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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浙东匹夫     国姓窃明txt下载     国姓窃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314章 尼堪:走晚了就别走了

    朱树人虽智谋过人,但实话实说,他也不是什么开了天眼的全知全能。馏

    所以在这次派使者往还摸排、刺探推敲之前,他是真没想到,原来敌营中还能有人这么无耻,“讳罪为功”,居然能把临阵脱逃放弃主帅,说成是奉命突围求援。

    要是能这么搞,那当年刘封孟达就不该落下“不救关羽”之罪了——

    完全可以羊装救一救,然后直接回成都报信,告诉刘备“不是我们不救关羽,是我们去了之后,关羽知道我们兵少力弱,救了也白救,所以关羽亲口命令让我们负责去成都拉更多援军”,那刘封不就不用死了么?

    只能说,那些鞑子的求生欲捞功欲太强,政治上内斗的本能也太强,脑子全花这上面了。看着《三国演义》学打仗,已经青出于蓝,连三国演义上的人没想到的招,他们都能举一反三更进一步。

    但现在摸清敌人内部的这个矛盾,对朱树人来说也不算晚,他也还来得及抓住机会好好利用。

    朱树人很快判断出,敌军中想捂盖子退兵的力量,肯定不会小,想坚持再搏一把,争取在收兵前打个相对漂亮仗捞回点面子的,也肯定有。这里面的分歧,就可以好好利用。

    首先,明军得在正面战场上打疼对方,让主战派愈发吃瘪!使其在清军内部的话语权权威进一步下降!馏

    其次,作为搭配的副手,可以想办法给清军中的主和派一点台阶下,让他们想坚持退兵时,不至于显得那么怂——具体怎么做,还真得感谢尚善、李成栋刚刚启发了朱树人:

    敌人就是最好的教员,他们已经说了,“败退都可以说成是奉命突围求援”,那为什么不能再进一步举一反三,说成是“战略转进、增援后方、救援防止敌军绕后……”

    朱树人大脑飞速运转,脑海中各种给退兵之敌找借口找台阶下的历史典故、如电影闪回一般过了一遍。

    他很快就筛选梳理出几条看似最靠谱的:“嗯……《三国演义》这种小白读物里,都提过赤壁之战前,徐庶看穿庞统连环计时,想找办法脱身,庞统就教他,在曹营中散布谣言,说西凉马腾袭扰曹操后方,然后就可以借口帮曹操抵御马腾趁机跑了……

    后来诸葛亮气死周瑜去吊孝,鲁肃问计时,罗贯中又用了一下这个工具人,看来,马腾型工具人,几乎是应对这类情况的标配了……”

    想到这一点,朱树人又进一步脑补排查谋略,明末清初这个时间节点,貌似并没有现成的马腾型肉盾可以拉仇恨找台阶——

    他总不能说陕西的吴三桂又要叛清归明吧?吴三桂现在剩下那点实力,根本就没有威胁了。就算说了,也远水不解近渴,不至于让清廷从淮南调兵回防。馏

    不过,没有马腾型肉盾羊称袭扰敌军后方,或者有但是太弱太远,朱树人还可以帮着生生制造一个嘛!

    想到这儿,朱树人吩咐顾炎武和其他几个军事幕僚拿来地图,随便扫了几眼,就有了一个目标:

    “这几日,吩咐张名振准备一下,瓜州渡这边让郑贤弟家的水师负责长江江防就够了。沉家的护漕水师,又有活儿干了。

    孤准备谋划一场从淮河口逆流而上的登陆突袭,袭扰敌军后方的补给重镇淮安府,断南下清军补给!而且很快就要开春了,一旦春雨连绵,江淮陆路泥泞,运河要是被掐了,够他们痛苦很久了。”

    朱树人这番话一出,旁边的幕僚和部将都是大惊,顾炎武平时是不过问军事的,都忍不住说:

    “王爷打算不顾正面之敌,反而沿海绕路、攻击敌后的淮安?这怎么可能攻得下。江淮之间原本就有清军三四万,此番满达海带着河南的两红旗骑兵主力来援、北方的山东清军也南下了,这一带至少又集结了超过七八万清军,

    我们绕后主攻,敌军有坚城依托,还能随时咬住我军野战决战,这事儿可是凶险非常呐!”馏

    顾炎武说完后,当天来到瓜州渡大营听用的黄蜚,也是觉得这事儿太不靠谱。他也算积年宿将,不管战绩如何,战场经验是非常丰富的,

    他原先对鄂王的脾性不太了解,怕得罪人,一直少言寡语,今日却也难得犯言直谏:“王爷切不可因为江南地区,我军野战大胜了鞑子一场,便从此小觑鞑子的野战战力呐!

    江阴之战,那是前后运筹消耗疲敌了大半个月,才凑成了天时地利人和,这种机会可遇不可求的!如果是双方都毫无准备的野战遭遇战,末将认为如今还是鞑子军明显强于我军的。

    而且张军门要从海路绕到淮河河口、再逆流登陆淮安,注定不可能运载太多大军,能有三五万人么?清军却是可以从陆上随时退兵,以清军之速度,七八万人要集结于一处也不难,我军怕是狼入虎口啊!”

    朱树人耐心听完,并没有直接打断。他知道,这也是一个跟黄蜚、刘肇基这些新归他统属的北归派武将建立互信的过程。

    越是跟领导不熟的武将,越是不敢提意见,现在难得敢提了,就该鼓励,培养其积极性,不能让对方只做一个执行者。这样久而久之,部队的凝聚力和指挥才能如臂使指,同心同德。

    所以,朱树人让黄蜚彻底说完,才和颜悦色地拍拍他肩膀:“连黄军门都知道淮安不可轻攻,那鞑子自然也不会提防了,说明这事儿有点可乘之机。馏

    而且,能不能攻淮安,关键不在于机会大小,而在于本王的命令是否严苛——本王可没说要让张名振孤注一掷、立下军令状非得拿下淮安城不可,

    如果只是羊攻,只是偷袭试一试,发现没机会就直接退,以我军水师战船之利,鞑子能留住他么?留不住的!反而还能借机调动扬州城外试图围攻的清军、拉扯出敌人更大的软肋!”

    众将听说这种袭扰并不是让人立军令状强攻,只是偷袭分散敌军兵力,便没有再说什么。

    而且这里面必须提一句,以免后世看官不理解:在后世的地图上,淮安城距离淮河入海口还是挺远的,船只逆流深入,可能会被人堵在河里(其实后世都没有淮河入海干流了,只有人工挖的苏北灌既总渠入海,淮河的天然干道已经被黄河泥沙淤积没了)

    但是在明末,这种风险却完全不存在。主要就是因为一直到1860年代黄河北归之前,黄淮合流那几百年里,黄河泥沙导致了苏北盐城等地的土地,往黄海里长了足足一两百里宽!

    如果分别看明末的地图和现代的地图,就会发现现代的盐城、阜宁主城区以东的土地,明朝的时候都还在海底下,没长出陆地呢。

    当时淮安城离海岸的距离,比现代至少近一半。淮河河道也比现代的苏北灌既总渠宽深好多倍,指望靠小船和人造暗礁根本无法拦河截杀。馏

    黄蜚想了想之后,也是心悦诚服赞叹鄂王爷高瞻远瞩,用兵如水银泻地,无孔不入,不着形迹:

    “……如此末将便放心了,要是此计能成,建奴这波淮南攻势,应该不久就会退走。不过最近几天,扬州城防还是要小心戒备。

    张将军就算即日开始准备走海路迂回,算算路程,至少也要三日后先到苏州出海,再迂回北上数日,再逆流进淮河口偷袭一日,加起来七八天后才能见效。”

    朱树人澹然一笑:“嫌慢?”

    黄蜚:“末将岂敢嫌慢,再守七八天还不是轻而易举,只是说不可大意罢了。”

    朱树人又拍了拍他肩膀:“七八天其实刚好——你想,就算淮安被偷了,清军敢因此就彻底弃攻扬州、全军北撤么?不会的,最多只会分兵去救。

    因为没得多尔衮的许可,他们谁敢就此说彻底终止这次南征?对面那几个建奴将领、贝勒,一个都担不起这样重的决策责任!馏

    而昨天建奴才刚刚、彻底确信多铎的死讯,算算时间,现在应该已经写好了急报奏表,派六百里加急往北京送了。两千多里路,到北京也要四日,折返也要四日,还要给两头留出决策时间。

    我估计,十日之内,对面的建奴将领们才能统一决心,摆脱退兵的罪责。而淮安那边如果八天见效,时间差就太完美了,刚好卡在敌军将退未退、等到推卸罪责借口前夜,这,会是敌军军心最混乱的时候!”

    军事上的借口、台阶,八天后到位!

    政治上的免责、台阶,十天后到位!

    这两个动摇借口之间的时间差,就是最完美的、军心最混乱松懈的良机!

    一众部将、幕僚听了之后,也是升起一股不寒而栗。

    自古足智多谋之士多矣,但便是诸葛、谢安、虞允文,哪个能说这样精确定量地分析推演?古人用计,很多都是大而化之,并不会精确数学计算。馏

    “王爷神算,古今无匹,末将等能受王爷统辖、带掣建功,实在三生有幸!”

    “我大明之前的督抚、督师,若是都有王爷您这般运筹帷幄,天下何至于此!”

    “末将等这就去准备!到时就能趁着敌军将退未退之时,掩杀其后军!”

    ……

    计策有了定论后,此后七八天的垃圾时间,自然没什么可赘述的。

    无非还是淮扬之间各县的攻城尝试、偶尔拉锯转移目标。

    清军攻打扬州数日,果然继续灰头土脸,各种尝试都失败了,还每天都能继续折损好几门红夷大炮、战死数百精兵,负伤更是上千。馏

    攻不下扬州,期间清军还试图转移目标去泰兴、海门等县城捞点好处,无奈明军的长江江防很扎实,水师可以随时调动大笔支援部队跟清军打消耗。

    所以哪怕泰兴、海门二县城池非常破烂,清军也依然讨不到好处——现在的问题是,清军也就野战有不小概率打赢明军,而攻坚阵地战,只要明军有增援,打成消耗战,清军是完全没机会的。

    换言之,就算泰兴、海门的城门或者城墙被攻破一个缺口又如何?经过了江南大胜,加上朱树人的绝对威望加持,让所有将士都知道援军不会抛弃他们,现在明军士气太高涨了,破口后打堵口战、巷战换命,明军都能撑下去。

    而清军才多少人命可以填?能跟明军打这种堵口巷战换命的模式么?换得起么?

    根本换不起!原先清军指望的,从来都是“破一个口,然后明军就作鸟兽散,甚至闻风而降”,只要明军战斗意志不崩,满人人口翻十倍都换不起!

    尼堪其实也知道随着多铎之死,清军最终大概率是要退兵休整的,但既然多尔衮的新命令还没来,他也不好怠工,只能打完这最后一段时间。

    他的目标,也已经从救援多铎,变成了“打赢一场胜仗再走,捞点儿面子和仕途资本”。馏

    古人虽说不知道“用户体验峰终定律”,但朴素的心理常识还是有的,都知道一件大事终结的时候,最后这一把的输赢,能极大影响整个布局的定调。

    就好比赌徒下牌桌的时候,如果最后一把小胜了,那就能心情愉悦好几天,下次还有大概率会回来。

    以至于后世很多马靠和东南亚开场子的人都知道,如果观测到客人差不多要走了,那多半会不着行迹放放水,绝对比让美女荷官娇声嗲气说再多“大爷下次还来玩啊”都更有效果。

    尼堪此时此刻,无非也是这种输红了眼的心态,被朱树人拿捏得死死的。

    八天倏忽而过,时间也很快来到正月二十七。

    这天,已经是多尔衮那边、允许清军退兵的旨意,从北京城发出后的第二天。只是因为两千多里的路程,这道旨意还要在路上再走两天,才能送到尼堪手上。

    多尔衮在得知一母同胞的亲弟弟战死的消息时,当然也是万分悲痛的,期间还赌咒发誓各种恶毒咒骂朱树人,还做出了很多长远部署。但这些细节暂且按下不表,容后自有分说。馏

    单说多尔衮的旨意走到半途时,朱树人让张名振的海军发起的“淮安偷袭战”,也终于正式爆发了。

    经过多日的迂回,张名振的部队先是躲开了孔有德的清军水师巡哨斥候,随后趁着二十六日入夜后那点时间,悄咪咪驶入淮河河口,

    充分利用了一整个黑夜的时间差赶路,一路上甚至还打出了清军水师的旗号,因为离入海口不太远,也就没遇到盘查。最近清军有太多后方的辎重船来淮安,把部队所需的物资卸下、再由小船走邗沟运河运到最前沿的战场,以至于守河口的清军都见怪不怪了。

    这个任务,也只有让张名振来干,郑成功还真就不行,

    说到底还是航海经验和船型的问题,福船连在黄海近海航行都困难,要进淮河偷袭、完美实现河海航行切换,就更是天方夜谭了,郑家水手也没这方面的航道经验,就算给他们沙船,都有很大概率触礁。

    黄河夺淮带来的泥沙量是非常惊人的,以至于明末的淮河口有巨大的三角洲冲积扇,处处是浅滩沙洲,但凡对航道稍微不熟悉一丁点,就会直接搁浅。

    而张名振跟着沉家混了多年,可以说是黄海和黄海沿岸各大河流航行经验最丰富的,沉家跑了三代黄海海商,这方面的水文、导航技术经验储备那都是世界第一,这一领域无人可比。馏

    所以清军根本没想到有人能做到摸黑逆流航行偷入淮河口——至少孔有德自己都没这个本事!让孔有德来半夜摸黑开这条航线,孔有德自己都得触礁!

    清军自己都做不到的事情,提防程度自然松懈,张名振的潜入,也就比鬼都成功。

    当然,直接渗透骗开淮安府城门是不可能的,张名振最终做到的,也就是同时奇袭了淮安城的北水门、东水门,外加把两座水门外的码头小镇给占领了,杀散了这两座小镇的清军守军,还把码头仓库一时占了。

    淮安城也是水运枢纽,城北的水门和码头,是靠着淮河的,城东则是靠着邗沟运河,本来做的就是淮河和大运河的转运贸易,所以两处都有很多堆积如山的物资,平时也不会费事运回城里,都是一边码头从大船上卸下、另一边就换小船走运河。

    张名振的船队来的时候,基本上运载不多,补给物资和军粮都没怎么带,他知道自己有把握因粮于敌。占了淮安城外的两座码头小镇,立刻把搜到的值钱武器装备弹药补给都装上自家船队,属实是用了鞑子的武器弹药军需补给来打鞑子了。

    最值钱的库存搬完了,才开始搬不值钱的军粮,要是鞑子反攻打回来守不住,那就一把火把来不及运走的东西烧了,反正不能资敌。

    当然,淮安城里的清军,一时还真拿张名振没办法。馏

    两处水门码头火起,本身就让清军人心惶惶了,一开始他们还以为是小股盗匪作乱,从西城门放出一些部队试图平乱。结果迂回到北水门,才发现撞上的是明军精锐,是不好对付的劲敌。

    加上淮安城里的清军本就是后方二线部队,被有备而来的明军设伏夹击,很快打得大败。

    一夜之间,张名振连杀了两个码头镇子上原本的守军、加伏击击退出城之敌,轻松就歼灭了好几千人的二线部队,着实收获了一场大胜。

    更关键的是,他还把清军准备运给扬州前线的军需物资抢了烧了一大堆,前线的尼堪满达海尚善等人就愈发后继乏力了。

    淮安距离扬州只有二百多里,这个噩耗自然是一夜时间就被飞马报到了扬州军前。

    后勤基地被偷,虽然城池没有陷落,但码头设施和码头小镇的仓库全部被烧,还是极大打击了清军的士气。

    尚善这个退兵派,几乎是第一时间跳了出来:“我早说既然确信了王爷死讯,就该立即退兵了!如今又被南蛮子袭扰后方,不能再等了啊!”馏

    尼堪这几天没捞到好处,背上的锅却又多了一口,很是郁闷,此刻在淮南清军中的威望更是降低到了极点。

    旁边同样希望退兵、但动机理由跟尚善不同的满达海,也不由自主站在了尚善这边:“三哥,你要是觉得这样退兵没面子,至少也该分兵回救淮安。

    若能把偷袭淮安的明军围歼、防止他们再逃窜出海,那也算功劳一件了,回去也好跟摄政王解释交代,要是再犹豫不决,那便太无能了——我没这么想,我只是揣测,王爷可能会这么想。”

    尼堪的脸色都发青发绿了,最后还是一咬牙:“你们觉得能追上偷袭淮安的明军,我不拦着你们!到时候别空手而归就好!

    但是这扬州城外的包围不能撤!我相信王爷的旨意这两天就能到了!若是王爷让我们撤,我才会全军撤!”

    尼堪想的是,不差这两天了,多尔衮的命令一到,他就有台阶下,最后责任肯定比“未得令就擅自全面败退”要小得多。在已经不可能取得局部胜利的情况下,败得好看一点,也总比灰头土脸的怂败要好。

    但他这个决策,显然已经无法节制住诸军,满达海本就跟他几乎平级,当下冷笑着算是领命,带着自己的部队表示会立刻回救淮安。馏

    尚善和李成栋也连忙表示他们不是避敌退让,而是积极求战,仓促准备后,就跟着满达海一起去了——

    他们这么做,也没人可以指责,甚至当天就有人在清军营中造舆论,说什么“官渡之战时,回救乌巢的袁绍军才是真正勇毅有担当的,留在官渡进攻曹操大营的,不过是郭图这样的蠢货才会做的决策”。

    穿着穿着,这谣言就越来越夸张,很快变成了“听说这次朱树人也要效法曹贼,曹操当年亲自去乌巢烧粮,今天朱树人也是亲自去淮安偷袭,

    要是能截杀淮安明军,说不定能直接杀了朱树人,就像当年袁绍要是肯全力救乌巢,便有可能将曹贼击杀在乌巢”。

    这种谣言稍微有点智商的人都能听出是瞎扯,但架不住三国演义在清军将领中太流行,大伙儿灯下黑,竟一时也认可了这种说法。

    正月二十八当天,扬州城外的清军就退走了至少七成,而且为了赶时间,还带走了大量的骑兵和战船。

    只剩下尼堪的嫡系部队,还是以攻坚步兵和沉重的炮兵为主,还留在扬州城外等待多尔衮的正式旨意,打算等明确要撤退后再打包走路。馏

    整个清军上上下下,也没人想过“要是扬州城里怂了那么多天的明军,突然开城门追击反击该怎么办”的问题。

    没办法,明军在江北已经怂了太久了,至今为止没有发动过哪怕一场野战追击反击。明军无胆主动追求野战的刻板印象,在清军将领心中,已经刻入骨髓。

    尼堪显然要为这个疏忽付出代价。

    因为就在满达海尚善和李成栋孔有德的部队都撤走之后、整座大营里只稀疏剩下尼堪的嫡系部队时,当天晚上,关闭了那么久的扬州城门突然开了,瓜州渡方向的明军也出动了。

    城里的黄蜚部,以及泰兴那边临时调来的刘肇基部,外加江南支援过来的曹变蛟骑兵的一部分,以数倍的优势兵力,突然对几乎纯剩下攻坚步兵和炮兵的清军江北大营,发动了偷袭。

    ps:虽然今天还是一更,但是有六千字大章了。就这样吧。馏

第315章 炮决尼堪

    尼堪虽然因为后方被袭扰、友军全部选择了回淮安救援,而被搞得疲惫不堪,战意颓丧,只等多尔衮的允许退兵旨意送到,就要正式退走。艒

    但他基本的军事素养还是有的,哪怕再颓丧,大营夜里还得安排巡夜、警戒,并不至于弱智到连这种基本操作都省略。

    所以,明军的突然偷袭,虽说打了一个措手不及,却也没夸张到“摸进营门、拔开鹿角拒马”才被发现的程度,

    最多只是离开大营还有最后一两里地,就被清军巡夜的夜不收撞到了,随后双方就展开了惨烈的厮杀。

    清军巡逻骑兵人少,被曹变蛟分派的大队明军骑兵一冲,立刻就死伤惨重。而且黎明前的微光中,交战距离普遍很近,双方也难以提前很久冲刺加速,几乎是低速肉搏对射的状态。

    这种没法冲起来的战况,让明军的转轮手枪非常好用,可以贴身到五步以内再开火,清军骑兵都来不及转向提速、骑枪冲刺,几乎被单方面屠杀了。

    击溃清军巡逻骑兵后,明军主力顺势直扑中军大营,大规模的惨烈搏战也瞬间拉开。

    如果是正常野外交战,夜不收在营地外两里才发现敌袭,那都算是失职了,回去绝对是要被军法从事的。艒

    而这次清军进行的是攻城战,攻城营地的扎营位置距离城墙本来也就三五里地,得就近保护攻城的火炮阵地,所以一伸腿就到。夜不收也只能从营地外撒出去两三里远,再远的话有可能被城头的红夷大炮轰到,

    一切的一切,都造就了明军偷袭的客观便利。

    ……

    尼堪是在睡梦中,被营外巡逻骑兵遭截杀时的呼号惨叫所惊醒的,两三里地的距离,留给人的反应时间并不多,也就几分钟而已。

    对于冬末早春、天气依然寒冷的时节而言,要从温暖的被窝里彻底清醒过来,再披挂上阵,需要的时间也远比炎热的夏天多得多。

    尼堪连铁甲内衬的棉袄都没来得及穿,只能是硬生生直接让侍卫帮他罩上铁札棉甲,虽说棉甲也有棉布和压实的棉片层,皮肤不会直接接触金属,保暖效果终究是比袄子差得多,冻得尼堪本能地一哆嗦。

    尼堪尚且如此,普通的清军士兵自然是更加苦不堪言,他们可没有人伺候着甲,也未必都能穿上棉布内衬和压叠棉片完好的甲胄,艒

    那些破损部位的冰凉皮革、铁片直接贴着里衣,感觉可绝不好受。

    而就算披好了甲,大多数士兵也来不及找到自己的队伍、阵列整齐应敌,只能是随便找一段营墙,直接就地转入抵御。

    趁着这点空档,明军先锋已经大批杀到了营前,双方展开了激烈的搏战。

    说到这儿,不得不稍微提一句今日对战两军的实力差距——

    如前所述,去年多铎带兵南下时,是带了十四万清军,其中十一万被他白给掉了,所以江北剩下的,原本也就三万多正牌清军(包括满蒙汉旗,并不都是满兵)

    再加上新补充的两淮汉人降军,以及阿济格刚增援来的满达海部、紧急南下的山东清军,这两部分少的一万多,多的两万多,七七八八全算一块儿,淮南如今有七八万清军野战部队,以及部分守城壮丁。

    当然这七八万人也不都是在扬州前线,还要分出一些盯防其他方向,此前在淮安还被张名振偷袭击溃了数千二线部队,所以满达海他们走之前,扬州江北大营一共是五六万人。艒

    满达海、尚善、李成栋的先撤,带走了至少三分之二的人,此刻尼堪身边的,也就是一万五千人到两万人之间,朱树人没法估得太具体。

    既然知道了敌人的规模,朱树人还要来偷袭,那当然是有万全的把握和信心。他向来不喜欢跟那些网文主角似地玩以少胜多的惊险把戏,何况现在有条件以多欺少干嘛不欺?

    此前哪怕是打防守战,他投入的总兵力,基本上都能确保比清军多,整个淮南东段防线,明军总兵力已经超过了八万人,无非是分兵驻守在多座城池内,后方还有长江水师随时调度填补增援。

    今日之战,朱树人一口气投入了六万明军!这还是考虑到了扬州战场的兵力展开极限,人再多的话部队都铺不开了,否则他还想再加点儿保险。

    狮子搏兔,亦用全力!

    去年打多铎的时候,他就有二比一的人数优势,还有天时地利。今天,他要至少三比一的人数优势!还要占偷袭的便宜!

    有便宜不占是鲨臂!是对将士们的生命不负责任!打仗不需要耍帅赢得漂亮,只要赢就行!艒

    ……

    有了三倍的人数优势,装备也不差,还偷袭了,交战第一阶段的进展自然是非常顺利。

    厮杀从卯时初刻开始,仅仅持续了一刻多钟,到了卯时正刚过不久,清军的外层营地就彻底全崩了。

    明军推得太快,一上来就占住了外层营墙,弓弩手和火枪手都得以爬上打着尖桩的夯土寨墙,依托密密麻麻的尖桩木栅作为掩体,朝着寨墙内的帐篷一阵阵乱射。

    清军作为防守一方,却因为部署慢了,没占住地利,弓弩手来不及上墙,就被明军弓弩火枪手从外侧抢占了制高点,对射自然是无比吃亏。

    期间清军组织了好几次反冲锋,或是试图夺回营门,或是试图堵口、重新上墙,但都被明军杀了回来,死伤极为惨烈。

    尼堪左支右拙抵抗了许久后,终于不得不下定一个决心,在混乱中声嘶力竭地传令:“让各军全部退入中军大营和北营死守、重新整顿,彻底放弃左右外营!不得有误!”艒

    传令兵立刻去通知各部,清军才算是在逐步收缩退却的过程中慢慢恢复了一点秩序,算是用空间换了时间。

    如前所述,江北大营原本是按照驻扎六万人来营建的,哪怕倒退两天,满达海尚善李成栋没走之前,这个营都能住满人。所以现在只剩不到两万人的情况下,其实居住条件是非常宽松的,

    满达海他们撤军时走得也比较急,并不会拆帐篷,最多把随军细软财物带走,其余都会留给友军,只要尼堪的军需官把账目对上即可。

    两万人守六万人的营,自然比较稀疏,有大片区域可以放弃。而刚才的仓促死战中,伤亡逃散又达到了数千人,尼堪估摸着他手下最多也就刚剩一万人出头的兵力可以调动得了了,龟缩回最坚固的中营也没什么不妥。

    有了外营的缓冲拖延,中营的寨墙、营门都是被清军死死把守的,清军可以重新掌握地利,

    营墙内几处最要害的所在,甚至还有临时夯筑的土台作为简易炮台,虽没法安装那种三千斤以上的重型红夷大炮,但装装千斤佛郎机还是够用的,也确实有些炮兵火力点可以作为防御支撑。

    如此一来,明军虽普遍夺取了外墙,但当明军需要从外墙进一步进攻内营墙时、通过两营之间的空旷地带过程中,就会被清军远程杀伤,缺乏掩体。艒

    至于守住内营后,是固守待援,还是逃跑,这就以后再说了,也正是因此,尼堪下令北营不能放弃,还得给自己确保一条后路。

    就算明军能提前陆上包抄,到了紧急关头,尼堪也有把握让中军大营的部队,把木栅和夯土以及其他建筑废弃杂物、丢进邗沟运河制造暗礁,把本就浅狭的人工运河用暗礁临时阻断,防止明军船只走邗沟追击。

    (注:清军扎江北大营时,就是横跨邗沟运河扎营的,这样才能确保把守住交通要道,在淮扬地区作战,最重要的军事咽喉就是大运河。之所以争夺淮扬,核心目的也是争夺江淮之间的大运河)

    而他自己则可以坐着营中的清军运河漕船,走邗沟北撤回淮安。纵然明军水师比清军强得多,也没办法在断河的情况下飞过去追,只要尼堪退到了高邮湖内,就可以闪转腾挪,得到后方淮安清军的接应了。

    而陆地上明军的拦截,尼堪倒不是很害怕,因为陆上步骑兵野战和船上的士兵对射,绝对是吃亏的。野战步兵没有任何掩体,船上的射手却能依托木板船舱挡箭矢子弹,清军的弓箭手射术也更高明,对射明军绝对会吃亏。

    不过,临时让中军营内的士兵们把营墙夯土木桩填进邗沟、塞断运河,这一切操作也是需要时间的,清军至少要坚守营地几个时辰,才能完成这项紧急施工,还是潦草得不能再潦草那种。

    如果坚持不了,塞断不了运河,就算清军仓皇逃跑,明军水师也会追上来的。到时候大家都是漕船对射,清军就没优势了。艒

    尼堪打定了这个主意,在放弃外营后,内营自然是守得非常坚决,也多亏了他人多营地大,有资本挥霍,败了一阵还能组织起抵抗。但凡兵少营地小一点,如今他就已经没了。

    对面的黄蜚、刘肇基突破外营后,一开始也是大喜,气势如虹继续猛攻,但随着进攻到内外营之间的空旷地带时,缺乏掩体的明军冲锋士兵,伤亡也陡然增多了不少。

    清军已经是有备而守,占据了内寨墙制高点,弓弩火力部署很是刁钻,大小佛郎机穿插掩护炮击,一度也打得有声有色。

    明军虽说不至于攻不进去,可整个过程中的伤亡交换比,却被扭转了过来。一开始的明军一个人能换掉清军几个、被扭转到了一比一以下。内营每个清军弓弩手的战死,至少能带走一两个明军士兵。

    黄蜚和刘肇基第一次直属于朱树人手下做事,他们也想在王爷面前好好表现,倒是不吝投入,一时间战场短暂陷入了绞肉。

    ……

    远在扬州城内的朱树人,也一直用望远镜眺望着北方远处的战场。艒

    他今天已经稍稍违反了对公主妻子的诺言——来江北的时候,他可是说一直待在瓜州渡的,在水师保护之下,绝对不上江北大陆跟清军厮杀。

    今日的攻营战,他倒是确实没有亲临一线指挥,但至少进了扬州城,登上城楼找制高点眺望。

    前方的具体交战细节,自然也有快马斥候不断往返奔驰通报,战场距离扬州北门本来就不到十几里地,信使每一刻钟都能带来最新的情况。

    所以,黄蜚和刘肇基陷入消耗战后,不过大半炷香的工夫,朱树人在后方就知道了。他听说了尼堪的最新应对方略,不由皱了皱眉头。

    “尼堪用空间换时间、放弃外营换取在内营提前组织起了有序防御?那为什么不立刻在内外营墙之间重新加急部署骑兵炮,把内营墙直接轰开呢?

    罢了,黄蜚和刘肇基跟随本王时间还是太短,学习也太不认真了。让他们立刻请教随军的炮兵军官,突前部署破墙火炮!

    打完这一仗,让他们去武昌学习几个月!以后但凡是本王麾下武将,总兵、副将以上的,都要学会骑兵炮的运动战部署、临时部署,掌握不了的不得重用!滚回后方守城吧!”艒

    朱树人的点拨,自然是飞马被送到了前线,而黄蜚和刘肇基听后,惊讶之余,也是连忙执行——这事儿,说到底还是他们来投太晚,对鄂王爷的军队作战操典、战术部署不熟。

    黄蜚等人当然是会用大炮的,可他们对红夷大炮的应用思路,还停留在“攻守城”,停留在“开炮前要提前很久筑守城炮台,或至少花一天半天筑攻城炮兵阵地”。

    对于朱树人去年底对多铎之战时,才第一次投入实战的“6磅骑兵炮”的灵活用法,他们脑子里还是缺根弦,到了紧急时刻等闲想不起来。

    带车轮炮架的骑兵炮,不就是用在这种“随着阵地推进、随时前进部署、只要一炷香就能展开重新开火”的灵活场合么!

    对骑兵炮而言,射程不重要,火力也不重要,随军前进、即部署即开炮才最重要!主打的就是一个灵活机动!

    ……

    前线血腥厮杀了足足一刻多钟之后,天色也差不多彻底亮了,已经快早上辰时。血战拉锯还在持续,黄蜚和刘肇基也终于从后方传令兵那儿,得到了王爷的最新指示。艒

    他们也是猛拍大腿,暗悔自己凭经验打仗,情急忘了骑兵炮这种新事物的妙用。

    内外营两道寨墙之间,是可以临时部署骑兵炮的!用不了多少时间!

    “快!赶紧把骑兵炮从外营墙轰塌的缺口拉进来,离内营墙四百步远以外部署即可!不要太近别被内营的弓弩火器伤到!中间阻挡射界那几个帐篷立刻烧了砸塌!”

    “诶等等!偏左那两个帐篷再留一会儿,刚好阻挡内应鞑子制高点的观测!别让鞑子哨楼太快看清咱这儿的动向!”

    短短一炷香工夫的部署,第一批的几门骑兵炮已经可以开火,他们也不及调试,直接火急火燎对着内营墙猛轰。

    内营的清军还在据险而守,还有几千士兵被分去紧急挖土木断运河,就在这样乱糟糟的环境中,明军的炮击直接打断了战场的节奏。

    在清军的震惊和不解中,内营的寨墙直接就被轰塌了两个小口子,激起强攻明军的齐声欢呼——本来就只是一层削尖了的木桩子插在夯土中,这种坚固程度,怎么可能扛得住大炮的轰击,当然是一炮就断了。艒

    明军短暂数轮火力准备,随后就从着内营缺口冲杀进去。而清军被突如其来的炮击打得晕头转向,关键是原本没想到这种仓促的攻营运动战中,也会遭到炮击,心理预期被打破了,自然是更加混乱。

    尼堪在后营搞清楚情况时,也顾不得想“为什么明军的大炮能前进得那么快,能如此突前部署”,他只知道随着内营墙被破,他已经没时间施工断运河了,只有直接上船走,能带走多少人算多少,来不及的就直接陆路突围。

    要是他身边如今还有大队骑兵,他早就陆路突围了!还不是因为骑兵等快速反应部队都被满达海等人带走了,他留下断后的本就是攻城重步兵和炮兵,这些部队行动迟缓,不是迫不得已谁愿意陆路靠两条腿撤退?

    随着尼堪的溃逃,清军内营的部队终于也是彻底崩溃,被明军纵横乱杀,死伤无数,剩下一旦被切割包围,都不得不跪地投降。

    尼堪带着数千得以上船的残兵,火急火燎沿着邗沟北上。然而这次黄蜚和刘肇基却举一反三了——朱树人教他们骑兵炮可以突前部署、灵活部署,所以他们就提前运了几门炮到北营以北,由骑兵部队带着,负责抄清军后路。

    尼堪原本看到运河两岸还有明军骑兵夹河截击,倒不是太慌——他并不怕骑兵站空地上跟漕船对射。

    然而,明军很快拿出了骑兵炮,对着船就是一顿轰,把清军打得大乱。原本可以轻易防住火枪弹和弓弩劲矢的木板,在炮弹面前当然是摧枯拉朽,而且横飞的断碎木屑还能形成弹片,把船舱内的人炸得血肉横飞,简直比实心弹打空旷目标效果更好了数倍。艒

    尼堪的坐船还因为大意、此前不觉得有危险,所以没有降下旗舰的军旗。此时此刻,自然是遭到了明军骑兵炮的夹河热烈欢迎,大伙儿都重点把炮弹往尼堪座船招呼。

    “贝勒爷小心!”他旁边的侍卫拼死遮护,随着船板一块块被打断崩飞,侍卫们用盾牌填补上去,但又有什么用呢?

    杨过用玄铁重剑抡飞一块石头,都能击穿大汗侍卫的五层盾牌(当然是武侠世界),何况是正儿八经的大炮。

    乱战之中,一枚炮弹在尼堪的侍卫人堆里犁出了一条血路,随后又是更多的打击,不到一盏茶的工夫,尼堪的坐船就被击沉了。

    只是运河水浅,船只坐沉到底后,没法彻底没入水中,飘扬的残破军旗,反而进一步打击了清军军心,提醒所有人,他们的贝勒爷已经凶多吉少了。

    剩下的清军彻底溃散,随着几条沉船堵住了航道,清军简直如瓮中之鳖,要么登岸步行突围,最终被杀,要么就乖乖投降。

    尼堪部清军,除了少数突围出去的,大半被歼灭在了这片扬州城北、直到高邮湖畔的战场上。艒

第316章 光复二府(六千字大章)

    “王爷用兵如神,算无遗策,古今无匹!末将实在是佩服得五体投地!”猵

    “尼堪的反应,满达海尚善等人的推诿,多尔衮旨意下达所需的时间,竟都在王爷预算之内!运筹帷幄中,决胜千里外,怕是都做不到如此高屋建瓴!”

    “连最后强攻建奴中军大营时的具体部署,王爷都能在扬州城内、远远眺望,结合斥候汇报,便点出我军战术之不足,末将用兵多年,从没听说有如此神人!”

    随着尼堪被炮弹打成肉泥,明军三路将领收兵回报时,一见到朱树人,自然是佩服到五体投地,几乎想如巨鹿壁上观的诸侯将领、见到项羽时那般膝行而前。

    朱树人自然是云淡风轻扶起诸将:“这没什么,黄将军刘将军,你们都还是第一次跟随本王作战吧?以后跟湖广诸将那般,跟随本王久了,就习惯连战连捷了。”

    黄蜚、刘肇基愈发肃然起敬:他们原本跟的是北方督抚,南归后又跟南直隶这边兵部直辖,一辈子打了多少憋屈仗。早知道早几年投奔到湖广的督抚门下,现在肯定已经战功赫赫了。

    唉,这都是命呐,好在现在也不算晚。

    今数雄已灭,唯鞑尚存,留给大明将领立功的敌人不多了!得抓紧抱紧王爷的大腿!猵

    (注:这是黄蜚刘肇基他们的心理活动,所以他们当然觉得天下敌人已经不多了,也不知道朱树人将来灭完鞑子是否会继续开疆拓土)

    好在,他们想什么,朱树人立刻就投其所好了。一番简单的抚慰后,朱树人便勉励他们再接再厉:

    “二位将军,趁着尼堪覆灭,正是我军扩大战果的良机!实不相瞒,就在决战之前,我已经吩咐西路合肥黄得功黄将军,亲自率军佯攻北伐凤阳了!

    等寿县、淮安清军得了尼堪战死、其军覆灭、黄将军又猛攻凤阳的消息,必然会担心凤阳有失、全线崩溃,从而收缩退却,暂时军无战心。这几天,便是我们收复失地的良机!”

    黄蜚、刘肇基闻言,顿时再次打了鸡血,自告奋勇:“末将也愿率军先进淮安,而后沿淮河策应黄得功将军夺回中都!”

    倒是旁边一直负责水路打辅助、跟在后面的郑成功,今天恰好也在,他比较谨慎,跟朱树人也熟,所以听话很仔细。郑成功仔细琢磨了一下朱树人的措辞,便狐疑确认道:

    “王爷刚才说的是‘已提前让黄将军佯攻凤阳’?为何是佯攻呢?那实际要打哪里?”猵

    被郑成功点出细节,黄、刘等将也稍稍冷静下来,兵升起同样的疑惑。

    朱树人淡然一笑:“用兵也要张弛有度,打了胜仗也不能自大,要时刻冷静评估敌我实力。此番我们算是狮子搏兔,而且充分利用了鞑子各部人心惶惶决策不齐的漏洞,才扑灭了尼堪。

    清军在淮南战场至少还有五万人,戒备森严死守,我们是没那么容易得手的。现在要强攻,我军至少集结二十万主力,以四倍人数,才能有较大把握对鞑子实现要塞攻坚。

    大军连战疲惫,物资损耗也巨大,炮弹枪弹火药都要补充生产,士卒要养伤,南直隶军队要重新按湖广新军标准训练,这一桩桩一件件摆在那儿,本王从哪里去找二十万招之即用、战之能胜的兵马?

    所以,还是不能鲁莽全面收复淮南,只能是诱骗敌人守备失序,随后重点收复。在鞑子心中,中都凤阳对我大明的意义肯定是最重大的,让黄得功稍一趁机佯攻,肯定会吸引左右清军都来增援。

    而且清军如今刚刚大败,很多将领也有心稍稍退却休整,重整旗鼓,如果是因为我军攻凤阳,他们往凤阳靠拢,最后导致其他地方出了意外,多尔衮也不会责怪他们——

    要为淮南战场负总责的,此前是多铎,又后来是尼堪,如今尼堪新亡,多尔衮新的任命未到,这段时间差里,淮南诸将只要选择稳妥,虽退也没有罪过。猵

    但如果选择激进,贪多务得,大小都想保,最后却败了,什么都没保住,那就会遭到多尔衮的事后追责清算——是你的话,你选择求稳还是求激进?”

    朱树人这么一番鞭辟入里的剖析,立刻让诸将豁然开朗。

    确实,在主将再次突然被明军击杀歼灭的情况下,满达海和尚善之间是互不统属的,肯定会出现短暂的指挥失调。这种情况下,求稳才能做到“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明军摆出趁势强攻凤阳的架势,不管是不是真的,他们去救了,而且确保凤阳不丢,战后就没有罪责。如果什么都想保住,越权搞点儿花里胡哨,最后玩脱了,那就有罪!

    别以为只有明军将领才会把个人仕途利益摆在国家利益之上,清军将领一样也会!

    只是原本清军处在国运的上升期,大家都能打胜仗,这种个人利益、小团体利益和国家利益的矛盾被掩盖了。而一旦前线形势进入衰退期,这些矛盾统统都会暴露出来!

    这时候,阴毒敏锐的敌人就能第一时间抓住,并且加以利用、放大其后果!趁他病要他命!猵

    黄蜚和刘肇基皆心悦诚服,异口同声诚恳追问:“那依王爷之见,以收凤阳为幌子,实则我军却是该……”

    “拿地图来,”朱树人一挥手,自然有幕僚取来地图,朱树人便随手指点了两下,“我军的真实目标,自然是先收复淮安和寿县——

    淮安之要,不必多提,那是邗沟入淮之地,自古运河要冲。寿县也是差不多同等重要,那是淮入淝水的要津,淝水由此往南,再经合肥注入巢湖,由巢湖再经濡须水、濡须口入长江。

    掌握了淮安、寿县,江淮之间的枢纽就尽数入了我大明之手,这‘守江必守淮’的部署便算是基本达到了。纵然淮安寿县之间的凤阳未能收回,也不影响防线。

    到时候清军最多在淮河北岸诸支流中囤积些船只,可以在凤阳附近摆渡南北,但就算到了淮南,后续还有水网纵横,骑兵难以快速推进。

    北方来船,被卡住淮安、寿县两处脖子后,又无法进入淮河以南水系。我大明在淮南的屯田也能恢复大半,邗沟以东、淝水以西的淮南田地,可以完全不用担心敌军打草谷劫掠,

    邗、淝之间的土地,只要靠近坚城要塞,别太偏僻,或者能被其他水网支脉庇护,也都能让百姓耕种,淮南驻军的军粮压力也就小得多。”猵

    朱树人这番解说,其实稍微有点多余,在场都是有军事素养的,当然知道寿县和淮安的交通枢纽价值。

    早在三国时,南北对峙在皖地就集中在淝水、濡须水一线。从寿春之战,到合肥、濡须口,为了这条江淮之间的河道打了多少仗。

    后来南北朝、五代十国,但凡南北分治,在寿春也是反复拉锯。五代末年的后周,周世宗柴荣要攻南唐的淮南十四州,一共打了三年,光是寿州(寿春/寿县,一个地方)就跟南唐大将刘仁瞻打了两年半。寿州一旦易手,剩下的十三州几个月就彻底崩了。

    可以说,后世安徽地界上,江淮之间只有淝水一条道,而后世江苏地界上,苏北也只有淮-扬的邗沟一条道。控制住这两条道,就等于分别控制住皖、苏两省的南北沟通。

    明军众将领会了鄂王爷的思路后,也是人人振奋,各自领受了任务,自去部署进兵、佯攻主攻搭配不提。

    ……

    朱树人这边刚刚做好部署,对面的清军满达海部、尚善部和李成栋部,也才刚刚得到尼堪的覆灭消息不久。猵

    甚至可以说,在这个时间点上,他们只是知道尼堪的主力多半是完蛋了,只有少量部队突围出来。但尼堪本人是死是活,他们依然没有准信。

    只能说,清军的将帅死得太快太频繁了,此前刚吃了一次“不知道多铎死没死”的亏,导致部队调度出现混乱,拖了好久。现在才确认多铎死讯没几天,尼堪又来这么一手。

    清军在两淮的指挥,岂不得再次混乱个五六天的?

    而明军当然不会给清军反应时间,几乎是在得知尼堪溃败的同时,满达海等人就收到凤阳方向清军的急报:

    “二位贝子爷,合肥黄得功突然北上,以主力猛扑凤阳方向,凤阳与合肥之间的定远县,已经被黄得功围攻了,是否城破尚不可知,城内外消息已经断绝!

    凤阳周边的怀远县、临淮县也发出告急!明军还喊出了‘复中都,杀汉奸伪王’的口号,士气极盛,似是志在必得!留守凤阳的耿仲明向诸位贝子求援甚急!”

    满达海和尚善一惊,稍一咂摸明军的口号,立刻就意识到了这事儿的靠谱程度应该很高——猵

    此前投靠他们的明伪帝、小福王朱由崧,如今还被软禁在凤阳城内呢。

    历史上清军刚打到江南时,也没急着杀害明朝诸王,就是想留着诸王作为棋子,便于劝降更多明朝武将,瓦解抵抗意志。还是等攻下南京,又攻下杭州后,觉得彻底板上钉钉了,多尔衮才要求把俘虏的朱明九位王爷一起押到北京,统统斩首。

    如今南京久攻不下,潞王登基建立的政权眼看站稳了,清朝自然更不急于杀福王这个曾经僭称伪帝的家伙了,就想留着他恶心朱常淓朱树人,拿来当一块类似于后世汪精卫效果的旗帜。

    而站在朱常淓和朱树人的立场上,若是能偷袭凤阳得手,团团围困最终杀光,鸡犬不留,把朱由崧杀了以绝后患的,多尔衮肯定会觉得朱树人这个决策太划算了,政治意义巨大。

    虽然事实上,哪怕朱树人全力强攻凤阳,也不太可能得到朱由崧——

    一旦战事危机,清军想趁着合围之前,以骑兵把个别重要人物送走,简直是太容易了。尤其朱由崧又不用留下指挥军队,这种吉祥物临阵脱逃也根本不会影响到士气。

    满达海和尚善合计之后,都觉得凤阳不容有失,满达海率先提出:猵

    “英亲王派我来援淮南,本就是为了试图营救豫亲王。其实豫亲王殉国后,我部便该西归。只是未得摄政王明旨,才确切襄助三哥(尼堪)再战几场。

    如今三哥也败了,凤阳又告急,那是明人中都,一旦被明军重新攻克,对那帮南蛮子士气鼓舞不小,眼下既然没人给我军令,我便回救凤阳,在凤阳等候摄政王或英亲王的下一步指示!”

    尚善一听,顿时也生出了走意,他的主力此前在江南被重创过一次,如今带的部队很多都是回到江北后,尼堪重新划拨给他的。

    而且他们都吃过一次添油战术的亏了,无论如何不愿意再落单遭到各个击破。

    而清军此前来淮南,一切都太顺利,得到的太容易了,便不太珍惜,北方骑兵游牧对于淮南的水网节点的重要性认识,也不充分。

    种种因素加持之下,尚善也决定到凤阳待命,只让李成栋和孔有德自行决定,是在淮安节节阻击明军,还是跟随主力一起去凤阳决战。

    孔有德李成栋不知扬州战场北上的明军有多少,但暗忖连尼堪都那么容易覆灭了,他们要是留下落单,怕是愈发要承受明军无尽怒火,这时候还是保存有生力量比较重要。猵

    种种类似考虑之下,整个两淮清军都开始往凤阳收缩集中,试图打一场跟明军的决战,在防守中痛击明军。

    ……

    满达海等人做出决策、并开始移动部队后次日,多尔衮的旨意才送到了淮安,

    听说满达海等人已经离开淮安,而尼堪生死不知,信使只好再折返沿淮河逆流而上,最终在野外行军途中追上了诸将。

    但即使这封旨意送到了又如何呢?首先,这封旨意的直接领受人应该是尼堪,多尔衮发出时,只知道多铎死了,并不知道尼堪也死了(而且多尔衮从北京下达命令的时候,尼堪确实还没死,是信使在路上赶了两天路后,半路上尼堪才死的)

    所以即使送到,时效性也大打了折扣,并不能对进一步的新情况做出指示。

    当然,多尔衮命令中的大原则还是可以借鉴的,比如多尔衮告诉尼堪,既然多铎已死,没必要再做无谓牺牲,可以“酌情收缩兵力,以待时机。从豫地援淮南各军,也可视情况重归旧部”。猵

    多尔衮说的那个“酌情收缩”,当然本意是让清军可以别急着攻打扬州城了,没有意义。但现在情况有变,满达海等人当然也能进一步解读,把“别攻扬州”扩大解释为“淮安都能酌情放弃”。

    就算不是所有人都这么解读,只要有相当一部分人选择这么解读,剩下的就算不这么解读也会被卖队友、独力承受明军的怒火,死了还有可能落下一个不听指挥的罪名帮活着的战友背锅。

    那谁还想当冤大头?

    满达海等人自然是继续给多尔衮回信,让多尔衮在尼堪生死不知的情况下重新给出指示,并且说他们已经去集结防守凤阳,争取在一场阻击战中痛击明军。

    ……

    此后七八天的淮南战局推演,倒是没什么细节值得赘述的,因为双方都没有发生明显的血战决战,只是在运动拉扯为主。

    凤阳那一路的黄得功,此前还真就是耍诈假装冒进的,还稍微冒了一点险——黄得功从合肥北上后,并没有第一时间就攻破定远县,毕竟攻城还是要时间的。他只是以分兵围城,鼓噪炮击,随后就以主力绕城继续北上,大张旗鼓。猵

    换言之,黄得功是在自己身后留下了一颗没来得及拔干净、随时有可能引爆的钉子的,威胁着他的补给线。这种冒进,正常情况下并不符合兵家注意事项。

    但既然攻打凤阳都只是一场调动敌人的佯攻,就无所谓了,黄得功本来就不用在乎去凤阳的部队的后勤安全。但凡不安全了,直接撤退不就行了?演还不能演浮夸一点?

    在清军被调动的情况下。到了二月初五前后,兵力空虚的寿县和淮安,分别被明军围攻、攻破了。明军主力集中了超过守城清军十倍以上的兵力,对两座小县进行了重点拔除,还集中了不少重炮用于攻坚。

    而且攻城的时候,也没有彻底围城,都选择了围三缺一,特地把城北濒临淮河的水门空出来,让清军守城部队可以逃命。

    有路可退的情况下,清军的坚守意志自然更加薄弱,最后一个个表示要“突围去协防凤阳”,被明军彻底拔除。

    也是到了这时候,多尔衮的下一道命令又到了凤阳,这时清军也确认了尼堪的死讯了,多尔衮让尚善赞摄淮南清军指挥权,让满达海回去继续听阿济格调遣,

    然后多尔衮会委派如今负责山东防务的七哥、饶余郡王阿巴泰,带他的两个儿子岳乐、博洛南下,接替原本多铎、尼堪的使命。尚善只要坚持到新的王爷上司抵达,就可以交权了。猵

    毕竟此前清军增援淮南的两部分兵马,一部分就是河南阿济格那边派来的,一部分就是山东清军南下。

    而山东清军本来就是阿巴泰的部队,现在多铎系的旧淮南清军被歼灭得差不多了,把指挥权还给阿巴泰,正好避免兵不知将、将不知兵,让他带领老部下更得心应手一点。

    此后大约十日,双方就在进行着零星的拉锯、最终确认对峙分界线,肃清己方包围圈内的残敌。

    明军也没有进一步大的动作,只求首先和淮安能彻底拿稳、刚攻下的城池也能有时间重新加固防务、坚壁清野、调度后勤优化部署。

    淮安府全境、凤阳府除了凤阳县以外的其他淮南诸县,也基本上在这一波反推中光复了。总收复土地面积大约相当于一个半府。

    二月十五,奴儿哈赤第七子、多尔衮的七哥,饶余郡王阿巴泰终于风尘仆仆抵达了凤阳城,算是稳住了两淮清军的士气。

    阿巴泰已经五十六岁了,历史上他也就只剩两三年阳寿,如今身体并不太好,也不受重用,只是地位较高,起到一个定海神针的作用,稳住两淮清军人心。猵

    具体的指挥工作,自然会渐渐交给岳乐和博洛——岳乐和博洛的地位,也不过是贝勒,而此前在此领兵的尚善已经是贝子。要让贝勒长期指挥贝子,拥有绝对权威,那是不太够的。有个王爷压着,情况就好很多。

    对面的明军,也很快掌握到了这个信息,知道阿巴泰和博洛等人到了。

    朱树人也非常给面子地吩咐黄得功:

    “明日再佯攻一下,然后就有序撤走吧,留下些这阵子积攒的破烂,来不及运走也没价值运走的,等退兵时放一把火。

    就当是退得仓促,来不及把物资带走,慑于阿巴泰王爷的威名,不得不‘败走’退回合肥。”

    黄得功闻言,还有些不服气:“王爷!黄蜚刘肇基这段时间跟着你,频频立功,末将可是您的老部下了,怎么反而让末将扮演这种诈败的角色,您不能厚此薄彼啊!”

    朱树人笑骂:“你不是也好歹指挥了收复寿县的战役?这功劳也不小了。再说,就是因为你久随本王,威名赫赫,这样才好骗过鞑子嘛!鞑子哪里会想到,本王会用麾下威名最盛的猛将打佯攻!猵

    至于给阿巴泰一点甜头,那也是为了转入休战。鞑子输了那么多场,如同一个红了眼的赌徒,这时候你说你不陪他玩了,他能善罢甘休?总要最后让他小胜一场才下牌桌。

    朝廷已经得到不少了,需要时间慢慢消化胜利果实,就先这样吧。”

    黄得功听了这话,才心里舒坦了不少,立刻表示去执行军令。

    次日,明军最后火力准备佯攻了一把凤阳城,然后就“败退”了,还放火烧了一堆营地里不方便带走的垃圾。

    清军小追一把,结果一些先锋骑兵因为试图抢劫财物,还被明军营地内放的火烧死了几十个人,更有数百号人被烧伤了皮肉烧坏了衣甲。

    见明军其实退却有序,准备森严,清军也就不敢追了。但这并不妨碍他们回到凤阳城后,吹嘘打了一场大胜仗,斩获缴获无数,还把岳乐和博洛这两位少将军贝勒爷吹到了天上。

    似乎此前的战败,都是尼堪、尚善的无能,等岳乐、博洛一来接手,立刻就能转败为胜!猵

    双方都有了面子,明军取得了军事和后勤上的重大实利,清军却似乎保住了政治资本,没让明军“截杀降清伪帝”的阴谋得逞,两淮战场就此转入防守对峙。

    明军也确实需要这些时间,来慢慢消化胜利果实,深化军制改革——

    朱树人封鄂王爷、大都督、总领中外诸军事,已经一个半月了,但他还没时间把南直隶的旧明军好好改造一番呢。

    南直隶境内的铜陵铜矿、马鞍山铁矿,也没来得及跟湖广的大冶铁矿等处一般进行近代化工业改造,要做的事情太多了。

    光是把南直隶、江浙种田升级到跟湖广模式匹配,至少就需要两三年的时间。

    PS:后续肯定有一段战略相持阶段种田的。如果大家不爱看,觉得都可以反攻了,那我争取快一点,几章把后续种田略写完。猵

    但时间线也会推进得比较快,指望隆武元年或者二年就立刻转入全面北伐、战略反攻,这是不可能的。也不符合实际,物资消耗军备消耗太严重了。

    看大家留言意见吧,再次申明,我不是那种想水字赚钱的人,这种书的成绩,还不配让我水字,谁特么为了每个月五千多块钱去水,干点别的什么不好。要是跟忽悠刘备那样一个月两万,我水水也就水水了。

    要是还有人攻击我种田水字,我就略写推进时间线好了,免得被喷。

第317章 多尔衮的应对之策

    二月底的华北大地,春耕已经开始了半个月。

    但小冰期的酷烈环境,依然时不时来一场细小的春雪,注定会冻坏一些发芽早的秧苗,导致今年又是一个歉收之年,百姓苦不堪言。

    历史上,崇祯十六、十七这两年,是明末天灾最频繁酷烈的两年。明朝最终在这个时间节点突然完蛋,并不完全是巧合——

    仔细看一下历史细节,就不难发现,李自成、张献忠的那些班底,从规模而论,至少一大半都是崇祯十六年之后突然裹挟到的,

    那两年里他们的扩张速度简直就像是额外开了一个挂,比前些年快得多,像是突然突破了一个阈值临界点,打通任督二脉,随后一泻千里。

    显然,从客观自然来说,正是因为那两年里灾害的酷烈,突然彻底活不下去的百姓数量,又暴涨了一个数量级,给了所有流贼酋首无尽的裹挟资源。

    而历史往往也会告诉人们一个经验:连续的大灾起来之后,往往并不会因为一个王朝的灭亡就结束。

    大灾本该持续个三四年的,如果前两年刚过完前一个朝代就亡了,那后一个朝代赶上来后,还得再扛一两年的剧烈灾害余波。

    老天爷才不会因为明亡了就突然停止灾害。

    只不过,按照原本的发展,清朝入关后的最初阶段,虽然也灾害惨烈,但恰好赶上了往南转移矛盾的扩张期。打下江南后又能立刻依靠剃发令屠城海量的人口,把南方的物资余粮都抢过来,才维持住了自己的统治。

    按照后世考证,明清之交这场持续三年多、接近四年的旱涝蝗瘟叠加大灾,能从崇祯十六年一直到顺治三年(顺治元年和崇祯十七年是重合的,所以崇祯十七年过完后再拖两年,能一直到顺治三年)

    顺治四年之后,灾情才逐步减缓,百姓的生产和休养生息才算渐渐恢复,一直到顺治六年后,灾害问题才算基本翻篇,

    但北方除了京城以外的其他地区,也依然要再恢复到顺治八年,才能确保地方财政收支平衡,不用靠抢劫和外运来维持地方粮食自给。

    四年缓灾,六年停灾,八年自给。

    然而现在,随着多铎、尼堪的连番战死,至少相当于两个整编旗的满人部队被成建制全歼,还有不少部队被重创。

    清廷用以对外转嫁矛盾、解决粮食不足的历史车轮,被硬生生拧断了车轴,再也无法滚滚向前了。

    ……

    消息传到京城时,作为摄政王的多尔衮,自然是震惊、悲痛兼而有之,还感受到了巨大的压力和不安。

    不光大清的国运变得晦暗难明,连他多尔衮个人的政治前途,也都蒙上了浓浓的阴影——

    当初黄台吉刚死时,他和济尔哈朗的摄政地位是相当的。豪格虽然给他和济尔哈朗达成幕后交易、压制住了,但如今豪格在军中在朝中,也还是有些微影响力的。

    只不过,济尔哈朗相对垂垂老矣,进取不足。黄台吉死后数月,清国就遇到了崇祯被杀、吴三桂纵清军入关的天赐良机。

    在这个大是大非的问题上,多尔衮是坚决的主战派,坚持响应吴三桂,带兵打进北京城,还坚持让年少的顺治帝迁都北京。

    而豪格、济尔哈朗这些保守派,在这一系列问题上,都或多或少失分。很多满清守旧派都担心把国都迁入关后,将来失去了战略纵深,若是中原有变,再想退回关外都会多有不便。

    多尔衮再次力排众议,坚持定都北京,然后分遣两位同母兄弟西征和南征,分别对付李自成和南明,

    他大清在一年内打下那么多土地,这才让多尔衮个人的威望上升到了巅峰,也让济尔哈朗和豪格彻底失去了争权的可能性。

    可以说,多尔衮的地位,也不是内斗小阴谋搞来的,那是有实打实的开疆拓土、定策之功的,内斗的伎俩只是辅助,打铁还需自身硬。

    但现在,随着多铎战死,南征军大部被灭,多尔衮能掌握的依然忠于他个人的军队,等于是直接减少了一半!说是被断一臂绝不为过!

    豪格和济尔哈朗,还会继续乖乖听他的么?他还压得住么?

    ……

    悲痛归悲痛,问题还是得解决,

    所以在得到尼堪也死了的消息后没几天,多尔衮就私下里找到了一同辅政的郑亲王、“信义辅政叔王”济尔哈朗,想跟他商量下一步的军政大略。

    核心问题只有一个:短期内,要不要继续下血本,尽快组织起新一轮的南征!

    两位“摄政叔王”和“辅政叔王”,也没什么好避免僭越的,反正皇帝还是个小孩子没法亲政,两人就在武英殿内展开了这次会商。

    多尔衮是个满脸大胡子的壮硕大黑胖子,长相跟帅气英俊那是丝毫不搭边,最多勉强形容他“英武”,还是看在他那一身藏在肥肉下的肌肉份上。

    多尔衮和济尔哈朗相对而坐,并没有以势压人,还让宦官给济尔哈朗上了好茶和上等的奶酒,以备聊正事儿润喉,想喝哪种就喝哪种。

    落定之后,多尔衮开门见山:“此番十五弟与尼堪的战败,本王自然也不会推卸。当初点将时,便该想到他们冲动果决,易于孤注一掷。如今折损我两旗兵马,实在是令朝野痛惜。

    不过兵凶战危,胜败本就难料,我大清遭此小挫,更该上下一心,尽快重整旗鼓,切不可给南蛮子喘息之机站稳脚跟,不知王兄以为如何?”

    济尔哈朗并没有立刻回应,只是沉默了一会儿,才听不出语气地哼了一声:

    “还要再战?我大清儿郎虽然善战,也没有年年与蛮子血战的道理,此番既然受挫,也需休整重建军队,岂可再贸然孤注一掷?何况就算重新组织军队出兵,摄政王便有必胜的把握了么?”

    济尔哈朗说着,也随口举了几个例子:

    明清之间的战争,在崇祯年间,从崇祯二年到三年打了一波大的(那一波破关而入也是袁崇焕最后被杀的主要原因),然后清军就消停了两三年,到崇祯六年、七年的时候才再次破关而入。

    再往后,崇祯九年破关、当年抢了一把回去,十一年再次破关,当年又回去(杀了卢象升),十三年秋开始到十五年春,是跟洪承畴的持续消耗拉锯战……

    可以说,清军虽然好战,但也是有休整期的,前期隔三四年入一次关,后面至少也隔一两年,除非是跟洪承畴打消耗战那次,因为一直相持没法退兵。

    满八旗又不是铁打的,哪能一直打仗不喘息?而要说轮换部队轮战,如今清军也没这个实力。

    两个旗全灭一个旗重创到极限,只有五个旗有战斗力。

    五个旗当中,阿济格那儿也有一个旗折损了过半兵力,都是跟张煌言打消耗战打的,还包括去年刚跟南阳明军接触时、被朱文祯的湖广骑兵偷袭的那一把损失不小。

    所以,只有四个半满人旗可以直接投入战斗。

    多铎的两个旗都白给了,要是再上两个旗,说不定还会被重创,那就得四个半全部压上了,后方彻底空虚的话,北方汉人要是造反怎么办?

    济尔哈朗都不用讲大道理,仅仅是从实力对比上分析,就认为不能再打。

    把关键点盘点完后,济尔哈朗很有气势地总结:

    “……所以本王以为,眼下最重要的,是重建被全歼的两白旗!同时让有所折损的两红旗也得以休养生息!而不是再轻敌冒进孤注一掷!

    英亲王在南阳的攻势也该收敛,让残损的部队回到后方,重征两红旗、两蓝旗各牛录的次丁,补足战死的正丁缺额,再加以操练。

    而两白旗既然是成建制被全歼,如今怕是连重建所需的将校左官都凑不齐了吧,依我看,不如从两黄旗中抽调一部分士卒作为骨干,重建两白旗。

    可以从两黄旗中,每甲喇抽调一牛录,补到两白旗,再从两白旗的次丁中征募新兵,补齐剩下四个牛录,以老带新以一带五,方能快速成军,重新形成战斗力。”

    不得不说,济尔哈朗这个意见,从军队建设角度看,还是非常老成谋国的。

    后世哪怕到了近代,乃至现代的一战、二战时期,遇到战时需要扩招军队、动员预备役,基本上也是这样带新兵的。

    比如一二战的德军,都是按三到四倍老兵带新兵,战时正规军一个师拆成多个团,放到新部队里每个师有一个团的老兵,剩下几个团则是新动员的预备役。几个月传帮带下来,新部队也就形成初步战斗力了。

    如今两白旗被打得连军官种子都没了,彻底团灭,要想重建,当然得从其他旗借调各级军官,重新搭建班底。

    当然了,考虑到两白旗的家属里面,也有不少是地位尊贵的贵族之家出身,那些原固山、梅勒额真、甲喇、牛录的亲人,被补充到部队里也能继续直接当官,哪怕原先没有军职,他们也可以凭血统当官。

    但不管怎么说,专业军事人才肯定是要补足的。否则全靠血统上位的“赵括们”带兵,新部队还不得完蛋?

    但问题就在于,济尔哈朗这番看起来完全符合公心的建议,听在多尔衮耳中,却显得那么刺耳,一下子就能拨动他神经中几个敏感的节点。

    “好算计呐,两白旗是咱当初得势的根基,两黄旗却是绝对死忠于先帝的……让两黄旗抽人重建两白旗,将来建出来的两白旗,还能对本王唯命是从么……”多尔衮内心恶狠狠地想,表面却不敢流露出来。

    这里就得说到当初黄台吉死时的一段公桉了,

    其实,熟看清宫戏,尤其是诸如《孝庄秘史》等地摊剧的基本都知道,黄台吉死的时候,两黄旗一开始是支持豪格继位的,但多尔衮和多铎掌握的两白旗决不答应,还摆出一副“如果豪格要夺位就死磕到底,不惜内战”的架势。

    两黄旗后来为了避免内战,在济尔哈朗的协调下,表示愿意跟多尔衮各退一步:两白旗不支持多尔衮继位,换取两黄旗也允许另选一位先帝(黄台吉)之子继位,这才有了福临(顺治)捡漏成功。

    由此可见,不管两黄旗最后推了谁登基,他们死忠于黄台吉,只接受黄台吉的儿子上位,这一点是始终没变的。

    如今多铎最大的问题,不仅是白给了两个旗,还偏偏白给的就是他和多尔衮的嫡系,这就让清国内部的权力结构极大的失衡了——

    当然,去年这时候,多铎选择带两白旗作为南征主力,这个选择本身也没问题。因为历史上他差不多也是这么选的,在当时的多铎看来,南下打江淮、打江南,那些文弱之地的汉人,简直就是白捡一份泼天之功,

    既然有立大功的机会,干嘛不留给自己的嫡系部队来立呢?谁能想到这个立功的机会最后会变成送命的机会?

    此时此刻,多尔衮已经猜出济尔哈朗在打什么主意了,但他确实没办法反抗,谁让他的主要嫡系部队被极大削弱了呢!他的权威已经出现了动摇!

    多尔衮只好找其他明面上冠冕堂皇的理由、那些为国家考虑的理由,来说服济尔哈朗:

    “郑亲王!是否继续对南明作战,可不能仅仅看我大清是否有余力作战!哪怕没有力量取得决定性的胜利,至少也该以战养战,保持压力!

    你此前不关心民政,可能还不知道如今我大清的国库和各地军需存粮有多么紧缺吧!去年崇祯之所以亡,主要就是因为北方连年灾情太严重了!数百万汉人百姓跟随闯贼等揭竿而起!

    今年灾情丝毫没见好转,你看看外面二月底了还下春雪,要冻死多少秧苗?今年春荒怕是就要饿死不少人!秋收再没有好收成,每省、每年,饿死之人至少百万!天下灾荒已经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

    我们要养活二十万旗丁、男女老幼全加起来九十万满人,需要的粮草,能指望从这仅剩的一两千万北方汉人身上榨取么?别说榨不榨得出来,就算榨得出来,也会民心尽失!

    如今我大清唯一的机会,就是把北方汉人对饿死的愤怒、不甘,转嫁到对南方汉人的仇恨上去!

    我们满人兵力不够,重建八旗需要时间,那就立刻扩军由纯北方汉人构成的新军!用抢劫南方富庶之地的诱饵撺掇北方汉人为我们而战!”

    多尔衮说着,终于抛出了他应对济尔哈朗“徐徐图之,重建八旗”方略的对策——建立汉人的绿营军!给汉人自主,抢劫归私,鼓励汉人武装滚雪球!

    济尔哈朗却是守旧派,听了不由又惊又怒:“扩建军队岂能如此操切!我们满人统治汉人,本就如履薄冰,

    北方汉人虽经多年酷烈旱涝蝗瘟兵灾,户口连番减半,如今虽不知明确数字,一千多万肯定是有的,两千万肯定不到。

    我们满人不过二十多万青壮男丁,算上老弱妇孺,全族九十万人,几乎要统治十五倍于我族的北方汉人,要是把北方汉人都武装起来,哪天他们直接闹起来反我大清,你多尔衮就是大清的罪人!”

    双方理念分歧太深,说着说着就剑拔弩张起来。

    不过好在倒是没有多少私人恩怨,主要还是对统治方法的认识差异太大。

    多尔衮稍稍冷静之后,知道自己失利那么大,再想一言堂那是不可能的,眼下之计,只有想办法跟济尔哈朗再来一次“各退一步”,寻求到新的平衡。

    他不由心念电转,暗忖道:自己所求的,无非两件事,

    一件是立刻组织起新的南征,对南明转移矛盾,抢劫足够多的钱粮维持统治,防止内部崩盘。

    另一件事,则是为南征这个目的服务的手段,也就是筹建绿营新军。

    如果第二件事情做不到,就算济尔哈朗答应他第一件事、组织新的南征,如今清廷兵力不足,去了也是白给。

    既然如此,不如痛苦抉择,把立刻组织新南征暂缓一下,换取济尔哈朗同意他组建绿营,

    同时,两黄旗往两白旗掺沙子这件事情,自己摆明了阻止不了,不如顺水推舟做个人情。

    就算将来重建的两白旗,会相当程度被济尔哈朗和豪格拉拢,不再绝对死忠于自己。但只要由他主导的汉人绿营念着他多尔衮的好,知道清廷中多尔衮是相对允许给汉人武装放权的那个,那么他靠着未来绿营的支持,依然有可能在权力争夺中有底牌。

    有念及此,多尔衮露出一个痛苦的表情,跟济尔哈朗交换条件:“也罢,如今立刻组织新的南征,确实并无胜算,就算组建绿营,也需要时间操练磨合,今年内是无法用上的了。

    无论如何,今年只能是苦一苦百姓了,哪怕横征暴敛,也要把养兵扩军的钱粮凑够,哪怕激起更多流贼,也没办法了,就当拿流贼练手!

    本王愿意承诺,今年内不再提南征的事情!两白旗的重建,也允许从两黄旗抽骨干来指挥!但是组建绿营军的事情,郑亲王也必须答应!否则本王的前两项承诺便作废!”

    济尔哈朗的眼皮子跳了一下,盘算起这个博弈条件究竟是赚是亏,最终还是小团体的利益超越了国家利益。

    他当初一直以两黄旗没能完全拥有拥立话语权为憾,对于两白旗以内战为威胁的事儿骨鲠在喉。

    这次多尔衮肯退让,就先把这个便宜占了好了。

    至于建立独立于汉军旗系统以外的绿营,济尔哈朗虽然忌惮,但他好歹知道一个最朴素的道理——他多尔衮也是满人,多尔衮总不至于弄一个汉人武装来造他自己的反吧?

    说不定,他另有什么制约绿营将领、确保其忠诚的鬼蜮伎俩?

    不管具体是什么手段,他只能相信多尔衮至少在民族立场上没问题。

    济尔哈朗权衡再三,答应了这个妥协方案。

第318章 范文程:活不下去不要怪朝廷!要怪南方狗终止了漕运!

    国姓窃明正文卷第318章范文程:活不下去不要怪朝廷!要怪南方狗终止了漕运!多尔衮和济尔哈朗达成妥协和利益交换后,清廷的决策流程还是挺迅速的,“准许筹建汉人绿营、由两黄旗派出骨干重建两白旗”等两项军队建设方略,立刻得到了快速执行。

    南边大明朝廷那些六部草拟、内阁集议、形成文件、再司礼监批红……的繁琐流程,北边清廷这边暂时还没有,如今一言堂或者二王私下合意的情况多如牛毛。

    历史上,绿营的初建大约发生在顺治三年、四年之后,也是清军发现八旗兵不习水战,不适合江南水网稠密地区、持续的镇压民变需求,才慢慢筹备的。

    如今也算是被朱树人这个蝴蝶效应给逼的,提前两年催生了出来。

    按照多尔衮刚下发的文件,要从北方汉人中招募绿营大约二十万编制,未来还有可能扩编,基本上是比照八旗如今“一个正丁士兵能有两倍的次丁预备役替补”比例来,所以二十万绿营兵对应的预备役就是四十万,两者相加总数是六十万。

    历史上,“六十万绿营”这个规模,在清朝后续的统治中,保持了非常久的时间,对付三藩之乱时绿营是六十万,到了乾隆、嘉庆年间还是六十万,

    一直到洋人入侵、洪秀全闹太平军,绿营不堪压力,清朝才进一步扩军组建新式军队,有了后来曾国藩李鸿章的湘军淮军。

    当然了,眼下指望招募齐六十万人、还要训练形成战斗力,肯定不是一朝一夕的,至少要数年时间。

    所以今年多尔衮要求的只是先把第一个二十万弄起来,有了骨干之后,才能按正规军带预备役的模式进一步扩张。

    后续每隔一两年扩招一波,三五年形成完全战力——就是不知道清廷能不能撑到那个时候了,也不知道这样拉起来的绿营有多强的战斗意志。

    而今年的指标之所以定得这么高,也是因为多尔衮觉得,可以通过对北方投降明军的改编、重编解决一部分,诏安吸纳流贼俘虏再解决一部分。

    这样最后需要靠拉壮丁补足的部分,估计也就那么几万人了,应该可以完成。

    然而实际开始征兵后,进展却还是比预期的更不顺利。

    最初十天半个月下来,几乎没招到什么自愿当兵的汉人,只是改编了一些降军和俘虏。

    这就逼得多尔衮不得不再找来他信任的汉女干文臣谋士,群策群力想点办法,激起北方汉人对南明的仇视,鼓动人心帮着大清出力。

    洪承畴如今在南方,跟随阿济格,所以北京城里的老牌顶级铁杆汉女干无非是范文程等三人。

    其中鲍承先早已因为前罪失势,如今也病重将死,没法帮多尔衮出主意,最后还是范文程、宁完我帮多尔衮想了一点鼓舞士气的招。…

    尤其是范文程,最近看起来可悲伤了,自从听说自己的旗主、豫亲王多铎战死后,范文程一直辍朝披麻戴孝,哭得天天眼睛通红。

    还让他小老婆生的那个小儿子,给多铎披麻戴孝,偷偷行孝子礼——范文程的小老婆生的其中一个儿子,其实就是多铎的种。当年黄台吉活着的时候,还因为多铎霸占旗下汉臣的妻妾,被黄台吉罚俸了两万两,这事儿是史有明载的。

    做奴才能做到这种程度,为自己的老婆能生出主子的种而欢欣鼓舞,不得不说是极品到了一定程度,养狗一定要养这样的货。

    ……

    范文程帮多尔衮想的宣传计策,很快就暗搓搓部署了下去。

    数日之后,三月中旬的北京城。

    天气依然寒冷得有点不寻常,街市上也是百业萧条,哪怕是在最繁华的前门大街上,都已经辰时了,还看不到什么店铺卸门板营业。

    每一家店铺的门板后面,都有一双双的眼睛,在盯着同行,盯着街上的行人,想等同行开门、确认有客流后,再随大流开门。唯恐当了出头鸟,被勒索劫掠之辈盯上。

    对于北京的汉人而言,战争已经结束了大半年。前年开始的鼠疫,也随着人口大量死亡,渐渐平息了——能活到现在的,基本上都有点免疫力。

    他们大部分已经剃了头发,扎起清廷要求的辫子。只有极少数以遗老自居的隐居读书人,东躲西藏还存着点念想,剩下的都习惯了给大清当奴才。

    人口大量死亡,减轻了压力,战争结束后,京城里的粮价也一度有所回落,当时的日子似乎也就不比崇祯皇帝活着的时候难过。

    而且,此前多尔衮也确实是会演戏的。

    去年入关以来,考虑到河北地区二月份之前还是明朝控制、三到五月份一度在李自成控制下,此后才全部被清廷接收。百姓一年之内二易其主,多尔衮就宣布了废除明朝留下的三饷,一度让河北、山东百姓欢呼雀跃。

    然而这一切,也随着年初传回的多铎战败噩耗彻底终结了——历史上,多尔衮还要再演一演,撑到顺治三年,才宣布重新加派辽饷,

    还说原先承诺的废除三饷其实表述不合理,只是废除的“崇祯后期新加的那些杂饷”,但对于万历、天启年间就已经开征的,不在减免之列

    现在么,北方朝廷提前钱粮不支,辽饷当然也要提前重新开征,等于是比历史同期提前了一年。“仁政爱民”什么的演技,当然也就提前丢掉了。

    听说三饷重新开征之后,北方汉人当然是非常震惊的,去年一开始对清廷的那点期待,也彻底不存在了。

    只是大伙儿已经做了奴才,手上没武器,也没法反抗,只好继续逆来顺受,反正在崇祯和李自成手下已经逆来顺受那么多年了,不差再苦几年。…

    大不了等那些帝王将相自己狗咬狗,咬出一个结果来,谁笑到最后大伙儿就给他当奴才呗,关百姓屁事!

    那些狗皇帝都是一路货!

    而具体到北京城里,自从二月份宣布今年要重新开征三饷后,京城的粮价就出现了一波暴涨,人人都在担心朝廷的钱粮维持出问题,养不起北京城里那几十万人口

    前几天,因为听说朝廷要开大清入关后的第一次恩科春闱,北方各地有不少举子要来北京,

    上面到处调粮食到京城粉饰太平,还杀了一堆屯粮惜售的女干商,把抄没充公,才算是靠着刀把子加粮袋子双管齐下,把粮价暂时压低了点。

    但这也导致商人们愈发人心惶惶,街上极少再有店铺敢一早开门,就怕被抄家的盯上。

    ……

    这天是春闱刚刚考完、等着放榜的闲暇日子。

    几个山东来的举子,前阵子闭关久了,考完要放松一下,便结伴在前门大街晃悠了许久。然而已近晌午时分,还没看到什么店铺开业,无疑让这些外地人很是失望。

    “这北京城竟凋敝至此,一点都看不到新朝百废待兴的气象,倒是只剩废了,唉。”一个三十来岁的山东举子,不由叹息道。

    他叫傅以渐,祖籍江西,也算数代读书人家,但江西的南榜科举卷得太厉害,他父亲那一辈卷不过,就设法移民到了山东聊城,以参考北榜。

    到了山东之后,北方连年战乱,读书果然读不过那些江西移民,傅以渐就中了个举人。

    此番清朝仓促开恩科,以火线收拢读书人心,因为也来不及自建“举人库”,就大量追认了前明崇祯年间考中举人的,允许他们直接来参加清朝的会试。

    傅以渐和其他一些山东老乡举人,自然也都闻风而来,趁着这个蓝海期捞一票。

    此时此刻,面对傅以渐的吐槽,旁边另一个山东举子、胶州府李世镐,也不由出声附和:

    “傅兄所虑甚是,听说前阵子朝廷为了平抑京城粮价,搞得商人都跑了,长此以往可不是办法呐。这天下都快定了,三饷又要重收,怎得还会如此缺粮?莫不是有巨贪上下其手,中饱私囊!我辈将来出仕,定要和这些污滥之辈斗争!”

    傅以渐听他附和自己,也只能赔笑表示认同。但旁边另外有几个山东举子,便对这李世镐内心颇觉鄙夷:

    他是胶州府人,跟其他山东举子还不一样。胶州府位于山东很东边的半岛上,那里还有退守登来的明朝总兵刘泽清没有覆灭,守着一点山区当他的土皇帝。明朝的文官官府在山东半岛尖端也还有些余孽。

    所以,胶州府人是既可以选择南下南京,将来继续参加明朝的科举,也可以稍稍越境,到清朝控制区来考的。

    这李世镐学问倒也不算很差,但同行之人都听说了,他是嫌南边读书人太多,竞争激烈,所以想来北方捡漏。…

    因为听说北方大部分沦陷后,南京朝廷在这国难之秋已经不可能再专门组织南北分榜考试了。让少数山东未沦陷地区的读书人去跟南方人考南榜,他们自然不乐意。

    为了考试简单一点,通过率高一点,当汉女干又怎么了?要是当汉女干就有官做,当就当呗!

    一群完试举人闲逛之间,忽然就看到一群清兵簇拥着几个小吏,从正阳门箭楼那边鱼贯而出,街上原本稀疏的行人也是纷纷躲避。

    他们这些举人有功名在身,倒不是很怕,还敢远远看看热闹。不一会儿,那群士兵就穿堂入户,不知道搞了些什么。随后,那些被小吏、士兵经过的店铺,就被揪出一个个掌柜强行开业。

    其中最早重新开张的,便是几家米店。

    傅以渐和李世镐等人看了,也是不由揣测:莫非朝廷是因为杀屯粮惜售的女干商杀多了,没人敢开业,这就拿着刀把子又来逼人开业了?

    不过那些女干商经过前些日子那一劫,应该也学乖了,不敢在城里屯太多代售的粮食吧?那样就算被抄店了,也能辩解说实在无粮可卖吧?怎么就会着了朝廷的道呢?

    众人好奇,也就不免凑了过去。

    而因为百业萧条多日,之前科举考试那几天,店铺几乎都没开门。北京城里的穷人有不少都是没钱存太多粮的,都是干一天工钱换一天吃食,几天不买米就得饿肚子,如今都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看到粮店纷纷重新开业,自然有无数穷人拿着仅有的工钱,蜂拥过去想要抢购。

    然而下一刻,众人的哀嚎和惨叫,顿时就响彻了整条前门大街。

    “三两银子一斗米?是一斗不是一石?天杀的女干商,你们这是嫌朝廷的刀子不够利是吧?前几天被杀的那几个女干商死得还不够惨?”

    “什么?这米面怎么这么贵了?好不容易不缴三饷攒下点钱,还不够贴到粮价上涨上去。这没法活了……”

    “你这什么老黄历!今年三饷不是又要收了么!”

    北京其他各街市上,此刻也发生着跟前门大街差不多的情况。一群群的苦工力役、贫苦小贩,都是埋怨不已,又不敢说得太明显,不敢把怒气发泄到统治者头上。

    这种情况在河北其他农村地区,倒是不常见,因为农村都是自给自足的,种什么吃什么,不指望“商品粮”,粮价涨跌也就没那么大影响。

    北京却不同,哪怕死了一大半人口,剩下那几十万毕竟都不是农业人口,其中的穷苦人也多半是工商、仆佣。

    对非农人口而言,粮价上涨简直要命。

    负责京畿治理的官吏们,当然也知道这群刁民因此吹毛求疵。要是平时,他大清官员早就拿刀招呼那些碎嘴子了。

    然而今天,朝廷却罕见地没有派人弹压市面,也没有尝试平抑粮价。…

    那些被骂的“女干商”,也理直气壮起来:

    “朝廷也是没办法,是确实没粮了,爱买不买!朝廷的库粮,都要供给摄政王新征的绿营作为军粮,

    活不下去的那就去当兵吃粮便是!选不上当兵的就自个儿滚出北京城!北京城是阿猫阿狗都配活的地方么?”

    “这次的粮价是朝廷准了的!要怪就怪江南的狗伪朝断了漕运!往年这时候江南的漕粮就该来了!是他们不让咱北京城里的老少爷们儿活命!跟着王爷杀光江南的反贼,北京城才有粮!”

    说这些话的,当然不仅有刚刚被朝廷小吏和士兵吩咐了的粮店老板们,还有更多混杂在人群中的、被范文程安排的带节奏人员,隶属于顺天府的三教九流,专门误导不明真相的群众。

    一时之间,被巨高粮价所迫的穷人,很快就被带偏了方向。

    “圣上和摄政王那是何等英明睿智、仁政爱民?哪会让咱跟前明时那般挨饿?”

    “这次粮价暴涨,说到底是因为今时不同往年、南北漕运一时断了!咱京城老少爷们儿,百万之众,指望河北那点破田的产出哪里够吃?前明二百来年,哪年不是靠江南漕运?”

    “就是天杀的伪明,在江南另外立了一个伪帝,直接把财赋之地的余粮截留自个儿吃了,这不是要活活饿死咱四九城里的老少爷们儿么?”

    “尤其听说那个拥立最出力的,就是伪帝的亲家和女婿沉家。五年前朱由检活着的时候,沉家撺掇朱由检‘漕运改海,就没安着好心,

    就是仗着他家几代人掌握黄海海运,朝廷漕运改海他能赚取巨利!还能用粮食贸易拿捏朝廷、用京城百姓的性命威胁朝廷!如今总算是包藏祸心露出来了!”

    “而且咱大清又不白吃他的,但就算拿银子买他都不肯!不但不让沉家的船队海运卖粮,连别家要卖粮的,他还扮海盗截杀!这种畜生就是全京城人的死敌!总有一天必须食肉寝皮!”

    很快,北京城里人人都知道了,粮价上涨就是因为漕运彻底没了,跟其他无关。要怪就怪那些断漕运的畜生!

    那些不关心国事的普通百姓,听了这么多密集轰炸,难免恐慌。便有不少排队的穷人谈论着退缩:

    “那眼下怎么办?这粮价再这么涨,江南漕粮断一整年,咱怕是都饿死了!要不只能离开京城,回乡下找些能投献的机会,混口饭吃再说。”

    但顺天府管的那些三教九流,显然提前培训学到了更多鼓舞士气的话术,连忙在人群中挑拨:

    “那不成!咱祖上花了几代人才混到京城来,这两年要是留在外面,怕是早饿死了,要不说是条狗都得托生在这北京城里呢!

    我爷爷辈,家里两位叔祖都是自宫才谋得个机会,才把咱家带掣到了北京!如今要是离开北京,祖上挨的那几刀子不是白挨了么!死也要死在北京城里!谁不让咱活在北京城咱就跟谁玩命!…

    老子决定了,就特么当绿营兵!跟着朝廷天兵把江南伪明杀光,还不是吃香喝辣!哪天漕运复通咱衣锦还乡再回北京城!”

    “就是,而且就算有人心向伪明,咱北京城里老少爷们儿也没好日子过了!你们想,听说那朱树人是苏州女干商狗***出身!最是为富不仁!

    那些苏州狗在前明,就是活该世世代代纳粮的贱种!当年跟着张士诚反前明朱元章,朱元章时就定下了苏州府要缴每年五十九万石漕粮!后来正税损耗加上,那得一百十七万石!

    他们祖上犯贱,活该他们世世代代每年给咱北京大爷供一百十七万石!现在要是朱树人得势了,他能让苏州贱骨头再世世代代继续每年供咱北京人一百十七万?

    不可能的!朱树人肯定会偏袒那些苏州贱骨头!所以只有让代表咱北方人利益的朝廷灭了江南狗,我们才能世世代代继续让南京苏州松江贱骨头给咱上供!

    那些江南人不就是会读点书,为富不仁,女干诈歹毒,哪里有我们北方儿郎勇武豪爽、仗义诚信?前明让那帮刁钻***捞了那么多钱粮,就该连本带利还回来了!”

    诸如此类的说辞,在北京城各处散播开来,不得不说范文程的设计还是很细致的,一句句都切中了利益要害。

    无数原本没什么怨气仇恨的人,也不得不想:确实,朱树人这***是苏州狗!就算回到前明,以后还会跟前明太祖时那样,狠狠刮苏州的不义之财吗?

    要是断了江南漕运,以后北京城还怎么活?就算回到前朝都活不了了!所以,不能让江南利益集团得逞!

    推而广之,更多对南明不利的言论,也在尺度越来越大,在范文程的授意引导下扩散。

    比如,哪怕是纯粹追求天下统一、不再打仗的普通百姓,他们也会很快听到一种对南明不利的言论:

    “南京伪朝根本没想统一天下!只有北京的大清才心心念念为了天下人不再打仗而着想!而南京朝廷只是想把富庶之地拿出来单独割据过他的小日子!

    他们巴不得把需要倒贴钱粮统治的北方包袱甩掉!所以所有有志于统一天下的良善之辈,都该为大清效力!”

    考虑到未来一两年,确实有可能南北会陷入休战休整的状态,范文程的这种歹毒骗术,还真就有一定的欺骗性。于是一小撮纯粹只是不想天下割据分裂的有志之士,也被不同程度欺骗了。

    多尔衮授意范文程反复如此鼓动,最后对他的绿营募兵工作,倒也确实颇有帮助。至少,在前明时,受益于南北漕运最多的几个人口密集城市,有无数冲天怨气之人,被清廷挑唆着参加了绿营。

    北直隶的北京、通州、天津,山东的聊城、临清,那都是大运河沿线的重镇。原本都是人口百万的漕运城市。…

    虽然自从六年前,朱树人帮助父亲沉廷扬建议崇祯漕运改海,这些城市每年都有数万人、五年加起来有好几十万,被沉廷扬“异地就业安置”,或弄到南方屯田,或搞别的工商业开发,或用于海运水手,消化了不少富余劳动力。

    但安土重迁,不愿意搬离家乡的人,每朝每代始终都是有的。有些人纯粹就是因为守旧,或者在原本的漕运事业上有绝对无法割舍的核心利益。

    这些人吃瘪了几年,也不可能全都饿死。如今被多尔衮用漕运断绝问题、挑起南北方汉人内部的矛盾,这些曾经的码头工人、纤夫,也就成了清廷第一批绿营的主要拉拢对象。

    多尔衮今年的二十万绿营,除了改编投降俘虏外,就指着这些码头工人纤夫当兵了。

    当然,多尔衮这么干,在北方大地上激起的反抗自然也是不少的。

    比如在山东地区,清军控制下的鲁西平原,此前就爆发了“满家洞”农民起义,那是从崇祯十七年初就开始了。

    所谓的“满家洞”,原本是嘉祥、巨野等地一些农民军领袖如宫文采等人,利用山区边缘和大泽各种山洞藏兵躲避官府搜捕、等官军退了再冒出来。

    后来渐渐就发展到济宁这样的山东大城市,对抗方式也从依托大泽山洞,发展成了“地道战”,村村挖洞防止清军清乡杀人抢劫,遇到清军来三光就直接躲地道里对抗、转移。

    原本的历史上,山东满家洞最后被豪格和阿巴泰联手平定,也是用了相当惨烈的、类似于后世日军的“囚笼策略”,彻底网格化封锁切断地道战义军的转移和补给。

    最后宫文采为首的核心义军拒不投降,是被人吃人直至活活饿死的。

    但现在,蝴蝶效应显然也影响到了山东的民变。因为南征不利,清廷在北方进一步横征暴敛解决钱粮不足,还要征兵绿营。山东穷苦百姓自然也更早更彻底看清了清军的嘴脸。

    宫文采的挖洞对抗得到了更大面积的响应,而阿巴泰又因为被调走去接替死了的多铎,导致山东清军愈发空虚,只剩豪格一个人大权独揽对付山东民变。

    豪格要求增兵、轮换部队作战,朝中的济尔哈朗也都顶着压力,要求多尔衮接受,以换取他对绿营政策的持续支持。

    济尔哈朗的说法也很有道理:不是说朝廷的钱粮不支持继续大规模南征么?又说新编练的绿营也不能指望将来直接投到南方战场当炮灰,得先严加操练一年?

    既然如此,干嘛不直接以战带练,直接把待训的新绿营去轮战平定满家洞,见见血练练胆!让山东的纤夫去杀山东的农民,用汉人的内战来练兵!

    因为嫡系武装被极大削弱,多尔衮暂时也只能适度妥协让步,最后的结果便是大批纯新兵蛋子的新募绿营,被就近拉到山东战场,以低烈度的作战替代训练。

    而掌握山东平贼大权的豪格,也因此机缘巧合,发现自己似乎有可能从此前内斗失败的阴影中走出来……

    但不管怎么说,多尔衮这一连串形同人吃人的操作,是把清廷的北方民心彻底撕裂了。

    在钱粮不济的情况下,他们选择的就是找由头在内部重新划线、把人分成两部分,然后团结一部分人直接去抢去杀另一部分人,如此倒也能渡过钱粮危机。

    毕竟人类文明哪怕一点新产出都没有了,靠杀大户抢富人挖掘存量财富,到了末世流都还能活好久呢。

    顺治二年再惨,总比末世文里的状态要好,生产也还是有的,只是北方吃饭的嘴多出来了而已,把一部分杀了吃了,总归是够吃的。

    被分润了好处的那部分人固然是可以刀头舐血,被培养出忠诚度,但被杀被逼到另一边绝境的百姓,却是怨气冲天,把清廷视为了生死仇敌。

第319章 朱树人和多尔衮都在做的事

    北方的清廷,在这年的二月底和三月的上半段,最终选择了暂时收兵休整、从内部苦一苦百姓,好好挖潜重建军备。

    这样做对于快速重新武装一个政权,当然是很有效的,但也是如同饮鸩止渴,把民心极大地丧失掉了——

    好在多尔衮也心里清楚自己在干什么,所以他从头到尾都没指望拉住北方所有人的民心。

    他只是迫不得已选择了一拉一打,把要拉拢的人狠狠喂饱,再把已经得罪的人往死里得罪,逼到断根绝种碎骨榨髓断子绝孙也在所不惜。

    上述措施按部就班实施下去之后,第一个反应,便是阿济格那一路大军,从河南对湖广的攻势,被彻底叫停了。

    略有折损的两红旗,被拉回河南腹地休养生息、从后方预备役的八旗次丁中补足兵源、重新操练。

    淮北的阿巴泰,也转入了相持休整,就地就食,后方两白旗的预备役次丁,以及从两黄旗调去重建两白旗的骨干,也都选择了直接南下到淮北、重新编练成军。

    多尔衮很清楚,如今的中原大地,在这种异常的寒冷天灾年代,肯定是越往北越冷,也越穷。

    在粮食已经绝对不够吃、要内部对一部分百姓往死里逼榨,甚至吃人的情况下,减少运输损耗,是非常重要的。

    所以军队就算不打仗,也该分出一大部分人口往偏南的地区转移部署,就地吃粮,省去再把粮食北运的烦劳。

    北京城这种地方,在漕运经济链条断裂的时代,根本不适合住超过二三十万的人口。所以那些从北京、通州、天津等地的纤夫、码头工人招募来的绿营新兵,也都要调离北京周边,往南部署,

    只给他们一个“只要将来打赢了,大清得了天下,自然会许他们世世代代回北京居住”的画饼,就让这些死都不愿意离开北京的精神北漂,选择了为大清卖命。

    相比之下,淮北虽然是去年刚刚被战火反复拉锯的前线,也依然比河北要好一些,能多养活一些人。

    ……

    话分两头,在清廷倒行逆施、内部残酷压榨战争潜力的同时,南方的大明朝廷,随着敌人的军事压力减轻,也难得进入了一段休养生息的时间。

    南明虽然也因为此前的连续作战,军备军需物资损耗极大,难以再支撑北伐,但钱粮情况比清朝还是要好得太多。

    只是从皇帝到阁部重臣都比较仁慈,不忍心让百姓大规模饿死,也严禁吃人,这才必须消化战果、整顿内部、加强生产,缓一口气。

    淮南战场,在二月底就重归于平静,明军立刻组织军屯、流民,赶紧尽量恢复生产。

    而最后一处停战的战场,要数河南的南阳府,

    朱树人的表哥、原湖广兵备佥事张煌言,率军困守孤城,誓死抗击,顶住了阿济格从去年十月至今的攻势,前后整整守了五个多月,

    堪称崇祯十七年至隆武元年,明清战场上最坚挺的英雄城市。不但远超这个时空江阴城的坚守纪录,甚至超过了平行时空那座被阎应元守了三个月的江阴。

    战役结束时,清军又在城下累计战死、伤重不治和疫病而死了两三万人,

    再加上此前运动战中被诱敌歼灭的部分,以及伤员,阿济格的损失也绝对占到了他南下总兵力的三成!

    当然了,这个三成的损失,相较于多铎那边直接被灭八成以上,已经是好太多了,靠着同行的衬托,阿济格完全可以说是“小败当胜”。

    除了张煌言之外,方以智带着其他湖广将领,在后方的汉水-襄阳防线的防守,也是可圈可点的,完全没让后来试图在汉水北岸临时造船偷渡的清军任何机会。

    毕竟,在湖广战役的初期,清军只指望攻下南阳、然后从白河把北方的船只调度南下强渡汉水。

    而后来随着战役相持超过两个月,尤其是得知多铎那边也遭遇了意外之后,急于渡汉的阿济格早就放弃了一开始的设想,开始千方百计不择手段直接在汉水北岸造船。

    后续几个月的时间,要造新船也是完全来得及的。这就需要汉南明军严防死守,一旦发现北岸哪个县有可能有清军的造船厂,或者有别的渡河集结,就得想办法水路骚扰破坏,这样才能防止清军渐渐凝聚起足够多的水师力量。

    这些持续的侦查、破坏性作战中,湖广诸将表现都中规中矩,方以智也算勤勉,最终才没被阿济格抓住漏洞。

    最终,随着南阳-汉水系列战役结束,确认阿济格退兵、捷报送到南京城里,隆武朝廷当然也不吝对这些英雄的将士大加封赏。

    守城战中功劳最大的武将朱文祯、李定国等人,得到了最大幅度的封赏,朱文祯原本已经是总兵,如今也被加封了一个世减一等的伯爵。

    李定国原本级别还低,此战之后总算是正式升为总兵,并且赏了黄金一千两,白银两万两,各部士卒也另有犒赏。

    其他后方诸将,多多少少能升一级半级。

    文官方面,功劳最大的张煌言,也顺理成章从兵备佥事,升为新设的“皖豫巡抚”,巡抚辖区包括河南省的南阳府、信阳府,以及南直隶的安、庐二府,外加湖广的襄阳府、随州府、黄州府。

    基本上就是跟前些年朱树人初任“皖抚”时的辖区差不多,但略有出入。主要是比朱树人当年的巡抚辖区少了一些长江南岸的南直隶、江西州府,而加上了河南的南阳。

    在原本和平年代,大明当然没有这样设巡抚的,但现在是战乱偏安时期,河南省其余地方没有光复,这才为了军事防御的需要,专门这样设置。等于就是让张煌言从此负责湖广河南方向的北部防线。

    按照自古南方“扬、荆、益”的东西中三路边防划分,张煌言未来就负责中路军,占到了大明北部边防的三分之一。

    张煌言论年纪只比朱树人年长两岁而已,朱树人是二十四岁做到三省总督、翻过年来虚岁二十五已经“节制中外诸军事”了,还总督南方各省军备钱粮。

    所以如今围城结束,张煌言也不过才虚岁二十七,他这个年纪要当巡抚,在平常人看来那是匪夷所思的。

    不过人家实打实的功劳摆在那儿,还有朱树人那种更逆天的例子打破先例在前,隆武帝朱常淓在朝议上亲口建议升张煌言为巡抚,并没有人跳出来反对,这事儿就算通过了。

    张煌言升了巡抚后,功劳比他略小的方以智,却胜在官场资历更深、仕途出身更好,也被升了“湖广巡抚”,内阁和吏部同样没人反对。

    毕竟张煌言是举人立功得官入的仕途,而方以智是正经两榜进士入仕。年纪上方以智也更合适重用,他已经三十三岁了,足足老张煌言六岁。

    当然,因为张煌言的辖区占到了湖广的三个府,所以方以智的巡抚区,要在传统湖广巡抚基础上扣掉襄阳、随州、黄州,也就是全部汉北、江北土地。巡抚衙门就继续设在武昌。

    ……

    整个三月份,南京朝廷把休战工作搞定、把应该升赏的官员全部处理停当后,

    满朝文武原本都担心少年得志的宰辅重臣、名将督抚上位,会大刀阔斧新官上任三把火。

    但朱树人和张煌言、方以智等人后续的举动,倒是让大伙儿松了口气。因为这一年春天,朝廷并没有再折腾任何政治改革和军工、工业建设。

    只是与民休息,鼓励生产,劝农扩大开荒,还有着力安置北方来的流民——

    随着北边多尔衮的竭泽而渔、内部划线“重点苦一苦一部分百姓”,淮北往淮南的流民潮,自然也就抑制不住了。

    淮河北岸百里之内,甚至出现了多处连片的无人区,不堪压迫的淮北百姓直接南逃到了大明控制区内生活,哪怕房子都不要了。

    那么多人口,朝廷当然也要用心安置,基本上先尽量再淮南的军屯区安置,在泥泞低洼地带种芋头菱角莲藕,在崎区地区种土豆,争取尽快自给自足。

    依然不够安置的,就只好组织往南方运,进一步垦荒挖潜,或是往刚刚被战火荼毒过、屠杀了大半人口的镇江府、常州府安置——那俩地方,此前为了围杀多铎,也是付出了不小的代价,大量百姓惨遭屠戮,所以才短期内出现了一些无主之地,可以供朝廷重新分配。

    考虑到去年的战争破坏,朱树人很清楚,今年春耕的工作量会特别大,比如很多被破坏的田园需要重新修整开荒,劳动强度比正常年景大得多。这种时候自然不能折腾百姓,其他工业建设全部暂缓,就一心种田。

    春耕后的持续农忙,估计会持续到农历五月份,随后有些地区夏收比较早的,还要双抢、再播种新种子下去。基本上这一波忙完后,才能考虑其他大拆大建、开矿建厂、征用民力的事儿。

    ……

    当然,与民休息的同时,朱树人也不是什么都不干。他不折腾百姓,并不代表他不会折腾官员和地主。

    趁着这几个月的休养生息,朱树人顺势把一项内政治理方面的改革事务提上了日常,那就是趁着安置流民的同时,彻查南方直辖数省的土地、人口实际情况。

    这种事情,理论上大明朝廷原本每隔多少年也是会做一次的,只是明朝中后期开始,基本是雷声大雨点小,

    实际人口很难彻查,账面上到了万历年都才几千万人,事实上鬼都知道那些数字是假的。

    土地面积更是一笔湖涂账,各种土地被投献给有功名的贪官劣绅名下,享受免税,土地税压力则被摊派给越来越难以为继的无特权百姓。

    实际上每个府该有多少应税土地,具体有如何摊派转嫁,根本就没人知道。

    而这一次,朱树人一来是有借口,二来是有时机,他就打算动一动这个顽疾。

    当听说朱树人的提议时,同在内阁议政的史可法自然是大吃一惊。

    史可法本人还是很正直的,他也知道值此国难之秋,大家都该同舟共济,同仇敌忾,为了汉人的天下贡献力量,那些避税免役的鬼蜮伎俩,实在是太不识大体了。

    但他也知道,凭着对大明朝积弊的经验,他认为这事儿会引起极大的反抗。

    于是他出于公心,请朱树人再考虑考虑,并不是不干,而是是否能暂缓:

    “请鄂王殿下想想张居正的先例吧,这种事情,虽然于国有利,但眼下实施,会不会导致人心离散?朝廷才刚刚击退一次鞑子,各方士绅观望者怕是不少。”

    朱树人却想得比史可法明白,他直截了当分析:“孤觉得眼下这时机反而刚刚好!最适合快刀斩乱麻!

    首先,朝廷军事上取得了大胜,军权彻底团结,正好对内肃清顽固!谁敢反抗,就挟外战大胜之余威,直接杀几个刺头的!

    何况彻查田亩人口,本就是朝廷成法,他们要反抗,连大义名分都不占!原本无非是靠人口逃亡、土地抛荒、无人完税这种方式消极抵抗。

    如今北方因为多尔衮的暴虐,流民南下无数,朝廷本就要安置数十万甚至将来上百万的流民屯垦。南方百姓肯为了避免被彻查隐户隐田而逃亡抗税,那他们将来也别回乡了!凡是查到逃亡抗拒的,一律视为没这个人,田地由朝廷重新分配给流民耕种即可!”

    史可法听后,沉默不语了很久,思前想后,这才叹道:“如此说来,倒也不无道理。确实,原本我大明朝廷但凡有点‘与民争利’的举动,士绅都团结对抗,不好收场,张居正当年也人亡政息。

    当初有那么多百姓响应流贼,甚至响应鞑子,无非也是觉得先帝苛待百姓……或许期待闯贼、鞑子能好一些。

    但如今,鞑子之暴虐,闯贼西贼之滥杀无辜,也早已为天下共知,何况闯贼西贼早已彻底覆灭。天下读书人有了对比,或许能知道,这世道艰难,天意如此,大明已经是相对最仁慈的了。这时候有所举动,或许反抗力度能压到最小吧。”

    史可法一边说,一边也是在整理自己的思路。

    经过跟朱树人的互相启发,他算是想明白了:明清之际就是一个比烂的世界!

    用后世的话说,就是距离产生美。

    好比后世网上,一群没出过国的,在那儿意淫美帝的生活多好多好,洗盘子都能月入上万(还说是刀勒)。

    而同样在美帝也有一大群底层吊丝,从没出过国,在那儿一边喷美帝,说华夏这边消灭贫穷消灭得多么彻底。

    但实际上,吊丝无论到了哪个国家,都是活得不如意的(除非真有办法入籍北欧四国了)。世界上哪个主要大国、可能让最底层穷人活得彻底舒坦的?不存在的。

    明清之际,很多人一开始也都意淫自己生活的社会简直糟透了,没法更坏了。直到真被三方轮番血虐了一圈后,才发现原来还是鞑子更残暴一点,大明还算可以了。

    朱树人见史可法已经想明白这个道理了,也就狡黠地一笑,点破道:“所以说,这次其实多铎倒是帮了我们一把,虽然手段很残忍,损失很惨重,却让我们能快刀斩乱麻——

    在多铎来之前,江南谁肯相信‘鞑子来了会逼着大家统统剃头’?孤说了天下士绅也不信的,反而会以为这是在污蔑鞑子、为了便于朝廷从百姓身上搜刮更多!

    但现在,他们不得不实打实信了!要是没有大明,他们统统得剃头!对那些士绅而言,被清丈隐田隐户狠,还是被全家剃头狠!他们知道怎么选的!

    孤已经谋划好了,提前让人写了曲子唱本,由朝廷资助散播,把扬州之屠、常镇义民反抗剃发、多铎残酷屠杀不剃发义民种种事迹,多加典型,传唱天下。

    两者双管齐下,或能把反抗压制到最低。”

    史可法闻言,都不由微微倒抽了一口凉气。

    鄂王爷这是把宣传战彻底玩明白了呀。

    而朱树人提到的那些唱本,其实也是最近两个月里,他让他的第四房小妾卞玉京私下里写的。卞玉京原本在秦淮八艳中,就以擅长写昆曲唱本这些着称,

    前些年朱树人还让她和方子翎合作了离间李自成贼军内部的那些“金鳞岂是池中物,一遇罗/马便化龙,成也罗/马,败也罗/马”的唱本。效果也确实不错,一度让李自成和罗汝才马守应旧部产生了隔阂,在开封战役时配合不力,互相猜忌。

    所以卞玉京也算是这个时代对文化娱乐宣传战线比较熟悉的老手了,让她继续负责这些工作,也算是实现她的人生价值。

    ……

    朝中阁部的意见统一之后,后续的具体施政自然是要快刀斩乱麻,容不得犹豫。

    南方各省的钱粮军备,本就是朱树人兼管的,他父亲又是户部尚书,其实这事儿并不需要史可法直接经手。

    获得史可法的支持,无非是为了更好团结中枢意见,同时在选派官员落实政策方面,得到更多保障。

    毕竟史可法掌握的吏部,还有天下官员的升降考功之权。这两年但凡彻查隐田隐户的工作不力的,就调任降职。

    反正现在天下官员人浮于事,此前北方沦陷时,不是所有官员都选择直接投降鞑子当汉奸的,也有很多不愿当汉奸的南逃,哪怕暂时得不到实职也在所不惜。

    对于这种经过筛选考验、有民族气节的官员,朝廷当然也不会亏待。眼下要是南方地方官办事不力,立刻就可以让这些不肯丧节的南逃北官接替。

    如此多重压力之下,加上此前王铎、钱谦益带了一小撮东林动摇汉奸投降、被朱树人清洗了。这次的彻查土地人口工作,阻力也就小了很多。

    露头明着暗着抵抗的,只是极少数,都被朱树人挟大胜之军威直接肉身消灭了。树了几个典型后,再配上对鞑子凶残强行剃发的宣传工作,数月之内,抵抗势力几乎被完全瓦解。

    大明朝建国那么多年,便是当初朱元章在世时,都没清丈土地清丈得这么高效顺利的。

    短短几个月,朝廷账面上的南方各省应税田地,就比崇祯末年时多出了一半还不止!也不知那么多田都是哪儿凭空天上掉下来的!

    人口方面,朱树人原本就估计,万历末年怎么也得有一亿三四千万人了,怎么可能如朝廷正式户籍统计那样才六七千万?

    到了崇祯登基时,应该也还有接近一亿二,此后就算连年灾害战乱瘟疫屠戮,每年几百万几百万地减少,那到崇祯死时应该也有小九千万或者八千万才对,此后清军和李自成反复绞肉,才又掀起一波巨量的人口锐减潮。

    如今彻查之后,这个数字还真就印证了朱树人的猜测——隆武元年的数字显示,大明南方各省,除尚未完全实际控制的云贵外,总共应有人口四千八百七十万。如果把云贵也算上,总数应该在五千两三百万之间。

    这四千八百七十万里,人口最多的是南直隶,实有人口一千一百六十万。

    其次是湖广,约有八百二十万。(湖南地区被张献忠杀了一小半,但朱树人在那儿种田多年,安置流民颇有成效,才涨回来不少)

    再次是四川,约六百五十万(这也是被张献忠短暂屠杀了半年后的数字,原本更多)。

    再次是浙江,约五百一十万。

    再次是江西,约四百四十万。

    再次是两广,合计四百七十万。

    最后是福建,仅有二百二十万。

    另外,河南省只有两个府控制在大明朝廷手中,陕西也只有一个府受控,这两片占领区,分别有六十万和十五万人口。

    当然这决不能代表河南和陕西的实际人口规模,毕竟还有一大半在鞑子和吴三桂控制下呢。

    最后,还有山东刘泽清控制的登来地区,如今因为孤悬海外敌后,肯定没法按照统一的政令整顿内务,刘泽清在当地形同土皇帝,数据也只能按他报的算,账面上只有几十万人口。

    这些数字全部相加,其实也才四千四百万不到。跟朱树人最终统计出来的四千八百七十万,相差了整整五百万人!

    而这五百万人,也就是此番人口田地清丈的最大成果,因为排查后发现,这些都是前几年不断往南流窜的北方活不下去失地流民!

    而且是至今为止都没有被南方妥善安置,没法买到属于自己的田,或者是被南方士绅隐匿下来当隐形劳动力使用了!

    但凡是有点钱的移民,在南方买到田买到房的,那都还是会被官府登记的。

    朱树人这番彻查,才知道原来大明有那么多北方南逃的百姓,直接当了好多年的隐形人!甚至有些崇祯二年就南逃了,都在江南住了十五六年了,在官府账单里却从没体现。

    整整五百万流民隐形人呐!算上其他没隐形但也南下了的富农、中农、士绅,怕是也有几百万。

    可见北方人口因为连年灾祸被掏空成什么样了,全加起来,过去二十年差不多有近千万北方活不下去的人南下,并且活着抵达南方、活到现在,路上死了或者移民后死了的还没算。

    ……

    朱树人趁着多铎这个同行反衬,在南方彻查人口田地、整合内部调度能力的同时,多尔衮在北方其实也有做类似的事情。

    只不过多尔衮这些操作,属于“改朝换代时的基本操作”——哪一朝哪一代建国,不是重新彻查核算人口田亩的,

    哪怕是刘邦那种直接让萧何拿了秦朝账本的,也得再核对一遍,何况多尔衮拿到的北京城里明朝账本,本就是一堆烂账。

    而多尔衮清查人口田地的手段也粗暴得多,他不是刚好要搞绿营,拉壮丁,还要圈地,直接用刀子完成这些工作就可以了。而且他动手的时间,其实比朱树人还早,去年就开始动手了。

    经过多尔衮的屠刀清查,最终核算得北方各省如今实际剩余总人口,不过一千九百万。

    其中满人九十万,蒙古人近百万,这两部分加起来算是统治民族,占到两百万。

    还有两百万是原关外的辽东汉人,也就是从奴儿哈赤、黄台吉时期开始,就为后金/清服务的老牌汉人。

    这部分人,就相当于印度那边历史上被英国收买的“辅助统治阶级”,是以汉制汉的工具人。

    此外,流贼俘虏投降、明军降军投降、新征绿营、入关后新抬旗的汉人包衣几十万,加上这些人的全部家属,也有近百万。

    最后剩下的纯被统治阶级、用来苦一苦百姓的纯苦逼汉人,只有一千四百万了,剩下不是连年被杀、饿死、瘟疫而亡,就是逃亡南方了。

    两百万统治民族,三百万辅助统治汉人,一起压制一千四百万纯被压迫汉人,这个压榨力度不得不说是非常高了。

    唯一的活路利好消息,就是经过这么多年的反复洗地,北方终于进入了地广人稀、人人有田种的状态,至少不至于想卖力都无力可卖。

    但田地的质量因为破坏性开垦、没人修水利坚持长期主义,导致肥力很低,水土流失,只能是广种薄收,恶性循环——

    南边的朱树人,当初为了对抗流民的短视、不搞水利乱破坏开垦,可是没少下力气,北方的多尔衮,却哪里可能有这种慢工细活的细致统治艺术?

    这一千四百万纯被压榨汉人,北直隶约有四百二十万,山东三百五十万,山西一百七十万,河南二百三十万,淮北一百九十万,陕西三十万。

    从人口掌握上来说,多尔衮掌握的人力资源,大约是朱树人的三分之一。但他没得选择,只有依靠这有限的基本盘,争取将来以战养战翻盘。

第320章 百废待兴

    从春耕到夏粮收获双抢,整整四个月的时间里,南明朝廷与民休息,基本上没有做任何需要调动大量民力的折腾。飝

    朱树人和史可法,只是在内政治理层面,梳理了一下人口和田地情况,清除积弊,革故鼎新。

    另外,清查土地和人口这类工作,自然而然也会带来一个便利,那就是便于朝廷大力推广新的高产作物。

    毕竟清查土地情况后,会大量安置北方逃难来的移民去耕种无主之地,这些人的种子都是官府提供的,官府自然会派出小吏,核查当地土地情况,建议在适合改种的土地上改种。

    只不过,朱树人也知道,官吏所过之处,能捞好处就捞好处,所以他这次倒是没有给下面定绩效指标,也不拿推广率来考核,纯属建议性的推广。在推广之余,还让互不统属的其他系统的监察官吏去体察民情,了解有没有强逼改种的。

    否则,说不定就能搞出类似“王安石的青苗法变成强行摊派高利贷”的局面了。

    于是乎,隆武元年的春耕和夏收补种后,江西、浙江、福建、两广也多有山区贫瘠的农田,被改种了土豆,粮食产量不无小补。

    部分虽然平坦,但因为地势较高、水源灌溉不足,原本无法利用的土地,就改种玉米——虽然玉米并不太适合在南方种植,但玉米用水少的优势,却是其他主粮都无法企及的。飝

    在明末的南方,很多农田纵然平坦,但因为地势太高,没法重点灌溉,依然会被评为下田。这种特殊情况,玉米就可以作为很好的补充。

    而其余泥泞低洼之地,原本种水稻的,那就尽量不去折腾,原本连水稻都种不了的,就酌情整顿。

    如果可以浚深堆浅、那就把疏浚后挖堆出来的土地上种芋头。如果当地劳动力不足没法整顿土地制造圩田,就直接推广在烂泥塘浅沼泽种莲藕,也能补贴主粮。

    莲藕和芋头都是华夏自古有之的作物,芋头普及相对更晚一些,但这些作物,即使淀粉含量不低,却久久未能成为有效的主食,跟古代的食物保鲜技术、商业流通调度效率的低下,也是不无关系的。

    芋头的保质期远没有土豆那么久,莲藕就更是容易腐烂了。如果农民原先纯种莲藕试图当主粮,最大的可能性就是没吃两个月剩下的都烂了,然后一年大部分时间只能饿死。

    宋朝的时候,种芋头和莲藕的普及率,据后世考证应该都比明朝多得多,一个重要的原因是宋朝商品经济发达,皇帝不打击抑商。所以种了这些高淀粉蔬菜的农民,可以在丰收季节把蔬菜大量卖钱买米存着。

    明朝基层商业社会保障相对差一些,大家更倾向于自给自足的小农经济,种粮食的农户也懒得交易,自种自吃。交换氛围变差后,大家就越来越保守,唯恐种保质期短的东西会导致生死拿捏在别人手上。飝

    但随着隆武朝的行政风气有所变化,加上富商出身的沈廷扬当了户部尚书,朱树人也是鼓励朝廷组织的军屯给属下流民提供交易保障。

    这些南下流民种了易腐的高淀粉蔬菜后,当地军屯卫所会有组织地出面收购,让当地军队、其他种粮百姓,在丰收季集中用芋头、莲藕取代一部分主食,维持两三个月。

    然后把省下来的主粮按官方保护价再交易给出售莲藕的流民,这部分原本被扼杀的农业经济就被盘活了。

    不少年初流亡南下的北方流民,被安置在淮南后,就在泥泞地劣的巢湖、芍陂平原上,挑选原本没人种的烂地种莲藕。五月第一批莲藕收上来后,当地驻军立刻就负责收购了,还给他们官价换粮。

    实打实得了好处后,这些流民也不禁开始动摇反思:原本他们接受了多年的朱元璋式大明意识形态洗脑,总觉得商业是与农民争利的。种粮食的农民就该自种自吃(原本那些种经济作物的农民才不得不交易,因为蚕桑棉花茶叶没法吃)。

    但现在实打实的铁证摆在面前,说明种蔬菜的农民也该加入交易,至少这种形式的商业繁荣,是在释放农业生产力。让更多原本担心作物保质期而不敢种的百姓,多了一种谋生方式的选择。

    似乎大明重农抑商的思路,从根子上就需要细化调整了。商也是分很多种的,有些种类就是应该鼓励,另一些种类才需要压制,不能搞一刀切。飝

    ……

    在隆武政权的治理下,南方这一年的农业生产恢复得非常好。

    随着时间很快来到五月底,农忙季节总算过去,夏季补种完成后,一直到秋收之前,百姓都会相对清闲,

    朝廷如果有大兴土木的建设工程,如果肯拿出银子以工代赈,也正好让百姓稍微赚点外快,更好地恢复民生。

    所以,在南京城里宅了那么久的朱树人,总算打算重新出关,出去活动活动筋骨了。

    当然,朱树人在南京这几个月,其实也没闲着,一直活得很养生——早在今年元宵节、刚刚封王庆功完之后,朱树人就开始戒酒了,

    还很注意调整作息,健康饮食,规律锻炼,一切科学养生手段都上了。在古代,绝对找不到另外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能这样养生的。飝

    而早就有过一个女儿的朱树人,也很快再次向世人证明,他的身体当然没有任何问题。到了四月份的时候,朱树人的正妻、小公主朱毓婵其实就怀上了。只是第一时间反应太轻微,没有立刻发现,

    到了四月底,因为那亲戚迟迟没来,太医也反复确认,慎重复查,才敢向皇帝和王爷报喜。反正不管是否确认,都可以先按安胎养生的药方饮食调理,并不耽误。

    得知了这个情况后,朱树人总算是松了口气。

    仅仅宅了两个多月,就让妻子有动静了,这效率已经算是非常不错。剩下唯一的悬念,就是是男是女。

    “但愿是个儿子吧,咱不重男轻女,不过这次事关国本,要安定天下人心,得先给个儿子,以后生多少女儿都没问题。”

    素来思想开放、有着现代人灵魂的朱树人,也难得封建了一把,每每如是想道。实在是时代形势如此,由不得他任性。

    到了五月底,算算日子,朱毓婵的肚子已经有了两个半月快三个月了,最容易出变故的安胎期也过去了,后续应该比较稳,朱树人也就放心准备出门。飝

    朱毓婵自然还是万分不舍,一介弱女子肚子里有动静,丈夫却要出远门,让她很没有安全感。

    朱树人温言安慰:“放心,出门不了几个月的。咱如今又不用事事亲力亲为,不过走马观花点拨一下,秋收之前就回来了。年底和来年开春,咱一定还待在南京城里,好好陪着夫人。”

    朱树人的这个承诺,才算让朱毓婵安下心来。

    太医也算过了,预产的日子大约是明年过完年,快的话正月底,慢一点整个二月份都是正常的。到时候也是农闲时节,大过年的别的事务应该也没什么可折腾的。

    ……

    跟妻子告别后,朱树人就招来自己的幕僚顾炎武,梳理一下近期值得视察的工作重点。

    因为是刚刚起意,此前朱树人也没什么规划,需要先了解一下这几个月各方面的情况。飝

    顾炎武捧来了一大堆卷宗,朱树人先提纲挈领看了一遍,重点了解近期的军队建设和军备筹划进展。

    军队建设方面,朱树人大致看了一下各部报上来的进度,考虑到这次的南北休战窗口期会比较长,朱树人预估至少在一年以上,所以今年军队的建设主要停留在彻查空饷、落实改善军队待遇、打击喝兵血等方面。

    至于技战术操练层面,倒是暂时没有提上日程。反正有时间,那就先做打好基础的事情,军队面貌和忠诚度普遍有了改善,才好给他们新式武器,操练好了之后才放心。

    否则战斗意志和忠诚度都还没保障,就先给操练新式武器,只会变成双刃剑——就像清末的北洋新军,技战术水平倒是上来了,问题是遇到战争的时候根本就不为朝廷出力。

    要查空饷、打击喝兵血,这些都是大明过去至少一个半世纪的积弊了,可以说明堡宗被瓦剌俘虏的时候,明军就已经存在这些问题,所以号称五十万大军在鞑靼人面前才如此不堪一击。

    朱树人现在要改善,阻力肯定是有的。但说到底,他还是仗着两张底牌,才有底气循序渐进慢慢强推:

    第一就是沈家有钱,实打实肯在军队投入。不管是朱树人总督各省军备,还是他爹负责户部拨款,今年开始都至少做到了“银子出户部出京城之前,绝不截留”。飝

    沈廷扬当初在南京守城战时,就实打实核发了二百万两银子给守城军队,那都是直接沈家自掏腰包捐的,没动国库的钱。这样的榜样力量摆在那边,恩威并施,下面也就不得不极大收敛。

    第二么,便是仗着外战大胜之威,朱树人一家在军中的威望得到了空前的提高,就算有旧将领舍不得手上的兵血,朱树人也能掺沙子从湖广调嫡系将领来接替。

    过程中当然也有极个别将领为了喝兵血几乎试图闹兵变。但下面的士兵都不听自家将军的了,朝廷一来弹压立刻就投降朝廷,那些顽固喝兵血的败类军官也就被肃清了不少。

    光是杀人就杀了几百号,也算是乱世用重典不得不为。考虑到南直隶、江西、浙江的旧军队名义上总数也有小二十万,杀几百个喝兵血败类并不算多。

    经过这番整顿,争取今年之内让上述几省的军队空饷得到清理,士兵都拿足银子吃饱饭,明年就可以配发新武器进行新的技战术操练。

    ……

    了解清楚了军队建设方面的工作后,朱树人又浮光掠影看了一下军备和工业领域的进展。飝

    今年上半年,武昌等地的兵工厂,似乎没什么值得视察的新动向,都在中规中矩全力生产“武昌造”新式步枪呢。大冶的钢铁厂也是在稳步发展,没什么质变。

    那种步枪本就是去年秋天的时候才定下初代量产型、随后开始逐步增产,最后跟多铎决战时,南明全军一共也才五千杆这种新式步枪,还得分摊到湖广和南直隶两处战场上,张煌言那边不足两千杆,朱树人手上有三千多。

    既然本来就是新型号,自然也没必要大刀阔斧再另起炉灶,直接扩大产能就是了,这都是砸钱砸资源就行的力气活,不是技术活。

    最多就是经过与阿济格和多铎的几场大战后,方以智和宋应星也听取了前方将士的反馈意见,把一些经过实战检验的改良思路整合了进去,微调一下。

    如果说之前的武昌造,大约相当于法国人的沙勒维尔1728型,只有少数几项指标能达到沙勒维尔1763型。

    那方以智和宋应星最新调整后的“武昌造2.0”,基本上就是全面达到法国人沙勒维尔1763的水平了,在材料质量方面甚至还有超过,达到拿破仑战争前夕的水平。

    这样的制式步枪,作为未来的大规模灭清装备,已经够用,这两年继续堆产量就是。飝

    朱树人捋了一下产能进度,去年下半年,大约有四五个月转产了新式步枪,一共生产出五千多。按照这个速度,今年全年大约能年产一万二三到一万五,明年也差不多。

    如果要进一步提速,就得继续扩大钢铁厂的产能,也得加大军工厂的工匠雇佣规模,或者考虑复制武昌、大冶的工厂,在南直隶也照办一套工业体系。

    如今朱树人毕竟已经是总督南方七省军备了,还是节制中外诸军事,会常驻南京。他确实没必要再把自己的根基留在武昌,到南京周边备份一套产能也是很有必要的。

    彻底梳理清楚现状后,朱树人便问起顾炎武,让他再提供一些新的资料:

    “今年农闲,孤欲在南直照搬一套类似湖广的军工、铁厂,不知南直境内的铜铁泥炭矿藏工作整顿得如何了,有没有值得扩产的矿场?

    要搞军工,还是得从铁厂开始从头搞起,不能指望大冶那边供钢铁,如此才有备无患。”

    朱树人的思路,有点近似于后世的三线国防建设,南方偌大半个国家,只有一处重点铁矿和钢铁厂的话,那也太容易出意外了,必须有个全套备份。飝

    而相关工作此前显然也有人在做了,顾炎武这儿资料很充分,立刻就整理了出来:

    “王爷您忘了?前几个月您就交代过要探矿扩矿。工部的人最近已经在太平府和池州、湖州等地有所收获了。武昌那边也有派工匠过来指导提点。”

    朱树人回忆对照了一下,就知道工部说的是后世马鞍山的铁矿,以及古代早就有发现的铜陵铜矿,可以进一步扩产。这两地都在后世安徽的长江以南地区,如今是属于南直隶的。

    而东边一些浙江的湖州府长兴一带,以及与之邻接的后世安徽宣城一带,也有一些煤矿,虽然质量比历史上湖广那边、大冶铁矿配套用的安源煤矿质量要差些,有些是含硫量相对较高的烟煤。

    但胜在运输便利,距离铁矿、铜矿很近。如果能搞点前置工艺,把煤炭预处理一下,那么皖南浙西煤矿,和马鞍山铁矿铜陵铜矿结合,估计能弄出比湖广那边的大冶系更大规模的冶金联合体。

    毕竟,清朝末年的时候,张之洞主推汉冶萍,一个重要理由就是当时国内对于煤炭预处理也不太懂,钢铁厂太挑煤了,并不是大冶的铁矿储量、质量真就比马鞍山多。

    “安排一下,这段时间,孤便去太平府(马鞍山)、池州(铜陵)、湖州、宁国(宣城)转一圈。行程不用太紧张,入冬之前回南京就行。”朱树人便随口吩咐。飝

    PS:之前也提醒过会有种田,所以再详细提醒一句吧。不想看种田的,下周可以养一养。到下周末基本上就过了这段休战期,可以重新跟鞑子开打了。

    也算是给只看杀鞑戏的读者提个醒。

第321章 千年大计(六千字)

    数日之后,六月初。鐒

    在南京城宅了小半年的朱树人,总算是出了他今年入夏以来的第一趟远门——去太平府,考察最近几个月才刚刚开始勘探开采的马鞍山铁矿。

    作为王爷,朱树人出行当然至少也要数千骑兵提供护卫,一行军马浩浩荡荡从南京出城往西南而去,经过大胜关,抵达太平府的当涂县。

    这点距离,后世也就南京地铁直达,如今却需要走上两三天。

    地球人都知道,马鞍山是南京的小弟。所以既然朱树人未来都要坐镇南京了,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建立一座新的军工基地作为备份,为大明的军工体系加一道保险,绝对是再合理不过了。

    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嘛。湖广虽然是他的早期根据地,但将来他不太会有时间常驻湖广了,现在还可以让心腹张煌言、方以智稳住局势,将来这些人也要继续高升的。

    朱树人抵达马鞍山之前,工部等有司已经在当地经营了两三个月了,只是之前农忙的时候没有动用太多民间劳动力,只是用工部自己的人为主。

    现在夏季双抢完了,周边农民普遍闲下来,才大量雇佣百姓来加快施工进度。鐒

    朱树人到了地方,被直接带到南山铁矿,登高远眺,就看到南方六月的烈日底下,数以万计的民夫在那儿担土运石,填平道路、铺设铁轨、搭建各种未来选矿用的厂房。

    与大冶的铁矿不同,大冶那边虽然也是露天铁矿,但早在南北朝的时候就开始大规模开采了。马鞍山这边,历史上到了晚清才开始大规模开采,而如今才明末,自然是一点基础设施都没有。

    此前找矿就花了几个月,是趁着农忙季节,让专业技术人员带着小团队先干起来。好不容易才精确定位、少量采样确认品位,然后农闲了才大规模建设。

    原本明末其他的铁矿,都是不铺设铁轨的,也没有那种形似西部片里的铁轮子轨道矿车。但朱树人此前在大冶铁矿已经推过了,如今马鞍山这边也就照搬。

    铁轨矿车能极大地改善矿石在矿场内的运输效率,也能减少未来大部分的运输事故,还便于露天矿场一层层盘坑路往下挖的管理规划,算是先苦后甜的举措,还是值得的。

    大冶铁矿、炼钢厂那边进入正轨后,这种低劣的、比后世地条钢还质量差的钢铁,已经不那么值钱了。这种劣质钢铁没法打造兵器,甚至作为农具也不太好使,正好就拿来铺设手推车铁轨,算是质量高低搭配。

    一切从零开始,条件自然艰苦,施工过程中意外事故死掉一点民夫,都是时有发生的。这并不是劳动保护措施做得不够,实在是受限于时代技术,哪怕到了20世纪,工地盖房子还偶有民工丧生呢。鐒

    “国难之秋,不得不加急。百姓不易,也是没办法的事儿。”朱树人手搭在眉毛上遮阳,看了一圈,悲悯地叹息了一声。

    旁边来陪同考察的,有从大冶那边调来的宋明德,也就是宋应星那个侄儿。

    他前几年就跟着朱树人混了,在大冶的时候,因为积年立功,如今也爬到了六品工部主事的位置上,他叔叔宋应星现在更是爬到了郎中。

    此刻听王爷如此悲悯贫苦,他不由发自肺腑地指出:“王爷仁德,已非寻常执政可比,这马鞍山铁矿的民夫,都是拿每日三十钱工钱的,还管饭,等闲民间雇佣,哪得如此待遇?

    至于往年朝廷征发徭役兴修水利、开矿修路,更是毫无银钱贴补,管的饭最多也就是稀粥,根本吃不饱,还得民夫自行贴钱买吃食。

    工部在组织时,还特意按您之前点拨的,多选新从北方南逃的落难流民,由负责军屯的衙门筹措人手。活儿虽苦些,但这些流民初来乍到,毫无根基,农闲时能多卖点力气,给家人赚点口粮,已是求之不得,无不感戴王爷恩德。”

    朱树人听得很仔细,还心算了一下。鐒

    明末因为连年天灾,物价已经很昂贵了,南方大城市里白米二两银子以上一石的价格都比比皆是,苏州这样富甲天下的地方更是三四两都常见。

    所以,每天三十文铜钱的工价,折合每月也就一两多一点,还是重体力劳动,在明末本身是活不下去的,但管饭就不一样了。

    (注:明末铜钱和银子不再是理论上的一千比一,因为白银输入多,银子实际上有大约两成多的贬值,后期七百六十文到七百八十文足色好钱可以兑换一两足银。九百文一个月能折一两一钱半。)

    朱树人很是关心民生,恰好他来的点也是差不多赶上民夫放饭,今天他也特地没提前通知,以防下面造假,便趁机突击检查一下民夫的伙食情况。

    下面的小吏和监工,看到王爷亲自到矿坑里视察,自然是早就跪了一地,朱树人走到锅边细看,民夫们果然吃的是莲藕芋头加上一点杂粮煮的稠粥,另外还能分到一点点单独煮的罗非鱼肉和咸菜鱼汤作为菜。

    咸菜鱼肉汤当然是限量的,但粥可以管饱,喝完还能添,只是限制吃饭时间,而且是分批吃饭,每一批里吃太慢的就排不到了。

    这也是必要的管理措施,否则各个环节都拖着,工期肯定会受到影响。用吃饭速度卡是否有机会添饭,也算是一种比较合理的指标,毕竟吃得慢的说明不太饿。鐒

    朱树人又随机问了几个来做工的流民,也都是人人跪拜着表示这已经是难以想象的好日子了,只要能吃饱饭,多卖点力气根本不算什么。

    尤其是那些陕、豫而来的流民,纷纷表示在老家连榆树皮都没得吃了,到了这儿好歹杂粮杂菜管够。

    朱树人还在民夫人群中,看到一些明显年纪太小的,估计也就十岁不到的儿童,在那里干些筛土之类相对不太辛苦、只要细心耐心一些的工种。

    他下基层还是下得少,见状难免问有司的负责人,为何会有这样的安排。

    一旁的宋明德连忙过来解释:“王爷,就这已经是有司开恩了,寻常人还抢不到呢。下官知道您仁德,已经吩咐过了,用孩子可以,但是只能在那些固定工位的活儿上用孩子。

    至于需要下坑洞、翻山攀爬铺路填坑的活儿,环境太复杂,便不许用孩子,如此也不虞有危险。

    王爷您不知道,这些刚来的流民人家,纵然有官府组织,日子也是非常艰难的。如果不许孩子出来做活,再生下婴儿,就得直接掐死溺死,哪里有粮食养活?鐒

    让年长些的孩子出来做活,好歹能让他们意外生出的弟妹多匀到一口粥水吃,不至于直接毙命,已经是仁政了。”

    朱树人闻言也是默然,他前些年在湖广,对流民安置工作已经做得很不错了,很少会出现那么惨的情况。

    今年流民问题再度恶化,说到底还是新流入的流民源源不断,都是第一年来南方,毫无基础,自然惨些。

    多尔衮在北方拼命“苦一苦百姓”,内部划线死命剥削其中一部分人,可想而知未来一两年里,这种疯狂南逃的流民潮还会持续,除非朱树人灭了清国,否则停不下来的。

    所以童工的问题他暂时也不好多说,只是肯定了宋明德定下的“不许让小孩子干那些需要在复杂环境作业的活儿”,只允许固定工位,这就是极限了。

    另外,那些安全环境固定工位的活儿,每天工钱也会比需要下洞钻坑的活儿少五到十文钱,视辛苦程度而定。这也是一碗水端平,以免干危险活儿的民夫不服。

    ……鐒

    朱树人简单视察了两天,确认各项工程进度还是很顺利的,对民力的使用和后勤保障也都稳妥,不至于出问题。

    剩下的关键,就是看看马鞍山这边的铁矿、钢铁厂,有没有跟大冶那边不一样的新技术问题需要解决。

    毕竟每个地方的矿藏品位不同,自然环境条件也不相同,总有“水土不服”的具体细节差异。

    宋明德也比较有经验,所以那边铁矿还在建设中,他这儿已经先让人搭建了配套钢铁厂的第一座高炉和第一座预热风炼钢炉,以小规模试产起来,双管齐下一边开矿一边调试产线,省得将来浪费时间。

    高炉建好后,就弄了一些先用土法开采的矿石,配上广德、湖州那边拉来的煤矿,直接试炼几炉。

    池州铜陵那边,也把扩大开采的铜矿石运到了马鞍山,将来这儿的冶金厂在炼钢铁之外,还会再加一些炼铜的产线,充分利用当地的交通便利、燃料集散充足。

    江南水网纵横,铜陵的铜矿石可以直接顺着长江,走二百里的长江水路就抵达马鞍山了,水运成本很低。鐒

    长兴、广德等地的煤矿,可以直接入太湖,走常州府宜兴、溧阳境内的溧水,经石臼湖、高淳湖由当涂县入长江,所以也是水路直达,一点陆路翻山都不需要。

    这方面,马鞍山的区位优势,比湖广那边的大冶铁矿还要好得多。大冶所需的煤炭,好歹还是要走一些陆路运输周折的。

    朱树人抵达后第三天,他就拿到了马鞍山炼铁、炼铜的第一批样品,他亲自查看了一番,还让随行的专业人员质检,很快就发现了一些需要调试的问题。

    宋明德再三确认后,忐忑地汇报:“王爷,这儿的铁矿品位不低,产量也比大冶更大,更容易露天大规模挖。

    可惜炼出来的铁质量还是比大冶略差,果然还是含硫稍微高了些,下官会请教家叔和方抚台,另请高明之士一并参详,争取尽快解决。”

    从宋明德的回复中,也可以看出他这几年长进不少。原本他只是有点工程实践经验,但极度缺乏理论基础。

    在大冶历练数年,还偶尔听朱树人高屋建瓴点拨,跟着方以智学习理论,现在连“铁矿质量不好是因为含硫多”这种粗浅的化学结论,都能总结出了。鐒

    朱树人对这种长进还是挺满意的,听说含硫问题不好解决,就先常态化追问:“大冶那边用先炼焦的办法、再用焦炭炼钢铁,这法子移植过来,也解决不了么?”

    宋明德连忙回答:“可以解决一部分,但一来焦炭昂贵量少,多是精炼钢材才用,如果炼粗铁时就大量指望焦炭,不太实际。

    二来么,便是不仅马鞍山的铁矿石含硫多,连长兴广德的煤矿含硫也多,直接烧焦也经常出次品。”

    朱树人对冶金和化工并不太了解,他前世的水平也就是高中物理化学那点程度,琢磨再三之后,再结合他后世那点可怜经验,加上宋明德描述的问题,思索良久,才略微有些眉目。

    “且拿些铁矿石和煤来看看,大冶那边的铁矿石,你们有运一些来对比么?”朱树人决定还是不要拍脑袋决策,没有调研就没有发言权。

    宋明德倒是挺有科学对照分析的思路,他果然有让人运了几船大冶那边的铁矿石,甚至还有大冶那边的煤炭、焦炭,当下立刻就让人取来了,给朱树人看。

    宋明德这一手准备,也是为了试试看在马鞍山这边炼大冶的矿石,跟本地炼本地矿石做个对照组,减少变量——鐒

    因为要是大冶矿石到了马鞍山,用马鞍山的煤来炼,最后出了问题,就可以推测是马鞍山的环境或者煤矿质量有问题。

    要是再换上大冶那边的煤,也依然有问题,那就能进一步定位是马鞍山的地理环境有问题,比如空气、水源、污染等。

    如此把铁矿石、燃料、环境,三组变量两两组合设置对照组,一共可以做八组对照实验,每组二分法排查问题。这样的科学思路加持下来,可比古人随机乱实验要靠谱得多。

    不管最后结果如何,这个科学排查的思路方法首先就值得肯定。

    有了宋明德的前期对照排查,朱树人的思路也就清晰了很多,又结合后世粗浅的化学知识和网上看来的常识,很快得到一些启发:

    “看来这马鞍山果然是铁矿煤矿含硫都多,不过应该多是以‘硫化铁’,也就是黄铁矿杂质的形态存在的。铁矿里本身混有黄铁矿,煤炭里也有黄铁矿。

    这儿的矿石在冶炼之前,要比大冶那边多一步更精细的粉碎工作,磨得越细,越容易把杂质筛出来。鐒

    密度法不知道能不能筛,不过就算能,估计成本不划算,这是大规模生产,不是淘金——最好还是想想看用磁选法。铁矿石里的黄铁矿未必能筛,但煤矿里的黄铁矿碎粉是肯定能磁选的。”

    “磁选筛杂质”这种常识,后世只要不是太偏文科的知识分子,基本上也是能想到的,但凡多看一点B站视频或者抖音科普就够了。

    硫化铁保留了比较强的铁磁性,比氧化铁,四氧化三铁更容易被磁铁磁石吸附,比毫无磁性的煤炭,那就更容易吸附了。

    只是古代没有电力,也就没有电磁铁,要靠天然磁性材料来筛矿,材料比较难凑,而且磁铁磁石也不是绝对的永磁体,用久了磁性消耗太大,也需要人造补充。

    想到这儿,朱树人也大致融会贯通,理解为什么历史上马鞍山这边煤矿一直到了晚清末年才开采——到了20世纪初,交流发电机、发电站才算渐渐普及,当时国内才有了第一批电厂,也就可以用工业级电磁铁了。

    马鞍山的矿藏资源是比大冶多得多也好得多,但没有磁性筛选之前,这儿只是产量大,产品质量却不如大冶的好。

    想明白这点后,朱树人也就知道:未来马鞍山这边的定位,首先还是一个量大管饱、低质量钢铁可以大规模量产的基地。但这儿主要的产铁,还是用于工具类民生类的需求,做大冶那边低端民用钢铁的平替。鐒

    把大冶那边的产能替代后,大冶才能集中产能全部搞武器级钢铁。

    至于马鞍山这边的磁选矿、高端路线,也不是不能攀科技。只要总投入成本可控,用来攀科技验证还是不错的,

    说不定朱树人点出“磁选”这个思路,再预言一点“变磁生电、变电生磁”的指导思想,还能让华夏科学家将来成为人类电学之父,把电磁感应理论雏形先提出来。

    当然,也就是个雏形,历史上法拉第提出电磁感应理论,到人类真的弄出工业级发电机,怎么也得近百年的发展。

    朱树人就算机缘巧合帮人鼓捣出了思路,他有生之年应该是看不到发电机了,或者最多就是看到个实验室里的不靠谱玩具级产物,绝不可能工业化,工业基础差太多了。

    宋明德把鄂王爷的指点思路一一记下,立刻就去先安排采购天然磁体,进行选矿实验,然后再对尽量筛去黄铁矿杂质的煤、铁进行重炼。

    用于生产焦炭的煤,以后也可以粉碎并且稍微磁性粗筛。磁力弱一点,那就在粉碎上多下功夫,也可以一定程度弥补——需要被磁性吸附起来的碎屑越轻,需要的筛选磁力也就越小,磁铁差一点也就问题不大。鐒

    一时间,宋明德安排了几手准备,一边组织更多民工,在当涂水入长江的河口位置,以及上游石臼湖、高淳湖来水位置,筑坝提高水位,

    然后造一大堆水车推动的巨型石碾粉碎机,把以后用于炼钢的煤炭先在这些水车石碾下粉碎彻底,再磁筛一遍。

    造大量水力粉碎机的同时,他自己筹备磁性材料,还行文去后方的大冶,向宋应星和方以智要求技术指导。

    还真别说,宋应星等人水平果然比宋明德还高得多。不过旬日,武昌方面就给了回信,

    宋应星还在信里教训侄儿读书不仔细,连宋朝人写的《武经总要》里提的“薄钢片热锻后急速冷却形成顺磁”来人工制造磁铁的法子都没看过。

    而且宋应星还更进一步,把他自己对人造磁铁的一些思路跟侄儿详尽阐述了一番,如此一来,好歹是确保了磁性材料的供应不会断顿,无非是制造过程中燃料消耗多一点,成本高一点,算是留了一张底牌。

    而且一旦大规模生产,不断试错,工艺成熟总结出经验后,成本总会慢慢降下来的。鐒

    工业科技的进步,不就是一次次大规模生产砸资源攒经验得来的么,现在亏不等于未来也亏,总要有人在工业化量产上吃亏当先行者。

    朱树人对于砸资源没有意见,只是要求一切砸资源换来的经验都要尽量总结完备,不能是敝帚自珍当独门绝学,最后闹得一代工匠故去后,脑子里的经验又消失了。必须写成书,就算不公开,也要由他先珍藏起来。

    于是乎,马鞍山铁矿和铁厂,总算在数管齐下的建设下,逐步走上正轨,产量和质量双丰收也是指日可期。

    大量建造水力粉碎机,大量采购磁铁磁石选矿,大量摸索人造磁性材料,最后用更优质的精炼矿和精炼焦炭进一步生产高质量钢铁,每一手都要硬。

    这一切会花下去的银子总数,估计至少得是百万量级的了,具体几个百万能打住,目前还没数。

    但朱树人连休战的代价都付出了,这两年朝廷不用打仗,把省下来的钱先打好工业基础,未来造武器的成本也能大幅下降,长久肯定是划算的。

    最后,考虑到马鞍山这地方比较偏僻,毕竟是乡野矿区,旁边的当涂县也太小,很难吸引到高端人才。朱树人觉得为了更好统筹科学研究,还是在隔壁应天府境内,搞一个研究机构。鐒

    为此,他拨出了几十万两银子,吩咐选在南京西南郊的江宁镇,设立一座“磁学研究所”,朱树人怕太惊世骇俗,暂时没提电的事儿,只说是专注研究磁。

    一开始的研究方向,无非也就是如何用加热/淬火的方式,更高效、更低能耗的生产人造磁铁,以《武经总要》和《天工开物》上的思路为基础。

    至于研究所里的人将来会不会鼓捣磁铁鼓捣得多了发现电,那就是很遥远之后的事儿了。

    研究所的负责人,自然也是要有工部六品主事的官职级别待遇,将来可以把武昌大冶那边的技术人才逐步分流过来,群策群力发展更多的方向,朱树人内心已然是把这所江宁镇上的研究所,当成未来华夏的元老级理工科大学来筹办了。

第322章 和平也不等于完全不打仗

    在朱树人的筹备下,短短一两个月之内,江宁镇上的“磁学研究所”就建立起来了。

    无数工匠一边用《武经总要》和《天工开物》记载的热锻速淬的土法生产磁性材料、实际投入选矿生产。

    另一边,研究人员们慢慢攀爬电生磁这条遥遥无期的科技线,算是先部署一着闲棋。

    马鞍山的钢铁厂也稳步上马,随着第一批马鞍山冶炼的优质钢铁和铜料出炉,武昌、大冶那边也派出技术骨干,把湖广军队原先的兵工厂,复制了一份到南京周边,就建在江宁镇上。

    到了七月入秋,江宁镇上已经集结了华夏第一批有志于“奇技淫巧”的理工科钻研人才,都是被鄂王爷重金礼聘来的,只要经过测试确有科学技术方面的一技之长,就能得到丰厚的薪酬。

    八月份,江宁兵工厂的第一批枪炮也正式下线,宣告了大明朝廷的第二套军工体系已经萌芽。

    或许是磁选法精炼过的矿石、煤炭,炼出来的高端钢铁质量比之前又进步了一些,江宁镇的第一批枪炮、锻钢胸甲,质量也比武昌造略有提升。

    尤其是对钢材韧性、质量反馈明显的水锤压锻胸甲,显然已经突破了西方拿破仑时代的胸甲骑兵水平——西方拿破仑时代的整体锻造式胸甲,所用到的钢材,也没有磁选法提前筛矿的,那玩意儿西方基本上要第二次工业歌命之后,也就是有了电之后,才会上马。

    最新水锻胸甲下线后,宋明德让人用火枪测试了一下,在钢板厚度一分半的情况下(大约4毫米),居然可以顶住新式“武昌造”火枪的独头弹射击!

    这场“以子之矛攻子之盾”,也算是以盾方完胜告终。

    幸好对面的清军依然造不出如此优质的整体锻造钢甲,只能是给铁骑兵套最多两层铁札棉甲,这种程度的防御,在“武昌造”面前还是可以被大威力独头弹贯穿的。

    ……

    因为江宁镇离南京也不远,就在城外远郊,朱树人当然可以随时视察。

    得知有了那么多新的进展,他往往会第一时间去现场了解近况。

    江宁兵工厂也果然从不让他失望,每次视察,除了预先汇报过的成果之外,他也都能够有些意外的小惊喜小发现,

    或许是成果太多了吧,有些小事儿

    比如,八月份这次,朱树人原本是去视察新一批的马鞍山产“武昌造”和水锻胸甲,结果就在江宁兵工厂看到了两个新玩意儿的雏形。

    首先就是去年开始研发并投入实战的开花弹火炮,终于有了新的优化进展——当时明军火炮要用开花弹,主要还是得靠低膛压的臼炮,其余普通的重型红夷大炮想用开花弹,还存在一个引信可靠性比较低的问题。

    如今又经过一年多温水煮青蛙的润物无声发展,开花弹引信可靠性又有了些提升,最关键的是兵工厂技术人员摸清引信安全性的门道后,可以在相对小型化、轻量化的炮弹上,也做出延时引信的开花弹,让开花弹的使用门槛大大降低了。

    原本的开花炮弹,外壳至少要用一寸多厚的铸铁,来隔离内外火药,才能避免开炮时外部发射药带来的剧震、高温、过载提前引爆壳子内部的爆破装药。

    如今工艺改良、反复测试后,炮弹铁壳厚度可以勉强减少到一寸以下,使用的铸铁也稍有改良。

    如此一来,重炮在同等炮弹重量的情况下,内部可以多塞一些爆破药,增加威力和杀伤半径,也能让炮弹炸开后外壳本身的碎片数量增多,多杀伤一些士兵。

    这还不是最关键的,最关键的是原本开花弹引信质量差时,笨重巨厚的外壳,导致六磅骑兵炮级别的高机动性火炮无法使用开花弹。

    因为六磅炮口径太细了,铁壳都那么厚,里面已经没空间塞火药和铁渣弹片。所以哪怕当初对多铎的最后一战,江守德和蔺养成隔着横塘河轰击李成栋部时,那些前沿部署的骑兵炮发射的也都是实行铁球。至于主战场上那少量的开花弹,全都是靠臼炮打出来的。

    现在引信弹壳双改良,总算堪堪让骑兵炮也能发射开花弹,虽然装药量还很小,爆炸后形成的碎片数也很少,但这毕竟是一个从无到有的质变,堪称里程碑。

    反正眼下还在跟鞑子休战的种田期,朱树人还有的是时间继续迭代改良。

    他得知这个突破后,立刻另行开下重赏,要求继续优化骑兵炮配开花弹的技术,只要能把高机动火炮炮弹的杀伤半径提高一尺,他就能额外开出一千两银子的赏金。

    要是杀伤半径能提高一丈,可不得直接奖励研发人员一万两了?这个数字还上不封顶,当然还得确保火炮的安全性可靠性,不能一味强装药导致炸膛,这是底线。

    ……

    除了开花炮弹的稳定性提高、轻量化成功,今年另一项让朱树人眼前一亮的军工种田新成果,便要算他此前作为一步闲棋交待的“线膛枪”了。

    朱树人毕竟也不是什么网文主角,不用考虑“逆向金手指压主角升级速度,以免成长太快剧情没有冲突节奏崩了写手少赚钱”的问题。

    他是实打实的真实穿越者,当然是怎么对自己有利怎么来!能捞的好处都要吃干抹净尽量捞!

    此前没上线膛枪,不是他不想,实在是工业基础做不到,他也不懂技术细节。

    所以,自从两三年前,大冶那边刚开始搞军工厂,他就作为一步闲棋,随便提了一句,让工匠们琢磨琢磨“如何让锥形的弹丸也可以稳定飞行”的问题,

    并且作为一种思路启发,随便提了一句“通过膛线让弹丸尾部刻槽、稳定气流”,具体未必要这么操作,让工匠们自己做实验。

    线膛枪果然是很不容易搞,朱树人只管提需求和出钱,却不提供工艺思路,工匠们最初做出来的东西,自然也是跟经过历史考验的型制大有出入。

    比如这一次,宋明德信誓旦旦说,经过周铁胆两年多的闲暇调试,总算是造出了一种在枪管内壁拉出笔直膛线、并且能让锥形铅弹尾部刻出凹槽稳定气流的弹丸。

    还说经过试射,这种弹丸的射程足可达到三四百步!比目前的圆形弹丸滑膛枪的最大射程直接翻倍了!精确度虽然不太行,但也勉强能接受。

    朱树人听说后,第一反应是大跌眼镜:线膛枪不都是螺旋膛线的么?目的不就是为了让弹丸旋转起来、实现自稳定?笔直的膛线有什么用?

    但这其实是他历史学得不好,在真实的历史上,线膛枪出现的早期,还真就有笔直膛线的。任何技术在初生的婴儿期,都是有比较原始笨拙的阶段的。

    西方一直到米国独立战争的时候,英军还有用直膛线的线膛枪发射远程弹丸狙杀法国军官的,米军的“肯塔基长步枪”里,也有直膛线的版本。

    这种笔直的膛线,如果是发射球形弹丸,确实毫无帮助,但发射锥形弹丸时,好歹能在弹丸尾部刻出几条凹槽来,形成类似于箭失飞行时箭羽那样稳定气流的效果,只是不明显。

    历史上早期线膛枪的膛线数量也是五花八门,而朱树人手下工匠们搞出来的版本,显然是受了朱树人描述的影响,把“子弹尾部压槽”想象成了箭失的尾翎,所以弄了上下左右对称的四道膛线,

    发射的时候配上底部略带空心、塞上软木塞的铅弹,木塞往前抵把软铅挤压外扩压进膛线,确保出膛时子弹尾部压出对称的四道凹槽。说白了,也就是适配类似米尼弹的锥形弹药,这种弹丸结构并不难,朱树人也有提前点拨过,工匠们早就做出来了。

    朱树人视察了实弹射击的效果后,只能是承认有了直膛线和锥形米尼弹后,射程确实是增加了,飞行稳定性也稍好一些,精度还是要再想办法。

    不过他也知道,螺旋膛线的缠距是个大问题,只能是让工匠们再慢慢试,慢慢改良了。反正距离下次大规模开战还有时间,再砸一两年应该能搞定。

    相比于射击精度,宋明德汇报这项成果时,表示还有一项技术指标实在是完全没法大幅度提高,那便是这种线膛枪的装填速度。

    毕竟有了膛线之后,从枪口装填弹药难度就大了不少。而且线膛枪都是高膛压枪械,以当时的科技水平根本不可能跟手枪和短管喷那样搞后装填,否则火药燃气的漏气就能直接把枪手烧成重伤。

    用米尼弹也只能解决一部分“铅弹塞进去时跟管壁贴太紧”的问题,但没法解决开枪后膛线内黑火药残留清理的问题,一旦清理不干净,最多开三五枪后,里面的残渣就能让后续弹药无法塞到底装填到位。

    好在,大冶兵工厂那边,去年就弄出了最早期版本的硝化纤维,也就是火棉,只是当时成本还很昂贵,没有找到特别合适的应用场景,只给少量精锐的转轮手枪骑兵配备了硝化纤维发射药的弹药。

    直到此前对多铎那一战,明军主流的转轮手枪骑兵用的依然是黑火药弹药。

    未来线膛枪如果能有进步,朱树人倒是可以考虑多砸成本,扩大“土法制硫酸再制硝酸”的产能,从而扩大火棉产能,给线膛枪普及无烟发射药,降低刷枪膛的清理工作量。

    但不管怎么优化,朱树人评估了一下,未来再次对满清开战时,用黑火药的线膛枪,一场战役估计最多也就开三五枪,每一轮的装填速度,也会比现在的滑膛枪慢上数倍。

    明军现在的“武昌造”步枪已经可以做到每分钟三到四发的射速了,后膛装填喷子更是可以达到每分钟六到八发。

    而黑火药线膛枪,只能是两到三分钟开一枪,而且开满五枪就得慢条斯理精细清膛,也就是开战后十分钟就要退出战场了。

    改用硝化纤维无烟火药,大约也就只能确保两分钟一枪,开十几枪就得送回后方清膛保养。

    射速和复用性那么差,作为大规模部队瞄准射击,肯定是不合适的,普通军队排队枪毙也不需要那么高精度。

    所以这种武器未来的定位,只能是作为战场上的预先狙击,争取在三四百步之外,集中个十几杆甚至几十杆狙击枪,对着清军重要将领一顿覆盖。

    事实上米国独立战争时,双方也都是这么用线膛枪的,哪舍得用来跟龙虾兵对线,还不是盯着将军狙,至少也得狙个中校少校什么的。

    原本江宁镇兵工厂上马之前,朱树人评估过,光靠大冶那边的兵工厂,两年内最多也就制造两三万支“武昌造”。

    现在江宁这边也起来了,虽然最初产量肯定比不上大冶,但到隆武三年底,两边加起来至少能造五万支新式滑膛步枪了。

    线膛枪占用的产能会比滑膛枪更多数倍,以目前的技术成熟度,至少生产七八支滑膛枪的人力、设备工时占用,才能换来生产一支线膛枪。未来磨合成熟后可能会高效些,但如果要追求螺旋膛线缠距问题,还是会有反复。

    总的来说,朱树人对未来再次开战时,线膛枪部队的建设规模预估,也就控制在几百上千的程度,比滑膛枪至少低一个数量级是肯定的。

    ……

    工业和军工部门就这么按部就班稳扎稳打地种田,时间也很快进入了隆武元年的九月。

    秋收农忙的时候,马鞍山铁矿的扩产建设也一度放缓,少占用流民人力,把那些季节性的劳工都放回去收获庄稼。只等入冬农闲后,再加快进度。

    反正休战期可能至少会持续两年,朱树人也不用太急。经历了此前多年大灾,农业生产始终是最重要的。

    隆武元年的中华大地,虽说连年灾害潮还没过去,北方至少还能连续灾荒两三年,但南方相对而言已经提前缓解了。

    毕竟寒冷为主导致的灾害,总是南方先缓解的,此自然之理也。

    今年南方至少完全没有出现蝗虫,也没有出现大的瘟疫,各地的卫生治理工作做得都还行,此前那波连年大疫后,百姓大多也有点免疫力了。

    寒冷致灾的主要方式,还是水旱为主,尤其是旱。但南方地区多年的恢复性水利建设,极大缓解了这个问题。

    相比之下,北方清廷控制的地区,农业水利系统几乎已经是彻底崩溃,有些省诸如山、陕那都几十年没修过水利了。

    所以秋收结束后,朱树人浮光掠影了解了各省上报的情况,南明各地基本缓解了饥荒,军粮筹集工作还能小有饶余,不得不说是否极泰来,大明在承受了那么多年灾厄后,总算是转运了。

    至于北方,今年的人口衰减估计至少又是百万量级的,饿死、瘟疫死、自发组织对抗鞑子被杀死,三项加起来至少过百万。还有额外数十万量级的北方百姓,会持续南逃进入大明控制区。

    按照多尔衮现在的竭泽而渔频率,估计顺治二年到四年,北方人口起码比顺治元年累计再下降三百万。到时候多尔衮控制下的总人口,估计也就一千五百万出头了,被奴役汉人至少被压榨到一千二百万以下。

    南方的大明朝廷有了点余粮后,朱树人自然也不会闲着。虽然如今对清的大规模用兵不会恢复,但部队要强化训练,新整编的南直隶、江西和浙江兵要磨合出战斗力,也不能完全没有实战演练的机会,哪怕剿剿土匪也是好的。

    所以朱树人就琢磨着,趁着即将到来的冬季,以及明年冬季,或许可以对南方尚未归化的地区,进行小范围的肃清,顺便也是根除内患,进一步团结凝聚力量,强化朝廷的控制力。

    搞点儿类似后世老山轮战的小规模战斗练练兵,成本只要不比军队日常脱产训练高太多,也是可以接受的——

    当然,朱树人绝对没头铁到想在这种年头去进攻越南,那玩意儿就是个泥潭,当初蒙古和朱棣也都耗费了多少人力财力,绝不是现在的朱树人该考虑的。

    朱树人想到的,是趁着冬天凉快,可以进一步对尚未完全控制的云贵地区,进行一番整合,顺便把李定国、孙可望这些原先失身西贼将领和部队进一步跟正牌明军磨合好。

    东南边,或许也能趁着冬天,让郑成功把荷兰人前年才彻底占领的大员地区,重新收复一下,这才算是彻底把南方打造成完全体嘛。

    历史上,明末大明朝廷倒是一直没能控制大员,但荷兰人也并非一直完全掌握。直到崇祯十五年之前,大员岛上都是西班牙人和荷兰人的势力都有,分别在岛屿南部和北部的重要海港盘踞。

    崇祯十五年之后,荷兰人才算是彻底用武力驱逐、迫降了岛上全部的西班牙人,如今才在全岛站稳脚跟两年,所以现在去打,难度绝对比历史同期要容易的多。

    历史上,郑成功又过了十六年,才筹划收复大员,那时荷兰人已经经营全岛近二十年了,赤嵌城打狗港这些地方的西式城堡要塞也建设了十几年了,自然强攻难度大得多,害得郑成功只能是围困断粮为主,赤嵌城最后的守军也是饿得不行才投降的,其红夷大炮炮台根本不是被明军强攻攻破。

    要是提前十六年去打,大员岛上哪来的赤嵌城等炮台要塞?如今都还是些木头栅栏的简易工事呢。(西班牙人1628年就在岛上修建了“圣多明各城”,是个西式石质炮台要塞,但是荷兰人1643年强攻消灭西班牙人时,是炮轰炸烂才攻进去的。1644年开始荷兰人在原址上试图重修,就是后来历史上的“安东尼堡”,现在才荷兰人刚开工后的第二年)

    考虑到这些利好因素,九月份的时候,朱树人就决定召集主要心腹将领和幕僚,讨论一下这两年的冬季行动,为云贵和大员的整合订立一个时间表,

    而且还必须兼顾节约成本,不能导致国库空虚,不能影响将来抗清的大业。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329章 收复大员-上

    朱树人并不擅长直接的战场指挥,他在军事方面的才能,更多体现在大战略的层面。蓍

    他也很有自知之明,所以从来不尝试微操一线将领,他只在大局上指点属下注意事项,一旦正式开打,那就彻底双放手,任由属下自行发挥。

    对于即将拉开的大员收复之战,朱树人当然也是这样,只花了几天时间点拨郑成功如何应对大员的地理气候不利因素,跟红夷人打交道需要重点注意的事项,剩下也就没多说。

    郑成功走的时候,只是带走了大量江宁科学院这边新试制囤积的防治热带病药剂、外敷油膏,还让随军军医跟着这边研究所和博物院的专业人员学习了用法和诊断方法。

    时间很快来到了十月份,随着入冬,秣马厉兵多时的郑成功,也终于带着齐装满员的郑家水师,以及张名振带领的一部“海军陆战队”,发起了对大员的收复战。

    郑家的部队,本来就是常年驻扎福建的,所以出兵前根本不需要集结调度,黑水沟海域更是郑家下水道一般的存在,来去自如,随时都能横渡。

    (注:明清时称湾湾海峡为黑水沟,但不仅限于海峡,还一直延伸到大陆和琉球之间的深水航道区,是暖流和冲绳海槽深水区共同作用的结果,导致那一带海水颜色很深,都叫黑水沟)

    张名振的部队,倒是战役发动前,提前数月到福建集结,以更好地适应当地气候,人数只有几千人。蓍

    此战的主力还是郑家麾下的福建兵,张名振只是打个辅助,并且配备了最新式的火炮等技术兵种,负责技术性攻坚,顺便控制一下局面,以示这是朝廷的军事行动,不是郑家的,面子上好看一些。

    北方来的水兵,也不习惯南方的海况,开不惯福船,所以一切海面上的行动,郑家都包办了,登陆后才有张名振发挥的余地。

    历史上郑成功收复大员之战,累计动用了两万五千人的作战部队,这次则多了五千人,差不多就是张名振那点人。

    去年朱树人开会时,也说过要控制开支,每年用兵总规模不能超过五万,还是包括后勤辅兵的。

    今年云贵那边李定国孙可望依然要占用数千战兵的平叛名额和经费,郑成功这边确实最多也只能动用三万多人了。

    军费方面,其实郑家还补贴了一部分,因为朱树人也许诺了郑家,收复大员后,可以允许郑家在相当长一段时间内,在大员享有更多的经济利益,

    而且还会进一步酌情设置海关,正式允许扩大对外通商,将来把更多的航海贸易洗白,但是要正式缴纳关税。蓍

    有这么好的条件,郑家多掏钱为国分忧是应该的。

    ……

    光复大员的明军战力,比历史同期增强了一些,武器装备也额外升级了一个时代,按说算是一个巨大的利好。

    而对面的荷兰守军,相比之下却是此消彼长,反而弱了一些——倒不是荷兰人的兵力变少了,主要是防御工事比历史上的大员战役要差很多。

    在士兵人数上,荷兰军历史上在全岛南北两处主要要塞,加起来只有一千五百人的本国籍正规军,剩下都只是些当地土著汉奸投效的二流武装,以及全民皆兵的荷兰商人、水手。

    另外,历史上那场大员战役,后来荷兰人发现战局吃紧,还从后方的巴达维亚派来了一千多人的荷兰东印度公司援军,总共也就那么多了。

    毕竟荷兰人是劳师远征跨越半个地球航海到大明家门口打仗,补给难度当然非常恐怖,能维持两三千人很不错了。蓍

    而这一世,荷兰人的人数反而多了些,这还得拜时机所赐——荷兰人两年前才刚刚从西班牙人手上夺取岛屿北部的赤嵌城和淡水据点,他们要端掉西班牙人的堡垒,当然要囤积重兵攻城。

    攻下后这些部队也没第一时间撤走,毕竟西班牙人失利后,还有一小撮人突围逃散了,荷兰人还要在岛上维持治安、征服一些原本跟西班牙人合作的土著部落。也就暂时仍然在岛上维持了两三千人的常备军。

    郑成功一旦开打,说不定巴达维亚的东印度公司还能再组织两千人过来,如此全岛的敌人正规军总数,有可能达到五千人之多!

    当然巴达维亚到大员需要的时间是很久的,从筹措到等候季风,往返一趟花上好几个月也不奇怪,风向不顺错过季风可能得大半年。

    历史上郑成功是农历二月底出兵、四月份开打,荷兰人求援确实错过了季风,最后过了整整八个月援军才来。

    但现在明军改成了十月份开打,相差了半年,荷兰人如果需要求援,也不用专门等太久季风,这也算是一个不利因素,需要明军速战速决克服。

    总的来说,就是荷兰人兵力人数比历史同期更强,但防御工事、炮台堡垒这些设施,比历史同期弱一些,算是得人和而失地利。蓍

    而且无论从阻止敌人援军、打时间差各个击破的角度来说,还是从大明朝廷的财政负担角度来说,抑或是从“冬季用兵能避免热带病”的角度说,明军都要速战。

    把原本打上将近一年的战役,缩短到四个月之内解决,难度还是非常大的。

    ……

    郑成功和张名振十月十二这天从厦门启航,经过四天的航行,便横渡海峡,先在澎湖略作休整,随后再次拔锚,经过两日便来到荷兰人在岛南的主要据点、赤嵌城外海海域。

    这个时代大明本土对大员岛展开军事行动,都是先从岛南下手,登陆成功后才会向岛北蔓延攻势。

    主要是因为当时澎湖在明军控制之下,确切地说就是在郑家控制之下,

    早在1622年,也就是天启二年之前,澎湖当时也一度被荷兰军占领过,但明军在天启四年时就发动了反攻,打了好几个月,把澎湖拿回来了,此后荷兰人一直没能再占澎湖。蓍

    所以如今从厦门到澎湖之间的航路,可以躲避荷兰人的侦测,做到出其不意。而澎湖临近大员岛南部,从澎湖再次启航向东,不过九十多里海路,就能抵达赤嵌城外海,登陆战也就自然要先打赤嵌城周边,建立起稳固的登陆场。

    十月二十这天,郑成功和张名振抵达外海的同时,荷兰人也已经发现了他们,仓促做好了准备。

    郑成功拿着望远镜仔细观察了敌情,揣摩着如何实施登陆战。

    这个时代可没有登陆艇,没法让大规模的部队直接在海滩上抢滩,最多只能用救生的小舢板划到岸边,装不了几个人,肯定立足未稳就会被重新消灭或者推下海。

    所以,要让大部队登陆,还是得找深入内陆的河流,寻找合适的港口、深水锚地,便于大军快速卸载上岸,最关键的是要能把大炮运上岸。

    郑成功是提前做好情报侦查工作的,此刻又实地最后确认了一下,才跟张名振商议:

    “欲寻深水锚地直接登陆,必须驶入台江,江口有线尾屿,分隔江口为南北航道,蓍

    南航道水深易航,直抵大员港,然江心线尾山顶、与南岸一鲲屿的锚地防波堤上,皆有红夷炮台,夹江对射,所过船只必被炮击。

    北线航道在江北鹿耳门与线尾屿之间,鹿耳门多平缓江滩,据说土地疏松泥泞,无法筑城,只靠江心线尾山顶炮台、部分朝北的炮位轰击封锁。然水浅需等涨潮才能通过大船,张将军以为当如何取舍?”

    张名振顺着郑成功的解说,也寻思了半晌,一时不敢拿主意。

    他们今天遇到的情况,还真就比另一个时空、十六年后来到这里的郑成功,所遇到的情况要更困难——

    因为历史上,台江口那个江心岛“线尾山”上的简易木质炮台营垒,在1656年的一次猛烈台风后损毁,然后就被荷兰人弃守了,专心经营南岸的港口防御工事,这才给了郑成功1662年来的时候、趁着涨潮偷渡台江口北航道的机会。

    但现在才1646年!不是1662年,距离1656年的台风摧毁炮台,还有整整十年呢!现在江心岛上的荷军炮台,还活得好好的呢!

    要不是明军的兵力也变多了,武器也比历史同期升级了至少一代,这仗怕是还真不好打。蓍

    张名振斟酌再三,用商量的口吻说:“看来,只能先强攻江口岛上的炮台了?我观炮台虽然高峻,然工事并不算坚固,只是土木建成,并非垒石而成的坚堡。

    岛上守军暂时也不多,若是出其不意登岛围攻,想必敌军不敢以炮台守军反冲滩头。只是江口南岸、北岸的热兰遮城、赤嵌城守军如若想要增援江心岛炮台,却需要郑郎中的海军出面拦截了,不能让他们渡过台江上岛增援。”

    郑成功听后,眼前也是一亮:“此论倒也有理,自古登陆最怕的是被半渡而击、立足未稳就遭到守军反冲。

    如果直接在南岸或北岸上岸,敌军兵力至少皆在千人以上,反冲我军还真有可能被冲下海。但这江心炮台守军,最多不过数百,哪怕我军第一批登陆,只靠舢板运兵,他们也未必敢冲出来、歼我于滩头。真要是冲出来,说不定还能反打。

    不过,江心岛周边都是浅滩,大船没法靠近,舰炮射程不如要塞炮,也无法支援岸上。张将军第一批登陆后,只能依靠火枪结阵而守,灵活变阵,撑住第一波可能出现的敌军反扑了。”

    张名振想了想:“带几门最轻型的骑兵炮,随舢板抢滩队一起登陆吧,好歹有点自卫重火力。”

    说着,张名振就让人准备了四门大约折合三四磅弹重的骑兵炮,自重都在三五百斤以内,跟佛郎机差不多重,可以用小舢板装下。蓍

    只是士兵在登陆时,需要提前跳下舢板,从齐腰深的浅滩涉水登岸。大炮不能落水,就只能牺牲几条舢板,直接冲滩搁浅,甚至不惜撞坏船底,让大炮上岸的位置尽量水浅一些。

    张名振还特地安排了一些力气大的近战士兵,专门配备了锋利沉重的优质锻钢战斧,以备特殊情况下可以砍烂撞坏后的舢板船舷,把大炮直接越舷推下来——

    这个时代可不存在“坦克登陆艇”那种船头可以自动打开、让大炮开下来的舢板设计,沉重的大炮没法扛着翻过船舷,就只能把船舷砍烂、砍出一个口子把大炮推下来!

    而在西方,这个时代还没有骑兵炮的概念,那玩意儿要到百年后的欧洲七年战争,才被腓特烈大帝发明出来,

    荷兰人也就当然不会提防到明军有这种“跟登陆步兵一起推进的前沿部署轻便炮兵”概念,自然能打荷兰人一个措手不及。

    双方合计已定,张名振说干就干,让郑成功的船队放下上百条小舢板,每船或运十几个全副武装的精锐士兵,或只运七八个战兵,剩下的分量省出来拉一门骑兵炮。

    这种小吃水的舢板,基本上也就最多运十几人,否则就算不压沉,吃水也会太深,导致抢滩时无法尽量冲到浅水近处。蓍

    所以张名振全加起来,第一批也就大约八百名步兵勇士,加上四门骑兵炮。

    荷兰人虽然早就发现了他们,但并没有出面拦截,因为荷兰人没料到明军会在浅滩处直接抢滩,还提防着明军会偷越主航道、找锚地登陆呢,荷兰人的防守重点,自然放在了主航道周边的埋伏上。

    ……

    “少校,明国人派出了大量舢板,试图在西侧沙洲直接登陆!北炮台的杨森上尉请求增兵帮忙紧急调整炮位朝向!我们原本的炮位都是朝着北侧主航道的!

    杨森上尉还请示,要不要派人拒敌于滩头!他怕光靠紧急调整炮位朝向、也来不及开炮轰击阻止登陆了!”

    张名振刚有所动作,线尾山炮台的荷军指挥官恩德里克少校就得到了属下的急报,不得不赶紧做出决策。

    这个恩德里克少校,听名字也知道不是荷兰血统的,他身上其实有相当的葡萄牙血统,蓍

    只是明末葡萄牙人在远东的贸易控制越来越式微,地盘逐渐丢失,除了最后的澳门还在,其他都被荷兰人占了。

    恩德里克少校的父亲原本是葡萄牙军官,二十年前在澳门战役中被荷军包围,随后带人投了,毕竟都在远东混饭吃的欧洲人,葡萄牙也没西班牙那么狂热坚持旧天主教信仰,投降信新教的荷兰人图个保命,也没什么。

    恩德里克当时还是一个年轻士官,跟着父亲一起投了之后,二十年来好好给给荷兰人卖命,现在也升到中高级军官了,大员总督让他守一个湾口炮台,也算是用人不疑。

    面对明军的突然来犯,他也顾不得其他,只能先兵来将挡,顶住这一波,给明军以颜色,再论其余。

    这年头的荷兰东印度公司,也习惯了这种“有冲突先打一下,再考虑交涉谈判”的套路了,如果能直接武力解决,就没什么可谈的,哪怕是对方偷袭来犯,他们也不会想着先谴责。

    “明国人居然敢直接在没有锚地的地方以舢板登陆?这是不把我大荷兰精锐放在眼里了。快,让杨森别想着调整炮位了,先带一个满编连队到滩头,把刚要上岸的明国人冲下去!”

    在望远镜里短暂确认后,少校立刻做出了他自以为最正确的指示。蓍

    北炮台的杨森上尉闻言,也没有多说,立刻带队出击了。当时的荷兰军制编制,还跟西班牙方阵时期差不多,240人为一个满编连队。

    线尾山的荷军满编应该有两个连队,编为一个营,南北炮台各一个连队,一共480人,实际上会有些许减员缺额。

    一次性派出一个满编方阵连反登陆,也是恩德里克少校能拿出的最大诚意,再多的话可能两处炮台本身就会缺乏防守兵力了。

    ……

    对面明军这边,张名振也算高级将领,当然不可能亲自参加第一波的抢滩登陆。

    所以这八百人,由张名振麾下的部将张国柱、阮进带领。

    张国柱就是那位此前被张名振、郑成功从吴三桂手下接回来的参将,是辽东军出身,也懂一点航海水战,当初在吴三桂手下负责过觉华岛等地的防务。蓍

    阮进则是福建人,就是水手、海寇出身,后来被张名振诏安吸纳,跟着张名振混了多年,不是什么头脸人物。

    但不管怎么说,这八百明军都装备了新式“武昌造”步枪,并且配备了多种弹药,既有对付钢质胸甲敌人的独头弹,也有传统对付轻甲敌军的霰弹,可谓战力纯熟。

    荷兰人已经至少将近十年没跟明军打过仗了,所以对明军的战斗力提升和火器升级并不了解——荷军此前跟明军的最后一次大规模决战,是1633年跟郑芝龙的料罗湾大海战,而小规模的骚扰摩擦,也只持续到1638年,也就是八年之前了。

    八年前,朱树人都还没穿越过来呢,当时的明军当然战力不佳,福建沿海全靠郑家海盗撑场子,荷兰人用老眼光看待,他们不吃亏还谁吃亏?

    杨森上尉带着240人,就火急火燎冲到沙洲滩头,离开明军三五百步远时,他还好整以暇地让部队暂时停下、重新整队,以确保最后接敌冲锋前的整齐划一,随后才正式开冲。

    他到得还算快,恩德里克少校此前发现明军登陆倾向时,最靠前的明军舢板也还距离岸边至少几里路。所以杨森上尉赶来时,八百明军确实没有全部登陆,甚至可以说只登陆了两三成,人数比来袭的荷兰军还少。

    后面还有五六百人,或者还在船上,或者才刚下船还在涉水。蓍

    “整好队了没有!快一点!拖拖拉拉的回去抽二十鞭子!好,给我冲垮那些明国人!按照四十人一行、前后六行,进入射程后就开火,然后后排交替推进!前排就地装弹跟上!”

    荷兰人在打冲锋战的时候,当时也会用类似叠阵法的推进战术,尤其当他们要对付的敌人,跟他们有武器代差时,经常这么干。如果是对付其他欧洲列强的内战,就不至于这么托大了。

    荷兰人很快依令而行,士兵们纷纷意淫:按杨森上尉的说法,这些野蛮人只要被远距离枪毙个十几个,很快就会队形崩溃的吧,这些野蛮人有什么军纪和意志!

    然而,他们很快就发现情况的演变出乎了他们的意料。

    荷兰人才前进到距离敌军大约一百五十步到两百步之间的距离、第一排火枪兵都还没开火呢,对面的明国士兵居然抢先列队开火了!

    明军用的是双发前后联装的独头弹,因为霰弹在那么远的距离上不可能有杀伤力。

    当然,荷兰人并不知道这一点,他们得等弹丸打到他们身上后,才能知道自己中的是什么弹。蓍

    “砰砰砰——”随着一阵爆裂的鸣响和浓烈的白烟,第一排的40个荷兰士兵,倒是先倒下了五六个,鲜血喷涌溅射,把旁边的战友都糊了一脸。

    “那些明国野蛮人的火枪什么时候射程这么远了?!快冲锋!贴近了对射!”杨森上尉猝不及防,顿时大惊,但他已经没有选择,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伟大的荷兰联省,居然会在火器射程和精度上被野蛮人反超?这是什么世道!

    好在明军的射速倒是不至于太快,两轮开火的间隙,让步兵往前多冲出二三十步的时间还是有的。

    所以荷兰人被单方面屠杀的时间倒是没持续太久,仅仅在明军第二队开枪后,荷兰人就冲到了大约一百二三十步的距离上,然后也仓促开火对射了。

    明军先锋因为要抢滩登陆,不能携带太沉重的装备,倒是没有穿着锻钢胸甲,只是穿着皮甲,不过就算穿了锻钢胸甲差别也不大,面对大口径独头弹对射,敌人也未必刚好就瞄着胸口射。

    这个时代的东亚大陆上,居然也第一次爆发了类似西方三十年战争的排队枪毙对轰战例,不得不说很有穿越感。蓍

第330章 为何兴无名之师犯我疆界

    “顶住!不许后退!我们伟大的尼德兰人,当然要比那些连上帝都不知道的野蛮人更英勇!更懂得纪律!”讳

    在最初的几轮对射后,杨森上尉的神态语气,立刻从最初的傲慢狂猛,变得声嘶力竭,尖锐扭曲,甚至些许有些心虚。

    但他知道狭路相逢勇者胜,既然恩德里克少校派他出来歼敌于滩头,已经走到了这一步,就只有死撑到底。

    这个时候,谁率先撑不住后退、乱了阵脚,谁就会彻底输掉全部本钱,白白被对方屠杀,此前付出的伤亡和代价也都打了水漂。

    荷兰士兵也不愧是这个时代的天下强军,全球马车夫之国眼下正如日中天,在欧洲战场上,原宗主国西班牙的反复剿杀都被荷兰人顶回去了,

    靠着全球心向发财的亡命徒的热血,他们掌控了各大洲一块又一块的殖民地,榨取着香料,茶叶,烟草,蔗糖,丝绸,怎么能在明国吃瘪?

    素来培养出的骄傲和血气之勇,让荷兰火枪队顶着不断倒下的战友飙飞的鲜血,依然死战不退,排队枪毙,跟明军互相收割着人命。

    明军的火枪质量虽然占据优势,但一开始因为上岸站稳脚跟的军队人数暂时处于劣势,所以火力输出密度倒也不比荷兰人强。讳

    只是最初两轮开枪,明军靠着射程优势占到了点先机,从第三轮开始,随着双方都完全进入射程,荷兰人立刻取得了暂时的杀伤交换比优势。

    反观明军这边,第一批上岸的,一开始只有不到二百人列完了队,就仓促投入对射。明军第一批登岸的最高军官阮进,也是奋勇挥舞着指挥刀督阵,

    然而因为过于显眼,居然被攒射的流弹弹片击中胳膊,一时鲜血淋漓,但他只是咬着布条简单花了几秒钟把手臂扎住止血,就换了只手继续挥刀指挥。

    一两个想要往泥滩上退的怯阵逃兵,也被他当场斩杀,压住了阵脚。

    “不要慌!这些红夷鬼子没多少人!等后军上岸,胜利必然是大明的!乱阵脚者死!背后中弹者死了也不给抚恤!正面中弹者王爷赏赐百两抚恤!还安置家小!”

    这支明军好歹也算是见过点风浪的,要是完全没有战意,也不至于被张名振选中来轮战练兵。

    此刻看清楚了出击的荷兰人数量,也认清了荷兰人的武器并不比明军先进,大家也就鼓舞起了士气,咬牙死撑。讳

    双方各自战死数十人后,明军后续源源不断上岸列队,很快火力输出强弱就即将扭转。

    对面的杨森上尉一看明军居然没崩溃,人数还有越来越多的趋势,只能最后殊死一搏,下令本就已经逐步逼近到百步之内的荷兰人全部上前拼刺刀。

    荷兰人用的还是插管式刺刀,刀柄直接杵进枪管里那种,好在能来远东的荷兰人也都是亡命徒,便趁着人数多寡扭转之前的最后时机,冲了上来。

    “前排上刺刀!”明军这边也不甘示弱,不敢贪最后五六十步的开枪机会,赶紧检查一下刺刀,全部上紧,避免直接裸枪状态被拖入白刃战。

    双方血腥地搏杀在一起,场面一度混乱,伤亡率也是瞬间飙升,比一开始隔着近百步对射要快得多。

    双方都是五尺多长的燧发枪,配上两尺长的刺刀刃,全长七尺的兵器,完全不逊于长枪手。

    不过一盏茶的工夫,双方又各自战死数十人,而明军上岸的人数也越来越多,荷兰人很快就顶不住了。讳

    便在此刻,张国柱带着两艘装了四磅骑兵炮的舢板终于成功登陆,火炮在船上时就已经装好了火药和发射药,只是还没装填弹丸,以免点拨中误激。一上岸,张国柱就下令立刻装上炮弹,对着荷兰人开炮。

    “将军不行啊,阵势太乱了没法开炮,炮架还没固定呢。”炮手看着敌我犬牙交错的局面,以及还没固定的炮座,顿时有些无从下手。

    张国柱却知道这时候必须当机立断:“不装炮弹放空炮也行!吓住红夷狗就行!朝后点打!别伤到自己人!”

    炮手们无法抗命,就慌乱中不顾后座卸力措施还没做,就直接对着只有火药没装弹丸的骑兵炮点火了——当然,是对着偏向敌军阵后,没有人的位置乱打,以免误伤到自己人。

    随着先后两声轰鸣,对面的荷军士气也为之一窒。毕竟是这个时代从未见过的作战形态,荷兰人哪里听说过登陆部队一上岸什么准备工作都不要,就能直接开炮的?

    “明国人居然有上岸就能打的大炮?”杨森上尉也是脑子顿时懵逼了一瞬,

    虽然他部下并没有人重伤,最多只是有几个被喷射的火药燃气熏黑了、或是被夹杂飞溅的砂石擦伤,但荷兰兵毕竟是被短暂地打懵逼了一下。讳

    明军靠着这股气势,瞬间开始反推,刺刀乱捅,又是连杀十余人,荷兰人终于因为恐惧,开始有士兵扭头就跑。

    “跑吧!反正明国蛮子已经上了刺刀了!别跟大炮硬碰!”几个机灵的荷兰人一边跑,也有个别不知是吓蒙了还是提醒战友,居然自言自语出声,尽管没什么人听见。

    但所有荷兰人心里,其实都有一个常识——已经进入两军拼刺刀的状态了,敌人援军却越来越多,真要是不敌败退,也只能败退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这种想法,在后人看来会很天真:都肉搏了,却半途败退,岂不是敞开后背让敌人追着枪毙?

    但是在十七世纪,这样的想法却是没错的,因为他们都用过插管式刺刀,一场战斗一旦上了刺刀之后,短时间内是拔不出来的,也无法快速让火枪重新回到可以开火的状态。

    刚才血腥厮杀中,他们大多数人也没仔细看明白、对面明军的火枪刺刀其实是更先进的、划时代的套箍式刺刀,而非荷兰人落后的插管式刺刀,也就没有意料到“明军一旦脱战肉搏,可以瞬间重新投入开枪”这个严重的问题。

    或许荷兰人中有少数人观察敏锐,眼神好,但这少数人是控制不住部队的崩溃的,战友都跑了,他们却留在原地,只会更快被明军绝对人数优势的刺刀队乱刀捅死。讳

    “砰砰砰!”

    荷兰人自以为可以安然退却,结果没逃出三四十步,明军居然在他们背后又重新火速开火了!

    这一轮枪击,实在是效果拔群,那是对着逃跑的敌人背后开枪,仅剩的百余号荷兰残敌瞬间彻底崩盘,明军趁势追击,一路掩杀到线尾山炮台脚下,几乎把这股荷兰人全歼,被追上的也多半跪地求饶投降了。

    线尾山炮台的守将恩德里克少校,一开始根本没想到需要调用炮台重炮火力支援,他大部分的炮位还是朝着南北两侧的航道的,唯恐明军抢滩是佯攻、趁机偷越航道是真。

    等到发现杨森上尉半渡而击失败崩溃,他再下令调整要塞炮射角,却已经来不及了。

    等杨森上尉的残部败退到炮台外数百步,线尾山炮台的大炮才开始仓促开炮,但并没有覆盖到明军的推进路线,只是阻断限制了明军一部分的登陆场走位。

    “把炮往东边推!别留在炮台炮瞄准的射角内!加速移动!趁着炮台上红夷鬼子人数不多!跟着强攻上去!”讳

    张国柱带着四门骑兵炮,虽然没有马匹拉炮,却能指望数十人奋力死推灵活机动转移。

    第一批八百人的明军上岸后,还能动的舢板立刻返回,去接第二批援军登陆,尽量绕开避开炮台上火炮封锁的登陆点,避开主航道抢滩。

    荷兰人的守城火炮威胁终于开始逐渐变大,明军的伤亡交换比也终于变得血亏惨烈起来,数以十计数以百计的战死者开始出现,但明军还是前仆后继地登陆,很快连张名振本人都带队上岸了,

    郑成功也让自己的炮船尽量靠近线尾屿,胡乱开炮分摊压力,哪怕射程根本射不到岛上的炮台——谁让任何时代,海防要塞炮的射程,肯定是远于舰炮的呢。

    明军主要将领都明白一个道理:不要害怕伤亡,要趁机先拿下线尾山炮台,趁着红夷没想到明军会不惜代价直接强行抢滩、趁着红夷人再线尾山炮台的守军人数不足,赶紧吃掉。

    线尾山的炮台,论防御工事的坚固程度,是远不如热兰遮城和赤嵌城的,只是一个土木结构的营寨炮台,否则也不至于再1656年被台风摧毁了。在这里打偷袭速攻的强攻战,总好过去热兰遮城和赤嵌城打强攻战。

    守军再刁钻,终究在炮台里只剩240人了,就算一个能杀几个明军士兵,也能很快淹没!讳

    明军就这样顶着伤亡,全靠四面开花的压力,加上死死咬住崩溃的杨森上尉部队的尾巴,趁乱往上掩杀,骑兵炮也是在步兵已经开始攀爬时,才从背后赶到开始尝试轰门轰墙,主打一个快字。

    经过小半个时辰血腥无比的厮杀后,明军终于攻入了炮台内部,开始最后的白刃战,最终恩德里克少校见大势已去,不得不率领残部跪地投降求饶。

    ……

    一个多时辰后,郑成功也仓促在线尾屿登陆,跟张名振会师,登高观望战场,掌握最新的局势。

    岛上的荷兰人已经被肃清,明军还击退了两小股分别从台江湾口南岸和北岸试图登岛救援的荷兰援兵,

    每一处击退也各自给荷兰人造成了数十人伤亡,只可惜这些荷兰伤兵都是坐着船来的,远距离被火枪打死打伤也没法统计,更不可能斩首计功,都会被荷兰小船拖回去。

    “少将军,我军累计斩杀红夷二百二十余级!轻重杀伤八十七人,生俘一百七十六人!摧毁缴获轻炮四门、要塞重炮四门!击退敌援军两股,铳杀伤百数十人,皆被敌船拖回,无法计数!讳

    我军战死三百五十五人,轻重伤二百八十七人,溺水无踪者百数十人,尚在搜寻!”

    听取了这个战果后,郑成功总算是松了口气,

    战死的人数确实比荷兰人还多了一半,受伤人数也多得多,但这毕竟是快速偷袭的要塞攻坚战。这么多死伤人数,只有两成左右是滩头野战付出的,后续八成都是趁乱强攻要塞时死的。

    要不是荷兰人最后还有一百七八十号残兵时、看到要塞的大门和围墙都被攻破了,就选择了投降,那明军可能还要再多付出数倍于降兵的损失,才能把拥有绝对地利的荷兰人杀光。

    不管怎么说,这个台江湾口阻塞航道的炮台是拿下了,大部队进入海湾深水锚地直接卸载主力的条件也充分了。

    死一点人是没办法的,要图快就得多砸人命,回去把死难将士都好好安葬,立碑刻名,再重赏抚恤家属便是。

    郑成功也不敢拖延,立刻吩咐:“快,趁着天色将暮,让主力船队到时候摸黑进入海湾!红夷人可能会在夜里对着航道盲射炮击,讳

    但不用管,黑暗中他们打不准的,被蒙到的将士只能说命不好!明天天亮之前,我们要在大员湾腹地站稳脚跟!扎下野战营寨!”

    而且,随着江口岛的炮台被摧毁,历史上郑成功“趁着涨潮偷渡鹿耳门航道”的故技,也能拿出来重施了——虽然说“重施”可能稍微有点不恰当,毕竟这个时空的郑成功才第一次这么干。

    荷兰人在当天入夜之前,又组织了两次反冲,试图重新登上江口的线尾山,但都是徒劳,白给人头罢了,荷兰人也只能作罢,果然如郑成功预料,只是在半夜看到船影经过就胡乱轰击。

    第二天一早,荷兰人就发现,昨晚的炮击没什么用,郑家船队趁着涨潮,从鹿耳门的北航道进入了江口的大员湾。

    更让荷兰人意外的是,大员岛上的土著,在得知明军攻来后,立刻箪食壶浆,拿出食物跟明军做买卖,给明军提供给养,进一步缓解了明军渡海作战的军粮短缺问题。

    今年明军的进攻意图并不算提前太久就暴露,荷兰人对坚壁清野的准备也不充分。

    历史上郑成功来袭前,荷兰人有相当的时间准备,也不过是由当时的大员总督揆一派兵下乡征粮,还把百姓私藏、晚收割的大约八千石稻米烧了,可见荷兰人对乡下的控制本来就不是很得力,说到底还是人数太少,没法形成全岛治理。讳

    如今时间都不足,百姓土人跟明军贸易解决军粮,就更正常了,并不算开挂。

    ……

    郑成功建立营寨后,荷兰人如今的大员总督,科尔内利斯.范.德.林恩中将,便愈发觉得如坐针毡。

    他想过趁着明军在大员湾岸上的营寨立足未稳,组织反扑,

    但负责守卫赤嵌城的范德比尔特上校拒绝了他的要求,理由是赤嵌城的防守兵力尚且不足,贸然出城反击只会白白折损有生力量,导致后续守城都守不住。

    说句实在话,范德比尔特上校的话也不算错,因为荷军如今在大员岛南部一共就只剩下两支主力部队,

    分别是赤嵌城有三个连队的守军,实际人数还不满编,有一部分因为前两年对西班牙人作战的减员,实际上一共才有战兵600余人。讳

    另一支就是热兰遮城的守军,由科尔内利斯中将直接指挥,这支部队倒是满编,但也就六个方阵连队,每个240人,一共1440人整。

    剩下的,就是五条盖伦战舰,十条巡逻船、护卫舰一类的中型快船,船上有些炮手、水手、商人、两处城镇上还有一些从事码头和商馆工作的荷兰平民,可以危急时刻强行拉来当壮丁守城,但这两部分人数也就各千余人,还不是职业军人。

    除了大员岛南部的部队,在大员岛北部,淡水港周边,荷军还有五个连队规模的远征军,是前年击溃北方的西班牙人后,留下负责肃清和治安追剿的,

    但那五个连队也不满编,实际上只有800多人,加上两条战舰、若干小船。要增援岛南,还得跋涉五六百里的海路南下,至少要十天时间,半路还极有可能在海上就遭遇明军水师的拦截。

    科尔内利斯中将指挥不动范德比尔特上校,他就只能亲自冒险,试图派出小股精锐部队夜袭郑成功的营地,以炮击拉开作战序幕,然后冲上去放火。

    但是这种尝试显然失败了,还折损了一小支敢死队,以及数门连夜拉去野战轰营的火炮,随后科尔内利斯将军就只好选择龟缩了。

    不过这一失败的尝试,也不算完全没有收获。因为荷军在夜袭偷营的过程中,好歹有少数人活着逃回来了,混战中还抓到了几个明军俘虏。讳

    科尔内利斯将军靠着拷问这些俘虏,才算是第一次彻底摸清了明军作战部队的大致真实规模,以及全部的主要统兵将领,

    得知不仅有打了多年交道的郑家水师,还有大明朝廷从舟山调来的张名振部、总人数怕是不下三万,新式精锐火枪手至少也有数千上万之巨!火炮数十上百门都有可能!

    摸清这些情报后,虽然科尔内利斯依然觉得,有可能俘虏是在夸张骗他,但大差应该不差,至少明军的船队规模是摆在那里的。

    所以他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这可是三万人!上万火枪兵!百门以上的大炮!

    而他在当地一共只有2100多人的战斗部队(在线尾屿炮台守军覆灭后)、一两千商人水手等平民,加上岛北淡水安东尼堡等地的800多人五个连!

    不管怎么说,看正规军战兵的比例,明军有着十倍的人数优势,关键是这支新的明军表现出来的武器装备水平也不比荷兰人差!

    至少枪炮方面绝对是跟荷兰人相当,甚至比荷兰人还略强的,弱的只是战舰的适航性、坚固程度,讳

    说白了还是大明造船业比荷兰造船业依然有短板,朱树人穿越过来这几年,也没法快速让大明造船业出现飞跃。

    敌我实力悬殊,拒敌于滩头失败了,半渡而击也失败了,随着明军站稳脚跟、逐步开始建立包围圈,要围攻赤嵌城和热兰遮城,科尔内利斯中将也只好认清形势:

    既然大概率打不过,那就试着谈判吧,毕竟这次是大明方面主动挑起战端,听说汉人文官普遍还是要脸的,或许可以外交上谴责一下大明,让他们理亏见好就收。

    当然,实话实说,要是一开始就有军事上击退明军的把握,科尔内利斯中将才不屑于一上来就用外交谈判手段呢,他还是想先立威的。

    这不下马威没给成、自己还崩掉几颗牙,这才想到外交手段。

    ……

    十月二十七,明军抵达大员岛后的第六天,也是明军登陆建立营寨后的第四天,讳

    科尔内利斯中将派出的谈判代表,终于打着停战旗,来到郑成功和张名振的大营外,请求谈判。

    郑成功跟张名振商量了一下,觉得也不好兴无名之师,要让敌人知道他们为什么挨打,大明并非乱开战端之国,也就接见了。

    “来者何人,现居何职?”把使者放进来之后,郑成功就金刀大马地踞坐在白虎皮椅上,手按腰间挎着的宝剑剑柄,戟指指向来人。

    当然,旁边的翻译也会把他的话翻给对方听。

    好在翻译似乎是白忙活了,来人汉语水平还不错,直接用汉语回答了:“尊敬的郑将军,我是大员总督科尔内利斯中将派来的全权使者,东印度公司大员商馆馆长朗里奇。

    贵国的军威我们已经领教了,但我荷兰与大明已经完全休战七年之久,此前多次谈判停火、达成贸易和约。

    如今为何要突然兴无名之师犯我疆界?难道不怕有损大明天朝上国、诚信为本的声誉么?讳

    纵然郑将军您以众凌寡,恃强凌弱,成功夺取土地,琉球、朝鲜、安南、婆罗诸国得知此事后,又会如何看待大明?

    如今我荷兰虽然折损了数百将士,也损失了一些财物,但只要郑将军您肯迷途知返,退兵回去,我们还可以继续通商,这点损失我东印度公司也可以宽仁为怀,不予计较。谁都有一时糊涂走错一步的时候,大家都该朝前看。”

    看得出来,这个商馆馆长还是个中国通,知道大明的朝廷士大夫还是要脸的,上来就先拿翻脸开战的理由说事,一口汉语还非常流利。

第323章 部分美洲农作物有害健康

    九月金秋,天高气爽。丰收的喜悦,也让南京朝廷上上下下都精神振奋,对大明国运的否极泰来充满信心。

    坏日子总算是过到头了,后面应该会越来越好吧。

    紫禁城里,经过这一年的修修补补,朱元璋当年留下的皇宫,也又多修复出了几座殿宇,一派昂扬气象。

    比如去年登基大典的时候,后宫只有乾清宫等少数几座殿堂能使用,今年年初改元时,坤宁宫也修好了,如今到了九月,连春和宫也修好了。

    已经怀了六个月身子的公主朱毓婵,也在偶尔回南京的夫君朱树人陪同下,饶有兴致地从日常居住的公主府,来到新修的春和宫花园内游览参观。

    明朝公主出嫁之后,按例当然不会再住在皇宫里,所以朱毓婵在南京原本的住所,是一座位于宫城东墙外的府邸,距离原本荒弃的春和宫也不算远。

    而春和宫早在两百多年前就废弃了,因为在这儿住过的只有朱标和朱允炆,朱允炆死的时候还放了一把火,跟老婆、长子一起死了。

    朱棣篡位之后就要迁都北方,怎么可能把朱允炆住过和烧掉的地方重修起来,朱高炽在南京暂住那几年,也觉得这地方不吉利,宁可换个位置住。所以直到崇祯时,春和宫还保留了一堆烧焦灰烬的姿态,什么都没变。

    但是现在,春和宫却是在特殊情况下重修了。朱毓婵心里清楚,这是等她待产的时候,就可能要用上了,便于宫中太医看诊。

    如果生出来果然是儿子,走完过继的手续,她可能就要住回宫里带娃。古代也没什么化工油漆、甲醛什么的,涂墙都是天然香料,刚造好半年就住人也没问题。

    这天一早,朱树人陪着妻子把春和宫里里外外逛了一遍,朱毓婵也微微出了一身汗,在宫女服侍下,在御花园里坐了,宫女送上午膳,让王爷和公主享用。

    朱树人一边吃,就提到他这两天要忙活一些国政大事,要去一趟城外的江宁镇,召集心腹将领开会议事。

    朱毓婵已经习惯了这几个月丈夫到处跑,倒也没阻止,只是略微有些小赌气地说:“既然不是去视察厂矿军备,只是召集诸将议事,召他们来城里商议不就行了,何必出门。”

    朱树人便耐心解释:“这次要议论的内容比较繁杂,或许包括未来数年如何对云贵改土归流,也包括收复被红毛夷侵占的大员。

    这些都是极南炎热烟瘴之地,只有寒冬时节相对凉爽可以用兵。而且还得先看一下诸将身体是否适应南方酷暑,会不会有热病。

    恰巧这几个月,孤在江宁镇上连起了好几个研究所,一开始只是研究磁学,后来因为天下奇技之士被重赏名爵吸引,人才汇聚,渐渐机械物力,农牧医药,都有涉猎,孤连着又掏钱办了好几个研究所。

    为了便于研究,江宁镇上还建了园子,有南北东西四洋海外搜集的奇珍异兽、奇花异草,用云母水晶造了温室蓄养,以备研究。去那儿开会,也便于看看诸将有谁适应南洋暑热的环境、不怕南洋的昆虫花草。”

    朱树人废了好大的劲儿,才把他这几个月在江宁镇那堆新研究所上砸的资源做的事儿,跟妻子解释清楚。

    但要是有后世看官,肯定能秒懂理解:不就是为了搞科研,把博物学给点开了,所以需要建设地球上第一座系统的动物园和植物园么。

    大航海时代物种叫唤的好处,如今的大明朝廷有识之士早就理解了,毕竟朱树人都已经推广玉米土豆五六年了,番茄辣椒也有力推引种。

    动物资源方面,如今南方水乡普遍养殖的少刺多肉易生长的罗非鱼,还有印度来的杂交培育出的白羽鸡、外来的大白猪,那都是活人无数的存在了。

    夏天在江宁镇搞完磁学研究所后,朱树人一不做二不休,把农牧医药所需的博物学和育种基地都给配套上,又砸了几十万两银子,总算初步搭起了班底。

    只是很多人对他搜集南洋东洋西域奇花异草珍禽异兽不理解,尤其是不少猛兽每天还要消费可观的肉食。在这种灾荒之年,肉食可是极为珍贵的。

    于是一度有御史上书劝谏,说如今国难之秋,还当节俭,不能搞类似于正德皇帝“豹房”那样的荒淫奢靡之举。

    这些腐儒,哪里知道这都是为了科学研究和培育良种才少量养的样本,又不是为了玩乐享受。

    最后,还是有司出面澄清:这事儿没花国库一钱银子,是沈家自掏腰包拿私产捐建、只对科研人员开放,那些御史才不得不闭了嘴。

    毕竟人家自己家里的银子怎么花,关御史鸟事?

    历史上,西方要到1826年和1828年,才在英国由斯坦福.来福士去世前,将其生前的私人珍藏捐出,先后成立“伦敦博物学会”和“伦敦动物园”。此后达尔文的科研,也一度受惠于斯坦福.来福士的捐建。

    在华夏,历史上要到晚清慈禧临死前两年,分别于1906年成立“农事试验场”和1907年成立“万牲园”,也就是国内最早的动植物育种科研机构和动植物园。刚好比西方晚了八十年整。

    当然了,在此之前几百年,作为贵族私人豢养的珍禽异兽奇花异草园子肯定自古有之,只是不是用于科研目的,也不对公众开放,纯属私人享乐,如同豹房。

    朱树人此番经营江宁各家研究所,搂草打兔子,也算是让东方把这个纪录往前刷新了两百六十年,反超了西方一百八十年——

    如果这方面的发展,不受到蝴蝶效应影响的话。而实际上更有可能是再过七八十年,英法荷这些欧洲大国就会把这种“文明善举”模仿回欧洲了。

    ……

    朱毓婵听说夫君非要去城外召集众将开会,是因为有珍禽异兽奇花异草可看,这几个月早就宅得郁闷不堪的她,当然也跃跃欲试起来,便要求带她一起去。

    朱树人一听,下意识反应还是觉得妻子胡闹:“这怎么行?夫人怀胎六月,应该静养才是。”

    朱毓婵嘟着嘴气不打一处来:“还静养!这半年都胖了快二十斤了!之前酷暑炎热,不耐出门,现在好不容易深秋凉爽,当然要趁机多走走了,很快入冬严寒,又出不了门了。

    再说太医早就说过了,刚怀上前三四个月要静养安胎,八个月以后也得养着,中间六七个月的时候正好走动走动缓缓,反而有好处的!”

    朱树人一脸无语,心说能这么算么?重个十几斤,至少一半是肚子里那个加上羊水胎盘的分量,实际上最多也就胖了七八斤吧,他又没嫌弃老婆。

    不过转念一想,六个月以后可以缓口气,出去换换心情也好,说不定利于成长。于是他就跟妻子约法三章:

    “跟着出门可以,不过车轮子要用红夷人弄来的胶树汁包裹一圈,去江宁镇也七十多里路呢,可不能颠簸着了。

    还有,到了有南洋西洋奇花异草的地方,不许凑近了看,只许隔着水晶云母窗户看,也不许靠近珍禽异兽,到时候拿望远镜看就是了。”

    朱树人担心的,还是未接触过的物种会导致过敏,或者传播什么细菌。

    对于这两条要求,朱毓婵很爽快就答应了,至于朱树人说要用橡胶汁改造车轮,她直接就无视了,说坐十六人抬的大轿子不就行了。

    朱树人无奈,也只好忍受了妻子的“骄奢淫逸”,毕竟早期橡胶包裹车轮减震再好,也不如人腿缓冲减震好。

    轿子则是抬的人越多减震效果越好的,任何单一轿夫的脚步高低,都不会导致轿子起落。这种东西可能还要再存在几十年,才能慢慢淘汰吧。

    夫妻俩说好后,朱树人也给要召集的下属们都下了命令,过了两日,朱家人就出城直奔江宁镇。

    朱树人自己穿着轻便的盔甲骑着马,很亲民的样子,只有怀孕的公主坐了十六人的大轿。考虑到今上无子,唯此一女,自然也没人会说什么。

    轿夫们怕颠簸到了公主,还有两批人轮换着抬,每天只抬四十里路,就住下歇息,去个江宁镇都走了两天之久。

    ……

    九月二十四这天,一个晴朗的秋日,朱树人一行抵达江宁镇。

    他召集的几个将领,还有一两个督抚,都已经早早抵达,准备参加这场涉及今年冬天以及未来一两年、大明内部肃清规划的会议。

    与会的有从南阳、信阳前线赶来的张煌言。他算是如今大明除了朱树人以外,最擅长镇守把控一省级别战场的督抚重臣了。

    之所以把张煌言找来,倒不是让他大材小用主持未来的西南改土归流,而是因为他带领李定国等原西贼将领实际作战的经历比较丰富,能压住场子,也对李定国孙可望刘文秀的近期表现比较了解,能帮助朱树人知人善任。

    另外,湖广巡抚方以智,也难得来了一趟金陵,一方面是接任后,需要述职和听取新任务,二来也是因为方以智是这个时代少数理工科理论基础比较好的文理兼修人才了,马鞍山和江宁镇的一系列厂矿和研究所筹建至今,也积累了一些问题。

    方以智亲自过来提点督导一下,也便于后续工作的展开。顺带着原本另一个时空方以智要等明亡归隐后才会撰写的《物理》,如今也提前开始抽空写了。

    朱树人办的这一系列研究所,对方以智的著书立说也颇有帮助。

    武昌距离南京水路还是方便的,以后每年也可以进京述职小住一阵,湖广巡抚的日常工作,每年也可以抽出一两个月让幕僚属官帮衬,误不了大事。

    除了督抚之外,参会将领主要是张名振、郑成功、李定国、孙可望、金声桓、朱文祯、江守德等人。

    众人聚齐,诸将先是对朱树人行足了礼数,又拜见了公主殿下。

    随后朱毓婵就带着宫女们先去逛动植物园了。朱树人也和众将在新建的植物园里,找了一间新建的会务馆舍,开始开会。

    这也算是资源不浪费,植物园历来都是风景优美的所在,很适合在园子里划点休憩场所盖疗养院或者“会议酒店”,朱树人不过是把后世的先进经验信手拈来了。

    一众人等,就在一处有几间玻璃或水晶、云母片天窗的温室环绕的院子里,铺开会议桌,摆上香茗果点,讨论国家大计。

    旁边的天窗温室里,种的有南洋的椰子树、产棕榈油的油棕榈树、产西米的谷棕榈树,原产大员岛的樟脑树,

    还有极少数最近一两年内,郑成功刚刚按朱树人吩咐,费劲千辛万苦从红夷商人和西班牙商人那里弄来的南美洲金鸡纳树(其树皮就是奎宁)、橡胶树。

    这些树木,在场诸人里,除了朱树人和郑成功以外,其他人都是头一次见。

    看这些树木如此高大,有些都有三五丈高,却还要种在有大量天窗的暖房里,用昂贵的玻璃或云母片保温和保障光照,那些西北出身没见过世面的原西贼将领尤其惊叹,这得靡费多少钱粮?

    他们却不知道,朱树人精选育种的每一种树,不是有重要的工业原料价值,就是未来能为中原人民提供更丰富的油料和粮食来源,

    抑或是能用于生产对抗热带疾病、便于华夏百姓征服南洋征服大员有极大帮助的珍贵药品、敷剂。为了更好的品种培养,砸的钱绝对都是值得的。

    ……

    会议开始后,朱树人率先给属下们定了一个调子:

    “孤预计,未来一两年内,鞑子内部的自相图害都停不了。就凭多尔衮现在这样转嫁内部矛盾,至少要两年才能重建起足够他再次南侵的信心。

    所以,这段时间里,我大明可以得到充分的喘息。就算将来战端再起,我们也能扛到多尔衮打响进攻的第一枪,到时候,朝廷大军扛住狗鞑子的又一轮进攻、把鞑子再次消耗到残损不堪、有生力量极大损失后,才是我们彻底全面北伐的良机。

    因为只要拖时间,最后先绷不住的肯定是鞑子。我们坐拥南方,如今每年财政都是绰绰有盈余的,清狗却在每年不断失血,拖得越久,他们的国力就越衰弱。多尔衮现在不打,是因为他的两白旗还没重建形成战斗力,绿营也还不能战。等他稍稍觉得能战时,一定会憋不住。”

    还没提这两年要如何利用冬季攻势,朱树人先把情况分析清楚了。他可以先看远,看大方向,再聚焦回眼前的小动作。

    他预判,未来对清国的再次开战,肯定还是以大明挡住又一轮清军的主动进攻、随后反推的模式拉开的。

    这样的模式,也是朱树人愿意看到的,因为打防守战肯定比打进攻战更容易,更能消耗敌人的有生力量。

    当多尔衮下一次被逼无奈铤而走险、觉得自己又有可能行了的时候,就是再给他当头一棒,随后趁势反击团灭的良机!

    这番道理,部分与会督抚其实原本也有点明白,更多的普通将领则没有这样的政治智慧,但这么一盘点梳理,大伙儿心中也都统一了思想。

    朱树人做好铺垫,开始切入正题:“不过,自古固守反击、积蓄钱粮国力,也不能疏于武备。否则前宋自太祖设下封桩钱、欲作收复燕云十六州的赏赐,可结果呢?

    数百年里,钱粮倒是越攒越多,军民却失去了战意!失去了北伐燕云的血性和动力!甚至后来连收复汴州都懒得想了!

    所以我大明也要吸取教训,自古好战必亡,忘战必危。这两年我大明跟鞑子休战的时候,将士们也不能忘战,更要让新整编的旧军队轮番得到实战洗礼。

    总的思路就是,花费钱粮不能太多,每年军事行动的开支不能超过数百万两的数量级——先帝在时,三饷合计大约两千万两,如今丢掉了半壁江山,还废除三饷改行重征厘金,南方商税全年也不过一千余万两。

    咱还要为将来光复残破的北方后赈济北方百姓、防止流贼再现留足钱粮,每年要争取结余数百万两银和数百万石粮食,所以每年军事行动开支,争取控制在五百万两以内,最好三百万两以内。

    动用的兵马,也就对应地要控制在含民夫后勤总数五万人以内、每年动用时间长度在半年以内,如此,才能控制住开支。”

    众将先是面面相觑地心算了一下,如果出动的含后勤部队总人数都要压制在五万以内,那一线战兵最多也就两三万了——实际上,会根据战争形态的不同,还有一倍以内的误差。

    比如要是对云贵改土归流用兵,因为地形崎岖,筹措军粮困难,那战兵会更少,后勤兵会更多。

    而要是对付大员,因为有海运,成本便宜,战兵占比可以更高,后勤就靠郑成功家帮着运好了,没几个钱,大员海峡郑家水师可是走得比自家下水道都熟。

    与会者除了朱树人外,张煌言地位最高,他也就当仁不让帮着大家发问:

    “这点军费和兵力规模,要想同时两线用兵,不太可能。莫非是打算徐徐图之,分几年行动?比如今年冬天,先打红夷人控制的大员,明年冬天,再去云贵改土归流?

    不过每处只有几个月的作战机会,会不会短了些?红夷人打跑了,或许就不会回来了,改土归流,却是迁延日月的活儿,毕竟反抗者都是当地百姓中的豪强,时间可短不了呐。”

    朱树人满意地微笑点头,指了指表哥:“一语中的!确实没那么快,打红夷人,或许能争取半年之内速战速决,改土归流,是一定要持久战的。

    所以,孤打算今年冬天先以改土归流为重点,让朝廷往云贵多派流官,以军队保护流官们上任,谁敢反抗就武力灭杀之。

    第一波反抗是最激烈的,也最不容留手,必须雷霆震慑。开春天气渐渐炎热之后,为了避免南方驻军多生疾病,是有必要减少驻扎,也减少开支,此后便争取只用数千或者最多一万人,肃清不时复发的反抗。

    明年在云贵持续推进改土归流的军费开支肯定会比今年少得多,到时候再拨出当年作战预算的绝大部分,用于一鼓收复大员。对付大员的红毛夷人,就要纯靠武力驱逐了,可以犁庭扫穴,彻底肃清,不用担心长远反复的问题。”

    张煌言闻言,摸着胡子想了想:“对大员问题的估计,应该是没问题的,不算低估了困难。对云贵改土归流的第一波反抗的预估,也不算轻敌,一开始大军随官上任,绝对能压下去了。

    但是,对改土归流的后续持续复发反抗,是不是轻敌了些?只留数千精锐驻军在当地保持压制,怕是按下葫芦浮起瓢了。”

    他说话比较直接,也是完全对事不对人,主要是他跟朱树人太熟了,从小表兄弟一起玩到大的,也就不太拘束于对王爷的礼仪。他也熟悉朱树人的脾气,知道朱树人喜欢听他高效直说。

    朱树人果然并不生气,还是露出了满意的笑容:“表哥,你这般谨慎,倒是与孤想到一处了,确实,如果指望纯靠武力压制云贵土人对改土归流的对抗,这点兵力是少了点。但如果我们第一波雷霆压服之后,立刻改为恩威并施,怀柔并举呢?”

    张煌言不解,略一思索:“什么意思?”

    朱树人一招手,随后率先起身,张煌言和众将连忙跟上,众人便在这一圈云母天窗的植物园阳光房之间逛了起来。

    与会的环境,确实是很优美的。

    但朱树人显然志不在观景,他很有目的性地走到几丛郑成功弄回来的南美农作物旁,把玩着那宽大的绿叶,点拨张煌言:

    “认得这东西么?这就是淡巴菰,新鲜叶子就是长这样的,万历三十几年时,率先由红毛夷人传入中原的鼻烟壶,就是用这种叶子晒干烤干后揉成泥末制成。

    给云贵派流官、杀完第一波反抗者后,就放出风去,哪些土司部族跟朝廷合作,承认流官,朝廷就分发给他们种子,允许他们种植烟草,由朝廷以预先商定的高额官价收购,而后加工,由朝廷专卖,也算让利于民了。”

    朱树人当然绝对不会碰祸国殃民的东西,但烟草的专项收购买卖、国家控制,这玩意儿历朝历代都是正经合法生意。

    明朝万历三十年左右高层就有进口西班牙人的鼻烟壶了,到了天启年间,直接淡巴菰叶卷,也就是类似雪茄的东西,国内也有了。

    现在大明缺军费光复中原,也就暂时顾不得有害健康了,好在古代这玩意儿很贵,穷人也抽不起烟,算是不坑穷人,只坑有钱人和奢侈品嗜好者。

    而且后世云烟那么出名,当地气候地理条件适合大规模种烟草,这种东西又轻便、价值密度高,从崎岖难行的云贵高原运出来,运费也比种别的东西节省得多。

    这玩意儿对于云贵融入中原统治秩序也是做出了贡献的,可以在特殊时期特殊情况下短暂倚仗一下。

    等大明筹够军费完成光复中原再造神州,朱树人肯定要大力宣传吸烟有害健康的。

第331章 光复大员-下(郑芝龙之死)

    朗里奇一番文绉绉地质问,似乎占住了道德制高点,用天朝上国的国际影响挤兑住了大明。籶

    确实,不宣而战,偷袭别人占领的领土,账面上怎么看都不地道。

    可惜,他显然低估了大明文官的找借口能力,郑成功张名振既然敢来,当然是文武两手都早就做好准备了。

    郑成功用朱树人提前交代好的理由,义正词严地反驳:“本将军奉诏讨贼,何谓之无名!”

    朗里奇一愣,他还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明国人,一时气急:“这……这大明皇帝就能随意乱命,破坏邦交不成!我荷兰与大明之间,已经有七年互不相犯!”

    郑成功:“你也知道才七年互不相犯?你刚才还好意思说,‘此前多次谈判停火、达成贸易和约’,若是贵国一贯守信,又何来的‘多次谈判停火’?

    不该是自天启四年贵国退出澎湖、双方达成协议后,大明与荷兰便互不相犯么?那崇祯六年料罗湾海战,崇祯十一年你国海军将领朗必即里哥率领九艘战舰、打折为刘香复仇的借口,劫掠我沿海,诸般旧怨,又当如何论处!

    此前两次,都是贵国撕毁合约,劫掠在先,贵国此前所谓的合约,根本就是因为离国万里、久战补给不济,便伪作求和以图缓一口气、筹措增援罢了!”籶

    郑成功一通翻旧账,立刻让荷兰人被缠夹得难以厘清,朗里奇奋力辩解:

    “一事归一事,当初虽有摩擦反复,但多是误会所致,而且崇祯十一年最后那次停战谈判,不是已经把误会都说清楚了么?

    那年之所以打出襄助刘香、恢复东海南海秩序,不过是因此前东亚诸海、政出数门,我荷兰商船从未听说要缴纳船旗金才许贸易!

    郑将军您剿灭刘香之后,才强令东亚诸船,无一例外,但凡出海,都需每年缴纳船旗银三千两,此例为原先所无,朗必即里哥一时冲动,本意也只是与贵方交涉,要求收回成命,并非试图与大明开战。此后既然谈妥,何必旧事重提!”

    朗里奇说到的这段往事,涉及一个历史,那就是1638年以前,东亚海域并不是所有的海船都臣服郑家主导的国际秩序。

    因为此前刘香还没剿灭,东亚有好几家海上势力各自划分地盘,也就没人能一刀切收所有人的“卫生管理费”。

    但刘香覆灭之后,郑家独霸东亚海域,就开始强推无差别每年每船三千两银子船旗银,谁都不能例外。籶

    按照当时统计,如果不到福建以北海域经商,不挂郑家旗的被劫杀概率就能达到五五开——就是说哪怕葡、荷船从马尼拉去广东,不挂郑家旗也有那么大概率被杀。

    如果要到福建以北海域经商,那不挂郑家旗的被杀率一般是九一开,九死一生,逮到就是全船杀光立威。

    荷兰人一开始不想交钱,就又让一个叫朗必即里哥的海军将领带着舰队打了一仗,被揍沉了一半多,荷兰人才和谈服软。

    现在荷兰人都觉得,咱已经交“卫生管理费”七八年了,怎么能突然翻脸呢?莫非是想涨价?要涨价也不能直接偷袭打仗啊!嫌银子给少了可以外交谈判解决的啊!

    然而,朗里奇的叫屈再次踩坑了。

    郑成功敢来,当然提前悄咪咪摸清了荷兰人的罪证。他直接“啪”地丢出一堆证言、书证,冷冷说道:

    “我们大明,好像从来没有允许过你们荷兰船缴纳船旗银冒贡吧?当初停战时,只说了荷兰船不许越过黑水沟,只能在大员岛,等闽粤的汉人商船来出货,你们只能负责对红夷本土的外洋航运!籶

    可是近年来,我们多次抓到荷兰船伪装倭船冒旗缴银、私自接近大明沿海进货!尤其最近一两年,大明北方沦陷,我们还抓到你们与淮安以北海域的鞭子船来往!此等行径,在我大明视为通敌、对我大明宣战!仅凭这一点,大明就要将你们彻底驱逐出大员岛!”

    朗里奇被揪住把柄,没法直接反驳,急得跳脚:“冒旗缴银?这事儿你们是今天才知道不成?起码五六年前就知道了吧,为何当时不禁止,现在却拿出来说,这是放水养鱼,想养肥了再杀啊!

    大明居然如此狡猾没有诚信不成!此事是非曲直,天下人都会看在眼里的,朝鲜安南倭国也都会知道你们大明的言而无信的!”

    郑成功最后几句话里提到的一个罪证,涉及到一个细节,就是说“当年郑家要求东亚海域的商船全部给郑家交钱”时,其实并没有允许荷兰人交钱,荷兰人连交钱后就允许逾越黑水沟的资格都没有,只能在岛上等货来。

    那个交钱的资格,是给大明本国人,还有朝鲜人倭国人安南人葡萄牙人的。

    但实际上,荷兰还是成功服软,并交钱了,当时的荷兰东印度公司,靠着一个叫揆一.弗雷德里克的东印度公司驻日商馆高级商务、馆长(这人历史上十六年后郑成功来袭时,已经是荷兰驻大员岛的总督,我们历史书上看到的大员战役,对手就是他了)帮忙想了个办法:

    让平户、长崎的荷兰商馆(大航海时代和太阁立志传游戏里,平户也都有荷兰商馆)跟当地的日本大名交涉,给肥后藩筑后藩等大名一笔手续费,让这些日本大名出面,每年多缴纳几份三千两、超租几面郑家船旗,然后拿回来挪用到荷兰船上挂着。籶

    说白了,就是荷兰人不配直接给郑家交钱,所以找日本人给手续费挂靠,借壳交钱。

    这事儿郑成功知不知道?当然知道,毕竟海上巡逻的时候,看到一条挂着郑家旗的船开过来,船型究竟是盖伦船还是日本船,能看不出来?

    只不过往年朝廷没让他找借口收复大员,郑家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收下这笔钱。现在王爷让他打,他就直接一翻脸:

    “突击检查!你丫的你们荷兰人挂靠借资质犯法了知不知道?”

    而且,郑成功今天既然要撕破脸,他还能说出非常义正词严的补充理由:“咱大明素来收每船每年三千两,不过是看在福船普遍不过四百料,倭船最多也就自重四百料。

    可你们红夷的重型盖伦船,自重何止一千料?能装的货比大福船大倭船重几倍?这样的船,冒籍骗取船旗手续,每年只给三千两,你们打发要饭的呢?”

    你特么交的是皮卡的养路费,开的却是半挂大货车,这不查你荷兰人查谁?籶

    朗里奇彻底哑口无言,因为郑家当初说得明明白白,收费标准不针对荷兰,也不给荷兰人交钱的机会,现在说你缴少了,欠税了,确实大明占理。

    剩下的,无非是这事儿的性质严重程度,要怎么解决。

    朗里奇暂时没有拿到足够多的授权,他今天本来只是得了科尔内利斯将军的授权来谴责一下的,现在己方理亏要谈让步赔偿,他也做不了主,只好恳求郑成功暂缓一天攻势,让他回热兰遮城请示授权。

    郑成功撂下狠话,不接受其他条件,只要求荷兰人撤离大员岛,而且从此废除天启四年起时双方定下的“荷兰人不许到大明大陆,郑家人不许去马尼拉”的禁令的后半句,即日起允许大明船去马尼拉。

    当年这个条约,主要目的是为了确保荷兰人和郑家人都能当一道中间商,有足够的利润空间。

    如果荷兰人能直接到粤闽沿海收货,那他们的丝茶瓷器进货价肯定会更便宜,郑家就无法垄断中间商环节赚差价了。

    而郑家船如果直接去马尼拉出货,荷兰人也当不了转手卖给西班牙人的中间商了,双方这才约定俗成互相保证对方的一部分垄断中间商地位。籶

    但现在荷兰人率先违约了,尤其是最近两年华夏北方沦陷,荷兰人居然有小规模悄咪咪跟清国鞑子贸易,还试探靠近华夏大陆沿岸。既然他们违约在先,郑成功当然要废除大明船不许去马尼拉的承诺,作为对等惩戒!

    当然,郑成功这番话,朗里奇暂时也只能是表示听到,回去会商议请示,不会承诺。

    一天之后,他拿到了科尔内利斯将军的新授权,再次来苦苦哀求:

    “郑将军,您的要求太苛刻了,之前冒籍和越权贸易的错咱认了,也认赔。这样吧,咱在大员岛,最多也就二十艘船,一半多还不是重型盖伦船,只是护卫舰。

    但为了表示我方诚意,东印度公司愿意对过去七年的大员贸易船只,都比照认定为重型盖伦船处理,也不用贵方具体核查船型了。

    我们觉得,按照重型盖伦船和大福船的吨位、载货量对比,大福船收三千两一年,重型盖伦船收一万两一年总够了吧?

    过去七年,每年二十条船,每船差价七千两,我们东印度公司愿意全数赔偿差额九十八万两白银,这事儿就揭过了吧?以后我们承诺绝不越界探索、营商,照章纳税。”籶

    郑成功听了,气极反笑:“天下还有这种好事?你家被查税,查出来后把偷漏的税款补交了就算完事儿了?”

    特么后世税务局查出来问题,全额补交加滞纳金,还能给三四倍的罚款呢!

    虽然郑成功不是穿越者,脑子里对大明税法也概念不深,但朴素直觉告诉他,这种事情哪里是把偷漏的钱补上就算完的,那也太便宜了。

    朗里奇也知道有点过分,然后又紧急表示:补交不够,还可以翻倍罚款,东印度公司愿意给一百九十六万两白银赔款,换取不丢弃大员岛这块殖民地。

    这年头的荷兰人还是有钱的,一条去马尼拉的走私银船沉了,后世打捞上来,都能发现报关单上写的是五十万银比索,实际上装了一百六十三万银比索,整整一百一十三万银比索都是走私不上税的。

    能保住大员岛的话,一次性赔个两百万两左右的银子,对荷兰还是划算的。

    可惜,郑成功背后的朱树人是有家国情怀的,郑成功本人也不差,怎么可能放过这个机会。籶

    郑成功义正词严拒绝了,并且再次重申了自己的条件:

    荷兰人在大员岛上的动产都可以带走,甚至房屋田地也允许他们卖掉再走,此前的欠税和罚款也可以不追究,这次就要拿大员岛作为荷兰人此前非法行径的抵偿惩罚!

    郑成功还网开一面,只要荷兰人放弃大员岛,并且不干涉大明船前往马尼拉所在的菲律宾北岛,其他通商条件还可以照旧,将来还是允许荷兰人通商,而且可以正式通商。

    如果非要再打下去,那么大明就不能保证荷兰人在大员岛上的私产的安全了!因为战争是有损失的!那些要作为大明的军费和战争赔偿!

    ……

    朗里奇灰溜溜地带着谈判条件回去,而荷兰人仗着自己好歹有城堡可以坚守,不愿意妥协。

    荷兰人的舰队也没能被郑成功彻底封锁,第一时间就有护卫舰溜回去报信求援了,这也是荷兰人的信心所在。籶

    既然如此,那就只能慢慢围城强攻了。

    明军后续船队,陆续把张名振的重型火炮,尤其是开花弹攻城臼炮都逐步运上了岸,部署到位。

    明军攻城臼炮的最大射程,也明显超过了这个时代的荷兰人要塞炮,谁让明军的炼钢技术和火炮技术,已经超越了荷兰呢。

    虽然正常情况下,同一个时代的要塞炮射程都会远于舰炮、野战炮,但奈何明军最新式重炮和荷兰要塞炮,已经不是同一代产物了。

    郑成功和张名振试探性攻打了几日后,也逐步摸清了被分割包围的荷军各据点守军实力强弱,两人一合计,就决定各个击破,先挑软柿子捏,争取捏爆的过程中,也能震慑住相对硬柿子城池里的守军,让他们选择直接投降。

    既然如此,热兰遮城位于台江口大员湾南岸的丘陵上,地势相对较高,城池也最坚固,守军人数和大炮最多,那就最后再打。

    赤嵌城在海湾腹地相对平坦的地区,人数也少一半,要塞炮没法居高临下弥补射程优势,那就让明军攻城臼炮充分发挥射程差慢慢推好了。籶

    在明军火炮的围轰下,进攻还算顺利,虽然近似17世纪新式西方棱堡的坚固程度很高,几天才轰开一些小坍塌,但毕竟是放风筝白嫖的伤害。

    假以时日,赤嵌城陷落是必然的。城内的守军也有试图组织夜袭、破坏明军炮兵阵地,但都失败了,还白白折损了敢死队。

    600多人的赤嵌城,被围攻了一个多月后,还剩400号人和若干平民,终于因为绝望而选择了投降——

    实际上荷兰人的阵亡数,当然远不止200多,因为这200多只是正规军士兵的阵亡,而城内的水手商人码头工人,战时也都会拿着枪上城助守的,这部分人也有不下于此数的伤亡。

    这时代敢来远东谋生计的荷兰人,几乎个个是亡命徒,就算不当兵,也民风彪悍。

    拿下赤嵌城后,张名振还觉得这个攻击速度有点太慢了,

    但实际上他要是知道平行时空的历史上、郑成功强攻各处荷兰要塞花了多久,就不会这么觉得了。籶

    张名振和郑成功再次合计,确认这个战术是没问题的,但长期消耗那么多部队围攻,实在是有些军粮补给不上。

    这时代的大员岛土著人口数量也不多,岛屿东岸中部还有一个叫大肚王国的土著人国家,比较排外。此前肯跟大明王师贸易卖粮补给军需的,不过是岛南当地的少数土著而已。

    要长期越海维持三万大军的军粮,从福建那边把一切所需物资运过来,成本就太高了,运输压力非常大——

    在郑家,如今郑成功也不是完全能话事,他父亲郑芝龙还活着,产业经营和商贸运输,都捏在郑芝龙手里,郑芝龙表示压力太大,张名振也没法查账。

    考虑到步兵部队只要最后攻坚扫尾、加上包围住城池防止荷兰人出城反冲炮兵阵地,后续阶段还真用不了那么多人。

    双方一合计后,终于做出了一些妥协,张名振只留下少数炮兵部队,其余北方明军问题,再回南京请示了朱树人后,允许暂时撤回。

    郑家的出兵,也从两万五千人酌情减少一部分,或许会减到一万五,用于长期围城攻坚和保护炮兵。籶

    与此同时,郑芝龙还通过郑成功给朱树人下了军令状,保证即使张名振大部分人撤走,只要留下攻城重炮队,郑家就一定最终拿下全岛。

    张名振和郑家一部分兵力撤回北归的时候,就顺路花了个把月时间,走走停停,灭了东岸中部的大肚王国,一个高山土著人国家,没什么好说的。

    随后途经淡水,又灭了淡水的安东尼堡守军,把岛北荷兰人主力肃清。安东尼堡是两年前被摧毁的西班牙人圣多明各堡重修而来的,如今还没修完,破破烂烂的,所以在明军火炮下很容易攻破。守军的五个不满编连队800多人,被击杀了一小半,其余也都投降被俘。

    到了腊月底,开战整整两个多月后,线尾屿炮台、赤嵌城、安东尼堡三处都已经告破,大肚王国也灭国了,

    全岛唯一抗拒大明的,只有一座热兰遮城,撑到了隆武三年新年。

    ……

    张名振把大部分朝廷嫡系军队撤走后,只留了一个负责攻城炮兵队的参将张国柱协助郑成功。籶

    郑芝龙得知了这一情况,才亲自带了一些船队,赶来大员岛,跟儿子私下里见面了。

    郑芝龙这厮也是有野心的,立刻跟忠义的郑成功交代了一些事情:可以少量部队围住热兰遮城,然后在周边屯田,把被荷兰人坚壁清野的田地重新种起来,而且要扩大开荒,逐步实现攻城部队的军粮自给自足。

    大员岛南部的台江平原,还是挺肥沃适合大面积种稻米的,后世也能产出大量粮食,足够当地人吃还有余,能往北方的淡水贩运。

    郑成功对于这种过于顾惜伤亡、迟缓的进攻方法,表示了很不理解,他认为,多付出最多数百近千人的伤亡,绝对是可以把已经被轰得半残的热兰遮城强攻下来的。

    但郑芝龙这个历史上当了汉奸的家伙,却表现出了更多的野心,他告诫儿子,朱树人虽然一直跟郑家联盟,但他现在势力已经非常强大了,远远碾压郑家。

    朱树人还许诺荷兰人开海关,正式收关税,完全废除大明数百年的海禁,让海贸彻底走到明面上收钱。将来郑家的船旗银子生意还怎么办?

    朝廷收过关税了,郑家还能再收一遍船旗银子?那可是一笔巅峰时每年一千一百多万两银子的巨额财富!籶

    所以,郑芝龙想持重缓占大员岛,在占据岛屿的过程中,先让郑家的军屯遍布岛上肥饶之地,控制咽喉制造既定事实,确保未来就算大员岛作为合法外贸收税的岛屿,郑家依然能在大员岛拥有绝对的经济利益!

    郑成功还是比较崇拜朱树人的,也很认这个大哥,对付父亲的小动作,当然有些不以为然,他还劝诫郑芝龙,鄂王爷有许诺过,将来可以给郑家分润大员岛的经济利益,没必要搞小动作。

    无奈郑芝龙可以压制住儿子,加上他做得比较暗搓搓,也立了军令状会拿下大员岛,只是稍微拖一拖、拖到冬季相对凉快的季节结束,北方来的张名振的人受不了热带气候纷纷告病退兵,然后由他亲自掌控破城节奏和上报时机。

    郑成功也不想让家族获罪,只好是设法斡旋,让强攻加速。

    最终,明军预期三个月解决的战斗,实际拖了五六个月,才把热兰遮城最后攻破。因为是攻破而非投降,科尔内利斯将军等人当然都成了战俘,而不再享受投降待遇。

    但比起平行时空、整个战役持续近一年,光热兰遮城就八个多月的围城,还是快了不少。

    而且明军在最终全胜之前,也确实又在海上击退了一次荷兰人从巴达维亚劳师远征派来的增援舰队,敲山震虎彻底树立了大明在东亚海洋的绝对权威。籶

    朱树人后来也知道了郑家谋取私利,想多吃多占的小动作,他原本当然要想办法敲打惩戒郑芝龙——朱树人对郑成功这个小弟是很好的,毕竟是民族英雄,但郑芝龙就不一样了,历史上是当过汉奸的!

    朱树人此前对郑芝龙还算不错,那只是看在他儿子的面子上,加上没有利益冲突。

    然而,也算是天意弄人,朱树人最终也没逮住机会惩戒拖延发展自己岛上势力的郑芝龙——或许就是因为郑芝龙拖延了时间,把对荷兰人的战役,从原本冬末初春结束,一直拖到了春末夏初才结束。

    加上郑芝龙贪心不足,还深入岛屿中部追击大肚王国土著残部、想抓人当佃农、干掉骚扰反抗者。

    虽然他是福建人,但是大员岛的原始热带雨林还是比福建凶险得多,最后在这年夏天的一次私下行动中,郑芝龙感染了一种热带病,医治不及时挂了——

    还真别觉得郑芝龙身体不好,因为平行时空的历史上,十六年后郑成功光复大员岛的时候,一样是在打败荷兰人后,次年就飞速病逝了,死时才三十八岁。

    而现在的郑芝龙,好歹也是四十好几岁的中年人了。籶

    或许是郑家人的基因有问题,就是特别害怕某种大员岛上的热带疾病细菌或者病毒吧,到了中年后,就扛不住了,只有年轻人能扛住。

    大明提前了十六年光复了大员岛,结果蝴蝶效应就是郑芝龙代替他儿子被热带病弄死了。

    得到郑芝龙死讯后,朱树人此前盘算的那种敲打自然也就收敛了,没必要再跟死人计较过不去嘛。

    而且,郑芝龙死了,更需要打打感情牌,既彻底笼络住郑成功,也要帮助郑成功彻底控制住郑家的势力。

    不管怎么说,这一世郑成功的二叔、三叔也都还活着,这些人历史上是跟着郑芝龙降清的,只有郑鸿逵跟着侄儿干。

    现在这些人没降清,朱树人就要帮郑成功尽快把这两个不靠谱的叔叔排挤出去。

    最好的办法,当然是捏着鼻子给郑芝龙上一个爵位,给一点哀荣,然后立刻允许让郑成功继承。籶

    郑成功有了爵位,有了朝廷明面上的绝对支持,也就可以把他二叔三叔边缘化。

    朱树人算是一石三鸟,既光复了大员,敲打胁迫了荷兰人,还让郑芝龙和他俩弟弟退出了历史舞台。

    隆武三年,算是得到了一个完美的开局。

    PS:我说过,我的书不能让历史上当了大汉奸的人荣华富贵善终。但蝴蝶效应到了这一步,你要说郑芝龙再去当汉奸当彻底大反派,也不太可能。甚至像吴三桂那样也不可能

    为了不恶心读者,我觉得让郑芝龙因为贪欲,在扩张热带雨林地盘时染疫而早亡,算是最好的处理了。这也是全书最后一个剧情杀吧。

第324章 改土归流

    隆武元年十一月。

    距离应天府江宁镇上那场军事规划会议,已经过去了一个半月。

    会议上制定的那一系列计划、时间表,也都得到了忠实的执行,并没有人阻挠——按照计划,今年冬天就要趁凉快开始平定云贵,明年才会对大员红夷动手。

    早在九月底,李定国等将领就轻骑赶赴西南。

    十月初,驻扎在湖广的一部分明军,也得到了军令,在短暂准备后开拔。

    最后在位于黔中道枢纽的辰州府取齐集结,短暂休整后杀入云贵。

    当然,按照计划,明军并不是一开始就奔着打仗去的。

    名义上他们只是护送这一次朝廷新任命的流官上任,只要当地土司不反抗,就可以和平解决。

    云贵地区,自古以来名义上始终是大明的领土。明末也只是频发叛乱,或武装抗拒,割据自治,但并没人敢自立国号。

    这一次来的明军,战兵总人数大约有两万多,还有不少后勤辅兵。李定国、孙可望各带一半,分别负责云南和贵州。

    这些部队的骨干战兵,多是经过大明改造的原西军将士,此前也在南阳战役等防守战中杀鞑有功、经受住了考验。

    还有一部分兵源,是原本四川地区的旧明军和地方武装,这些人忠诚度也是可靠的,只是原本战斗力不行,或是吃惯了空饷当惯了老兵油子,今年朝廷也对他们进行了重点整顿

    忠诚度不等于战斗意志,旧明军中很多人只是软弱当逃兵,但是也没胆子造反投贼。相反另一些部队很敢打也很彪悍,但造反或投敌时也比较有胆子。

    此前因为这些部队都还没经受完全部考验,所以哪怕被朱树人统帅着参加过一些战斗,也都不会给他们配备最新式的武器。

    包括此前张煌言守南阳,李定国的兵只配拿着近战武器扛线搏杀,在杀***的战斗中证明自己。什么“武昌造”一级的新式火枪,或者是双管后装骑兵枪,他们当时都没拿过。

    今年下半年开始,大冶兵工厂的产能也进一步提升了,新式武器库存也多了,张煌言才按朱树人的指示,挑了大约一千杆装了最新优质锻钢刺刀的“武昌造”,外加两百把双管后装骑兵枪、几把转轮手枪,配发给李定国部。

    配发的时候,都是优先挑选南阳战役时表现最好、立功受赏的那部分士兵,也算是一种激励,让他们看到盼头。配发完后,经过了短暂两三个月的新武器使用训练,就派上了这次新任务。

    部队出发前还被告知,说是云贵治安任务是个难得的和平年代立功机会,在这儿表现好的,将来对***再次开战,才能被优先配发新式步枪和精良甲胃。

    所以部队士气很是饱满,南阳战役时错过了立功机会的,如今都憋着一股劲儿呢。

    ……

    …

    部队动员启程后,经过一个多月的跋涉,终于兵分两路抵达了云贵。

    还真别说,或许因为当地军队,两年前就跟流窜至此、当时还是西贼的农民军交过手,加上当地消息闭塞,原本对明军的印象很差,觉得明军都是一群毫无战意的懦夫。

    所以李定国、孙可望初至时,当地一些土司还是依然强硬,有好几个特别头铁地跳出来反抗。

    好在朝廷派来云贵的第一批改土归流官员,也大多是炮灰,并不是什么忠义贤良之才,所以纵然遇到反抗、有所损失,倒也不心疼——

    去年年底的南京保卫战中,就有一大批罪行不太严重,但也被王铎、钱谦益牵连到了的官员,或被降级贬值,或被挂了号只等将来外放穷乡僻壤。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今年反对朝廷清查田亩、人口的南方大地主阶级利益代表,那些隐匿人口众多的读书家族,也被朱树人挂了号了。

    如今,朝廷要改土归流,当然先让这两类人打头阵,当第一批流官!去试探桀骜土司的刀刃是否锋利!如果做得好,做满几个任期还活着,并且成功归化了土人,自然也能赎去前罪,重新得到朝廷的重用。

    云贵各有十几家大大小小不等的土司,在短短半个月之内,就跟其中一部分流官发生了冲突,还想给朝廷一个下马威,有十几个炮灰流官被杀被驱逐,好一番鸡飞狗跳。

    李定国和孙可望当然不会手软,哪里发生哄挤官府、乱中杀官的恶例,便立刻以雷霆手段出击追杀。

    有几个云南的反抗土司,一开始听说李定国出兵,还并不太害怕。主要是自势地势险要偏僻,原本明军也拿他们没有办法,过去两百年一直都是羁縻,凭什么现在要服软?

    十一月初九,里麻宣慰司境内土司蒙氏,杀害朝廷派去的一个流官,是王铎的一个门生,消息传回李定国亲自驻守的大理府。

    十一月十三、十四两天,又先后传回干崖宣慰司土司孟氏、南甸宣慰司安氏也杀官作乱,两名遇害官员分别是钱谦益的一个文坛朋友,还有一个是年初因为抗拒朝廷彻查人口土地、欺上瞒下而受罚的无名文官。

    李定国在大理府接连得到噩耗,知道不能手软,就决定出兵。

    跟他一起来的刘文秀表示反对,理由是那些地方太偏僻了,后勤困难去不了太多士兵。

    刘文秀分析道:“二哥,这事儿不可鲁莽,朝廷可是严控我们的军费支出的,说了这几年休战,平定内乱和对大员用兵,每年总开支不能超过三五百万两。

    若是舍本逐末,将来对***重新开战,军资器械老兵折损多了,反而影响战力。”

    李定国的态度则很是坚毅:“朝廷既然动手了,就要雷霆立威,现在灭几家土司,是为了让其他土司看到榜样,未来才能节省用兵。”

    …

    刘文秀摇摇头,指了一下地图叹道:“我并未阻止用兵,前几天我等刚来,不就把大理府边境的茶山司反抗扑灭了么,其土司酋守全家被杀,已经立过威了。

    咱后续还挑这种离交通要道相对近些、却依然不长眼的软柿子刺头来杀鸡儆猴,可不比翻过高黎贡山对付里麻司、干崖司的那些生番实惠?”

    刘文秀这番话,也有一定的道理。主要是明朝云南地区其实非常广大,比后世还大。

    明朝理论上跟缅甸的边境一直要到迈立开江,在高黎贡山到迈立开江之间的这些土地,还有三四个宣慰司。

    而到了清朝之后,雍正、乾隆爷俩数次卖国,割让划拨了一些土地给缅甸,后来中缅在云南中段的边境才从迈立开江,退到了迈立开江和怒江之间的分水岭、也就是高黎贡山。

    (注:按清粉的说法,是因为雍正觉得“既然缅甸已经被打服了,宣布认大清为宗主国,藩属朝贡,也不再支持流窜到缅甸的前明余孽,咱应该展示天朝上国的宽容大量,把一些没有改土归流的土地赐给缅王治理”。

    当时华夏文明确实没有近代外交的概念,对于乱赐土地管辖权也不当回事。)

    而既然明朝的云南名义面积那么大,高黎贡山以西的四个宣慰司,又岂是容易抵达的?

    对当地地理环境恶劣程度不了解的,可以参照一个例子——高黎贡山以西的土地,后世属于缅北“野人山”的一部分,一直到抗战的时候,入缅军队被日军逼进野人山,都是苦不堪言,损失惨重。

    往那些地方调兵,就算没有敌军阻断道路制造后勤障碍,至少也得五六个后勤辅兵维持一个战兵了,损耗太大。

    李定国抵达大理府后,也有观察过周遭地形,连续十天没有歇息,一直在外奔波,了解实际地理。

    所以他倒不是空发大言、打无准备之仗,而是实实在在了解这个后勤困难的。

    他便梳理了一下方略,跟刘文秀商量:“我岂不知道路险远,那就少带战兵,奔袭因粮于敌。再裹胁一些新向大明的附近其他土司,利用诸宣慰司下各部原有的矛盾,驱虎吞狼便是。

    【鉴于大环境如此,

    幸好王爷如今给我军多配属了驱瘴的药丸、药油,便是饮食南中瓜果菌孤野味补足军粮,应该也不至于让士卒过多水土不服。

    另外,要远征的士卒,最好从两年前跟随大哥转战过云贵的那些士卒里选。听说凡是在南中生活过一两年,熬过吐泻热病诸般瘴气的,身体便会形成抵抗力,这也是江宁研究所几个大儒总结出来的,已经做过实验了。”

    刘文秀对这些说法的靠谱程度还不太了解,有些存疑,李定国便跟他分兵分派了任务:

    …

    今年冬天,他俩一个驻扎大理府,一个驻扎昆明府,分东西平定可能冒头的诸多反抗土司,争取每次以小股部队奔袭、分化瓦解为主,扑灭贼酋。

    计议已定,李定国就动手了。

    他为了防止后勤困难,竟然只派了两千名战兵,确保后勤骡马,翻越高黎贡山奔袭出乱子的三家土司。

    这些战兵里,配备了三百名“武昌造”步枪手,充足的弹药补给,其他士兵就多携带传统弓弩,最后,还有几十支双管骑兵枪、两门轻量化的最小型骑兵炮,便于在山区拖曳行军,同时万一遇到奔袭后要攻寨,也可以第一时间投入战斗,让敌人猝不及防——

    因为如果不带大炮的话,到了坚固营寨等处,就要临时打造攻城武器,哪怕这些土木营寨并不坚固,随便花一两天造飞梯撞木就能破墙,但还是会给敌人反应时间。

    有了骑兵炮后,就能搞偷袭了,甚至小部队半夜急行军抵达营寨外,然后毫无其他火力准备,上来第一炮就是直接把骑兵炮拖到寨门外两百步、对着大门轰。

    一旦偷袭第一时间轰碎寨门,再掩杀涌入,就能把奇袭的效果最大化。

    ……

    有了诸多准备,加上有心算无心,李定国看似冒险激进的赌命之举,果然收到了奇效。

    一方面,在出兵之前,李定国先耍诈设法怀柔,给里麻宣慰司的那两家作乱土司送去些黄金珠宝和其他财物,假装想要妥协,要求他们“可以不实际接受流官控制,但不要明着扯旗”,

    李定国的信中还说,只要他们答应接受“实际上当土皇帝,名义上不抗拒流官制度”,那么朝廷就数年内不会再派流官过来,还能在已经被杀的那三个流官头上扣屎盆子,说是他们上任后违规搜刮,才导致义民反抗。

    还说反正死人都是王铎、钱谦益的故旧,本来就跟国姓爷不对付,国姓爷这是指望借刀杀人呢,不会为难他们的。

    信里虚虚实实,鬼话连篇,但也让没什么谋略见识的西南土司放松了警惕,继续误以为大明就是那么怂。

    交涉稳住的同时,李定国却已经亲自带领小部队,悄***地上路,翻越高黎贡山,一路风餐露宿,大量花钱在当地其他被那几个反叛土司压迫的顺民土司部落里买粮买果菜补给,轻装急进。

    不过半个月,就杀到了里麻宣慰司蒙氏部族的洞府主寨,还提前得了当地不服蒙氏统治的部落的向导带路,算好时间在某个黎明摸黑杀到寨前。

    在蛮兵尚且处于睡梦中时,明军就架好了大炮,直接一炮轰开洞府寨门,掩杀而入。一个上午就解决了战斗,把反叛土司全家杀光。

    如是一番冒险血战,短短一个月内,里麻司、干崖司多处钉子被拔掉。

    李定国又赶紧恩威并施,给帮朝廷大军带路、提供协助的那些部落发下烟草种苗,还教当地土司该怎么抽这种烟叶,或是拿出鼻烟壶样品,让人抹在鼻子下面试试看提神效果。

    …

    并且宣传这种叶子将来朝廷会统一收购,保证收购价。

    一番操作之后,那些侥幸自己没有跟着叛乱的土司,便决定先试着种两年,若是果然能致富,也就没必要再反抗了。

    实际工作推进过程中,后来李定国等人还发现了一个新情况:除了烟草之外,还有另外一些大明军队带来的作物,似乎更得当地人追捧。

    李定国的军粮中,原本带了一些前几年开始在湖广推广种植的香料作物,也就是红辣椒,晒干后做成辣油,随军携带原本是用于食物消毒杀菌、以及让将士们在吃到不习惯的热带作物食物时,可以用辣油遮盖异味。

    而云贵尤其是孙可望负责的贵州,因为交通不便,连盐都很贵,川盐运进来运费都极高,当地人早就习惯了少放盐、用各种其他味道重的植物制品提升食物的重口度。

    现在发现辣椒这种可以在当地直接种植、不依赖外运的调料后,那些归顺大明的土司纷纷向李定国孙可望要辣椒种子,要求明年不仅要给烟草苗种,也要给辣椒籽。

    李定国等发现这个意外需求后,自然也是立刻上报,第二年年初才送到南京。朱树人阅览后当然也是立刻批复,并且调运了辣椒籽过去。

    只不过辣椒这玩意儿不像烟草可以靠国家强制进行专卖,提供种子后要不了几年,就能轻易自然扩散,到时候人人想种都能种了。

    原本云贵缺乏种植,也不过是交通不便,没人把最初的种子大规模贩运进去。

    但不管怎么说,哪怕能形成一个时间差,比如那些投效大明的顺民部落能早两三年普及辣椒,那些抗拒大明的部落则会晚两三年得到辣椒。

    这里面的时间差,也足够顺明部落通过卖种子狠狠赚逆明部落一笔,久而久之也让顺明部落的实力更加富足,形成碾压,加速改土归流。

第332章 不把笛卡尔找来本王就枪毙俘虏

    话分两头,郑芝龙最后死于大员岛热带雨林的传染病,那已经是隆武三年夏天的事情了,是他在深入原大肚国控制地区、经营郑家地盘时发生的事。

    岛上的荷兰人被消灭,其实更在这之前,是春夏之交的事儿。

    至于荷兰人从巴达维亚派来的增援舰队被击退,发生的时间点就更早一些了,大约是隆武三年春耕农忙刚结束的时候。

    在那场战役中,还有个别荷兰战船被烧伤失去动力,随后被明军水师俘获了,

    船上的俘虏,当然也都被甄别讯问了一番。有带信价值的,还会被人快马送到南京,交由鄂王爷朱树人亲自审问,宣示大明天威。

    三月底的一天,朱树人在南京,就见到了被送来的几名高级俘虏代表。

    这些俘虏倒是没怎么吃苦头,被俘后好吃好喝的,毕竟朱树人交代过,他还要让俘虏们回荷兰带话呢。

    ……

    这天一早,一个四十出头的八字翘胡棕发荷兰男人,以及他的通译手下,就坐着一辆普通的马车,被拉到了紫金城外的公主府。

    朱树人在南京,理论上是没有王府的,谁让他的封号是鄂王,他的正牌王府当然只能造在武昌城,以后如果要“就藩”,也得住回武昌去。

    但实际上,谁都知道朱树人形同摄政,是不会就藩的。他在南京,就得住在名义上属于他老婆所有的公主府内。

    朱毓婵作为今上唯一的独女,待遇当然也很高,公主府的奢华豪阔程度甚至在寻常亲王标准之上,所差的只是一个名分,让人觉得朱树人有“吃软饭入赘”之嫌。

    一个掌权天下的大男人,哪能天天住在挂老婆招牌的房子里?

    所以过去这一两年里,朱树人又自掏腰包,在公主府以北,另外弄了一个街区,把原本附近达官显贵的地皮都买来,打通另建了一座园子,跟公主府相连。

    大致就跟大观园和荣国府的关系差不多吧。公主府就相当于荣国府,新修的园子就相当于大观园。朱树人日常住在园子里,贴近老婆的府邸但又不算住在老婆的府邸内。

    此时此刻,一群荷兰人被拉到了公主府和“大观园”外,自然是还没进门,就看得瞠目结舌。

    此前他们经过紫禁城宫墙的时候,就已经大为震撼,东方皇帝的宫殿园林规模,远不是他们能想象的。只是紫禁城的宫墙太高,他们也看不见里面的样子,只能天马行空想象。

    到了朱树人的住所,马车允许从侧门驶入,里面宫殿楼阁、亭台轩榭、溪流湖泊、假山奇石、沁芳飞瀑、奇花异草珍禽异兽,曲径通幽弯弯绕了几里路都没走完,直接让荷兰人统统看傻了。

    “这就是东方的摄政王住所么?当年拿骚的莫里斯亲王府上,怕是也不及十分之一吧。”为首的荷兰官员,用一种不可思议的语气,悄悄对通译感慨,当然他们之间说的都是荷兰语。

    通译也是痛心疾首:“谁说不是呢,前几年都听说,东方帝国陷入了惨烈的内乱和游牧入侵,现在看来,他们完全能稳住局势,之前大员的商馆接纳留辫子的游牧贸易,实在是错得太离谱了,最终惹来如此大祸。”

    他们口中提到的拿骚的莫里斯,二十年前就死了,是前一代荷兰执政官。但其豪奢一直深入人心,哪怕死了那么久,荷兰人一提起有钱人,还是会想到他的传说。

    莫里斯亲王尤以肯花重金购买天下宝马、奢华养马着称。连他家马喝水吃豆的水槽食槽,都是金银打造镶嵌宝石的。

    有一次有个汉萨商人向莫里斯亲王展示了一匹阿拉伯来的稀世宝马,速度爆发力都能超越亲王马厩里原有的马,气得莫里斯一个月没吃得好饭。最后竟花了十万盾的天价软磨硬泡把宝马强买下。后来欧洲人但凡得到稀世宝马,都会去亲王那儿踢馆卖掉。

    不过当这几个荷兰人看到朱树人府上的豪奢,就知道他们年轻时遥望过的莫里斯亲王,怕是都望尘莫及了。

    通译小心翼翼问带路的仆佣:“敢问这王府为何处处张灯结彩?平时也这般妆点么?那些绢花彩灯,怕是用不久又得换吧?”

    他问的问题倒也不涉密,王府下人便骄傲地卖弄了:“便是日日用,也没什么打紧!王爷会用不起么?不过是与民休息,不愿意折腾罢了。近日王爷要纳侧妃!”

    荷兰人便不敢再问。

    几人在忐忑之中等候了许久,侍女和仆佣倒也没让他们干等,好茶细点一直没断,到了午前时分,朱树人终于腾出时间,宣布招他们觐见。

    已经被磨得没了脾气的荷兰俘虏,也不顾西方人从不跪拜的礼节了,人在矮檐下,哪能不低头,进去后就选择了跪拜匍匐,并不敢仰视朱树人形貌。

    “你们叫什么名字?在荷兰原居何职?”朱树人不怒自威地问,当然说的是汉语,让通译去翻。

    朱树人穿越已经八年多,他其实还稍微记得一点英语,但他不想像其他穿越者那样卖弄自己会外语,那也不符合他的身份。

    要体现自己知己知彼,有很多手段,没必要掉了牌面。

    通译立刻翻译完了,然后那为首的荷兰俘虏乖乖回答:“在下杨森.塔斯曼,忝列海军少将,此前在东印度公司范迪门总督麾下指挥一支巡哨舰队……”

    那俘虏提到的安东尼.范.迪门总督,历史上应该去年就染某种急性传染病死了,但估计是朱树人让郑成功提前收复大员,惹出了什么连锁的蝴蝶效应,改变了各荷兰督抚将领的行动轨迹,范迪门现在居然还活着。

    当然了,人的天寿有限,范迪门年纪也不小了,就算躲过现在这一死,寿命也撑不了几年。

    此前明军击退荷兰人从巴达维亚派来大员增援的舰队时,并没有彻底重创其主力,荷兰人吃亏后就果断丢车保帅熘了。所以被抓的人里也不存在舰队司令什么的,最高的只是一个负责前哨的巡逻分舰队指挥官,也就是眼前这人。

    相比于范迪门总督,朱树人听了这人自报杨森.塔斯曼的名字时,倒是微微一惊。

    他并不太清楚,眼前这个杨森.塔斯曼是不是就是某大探险家、地理发现者,毕竟荷兰人名字相似的不少。

    但“塔斯曼”三个字,还是很有代表性的,澳洲有个岛叫塔斯马尼亚,还有一片海叫塔斯曼海,后世很多装逼小资都喜欢去那儿旅游,说什么“寻求最原理人类文明的宁静”,朱树人前世在微信朋友圈里都看得不要不要的了。

    朱树人不动声色地追问:“这么说,你是个负责为主力舰队前哨探路的?你可有什么地理探索功绩?本王素来尊重学者,对于有地理、博物、哲学、技术才干之人,都会优待礼遇。

    你若只是个红夷杀人军官,便该按杀戮粗人的待遇,你若是地理学家博物学家,只要把你的见闻分享给我大明,大明自然也不会亏待你。”

    杨森.塔斯曼当然也希望得到更好的俘虏待遇,他眼下还不知道朱树人会放他回去,于是连忙说:

    “我为范迪门总督做事那些年,带领探险舰队发现过不少地方——当然,那些地方大部分都属于荷属东印度了,希望王爷理解。”

    他说这话也是打个预防针,免得朱树人要他帮着夺地,所以先明说他帮荷兰发现的土地都被荷兰殖民了,主权不容置疑。

    朱树人只是冷笑,他现在根本就没空殖民,只是试试对方斤两罢了。

    见朱树人默许,塔斯曼才抖擞精神卖弄:“过去十几年,我帮范迪门总督发现了香料群岛南部还有一片蛮荒广大的半岛地区,还有一个以我名字命名的大岛塔斯马尼亚,还有史丹顿双岛、汤加、斐济……”

    朱树人听到这儿,才微微童孔缩放了几下。

    香料群岛以南的巨大蛮荒“半岛”?那就说明,对方并没有环绕那片他新发现的土地全部一周,所以不知道那片土地一共有多大。

    这很显然就是澳洲了。

    但历史教科书上,澳洲不是再过一百年后、英国的库克船长发现的么?

    这里不得不说,朱树人前世读外国地理发现史还是有点浮光掠影了。其实澳洲北部距离东南亚那些香料群岛又不远,才隔了一两百里的海峡,荷兰人早就发现也不奇怪。

    只是荷兰人没有环绕全岛,没测出澳大利亚有多大而已,也觉得当地没有文明,也没有香料和其他值钱特产,没法做生意,就没去深入探索。

    一百多年后英国人再来,这次是奔着建立殖民点、罪犯流放地来的,是来种田的,不是纯粹追求做生意,才深入探索澳洲全境。

    事实上,眼前这位塔斯曼,至少已经沿着澳洲东北部海岸,航行了大约三分之一个澳洲周长了,一直到塔斯马尼亚岛,只是没去西澳和南澳。

    而朱树人对于他提到的另外几个地理名字,也不是很了解,就让对方深入描述,这才知道,他说的“史丹顿双岛”,其实就是后来的纽西兰。纽西兰是后来英国人再来占时,重新取的名字。

    “看来这人果然就是那个导致塔斯曼海被命名为塔斯曼海的塔斯曼了,也是新西兰的发现者,是个人才啊。”

    朱树人暗忖,不由生出了几分招揽之心。

    但他还是没忘了正事儿,当下让人拿来一份文书,直接丢在对方面前:“本王今日召见你们,就是让你们回去给范迪门总督带个话:

    贵国在大员岛的驻军,无视我们允许他们带走财物、和平撤走、交还岛屿的和平条件,坚持抵抗,坚持侵占大员岛,不肯为他们违背前约与鞑子接触的事付出代价!

    所以,最后他们是被强攻破城才投降的,只能按照战俘处置!贵国想要回战俘的条件,都在这上面了,本王不是来和你们谈判的,是宣布这项决定的,能答应,等条件满足之日,我们自会释放战俘,若是不答应,所有战俘都会被处决!”

    杨森.塔斯曼听了通译的转述后大惊:“尊敬的亲王殿下,您不能这样,作为文明国家的执政者,怎么能杀俘呢?”

    朱树人法令纹一跳:“你们还没看条件呢。”

    杨森塔斯曼只好仔细去看,文书倒是已经提前让人翻译成荷兰语了:“让我们找到笛卡尔先生及其门徒,带到亚洲,交换大员岛战役最终被俘的2800多位战俘和商人、水手?

    在笛卡尔先生及其门徒抵达之前,所有战俘都会被作为雇农对待,保证温饱在大员岛开荒?”

    笛卡尔如今在西方也已经有一点名气了,荷兰上流社会消息灵通的倒也知道其存在,杨森塔斯曼当然也知道。

    他好歹也算是一个地理探险家和半个博物学家,对学术还是挺关心的。

    塔斯曼犹豫了一下,忍不住试探:“能问一下,摄政王殿下,您要找笛卡尔先生,是有什么目的么?”

    朱树人也不含湖:“我在亚洲,都听说了笛卡尔先生的大名,想找他来我这儿,随便负责一家研究所——当然,本王的研究所非常多,绝不止这一家,本王手下擅长技巧算术的人才也不少,其他很多所都已经有得力的负责人了。

    本王只是想它山之石可以攻玉,多一些视角镜鉴,互相切磋或许能有启发,仅此而已。所以你们要是能招揽到更多跟笛卡尔先生类似的、只是名字不为我知的贤哲,也可以招揽来大明,

    本王自会重酬重用,当然,本王会考校他们的学问,学问可以差,但是不是骗子本王还是能看出来的。”

    朱树人从来不是历史名人集邮癖,他当然也知道一个笛卡尔形成不了质变,将来更多的科技人才要靠大明自己培养。

    但现在的问题是,大明就算懂一点自然科学的人,也是读四书五经出身的,思路很局限,朱树人需要一些鲶鱼效应,把水搅浑,跟这些人互相启发。

    这才是学术人才国际化的真正意义。

    科学家也需要靠门口的野蛮人逼着他们动起来嘛,否则老是躺在那儿论资排辈徒子徒孙,徒子徒孙又不敢提意见,那还搞个毛。

    至于朱树人这么说,也是不希望塔斯曼误以为笛卡尔真有多奇货可居,那只是一个招牌,别想高价讹人。

    塔斯曼还想跟他谈谈待遇,朱树人就不愿多说了,只说笛卡尔么,在欧洲赚多少,他至少给五倍,也可能十倍,视其贡献而定,还能额外加赏。但这只是一个标杆,不可以援引。

    至于其他细节,朱树人直接拿手上的俘虏说是,他们要是不希望那几千个荷兰俘虏重获自由,大可以不照办。

    塔斯曼考虑再三,只能表示他只是个带话的,就算一切顺利,从巴达维亚回荷兰,就得航行七个月之久,往返就是十四个月,在欧洲找人、给被招募者留时间安家、决策,也都要时间。

    所以至少也要一年半之后才可能把人带回来,慢一点两年都不奇怪。

    从巴达维亚航行到大员或者福建,还要再加一两个月呢,关键看风向顺不顺。

    朱树人:“时间可以等,反正这两三年里,荷兰俘虏在大员岛不会受到虐待。只要他们努力干活,可以吃饱饭有房子住,还有必要的医疗条件保障。”

    得到了他的许诺后,荷兰人只好乖乖就范,先回去筹备了。

    PS:前几天都是七千字大章,差不多要换地图了。

    但明天会有感情戏,把最后方子翎的事儿清算一下,可以跳过,不想看的明天就别点开书,今天看完后可以提前把阅读目录往回翻几章,这样就不会订阅到明天的感情戏。明天还有一小部分篇幅,最终解决郑家问题的一些戏,没多少,就不断章了,想跳可以一起跳。

    周末本来就要出门,所以后天请假,我再捋一捋换地图的问题,大纲被我临时起意折腾乱了。

    下周一开始写回跟多尔衮那边重新开战的戏份。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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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姓窃明介绍:
朱树人回到了崇祯十二年,大明已然彻底病入膏肓。
自己区区一个秀才,连官都不是,用正常手段怎么来得及拯救大明?
既然如此,只好用一些非常手段了。国姓窃明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国姓窃明,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国姓窃明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