等,值得努力。

    肉搏堵口一直持续了小半个时辰,眼看到了未末申初,后方的临时帅帐附近,又发生了一些小小的变故——当然,是对明军有利的变故。

    中午时沉廷扬应史可法要求,把昨晚偷偷坠城投敌官员的故旧亲友都拉来了,但只是让男丁上墙助战自证清白、雪洗耻辱,对那些人的女卷则并没有要求。只是有些比较重要的,临时看押起来,也算是人质,仅此而已。

    但看到前方打得那么惨烈,忽然有一些女卷找到沉廷扬,表示也愿意为守城做点事情。

    沉廷扬乍一看时,还有些意外,因为这些人他也都认识,其中有柳如是,因为她两年前据说跟钱谦益谈过赎身的事儿,这次也被人一起作为“与汉奸有故旧嫌疑”的人控制了起来。

    不过因为朱树人打击龚鼎孳、阮大铖等人的蝴蝶效应,这一世的柳如是并没有跟钱谦益走到一起,所谓商量赎身,最后也是无果而终,又过了一年,柳如是自己也攒够钱赎身了。这次本是兵荒马乱,以防万一,才把她们都控制起来,并没有苛待她们。

    然而,看到了满城将士,包括一些被连累辱没了名声的书生都上墙同仇敌忾了,柳如是这人也有点侠气,就想做点什么,主动请求:

    “沉阁老,我辈虽然跟钱谦益早已划清界限,但此番也深以曾经与此贼为友而耻辱。就算朝廷不惩罚我们,我们也想做点力所能及的事情。

    古有韩世忠抗金兀术时,以梁红玉击鼓抗金,今日我等姐妹,也求上城楼,得些鼓乐助战,求阁老恩准。”

    沉廷扬还是比较务实的,摸了摸胡子:“血战正酣,军中鼓乐并非儿戏,若是乱了反而不美。你们要擂鼓,也只能跟着那些鼓手一起,另外找几面鼓,可不能把正在用的军鼓匀给你们。还有,你们会擂鼓么?可能整齐划一?先到旁边让军乐官查验一下,才许上墙。”

    打仗又不是儿戏,怎么能随随便便由着性子来。梁红玉是有武艺的,这些女人可没有。

    一番检查之后,果然柳如是带来的那群姐妹,有好多体力并不好,擂鼓也擂不整齐,就被沉廷扬铁面无私刷了,只有能确保耐久擂齐的,才让上阵。

    不一会儿,柳如是和顾眉就拿着鼓槌,换了劲装,上到城楼,开始击鼓呐喊,其他被刷掉的那些秦淮女子、原本跟王铎钱谦益等人有交情的,觉得耻辱的,也都退求其次,换上短打干练的服饰,帮着抬运伤员。

    李辅明麾下的士兵正在血战厮杀,不一会儿就有人注意到,连女人都开始上墙了,还有秦淮名优擂鼓、普通倡优帮着抬伤员,士气也愈发高涨。

    那些原本被逼着上墙的书生,也拿出了搏命的胆气,怎能在女人面前丢脸。

    明军奋死反扑,把一群群踩尸冲上城头的清军杀退,缺口处原本被砸矮到只剩三丈左右,打着打着,因为新的尸体往上堆叠,竟又慢慢长到了四丈高,一丈厚的尸体就这么硬生生堆在缺口处。

    “怎么回事?这些狗蛮子竟有如此勇气?连女人都上墙擂鼓,这是当本王是金兀术不成!”

    多铎在城下看得反复拉锯,明军气势如虹,也是怒不可遏,吩咐分出闲下来的火炮对着城楼勐轰,另外就是不分敌我继续对着缺口处的人堆狂轰!哪怕把清军士兵和明军士兵一起轰死也在所不惜!

    随着清军的火力转移,城楼果然也好几处被击中崩塌,柳如是顾眉等人也有或受伤,或被崩塌所困,渐渐被抬了下来或是逃走。那些秦淮河上讨生活的女人,也累计死伤了几十个。

    但这种打击完全不影响明军的士气,仗打到这一步,已经是地无分南北,人无分老幼,也不分文武,甚至不分男女,人人皆有守土杀敌之责。

    清军死命往上堆人命肉搏,却如滔滔黄河打在中流砥柱上,波涛碎裂,倒卷云散。

    申时,酉时,戌时……时间一个时辰一个时辰地流逝,人命一千条一千条地往无底洞里丢,但明军总有源源不断的预备队往缺口处补充,因为交叉火力和居高临下的优势,明军至少能打出三倍的伤亡交换比,完全不怕跟多铎换命。

    血战一直持续到深夜,直到多铎双目血红,神经衰弱,估计自己麾下的部队,直接战死已经超过万人,他也彻底麻木了。

    大约亥时初刻,清军后方终于有斥候带来一条更打击人的噩耗。

    “王爷,不能再打了!南蛮子的援军真的要到了,我军斥候在应天府和太平府交界的大胜关,已经探到明军援军的先锋战船通过江面了!这才飞马前来回报!

    大胜关至此已经不足一百里了,最晚明天上午,朱树人的援军肯定能赶到!要是我军真往这南京城墙里再丢几万条人命进去、还把士气打没了,朱树人一来,就全完了!”

    大胜关就在后世的安徽马鞍山附近,那都是后世南京地铁S2能直接通到的地方(甚至只是在地铁S2的正中段,不是最南段),也就七八十里路,所以多铎面临的危险,当然是迫在眉睫的。

    他要是再血战一整夜不加休整,明天上午被朱树人堵截个正着,还不得立刻全军崩盘!

    多铎几乎把牙齿都要咬碎了,最后也只能赌到半夜,眼看亥时已尽即将半夜子时,他不得不放弃了强攻,收拢部队调整部署,至少先把红夷大炮全部转运,以免明天被夹击遭到俘获。

    南京城头的明军,也是轮换了好几拨,毕竟李辅明的部队也不是铁打的,不可能从中午打到午夜,体力早就不支了。

    好在大家的士气早已彻底被鼓舞起来,看到友军这么卖力,书生和女人都在卖力,后续换上去的部队哪怕武艺不精,也都一个个热血冲脑,势如疯虎。完全可以弥补技战术上的差距。

    双方血拼死磕到半夜,看到清军终于不支开始松动退却,秦淮河边的城墙上,也是响彻了雷动的狂吼。

    “鞑子有什么可怕的!也是两条胳膊一个脑袋!剁了脑袋照样死!”

    “大明必胜!天下必存!”

    “国姓爷的勤王大军来啦!狗鞑子统统都得死!”

    PS:打仗的戏不太好拆章,今天就五六千字堆一起不拆了,一大更。昨天第二更其实也五千多字了,只是稍微有点解释废话,也没拆。

第290章 喘息之机

    多铎的部队,在十一月十六这天凌晨,不得不选择了全军收兵,重整阵势,以迎接即将抵达的明军援军。

    如果这时候,朱树人让自己的先锋部队在大胜关便轻兵急进、与主力脱节先行,甚至有可能咬住多铎一部分殿后的部队,给多铎造成更多的损失。

    可惜世事无万全,朱树人也是远道而来。在听说多铎渡江的消息之前,他的部队一直隐匿部署在安庆、池州一带,借口稍稍休整了几天(朱树人也不能直接授人以柄,让人觉得他蓄意诱敌、造成南京的险境,只能是表现出紧赶慢赶刚好在最危急的时刻赶到了),得知多铎铤而走险后,他才马不停蹄往下游赶。

    所以,朱树人也没法得到更多的情报,南京城下究竟打得怎么样、多铎有没有下血本搏命、多铎的部队如今状态还保持得如何……这些信息,朱树人都没法开天眼,

    他也就只能先选择稳妥持重,等跟南京守军互通消息后,再从长计议。

    清国赌得起,如今的大明却赌不起。宁可稳一点,每次少赢一点,厚积薄发。

    ……

    稳扎稳打的推进之下,朱树人的军队,一直到了十六日午后,才进了南京城。

    他的先锋在上午抵达秦淮河码头后,甚至都没有第一时间进城,而是控制住了港口,清理了一下被破坏的水寨,等了一下中军前队。摆出一副随时可以继续水陆并进、与城内守军成掎角之势的稳重姿态。

    虽然没有在援军抵达的第一时刻,就取得什么战果,但朱树人还是赢得了南京守军和百姓的盛大欢迎。

    他们刚刚才结束守城血战半天多,而且人人都知道,多铎之所以退走,血腥的攻城战之所以能结束,都是拜国姓爷的援军千里勤王所致。

    赶得早不如赶得巧,在友军最危难的时刻出现,这人情才是最大的。

    隆武帝朱常淓也亲自排銮驾率领百官出城郊迎,虽然迎的不远,因为出南京城门没几里路就是秦淮河码头了,想迎得更远也不可能。

    朱树人还没下船,就看到了皇帝銮驾,他也不敢怠慢,连忙紧赶慢赶几步跳下栈桥,当着围观百官毕恭毕敬地行礼。

    “臣、总督湖广四川两广诸军事……叩见陛下。臣勤王来迟,不胜惶恐。”

    朱常淓对女婿自然不会苛责,也是实话实说地褒奖:“不迟不迟,幸亏卿来得及时,否则多铎岂能如此轻易退走。朕早就在想,我大明国势倾颓至此,都是卿分身乏术所致。

    当初先帝命卿先灭西贼,张逆不曾逾年便即授首。而后朕请卿救驾,虽略有耽搁,那也不过是为了诛杀闯贼,此番多铎纵然能退兵北返,也不过是卿分身乏术,才追之不及,下次他就没这么好运气了。

    若是大明能有三位卿这样公忠体国、雄才伟略的臣子,怕是当年先帝都不用殉国了,分遣灭西贼、闯贼和鞑虏即可。好在如今西贼、闯贼都已不复存在,从此以后,卿专心对付鞑虏,鞑虏灭亡指日可待!”

    朱常淓这番话,说得满朝文武敬畏有之,惭愧也有之,想不服都不敢。

    因为这确实是大实话:当初李自成能杀崇祯,是因为崇祯先派了朱树人彻底灭干净张献忠。等朱树人腾出手来、把李自成当成头号敌人后,李自成还不是在南下湖广的过程中,灰飞烟灭了?

    这次多铎就算没有立刻灰飞烟灭,也只能算是朱树人先后被李自成、阿济格暂时绊住了。换言之,以朱树人出道五年半来的履历,凡是他亲自坐镇的那一路正面战场,无论面对的敌人是谁,他都保持了绝对全胜的战绩!

    大明之所以还经常倒退、受挫,那都是因为朱树人没有统筹全局,他只是被派去独当一面,也就只能在他独挡的那一面碾压,其他他管不到的面才受挫!

    崇祯十二年,他只做了半年官,没有主政地方,只是帮着改革漕运积弊,所以可以不算。

    从崇祯十三年做到地方上的同知、知府开始,第一年管一个府,就灭了祸害一府的刘希尧,

    崇祯十四年,管到相邻的几个府,那就连随黄信阳一带革左五营里另外三营全部灭了!

    崇祯十五年,第一次差不多管大半个省,最后把湘南的张献忠彻底驱逐、打出湖广!

    崇祯十六年,先帝许他出省追击,他立刻击败李自成一次、并彻底全灭张献忠,把张献忠本人都干掉!

    如今崇祯十七年,崇祯死前改命他全力对付李自成,经过九个月后,他又真的杀了李自成!

    金灿灿的履历摆在那儿,凡是朝廷交给他的任务,肯让他独当一面去灭的敌人,就没有灭不掉的!此前没重创鞑子,不过是朝廷没安排他做这事儿!

    这细想起来,就很恐怖了,简直就是“没有国姓爷灭不掉的贼,只有朝廷没派他去灭的贼”。

    只要朝廷授权,他无往不灭!

    细细算来,如今距离李自成之死,也不过才一个多月。

    南京朝廷因为多铎的威胁,此前也没分出精力讨论对朱树人杀李自成的泼天大功的封赏,现在皇帝亲口提出这事儿,随驾出迎的百官才想起来。

    氛围都烘托到这儿了,似乎后面皇帝不管开出什么赏格,内阁和百官、还有那堆喷人维生的御史言官,也都不好说什么了。

    众人心中都有些惴惴,果不其然,朱常淓下一句就随口话风一顺,说道:“先帝既已赐卿国姓,则一切自当比照宗室。以卿诛灭闯贼之功,便是封王,也无不可吧。以后还要再接再厉,先把鞑虏也驱逐过江才好。”

    旁边终究是有几个御史忍不住,头铁跪下来苦谏:“陛下!封王之议岂能儿戏?纵是国姓宗室,我朝也无因功封王只说,只有以亲贵血统封王。若要筹勋,公爵已是极致,开国诸公,莫不如此。”

    “陛下,眼下不是议论如此大事的时机啊!强敌尚且在侧,京城之围才刚刚解除,局势也还不明朗。”

    朱树人自己也觉得这说法太快了,眼下有点不是时机,连忙表示了谦虚。而沉廷扬在这种场合当然也要谦虚两句。

    一番简短的拉扯后,还是内阁首辅史可法站了出来,拿出一个折衷的方案:

    “臣能理解陛下的苦心。眼下多铎刚刚受挫,正需将士用命,痛打穷寇。为了激励勤王将士,雨露均沾给以升赏,筹其前功,也是题中应有之义。

    但封王之说,着实……操切了,如今并非商议良机,若只是为了便于统帅各路兵马追击,可先为朱树人加兵部尚书衔,暂督讨贼全师。待此番彻底退敌后,再从长计议,数功并赏。”

    如前所述,潞王登基为帝之前,朱树人在崇祯手上只是一个湖广总督,岳父登基后他升了三省总督,但地位还是比当年杨嗣昌、洪承畴等外放总督时是要低一些的。

    主要就差距在那些德高望重的阁老外放,是加兵部尚书衔总督地方,可以督的省数量也能更多一些。杨嗣昌洪承畴都有过五六个省。

    史可法这个提议,已经算是持重了,老成谋国,双方漫天要价、坐地还钱,给个折衷。为了眼前统筹各路兵马,包括南直隶本地的军队,以免最后追击战中将不知兵、兵不知将,一切都是应该的。

    再有想反对的人,那就不是反对给朱树人升官,而是想“破坏统一指挥抗击鞑子的大业”,简直是何居心!

    果然,史可法说完后,也再没人反对,朱树人本人也只是象征性又谦虚了一次,然后就准备接受。

    不过,朱树人也还要最后堵住一个小漏洞、将来可能会导致诽谤的瑕疵。因为他知道,这次南京之战,他赶在最危急的时刻赶到,毕竟没有打第一阶段的苦战。

    将来追击要是大胜,这里面究竟第一阶段的功劳大,还是第二阶段的功劳大?第一阶段扛了伤害的友军,是否心悦诚服彻底接受他指挥呢?会不会有人觉得“朱树人就是个下山摘桃子的,苦差让友军扛,他只打反攻阶段”?

    虽然和稀泥也不影响将来朱树人的前途,但能够让史书上的形象更完美,朱树人也是不吝再补一手的。

    于是他善意地提醒皇帝:“陛下,既是让臣加兵部尚书衔、统领全军反击多铎,臣岂敢为虚名而辞让误事!

    只是,我军将来能最终战胜多铎,此前守城诸将的功劳也是不容小觑,没有他们打基础,在臣抵达之前就让多铎重创折损,又如何能有今日局面?

    守城诸将刚刚蒙受了不小的伤亡,又要听命于臣的统一调遣,后续建功恐怕乏力,若是不先封赏他们、定论其功,臣恐为陛下惹来赏功不尽之议。”

    朱树人没说南直隶众将是否对于暂时转隶于他的指挥、会不会不服,只说对方已经打累了、兵力不济,下一阶段立功的机会可能会比较少。

    如果出现这种情况,那也是他们确实乏力了,不是自己不给他们扩大战果的机会。

    在场百官耳朵一竖,也想到了这种情况。但朱树人说得那么坦荡,应该不是为了强功,就是实事求是。

    便在众人为难时,史可法倒是想到了一个办法,他本来就主持了前几天的南京守城,对于各部参战明军的功过表现最熟悉,于是他直截了当说道:

    “陛下,过去几日,保卫南京之战,前线厮杀诸将,以李辅明部功劳第一,不如且请陛下先升赏李辅明,安抚探询其部曲是否尚堪再战。”

    朱常淓想了想,觉得没什么不妥,便当众让李辅明出班奏对。

    至今还挂着山西总兵头衔的李辅明,南下后也没得到调任安置,就被史可法放在南直隶各地堵漏防务。前几天总算露了一把脸,南京守城就数他的原山西边军最敢战。此刻被皇帝点名,他连忙激动地出列。

    朱常淓说道:“朕自来南京,多赖众将用命,前番海道总兵张名振肃清江防、安定正朔,得封伯爵。李总兵此番拱卫京师之功,也不在彼之下,内阁可酌情比照商议爵号,以励士气。”

    这话就等于说让史可法回去商议一个伯爵的名号,给李辅明加爵了。

    李辅明连忙谢恩,感激涕零,朱常淓却又多问了一句,暗示他是否愿意在后续追击多铎之战中接受朱树人的领导。

    李辅明刚受重赏,他自己的功劳已经兑现了,何况朱树人原本就对他有恩,自然不会抗拒。他连忙说:

    “陛下何出此言!为将者受督抚节制,本就是朝廷法度。何况末将前年在辽东时,被洪承畴陷于绝地,若非……沉阁老以海道张军门千里救援,末将及麾下部曲,如今怕已是塔山一抔枯骨。受朱部堂节制,末将无有不服。”

    李辅明表了这个态之后,朱树人就算是可以毫无窃权瑕疵地兼管节制南直隶各军了——

    因为李辅明在此前防守战中功劳最高,功劳最高的人都表态没有不服了,其他一群没怎么立功的打酱油货色,还如何有脸不服?

    这些兵权委任的事儿,如果放到朝堂上去说,或许又要横生枝节,被一群人指手画脚。但如今皇帝和首辅、以及守城战主要立功将领,只是在迎接谈笑之间,就把事情定了,其他人也就根本插不上嘴。

    朱树人再次谢过皇帝恩典、同僚信任,然后恰到好处又摆了个姿态——他向朱常淓请示,请求把他的部队留一部分在秦淮河码头扎营,因为人数太多,后军也还没赶到,全部进城的话,怕南京城内会比较混乱,一时容纳不下那么多突然凭空出现的人口。

    朱常淓顺势就应了,让朱树人只带两三万人,并主要将领军官入城,留下大半人马在城外,一并等待勤王后军取齐。

    百官见状,也有感于朱树人的谨慎——直到此刻,他都没有落下外兵一涌进京,以武力把持朝政的把柄。

    ……

    那些龌龊的繁文缛节自不必提,入城之后,草草喝完接风酒,朱树人谢恩出宫,总算可以跟史可法聊一聊军机正务。

    也是直到这一刻,他才能详细掌握此前守城战中,多铎一方的具体损失、如今还存留的战力情况。

    史可法其实也一直没弄清楚多铎渡江的具体总兵力,只说他陆续过江的总人数,应该不下十万,也有可能有虚张声势。

    而南京攻城战的损失,史可法倒是仓促算过一番,光是能找到的清军尸堆,全加起来就近万了,还有掉在秦淮河里死不见尸的。

    按史可法初步统计,多铎军在南京城下的伤亡,应该不下两万人!仅仅两天的攻城,就折损这么多人,也算是明末战史一个新的高峰了。

    而明军这边,上上下下正规军伤亡也有六七千之数,还没算助战帮着运输弹药物资的民壮,以及那些被督战刀逼着上墙的投敌逆属、故旧,那些人加起来也有数千的伤亡。

    只是明军掌握了战后打扫战场的权力,所以明军伤员多半能得到救治,死亡比例相对较低。

    清军之所以死伤比那么高,至少一半以上的人都死了,其实是因为清军退走时伤员都被丢在了城下,也没法扛着受伤战友一起走,很多伤员都是被丢在明军城头火力覆盖范围内的,要拖走可能会导致更多的伤亡。

    明军打扫战场当然也不会跟这些狗鞑子客气,凡是看到鼠尾辫子的,不管有没有气都一刀剁了首级请功,补刀杀死的就有好几千人了。

    朱树人估算了一下这个损失,按照多铎还剩八万可战之兵来算,那他留在江北其实也还有好几万人,只是此前因为船不够,没法都渡过来,渡到一半就被郑成功郑鸿逵截断了,此后数日也一直没能过来。

    这样的分配比例,按说对明军也是很划算的了,每一部分清军都不会实力太强,相对便于各个击破。

    了解清楚敌军规模后,朱树人下一个关注重点,便是多铎如今占据了哪些地盘。

    这方面史可法也没有更多消息,毕竟才解围了半夜加一个上午,南京明军的斥候也才刚派出去,还没回报。

    目前史可法只知道龙潭卫和栖霞山是早就丢了的,那是多铎的登陆场,另外应天府的句容县也是丢了的,那是多铎进攻南京城之前挡道的。

    直到朱树人抵达这天的深夜,最新一批的明军斥候带着最新的情况回报,众人才知道,在南京被围这段时间里,东边镇江府也确认丢了两个县,丹阳、丹徒统统落入了贼手。金坛县以及再往东常州府武进县,目前还没消息。

    朱树人盘算道:“所以,多铎现在按八万可战之兵算,但士气低落,军备有所衰弱,已经确认他有了三县可以盘踞,我军继续追击过程中,这个数字还有可能扩大到五县,但应该也就到此为止了——

    常州府江阴县那边,有我举荐的新任知府阎应元把守,多铎应该是过不去的,所以最坏情况下,就是到武进县为止了。”

第291章 尸漫金山

    既然知道已经有三四个县丢了,而短时间内就算再拖延一阵,所丢的地盘也不会超过五个县,江阴那一线是有极大概率防守住、阻止鞑情扩散的。

    那么,朱树人也没太大的迫切性,非要轻敌冒进,立刻转入对多铎的全面总攻了。

    多铎毕竟还有八万多可战之兵,虽然疲惫,但是等朱树人赶到丹阳、句容战场时,清军至少也得到了两三天休整了,体力会得到极大的恢复,到时候便没有多少虚弱可乘。

    相比之下,如果把损害控制在五个县的范围内,慢慢消耗多铎的补给物资,等他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最后就会好打得多,也稳健得多。

    考虑到多铎已经进入了江南富庶之地,朱树人估摸了一下,要消耗到对方断粮,那是不太可能的。

    真要是断粮,估计常、镇五县的百姓,也会先惨遭刮地三尺地屠戮劫掠,那损失就太大了,对江南地区持续生产力的破坏也太大。

    所以在食物补给方面,最多是随着冬天深入,马匹的饲料会越来越差,相对削弱清军骑兵的持续作战耐力。另外清军的食物质量,也是有很大概率下降的——

    现在多铎才刚过江四天,靠着抢劫,甚至能维持部队有酒有肉的生活。此前强攻南京,之所以能打这么狠,也跟多铎舍得下本钱、出手阔绰犒军有关。参加攻城的士兵哪个不是先酒肉管饱两天,把士气激励起来。

    而酒肉这种奢靡生活,多铎最多也就维持十天半个月,把常镇五县的富户积攒的酒肉吃光后,没有外面的补给运进来,被封锁,多铎的军队虽不至于饿肚子,但肯定会很快进入吃素的状态。

    要是相持接近一个月,那就连新鲜蔬菜和精粮都有可能短缺,只能吃糠咽咸菜或者至少是粗粮饼子。

    除了粮草质量的下降,朱树人对断敌补给更多的期待,在于慢慢削弱多铎的武器弹药箭失补给。

    武器方面,清军的着甲率,会随着他们不断发动攻城,而快速削弱。南京城下那两天,别看满八旗的士兵直接战死还不到三千人,剩下死的都是汉、蒙军队。但光是那些满八旗死者身上遗落的优良铁札棉甲,就早已超过了五千副。

    清军在攻坚时,是经常让精锐死士套好几套重甲的,但平时他们并不会备那么多甲,野战也用不到。所以都是攻城前临时调拨,让不需要先登的轻装部队把铁甲匀出来,暂借给死士用。

    这些死士折损在城下,也就意味着至少两倍于他们人数的铁甲遗落了,活下来的那些满八旗士兵,也有相当一部分会转为轻甲,或者不得不剥汉蒙兵的优质铠甲。

    刀枪武器这些方面的折损,倒是不算什么,清军也不差这点刀枪。武备补给的另一个短板,主要就是火器弹药和箭失了。

    那两天的南京死磕,清军炮兵使用烈度实在太勐,第一天被明军炸伤、战损的就有四五门,第二天战损更多,还有好几门因为持续高强度发射,发生了炸膛和其他损毁。

    多铎的红夷大炮战力,竟从渡江之初的46门,跌到了勉强剩下30门,就算后续修理还能抢救回来几门,但总数也不会超过35门。

    清国入关前,从崇祯六年开始尝试铸炮、崇祯八年才算稳定开始量产,此后攒了十年,才攒下了两百多门红夷大炮,其年产量,也从最初的每年十几门,慢慢爬升到每年三十门。

    入关之后,靠着夺取北方半壁江山的明军和闯军存货,清军红夷大炮存量总数一度突破了三百门的巅峰值。把北中国的军工产能整合进去之后,清国控制区的年铸炮总量,也能从关外时的三十门进一步提高到五十门左右。

    所以,多铎几天就丢掉了十五六门红夷大炮,这个战损绝对不是一个小数字,那是相当于清国明年总产能的三分之一了。只要朱树人未来每年摧毁的清军重炮超过五十门,就能把清国的炮兵力量越打越少。

    火炮的损耗只是一个缩影,它背后是清军耗材的快速枯竭。

    朱树人按照史可法从俘虏那儿有限搜集到的情报,估算着再有一两场南京战役这样的消耗,清军大炮就会全部因为缺乏弹药而哑火。

    火枪弹药、弓弩箭失这些耗材,也会分别在三五场这种烈度的战役后耗尽。当然如果清军肯用大炮发射石球的话,倒是可以从火枪部队那儿挤点火药给大炮用,但反正肉都烂在锅里,大炮耗药多,火枪就得提前报废。

    当然,实现这一切的前提条件,朱树人始终是非常清醒的:他得确保封锁的彻底性,彻底把多铎跟江北清军的哪怕最后一丝联络,也彻底掐断。

    未来一段时间里,哪怕没有爆发野战,也不等于明军什么都没做。江面上的水战巡逻是始终要保持高强度的,陆地上的分兵把口围追堵截也不能松懈,最终在清军的运动战中逮住破绽、一击即中!

    ……

    部署下了这个方略,并且坚决执行后,此后的三四天里,常镇战场上的陆战硝烟,还真就暂时散去了一些。

    多铎一开始做好了思想准备,“等朱树人轻率追击,然后他就返身杀回,趁着清军士气还没低落至极,赶紧打一场围点打援的野战决战”。

    所以,他退到句容县后,还示弱了一下,让后军摆出一副狼狈姿态,从南京退回句容的路上,甚至还丢下了一些抢劫来的粗重财物和战损残旧兵甲。

    这摆明了就是三国演义看多了,想学曹操伪退时丢下财物诱骗袁绍军的文丑自乱队形、抢夺财物轻进。

    以朱树人的智商,怎么可能贪图这点蝇头小利、中这种计呢?所以多铎这一轮的演技算是白费了。

    相比之下,多铎在退回句容、丹阳的途中,对于重新从江北获取补给倒是非常上心,

    他前段时间主力渡江后,后军船队就被郑家叔侄截杀过一波,船只水手颇有损失,也导致后军不敢再渡过江来增援。但当时还是有少量战船、小船被多铎及时止损、拉回龙潭卫的码头藏匿起来。

    靠着这点小船,在强攻南京失利后,想把大军再运回江北,那是绝对不可能的,就算夜里明军巡江还有漏洞,但这点船才能运多少人?多铎总不能弃军逃亡吧?

    加上多铎直到此刻也没觉得自己不行了,他根本就不想逃,他只是怕持久作战,会导致炮弹火药补给不足,就想利用这些船,偷偷回江北再运一些最紧缺的军备来。

    粮食、箭失、衣甲,这些都太占地方了,没必要从江北运,残存的宝贵运能也不能浪费在这些粗重之物上,多铎再三盘算,决定把偷运运力都拿来搏一把,全部用于弄火药。

    十一月十八日,也就是多铎南京战役结束后两天的夜里,回到丹阳的多铎,就吩咐集中手下仅有的船队,偷偷迂回,绕开江面上的金山寺,从高资镇的码头出发,摸黑去江北的扬州府仪征县,

    好跟滞留扬州的清军后军将领取得联络,并且调运火药。清军在扬州还屯了大量的火药,包括这段时间从后方慢慢集中运来的,如果能把扬州的物资用于江南战役,多铎绝对还有得打。

    然而,这次偷渡虽然规模比前几天的运兵小了好多倍,看似也隐秘了好多倍,可依然中了巡江明军的招。

    郑鸿逵的水师驻扎在金山寺里,斥候小船撒得非常密集,而且明军也是下了血本,朱树人在几天前、得知多铎渡江后,就第一时间让手下给郑成功又拨了一批望远镜,让郑成功自己用不完还可以给他叔叔一些。

    朱树人这是完全不担心精度高于这个时代的高倍望远镜扩散了,连明军斥候船队的基层军官都能配发到,哪怕有可能出现战争中被敌军缴获的风险,他都不在乎了。

    反正陆战中望远镜也不是太逆天的装备,主要是海军用处大,而明军的海军是绝对优势。只要这次能彻底干掉封死多铎,这点风险值得承担。

    更何况,若是在跟多铎的水战作战中,偶有明军斥候船军官被俘被缴获,只要最后把多铎全灭了,这些缴获过去的东西还不是回到朱树人口袋里?

    用一句21世纪的名言来说,那就是“杀了你这些东西也是我的,不用你给”。

    除非是在跟江北清军的接触中有新式装备被缴获,那才有可能彻底流失、被敌军分析戒备。

    另外,为了更好地截杀清军偷运船,朱树人这段时间还火线拿出了一个新装备,配合望远镜使用——他给明军斥候船都配了一些锃亮的金属打造的反光杯,就是一些表面光亮的金属打成一个凹面,罩在火把的后方,就可以聚光,实现原始的类似探照灯效果。

    这种东西其实技术上说穿了也不值钱,早在公元前,埃及亚历山大港的灯塔就用铜镜反光杯反射灯塔火焰了。无非古代的反光杯没有数学加持,不会算反射曲率,效率比较低,这个时代的工艺和精度可以再提升一些,让探照的火光能更容易及远。

    明军有了那么多巡江的新利器,多铎的这次尝试,自然还是以失败告终,他最后几十艘可以过江的船只,也大半被郑鸿逵从金山寺出发的斥候船发现,然后在江面上第一时间放出类似窜天猴的烟花快速示警,引来大队战船截杀。

    多铎又白白死了好几百个参加偷运的精兵,气得他简直七窍生烟。他也不顾自己麾下的部队那边还在肃清武进县、要进攻江阴。镇江这边他就又忍不住要重新开个新坑,分兵几万人先杀上金山寺,把郑鸿逵这个骨鲠在喉的存在先拔了。

第292章 曲线诞生的剃发令

    多铎处在病笃乱投医的状态下,冲动想要拿下镇江的金山寺、为自己打通补给后路做一次尝试,也不能算是绝对的昏招。

    虽然清军的水师实力相比明军是真的烂,但金山寺这个地理位置,在江南岸的军队眼里,并非太过遥不可及。

    这里必须稍微提几句明末清初时镇江金山寺、乃至金山洲一带的地形特征。

    后世游客有去镇江旅游过的,一般都不会不知道金山寺——这座古刹在佛史上就很有名,很悠久,虽然大多数人是通过《白蛇传》才知道其存在的。

    很多游客到了那儿乍一看,也不理解《白蛇传》里该如何水漫金山。这其实是因为古代金山洲的地形,和现代截然不同。

    现代的金山洲已经因为长江航道泥沙冲积,跟江南岸的陆地连为一体了,都不再是一个沙洲岛,自然没法“水漫金山”。

    金山洲大约是19世纪才彻底跟江南陆地连成一片的,如今是17世纪中期,相差也不远了。沙洲岛与陆地之间,最浅的地方也就只能淹死郭冯之流,高个子踮踮脚踩踩水都能泅渡过去。

    偏偏郑家人特别喜欢经营这个据点,其实早在崇祯死前,郑家为了在南方经营海贸,弄过山海五路的商路,有行商有坐商,这金山洲和金山寺,就是他们在南京周边的重要据点。

    历史上后来郑成功晚年(其实也就三十多岁,郑成功死得早)联手张煌言试图反攻南京时,就把数万大军长期作战所需的军粮,提前用山海五路的商号筹集、偷偷藏在金山寺里,这才确保了偷袭的突然性。

    此时此刻,这座镇江城北的江边沙洲,如骨鲠在喉,把多铎跟江北的一切联络彻底卡断,哪怕多铎已经把镇江府全境所有大陆上的地盘都占领了,最后偏偏就是拿这个离岸边不过几十丈的地方没办法。

    郑家的战船也知道清军陆战很强,对于这段狭浅的江面一直往复巡逻,岸上也有大量士卒随时准备半渡而击,一旦清军想发动登陆战就趁其立足未稳把他们推下江去。

    多铎也是被军火补给断绝逼得非得下血本,试图再不计代价一次。

    他的想法也不能算错,因为人力原本就是有可能导致地理环境变化加速的——同在明末,据说按后世地质学家考证,武昌的鹦鹉洲跟镇江的金山洲,距离长江南岸的航道宽窄深浅应该是差不多的。

    但鹦鹉洲跟长江南岸连接的地质进程快得多,其中一个诱因,按地质学家考证,就是张献忠跟左良玉作战时,屠武昌数十万人,填尸断江,形成堤坝,鹦鹉洲周边人膏厚数寸,经月不散,加速了江沙淤积。

    多铎都不需要拿几十万人的尸体填坝,他已经决定狗急跳墙,奴役镇江府的百姓全部出动,用刀子逼着他们帮清军填江!至少在江南和金山寺之间弄个浮桥,要是能弄个堤坝就更好!

    如果纯用人尸要一百万人填个坝,那用人力堆土、并且在运土过程中被江心明军射杀、尸体恰巧遗落加速堆砌,最多几万条人命就能强行连接金山洲与江南。

    反正这些百姓也不可能念清军的好,被长期奴役了,多铎何必再听从多尔衮假仁假义邀买人心的建议呢?

    历史上清军演出来的暂时少杀掠,也是在进入江南后,就彻底放弃演技了,现在所差的,只是南京城还没拿下,但多铎也不肯白来一趟。

    ……

    多铎军的残暴举动,当然也是很快就被金山寺的郑鸿逵发现了,他也是震惊不已,

    但也不得不一边赶紧让人抵抗,把红夷大炮都拉到金山上,居高临下封锁江面,轰击清军的施工阵地,驱赶被逼迫的百姓别助纣为虐。还派出了大量战船顶着江南清军火力,试图冲散施工清军。

    另一边,郑鸿逵也是与上游的侄儿郑成功联络,让郑成功请求朱树人多派援军来,帮助一起守好金山寺,保持住镇江一带的江面封锁。

    金山寺这地方,虽然寺本身是在江心岛的小山丘上,还算有点险要,但岛屿本身并没有城墙环绕,要抗敌只能指望防登陆。一旦上岛后,剩下的就只有守山头了。

    也因为没有城墙的掩护,郑鸿逵部要拒敌于滩头,就要承受跟清军对射的风险。岸上只有些夯土矮墙和埋在夯土里的尖桩木栅寨墙,挡挡箭失还行,面对清军火炮隔岸轰击,就完全没用了。

    多铎的几十门大炮,不断在明军沿着金山洲边缘修建的木栅上轰烂一个又一个缺口,逼得明军站在空地上跟清军隔数十丈的江面对射。

    要不是多铎第一天进攻时,浮桥和堤坝才修了一部分,还没能形成登陆,郑鸿逵那点人马,怕是光在对射中就要承受不小的伤亡。

    好在这种压力也就只保持了半天,当天傍晚,郑成功就带着他的部队来增援叔父了,还带来了朱树人拨给的一些新装备,光是武昌造的胸甲就给了上前副,也算是补强明军拒敌于滩头的对射战力。

    另外还拨了一批轻型佛郎机,可以装在小船上用的,让郑成功作为机动力量,随时出击截杀试图抢渡的清兵,减轻滩头对射的压力。

    第二天开始,清军的进展就愈发缓慢了,多铎才脱离第一个泥潭,似乎就有陷入第二个泥潭的趋势。

    ……

    多铎那边,这几天也是着实寝食难安,正面战场上的顿挫、拖延、损失,已经让他极为焦躁,但他还有更多的麻烦事儿需要烦心。

    因为清军丧失了邀买民心的耐心,终于在南京都还没攻下之前,就露出獠牙竭泽而渔,自然也激起了常镇二府百姓的反抗之心。

    不少原本觉得“来个不是姓朱的当皇帝,其实也无所谓,只要民生有保障,谁当不是当”的穷人,也被这种杀戮逼迫和征粮劫掠,搞得苦不堪言。一些原本怀着期待、没跟随明军一起撤走的人,也都后悔无比。

    清军终究不可能彻底管控住常镇各县的所有人,于是就有新一轮的百姓开始抽空逃亡,能带走一点私产存粮就尽量带走。这种趋势的蔓延速度还非常快,短短几天内就可以让多铎看到抢劫和强征百姓的难度在明显提高。

    偏偏百姓也还有用,填河筑坝担土破坏城墙,未来还有很多场合需要,多铎也不好直接大面积屠城把所有粮食物资统统抢光。他也知道,一旦大范围屠城的消息传开,也会激励到明军后续的抵抗意志的,或许其他县的普通人也会跟着军队一起抵抗。

    就在这个进退维谷的节骨眼上,清军当中倒是有能人,一个张存仁麾下的随军文官,投其所好帮他出了一个点子,也算是历史的惯性吧。

    这文官名叫孙之獬,山东淄川人,天启二年进士,崇祯年间因被划为阉党丢官,对大明深恨不已。

    今年三月份的时候,清军刚把李自成驱逐出河北,他就投了清,还第一时间剃了头发。以至于被其他同样投降的汉官都不齿,不想跟他同列。而满人官员,虽然看到他剃了发,却也不接纳他上朝时跟满官站一队,认为他非我族类。

    这孙之獬拍马屁拍得自己很尴尬,在朝中处境艰难,此番两路亲王率领大军南下,都需要文官随军,阿济格那路有龚鼎孳、顾溶等原明兵科给事、御史随行,多铎这一路也需要一些人,孙之獬就自请出京了,算是跟原本的历史履历稍有蝴蝶效应出入。

    但只能说是金子到了哪里都会发光,是答辩到了哪里都会发臭。孙之獬的履历虽然稍有变化,他帮助满人主子剃发易服的决心却没有变。

    这次看到机缘巧合,加上形势需要,他便趁机向多铎进谏:

    “王爷,奴才以为,若是无差别不加限制地屠城杀戮劫掠,恐会激得百姓都帮助逆明守城。

    闯贼、西贼当年哄骗百姓破城时,尚且威逼利诱,言无血开城者不屠不掠,闯贼来了不纳粮,抗拒坚守者,才每多抗拒一日、破城时多屠两三成人口。

    闯贼之法虽然龌龊,但我大清也可去芜存菁、裒多益寡,择其长者稍加修饰以为我用,既解决了强拉民壮的问题,还能补给军资。”

    多铎对这个孙之獬没什么好印象,听到这劝谏,一开始还挺不耐烦:“你让本王效法李自成这等蝼蚁不成?李自成胡作非为,这才死于朱树人之手,有什么好学的!”

    孙之獬舔着脸解释:“王爷误会了,奴才是想到一个变招:不如王爷对外宣扬,我大清依然善待百姓,是来解救万民的,所以对于真心归附大清的百姓,绝不会施加杀戮劫掠,只会杀掠那些不诚心的诈降者。

    而要区分百姓是不是诈降者,只要逼迫他们剃发蓄辫即可。如果肯剃发,便是跟汉人那些虚伪儒狗划清界限!从此信奉我大清!王爷承诺不杀不抢那些剃了发的,专杀专抢不剃发的,也就不用担心人人自危了,好歹有个标准。

    而且实际上,真要是有常镇乃至将来苏州的富户,朝廷也可以杀了先把钱财抢来,再说他们没剃发就是了,只要有个借口安定民心,百姓哪里会真去求证?

    江南之地,被儒风祸害最久,有钱的人往往也是读书人,而越是读书人就越不愿意剃发,大王宣布留头不留发、留发不留头,刚好杀最少的人,搜集最多的钱粮军资,岂不两全其美?

    奴才还听说,大王在攻打南京退走后,史可法曾在南京令逆明士卒打扫战场,凡是看到剃发留鞭的伤兵、都补刀杀死,视为我大清的满兵。既如此,大王只要下令剃发,还可以把那些剃了发的人逼到我们一边

    一旦逆明再反攻回来,这些人就要担心被当成我大清的铁杆死忠遭到逆明杀害,所以只要剃了发,他们就得一条道走到黑,一直跟着我大清了。大王虽暂时无法跟江北取得联络,但有了剃发令在手,还能继续扩军裹挟,必能终定胜局!”

第293章 一个月内润两次

    历史上,清军一直到江南基本平定,才露出獠牙,以剃发易服令为借口,趁机掀起新一轮的屠杀和劫掠。

    说白了,剃发易服这事儿,不仅仅是为了文化洗脑和民族认同,更多实际上就是为了抢劫和洗牌土地兼并,缓解清朝的财政压力。

    直接抢杀自己的人民,那是会丢失人心的。而且如果没有一项指导性的纲领,随便乱杀,将来杀顺手了也收不住,最终会导致朝代自爆而亡。

    而用剃头与否画条线,把最能忍的顺民和有点想法的人区分开来,实现统一战线,每时每刻都联合大多数,打击一小撮。

    把一小撮杀完后再巧立名目新划一条线,完成新的统一战线,指出新的敌人,确保每时每刻都只对付极少数,成功几率就会大大增加。

    剃头不剃头,只是恰巧成为了这个暂时统一战线的名目纲领而已,具体内容不重要。

    想明白了这层逻辑,也就不难理解,当多铎出现眼前筹措军需、抓壮丁的燃眉之急时,提前事急从权把剃发令拿出来用用,也就再正常不过了。

    不管怎么说,“不剃头才杀才抢”,总比没立名目直接抢要少丢些民心,两害相权取其轻了。

    军情如火,多铎只用了一个晚上,就琢磨明白其中道理,乾纲独断下了决心。第二天一早便吩咐下去,让张存仁、完颜叶臣立刻执行。

    ……

    多铎对面的明军,反应速度自然要慢一些,至少多铎军刚开始在常镇五县搞剃发令、不剃头就抓壮丁抄没家产的最初几天,江阴、金山寺和南京周边的明军,并不会知道这种情况。

    第一个察觉出情况略有些不对劲的,还要数金山寺的郑鸿逵郑成功叔侄,谁让他们原本就是多铎正在猛攻的目标呢。

    多铎那边抓来的壮丁数量陡然变多,组织力度也变得愈发沉猛,郑成功的将士们是立刻就能体会到的。

    还别说,多铎这一招饮鸩止渴,最初几天效果是真的好。郑家的军队死守金山寺,在高烈度的滩头对射中,很快就蒙受了不少的伤亡。

    多铎军那边虽然也有大量的伤亡,但填筑坝堰的民夫都是抓来的,远远望去黑压压的一群,很能吸引火力。

    郑成功将士隔着数十丈的江面和阵地掩体对射,也看不清对面目标,大量火力都倾斜浪费到了这些壮丁身上,便分摊薄了打击清军弓箭手的火力,导致清军能灵活有效地输出。

    危急关头,郑成功也不得不请示结拜大哥朱树人,请求允许放弃滩头阵地、死守山寺。

    朱树人一开始其实也有点灯下黑,觉得登陆战就该拒敌于滩头。这两天亲自带着水师在长江上巡视,也近距离观摩了郑家军和清军的攻防战形态,他才意识到这种打法确实容易遭致损失——

    主要是这个时代的火器,普遍射程还是太近了。如果是现代战争,枪械动辄数百上千米的射程,那么反登陆作战的守方士兵,就能跟诺曼底滩头一样,躲在远离海滩江滩泥淖的坚固工事里。

    换句话说,要是郑成功的士兵,今天也有射程那么远的枪,那他们根本就不用冒险上滩头去堵,可以直接躲在金山寺的山上往着江滩扫射,都能封锁滩头了。

    可惜,这个时代的火器没这个射程,江滩上又无险可守,要堵敌人,自己也得站在江滩上,对射就不占便宜了。

    防守一方最大的优势,反而从对射变成了反冲锋。他们可以先龟缩在山寺险要之地,放任敌军先登陆,但只让敌人先头部队刚上来一小部分,就立刻发起反冲锋,利用防守方全军压上的局部人数优势,把刚刚上岸立足未稳人数不多的进攻方重新推下长江。

    思前想后,朱树人派人给了郑成功新的指示:鉴于敌军攻势越来越强,可以酌情放弃部分滩头阵地,改为弹性防御,即允许敌军前军偶然冲上滩头,但务必不能让他们扎稳脚跟,要及时趁半渡而击反击!

    至于弹性防御的尺度,朱树人也划下了一条红线:凡是滩头防御工事还没被敌军炮火摧毁的地段,不允许退却!

    必须是作为工事的尖桩木栅、夯土墙被多铎的红夷大炮彻底轰烂轰平了,才能退!否则就算只剩下三尺高的夯土残基还挺立着,也要士兵们蹲下身体躲在这些残损掩体后输出!这是为了防止任何一段江滩掩体落入敌军之手,成为将来明军反冲锋时的障碍。

    毕竟都要半渡而击了,总不能让登陆之敌一上岸就能找到一道矮墙当掩体吧!

    郑成功想了想,也承认大哥是对的,加上朱树人给他多派了三五千人的原南直隶官军作为援军,武器弹药也管够,郑成功便继续咬牙坚持。

    朱树人在最后给命令的同时,也语重心长地给了一封信,推心置腹解释自己如此安排的理由:

    多铎麾下的将士,这次他是决心要彻底干掉的!所以每一个敌人,都要尽量消耗。如果现在不趁着这几场防守战,把多铎多消耗一点,未来明军就要在进攻战野战中再去杀他们,明军要付出的代价也会高得多。

    现在郑成功在金山寺,虽然也付出了千人数量级的伤亡,而且每天都还在增多,但交换比却是打得还算漂亮的,哪怕没有南京守城战那样一比三的交换比,但也绝对超过一比二了,这个数字还没算清军裹挟的壮丁。

    如果是在野战中,现在的明军未必打得出那么好的伤亡交换比。

    而朱树人信中最后还提了一点:他坚信在金山寺把多铎剩下的弹药,再尽量消耗掉一部分,那就最好不过了。将来清军的战斗力会很快随着物资耗尽而减弱,到时候明军就算野战,应该也能打出不错的交换比了。

    ……

    金山寺明军在得到上司允诺,可以变死守阵地为弹性防御后,多铎麾下的清军,也终于看到了明显的进展,

    一处处明军滩头阵地被炮火摧毁后,明军就没有再填人命维修,而是直接把被毁工事背后的部队收拢撤走,往还没被炮击摧毁的阵地转移。

    多铎军的炮兵打了这么些天,终于看到了盼头,看到了己方轰烂敌军阵地工事后、敌军不会再抢修了,一时之间清军炮兵士气都有所回升,开炮也更卖力了,对弹药消耗的规划也逐渐粗放。

    毕竟,此前的炮击太没成就感了,尤其打南京的时候,这边一边狂轰滥炸,那边就拼死担土运石抢修。

    随着明军江滩工事渐渐崩坏,十一月下旬的最初两天,清军就数次攻上滩头,一度有数千人站稳了脚跟。

    然而郑成功按朱树人最新的指示,立刻组织了反冲,带着上万明军从金山寺杀出,趁着清军立足未稳,疯狂冲杀,以四打一五打一的人数优势,强行把清军冲散。

    清军每次上到滩头的不过两千余人,受限于交通条件没法再同时登陆更多了,明军上万人来肉搏,清军又无法迂回游斗,被堵在一起死磕,连炮兵都失去了作用,乱开炮只会导致两军一起伤亡。

    清军在反复厮杀中,又有一个满八旗甲喇和一个蒙八旗甲喇战死,其中一次连亲自督战的副旗主级别的完颜叶臣,都被流矢射中,负了轻伤。

    而普通士兵自然更惨,每一次被反冲,至少有数百精兵直接战死,剩下的也都跳江徒涉往回逃窜,在江水里还要被射击一波。要不是南岸还有清军弓弩手死命压制,让明军在北岸也立足不稳难以扩大战果,那清军的损失恐怕还会更多。

    几天下来,金山寺的拉锯战中,清军累计又是数千人的损失。明军虽然也损失,但后路始终畅通,援军和补给能通过长江运进来,士气也就始终稳固。

    打了几场弹性防御的硬仗后,郑成功的军事天赋也再次被发掘出了一些潜力。他指挥起前线战斗越来越得心应手和敏锐,比两年多前在笔架山、塔山等地阻击清军时,愈发炉火纯青了。

    考虑到郑成功今年也才二十一岁,上次大战时才十九岁,这个年纪有如此成长也是很正常的,假以时日必能成一代名将。

    ……

    随着清军剃发令带来的第一波强心剂效应被拖了过去,到了十一月二十五前后,剃发令的不良反应,也终于开始爆发,并且逐渐为明军阵营所知——

    确切地说,其实在清军控制的五县,最早在十一月二十三、二十四,就先后有小规模的反抗骚动了,也有不愿意被剃发的当地读书人家,组织家丁想要逃亡,跟占领军发生了冲突。

    只是消息传递需要时间,清军也会拦截封锁,句容、武进等县的骚动,南京和江阴分别二十五日才得知。

    说来也是讽刺,这些地方的百姓,原本对大明的统治也谈不上期待和忠诚,每天茶余饭后也要抨击一下朝廷的腐朽和贪官污吏、搜刮民脂民膏。就类似于后世网喷,每天活得不爽就说要润。

    结果才被清军统治了不到十天,因为清军仓促出了剃发令,杀人掳掠,他们就扛不住了,有了对比才发现貌似还是大明好混。

    虽然大明原先的统治也确实垃圾,几乎把百姓当狗,但清朝的狗更难当呐。

第294章 剃一发而牵全身

    历史已经被朱树人的蝴蝶效应搅得面目全非。所以常镇五县百姓在面对剃发令时、具体的反清方式,自然也跟历史同期大有不同。

    历史上,反抗剃发的百姓,主要手段便是就地起义,直接偷袭杀官杀守将想要光复自己的故乡。

    但那种悲壮的做法,实在是不得已而为之。因为那个时空、那个环境,江南已经被鞑子彻底窃据了,想逃也没地方逃,一旦起兵,很快就会惹来疯狂的反扑。

    现在情况却截然不同,多铎始终只是占领了五个县,这五县当中,尤以句容、武进和金坛距离旁边大明朝廷控制区很近,也就是邻县的距离。

    所以,百姓们自然不会再选择光靠自己的力量强行跟占领军死磕,而是先设法尝试诸如偷偷设宴刺杀几个军官、伪文官,看看能不能接应朝廷官军光复。

    如果接应不到官军,或者因为无险可守官军来了也没法久守,那就选择突围,从沦陷区逃离。

    具体到上述各县,句容县起事百姓就选择了接应官军、里应外合。

    朱树人原本也没打算那么快收复句容县,但是二十五日凌晨他突然得到麾下部将曹变蛟送来的紧急军情,说是句容县有豪绅组织家丁乡勇偷袭,昨天傍晚找机会杀了伪官和几个守将,然后就飞马派人来请求官军增援,如今估计还在混战。

    朱树人当时正在睡觉呢,被这么一折腾,飞速权衡了一下,考虑到自己这边兵力还比较强,就算把多铎拉过来折返跑、放弃攻打金山寺转而想重占句容,自己也能顶住,还能再消耗多铎一波,于是朱树人就答应了,当机立断让曹变蛟出兵。

    曹变蛟的部队主要是骑兵,足足有一两万骑。朱文祯被留在了南阳的情况下,朱树人麾下骑兵将领就是曹变蛟和黄得功了,而黄得功被他留在了江北对付牵制多铎后军,江南就全靠曹变蛟。

    此前朱树人觉得还要打一阵防守战,曹变蛟的骑兵暂时没用武之地,会最终决战进攻战时才充当主力。

    现在被句容县的变故一闹,曹变蛟也提前得到了表现机会。因为句容义军已经制造出了混乱,说不定能坚持到援军抵达时依然控制住一些城门。

    有人夺门的情况下,骑兵就能直接发挥用武之地了。骑兵的弱势仅限于攻墙,巷战则是绰绰有余。

    当然,朱树人也提醒了曹变蛟一句:如果事不可为,不要勉强。比如要是抵达句容县时,清军援军先到了,或者清军守军夺回了全部城门,或者发现有其他情况不对的变故,那曹变蛟就只能收兵,千万别拿骑兵去死磕城墙爬城。

    尤其这消息来得太突然,说实话朱树人此前连多铎下了剃发令都还不知道呢,谁知是否有诈。

    小心一点,以保住军队为第一优先级,哪怕救援不到起义百姓,那也是没办法的,实在是太突然太混乱了。

    曹变蛟表示一定遵守军令,然后便飞速集结了一部分骑兵出击。为了抢时间,曹变蛟甚至都来不及集结全军,只是把眼前手头边的几千骑兵一集合,立刻就冲了。

    从南京去句容县也就六十里地,那地方明朝时原本就属于应天府,倒是后世被划给了镇江市,骑兵不用两个时辰就赶到了。

    也是曹变蛟运气好,他抵达时句容义军果然还控制着最后一座城门,他直接二话不说杀进城去,跟清军守军混战于一处。

    这座县城平时也就几千守军,两个甲喇的编制,还都是二线部队为主。其中还有一些是在江北新降清的伪军,一些士卒本身对剃发令也心存抗拒,惴惴不安,这次也就没怎么出力死守,几乎被曹变蛟一冲即溃。

    可以想象,当一支军队内部都有不少心存动摇的士兵渗透时,战斗意志会受到多么严重的摧残。

    发现顶不住明军援军后,清军守城残部倒也干脆,他们果断选择了退却,弃城往东收缩部队。

    曹变蛟则因此战事出突然,唯恐有诈,也不敢追击,怕落入诱敌圈套之中。搜索了一遍句容县城,肃清少数被困残敌后,他就一边给朱树人发捷报,表示“光复应天府全境”。

    说是光复应天府全境,其实也有点夸张了,因为句容县西北沿江的龙潭卫和栖霞山那些据点还在清军手上呢。

    此战只能说是把应天府最后一个曾经沦陷的县城控制权夺了回来,至于乡下那些乡镇,还有大片土地在清军控制之下,清军游骑斥候也会经常出没。

    但花花轿子人抬人嘛,明军在朱树人的勤王之师抵达后,还没有打过像样的光复城池的战例,正需要一场反攻型的胜仗鼓舞一下民心士气。

    朱树人也就不会跟人客气,直接把曹变蛟的捷报添油加醋一番、再不扯事实性谎言的前提下,尽量虚词注水美言,当天就送到紫禁城里,送交史可法和其他新任阁臣商议,很快这个“大捷”的消息就传遍了南京城的大街小巷,

    士民一时振奋,街谈巷议传说的都是“曹将军在国姓爷的英明指挥下,神武奋进,两个时辰奇袭夺回句容县”。

    甚至连秦淮河上的姐儿们,都当天便唱起了为大捷新填的曲子词,不得不感慨大明江山都到了这步田地,江南繁华地的娱乐业还是如此发达。

    朱树人得知后,对这个结果也很满意。他自忖已经很克制了,相比于前朝贾似道逼退忽必烈的“鄂州大捷”吹捧程度,他好歹说的每一句都是实话,没有事实性的捏造。

    ……

    句容县百姓因为反抗清军剃发令而起事的同时,东边常州府的武进县也闹出了些波折。

    但武进县百姓的处置方式,跟句容这边颇有不同,他们是典型的选择了另一条路,即设计杀了几个守军伪官,在武进县大闹一场后,立刻选择了突围。

    或者说,这些不愿意剃头的武进百姓,本来就没打算直接占住故乡,他们只是不愿意再生活在鞑子控制之下,想要出城逃亡。是清军的管制阻止了他们逃亡,他们才不得不下杀手偷袭。

    数以千计的义民,在夺取了一两座城门后,直接拖家带口带着仅剩没被抢光的少量细软、口粮,就往更东边的江阴县转移。

    火线新任的常州知府阎应元,如今正在老家江阴县组织抵抗,江阴自古是丹阳和姑苏之间的江防要塞,地势相对险要,比平原鱼米之乡的武进要容易防守得多。

    阎应元这一路兵力也不多,不像西边朝廷主力都在那儿,可攻可守。阎应元这边的力量只能支撑打防守战,扮演一个封堵的角色。

    清军发现武进县出事后,当然也立刻派兵追击、封堵,沿途遇到逃亡的反抗剃发百姓,直接就毫不顾忌地挥洒屠刀,见人就杀。

    以至于混乱之中不加甄别,把一小部分年老体弱、无力迁徙而不得不滞留生活在武进县东边乡镇的普通百姓,也都当成了“抗拒剃发的逃难反贼”予以杀害。

    一时之间,常州府腹心的乡野地带,几乎不留活口,清军过村屠村,过镇屠镇,甚至试图在武进和江阴之间制造无人区,当地最后仅存的想要不关心政治、只想在老家苟活的怂老实人,也被逼得不得不选边站队,否则就得直接被杀。

    阎应元一边接应武进县逃亡到江阴的起义百姓,一边也严加甄别,防止有清军细作渗透进来。

    好在阎应元在当地威望颇高,虽然此前几年被国姓爷带着外出历练建功、数年内屡次升官,如今荣归故里,当地军民对他依然非常信任,如臂使指。清军也确实有趁乱混来细作,但大部分都被明军甄别搜出,一番武力抵抗后,清军细作大部被杀。

    这边的消息,在数日后传回多铎耳中,自然又引来多铎的一番愤怒,潜意识里埋下了一颗种子:

    如果在镇江这边强攻金山寺、夺回长江偷运航路无果,可能下一步就要以江阴为突破方向了,争取从这儿打开口子,进入无锡、苏州这些富庶的财赋之地。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

    ……

    句容那边光复了一个县,武进这边救出了一些义民,同时也逼得五县百姓不得不彻底选边站队后。

    南京朝廷前后又花了两三天时间,才彻底把局势搞明白,该搜集的现状情报也都梳理清晰——千万别觉得这个工作效率太低,实在是事情太突然,各种谣言满天飞,总要沉淀下来仔细研判,朝廷才好给出长久的处置意见,想想如何利用这一点,进行更好的宣传工作,让江南百姓进一步同仇敌忾,激发大家的民族和文化仇恨。

    南京城里,随着钱谦益的投敌当汉奸,礼部尚书和侍郎不是投敌就是被牵连清洗。所以教育和文化部门算是被朱树人彻底大刀阔斧洗了一遍,此前几天就换上了他的亲信故旧。

    其实朱树人也没几个德高望重的文坛亲信,所以新任的礼部尚书,只能是他原先在国子监时的司业、吴伟业吴梅村先生。

    相对而言吴梅村算是历史上“江左三大家”里最抗拒仕清的了,至少比钱谦益龚鼎孳好得多得多,朱树人认识的其他文化型官员,说白了还是级别太低,没法骤登高位。

    吴梅村被提拔为礼部尚书后,礼部一些新空缺出来的郎中一级文官,就可以由吴梅村这个白手套来提名了,不用再朱树人亲自出面,这样也能更好地避嫌,防止被人私下里说他结党营私。

    吴梅村也很上道,立刻投桃报李,把朱树人手下一些原本级别很低的幕僚,甚至都不是科举正途出身的顾炎武、归庄等人,还有朱树人凭借穿越者记忆推荐的黄宗羲之流的思想家,都安排进礼部,或为郎中,或为员外郎,掌握意识形态工作。

    如今,新任的礼部尚书、侍郎们,第一个立功的机会,就是帮朝廷写统战宣传的文书、口号,把鞑子剃发易服的种种暴行搜集起来,明发天下尽量宣传。

    清军在沦陷五县的全部行径,也都要尽量搜集能让普通百姓听了就信的证据,生动描述,刊印成册,让后方还没被战火波及的府县百姓,也能同仇敌忾。

    而就在南京朝廷军事、宣传两手抓。金山寺、江阴两边加强防务、战事吃紧的同时。因为剃发令导致的一系列新的麻烦,也开始逐渐显现,让朱树人也不得不尽快拿出一些姿态,以免误伤无辜百姓。

第295章 留发者,义民也;剃发者,难民也。

    剃发令这种鞑子方出台的暴行,按说对大明方的抵抗意志和内部团结,显然应该是巨大的利好。

    但其带来的连锁反应,最后居然还会导致大明朝廷这边陷入统治麻烦,实在是让人匪夷所思。朱树人第一次听到属下的控诉时,也是颇为意外。

    ……

    事情是这样的:就在剃发令下达后的大约十天,也是官军光复句容县后的第五天,时间已经翻篇到了崇祯十七年的腊月。

    官军在金山寺战场上,忽然就感受到了巨大的正面压力,有无数新增的汉人士兵帮着鞑子疯狂进攻、填塞金山洲与长江南岸之间仅剩的航道。

    经过清军一方这么多天的努力,金山洲与江南陆地之间的天然水道,也终于被堰塞堤坝彻底阻断,清军得以直接走陆路长驱直入,跟郑成功打阵地战。郑成功不得不彻底退守金山寺,放弃了金山洲上的全部平原沙洲地形地带,纯粹依托山势进行最后的防守。

    郑成功这边,也能大致想明白:清军之所以能一下子额外裹挟到那么多编外的汉人士兵,来充当炮灰加强攻势,显然也是剃发令的结果。

    毕竟多铎当初下达剃发令,目的就是这个。要是完全无效,不能帮清军裹挟到更多人从贼,那剃发令不就白下达了么?不就成了一个有弊无利的笑柄了么?

    逼得大批常镇百姓反清,这只是剃发令的弊。能裹挟到更多汉奸,这是剃发令的利。

    逼人选边站队,固然会让很多人逃、反抗,但也会让很多相对没骨气、原本摇摆的人,半推半就从了贼。任何政策的利弊都要从正反两面看。

    但让郑成功不解的是,他原本以为,多铎就算靠剃发令裹挟到了更多炮灰,这些炮灰肯定也是战意不坚定、不会真心给鞑子卖命的。毕竟他们从贼就是因为胆小怕事,不想惹怒当权者,这种人能有什么战意?

    然而事实的进展却让郑成功颇为意外,因为他在金山寺的实战攻防中,亲眼目睹了很多刚被剃头裹挟的汉奸新兵,前仆后继帮着清军冲锋、填航道、冒着箭失枪弹给战兵运军备运伤员。

    这种表现,实在不像是胆小怕事、被逼着上战场的,倒像是发自内心想当汉奸。

    被这种不解驱使,郑成功在指挥防守战的时候也留了个心眼,每次击退清军时,他不再要求麾下将士打扫战场时先补刀杀光敌军伤兵,

    而是要求将士们甄别,找几个被敌军遗落的、一看就是刚剃头的汉奸新兵伤员,拉回来好好医治,然后拷问内情。只对一看就是剃头多年的真鞑老鞑依然全面补刀杀光。

    郑成功这番操作,还真就没白费,救了几十个上个月还是常镇普通青壮百姓的汉奸伤员回来、隔离审讯后,很快就得到了想要的情报。

    负责拷问的幕僚把口供整理出来,向郑成功汇报:“少将军,已经问清楚了,这些人原本都是常镇的普通百姓,也确实不忠君爱国,对于被大明还是被伪清统治,很无所谓,

    鞑子让他们剃头免死他们就乖乖剃了,一开始,他们也确实没打算真心给鞑子卖命,只是想保命。

    但就是前几天,鞑子将官忽然对他们宣扬了一些威吓的话,还拿出了一些人证物证,告戒他们只有跟着鞑子军队一条道走到黑,他们已经剃了头,不可能再重归大明了。

    还说我们大明这边已经下达了新的政令,对于多铎带来江南的军队,要坚决彻底歼灭,从贼者也要歼灭。

    鞑子将官还恐吓他们说,在南京城下,李辅明李军门在击退攻城后,打扫战场时补刀把所有剃发留辫子的伤员都杀了,一个活口都没留!

    曹变蛟曹军门在夺回句容县后,也在句容县内肃清残敌,看到剃头的二话不说就当鞑子兵杀了。所以他们这些已经被剃了头的,没有活路!回到大明这边也会被当真鞑杀了,南京朝廷根本不会甄别!他们听了之后,出于恐惧,这才狗急跳墙,帮着鞑子死战。”

    郑成功听完后大为震惊,他不理解南京朝廷为什么会有这种政策,于是立刻让每天负责通传军情的哨船,把这个消息和疑惑带回给朱树人。

    朱树人听后同样震惊,也就火速在南京城里召集了内阁会议。

    ……

    “谁下达了‘凡是剃头就要当真鞑斩尽杀绝’的政令的?我怎么不知道?”朱树人如今也不跟那帮腐儒客气,一到内阁议事的文渊阁,立刻就丢出了自己的质疑。

    当然,他绝不是针对自己老爹和史可法,而是针对除了老爹和史可法以外的其他人。经过南京守城战那一波和一堆的文官投敌、被牵连后,剩下的阁老和部堂已经权力渐渐式微。

    而史可法听说了这事儿时,也是有点愤怒的,知兵的他完全理解,这种乱命会对抗鞑形势造成多大的恶劣影响。

    一番仓促追查之后,大伙儿确认南京朝廷确实没下过这样的乱命,史可法这才用推演的语气跟朱树人分析:

    “贤弟也莫焦躁,我估计这是多铎麾下文官幕僚的离间计!多半是鞑子内部造谣,添油加醋,想以此法污蔑朝廷,好骗得那些已经剃了头的百姓跟他们一条道走到黑。”

    朱树人经过刚才的排查,也有点冷静下来了,意识到这种可能性的概率确实相当大。

    他摸着胡渣子自忖:“按照郑贤弟从金山寺前线拷问回来的口供看,倒不排除这种可能性,鞑子肯定也是抓到了一些证据,然后添油加醋移花接木,把前线将士的个别行为,解释成我大明朝廷的铁律,逼着剃头者狗急跳墙。

    不过,虽然我们没有下过这样的政令,但军中的军纪、做派,以及礼部的对外宣传,也要与时俱进,改良一下,不能再那么简单粗暴了。

    我记得钱谦益那两个党羽郎中被我拿掉之前,就试图为了迎合上意、示好我等,以跟钱谦益划清界限,写下了一些不合时宜的文字吧。

    我记得他们就把剃头者抨击为数典忘祖、舔颜事敌,是汉奸民族败类。这话虽然原则上不错,但有些一刀切了。不少百姓是被屠刀裹挟的,不剃头当场就要被杀,事急从权怎么能不给人自新的机会呢?

    吴部堂,这事儿你抓紧一下,一定要肃清那些非黑即白的官方措辞的流毒,但又不能给人留下软弱投敌的借口,具体尺度修辞你自己想,我只要结果。”

    朱树人最后半句话,是吩咐吴梅村的,吴梅村曾是他师长,他当国子监监生时的司业。不过现在把对方提拔到礼部尚书高位,朱树人也是够投桃报李了,具体交代工作时,就没必要再纠结师生礼仪了。

    吴梅村也有分寸,很珍惜这种执掌宣传战的机会,对朱树人直截了当吩咐并不反感,立刻表示会全力做好。

    朱树人又想了想,觉得这种大是大非的问题,还是适合给皇帝一个表现机会,于是建议就这事儿举行一次额外的朝会,让满朝文武在君前辩论,最后让皇帝表态,给忠奸评定下个标准。

    朱常淓本性软弱仁懦,只是不接地气,但朱树人相信,只要他教岳父几句台词,岳父肯定能领会的,让他当众说出来,还能提升朝廷的威望和凝聚力。

    这事儿就这么定了。

    ……

    又过了一日,一大早卯时。

    刚草草修复不久的紫禁城奉天殿内,就召集了一场额外的朝会——这天本非五日一朝的正常朝会日期,完全是临时附加的。

    今天的议题也只有一个,如何定性那些剃了头的原大明子民。当然,皇帝肯定是希望大家分情况讨论的,把主动剃头和被迫剃头区分开来。

    每种情况如何处置,将来的俘虏政策如何,又如何鉴定区分被剃头的汉人是主动还是被动,都需要详细商定。

    别小看这种统战工作,这才是涉及国本的问题,因为如果处置不好,极有可能把大量汉人逼到清国一边。

    如今江南还算好的,只有五县之地被鞑子侵扰了,可江北两淮,已经沦陷数月,要是鞑子也在那儿推广剃发令,把无数汉人逼到对面,处理不好形势就严峻了。

    众多文官一番乱糟糟的商议,自然有些公允,有些腐儒。

    个别腐儒依然没看到局势风向的变化,在那儿揪着君臣大义不放,依然宣扬“剃了头的就是附逆”——

    还真别说,历史上这样宣扬的死硬文官,还是非常不少的。比如原本时空那个隆武帝、唐王朱聿键的内阁首辅黄道周,就是一直坚持这样毫不通融,最后连朱聿键都看不下去了,知道这么硬刚不变通要坏了大事。

    而如今朱树人把持了朝政,当然会把这种始终架在道德制高点上的文官都记上小本本了。

    汉奸要彻底打击,而破坏团结的不能直接打击,但可以调到不重要的岗位上,还可以给钱养起来,让他们当一个人畜无害的道德楷模,但别给他们绑架朝政的机会就好了。

    等这些人说完,朱树人给父皇使了个眼色,朱常淓也知道轻重,知道这是一个博取强化仁君美名的机会,于是表示要圣裁定论。

    朱常淓一开口,满朝文武终于安静了,恭聆圣裁。

    朱常淓便说出了那句朱树人抄来的台词:“值此国难之秋,实百年未有之大变局,众卿何必拘泥成法定例、有悖仁道?

    依朕之见,留发者,义民也,剃发者,难民也。使百姓沦为难民,是朕之失德,没能保护好自己的子民,又何忍苛责?义民自当褒奖弘扬,难民自当甄别解救,唯独对于真心舔颜事敌的汉奸,加以严惩即可!”

    朱常淓这番话一说出来,自然是除了黄道周这种道德变态之外,其他文官都真心叹服了。

    “留发者,义民也,剃发者,难民也……陛下真是千古仁君,总结得太恰当了,实在是高屋建瓴,明鉴万里,令人高山仰止,景行行止。”

    朱树人在旁边,也对这个效果很满意。内心只是稍微闪过一丝愧疚:不好意思,把另一个时空那位隆武帝朱聿键最有名的一段台词给抄了。

    不过,朱聿键这一世也没机会表现了,这种话,也只有南明的皇帝有资格说,有资格定调子。为了不埋没,就让朱常淓说出来吧。

    要是大明能一直坚持这样灵活的统战策略,何愁不能拉回骑墙派的人心。

第296章 多铎败退金山寺

    隆武帝朱常淓那句掷地有声的“留发者,义民也,剃发者,难民也”,很快就被南京朝廷的宣传机构,大肆扩散了出去。

    各种宣传渠道几乎是火力全开,想方设法对着沦陷区喊话。

    甚至还通过曹变蛟这边跟清军之间小规模的斥候战,向敌占区渗透宣扬,或是抓到一部分确认是新剃头的汉人战俘后,悄悄给点银子放回去让他们宣传。

    郑成功那边,镇江金山寺战场上,也立刻效法了这个套路,把一部分守城战中清军退却时留下的伤员,甄别出刚刚新剃头的,给药治伤,然后放归俘虏,过去宣扬软化敌军中那些被迫从贼的汉人。

    多铎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乍一看明军居然放归攻寺战时伤在寺墙外的伤员,也就收下了,但很快就意识到军中开始出现流言,这才改弦更张赶紧收拢尺度,再也不接受明军放归伤员,以免动摇军心。

    但这种事情也不好封堵,因为前线操作不当,郑成功下一波放归战俘的举动,居然直接遭到了清军前线督战的满八旗骑兵的射杀驱逐,

    虽然影响很快被控制住,军中也被要求禁口,敢有乱传的立刻处死。但即使如此,还是有少量汉军旗和新剃头伪军知道了清军对自己人的不信任和残暴,这种恐惧的种子正在慢慢生根发芽。

    多铎为此愤怒不已,找来帮他出剃发令主意的孙之獬,劈头盖脸便是一顿臭骂。孙之獬是没有退路的,只能竭尽全力帮多铎出谋划策,他就顶着辱骂绞尽脑汁,劝谏多铎:

    “王爷,事关军心,可不能再拒绝接收伪明军放归伤员了,而应该好好接受,但收到之后把这些放归伤员单独立一营,严密看押,不许他们跟其他从未被俘的士卒交头接耳,如有试图散播流言的,再严刑处死,如此,则可防止郑成功的诡计!”

    多铎一听,孙之獬这招倒是有点道理,确实伤兵战俘不能不收,也不能任由传话,还是单独管起来,自成一军另有任用才好。

    他也就立刻吩咐全军照办,并且暂时原谅了孙之獬。

    然而,事情虽然就这么处理结束了,但南京的大明朝廷宣布的新政策,却终究在清军控制的汉奸仆从军中扎下了一根刺。

    很快,多铎期待的“新剃头汉奸勇于当炮灰,一条道走到黑”的局面,就一去不复返了,哪怕多铎封堵了消息,这些汉奸也开始出工不出力,一度让多铎很是恼怒。

    明军那边,随着宣传战的不断磨合,官方宣传的口号和政策也在与时俱进、不断升级。

    很快,朱树人和史可法、吴梅村就琢磨出了一个新政策,并且开始对着清军中的汉奸喊话:

    “鉴于多铎倒行逆施,强行剃发难民,本着大明天子仁德为怀,不忍普通百姓被裹挟进战火。现宣布朝廷对于被剃发难民的反正认定政策:

    对于血统确认是汉人的剃头者,只要杀一满人、蒙人长官率队来降,一律认定为被强行裹挟剃发,并非本心。杀满官满将之军功照例叙录、按朝廷法度给以封赏赐官,并赦免前罪。

    无法谋杀满蒙长官者,只要杀一积年伪清汉军旗长官来降,同样认定为被裹挟降贼,并赦免前罪,但给予功赏赐官则比照杀满蒙来降者递减一等……”

    随后,南京朝廷还出具了一个“积年汉军旗汉奸长官”名单。其中列举了三等可以用来拿人头换功劳洗白的汉奸。

    最高一等的,便是诸如孔有德耿仲明等跟随伪清十几年的老汉奸,其次则是白广恩、唐通等曾经对崇祯之死负有历史责任的河北降贼降鞑将领,加上一个朱树人最后特别单列的杀主降鞑的李成栋。

    换言之,只要有孔有德耿仲明的下属部将,杀了孔有德耿仲明来降,或者李成栋的属下杀了李成栋来降,不管他们原来所作所为如何,都认定为是“被裹挟从贼剃发”,一律赦免前罪还给官做。

    这种灵活的道德底线,若是换了另一个时空的大明朝廷或者说南明朝廷,是绝对不肯开具的。

    因为南明朝廷本该都是一群道德绑架的腐儒,一直到南京沦陷前甚至逃到福建时,都是标榜“一日不忠永远不用,剃了头发就是汉奸”。

    这种政策如何有利于团结大多数统一战线呢?历史上明朝统一战线的虚与委蛇灵活底线不如清朝,难怪被清朝团结了大多数汉奸灭了。

    现在朱树人这么一搞,实在是精微奥义,妙到毫巅,不但灵活坚持了忠义的道德底线,还给了个台阶下——杀长官来降,你本人就算不是真心从过贼!

    这不但给了刚刚被强行剃头的人一个自证清白的机会,其实还顺带着给剃头稍微早一点的人,一个反正回来的机会,顺带着一起和稀泥了。而原本要是单独给那些从贼多年的人开小灶,是容易引起人心不服的,还会有恶劣的教化负面效果。

    到时候,孔有德耿仲明也好,李成栋唐通也好,一旦到了战局不利时,还不得惴惴不安每天担心自己手下人杀了自己拿人头去献功反正呢!

    而且,这种政策宣扬,如果换个南京朝廷的其他阁老部堂去背书,还真就不好使。比如史可法,就算他同意了这个政策,敌人也不会相信,

    因为史可法多年来示人的形象就是刚正不阿的道德君子,说他会暂时事急从权虚与委蛇重用反复无常杀主之人,敌人肯定会觉得:

    这一切都是暂时隐忍的虚与委蛇,到了将来天下重新平定,肯定还是要秋后翻旧账的!

    但朱树人不同,这样的政策从朱树人的宣传口径里说出来,就非常能服众——这全拜朱树人五六年来积累的“灭孝”恶名,他是出了名的喜欢重用专杀义父的反贼酋守义子!

    从五年前开始,他刚到黄州当同知,就敢重用被战局逼入绝境的刘三刀、杀了义父刘希尧来投,后来刘三刀还作为一个标杆,在朱树人麾下干得好好的,现在也做到参将了,待遇一直只升不降!

    更别说后来朱树人搞蔺养成,再逼迫孙可望李定国刘文秀都投了,还让他们出卖义父张献忠。

    朱树人的崛起史,就是活生生伴随着长达四年的劝义子杀爹史!这是有历史积淀的。

    这种肯表里如一重用敌方杀爹义子的人,放出来的统战宣传,那些失足骑墙派才会真信。

    ……

    明军新一轮的宣传攻势,很快就逐步见效了,清军一开始靠剃发令凝聚起来的恐惧、胁从,渐渐被明军彻底瓦解。

    好不容易强行剃发抓来的壮丁,再也不愿意真心卖命。

    甚至渐渐有一些从贼多年的汉军旗基层军官、士兵,在被当炮灰强行派去打攻打金山寺的先锋、面对很有可能白白战死的危局时,出于求生恐惧,选择了战前偷偷杀害自己的长官,然后跑去对面的明军阵地投敌反正!

    比如,从崇祯五年吴桥兵变时就投了鞑子的老汉奸耿仲明麾下,就有一个部将名叫陈绍宗,

    因为被多铎逼着连续数日打前阵跟郑成功死磕消耗,出于对白白送死的恐惧、加上觉得清军这次可能要大难临头。

    于是陈绍宗在腊月初二夜里,在次日清晨即将被再次逼着当炮灰打消耗的前夜,暗中刺杀了自己的上官、耿仲明麾下的汉军正黄旗右副旗主连得成,然后趁乱杀出清营直接阵前起义。

    郑成功苦战多日,原本已经打得挺艰苦了,只是靠着朱树人一直掌握着长江航道、可以从金山寺北侧的水路不断给他援军,他才能死撑在这儿。

    郑成功内心其实也知道,能在这儿拖住清军继续打消耗防守战,以一个较高的伤亡交换比削弱清军、积累量变期待质变,本就是最好的选择,这才一直勤勤恳恳。

    现在,所期待的“质变”之一总算来了,清军因为久攻不下,因为明军对汉奸的新政策,居然引来了耿仲明麾下的中层部将杀主来降!

    虽然很可惜,没能杀了耿仲明本人,只是杀了耿仲明手下一个排名靠后的副职,但也足以震动清军了。

    郑成功当然是小心翼翼又雷厉风行地立刻接应了陈绍宗,同时也留了个心眼,把陈绍宗部放进金山寺防区后就解除了武装,以免对方是诈降,然后就让水路船队把人押运回南京,由朱树人直接安抚处置。

    清军为此混乱了好久,汉军旗愈发人人自危,久攻不下的士气低落终于要到了引爆的临界点。

    多铎得知后,也是怒不可遏,杀了好几个负有监督不力责任的,还褫夺了耿仲明的指挥权,把汉军正黄旗的兵权交由满人将领直接指挥。

    仗打到了这一步,多铎也陷入了犹豫,他已经看明白,朱树人就是利用金山寺在跟他消耗。虽然清军已经登陆成功,但明军始终守着山寺,关键是背后还有临江码头,可以通过长江水路源源不断增援。

    明军肯跟他对耗人命,在这种作战形态下,清军精锐迟早都耗完也打不进去!

    多铎不得不召集主要属下幕僚,重新商讨对策,他已经决定放弃强攻金山寺这招昏棋了。

    这场持续了十几天的攻坚消耗战,再次在清军损兵折将、消耗弹药补给无数的情况下,草草收场。

第297章 守敌之所必攻

    被多铎召集军议后,完颜叶臣、张存仁和耿仲明、孙之獬等人,当然不敢懈怠,立刻就赶来了中军帅帐。

    多铎简单抛出问题后,众人也都是心情沉重,知道是时候做出点决断了。

    谋主张存仁也看出了多铎的犹豫,趁机劝道:“王爷,事到如今,我军剃发令带来的同仇敌忾,似是被朱树人暂时化解了。朱树人死守消耗的决心又极大。

    一开始我们跟郑成功厮杀,地形不利便要付出三四倍的伤亡才能杀伤一个明兵,这损失的可都是我大清精锐呐!

    最近几天,郑成功的守寺火力又凶勐了些,下官估计肯定是朱树人拨给他的新式火枪!再打下去,我们死五个人杀一个明兵都未必做得到了!

    眼下我军应当设法跟明军野战决战,决不能再在这种明军可以随时掌握援军增兵便利的战场上,跟明军打攻坚消耗战了!否则这残存的六七万大军,迟早也要……”

    他口中不经意提到一个数字,“六七万大军”,可见与南京战役结束时,清军还有八万多可战之兵相比,这十几天下来,又有一两万人被消耗掉了。

    这一两万人未必都是战死的,也有相当一部分是受伤失去战斗力,或者高强度作战身体机能下降陷入重病。

    多铎如同暴躁的狮子,愤怒斥责:“本王当然也想跟朱树人野战决战,但他就是不应战,四处只守城守关,如之奈何?打金山寺,不也是试图突破其封锁么!

    既然求不到野战,打金山寺又久攻不下,便只有找一个可以突破这个封锁圈,又不怕当地守军会被朱树人源源不断运援军进去的地方了!那样我军才有可能突破,或者围点打援!”

    多铎自己在怒斥吐槽的过程中,思路也是渐渐清晰:

    目前的情况下,打金山寺之所以变得不明智了,就是因为这地方直接背靠长江,山寺险寨距离江边太近了!根本没法绕后把码头封锁了。

    别看明军掌握的地盘不大,但只要有后援,朱树人拿这块地方当绞肉机,而且是明军占据地利的绞肉机,那就很恐怖了。

    一个封锁不死无法彻底围城的地方,打消耗攻坚战才会没有意义。

    如果能团团围死,那么消耗战还是有意义的,就算明军要增援,也得陆战增援,清军就可以围点打援,逮住野战的机会!

    现在之所以没法围点打援,关键在于这个“援”可以一直走水路过来,连最后一里路都能由水路完成!

    那自诩陆战无敌的清军还怎么抓住机会打援?

    别说清朝了,当年宋元之战,襄阳能坚守七年,关键就是襄樊二城直接背靠汉水码头,在宋军有绝对水师优势的情况下,元军消耗掉多少宋人守城部队,宋军都能走汉水继续运进增援。最后是元军水师反超了宋军,控制了汉水航道,襄阳吕家将才崩盘的。

    而打个现代人都听得懂的比方:朱树人的援军是水路直接送货上门的!连“去菜鸟驿站自提”那几百步都不用走!流氓想趁着业主下楼走到小区驿站那点路劫道都没法劫!

    所以,多铎就用鲜血总结出了一个围点打援的新注意要点:那个地方,不能是援军可以通过水路送货上门的!至少最后一公里要给你陆路截杀的机会!

    那些临江的码头营寨山寺,就不用考虑了!有水路的地方明军就无敌!

    把这些明军无敌的选项排除后,多铎眼前还剩下三个选项:

    第一,冲上去跟朱树人死磕,往西重回南京周边,甚至绕过南京打大胜关,进入芜湖马鞍山一带。

    其次,便是往南从金坛县翻越天目山,试图进入浙西山区,再翻过莫干山,杀往湖州、杭州。

    最后,便是往东杀穿江阴,劫掠无锡苏州,扩大清军在江南的根据地,再多劫掠财富剃头征兵。

    反正金山寺之败,就是给多铎排除了“往北逃返”这个选项,剩下的当然还有东西南三个选项了,这很合理也很严密,已经穷举涵盖了一切可能性。

    打大胜关多铎没把握,那地方背靠上游,朱树人在湖广不知道还有多少援军能填补上来,多铎觉得自己手头剩下的兵力已经不够了。

    打天目山,同样朱树人能从背后,从芜湖和江西方向把湖广援军运到天目山诸关卡背后。所以最终还是会打成消耗战,明军守住天目山险隘,有源源不断兵力,多铎去攻坚,纯粹找死。

    只剩下江阴这一个选项,看起来最合理。因为江阴在最东边,南京周边明军通往江阴的道路是被多铎的占领区分割的。

    所以多铎攻打江阴的话,朱树人没法从被围攻的关卡背后把援军运进去,只能是穿越多铎的占领区去增援。

    而只要朱树人想突破多铎的陆上占领区,就必然被多铎逮住陆上野战决战的围点打援机会!

    如此一来,多铎渡江这半个多月来,一直在打攻城战的憋屈状态,才会被彻底扭转!

    他心目中陆战无敌的大清,终于可以跟懦弱的南蛮子堂堂正正打一场野战了!

    不容易呐,过去这大半个月,多铎想想都流泪,一直在被逼着攻坚,太难了。

    一番简短的商讨后,多铎下定决心,最后征询属下查漏补缺:

    “本王欲移师转攻江阴,若能突破,便能至少搅烂伪明的无锡、苏州、湖州、杭州等财赋重地。得钱粮物资以利再战,也能靠剃发令再裹挟十倍的汉民背叛伪明,尔等以为如何?”

    张存仁和孙之獬等谋士都觉得这个想法原则上没问题,但张存仁想得比较细节,还是查漏补缺了两点小麻烦:

    “王爷,打江阴确实是我们眼下比较好的一个选择了,但也有几个小问题需要注意。首先江阴虽然不如镇江金山洲这般直接背靠大江,但其地名既然叫江阴,可见离江不远,

    若是朱树人还能从水路直接由长江江面给江阴送去援军,则我们此前的一切总结反思,调换方略,都会成为无用之举!要打江阴,首先就必须好好规划,如何防止江阴守军从长江水路得到增援、让沿江而来的明军,不得不跟我们野战!”

    多铎是掌控大局的,此前他也没怎么细想过打江阴,自然概念模湖,他也不耻下问:“你们可曾细细谋划过?具体该当如何注意?且拿地图来!”

    张存仁倒是提前想过这个问题,等旁边的侍卫拿来地图,他立刻就指着地图给多铎分析:

    “王爷请看,其实我军前几天,也已经对江阴一带做出过骚扰性的进攻,想看看能不能不用付出什么代价,就快速扩张我军的占领区。

    但江阴那边守卫严密,以轻兵游骑渗透分割无法奏效,这才停顿下来。不过此番若是我们以主力重兵去攻,多半还是有机会的。

    而江阴一带之所以难渗透,关键在于明军在那儿分作了三部——居中的,便是江阴县城,此地扼守了长江南岸两山之间的平原低洼地带。

    江阴县以北,一直到长江边,是黄公山,常州知府阎应元提前分兵在黄公山上险要之处设寨,且黄公山一直延伸到长江边上,还有深水泊位,所以要围攻黄公山要塞是不可能的,会跟这边金山寺一样,遭遇明军水路援军直接从江面上源源不断运进寨。

    我们如果要攻打江阴,就得以一部分围城兵力,穿插到黄公山以南、江阴城北墙以北之间的狭窄地带,分割这两部明军,专注于单打江阴县城,而不去跟黄公山明军消耗撕扯,对黄公山只管围而不打。

    若是江阴县城危急,黄公山明军为了救援城内守军而主动下山与我们野战,则正中我军下怀,正好利用我大清野战无敌之利,将下山之敌围点打援歼灭!”

    多铎听得很仔细,也借着张存仁的详尽剖析,靠着平面地图就把当地的地形想象脑补出来了。

    江阴城北的黄公山一带地形,后世看官或许也不太理解,但只要举一个例子,就能让人形象脑补了:

    黄公山那地方,一直到抗战时期,都是江防要塞,37年日军在10月底就基本打赢了淞沪会战、但是最后到了12月份才打进南京,搞了惨无人道的暴行。中间这段时间差,日军其实主要就是在啃黄公山上的江阴要塞。

    能让1937年的日军攻打相当时间的要塞,可见当地之险要。

    至于后来抗战结束,到渡江的时候,江阴要塞也是发生过激烈战斗的,不过常凯申的部队提前被地下组织渗透策反了,这才一举拿下。

    而这地方之所以是江防咽喉,也因为江阴一带,是长江下游江面最狭窄的位置,看看后世的百度地图都知道,造江阴大桥那地方,长江江面只有堪堪一公里宽!

    抗战时,日军海军其实八月份就试图利用长江一路逆流侵扰南京,但就是被江阴要塞黄公山炮台所阻,一直拖到十二月江阴要塞失守,日本海军才能通过(当时我国海军也在江阴要塞江面自沉了很多船堵塞航道)

    长江在这里之所以窄,肯定是有地理原因的。

    主要是上下游的江面两岸,都是平原江滩,没有地貌束缚长江,水面也就宽漫。而到了江阴城北,黄公山一直插到江边,把长江夹束得窄了。

    这样一座一直插到江里的山,当然可以确保山北坡直接有临江深水码头,那是断然不可能被陆军封锁的。

    这些事情如今虽然都没发生,但地理特征是古今一致的。

    多铎听了张存仁的分析之后,也是倒吸了一口凉气,立刻定下了“只阻断黄公山营寨和江阴县城之间的交通,但绝不主动进攻黄公山营寨”的基调。

    解决了这个注意事项后,下一个注意事项也一样变得顺理成章起来,张存仁继续分析:“与黄公山同理,江阴县城南还另有一山,便是江阴县与无锡县之间的界山惠山。

    惠山虽然地形并不如黄公山险要,但其背后有广大的腹地无法被我军掌握,我们若是强攻惠山,无锡明军可以增援,而上游南京周边的明军主力,也能从天目山背后迂回、再渡过太湖,源源不断增援无锡和惠山,我们是不可能彻底包围当地的。

    伪常州知府阎应元,此前似是还得了史可法允许,开掘了太湖经无锡县西的运河一段,利用当地运河水位略低于太湖和长江江面,放水淹没了数十万亩低洼田地,导致除惠山等高处外,其他无路可绕,都是泽国。所以,我军也只能放弃对南路的进攻,同样唯独只能专注于江阴县城。”

    张存仁这段话,多铎乍一听还不太理解,主要是有些技术细节他没法想象——为什么连接太湖和长江的这一段江南运河,水位会同时既比长江还低、又比太湖还低?以至于明军只要挖开运河堤防,可以直接放水淹没低洼地带?

    张存仁不得不又多解释了几句:原来,古代修大运河时,就非常擅长利用水位的落差能降低行船成本。

    在无锡太湖和长江之间的运河,其实是有两条相距很远的独立河道的,从南往北航行的漕船,开的是一条靠东边些的河道,而从北往南走的漕船,开的是靠西边一些的另一条河道。

    这两条河道中,东侧从南往北航行的河道,选取的等水位点,是太湖一侧水位高、最终注入长江的点水位低,注入长江更偏下游的位置。如此则运河水天然会有一个从南往北流、从太湖里往长江里流的速度,漕船都不用怎么撑篙划桨,顺着水流趟就行了。

    而从北往南航行的河道,选取的注入长江的点,在更上游,那个点的长江水位是比太湖水位高的,北来的漕船,顺着往南流的水,也就是从长江流向太湖的水,直接趟也能趟进太湖。

    这样的南高北低加南低北高双河道设计,确保了每一条运河航道,都有一个水位比中间河段高的势能源,只要掘开中间的河堤,立刻就能放水淹没低洼地带。

    南往北的河道,掘开后太湖水就会淹进来。北往南的河道,掘开后长江水就会淹进来。

    所以此前阎应元根本不用多少施工量,在清军刚刚渡江的最初几天内,就搞定了这事儿,非常神速,让清军想轻骑狂飙偷袭逾越都来不及。

    甚至当时还有几队清军骑兵斥候,因为赶上了明军决堤放水,在往惠山、无锡渗透时,直接被来了个“水淹七军”,只可惜规模太小,被淹的只是几小队斥候。

    而阎应元这么做的成本,无非是无锡县和江阴县大约几十万亩的良田受到影响。但相比于放纵清军渗透往无锡、苏州等富庶之地,导致江南糜烂的后果来说,这点代价是完全值得的。

    首先水位也不深,百姓也被提前疏散了,并没有淹死人,当地人都被阎应元转移进江阴县城和无锡县城助战死守。

    至于农田,如今刚好是冬天,庄稼已经收割完了,要是能在明年春耕之前灭了多铎,然后重修河堤慢慢排水,明年这些田还能种。最多只是种不了那些需水少的高价经济作物了,只能种水稻,就当提前充分灌既过了。

    考虑到如今天下灾荒频频,全部改种水稻也不是坏事,少赚点钱,多解决点吃饭问题,岂不美哉。

    ……

    多铎和张存仁等人,经过半夜的梳理,总算是定下了后续转战江阴的方略。

    虽然还没交手,原先也挺看不起阎应元这等无名之辈,但随着军议结束,一向狂妄的多铎,也难得冷静下来,甚至生出了一丝危险的预感。

    这个阎应元,不管打仗能力怎么样,至少战前的封堵准备工作就很充分!一个兵没用,就把清军的三条可能进攻方向,就封堵掉了两条!

    黄公山打不了,惠山也打不了,唯一能打的只是分割围攻江阴县城这一个点!还杜绝了清军绕路迂回渗透的可能性!

    多铎完全可以想见,既然阎应元能逼着清军只能打县城,那县城的防御肯定是很严密的,不然没人会逼着敌人只能打一个他没把握守的要害。

    他不知道阎应元具体会怎么准备,但肯定有充分的准备。

    这是一场“守敌之所必攻”的布局。

    怀着这一丝隐约的不安,第二天凌晨,清军主力还是陆续开拔,从金山寺前线撤退,往丹阳县和武进县收缩。

    清军倒也不怕明军在野战中追击,因为但凡明军肯追击,多铎一定会开心得不得了:憋了大半个月没野战打,明军终于肯从乌龟壳工事里钻出来了!那还不赶紧反杀!

    因为清军转移的第一时间比较隐蔽,而且是分批转移的,明军也没有立刻发现端倪。

    只是当天白天,郑成功忽然发现金山寺战场上清军的攻势放缓了很多,而且后来发展到只偶尔开炮放箭,并不实打实派人冲锋填绞肉机。

    经过一天的确认后,次日明军才知道多铎的主力是真的转移了,留在镇江方向的只是一些殿后部队。

    这个消息当然是立刻传回南京,也传回前线的句容县,送到了朱树人那儿。

    驻防在句容县这个前进基地的,是明军骑兵名将曹变蛟,曹变蛟立刻请示朱树人,请求追击后撤的清军。

    “部堂!多铎肯定是后继乏力了,想要东窜江阴,让末将带兵衔尾追杀吧!趁着清军转移,必然混乱脱节!”

    朱树人已经挂了兵部尚书衔,所以部将们也不再称呼他总督大人,而是改口喊部堂。

    朱树人闻言,立刻抬手制止了曹变蛟的求战心切:“曹将军不必急躁,多铎虽然受挫,野战的军力还是够的,我们现在追上去,正中多铎下怀。

    我也估算过多铎的补给了,这次在金山寺拉锯超过十日,弹药损耗必然极为巨大,不亚于南京城之战。估计至少已经用掉了军中七成的火器储备。

    若是再来这么一场,在江阴城下依然受挫、困兽犹斗突围不得,怕是他的炮兵就彻底报废了,没有弹药就是一堆铁疙瘩,

    清军不重视火枪只重视大炮,那点火枪也会变成烧火棍。箭失倒是未必会射光,但也前景堪忧。我们就等他在江阴城下最后碰得头破血流、耗材耗尽,最终一举全歼多铎!”

    曹变蛟有些不甘心,忧虑地说:“部堂所见,固然是持重。但末将担心的是,江阴县未必能守住多少时日,

    若是我们不立刻逼上去,江阴又很快失守,无锡、苏州等富饶之地,必然被清军屠戮洗劫!

    这江阴县不比金山寺,金山寺虽残破,没有城墙,只有山势硬寨,但毕竟有临江码头,我军可以源源不断拼消耗。江阴纵然比金山寺坚固,援军却是无法水路运进城的!那等小县的城墙,能扛住清军几炮?”

    朱树人却依然一副智珠在握的样子:“放心,阎应元跟我多年,已深得我部下众将习学的守城精髓真传,我估计他的守城之能,不在我表哥张煌言之下。

    而且我是战前就把他派到江阴,以防不测的。如今距离多铎渡江,已有近二十天,江阴原本都不是主要承担压力的方向,他有那么多天准备抢修工事。

    加上我此前趁着清军还没打过去,就从长江水运提前给他拨了些枪炮弹药,哪怕现在开始被围,光靠之前运进去那点物资,够他守城的了。

    我们就安心等多铎再在江阴城下受挫个十天半个月的、锐气进一步耗尽、物资进一步耗竭,再去决战打扫战场!”

    属下其他将领,看朱树人对于阎应元这个老部下如此信任,坚信阎应元能撑住许久,也就不好再说什么。

    明军就这样稳扎稳打,慢慢推进,南京周边的明军主力,完全是一副结硬寨打呆仗的样子,虽然要推进,但都是走几十里就立一个寨,绝不给清军立刻返身逮住野战的机会。

    清军但凡回身,明军就立刻紧守营寨,逼着清军来攻营。

    这番压迫,也是搞得多铎没了脾气,过程中他也不是没派完颜叶臣试图突然杀个回马枪,但回马枪直接撞在了铁板上,什么好处没讨到还白白伤亡了数百上千人。

    双方就这么拉扯着,任由清军抵达了江阴城下,开始全力攻城。

    这也是清军最后一个突围方向的尝试,这儿还突围不出去,就不用突围了。

    PS:六千字就不拆章了。也免得审起来麻烦,最近管得严。

第298章 江阴围城

    多铎麾下的清军,跟明军拉扯数日后,最终还是成功把主力移师到了武进县(也就是后世的常州市区),并且以武进县为出击基地,开始准备对江阴县的全面总攻。

    移师过程中的一切诱敌计策都没有奏效,朱树人压根儿就不上当,也严格约束部将,不许哪怕曹变蛟这种暴烈的猛将出击追敌。

    而清军在退兵过程中,也是又做出了一些出乎明军意料的残暴举动。

    比如当他们主力移到武进县时,多铎觉得留在后方镇江丹徒县的守军后续容易被明军分割包围,就做出了放弃丹徒县的决定,让自己的军队只集中在武进、丹阳和金坛三个县,这三地以品字形布局,互为犄角,可以援护。

    这一点只要看一下镇江附近的地图,也不难理解,因为镇江一带长江是往北拐的,丹徒恰好在这个最往北延伸的尖端上,跟另外三县形成了一个伸出很远的突出部。

    当清军需要从丹徒夺回金山寺、然后跟对岸扬州的瓜州渡联络时,这地方当然重要。

    可清军如果彻底放弃了打通这儿的长江水路,再固守这个凸出的半岛,就很容易被明军切割后关门打狗。

    多铎也不想白白放弃一部分手下,自然要收缩兵力。

    而以清军的残暴,当多铎是愤而不得不放弃时,又哪里会给汉人留下人口物资?

    无法离开的老弱病残人口,几乎是被多铎全部屠尽。剩下的要么是剃发屈服、暂时从贼了。要么是此前就私下里武装反抗、向大明占领区突围了。而粮食当然是能搜到的都带走,全部充作清军的军粮。

    最后,多铎的部队在弃城前还放了一把火,把丹徒县能烧的尽量烧掉。明军发现情况后,还唯恐有诈,确认清军确实撤了,才赶来救火,拿回这座县城。

    但城内已经看不到活人,只拿回了座被杀迁一空的空城。

    明军将领们同仇敌忾,愤怒爆棚到了顶点,几乎要控制不住。这边的消息传回大明统治区,其他江南人民也是第一次有了完全的民族凝聚力,剃发令带来的同仇敌忾也愈发众志成城了。

    事情到了这一步,朱树人也不得不离开南京城,带兵亲征,亲临前线督师,确保所有将领都不会冲动独走,形势才慢慢重归掌控。

    这很可能是对多铎的最后一战,朱树人当然要亲自收获这份泼天巨功,建立他在南京朝廷的绝对威望。

    而正牌兵部尚书史可法,则被朱树人好说歹说,劝他留在南京城内统筹全局兵备战况,就别拘泥于一城一地的战斗了。这也是为了史可法好,让将来的权力能更好的平稳过渡。

    在朱树人的权力结构设计中,史可法依然是忠义之臣,当然要重用,但史可法的定位永远是一个后方的军事统筹者,而朱树人才会是未来的一线三军统帅。

    这个分工,就好像三军统帅和国防部长,或者说古代天下兵马大元帅和枢密使的分工,也确实契合了“兵部”的本来职权。

    隋唐设立六部之初,兵部本来就是管军队建设和装备后勤、补给筹措的,那些朝代都还保留了天下兵马大元帅。是后来宋、明对武将的制衡越来越严厉,枢密院和兵部的职权才逐渐越来越细,最后不仅能直接掌管武将的升迁任命,甚至还要“微操前线”,这是宋明武备衰落的重要原因之一。

    当然了,以后天下重新太平了,朱树人还是要提防藩镇割据、武将跋扈的,但他本人活着的这一代人没必要,他可以终生扮演军权独揽者。至于以后,再想别的办法。

    这些都是后话,眼前最关键的还是战场上的胜负,只要打赢了,后续一切都好说。

    ……

    话分两头,明军把清军的占领区逐步压缩到三个县之后,多铎也终于在江阴城下,展开了第一轮的攻势。

    清军主力抵达武进县是腊月初六,再推进到江阴城西则是腊月初八。

    多铎当初刚到江南,一共有四十六门红夷大炮,南京之战结束后损耗到堪堪三十门出头。金山寺半个月的消耗拉锯,又有数门大炮被摧毁,还有些使用过度损坏故障。

    总之多铎能拉到江阴的重炮,总数已经进一步下跌到了二十门。火炮数量的下降,也让清军不得不放弃速攻破墙的计划,转而考虑多准备一些其他攻城武器,多管齐下。

    而当多铎第一次亲自观察了对面江阴县的城防时,则是忍不住又微微倒抽了一口凉气。

    战场的地形并不利于大兵团展开,城北黄公山,城南惠山,还有放运河水带来的泥泞烂地,把一切原本低洼适合行军穿插的平原都淹了。

    若是在北方,这寒冬腊月的季节,多铎也不至于太怕水,因为清军在苦寒之地打仗打习惯了,北方的河流腊月早就结冰了,甚至连黄河表面都能结冰。这才有历朝历代河北雄兵趁着严寒铁骑渡黄河的典故。

    但到了江南,情况截然不同了。哪怕是小冰期,冬天依然不能让长江或者太湖结冰,运河水放出来后,只会留下泥泞。

    多铎原先也没来过江南,甚至他那些主要谋士和文官,不论张存仁还是孙之獬,也都没来过江南——孙之獬虽是汉人,却是山东籍的,一直在北方做官。这导致他们原先都没太考虑过这个问题,也没料到最后会需要在大冬天的跟泥泞作斗争。

    而江阴县的城墙,经过此前一段时间的抢修,外墙也额外加固了一层缓坡的夯土,质地看着不是很坚固,但绝对能吸收炮弹的冲击动能,已经接近西式棱堡或者说南阳县的城墙设置了。

    当然,具体到细节,阎应元修的城,跟张煌言修的南阳县还是有点不同的。

    江阴县更小,城池原本的规模也更局促,城墙四角原本也没有角楼炮台,马面数量也很少,无法布置足够的侧射交叉火力佛郎机,用于轰城墙根的蚁附之敌。临时要凭空造大型炮台,工程量太大,民夫也来不及施工。

    所以阎应元因地制宜,放弃了建造大型炮台的想法,而是在城西设置了几个凸出于城墙百步外的小型独立要塞,只以甬道土堤与主城连接——

    对这种设计没什么概念的,可以理解为西式棱堡外部的凸出式三角堡,也就是意大利语里的“Rivelino”,意大利人1497年就发明了。

    也可以理解为三十年前大阪战役中真田幸村在大阪城南修建的“出丸”。只不过真田丸只是藏火枪队的,阎应元修的那些前出式三角堡,每个都可以布置四门红夷大炮,而火枪队也一样不少。

    清军刚刚抵达时,不了解这种凸出三角堡的效果,就想着直接先速攻一把,夺取几个外围工事以壮军威。

    他们把仅有的红夷大炮都拉来对着这些三角堡狂轰,然后组织大量铁甲士卒直接飞梯登城,觉得这些三角堡藏不了多少人,只要以数十倍甚至更多的士兵四面围殴,绝对能拿下。

    然而一打起来,多铎就发现自己大错特错了。

    这些三角堡之所以造成三角,都是经过严密的数学计算的,其外侧的两道三角形斜边角度,刚好都是跟后面主城墙仅有的那几个马面炮台互相呼应的。

    清军如果沿着那两条外斜边蚁附,就会被后侧主城墙马面的红夷大炮精准侧射,打成穿糖葫芦,火枪队也可以敞开了侧射,让攻城士兵都处在一条瞄准线上。

    而清军如果绕过三角堡的两条朝外斜边、非要从朝内的那一侧攀爬,倒是可以防止刚好处在交叉火力线上,但那个位置距离主城墙也最近,只有几十步,要腹背受敌。

    最歹毒的是,阎应元修的这三个凸出式三角堡,其墙顶的女墙垛堞,都是只有朝外那两条斜边上才有,而朝内面对主城墙那一侧,是没有女墙垛堞的,光秃秃无处藏身。

    三角堡的高度也比主城墙略矮一些,确保一旦这些外围工事被清军夺取,清军也无法在墙顶站稳脚跟,因为他们毫无掩体,站位还比后面主城墙的明军低,只会被单方面屠戮射杀,挨个点名。

    显然,这一切背后的数学原理、设计应用,又是朱树人点拨的,并且由朱树人在武昌的学术理论团队加以论证、工程技术人员具体检验过的。方以智、宋应星,每个人都在其中做出过贡献,最后阎应元不过是一个学习并加以应用的集大成者。

    清军的初次轻率进攻,直接后果就是丢下了足足千余具尸体,却什么都没得到。还不得不重新回到慢慢围城、慢慢制造重型器械的老路上去。

    清军转移目标后好不容易鼓舞起来的士气,也再次低落了下去。士兵们在泥泞中迂回搬运,推着车轮时常深陷的牛车,把围城物资运到敌后的城东、城北,把江阴城四面都分割包围起来。

    对面的阎应元,也没一味死守,甚至敢于在清军少数围城部队先锋、辎重过于深入,或者脱节时,主动打开江阴县的城门,派出敢死队反击,把清军落单或陷入泥泞的辎重队截杀。

    虽然这种截杀只成功了一两次,但也极大地鼓舞了江阴城内守军的士气,让他们愈发尊重阎应元,对他的一切命令毫无保留地遵照执行,如臂使指。

    多铎一开始完全没料到明军有这个胆子,损失了两批陷入泥泞的马车后,不得不让自己麾下的围城部队相互之间别离太远,不要落单,但这却导致了进度的进一步迟缓。

    清军花了四天时间,才初步建立了围城阵地,又花了五六天,才修起必要的防御工事,避免明军突然出城骚扰时被打个猝不及防、顾此失彼。

第299章 前仆后继

    面对阎应元严密的防守,多铎初攻未能取得战果,也就只好从长计议,分几手准备。

    他召集了麾下众将,集思广益,很快拿出几条应对方略。

    而这些方略,主要还是张存仁给他分析的:

    “王爷,明军在城西那几个凸出于城外的钉子,着实不好拔。虽然小,但下官已经观察过了,几乎是实心的土坨子,用大炮也未必轰得塌。

    就算强攻上去又立足不稳,城内还可以通过土堤甬道撤退或增援。所以,不如另想它法,假以时日慢慢拔除掉其中一两个三角堡,再强攻江阴西城墙。

    与此同时,我军既然已经彻底四面围城,而且兵力远远多于守军,便可以从南北两个方向一起展开策应攻势。分摊明军守军注意力,消耗守军,万一其中某处有破绽,抢先登城了,也是一件意外之喜。”

    张存仁的对策分为两部分,一部分是调整城西主攻战场的方略,另一部分则是在南北两侧开辟第二战场。

    因为他还没说主战场如何调整,多铎也听不出问题,便只针对第二战场部分,问了几点担忧:

    “城南城北也要同时发起攻城,怕是不好展开吧,那阎应元,倒是确实没有在江阴城的南北两侧,也修那种恶心的三角堡炮台,可那多半也是因为当地地形崎岖,夯土运石费力,他一时没那么多工力。

    既然地形崎岖对守军修筑炮台不利,对我军运入重型攻城器械同样也不利。本王已经看过了,城外道路,不是崎岖的山地,便是低洼的已经被运河水淹了的泥泞地。

    重型的吕公车、云梯车根本没法推到那些方向的城墙外,红夷大炮也难以建立距离城墙足够远、足够安全、射界也好的阵地。如若直接在城外狭窄的平地架炮,怕是还不够城头炮兵反击炸的!

    你让本王在南北发动攻势,难道要用飞梯、轻型云梯、壕桥车、撞木和掘城木驴就指望破墙?”

    对于这个困难,张存仁也没法否认,只是大大方方表示确实没办法,但清军也没得选择。

    阎应元之所以在这些地方没修三角堡,自然是确实有困难,也知道清军要从这些山地进攻很难,利弊对于双方都是正等的。

    如果他们学过三十年前曰本人的历史,也会知道,真田幸村只在大阪南修了真田丸,另外三面都没修,就是因为另外三面不好攻。

    能躲开守军防守重点的位置,肯定是本身有先天缺陷的。

    多铎权衡再三,发现自己也没得选,就准了这条安排。南北方向的清军,被自废了一部分武功,禁掉了一些部署困难的重型装备,也就认了。

    然后,他又把关注挪回张存仁说的“用别的办法,慢慢拔除城西那几个前出的三角堡”上,想问问具体有什么办法。

    张存仁显然也是提前想过了,指着远方的地形一边解说:“王爷,这些三角堡都是实心夯土的,轰不塌,只有想办法把地基挖空了,让其自行塌陷。

    自古地道攻城,最怕的就是被守军提前发现,然后在城墙内侧遍挖长堑,截断地道的出口。但我们这次只是追求挖到这些三角堡底部即可,先用大量木柱子撑住,多挖空一些高度,然后再烧断木柱子,甚至可以下点本钱最后多埋点火药。

    最后地基塌陷,这些三角堡也就沉下去了,只要沉几尺,甚至一丈,确保其顶部炮台被毁,暂时无法修复,我军就能趁机压上,对后面的城墙展开总攻。

    而这种地道塌陷攻城法,因为一开始就没指望挖到城墙内侧,只是重点制造塌陷,自然也不担心城内守军挖深堑断出口了。只是费时比较久,这才需要南北两侧进攻,多管齐下,争取让守军乱中出错,哪边先得手都好。”

    多铎眼珠子一转,承认张存仁确实是有想法,地道攻城的一个最大短板,确实在这种环境下被绕过去了。

    不过,多铎也是知兵的,他也知道地道攻城的短板远不止这一个,还有一个第二大的、也非常重要的短板,便是地道很怕地下水。

    多铎闭上眼睛思索了一会儿,这才忽然睁开:“你想过没有,我们久在河北、辽东,河北土地松软干燥,自古河北军便擅长穴地,《三国演义》上曹操袁绍公孙瓒就都会。

    但江南泥泞多水,尤其江阴周边刚刚被阎应元掘了运河淹地,但凡往下挖几尺,你能确保不会有大量的水渗过来?”

    “这……”张存仁微微抽了一口冷气,意识到这个问题确实严重,一番权衡后,他只能调整细节:

    “那只能挖浅一点,同时挖短一点,只在这些三角堡外侧一两百步就开挖,确保两百步内就能挖到三角堡底下。而且我们这种挖地道不比寻常渗透到城内的地道、需要遮遮掩掩,我们可以明着挖,地道口用挖出来的土堆形成掩体,保护洞口即可。

    如此短距离,纵然渗水,大不了安排士卒弄点石头尽量堵漏大的渗水点,再往外以水缸挑担排水便是了,我们有数万大军,还没有人力排水么?”

    多铎又思索了一番,觉得确实可行,因为他们的地道,是不用考虑保密问题的,公然明着挖,可以节约很多距离。

    那么最后剩下的问题,也就是时间了。这项工程,会拖延攻城方好多日子,估计至少是十天。这十天,正面只能跟明军对射,得指望南北两翼找机会。

    “罢了,便依此议,再搏一把!”

    ……

    清军正式定好了新的总攻方略后,当然一刻不敢耽搁,立刻重新组织起了强劲的攻势。

    城西挖地道破外围三角堡需要时间,清军的主要战兵便蚁集南北,尤其以城北为主。短短几天内,清军集结起大量飞梯、十几架轻型云梯,还有数十辆壕桥车和掘城木驴,让重甲兵先登,发起强攻。

    所谓的“轻型云梯”,具体的标准,便是看这些器械能否通过崎岖泥泞的地区,转移部署到城北,凡是没法人推马拉翻越崎岖,或是陷入泥坑就推不出来的过於沉重设备,都只能弃用,一切尺寸吨位上限,以“陷入泥坑能推出来”为限。这毫无疑问也制约了清军的发挥。

    同样的道理,清军没法在北线部署重型红夷大炮,在支援炮火方面,就只能选用那些三五百斤的佛郎机,这种小炮就算运输途中陷入泥坑也能靠人力拖出来。

    重炮不足的情况下,清军只能以传统的海量弓箭手持藤盾、还有临时搭建的厚木板阵屋,上前放箭掩护登城,一时城头箭如雨注。

    而火枪本来在清军中就不受重视,此刻又要节约火药给大炮和挖地道埋火药爆破让路,仅有的火枪大多被清军封存不用,就靠箭矢和炮的高低搭配。

    阎应元本人得知城北成了新的主攻方向,也是亲自带队来城北增援督战,以精兵堵口,随时准备应付险况。

    江阴城内虽然明军规模不大,但人口却不少。尤其是此前吸纳了武进县等地逃避剃发令而来的难民,还有周边无锡县等地因为田地被淹而迁移的难民,所以城内壮丁足有二十余万人!

    也千万别觉得这个数字夸张,因为历史上阎应元等在江阴起义抗清时,史载也有二十多万男丁聚集。如今他吸纳的人口比历史同期更多,准备时间更长,刨除老幼病残,光是青壮就能凑出二十多万,自然也不奇怪。

    因为对剃发令的仇恨,加上阎应元本来就在江阴老家颇有威望,出去跟着朱树人当官抗敌数年,威望就更高了。二十余万壮丁都踊跃愿意帮助守城,众志成城之下,参战的汉人数量,竟达到了对面清军总人数的三倍!

    虽然这二十余万壮丁都没什么军事技能,纪律方面也仅仅被阎应元集中操练了半个月不到,此前只是帮着修修城防。但如此人数往上堆,人人奋勇愿意填补伤亡战友的缺口,还是让清军苦不堪言。

    多铎派来负责城北攻城战场的将领,主要是固山贝子尚善和他的几个弟弟。尚善是清镇国公费扬武的嫡子,袭其爵,如今才二十几岁,他弟弟傅喇塔等人,也都以悍勇无畏著称。

    攻城开始后的第三天,尚善带兵猛攻时,在付出了极为惨重的伤亡后,终于发现明军城头守卫似有松动,个别位置有登城站稳脚跟的希望,于是下令不惜代价猛攻。

    傅喇塔见状,也向他二哥请命,愿意亲自督战登城。尚善吩咐五弟小心,傅喇塔便穿了三套精良的铁札棉甲,然后带了整整一个满编甲喇的满人勇士,人人穿两套铁札棉甲,开始登城。旁边的清军弓箭手也是火力全开,不顾隐蔽,全力抛射城头,为先登勇士分摊压力。

    傅喇塔也算满人勇将,登城时腰悬双刀,背插双刀,身穿三重甲,旁边还有拿着重盾的护卫帮他开路,誓死遮蔽自家主子。

    城头的明军见新上来的这波清军重甲极为坚挺,火枪独头弹直接命中都打不透,弩箭更是不能伤,便赶紧调集灰瓶金汁往下疯狂泼洒。

    一时间倒也让满人死士颇付出了些伤亡,不少士兵头脸眼睛被伤,虽不致死,却也坠落摔伤、翻滚哀嚎,被多重重甲拖累得一时无法起身。

    唯独傅喇塔亲自督领的这一路,得罪精锐的勇士铁盾周密遮蔽,灰瓶金汁不能透,好在江阴本就是江南造船重镇,给船舶防水打麻用的桐油储量极多,阎应元注意到这边的危险后,又让士卒赶紧往这处缺口补充烧热的桐油锅。

    只可惜桐油锅增援调度还是慢了些,虽然调到后士兵们不顾生死、直接探出上半身往下倒油锅,也着实烫死了好几个后军满人勇士,但还是被满人的先头死士成功上城。

    而直接探出城墙倒油的壮丁,自然也免不了被下面清军的如雨箭矢直接射成了刺猬,哀嚎坠墙。然而明军士卒却悍不畏死,战死壮丁的袍泽伙伴依旧接过空油锅,继续去装油准备再战。

    傅喇塔上墙后,身边十几个最精锐的死士侍卫,也是大开大阖疯狂砍杀起来,明军以长矛阵疯狂攒刺,居然还是丝毫伤不得这些满人中最精锐的战士,尤其傅喇塔本人的三重铁甲,更是刀枪不入。

    傅喇塔双刀翻飞,疯狂乱砍杀声震天,砍缺了腰上悬挂的那两把,就从背后抽出新刀再战,他背后也陆续有多重铁甲死士侥幸涌上。

    “扑上去勾他们的腿!先勾倒在地再说!这些人铁甲很厚扎不穿!”阎应元麾下典史陈明遇刚好负责这段城墙的防守,见状也是厉声大喝,并且以声作责冲了上去。

    明军勇士不顾生死,拿着挠钩和钩镰枪的纷纷用地堂招式猛攻满人死士下三路,利用他们转身不便把好几个人勾倒,而这个过程自然非常凶险,好多明军钩手因为自身身位太低,又不好格挡,勾倒敌人的同时也被满人死士乱刀砍死。

    然而阎应元却极得军心,他麾下士兵哪怕看到战友惨死,依然捡起挠钩继续勾,哪怕一条人命只能换来把满人死士勾得摔一跤,也在所不惜。

    勾倒之后,立刻有旁边丢滚木礌石的民壮、普通士兵,哪怕拿着大石头冲上来近距离砸,也要往倒地的满人死士身上招呼。

    傅喇塔本人在双刀狂砍之中,亲手砍死了明军四个挠钩手,最终不敌被勾倒,又砍死了三个想扑上来的明军掷礌石民壮,但那些民壮哪怕是死了,手中石头惯性去势不减,还是跟随着尸体一起重重倒下砸在傅喇塔身上。

    傅喇塔被两块礌石先后砸中腹胸,顿时狂呕喷血,又捅死第三个掷石民壮,但因为利刃直接彻底穿透了死者的身体,竟没能挡住死者前冲的惯性,那死者靠着最后一丝神经反射,微调了双臂的屈伸幅度,尸体倒下时,双臂所持的石头刚好被杠杆惯性抡在了傅喇塔脑袋上。

    “噗嗤——”傅喇塔的脑浆子从双重钢盔的缝隙里溅射出来,终于被明军汹涌而上的挠钩手反复狂捅其头盔护颈的缝隙,把他的咽喉钩得血肉模糊,人头硬生生被百矛刺吼之势狂乱钩断。

    傅喇塔带来的那些多重重甲心腹死士,也都在明军悍不畏死的堵口反扑中,被一一击杀。

    半刻钟之后,随着清军这波先登尝试崩盘,固山贝子尚善也差点哭晕在阵地上,他已经得知他五弟被明军悍不畏死前赴后继砸成了肉泥还钩烂了人头。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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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姓窃明介绍:
朱树人回到了崇祯十二年,大明已然彻底病入膏肓。
自己区区一个秀才,连官都不是,用正常手段怎么来得及拯救大明?
既然如此,只好用一些非常手段了。国姓窃明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国姓窃明,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国姓窃明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