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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浙东匹夫     国姓窃明txt下载     国姓窃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325章 得国本

    春夏农忙劝农勤业,秋冬农闲兴修水利、并趁机对南方炎热地带小规模用兵、轮战训练部队。

    隆武元年便在这样轻徭薄赋、与民休息的氛围中,安然渡过了。

    南线的改土归流推进得有条不紊,恩威并施无需再牵扯朝廷太多精力,时间也悄然来到了隆武二年的正月。

    去年的新年,是在多铎覆灭的喜讯中度过的。

    但当时江南终究是刚刚遭遇持续而惨烈的战火,每村每里都有阵亡士卒之家,悲戚亲人的逝去,紧邻南京的常镇二府,更是每个县都有惨遭屠杀的切齿仇恨。

    所以百姓们当时也谈不上欢欣鼓舞,最多只能算是勉强长出了一口气,振奋于大仇得报。

    而今年的新年,总算是第一个足以让江南百姓完全安居乐业、鼓腹讴歌圣天子的仁行德政。

    战火的停息,三饷和其他临时加派的废除,有公信力的、稳定的新税制,对隐户隐田的彻查厘清、对原本不合理摊派税赋的纠正,一切的一切,终于让百姓看到了乱世终结的希望。

    如果大明能坚持这样,那么继续统治下去似乎也没什么不好。

    ……

    而鄂王爷朱树人本人,自从深秋时节去江宁镇开了一系列会议、视察了一系列工作后,随着天气渐渐寒冷,也减少了走动,把更多精力用于陪伴距离预产期越来越近的妻子。

    连带着鳄王府上的几位王爷小妾,也都忙前忙后,小心翼翼伺候着公主。

    她们和公主地位差距太大,不可能有争宠的想法,公主能容下她们当妾就足以让这些出身卑微的绝色美女感恩戴德了。

    她们这段时间想的,无不是期待公主赶紧给王爷生个儿子。

    因为只有王爷有儿子了,而且生下来时足够健康,基本确保不会夭折,那王爷才敢放心大胆地随意宠幸四位美妾。

    不像现在这样,还要让四位美妾都算好日子,每个月谁安全,王爷才肯临幸,而且远比科学的安全日期卡得更死,几乎是只在月事来之前那两三天,以及刚走后那两三天,才肯宠幸,稍微离得远一点,哪怕理论上依然安全,王爷都不肯冒险。

    这都是怕乱了嫡庶和过继啊。

    好在朱树人是不在乎的,有四个美妾呢,哪怕每人每月前后只有一周可以怜惜,四个加起来,就算有重叠,朱树人也不至于闲太久鸟没用。

    美人们可就苦了,女子的激素水平本来就是跟安全日期相关的,越是临近不安全的日子,就越是冲动想要,现在却得憋着。要解决这个问题,可不得全心全意伺候好了公主,把大事定了。

    朱树人这样的大人物,哪怕是宅家陪老婆,也不会完全闲着,总要整点儿对老婆有好处、同时顺带也能利国利民、泽被苍生的大事。

    比如,当初崇祯十四年的时候,他的小妾之一董白,怀孕待产,后来生下一个女儿。朱树人在董白产女之前,就花了好几个月,亲自操心整顿这个时代的孕妇医疗卫生条件。

    原本要到清朝中期才被国人发现的“灼烧消毒剪刀后剪脐带法”,朱树人当时就琢磨出来了(此前古人接生是让稳婆直接用手扯断婴儿脐带的,伤口容易被稳婆手上的细菌感染,有些稳婆手劲不够甚至是用指甲掐断脐带的,更是婴儿感染死亡率的重要罪因)

    而且朱树人要做,肯定比清朝人做得更好,所以当时他不仅让人剪脐带,还举一反三,

    比如剪的时候要让刚灼烧好的剪刀趁热剪,反正脐带上没什么痛觉神经孕妇也不怕疼,趁热还能烧糊住伤口止血,不能像清朝人那样消毒后放凉了再剪,多此一举。

    剪刀还要挑打造比较新、没有锈迹的,民间穷人如果没有新剪刀,至少用磨刀石先磨砺一下,把锈迹层彻底磨掉。最后还要上煮沸消毒的干净纱布、用高度酒和蒸馏水先后擦拭清理刀刃和伤口。

    这一套操作还是比较费成本的,当时并未着力推广,但饶是如此,后来三四年里,还是有不少跟沈家相熟的达官显贵亲朋故旧学去了,渐渐扩散,也惠及了不少人。

    百姓再穷,没那个消毒条件,好歹也能学个缩略版的。

    这一次,却是轮到了公主待产,那医学进步自然更得往上堆了,上次那点程度绝对是不够的。

    所以,趁着这个冬天,朱树人请了旨意,从宫中调了一批有点经验的、三十来岁身健力壮的宫女,最好是原先有给皇亲国戚接生的经验,没有的话也没关系,身体强壮有力、见血手不抖者优先。可以再招几个经验老到的稳婆,给她们集中培训喂招。

    从去年十月份,天气寒冷下来之后,朱树人就让人在南京城内外找各种待产民妇,给她们提供额外的免费医疗看护,还让太医先诊脉观察体型、轻轻按压肚子确认,把那些有难产风险的挑出来看护,以让宫女们练手。

    南京城人口百万,每年生产的民妇何止数万,每季也能上万。在朱树人掏钱买单医疗费的情况下,还筛选出了好几百个有难产高风险的民妇,让教练稳婆和学员宫女练手。

    到了日子,能够顺产那就顺产,不做干预,如果发现确实要难产了,面临“保大保小”的风险,当事人家已经死马当活马医,愿意放手一搏的,鄂王爷派去的医生、稳婆和宫女就有了下手的机会。

    她们都被提前培训过了一种小手术的手法,也就是简单地在产妇下面横着剪一刀侧切,扩大开口,便于把婴儿拉出来,事后再用针线缝合——

    当然,在拿第一个真女人操刀之前,这些宫女每人至少已经缝了上百块羊肉练手过了,练手那段时间,她们天天在宫里的膳房打杂,缝好的猪肉就拿去煮了。

    之所以用羊肉而不用更便宜的猪肉,也是因为猪皮相较于人皮厚实太多,扎针时的手感轻重不易掌握。

    而小羊皮在去掉鞣革用的表层后、里面留下的那层可食用真皮,跟女人的皮肤厚度就差不多了,手术训练仿真性更好。

    道口侧切已经是后世妇产科最小最小的手术了,就一剪刀的事儿,后世只要是顺产的,都会给一刀,这是常识——

    不来这刀,如果最后用力崩裂时顺着裂,留下肛漏肛裂的后遗症,那是算医疗事务要赔钱的,剪了这一刀,医院就不用承担责任了。法治时代该怎么选可想而知。

    正因为后世如此普及,顺产人人都挨,以至于朱树人一个大男人,都知道这些常识,并不算开挂(他当时也是从女同事们的闲聊中听到的)。

    在没法剖腹产的古代,这也是最惠而不费的利民医学进步了。其他任何小手术,在这个时代都有难度,消毒和缝合也不如这个容易保证

    整个冬天,朱树人出钱培训的这群身强力壮宫女,在每人练手剪缝了数百块羊肉、几十个真人后,普遍手艺大涨。

    而且她们的练手,也确实惠及了百姓——至少有好几百个原本因为道口狭窄,大概率会难产而死的南京民妇,被这额外的一刀救了性命,产后再重新缝起来。

    虽然没麻药的时代被剪肉再缝针会非常疼痛,但总比丢了性命要好。

    至于依然失血过多难产而死的民妇,当然也有,而且依然要占到一小半。但当是人家并没有人敢医闹。

    一来是他们也打听过了,被这样操作的民妇,终究还是成功活下来的多。二来么,让这些受训宫女们上手时,本来就已经是难产发生了,不救也是九死一生。

    而且这医疗队还是王爷体恤民情,为了医学进步白白派来的,从头到尾不收钱,百姓们还能说什么?

    要不说这时代人心淳朴,大家都见惯了生死,见惯了低劣的医术。都知道人竖着走进去横着抬出来才是常态,医好了反而是撞大运命好,也就没有过高期待。

    当然,过程中也有过几十例确实是操刀宫女也有点小失误导致的,比如清创消毒手段不到位,卫生不彻底,导致感染。

    朱树人也都恩威并施,对于个人过错的,会予以一定惩罚,并且给死难者家属重金赔偿。最后优中选优,选出一次医疗过错都没发生的稳重中年宫女,最后用于宫廷医疗。

    ……

    朱树人的这一切准备,还真就没有白费。

    随着新年过去,元宵佳节的灯火也渐渐消散,离公主老婆的预产日也越来越近了。

    朱毓婵是去年四月底查出来的,四月初实际就已经有了,所以十足十个月的话,也会在二月份上中旬左右。

    实际上太医看了,公主殿下腹中的发育比预想还快得多,过年前身体就已经沉重得难以行动了。有资深的老宫女稳婆仔细看过、还反复轻柔摸了肚子确认,都揣测说可能有两个。

    朱树人一开始还不信,后来深入了解了一下妻子怀上前的用药纪录,才知道是服用了一些宫廷利于受孕的丹药,估计是有类似后世西药催促排卵的效果。

    正常女人都是左右侧轮流,每侧每两个月排一个,被药物催促的话,可能会左右一起排,这就有了异卵双子。

    朱树人也是大开眼界,没想到古代中医还有这样的秘药,已经懂得双侧间隔排的医学规律了,还懂得如何干预。

    显然,这是为了增加产子的概率,在太医院的相关医书上,对这种药物的记载也不是多产,只是增加生儿子的概率——

    朱树人却知道其中科学道理,因为如果是同卵分裂产生的双胞胎,那染色体是一样的,性别也就必然一样。

    只有异卵,每个染色体是各自融合的,儿子女儿概率独立,这样至少有一个儿子的概率就能提高到75%。但却是苦了产妇,得多疼一点,好在是长痛不如短痛,省得吃两遍苦遭二茬罪了。

    朱树人整个正月后半段,都因为妻子日渐沉重,完全无心国政,就每天陪着妻子,帮她缓解精神压力,调解身心状态。

    朱毓婵虽然害怕,也娇生惯养,但有丈夫一直事无巨细陪着,国家大事都暂时不管了,才安慰了不少。

    一直拖到正月三十,原本都以为要拖到二月份了,最终却是因为发育得太大了,不得不提前半个月左右早产。

    古人密信男人进产房不吉利,朱树人却没这些顾虑,他只是提前洗了个彻底的桑拿,浑身涂抹高度酒精消毒,换上新的煮过后烤干的纱布袍服,然后就可以陪着老婆了。

    至于其他房间里当然也都消毒,助产的宫女也浑身都消毒。

    王爷的这份做派,让不少人惊愕,却也无人能阻止。朱树人全程握着朱毓婵的手,给她信心,最后那些预先演练的医学手段也都用上了,比如侧切一刀、最后缝合。

    还真就靠着侧切后变得宽敞得多的口子,两个胎儿都顺利拉了出来,

    因为有两胎,发育得普遍比较轻,外面先拉出来的那个女儿营养吸收不好,才刚五斤出头,里面拉出来的儿子,也才勉强六斤。

    不得不说,确实是多亏了药物,把概率提升到了75%,总算一次性赌到了一个儿子,这也是自然之理,不算运气。

    正常人家,哪能那么容易生龙凤胎。

    “恭贺王爷弄璋之喜!”确认里面那个是儿子后,一群宫女才松了口气,连忙贺喜。

    朱树人也才长出了一口气:“赏!接生的每人赏银三百两!主刀的赏一千两!烧剪脐带的赏五百两!给用药的太医赏三千两!再赐宫墙外宅子一座!赐包金匾额!”

    原本就是天下首富,又是王爷,总算得了嫡长子,这赏赐能少?自然是一切顶格着来。

    想当年汉武帝的时候,陈阿娇为了看个不孕不育,前前后后一共花了九千万钱医药费,占到当时汉朝年财政收入的三十分之一,最后也没治好。

    这个钱数是如此众所周知,以至于都被司马迁记下来了。

    他朱树人今天赌得国本,难道还能比刘彻陈阿娇寒酸不成?

    当然要重赏!

    参与众人连忙谢恩不止。

    时值深夜,加上生产突然,朱树人也不敢立刻进宫打扰,就让宫女们用温酒把两个孩子仔细擦洗干净,又观察了半夜,确认状态很平稳。

    待次日一早,朱毓婵也清醒过来,确认无恙,朱树人这才让人进宫报喜。

    隆武帝朱常淓一大清早醒来,旁边的贴身宦官就把消息告诉了他,朱常淓也非常重视,立刻过来查看。

    翁婿见面,一切也没必要挑明了说,朱常淓只是关心这个外孙的健康状况。

    此后一个月,他也是每天出宫到女儿府上查看,

    直到三月初,刚生下来时的虚弱期渐渐过去,两个孩子看着都像是能养活的,

    满月酒也办过了,是在乾清宫里给百官赐的宴。

    朱常淓终于宣布,把这个外孙过继给他早年夭折的儿子——也就是那个据说刚生下来不久就夭折了的、去年刚被上了太子谥号的孩子。

    至于实际上嘛,朱常淓当然从来都没有过儿子,只是当年他一个侧妃生下过一个死胎罢了,是早产流掉的。

    过继的旨意宣布后,满朝文武当然无人敢反对,这是皇帝家事,姑舅过继,外人有什么好说的?

    过继完之后,将来这个孩子也就不能喊亲生母亲为母,只能是喊姑姑,也不能喊亲生父亲为父,只能是喊姑父。不过相比于所得,这点损失根本不算什么。

    拖到五月中,孩子满了百日时,健康状况也进一步稳定了,皇帝自然免不了又是大张旗鼓大宴群臣、普遍赏赐同喜了一番,然后宣布把这个百日的孩子接进春和宫居住,其公主生母自然也要搬到春和宫,照料孩子。

    春和宫是当年朱标当太子、朱允炆当太孙时候住的地方,朱允炆之后就没人住了。

    搬进春和宫,虽还没有册立之意,或许是年纪还太小,但背后的潜台词已经昭然若揭。

第333章 打扫干净家里才好北伐

    荷兰人被送到朱树人府上的时候,也看到了:王府处处张灯结彩,正要给王爷筹备纳侧妃的礼呢。昚

    所以荷兰人走后没几天,朱树人也就顺手把这件密谋了好几年、正式筹备也长达半年之久的夙愿,给彻底了断了一下。

    明朝旧制,王爷只有正妻才是妃,侧室哪有叫妃的道理。

    但天下大势都已经发展到这种局面了,旧例祖制就是用来逐步突破的。隆武帝朱常淓本人都亲口下旨给女婿提高待遇,甚至不在乎女儿是否吃醋,外人还有什么好说的?

    说句实在话,同一时间,北边的多尔衮、济尔哈朗,也都已经从前几年的基础上,进一步提升其尊荣待遇了。

    多尔衮都快从“皇叔父摄政王”改称“皇父摄政王”了,那不比朱树人嚣张了何止百倍?

    明清之交本来就是一个比烂的时代,有多尔衮这么一个反面教材摆在那儿,朱树人简直显得太谦卑了。

    他只是要自己新纳的女人也有个妃号而已,这还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稳定地方、笼络督抚。昚

    典礼的日子,最后选在了四月初一。

    已经整整二十一周岁半的方子翎,总算是被八抬大轿接到了府上。

    她的父亲方孔炤远在四川,身负安定一方的重任。加上四川的地理形势比较封闭,容易形成割据,朱树人也不放心让方孔炤离开,所以方孔炤也就免去了千里迢迢观礼之劳。

    女方的家眷,自然要由方子翎的长兄、湖广巡抚方以智为代表。反正方以智驻武昌,来南京要容易的多。湖广地理也比较开放,相对形不成割据,方以智每年离开几个月都没事。

    这次政治联姻背后的权力默契和交易,也是非常明显的——

    跟***的休战,已经整整两年多了,北方的清廷这几年倒也训练了不少新军绿营,但为了维持开支,恢复战力,北方百姓也愈发被他们逼得水深火热、对清廷的怨恨仇深似海。

    所以种种迹象表明,多尔衮已经压制不住休战期了,如果再不打仗,再仅仅靠着内部划线自我剥削强化军备,怕是不用打清朝就要彻底自爆了。昚

    今年,清军有大概率会重启战端,再次南下!

    而按照朱树人的计划,到时候明军在扛住第一波、再次重创清军有生力量后,就会趁势发起反击,争取逐步收复失地。

    明清之交天灾最惨烈的那几年,差不多也扛过去了,将来北方的包袱会比崇祯时轻很多,这时候光复北方,对南方的财政负担来说已经承受得住了。

    只不过,春耕农忙的时候,***自己也要种田,也要维持自己脆弱到随时会崩断的自我养活生命线,所以不至于在这时候开打。

    稍微懂点军事常识的人,都知道春天进攻,不但会破坏农业生产,而且关键是田里完全没有即将等待收获的作物,

    去年的收成又全部“冬藏”了,导致守方坚壁清野的难度大大降低,甚至什么都不用做,就能防止进攻方因粮于敌。

    清军再缺粮,也不该在这节骨眼上破坏双方生产。对多尔衮而言,最好的重新开战时机,要么是夏粮要收获的时候,要么是夏粮收割并双抢补种后、秋收之前。昚

    那样清军所到之处,都可以随便收割粮食,或者劫掠还未入库的新粮。

    这一点多尔衮心里清楚,朱树人和南京朝廷的高层们心里当然也清楚,所以大伙儿做的一切战略准备,都是为今年夏秋之交的重新开战而做的。

    朱树人有其他需要忙活的事儿,无论是种田还是分赃还是私事,都应该以这个时间节点为限,尽快搞定。

    而一旦大明要重新转入战时状态,各地的随机应变、临时部分下放军队的调度权限,以免千里微操损害部队战斗力,也是非常必要的。

    此前两年多的和平种田期,地方上最高留两个巡抚话事就可以了。反正处理民政为主,到了战时,多设置几个总督就很有用。

    方孔炤、方以智都各自当了四年半和两年巡抚了,论资历,要想升总督也不是不可以。张煌言其实到时候也能升,只是终究太年轻了,至今还差一点才年满三十。

    在升方孔炤、方以智为总督之前,完成联姻,就是一个不错的政治保险。昚

    ……

    鄂王爷的纳妃事宜,便是在这样的政局氛围下水到渠成的。

    朱树人也没亏待了方子翎,去年九月两人重逢,最后还是花了半年完成诸般礼法程序,该提亲的提亲、该下聘送礼的也都一步不缺。

    虽说不能跟娶正妻那样六礼齐全,基本上也算是能上的都上了。

    典礼当天,把方以智为代表的女方娘家人应付完之后,处理完外面全部的事情,朱树人总算身着吉服,来到园子里收拾的一座新房。

    方子翎穿着粉色底子、大红绣纹的苏绣礼服,静静坐在闺床上,没有一点动静,完全被动等待。

    朱树人挥退了屋内原本伺候着的侍女,只留下一个端着盘子、跟随在他身后一起进屋的女子,然后从那托盘上拿起玉如意,揭掉方子翎的头饰,再放回盘中。昚

    盘子里除了玉如意和头饰,还放着金杯玉壶。

    作为王爷,哪怕是纳侧妃,也不可能在洞房里只留王爷和侧妃二人独处的,多多少少要有侍女在旁边帮衬。

    这很正常,要是皇帝的话,临幸妃子不得一群宫女伺候?哪会给妃子害羞的机会?

    有些妃子甚至为了固宠,还得让自己最心腹得力的宫女伺候得勤快点,争取多一点在皇帝面前露脸的机会。要是皇帝哪天兴致高涨,意犹未尽,把妃子身边的贴身宫女也幸了,那这妃子还得窃喜自己宫里又多了一个吸引皇帝来的理由。

    朱树人作为王爷,只留一个人在旁边,还是为了掩人耳目顾全礼法,已经是对方子翎非常体贴。

    方子翎也是大家闺秀,饱读诗书经史,自然知道侯门深似海的辛酸,也就愈发能体会朱树人这个小动作中的体贴。

    原本多年以礼相交、后来阴差阳错,逐渐淡漠的疏离感,也消散了不少。昚

    “虽说忘了人家这几年,倒还是怜香惜玉的细心之人……”方子翎无声暗忖。

    朱树人看她低头思索的表情,也大致能猜到,对方已经看出了他的细节安排。

    这就是聪明人之间交流的好处,不用说太多话,点到即止。

    不过,朱树人的安排还不止于此,方子翎一直低头不语,又如何能尽知?朱树人自然要再言语挑拨:

    “娘子倒是灵窍秒人,也不抬头看看,是谁伺候咱喝合卺酒?”

    方子翎忍羞微微抬头,用眼神余光敏捷一扫,这才注意到端盘女子也确实眼熟,虽两三年没见,还是很快反应过来:“玉京妹妹?这怎么敢当,你好歹也是……怎么能做丫鬟的事。”

    原来那端盘女子,美貌犹胜方子翎,年纪也小她一两岁,正是朱树人原本最后一个小妾卞玉京。昚

    朱树人四妾之中,跟方子翎交情最多的,便算是她了,两人都爱好点评历史得失,读书颇杂,当年还一起帮《流贼论续》作注,还撰写了不少朱树人吩咐的、颇有宣传战价值的曲子词和唱本。

    方子翎连忙接过盘子,放在闺床上,又拉着卞玉京坐在身边,说了两句询问近况的话,纯发自然,并不是套近乎。

    卞玉京也是一捋鬓发,恬淡一笑:“姐姐放心,相公并不是拿小妹当侍女使唤,也是知道咱有旧交,性情相得,让我来伺候一时,分量也就够了,可以让其他侍女都歇着。

    姐姐是名门闺秀,小妹虽也蒙相公抬爱,终究出身卑微,偶尔端茶递水算什么。等你们喝完合卺酒,小妹自会走的。”

    方子翎微微有些感动,扭过头去不让人看见她表情,轻轻说:“罢了,以后都是自家姐妹,就不跟妹妹客气了。”

    算是坦然接受了卞玉京帮她端盘子斟酒。

    夫妻对饮完,卞玉京就要走,方子翎却还是拉住了她,让她再配坐叙旧一会儿。昚

    卞玉京没想到会这样,也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凑趣:“恭喜姐姐虽苦等数年,却也总算修成正果,以后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公主殿下素来也是个待人宽仁的,连我们姐妹都不曾吃苦,姐姐以后就知道了。”

    方子翎:“哪有什么苦等数年……”

    卞玉京微微咋舌,并不知道自己踩雷,惹来方子翎害羞,一时又是语塞,连忙飞速思索,另外找话缓解暖场。

    她跟方子翎只是在学问上相得相似,但对感情的态度还是大相径庭的。

    卞玉京终究从小就身陷悲苦境遇,要被养母调教对男人笑脸相迎的姿态,虽然最后幸得清倌人之身赎身,却终究不知害羞为何物,她喜于能被朱树人救出火坑,自然是大大方方流于言表,敢爱敢恨。

    以己度人,她便觉得方子翎既然也是心许多年,如今得偿所愿,定然也是表里如一地欢喜,哪里有欲拒还迎的。昚

    朱树人看她们姐妹说着说着反而尴尬了,总算及时开口救场:“罢了,玉京你还是不了解子翎,还是别说这些了。”

    说着,他也不点破,只是霸道地上前左拥右抱,把两个美人都揽入怀中,似是丝毫不在乎她们吃醋。

    这一举动,让跟了他三年的卞玉京都微微有些脸红:子翎姐可是名门闺秀,这样不怕折辱恼了她么?相公何必急于……

    方子翎也是立刻露出怨怒之色,深恼自己又被欺负了:“你这登徒浪子……”

    朱树人傲然一笑:“孤就是登徒浪子怎么了?你父兄还不是只能把娘子出卖了?要是密之兄不出卖亲妹妹,朝廷也不放心按原计划升他湖广总督不是?老泰山的四川总督,怕是也有些猜忌。

    如今却能释去群疑,勠力同心,娘子吃点亏,便当是为了天下,忍一忍咯。”

    这番话着实无耻,卞玉京一开始没反应过来,内心很是诧异,只是她笑脸迎人已久,表面上保持镇定赔笑却也不难。昚

    她本以为方子翎听了会恼,这不成了“欺男霸女”的戏份了么?

    然而偷眼看去,方子翎却是面色酡红,不胜娇羞,竟没有丝毫表示,只是拂袖扇了相公的胳膊几下。

    卞玉京也是聪明人,很快明白过来:相公对付脸嫩的名门淑女,果然还是有一手,

    把自己暗示成仗势欺人、以谋霸占世妹的恶徒。那世妹自然是冰清玉洁,根本不想男人,也不存在等了他好几年这回事,一切都只是顾全大局,听从父兄安排。

    人家是“一切全凭爹娘、兄长安排”的贤良淑德女子,可不是什么想自己找男人,得不到就宁可不嫁的执拗女子。

    在明末,女人对爱情执着,要追求自己所要的良配,不听父母安排,这不是什么好名声。

    方子翎的三个姑姑、表姑、姐姐,还是丧夫守寡立了贞节牌坊的,她身上的家族声誉压力就更大,岂能容她在外人面前流露出哪怕一丝一毫“我要追求自己所爱”的人设?昚

    哪怕现在已经不需要顾忌了,二十年的礼教重压,终究是无法一下子卸下适应的。

    “相公真是怜香惜玉,连子翎姐的心魔都提前想到、照顾到了,能跟相公这样的良配长相厮守,虽说分享的姐妹多了一点,也算是神仙一般的日子了……”

    卞玉京想着想着,念及夫君平日温存,对姐妹们的用心尊重,不由有些痴了,良久才意识到自己真该走了。

    夜色已深,方子翎这次也没拦她,只是在她出门关门的时候,轻轻说了一句:“既然落在夫君手上,妾自然也知道相夫教子,任由夫君处置便是!”

    “那孤就不客气了。”朱树人揽过方子翎,霸道地把对方摁在自己肩膀上。

    这样对方看不见他的脸,他此前一直酝酿掩饰的表情,也总算是能舒缓自然一下。

    不就是闷骚内敛至极的大家闺秀么?作为现代人,朱树人好歹资讯来源丰富,前世也积累了不少对付顾全闷骚面子的办法。昚

    只能说现代人更尊重女性,也更在乎女人的想法,男人哪怕稍微学到一点皮毛,拿去古代,就已经能让她们感受到用心了。

    古人也不是琢磨不明白这点道理,只是不屑。

    红烛熄灭,一夜自然无话。

    ……

    纳妃也算新婚燕尔,朱树人当然要再沉湎温柔乡,不理朝政个把月。

    何况方子翎确实是等得苦,从十八岁活生生熬到二十一岁的老姑娘。当闷骚的坚冰被打开后,私底下释放喷薄而出的缱绻怨念,当然也需要时间去抚平。

    整个隆武三年四月,就在这样平平淡淡地渡过了。昚

    天意似乎也在重新眷顾大明,这一年,对应的北方伪朝,已经是顺治四年,持续酷烈的天灾,似乎在全局范围内也稍有收敛。

    因为南北都没什么贼乱,春耕农时几乎没有耽误,些许小水旱,也都可以靠着修复后的水利设施扛过去。整个四月各地秧苗长势喜人,夏粮估计总算能有个好收成了。

    时间进入五月,眼看距离夏粮收成已经不到一个月,朱树人也总算遇到了一桩必须马上处理的政事——

    便是前面提到的,郑家在深入大员岛、扩大私人势力范围的时候,郑芝龙因为染疫,最终不治身亡。郑成功和他二叔三叔对于如何跟朝廷分赃,也产生了一些分歧。

    朱树人当然要花一点本钱,换取郑成功把他二叔三叔边缘化的。而且随着天下即将再次重归一统,军阀这种存在是没有好下场的。

    连朱树人原本所属的沈家,都要收敛,何况是郑家。

    给对方一点名头、收回一点经济利益和军权规模,但把剩余的部分洗白,同时让郑成功看清楚:不光郑家需要这样,沈家也一样需要,让他别心理不平衡,也算是最和平解决的办法了。昚

    最终的具体措施,化作了三条朱树人私下透露给郑成功的整合条件:

    第一,朱树人也知道郑芝龙在收复大员岛的过程中,有些小动作,还拖慢了最后对热兰遮城攻坚的进度,给郑家留了更多时间经营岛上其他深入地带、跑马圈地扩充势力。

    这事儿说得严重一点,是有养寇自重嫌疑的,但既然郑芝龙已经亡故了,就没必要摊到台面上讲了。

    朝廷可以假装不知道,算郑芝龙是一心一意勤于王事殉国的,还能给他追封侯爵爵位,但只是虚名,这个爵位没有任何附带的经济利益和权力。同时,允许郑成功直接原样袭爵,这样他年纪轻轻也算是封侯了。

    政治上面子给了,其他方面郑家当然要吐出一些东西。朱树人私下里给对方的条件,是从此大明会放开海禁,正式设立海关。

    所以原本走S的海贸肯定是不能做了,以后大家都是一视同仁照章纳税,交了钱就都能做进出口贸易。郑家收“船旗银子”这种保护费性质的钱,以后也于法不合。

    不过,朱树人可以许诺郑家洗白后提举浙闽海关,而且朝廷会立法,浙闽海关提举之职,可以终生担任。昚

    正式设立海关后,朝廷进出口关税收入,按照七三开分账,七成为朝廷收入,还有三成提留为“缉私舰队”建设经费,由海关提举支配,用以覆盖征税成本、养缉私海警和造缉私舰船。

    说白了,就是原本郑家收十成,但收来之后每年也要拿出几百万两上供各处灰色支出、打点维护官场关系。现在朱树人只给他留三成,自己拿七成,但这三成就完全合法化洗白了,郑成功也不用再打点孝敬那么多人。

    前代海关提举年老致仕时,可以提名五人名单给朝廷,朝廷从中考核选取一个表现最好的,接任海关提举。

    而且,朝廷会规定,前任提举上报的备选名单里,与前任提举同姓同宗的,总人数不得超过一半。

    比如郑成功姓郑,将来他老了要退休了,可以上报五个继任侯选者,其中不能有明显表现差的、围标的,否则朝廷会申饬他。这五人里,最多只允许有两个姓郑,还有至少三个不能姓郑,这五人里选谁,决定权完全在朝廷。

    这也是对海关提举世袭的一种渐进式抑制。人家当土皇帝当惯了,突然要彻底褫夺其世袭性,容易激起反抗,就算郑成功想答应,他也压不住二叔三叔。

    但这样渐进式温水煮青蛙,那群海盗出身家伙的反抗意志就能被极大瓦解。虽说朝廷这样规定,未来郑成功退休时,再选上去的提举未必会姓郑,那郑成功也还能对朱树人有样学样,多培养几个女婿嘛!昚

    女婿肯定不姓郑,到时候郑成功晚年报个五人名单上去,两个儿子三个女婿,让朝廷在这个范围内选,虽不等于世袭,他也满意了。如是两三代人,这个问题也就渐渐解决了。

    最后,朱树人还留了一手,他也不会让郑家完全掌握大明的海外贸易缉查,既然以后都彻底开了海禁了,那就不光浙闽两省有海关要出海,两广那边也要有,将来光复中原,北方苏鲁、辽直等地也要有。

    朱树人估计,以后可以设置四大海关,每处管两个沿海省份的进出口贸易。浙闽海关只是起步最早、实力最强。可假以时日,其他三处也会发展起来,分润其生意。

    郑家如果想搞封闭式王国,自己子孙却不争气,在另外三大海关的竞争下,也会生意越来越少、甚至导致福建的海贸越来越衰落被广东人抢走,那他就算真世袭也没多大能耐了。

    流水不腐户枢不蠹,让四大海关在大明律法的合法框架内自由竞争,就不怕效率低下。

    谁要是敢捞过界用法外手段打击竞争对手,被朝廷捞到把柄,那就正好彻查清算。

    当然了,眼下跟郑成功谈条件时,并不用去说什么“将来北方如何如何”,只要告诉他两广也会另开一关即可。昚

    这样天下有多个海关的既定事实和“祖宗之法”原则就算是定下了,将来具体是两个还是三个四个,可以视情况发展而定,饭要一口一口吃,反抗者要一步一步分批逼到对面,这样才无力反抗。

    郑成功还是选择了信任大哥,答应了这个条件,他二叔三叔反对的,也都被收拾了。郑成功之所以能取得家族内部绝大多数的支持,也是因为他告诉大伙儿:

    沈廷扬的小儿子,也得接受这个条件,未来提举苏鲁两省海关,而且也不得世袭,也要按照致仕时上报五人名单、朝廷从中选一个接任的办法产生继任者。

    沈廷扬的小儿子,那就是朱树人的亲弟弟之一了。

    朱树人毕竟已经改了国姓,所以以后他二弟才能继承老爹沈廷扬的官场资源,三弟才能继承家族的商业利益。

    鄂王爷同父异母的亲三弟都得照这个办,他郑成功凭什么不这么办?按说已经是很优待了,郑成功觉得这样的条件若是错过,以后只会更苛刻,还不如见好就收。

    跟朝廷三七分账就三七分账好了,至少那三成是彻底合法洗白了,也不用再私下提心吊胆年年孝敬,有朝廷律法的保障。昚

    PS:周末要出门,这章也是昨天存的,通知过是感情戏可以跳的。明天请假,换地图整理一下大纲,周一恢复更新,后面就是重新跟清军开战的北伐剧情了。

第326章 诸位王爷感动么?

    整个隆武二年的春季,朱树人都在操心妻儿的事情,对于国事的关注也就有所放松。

    好在休养生息之年需要他亲自决策的大事儿本就不多,春夏农忙时也是一切尽量求稳,倒也一派垂拱而治的景象。

    随着朱树人被过继走的儿子,由他老婆带着入住了春和宫,并且正式取名为朱慈煜后,时间已经是这年的五月底了。

    他总算能松一口气,操心奔走了三四个月,生活节奏才算是缓了下来。

    至于那个充话费送的女儿,老婆当然不会带进宫,也不存在带进宫的法理,依然留在公主府就是了。

    好在朱树人原本也有一个女儿,已经四周岁半了,朱家也不缺带女儿的经验。就让已经二十二岁的董白董小宛,继续再辛苦辛苦,帮带二女儿,能者多劳。

    随着公主进宫去带娃,府上没了女主人,朱树人和几个妾侍相处的氛围也愈发轻松起来。

    原本需要算着日子小心谨慎的那事儿,也变得乘兴便要,兴尽则止,收放自如,谁还懒得去算那鸟日子。

    除此之外,因为朱毓婵这次毕竟是用了不少补药,才得了龙凤胎。

    十九岁的小姑娘,在古代看来虽已算是身体长开了,但若按后世的医学标准,一下子生两个还是压力太大。

    加上还依靠了侧切术确保顺产,古代又缺乏高效的体内黏膜止血手段,失血还是比较多的。太医看过之后,觉得公主至少要调养上一年多——

    毕竟哪怕是按现代医学,顺产侧切之后,至少也要养半年夫妻不该同房,古代医疗条件更差,自然要养更长时间才保险。

    朱树人贵为王爷,妻子要一年多不跟他一起生活,将来就算重新一起之后,可能又要相当时间才能再怀,生产还要再等一年。

    所以如果指望朱毓婵的话,朱树人再想要得到下一个孩子,至少是三年之后的事儿。到时候朱树人都快三十岁了,还不保证能有。

    而他现在这个儿子,法理上是过继出去的,他自己还算是依然无后呢,他鄂王府的一切,乃至沈家原本的家业,也需要人去继承。

    考虑到朱树人如今的权倾朝野,需要他去稳定的势力极为庞大,他的岳父皇帝也不得不做出一些示好。

    朱常淓便在六月初数次召女婿进宫赐家宴,其间便提到:若是他想纳一个甚至数个鄂王府的侧妃,也可以恩准,今年之内就可以考虑慢慢着手安排了。

    之前那几个美妾,是没资格提升到侧妃的档次的,毕竟出身太卑微,尤其除了董小宛以外,另外三个都是清倌人赎身出来的。要当侧妃,怎么着也得是书香门第正经出身。

    而这一切只有一个前提,那就是确保春和宫那个孩子一直健康。如果在朱树人筹备纳侧妃的过程中,朱慈煜有患病反复的迹象,一切就得先暂停。

    朱树人当然分得清轻重,就答应了父皇的一切要求,翁婿之间算是达成了默契。

    ……

    然而朱树人终究是想多了,他原本还在筹划着,如何顺理成章地找侧妃,一些突如其来的内部矛盾,就打断了他的计划。

    而事情的起因,依然还是他那个被过继走的儿子、入住春和宫引发的。

    如前所述,朱慈煜是隆武二年六月入住春和宫的。由于移宫不像之前的过继手续那样、需要昭告天下,这纯粹是宫廷内务。

    所以外朝大臣们并没有第一时间知道这事儿,外地宗室和其他亲贵就更没法立刻知道了。

    朱常淓如此安排,显然也是存了温水煮青蛙的心思,想逐步悄悄地试探,多造成一些既定事实,等一切慢慢生米煮成熟饭了,外人再想反抗也来不及了。

    这样的低调行事之下,这事儿足足瞒了一个多月,才算是渐渐走漏到外朝,为南京城里的政要们所知。

    考虑到消息传递需要时间,哪怕外地的藩王也好、地方掌权重臣也好,即使有关注京城形势,经常打探,也需要个把月往各省扩散情报。

    因此直到八月初,才有几个就近仅剩的藩王,尤其是在江西、浙江与南直隶边界的那些,知道了朱慈煜入驻春和宫这件大事。

    作为大明藩王,尤其是那些比朱常淓年轻、晚辈一些的,虽然知道自己这辈子大概率没戏了,但直到这件事之前,心里多多少少是存在着一些幻想的。

    万一陛下的女儿女婿出事了呢?或者不能生呢?或者生下来夭折了、公主难缠又伤了身呢?

    那可是皇位的继承权,是藩王入继大统的机会,如此诱惑在前,哪怕希望再渺茫,也会有人前仆后继,忍不住去意淫。

    但现在,确认朱慈煜入住春和宫,大明仅剩的这些藩王,几乎陷入了绝望。

    可惜他们手上并没有掌握兵权,想直接造反清君侧是不可能的。所以他们仅有的机会,也就只剩下两手选择了:

    要么,想办法拉拢地方督抚,许以富贵,希望有一省文官或者总兵支持他们,阻挠“奸相朱树人窃国”。

    这个过程中,反对朱常淓的旗号是绝对不敢打的,因为朱常淓的血统,已经远远比其他在世的一切朱姓藩王都更近更贵了。其他藩王至少是成化以前就分出去的。

    所以最多只能打打清君侧,也就是宣传说朱常淓是被女婿胁迫和蒙蔽的,是奸相挟天子以令督抚,有衣带诏讨贼。

    如果无法直接拉拢督抚,那第二条路就只有在藩王们之间先互相秘密联络,形成联盟,再挑唆一个有门路的出头鸟,让那人去冒险拉拢督抚。

    ……

    如前所述,大明在南明政权建立时,总共也就剩二三十家藩王了,后来在调集外藩到南直隶周边、接受控制的过程中,折了几家,还闹了靖江王叛乱,

    从那之后,大明全部的王爷,也就只剩刚刚二十家。

    后来江北被多铎攻陷,被迁置到扬州的九位王爷,如原本历史一样,随着福王政权一起,被连锅端抓成了清军俘虏,也就彻底没了威胁和法统。

    而且他们是跟族人后人一起团灭被抓的,想再找个次子庶子什么的袭王爵都不可能,这一切本就是朱树人的设计,哪能容这些废物王爷多生多占浪费社会资源。

    所以到了隆武元年改元的时候,全天下有朱元璋后人血统的藩王,只剩十一家,都已经是血统非常远的了,

    同出成化的,除了朱常淓自己,就只剩第七代益王朱慈炱了。原本历史上这时候还该有荣王一系,但现在也因为蝴蝶效应,荣王在四年前在长沙被张献忠灭门了。

    而这个益王朱慈炱一脉也算是个传奇,实在是命太硬太能生,怎么都灭不掉。他出自朱祐樘的弟弟朱祐槟一支,算是最能熬的藩王了。

    原本历史上朱慈炱在南京被破后还南逃广东,继续被其他督抚拥护,他死后他儿子还被郑成功拉到大员当招牌,他孙子朱怡镐一直活到了施琅攻上岛、郑克塽降清为止。

    成化再往上就是土木堡那位了,堡宗儿子倒是多,有九个,但除了成化帝朱见深以外,还有四个早夭、无子,一个缺德除国。

    剩下三王中德王系、崇王系是跟着福王被清军俘虏的,吉王系四年前在常德也被张献忠灭门了。

    所以堡宗的其他子孙,也是一个都不剩。

    再往上堡宗的爹朱瞻基,只有堡宗代宗两个儿子,代宗要不是只有一个儿子还早夭了,也不至于被堡宗重新夺门。

    所以除去朱慈炱后,其他所有十家幸存藩王,最近也得是明仁宗朱高炽的其他后人了。正统性实在是太单薄太单薄。

    朱元璋留下的两百多家王爷子孙,到崇祯初年原本还剩不到一百五十家,又经过二十年血洗,最后只剩这十一家,实在不得不说是明朝养猪冗员、搜刮民脂民膏的报应了。

    这十一家里,成化分出去的一家,朱高炽分出去的四家,朱棣分出去的一家(赵王朱高燧的后人),朱元璋分出去的还剩五家。

    如今,这最后十一家里,还有人试图串联。

    比如,住在南直隶和浙江交界的湖州府的鲁王朱以海,在八月份的时候,偷偷给益王朱慈炱写了密信,表示了自己的担忧。

    其他一些杂牌藩王,也私下里抱怨了一番,有点小动作。

    这位鲁王朱以海,熟悉明末历史的看官应该也不会陌生,

    因为在原本历史上,潞王朱常淓在杭州覆灭后,就轮到鲁王朱以海在浙东继续抵抗,逃到舟山群岛,后来还有闽浙唐鲁之争,东南沿海抗清势力还内战了一波。

    可见这个鲁王还是有一定权力欲的,否则不会在那种大形势下还坚持竖旗,胆子小一点的当时早投降了。

    原本朱以海南逃后一直住杭州,前年朱树人建议监控诸藩后,才移到湖州,这样离朱树人的老巢苏州更近,更便于监视,又不算进入南直隶。

    这次朱以海没有直接亲自出手,而是拉拢朱慈炱拱火,也是看在自己实力实在不济,血统也远——鲁王系是朱元璋那一代就分出来的,都不是朱标或朱棣后人,实在是仅存王爷中血统最远的了,只有唐王跟他一样远。

    朱慈炱好歹是唯一的成化帝后裔,朱以海审时度势也只能联手。

    朱以海的密信发出去后没多久,朱慈炱却迟迟不敢回,只当没收到。朱以海担心夜长梦多,就想着跟浙江巡抚张国维、浙江总兵蒋若来接洽一下,试探对方的态度。

    然而这无疑是一步蠢棋——原本历史上,张国维还真就是拥立鲁王系的头号文官,但那是建立在南京政权已经完蛋的情况下,他作为浙江的一把手,当然要立个在本地的藩王监国。张国维挑鲁王,也是因为他跟鲁王确实没有负面关系。

    但这一世,张国维可是跟沈家交情很久了,当年他在苏松做官时,就跟沈廷扬交情很好,后来还跟朱树人联手推厘金改革。

    张国维怎么可能被朱以海诱惑?所以哪怕只是对“陛下给过继孙移宫春和宫”这事儿探口风,张国维也立刻警觉了起来。

    导致张国维警觉的下场,自然是非常惨的。张国维立刻让嫡系心腹将领蒋若来暗中带兵封锁彻查,没多久就发现了“诸王串联、议论宫闱”的罪证。

    这种大事,消息当然会飞马急报南京,送到皇帝面前,朱树人也会第一时间知道。

    对于这位鲁王,朱树人从人品上来说,还是佩服的,但天无二日,既然涉及权力斗争,有些事情就不能心慈手软。

    得到消息后,当然是立刻下令张国维把相关人等全部拿下,押送进京。有武力反抗的,让浙江总兵蒋若来直接讨平。

    鲁王虽然没有兵权,但知道事发后必死无疑,也肯定会狗急跳墙一把,就靠着家丁护卫,还有一小撮被他蛊惑、脑子不清醒的浙江旧明军基层军官,

    加上杭州、湖州一些不满张国维治理的地方豪绅,总之能拉拢的总人数也就几千人,还大半是乌合之众。

    这些乌合之众能干成什么屁事?一番短暂而急促的腥风血雨后,短短半个月,浙江这波麻烦就平定了。

    蒋若来还美滋滋靠着平叛拿了个不能世袭的伯爵,功劳实在是捡得轻松。

    经此一事,更主要是证明了南方各省,实在没多少人在乎未来的皇帝血统是不是父系出自朱元璋后人了。

    那些少数借着迂腐之名、行抗商税、抗检地检隐户之实的反抗派,跳出来只会让朱树人解决得更方便、社会改革更彻底更顺利。

    江西那边,也跟浙江一样稍微闹了闹,但很快也讨平,全部死者不过数千人,很多还是投机分子,杀了刚好清出大量无主田地。

    军事平叛结束后,下一步就是政治上的审判工作。

    这项工作从九月初开始,持续了个把月,最终核定鲁王等四位王爷是这次串联和煽动督抚的发起者、实施者,那就没话说了,直接全家处死。

    剩下的朱慈炱等三王,居然只是收了信没敢回复,或者是回了信拒绝、但没有检举揭发,实在抓不到实质性参与的罪证。

    原本下面办案的人,还有个别想通过讨好朱树人升官上位,把朱慈炱等也都杀了。

    但朱树人反复核验后,还是决定把这三王废为庶人,夺爵除国,没有给朱以海回信的还需要圈禁,回信拒绝的则免于圈禁,但除国还是得除的,罪名都是“知情不报,闻逆不举”。

    知道别人谋大逆,就算你拒绝,但只要不告发,一样有罪,最最法外开恩也只是不致死。

    个别幕僚还觉得朱树人心慈手软了,以为是史可法劝说阻挠的结果。

    但朱树人却光明磊落,让属下稍安勿躁:“史阁部确实说过要赏罚分明、主犯从犯示以区别,所以,刑罚必须分出轻重。

    但本王也是支持史阁部的,若是都杀了,岂不是显得朝廷在趁机扩大打击。剩下那几个,已经无害了。”

    朱树人这番话的道理,幕僚们很快也理解了:那些人密谋时的借口是清君侧。

    要是皇帝彻底把所有但凡有一点点牵连的王爷都杀光,那吃相太难看了,有可能导致大家揣测他们说的“清君侧”理由是真的,皇帝真是朱树人的傀儡了。

    现在,皇帝展示了对不同轻重情节的区别对待,没有都杀,说明他还是有实权的,也是圣明的,能驳斥对朱树人最有利的意见,依然是从最有利于国家的角度决策施政。

    那还有谁能说皇帝是被蒙蔽的傀儡?

    至于两三个已经被废爵除国的家伙,留条命也没威胁,已经失去法统了。

    经过这番清洗,四王灭门,三王除国,十一位王爷进一步去掉了七个,只剩下最后四个,实在是惨兮兮。

    这四人里,从朱高炽和朱棣分出去的各剩一个,朱元璋分出去的还剩两个。其他统统或死或除国。

    敢对“新移宫案”指手画脚的,就是这个下场!

    能活到现在的王爷,基本上也是懦弱到不能再懦弱,几棍子都打不出一个屁来的,完全没有威胁。

    通过彻底清洗诸王,顺带着把对时局不满的党羽剪除,朱树人也无形之中把大明的冗员冗官冗王问题基本解决了,吃财政饭的开支大大缩减。

    原本一个王朝到了后期,之所以不得不强行重启,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趴在财政上吸血的人口越来越多,无论怎么改革裁撤机构都是越裁越多。

    哪怕毙了一部分人,他们还有亲朋故旧能靠着裙带关系爬回来,继续吃财政饭。

    只有军事上的血洗,肉体上的消灭,家族性的灭门,才能根治这个问题。

    而南明经过这几年的收缩,竟无形之中把这个问题解决得非常不错。

    毕竟崇祯死的时候,北京的中央朝廷整套班子包袱都丢了出去,数以万计的原财政供养人员,成了“附逆”,可以把他们的家人故旧都从吃福利的圈子里推出去。

    南京虽然要重新成立朝廷,但可以从原本南方的冗官里面提拔,提拔上去之后原本空出来的位置一旦冗余,就可以不再设立职位。

    现在多次内部诸王牵连、此前反抗检地检隐户,连带的豪绅世家何止数百,

    隆武二年秋税征收的时候,朱树人自己都惊讶地发现,今年的文官文吏财政开支都缩减了一两成,宗室开支更是直接拦腰斩再拦腰斩再拦腰斩。

    说是斩到膝盖,那都是轻的,确切说应该是直接斩到脚踝了。

第327章 再临江宁

    随着诸王串联案平息,三家被杀四家被除国,朝廷总算是再次安静下来,时间也悄然来到了九月金秋。咐

    眼看着去年定下的“春夏与民休息,秋冬趁南方凉快小规模轮战练兵、扫除后方隐患”方略,又到了该出击的季节。

    休息够了的朱树人,也就再一次来到江宁镇,一边视察工作盘点科技新发现,一边开会总结去年改土归流的经验教训,一边为即将开展的收复大员工作查漏补缺,临阵磨枪。

    隆武二年似乎过得特别快,给人一种“似乎前一年的九月金秋,也才刚过去三四章,怎么又到这时节了”的错觉。

    但是没办法,谁让这一年的一切都以盘整休养为主,政治上能不折腾就不折腾。北面的清廷也在回血恢复军队战斗力、舔舐前一年的伤口。

    大家都相安无事,一切自然无须赘述。

    朱树人乐得把大部分精力放在老婆孩子身上,日子也就过得特别快——

    每一个刚刚有娃的中年男人,在这个阶段都会有这样的感觉。似乎每天忙得脑子都没时间转,被各种突发事情推着走,稀里糊涂又过去了。咐

    而且到了朱树人这个段位,哪怕是休养生息在家带娃,他也总能给社会多多少少做出贡献。

    这不,比如去年年底他为了老婆能顺产,搞了不少零敲碎打的妇产科医学小进步,别看那些东西不起眼,但都是实打实惠及万民的。

    随便一项小改良如果能推广出去,在大明全局的范围内,至少都是每年少死数千上万孕妇和婴儿的仁举,

    唯一的后患只是有可能提前导致人口重新快速增长,好不容易大乱数十年把压力减下来、人口少了一大半,又有可能再次进入马尔萨斯陷阱高速通道。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短时间内顾不上担心这些。推动医学进步给朱树人带来的名声和民心,却是实打实的。

    这次诸王密谋串联的事儿曝光后,南直隶和浙江江西的百姓,普遍都坚决拥护朱树人,多多少少也跟朱树人的儿子出生前后、一大堆医疗卫生惠民进步有关。

    毕竟这孩子的出生就伴随着一堆润物无声的、对百姓有好处的事情,天下百姓心里也是有杆秤的。咐

    此前大明那么多脑满肠肥的藩王繁殖了那么多代,只会搜刮民脂民膏,可没见过那个藩王得子、能让老百姓实打实受益的。

    为了让儿子顺利出生,就要部署那么多医学进步,后续为了确保这娃顺利健康成长,要做的工作就更多了。

    古代婴儿、儿童的夭折率可不是一般的高,安全生下来仅仅只能算是过第一道难关。

    如果是往年其他皇帝在位,皇子不值钱,只要能生出第一个就能生出第二、第三个,而且是否确保嫡子、是否是皇后所生,也都是是无所谓的。那么也就不在乎医学水平是否升级,死了再生好了。

    朱树人的情况却非常特殊,他的儿子要过继给自己名义上已经死了的小舅子,都是非常不容易的,要折腾一大堆朝廷法理礼法的破事儿。

    而且他的儿子必须是正妻所生,才有过继的可能性,正妻这次生产又多少有点伤身,谁知道以后还能不能生出更健康的孩子。这一点上,跟那些靠父系血统本身纯正上位的帝王又截然不同。

    所以,为了确保孩子不夭折,花再大精力提升儿童医护水平,也是值得的。咐

    还是那句话,陈阿娇当年花了刘彻多少钱,朱树人至少多留十倍预算,这是国本问题。

    (注:上一章居然有人私信质疑陈阿娇花九千万看不孕不育,说是野史小说。贴一下原文吧:“陈皇后无子,与医钱凡九千万,然竟无子”——《史记.外戚世家》,司马迁)

    于是从六月份移宫、到九月份诸王串联案结案,中间四个月里,朱树人也布置了几步闲棋,都是关于儿童医疗卫生的。

    南京城西南郊的江宁镇上,去年原本就已经有好几家研究所了,分别是农牧、博物学、物理机械冶金等,今年又在原本农牧博物学的基础上,增设了一座医学研究所一座药学研究所,

    每座所的前期投入又是至少数万两级别,后续持续拨款总数可能会达到二三十万两。

    朱树人是现代人,自己不懂古代医学,所以中医的部分他没法插手,只是拨点钱,给一些有水平的太医和有声望的民间名医提供平台罢了。

    他能做的,主要还是提升这个时代的外科、尤其是创伤处理、防感染等科目的升级。还有就是各种瘟疫传播原理和防治的研究总结。咐

    因为作为现代人,哪怕完全不懂医,但外科外伤处置常识还是远胜于古人的,古人可不知道细菌病毒,也不知道感染原理,这方面朱树人多少有点本钱。

    传染病学也是现代人普遍有优势的地方,古人不知道细菌和病毒的存在,也就难以全面总结各类细菌病毒的传播原理。现代人却是总会遭遇各种传染病流行,耳濡目染也知道卫生常识。

    而对于儿童医疗来说,外伤处置和传染病防治也都是比较重要的。因为小孩子本就不懂事调皮,容易磕磕碰碰受外伤,还喜欢沾花惹草乱摸乱玩接触到传染病原。

    外伤处置和瘟疫防治的卫生手段升级后,将来对于战时的军医处理也有极大帮助,能救活更多英勇的大明伤兵。

    另外,在江宁镇上设置医药研究所,还有一个便利之处,也是朱树人着手之后才发现的——去年他已经在江宁镇上造了全人类第一座对公众开放的动物园和植物园,有了那座植物园为基础,再征地开辟出一块相邻的新园区,完全可以用来做草药植物的栽培和展出示范。

    虽然在朱树人之前四十多年,就已经有李时珍写了《本草纲目》,如今大明也有刊印出版,而且《本草纲目》也有配图。

    但《本草纲目》的图片数量,终究无法做到每种草药都给图,李时珍当年是私人著述,也没这个条件和成本出那么豪华的书。咐

    何况就算全部有图,看书图和看实物的直观性差距还是非常大的,很容易出现读书人“按图识草,把小麦认成韭菜”的笑话。

    现在在植物园中又新建草药园区后,争取把所有能在江南栽培养活的草药,都留一小片实物栽培示范,再留一点完整标本,以后可以供天下医生和药房学徒来观摩学习勘误,减少庸医,也算是功德无量了。

    气候不适宜种植展示的,如果能靠云母天窗温室来解决,也尽量解决,这样热带草药植物也能展示了。

    只剩下耐寒草药植物如人参之类,江南实在没办法种活,以后等光复中原后,再到北方寒冷之地重建一座植物园。

    这一切的陈列展示,朱树人还都是按现代动植物园、博物馆的规范来做的,每种花草树木前面插个涂了油漆的木头小牌子,写上物种名称、产地习性,不需要解说员也能看懂。

    另外,古代医学用药,也不都是植物制品,动物入药一样很多。

    对于那些动物药,朱树人也在江宁动物园里单独开辟了新的扩建园区,展示药用动物的活体,和部分鲜活干制后的标本、以及药用器官的单独标本,供天下医生学习。动物园也一样每个馆舍有解说木牌。咐

    只要能证明自己是行医或者学医的,只要掏得起路费和住宿盘缠来南京,都可以免费参观,还不收门票。其他人也能参观,但就要收费预约、限制每日人流量了。

    一时之间,在隆武二年这个夏天,南直隶境内不知有多少行医之人和学徒来南京朝拜参观,一传十十传百,都知道江宁镇上有很多先进的东西可看可学。

    这些人参观之后,自然也会把鄂王爷的德政进一步宣扬开来,还会对今上过继孙子、移宫的事儿产生支持和共情,

    所有人都说,今上得孙乃是天佑大明,普天同庆,泽及万民。

    ……

    “数月没来,这江宁镇上又变化不小,看来银子没有白砸。”

    九月中旬的一天,朱树人再次抵达江宁镇时,先走马观花看了一圈,随后便准备找别业下榻。所见所闻,让他对自己花钱种田的成果很是满意。咐

    “都是王爷德政泽及万民,学生遍观史册,古今行仁政者,皆视大兴土木为劳民伤财。能如王爷这般,大兴土木却惠及万民、且不致秦皇隋炀之弊者,未之有也。”

    朱树人的秘书顾炎武,也是发自肺腑地吹捧了一句。他读书多,与民休息的简朴仁君看多了,好大喜功的皇帝也见多了。

    但这样又好大喜功还不给百姓增加太多负担、投入产出比明显超赚的统治者,却是闻所未闻。

    朱树人对这种实话实说的吹捧已经听惯了,只是淡然一笑:“别说这些了,郑贤弟到了么?”

    顾炎武小心提醒:“王爷,您和郑郎中约的是后日,九月十五,是我们来早了。他从福建赶来,路上都有定程。尤其是前几天,听说郑家还在帮着彻查在福建就藩、移藩的宗室,事出突然,就更紧迫了。”

    诸王串联案才翻篇十几天,当时不光浙江、江西那边在彻查,福建方面自然也要配合。只是自古去福建的藩王很少,所以工作量小一些。

    但还有一些原本就已经被废黜王位的前宗室成员,可能在福建境内居住,郑家人为了讨好执政的朱树人,多查一查也是有的。咐

    比如,历史上在福州被郑家人拥立为“隆武帝”的废唐王朱聿键,如今也因为历史惯性,依然住在福州。

    只不过与很多人设想的不同,这朱聿键历史上在崇祯朝末期,早就因为“佣兵自重”的罪名被崇祯废了,而且已经废了七八年了。历史上朱由崧、朱常淓短暂掌权的时期,也没给他恢复爵位。最后朱聿键完全是在一个废藩的状态下被郑芝龙黄道周直接拥立的。

    如今历史已经改变得不像样子,朱常淓一上来就称帝了,当然也没有给朱聿键恢复王爵。这次的事情,也就没有波及到他。郑家人窥伺一番之后,确认没找到任何朱聿键跟涉案诸王联络的线索,郑成功也不想诬陷好人,就准备如实上奏。

    说起来,这朱聿键也算是因祸得福,但凡他此前被恢复了王爵,那说不定就会被其他王爷书信联络,到时候还得被圈禁终生。现在虽然一开始就没恢复爵位,却好歹可以下半辈子自由生活。

    朱聿键历史上还算是非常有骨气、接地气,有所作为的明朝藩王,他能彻底提前置身事外,也是朱树人所乐见的。

    了解完郑家人近期的举动后,朱树人也表示欣慰:“郑贤弟肯实事求是,那是好事。既然是我们到早了,自然不会苛责于他。

    孤本意就是数月没来,先来江宁赏玩一番,这两日你们打听着点,郑贤弟到了,就立刻带他来见我。咐

    去年李定国改土归流云贵,还是得了不少用兵经验的,一些热带病防治药的用法、防治总结,福建那边也该学起来,防患未然。大员岛的瘴疠热病,只会比云南更甚。让他手下的医官,跟李定国派回来的医官好好交流一下。”

    顾炎武立刻表示收到指示,一切他自会盯着,郑成功一抵达就会召来。

    朱树人:“那趁着郑贤弟还没到,这两天先安排孤视察一下所有研究所吧。这一年,想来他们也有不少建树。”

    顾炎武立刻安排下去,当天中午开始,朱树人就临时插入了一些行程,轮流参观江宁镇上各处研究所,还有马鞍山的钢铁厂、炼铜厂、兵工厂。

    这里面最重要的,当然还是兵工厂,所以第一天下午就先排到了。

    朱树人看得很仔细,发现磁选矿的技术又有所进步,一年多的磨合实验下来,炼钢厂工匠和采矿选矿工人们,也培养了不少,都能掌握一些新技术。

    马鞍山钢铁厂的钢材产量和质量,也再次双双得到了攀升。咐

    有了更优质钢材的同时,武器锻造加工技术也没闲着。去年朱树人视察时,看到工匠们只能拉出直膛线的线膛枪。如今又经过一年试验磨合,总算能拉出比较均匀旋转的螺旋膛线了。

    看到螺旋膛线枪的那一刻,朱树人心中自然是惊喜的,他太知道这玩意儿对于远程狙杀的意义了,连忙问起实弹测试效果。

    但是他很快得知,刚上的螺旋膛线,还有很大问题,首先是前膛装填弹药的过程变得更慢更复杂更精细了,可靠性和环境兼容性也有所降低。

    但凡气候变化大、或者有雨雪或者沙尘进入枪膛,螺旋膛线清理异物的难度也大大增加。

    即使没有任何意外,初代螺旋膛线火枪的射速,也得从原本直膛线枪的两到三分钟一发,进一步降低到四分钟一发。

    而实际上,稍微沙尘多一点的环境,或者遇到火药燃烧充分度低的情况,这种新枪根本无法实现战场复装填,只能是开战前装好一发,打完后就成烧火棍——

    当然,有了螺旋膛线后,即使是这第一发,威力和精度也大大提升了,基本上可以精确射击三四百步以内的目标了,只要配备足够精锐的狙击手,瞄得准、视力好、枪法好。咐

    要想实现复杂战场环境的可靠复装填,就还有很多新的磨合微调改良要做。

    另外,第一代螺旋膛线枪,还有一个大问题,也是研发中刚刚发现的,就是火枪的炸膛概率比原本的直膛线枪也大大增加了,上个月至今,已经出了两次炸膛事故,原因还在分析中,工匠们甚至在考虑,是否需要进一步加厚枪管来解决了。

    他们只是不理解,同样的枪管壁厚度,同样的膛线刻槽深度,按说对枪管强度的影响是差不多的,为什么改成螺旋膛线后,就特别容易炸了呢?

    这问题如果让工匠们自己琢磨,或许又要好久。好在朱树人比他们多懂些物理常识,视察的时候也看得很仔细听得很仔细,又观摩了几次实弹射击后,朱树人又想到点眉目了。

    朱树人便随便点拨:“应该是膛线的螺旋缠距始终给定的原因吧?火药刚点燃的时候,膛压是最大的,所以枪管最后部的膛线缠距如果比较大,倾斜率高,弹丸被压进膛线受到的扭转力矩也就会很大,枪管吃不住这个力就会增加炸膛概率。

    等弹丸在枪管里往前飞出几尺后,膛压已经明显下降了,这时候旋转方向上的力矩大一点,枪管也能吃住。

    所以,两个思路解决吧,要么枪管后部再加厚。要么拉膛线的时候,旋转率别从头到尾固定死,可以靠近枪管尾部时直一点,越靠近枪口螺旋倾斜度越高。总之就是从固定缠距变成倾斜加剧的渐变缠距,具体哪个好你们慢慢试吧,孤也就随口一说。”咐

    他说的解决方案也不一定对,而且说不定原理上都有一些变量漏算了。但实验思路是没问题的,引入缠距斜率可变这个思路,启发工匠多试几次,多积攒点经验和实验数据,总没有错。

    朱树人唯一的要求,就是所有花了钱的实验,都必须把实验过程、结果、数据记录下来,哪怕失败了,好歹总结教训总结得全面点,让后人知道为什么,那钱就算没白花。

第334章 多尔衮:你知道这两年半我怎么过的么!

    “这帮废物!天下还没一统呢,仅仅是休战两年半,就腐朽成这样!他们以为这样的日子能一直过下去?値

    南京的明人就真那么懦弱,会跟南宋与咱的祖先一样,相安无事百年?我八旗子弟,才领两年铁杆庄稼,就学会提笼架鸟了?

    把今日逮到那几个逃匿操练的士卒,连通收受他们好处的牛录,统统拖去菜市口斩了!以儆效尤!整肃军纪!”

    这一幕,发生在顺治四年六月的一天。这天一早,清国摄政王多尔衮难得去巡视了一趟很久没关注的两白旗操演,结果就发现操练时人手不齐的问题很是严重,

    一群群装病告假的满人八旗士兵,还有那些收受士卒好处后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腐朽牛录军官,让摄政王非常愤怒,当场就发作了,吩咐把其中的典型都拖出去砍了整肃军纪。

    当然,那两个收好处被砍的牛录,多多少少也算是带点私人恩怨了——两年半前,多尔衮的亲弟弟多铎把两白旗主力白给覆灭在江南。

    如今的两白旗,是从原两白旗的预备役家属里抽调兵源、并从济尔哈朗和豪格控制的两黄旗派来资深军官,重新整合编练的。

    兵是两白旗的兵,将却是两黄旗来的将,很多军官甚至到了两白旗,私下里依然效忠豪格和济尔哈朗。对于这些人,多尔衮既然逮住了明显的错处,按律可诛,就没必要网开一面,正好杀鸡儆猴,肃清异己。値

    ……

    过去这两年半的休战期里,多尔衮又黑了不少,可见其操劳,不过倒是没瘦。他大部分的精力都扑在了编练绿营新军之上,以及筹措军备、控制百姓。

    他计划中的六十万绿营,倒也初具规模,当初第一批征募的二十万人,已经经过了两年半的训练,加上原本也有一定的基础,战力已经明显可观,比汉军旗老兵也不差太多。

    后续两批总计四十万的绿营预备役,虽然素质稍差,但也有了正规军的样子,远非当年的农民军可比。

    这一切的代价,则是北方半壁江山,被多尔衮的残酷压榨,变得愈发残破,人口累计下降,每年都达到了一百多万之巨!

    山东的满家洞之乱,涉及的村落何止数百上千,那些反抗激烈的地方,几乎被清军屠戮殆尽,民间剩余财富也全部抢光,直接充作军资,颇有竭泽而渔之态。

    只要不怕杀人不怕抢劫,哪怕在一个残破多灾的基本盘上,打强心针一般聚敛起资源、支撑军队,也是绝对做得到的——値

    比如汉末时的关中,被董卓残害两年多,又被李傕郭汜残害了足足长达七年之久,才算是导致关中“生民百遗一”,人口几乎尽绝。但这个过程中,关中的钱粮一直支撑着十几万之多的西凉军,可见这条路短时间内也是行得通的。

    多尔衮也是实在没办法,当初多铎刚覆灭,他确实没能力再组织南征,只好是搞内部剥削,把逼反者抢光,田地征收搞军屯,征税比例能远高于普通田地,大大扩充军粮。

    这二十万绿营嫡系老兵、和四十万绿营预备役背后,是大约两百万人因为苛捐杂税被饿死或反抗被杀、还有超过一百万人南逃到了大明那边。

    顺治二年初时,多尔衮初步试图彻查,当时认定北方一共还有一千九百万人口,其中满人约百万,蒙古人约百万,关外汉人和新抬旗包衣汉人总计三百万,压榨剩下的一千四百万纯被统治汉人。

    两年半下来,到顺治四年夏秋之交,北方的总人口下降到了一千六百万,前三部分人口种族构成倒是没什么变化,最后面第四部分的榨油分母却连年萎缩,只剩下一千一百万左右了。

    具体到每个省的人口变化,山东和淮北是人口锐减最剧烈的地方。在两年半前,这两个地方还算是清廷治下相对的人口密集区,好歹都还各有两百万人以上的规模,如今差不多都户口减半了。

    山东是因为鲁西平原的满家洞农民军跟清军之间反复洗来洗去屠戮得太惨烈了。淮北则是因为军屯压榨比较厉害,同时离大明又近。很多百姓实在活不下去,知道只要偷偷渡过淮河就有活路,于是不断南逃。値

    指望这剩下的一千一百万被统治关内汉人、去养前面的两百万满蒙,还有一部分汉人包衣中上升到统治阶级的人,显然这个供养比已经支撑不下去了。

    多尔衮很清楚,既然新军已经练好,他和阿济格两人手上掌握的嫡系武装的战力加起来,重新盖过了豪格和济尔哈朗、阿巴泰等各方联手,那再次南征就势在必行,

    否则大清就能直接自己把自己吃死、放血放死了,没有可持续发展的可能。

    也正是因为他觉得自己已经挟绿营压过了济尔哈朗,他最近才重新开始逐步试探、变得强势,又开始关注两白旗的日常操练整训,看到该严惩的腐朽堕落八旗子弟就绝不手软,以重新立威。

    若是倒退个半年,绿营战力和规模还没那么强时,多尔衮是不敢的。

    ……

    多尔衮一反常态,重新强势插手两白旗的日常整顿,还行军法杀了几个由济尔哈朗选调过去、原属豪格旗下的军官。値

    这事儿说大不大,但也绝对够在平静了两年半的北京满八旗亲贵之间,掀起相当的波澜。

    嗅觉灵敏的人,都知道这是摄政王又要展示肌肉,展示自己对朝局的绝对控制,暗示辅政王别在涉及大清前途命运的根本性决策上指手画脚。这次立好了威,后续肯定会有大动作。

    对面的济尔哈朗也不傻,当天下午得到消息后,他气得直接就摔了两个品茶的建盏:

    “这是冲着本王来的,又知道跟本王龇牙了!莫非是觉得绿营新军已经练成,又要寻机私开边衅立威?”

    济尔哈朗在清廷中的地位,历史上一直不如多尔衮,主要是多尔衮建立了带兵入关的定策之功,夺了北京,入主中原。

    满人最重军功,无论黄台吉死时多尔衮和济尔哈朗原本的地位如何,单看后续多尔衮的功业,那些一开始不服他的诸王贝勒,也都慢慢服了。

    历史上到了眼下这个节骨眼,也就是顺治四年春夏之际,济尔哈朗原本应该因王府逾制的理由,被多尔衮处分,趁机罢免了其辅政职务。値

    而实际上就是因为多尔衮权势渐渐熏天,军功彪炳,随便找的借口罢了——历史上当时多尔衮自己都用上了皇帝仪仗了,要说逾制,济尔哈朗在他面前简直是小儿科。

    如今多尔衮被济尔哈朗牵制、收敛了两年半,无非还是之前的战败,让他不得不暂时分权以安抚人心。

    但不管怎么说,多尔衮执政的时候,好歹让大清得到并保住了北方中原,偶有战败只要休养生息恢复元气,满人亲贵还是会重新支持多尔衮的。

    ……

    济尔哈朗意识到多尔衮的重新强势后,倒也没敢造次,当下只是找了个机会,跟多尔衮“友好协商”。

    次日朝议结束时,济尔哈朗就拦住了多尔衮,要私下说道说道:

    “摄政王近日可好?听说摄政王最近治军好杀人,莫非是肝火太旺?既荷国之重,还是要好生调养才是。”値

    多尔衮被叫住,表面上也看不出丝毫表情,只是云淡风轻:“王兄莫非是说前几日整治旗务的事儿?那是我们正白旗的内务,本王想怎么处置便怎么处置,难道不妥么?”

    济尔哈朗微微一噎,法令纹也稍稍抽搐了一下。多尔衮这样跟他公事公办地说,他还真抓不住什么问题。

    因为旗主处置旗务确实跟外人无关,这两年多尔衮允许他渗透两白旗,说到底只是一种潜规则交换。济尔哈朗用允许多尔衮搜刮更多钱粮向组建绿营上倾斜,换取的上述条件。

    现在多尔衮要讲台面上的道理,他也是没法直接阻止的,最多只能是把此前的私底下交易条件作废,从此不再在钱粮上倾斜支持绿营进一步扩军、增强武器军备。

    所以,济尔哈朗也就只是不卑不亢地说:

    “两白旗的日常整顿,自然是旗内私务。不过两白旗部分军官懈怠至此,说到底也是这两年朝廷开支不足,无法时时维持兵马整训备战所需钱粮。

    那些钱粮,可都是拿去扩建绿营了。我满八旗没有战事捞功劳,日常那点军饷又怎够维持士气?只要朝廷进一步倾斜,允许多圈地,多给铁杆庄稼,这些问题迎刃而解。”値

    济尔哈朗这几句话纯属扯淡,压根儿逻辑上就说不通任何因果关系,但他就是要把两件事情强行牵扯到一起,说白了就是拿此前的利益交换默契提醒多尔衮:

    你要是在上一件事情上跟我公事公办,那我也只能在这一件事上跟你公事公办了。

    然而,预想中多尔衮跟他重新妥协分赃的情况并没有出现,多尔衮肯走到这一步,显然是积蓄实力已经积蓄得够了,觉得可以突破临界点了。

    只听他并无波澜地说:“我满八旗儿郎,确实这几年过得有些憋屈,军饷是不缺的,只是缺了劫掠、赏赐,才过得比往年颓废些。

    不过北方百姓已经苦不堪言,指望扩大圈地、铁杆庄稼来提振人心,那是不可能的。为今之计,他们既然要过好日子,就该从南蛮子头上去取!”

    济尔哈朗瞳孔略微缩放:“摄政王真想重开边衅?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么?如今这节骨眼突然重新开战,时机未见得比去年或明年更有利于我大清!

    本王自也不是反对开战。事到如今,南明与我大清势成水火,势必不能长久共存。可眼前毕竟停战稳住了,何时重开,自然要挑一个对我大清最有利的时机!本王没看出来今年对我大清有什么特别有利的地方!値

    听说这两年,从南边陆续传来几种米麦之属,如玉米、土豆,为古时所无,产量远高于稻麦。去年只有淮北数处私下尝试军屯,果然解决了一部分军粮。今年扩大了推广,还往山东、河北蔓延。

    据说南明推广这些东西,最久的已经七八年了,一开始是在随黄、后来扩大到整个湖广,据说四五年前逐步推广到整个南方。

    南蛮子得其利已经七八年,我大清得其利却还不满两年,今年才第二年,推广面积不够大,收成也还没下来。如此,南北国力受益于玉米土豆之多寡程度,明显是南方远胜于北方!我大清若是再多休养生息数年,让北方也渐渐自发能种玉米的都多种玉米。国力岂不是也能相对于南方扳回一些,到时候再开战,岂不是更加有利?”

    济尔哈朗也不说别的,随口只针对粮食和人口的问题,跟多尔衮辩驳了一番。

    他提到的玉米土豆这些,也确实是中间明清和平休战种田那几年,渐渐扩散开来的。这东西朱树人也没法管控,因为一旦一种粮食普及到普通老百姓人人都种,都能弄到种子,那么被私贩到淮北,渗透进入沦陷区,就是必然的。

    一种数百万人都能接触的东西,还谈什么技术保密?无非是有个扩散过程,清军要实验、要推广,要繁殖留种,都需要时间。

    大明占的只是一个时间差的利益,我比你提前多种了六年玉米土豆,这六年的积蓄就能形成巨大的国力差距。値

    济尔哈朗终究年纪大了些,已经虚岁五十了,从四十七岁消磨到五十岁,自然再没有年轻人的莽劲,想求稳。

    多尔衮却比他年轻得多,今年三十六,还想搏一把大的。更关键的是,他看问题比济尔哈朗全面,他意识到国力的发展对比不是这么简单算的。

    “国力之消涨,岂能看粮食的多寡!为今之计,粮食只要够吃,便能稳住国力。至于指望靠着余粮,重新繁衍人口,那得何止十几年才能看到效果?

    此前我大清为了编练绿营新军,已经竭泽而渔,这几年山东、淮北户口减半,被压榨的汉人南逃之势已成,再拖下去,对我大清只会不利。

    眼下唯有立刻军事上跟南蛮子血战胜之、重新立威,震慑天下汉人,让他们知道投明没有机会!无非是再被我大清多杀一遍!还不如一开始就乖乖当我大清顺民!”

    两年前刚休战的时候,说实话,多尔衮也没料到休战期会有那么多百姓不堪压榨而南逃。主要是之前清朝对明连胜了几十年,他觉得天下人都应该看得清,明没有前途,不会有人去投明,吃两遍苦受二茬罪的。

    但他终究是低估了多铎覆灭、淮南尼堪刘良佐毙命这几波的后续长远影响力了。値

    哪怕南明最后给他了一个“面子”,假装试图强攻收复凤阳失败、退兵,让清军貌似抢到了“休战前最后一战的胜利”,心情相对轻松地下了牌桌。

    但随着两淮百姓冷静下来,还是有很多人渐渐认清了跟着大明混的前途,认清了“此大明非彼大明,有了圣君贤相在位,大明跟先帝崇祯在位时那个大明,已经截然不同了,现在的大明是有前途的,值得效忠的大明”。

    这个人心的觉醒,是多尔衮最害怕的,比战场上的任何一场具体惨败都严峻。他不得不稍微积蓄起点力量,就全力把这股想法扑灭!

    ……

    济尔哈朗原本没有想那么深入,被多尔衮反复强调后,他站在为了大清国的整体利益的角度,倒也不得不承认多尔衮有点道理。

    不过随之而来,就是另一个麻烦。

    济尔哈朗不得不提醒:“纵然要重新开战,如何鼓舞人心士气,找到开战借口呢?我大清倒是不在乎信义,想杀蛮子便杀蛮子,想南侵便南侵。可终究是已经休战数年,总要给将士们一个近因。”値

    南征的最大大义名分,当然是“统一天下,结束内战”,这是任何改朝换代都能用的。说白了就是为了统一,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随时想打就打。

    但那只是远因,不是眼前迫在眉睫的近因。要鼓舞好士气,远近结合的动机,让普通士兵都能代入,也是很重要的。

    部队不知道为何而战,为何此时突然重新打仗,就麻烦了。

    尤其是满八旗已经没有三年前那么血性,那些在北京城里提笼架鸟的社会垃圾已经逐渐变多了,你必须得给他找个原因。

    对于这个问题,多尔衮显然是有备而来,提前想好了。

    他直截了当摊牌:“这几年,南蛮子一直在吸纳我大清逃奴!这个理由,随时都值得用来激起我八旗儿郎同仇敌忾,南征抢回子女玉帛!

    至于眼下,就编造一些挑衅摩擦,但说今年夏收或秋收时又有淮北屯户大批南逃,我大清天兵要追击抓捕!一旦开战,后续水到渠成!値

    至于进兵路线,本王自会慎重,不会再如三年前那般选择从淮扬直插南京了——当时让十五弟直插淮扬,无非是看在南明立足未稳,且有内耗,根基不深,挟福潞之争直捣腹心。最后也因冒进,功亏一篑。

    如今南明根基已稳,求快奇袭已无意义,自当以自古南征的兵法正道,争取徐徐夺上游之利,而后扫平吴越!

    或从南阳进兵,破襄阳,或顺势先取信阳淮南之地,全据大别山之险,再步步蚕食,或沿大别山东路,由凤阳取寿县、合肥,由淝水巢湖直插江北。这些路线,都好过从淮安、扬州争邗沟道南下。”

    济尔哈朗看多尔衮能认清三年前的战略失误,倒也对他又恢复了一些信心。

    确实,从淮安直捣扬州、再从镇江渡江,那是抢时间时的打法,求一个先声夺人。自古一旦南北对峙稳住多年后,再要南征,就没人走这条路的。

    争取上游之利,才是自古南征的正道,只是现在要从长江的最上游、也就是四川地区下手,有些不太可能。

    毕竟秦岭险要彻底在明朝之手,大明在四川地区的统治如今还非常稳固。听说有可能要升任总督的巡抚方孔炤,也治理百姓很得人心,没有可乘之机。値

    四川守将秦良玉也是老成名将,为清军所忌,唯一美中不足的,只是秦良玉年事已高,听说这两年时长重病——隆武三年,秦良玉已经七十四岁高龄了(历史上还能再活一年多就要老死了)

    四川眼下的局面,让清廷完全没法下手,何况陕西的吴三桂也还在那儿游离呢。

    多尔衮放弃了扬州路,没考虑做不到的四川,专注南阳、信阳、合肥三地,说明他好歹稳重了些。

    清廷高层内部又磋商了一番,对于再次开战的大方向,倒是形成了统一。

    剩下的只是部署细节、各路军兵力人事如何分配的问题,都可以商量。

    另外,既然要开打,就还得做点内部团结的准备工作。多尔衮就以顺治的名义下旨,让各省督抚送嫡亲儿子进京当人质,以便战时兵权下放时,能更好地掌控挟制地方。

    当然,实际操作时,清廷的拟旨官员当然不会这么鲨臂,直接把真实目的说出来。値

    所以旨意明面上的文字是这样的:

    “在京官员三品以上,在外官员总督、巡抚、总兵,各送嫡子一人入朝侍卫,以习满洲礼仪,察试才能,授以任使。”(史实,原文一字不差。唯一的出入是正史上这道旨意下发于顺治四年三月,现在拖到了五月)

    明面上说是要给督抚们的儿子一个额外考验升官的机会,不是当人质的。而且在督抚之前,额外加了“在京官员三品以上”,好像主要是针对京官子弟多给个机会,督抚只是捎带似的。

    实际上稍有政治觉悟的都知道:针对督抚才是真,京官不过是个烟雾弹罢了。

    旨意下发之后,各地汉人督抚降将自然也都要照办,尤其是新编入绿营的将领们。

    陕西的吴三桂,山西的姜瓖,也都在收到之列。

    只不过吴三桂名义上一直不说自己是清臣,位置微妙,收到清廷的示好,一时也难以委决,要不要送吴应熊去北京。値

    山西的姜瓖却是已经实打实做了清臣多年,而且他地处清国控制区腹地,也没得选,只犹豫了几天,就把嫡长子送去北京。姜瓖的服软,进一步让压力完全到了吴三桂这边。

第328章 挖的坑全填完

    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圛

    同时参观完钢铁厂和兵工厂后,朱树人才发现,过去这大半年里,还是钢铁厂、选矿厂以及其背后的磁学研究所进步最快。

    毕竟,马鞍山这边的钢材质量稳定性明显提高了,短短磨合了一年多,就把矿石和煤炭原材料含硫量较高的不良影响完全压制了下去。

    后续的问题,只是降本增效——也就是怎么花更少的钱,实现同样的效果,减少能耗的浪费。

    相比之下,机械物理研究所那边,就没有什么理论进步,只是笨办法堆实验数据,看不到负责人有什么实验设计的思路。

    膛线设计的思路,也都是朱树人自己拨一拨动一动,下面人只负责堆体力活。

    “钢铁厂干得不错,比兵工厂好。原料除杂有进步,今年要奖励,明天再重点去选矿研究所看一看吧。”

    离开马鞍山兵工厂后,盘点了今天一整天的见闻所得,朱树人便如是吩咐。圛

    顾炎武闻言,也立刻在旁边解说提点:“果然如此呢,听说研究所那边,由湖广方巡抚偶尔亲自提点,他每年抽时间过来一两个月。

    方巡抚还派了他栽培的一些心腹研究人员,来这儿蹲点,还找亲戚助手常驻于此,帮他整理数据和文稿,完善他的《物理》撰写。”

    朱树人闻言,这才恍然,原来兵工厂主要是靠没有理论基础的工匠们自己摸索,而钢铁厂和研究所背后,好歹还有方以智在帮他抽空操心呢。

    方以智虽然跟同时期西方科学家有一定差距,也没接受过系统逻辑学教育,但在广博方面还是有优势的,多少能触类旁通。

    朱树人揉了揉太阳穴:“《物理》?方兄总算开始写《物理》了?哦,孤是说他居然开始写《物理》了,这东西可不好写啊,别写着写着,最后成了纯粹的博物学著作。

    方兄虽然算是在这方面学识很不错的了,但还是失于理论不够系统,太零敲碎打了。他要真想写,年底郑成功去打大员时,我让他多抓点红夷俘虏。

    到时候放一条船回去带信给红夷执政,让他们交出笛卡尔,换回所有在大员被俘的将士和东印度公司雇员,不然咱大明就把所有俘虏枪毙。”圛

    对于历史上方以智的名著,朱树人还是有点期待的。

    原本他还担心这一世方以智仕途顺畅,就把著书立说的事儿丢得一干二净了,那也算科技史的一点损失。

    现在听说他还能稍微分心著作,朱树人当然要支持。

    郑成功还没打下大员呢,但朱树人心里已经把荷兰俘虏的用途都想得明明白白了。

    只可惜,如今的笛卡尔年纪也已经老了,用不了几年了。

    朱树人倒也不是没考虑过牛顿,但牛顿现在还是个三岁小孩儿呢,莱布尼茨更是刚刚才进入受精卵状态。

    所以,只能是先设法留个引子,就当是用笛卡尔千金市骨,向西方科技人才宣传大明这边求贤若渴的姿态。圛

    这个时代西方很多有志于科研的人才,境遇还非常不好,主要原因就是三十年战争还没彻底结束,而天主教国家对科研的迫害态度是非常严峻的。

    笛卡尔年轻时在法国就待不下去,境遇甚至不比几十年前的哥白尼好多少,这才不得不常住荷兰,谁让法国是天主教国家呢。

    按照历史的正常发展,未来近百年内,西方科技也主要在荷、英和北德意志地区等新教国家快速发展,因为新教国家没有强大的残害科学家的教会力量。

    而法、意、奥、西四大著名天主教传统强国,仍然要当近百年的科研荒漠。直到第一次工业歌命前几十年、发现自己的国力已经被英荷甩开太远,才被迫扭转。

    所以,如今是1645年,如果能趁着1648年、欧洲三十年宗教战争彻底结束前,向西方传播一些“东方的大明对科学完全没有宗教迫害,而且还允许自由选择信仰,在不干涉信仰的前提下想研究什么就研究什么”的消息,再配合重金酬劳,说不定能把欧洲科学的种子挖过来相当一部分。

    此消彼长之下,怎么看都是爆赚的,这事儿必须上心。

    ……圛

    一番考察,心里存下这个念头后,后续的视察工作,朱树人也就更加有的放矢,处处以百年大计的眼光去看待眼前的工作。

    当天晚上,顾炎武带回消息,说是明儿郑成功还到不了。

    但郑成功派出的加急快马信使已经先期抵达了,说郑成功一行算行程现在应该刚过太湖、抵达溧阳一带,后天一早能到。

    毕竟郑成功如今也是有身份地位的了,不可能日行数百里赶路。

    朱树人也没说什么,本来就是自己来早了,先视察视察,怎么能临时对属下提高要求呢。

    于是一行人在江宁镇上住了一夜,次日一早洗漱用过早膳,朱树人就让人临时安排,说今天一天要多视察几座研究所,别的行程不用安排。

    反正动物园植物园博物馆那些,明天郑成功到了之后,开会也要去,要指点郑成功如何适应热带雨林动植物环境,现在不急着参观。圛

    让朱树人没想到的是,抵达磁学研究所后,他居然见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故人。

    当时他一进门,就跟管事官吏吩咐:“听说密之兄派了心腹来帮他搜集数据、著书立说,怎不见负责的人来见?”

    事务所的负责官员一脸尴尬,连忙解释:“王爷,方抚台派来的幕僚助手中,有女眷,平时只管查验实验结果,接收数据,等闲不与研究人员当面交涉。王爷要视察点拨,可至别院书斋。”

    朱树人微微一愣,很快也反应过来,就不着行迹问了地方,挥退众人。独自来到研究院内一所独立清幽的别院。

    这处别院应该是方以智今年刚征用的,重新布置过了,但既然是为了工作,朱树人也不会怪他搞特殊奢靡。

    走进内院,看到的都是穿着方巾书生装的女人,但显然不是纯粹端茶递水的那种,看上去都有一点书卷气,像是能辅助做学问的。

    遇到朱树人进来,几个女子还微微诧异想要惊呼。好在朱树人也没搞恶俗的微服私访、扮猪吃虎,他是大大方方穿着王爷的蟒袍进来的。圛

    所以那几个女子吃惊归吃惊,但一看清他的衣服,立刻就不再多事反抗,任由他自行走动,还主动上来行礼,殷切地询问有什么能帮王爷引导的。

    而朱树人大致也猜到了方以智派了谁来,随口对行礼的女吏垂询:“方巡抚是派了子翎小姐来这帮衬么?”

    女吏纷纷敛衽:“正是,我等也都是方姑娘调教的书办。”

    朱树人自然而然地莞尔一笑:“她几时还会‘物理’了。”

    女吏当然要帮着说好话:“方姑娘博学多才,只要她肯用心的,无有不能学懂。”

    朱树人也不再废话,一个眼神示意带路,很快被领到方子翎的办公室。进门前,他还示意噤声,要突击看看方子翎做学问是否严谨。

    女吏们不敢违抗,没有通报,就让朱树人悄咪咪入内,看到一个久违的倩影,同样是头戴方巾穿着书生服。圛

    方子翎果然毫无知觉,他进门时,方子翎还对着一台装在瓷筒里的怪异铜铁机器,拿着账本记录着数据。

    朱树人随便扫了一眼,那机器是一个瓷筒的外壳支架,外壳内壁有层层嵌套的沟壑,上面缠着天然胶漆包裹的细软赤铜柱,内部还有一个靠着左右两端支撑凌空的奇形怪状磁铁机构。

    虽然看起来跟后世的发电机形状差异还是太过巨大,但朱树人好歹能认出这玩意儿是试图做什么,没办法,这一切也是他此前随口点拨的,说要研究一下“磁铁和包裹阻隔材料的铜线圈互相旋转切割”的实验效果。

    下面的人就瞎鼓捣做出了这么些玩意儿,不过反正也花不了多少钱,哪怕工业价值不大,为了将来的科学启发,也是好的。

    朱树人看了几眼,这才出声:“什么时候来的?密之也不通知我一声。”

    方子翎拿着炭条笔的手这才一震,凝在笔记本上,炭条笔的笔头也被这股力量折裂,从丝线缠绕的笔杆上断落。

    “小妹拜见王爷,不知王爷驾临,失礼之处还望海涵。”深呼吸了一口后,方子翎调整好情绪,这才转身敛衽行礼。圛

    朱树人内心,这几个月其实已经存了一点心思,如今诸王串联案刚刚过去,是时候筹备纳妾的事情了,他也想找个机会跟方孔炤、方以智商量呢。

    没想到倒是方子翎自己先来到了南京周边,提供了一些接触的便利。

    现在方子翎这么大大方方的,反而让他有些尴尬,更确切地说是有点内疚。

    他连忙岔开话题,先问对方最近过得如何,是否适应:“子翎,你我也算知己数年,怎不知你读书涉猎这么广,连这些都懂?密之兄也真是的,怎呢让你操心这些。”

    方子翎大大方方一笑,找旁边的位子款款坐下:“虽说不喜欢这些,但只要是书上能写明白的,什么不能学懂?家兄能懂的东西,小妹多花点时间总能看懂。再琢磨琢磨就是了。”

    一边说,她还随手从案头拿过一本手稿,正是方以智未完成的《物理》,看得出来,方子翎的娟秀字迹,也在上面补充和批注了很多内容。

    只能说,这个时代的科学技术作品更多停留在博物学和经验层面,最多再加上一些近似谈玄的所谓规律总结,读书多的人要理解还是不难的,只要思想别僵化。圛

    朱树人看了几眼,顺便夸赞了几句,又看了看眼前做出来的机器原型,让方子翎演示一下。

    这机器当然不是方子翎做的,甚至可以说设计环节跟她都毫无关系,她只是负责记录一下做好之后的实验数据,总结一下失败现象。然后自然有人再改。

    方子翎倒也坦荡,并不急着转移话题,反而是很专注地演示起来,看样子确实是对这份工作保持了好奇心。

    “要演示还不简单,劳烦王爷蹬一下那个连接绑了磁铁的轴上的踏轮,让磁轴转起来,然后就可以看到连出去的线圈那儿,微微有些吸力变化,能把铁砂吸起来。”

    朱树人顺着指点看过去,果然这台奇怪的机器没法远距离输电,机器绕组引出来的天然胶漆包裹粗铜线,只能稍稍引出去数尺远,然后就又拧成了一个线圈,线圈下面放着铁砂。

    这场景,倒有点像后世科技馆里看到的那些儿童发电实验,让人蹬自行车就能发出电来,只不过眼前的机器要笨拙简陋得多得多。

    朱树人轻车熟路地照样开始蹬车,果然立刻看到远处线圈下面的铁砂有微微跳动,忽上忽下。圛

    只是蹬车输出的电磁力非常微弱,还不稳定,如果朱树人持续匀速蹬,磁力很快会消失,铁砂就又会掉下来。

    他还没反应过来,因为后世科技馆里的儿童实验,都是让小孩持续匀速蹬的,但科技馆里的用电器都是电灯,需要的是稳恒电流来做功,蹬得越狠灯越亮。

    方子翎却立刻凭这几个月的经验总结出了他的错误,笑着指出:“不是这样的,要忽快忽慢,由慢变快的时候会有吸力,由快变慢的时候也会有吸力,要不听加减速,一个速度均匀着就没吸力了。”

    朱树人一愣,这才意识到,确实,后世科技馆里的是电阻型用电器,而电磁感应是电感型用电器,要的不是稳恒电流,而是电流的变化,要的是不断从小变大又从大变小的过程。

    “变磁生电,变电生磁”,关键在于这个变字嘛。

    看来这东西还确实不好实业化应用,要解决的东西太多了。否则将来用水车风车代替人力蹬,你还没法保证水流速度不断快慢变化。

    朱树人有意识地忽快忽慢蹬,为了追求突然加速度,有时用力就比较暴力,结果那边倒是确实持续把铁砂吸住了,但没一会儿电机输出端这边就电刷环火烧了。圛

    方子翎连忙找来工作人员善后维修,朱树人也只好停止这场实验。

    负责维修的女吏还有些担忧,连忙解释这机器平时不是这样的。朱树人却只是温和地拍拍她们肩膀:“没事儿,是孤使用不当,修好了再优化就是,又没花多少银子。”

    经过这次亲身体验,朱树人也不得不承认:

    说句良心话,如果不考虑工业化的应用场景,纯粹实验室用途,要“发现电的存在”,难度还真就不比造蒸汽机高。

    蒸汽机好歹还要确保活塞气缸和飞轮曲轴的加工精密度,气缸得密封得严丝合缝不能漏气,各个蒸汽输送环节也要气密性很好,传动机构也要平稳减震,否则偏心惯性一大,机器转起来直接就抡飞报废了。

    电磁感应的实验,却没那么高的精度要求,线圈不平衡磁铁不平衡无非就是阻抗大一点,效率低一点,但实验室里蹬自行车那点出力,绝对出不了危险,也电不死人。

    电的难度不在于机本身,而在于配套的系统工程。实验室阶段,也不用考虑储电、传电、用电。圛

    虽然说,造出理论上能发现电的原始磁感电机后,到能稳定用电照明,可能还要五十年甚至更久,要造出稳定输出的电动机要近百年,但朱树人也没让他们去做那些。

    如果只是用电生磁,那输出的用电端其实只要一个固定的线圈就行了,什么都不用做,堪称难度最低的特例。

    毕竟动磁生电、变电生磁,这是对原始工业基础要求最低的一步,说白了只是把一堆铜和磁铁缠绕加工成特定形状而已。

    历史上蒸汽机比发电机早出现七八十年,那只是历史的偶然,不代表蒸汽机就比发电机难,朱树人又没必要照抄历史。

    只是因为电磁感应的发现有相当的偶然性,而且电的后续研究要产生价值和效益,需要的配套比蒸汽机动力复杂太多,整套体系的出现要比蒸汽机晚七八十年,不是电机的“机”本身难。

    就好比2020年代,还有人觉得电动车是新能源,但其实稍微懂点工程原理的都知道,当年早期电车出现得比内燃机车还早呢,汽油机还没诞生就有电动机驱动的车了。只是用电要的配套科技多,所以没法推广,直到现在也是,谁让充电换电比加油站加油更麻烦呢。

    蒸汽机、柴油机这些机器本身虽然比电动机复杂很多,但蒸汽机柴油机只要机器本身造出来了,哪怕没配套系统设施(当然燃料得有),一台机器就能单打独斗直接形成生产力,而电动机只有“机”没有配套那就是一个废。圛

    朱树人完全可以造出一个原始磁感电机,就像现在他看到的这玩意儿,再稍稍改良改良。只不过造出来后150年内都找不到其他电力应用场景而已,反正又没花多少钱。

    但不管怎么说,靠着眼前这台机器,朱树人已经在方以智的《物理》手稿中看到了几句总结:“电不生磁,磁不生电,磁动生电,电变生磁”。

    能够认识到电和磁能相生,但不是天然相生,只有在大小方向发生变化的过程中,才会生,静态稳定不能生,那就够了。

    至少这是一个定性层面的“电磁感应原理”,距离“电磁感应定律”,只是差那几个公式里的物理量,还没法定量的算出来,谁让咱数学层面上太落后了呢(朱树人前世高中也学过公式,但多年不从事,已经忘了,他只记得原理,不会做计算题)

    但这个定性的科学发现本身,就能激励后来者探索,值得千金市骨。

    ……

    这些科学激励的破事儿,眼下多说实在是有些煞风景,但谁让朱树人再次见到方子翎,就是在这么一个尴尬的环境下呢,绕也绕不过去。圛

    随着研究所的女吏们把烧坏的机器挪开,清理打扫、记录数据,方子翎总算领着朱树人去了另一间纯粹用于书房的办公室,没有机器没有实验设备,看着很清爽。

    朱树人琢磨着怎么开口,话到临头还是先试探了一句:“上次一别,还是崇祯十六年吧。”

    方子翎眼神忽闪了一下,略显黯然:“王爷好记性。”

    崇祯十五年的时候,她十七岁,母亲吴令仪曾经试探过她,要不要急着跟沈家联姻。当时因为种种顾虑延宕,她自己婉拒了,说不急。

    如果当时答应了,次年成婚,那好歹也算十八岁成功嫁出去了。

    现在又拖了崇祯十七年、隆武元年、二年,一下子就是整整三年,方子翎马上就周岁二十一了。

    放在明朝,二十一岁是何等的老姑娘了,好在也算事出有因,并没有人给她家庭压力。圛

    朱树人也知道对方肯定是想起了自己的年龄,韶华易逝:

    “你今年二十一了吧,孤前些年军务倥偬,奔波劳碌,不得不以天下兴亡为先。如今国本稍定,若是子翎你初衷未改,孤自会给你一个交代。”

    方子翎脸色一红,很快恢复正常:“王爷何出此言,这等事情,您自和家父家兄商议才是,小妹一介闺阁女子,岂可自议此事!小妹此番也是被家兄相邀,来这里做学问的而已!”

    朱树人被她一番义正词严的挤兑,倒是不好再轻薄了,只能照顾对方的脸皮,霸道地说:“也罢,倒是本王疏于礼法了,这事儿我召密之兄商议,让他带信回去给世叔。”

    方子翎转过身去,假装没听见,反正她只当是被父兄出卖的就好了。一切都不是她要的,她才不丢人。

    不过,朱树人明显可以看出来,当他霸道地说出刚才那个决定后,当两人再次平静下来,讨论学术问题时,方子翎的表情明显都轻松了很多,似乎连学问都能让她兴奋。

    ……圛

    朱树人在几家研究所盘桓了一整日,原本都没打算去动物园植物园博物馆游览,但既然遇到了方子翎,肯定也要改改行程。

    哪有带着妹子一天到晚只钻研究所实验室的,去博物之所寓教于乐,卖弄见识,让妹子崇拜,也是一种很好的消遣。

    短短半日游览后,原本已经因为三年未见而显得生疏的方子翎,也重新熟悉了朱树人,对王爷的见解博学有了新的认识和倾慕。直到暮色沉沉,朱树人才让女吏送她回所里。

    看样子,以后学术研究领域,倒也能适度放开对女性的任用了。大明本就是有宫廷女官的,还有秦良玉这样的女将,为什么那些非管理型的学术岗位不能用女人呢,又不是什么抛头露面很多的活儿,完全可以是闭起门来做学问做实验的。

    存着这些胡思乱想,朱树人回到下榻之处,胡乱歇息一夜。

    次日一早,顾炎武来报,说郑成功一行已经抵达。朱树人清醒了一下,把昨日的一切暂时抛诸脑后,重新开始严肃操心国家大事。

    “速速召郑贤弟来见我,有些军中防瘴疠的用兵注意事项,正要跟他探讨。”圛

第335章 最后一次明清战争导火索:吴三桂易帜

    多尔衮对于如何在顺治四年重开边衅、找一个足以鼓舞全军的好借口,似乎想得很周到。

    而且直到最后一刻之前,他对于事态的发展、能否按照他的设想执行,都是非常有信心的。

    原因无他,只因过去二十年明清交战的历史早已告诉世人:清军总是背信弃义毁约开战的一方,而大明始终是怯懦死守苟安求和的一方。

    这个惯性是如此强大,以至于当敌我强弱出现扭转时,人们的心态却还有一个滞后,迟迟未能扭转。

    明人也敢主动求战?或者至少是敢设局挤兑,不惜以提前点爆火药桶为代价,换取一个开战初期时更主动的局面?不可能的!

    而这种思维惯性,注定是需要付出一点代价的。

    ……

    隆武三年七月初,西安。

    坐镇陕西的吴三桂,正陷入一个抉择。

    自从整整三年前,他追杀李自成残部至此,最终破了李自成名义上的起家都城西安,他也算是给自己扯了一块遮羞布,有脸说自己是为先帝崇祯报仇,并不是故意放清兵入关。

    因为历史变化的蝴蝶效应,陕西比历史同期更加残破(顺治二年时让他统计人口,全省平民只剩三十万了。当然不排除逃散的流民隐户),吴三桂到陕西后,清廷也没逼迫他明确表态,只是放任他骑墙形成一道明清在西线的隔离带。

    这种情况看似诡异,实则合理,也实打实发生了。

    清廷一方面觉得陕西毫无经济压榨的价值,吞进来直辖后,反而有可能连累其他省,背上更加沉重的无底洞包袱,

    那还不如暂时丢给吴三桂自治,他想怎么胡搞都行,只要别问大清要钱粮,他就是把陕西剩下那点人折腾绝尽也不关大清屁事。

    历史上这一时期的清军执着于陕西,目的并不是陕西本身,只是为了一个入川的跳板。既然四川很稳固,入不了川,谁还要陕西?

    南面的大明朝廷,还有四川巡抚方孔炤,对于这种情况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还通过秦良玉,以及作为降将的袁宗第,偶尔派人跟吴三桂联络,向他宣示大明朝廷的政策:

    说南京朝廷可以认定他放清兵入关的行为只是一时湖涂,为了给先帝报仇不惜代价,到目前为止吴三桂只是跟农民军打过仗,并没有跟大明直属的地盘和军队内战,

    说明他作为明臣的天良尚未泯灭殆尽,大明还是期待将来他重新在战场上为大明出力的,也会给他一个安稳富贵的结局——但没说将来会让他一辈子掌握兵权。

    方孔炤无权乱开空头支票,他也不想做背信弃义的事情,朝廷也没必要在这个问题上玩得太虚。

    地球人都知道,吴三桂放纵过清兵。以后大明重新统一天下,他若是还指望长久掌握兵权,那是不切实际的。

    如果他现在开始弃暗投明,重新明确帮着大明打清军,将来能给他杯酒释兵权当个有爵位的富家翁,安度晚年,子孙有长远饭票,也就算不错了。

    所以方孔炤没有乱许诺,吴三桂也不当回事,反而觉得方孔炤讨价还价说的应该都是真的——

    要真是跟刘邦那样,用到你的时候、什么都答应得很爽快,那才叫可怕,鬼知道将来会不会跟韩信彭越英布一样被灭。

    前两年,这种接触也没什么实质性影响,反正明清之间一直休战着。

    去年开始,玉米、土豆这些作物终于开始往北扩散,淮北和山东、河洛的清军占领区军屯,也尝试性地种了一部分,

    而到了收获的时候,收成也都中规中矩,给了北方统治者极大的惊喜,连忙要求尽量全部留种、下一季继续扩大种植,

    并且要想方设法跟南明占领区的贪财奸商扩大私下贸易,多进口一点种子,加快这个扩大种植的速度、规模。

    相比之下,陕西、山西、河北三地,算是受惠于玉米和土豆等作物比较晚的。

    山西和河北是因为跟南明占领区不接壤,新作物种子刚扩散过来时,被接壤各省截留全种都不够,哪里有种子分润给更北方的省份?

    陕西倒是跟南明占领的四川接壤,可惜蜀道艰难,战时封关状态下,陕西驻军连对面的四川官府在做些什么都不知道,还何谈私下扩大交易、获取种子?

    要知道当年刘备死后,诸葛亮宣布封关,结果一直到曹丕死了、诸葛亮北伐,中间整整四年曹魏都不知道季汉在干什么。方孔炤只要想封关,效果也是一样的。

    吴三桂通过正常渠道得不到玉米和土豆种子,又从河洛的同行那里得知,玉米的产量能比小麦将近翻倍不止,最关键的是还耐旱,需要的灌既极少,这让他如何不眼红?

    毕竟陕西弄到今天这模样,天灾尚在其次,关键是不修水利,没有永佃权保护下的地主和农民都破坏式开垦,竭泽而渔,水土流失早就黄土高原化了。

    在黄土化保不住水资源的地区,能省水的作物简直就是天赐圣物。

    而且吴三桂带着数万关宁军、十几二十万关宁军家属来到陕西,前两年的统治,已经把本地吃干抹净了,他必须找出路。

    吴三桂刚到时,陕西账面上还有人口三十万,实际上可能会多一些,因为有流民隐户、各处结成山寨自种自吃(当时陕西的山贼也没东西可抢了,所谓做贼就是圈一块地自己种自己吃,不给任何人缴税而已)

    吴三桂要供给军粮,当地的三十万人口哪里够他压榨?山贼也不肯重新当顺民,当时天灾也还没结束,两年厮杀下来,又折腾掉一半多人口。

    最后只剩下十几万平民,被吴三桂彻底收编军事化管理,整个陕西一个自由民、流贼都没有了,只有死人和吴三桂麾下的军屯户。

    所以,如今陕西全省,倒也依然有三十万活人,但这三十万里,有一成多是关宁军的战兵,还有五成是关宁军家属,剩下不到四成才是被征服军事化管理的本地平民。

    不过完全军事化管理下来之后,吴三桂才算是勉强能不让属下再大规模饿死。因为当地人再想流窜式耕种、破坏式耕种也没机会,被彻底管死了。也就是“小国寡民”,总人数少到了一定程度,才允许这样精细化管理,但凡人口超过五十万,他这样都管不起来。

    在这样艰难度日的大环境下,当吴三桂得知,方孔炤手上有他急需的玉米和土豆种子时,他当然会眼红。

    河洛的清廷督抚自己都种不过来、不肯给他,吴三桂就趁着去年秋收后、方孔炤又一次派人来接触时,有枣没枣打一杆地提出了自己的需求,当时也没抱多大希望。

    谁知方孔炤内部请示了一下后,居然很快就给了吴三桂答复,表示愿意给他玉米种子。这让吴三桂大喜过望,对于南京的大明朝廷的信任度,又提高了一截。

    而方孔炤这么做,当然也是请示过朱树人的,最终实际决策者就是朱树人。

    朱树人是这么想的:既然清廷已经在淮北和山东小范围种成玉米和土豆,那最多经过三五年的繁殖扩散,每次尽量留种,最后肯定能覆盖到整个北方的。

    种子的繁殖是每年乘以至少十几倍的几何级数增长,甚至更快,这是控制不住的。

    所以给不给吴三桂,吴三桂最终也都能得到,无非是打个时间差。现在给,还能跟吴三桂多做做人情,拉拢示好一下,说不定能争取过来。就算不成功,这个损失也是可控的。

    朱树人只是给方孔炤额外提了一点要求:要吴三桂拿玉米种子的时候承诺,五年内只自己在陕西种,私下偷偷种,别让清廷其他督抚知道,也不许把种子卖给其他清廷督抚。否则他要是毁约在先,大明自然会曝光他和大明之间的其他勾连!

    只要吴三桂不把种子卖去山西、河北等清廷实控区,不增强鞑子的综合国力,吴三桂自己在陕西关起门来种粮食自己吃,是不太会影响北伐大局的。

    吴三桂有求于人,当时自然也只好答应了这个条件,他觉得自己都种不够,哪里可能对外输出,何必做这个恶人呢。

    如今,已经是隆武三年/顺治四年七月,吴三桂从方孔炤那儿弄来的大批玉米种子,也已经在关中平原上大规模收获了。

    直到收获之前,被他军事化强令播种新作物的军屯农户,都还大多心情忐忑。当地百姓穷苦闭塞了多年,也没机会去外面开眼界,对任何新事物都是不信任的,全靠刀枪逼迫着他们种、不种就要直接处刑,才强推了下来。

    现在总算收获,居然还是个丰收,终于让吴三桂在陕西彻底站稳脚跟,获得了民心,也解决了军粮问题。

    陕西再残破,毕竟那么大地皮呢,只要人口少到了三十万,广种薄收每人管好几百亩地的话,总归能养活自己的。

    有了余粮再慢慢把水利重新整治起来,在北边植树造林或者退耕还林还草治理沙化,总有活路的。

    ……

    可惜,吴三桂偏偏就是在这个节骨眼上、在他跟方孔炤达成玉米种子秘密交易后,第一次丰收季时,遇到了多尔衮发来的旨意,

    “邀请”他派嫡长子吴应熊去北京“学习满洲礼仪、骑射,以融入满洲高层圈子,量才擢用”。

    这如何让吴三桂不紧张?他还以为是自己跟方孔炤眉来眼去的事儿,终于被多尔衮抓到把柄了呢。

    他赶忙打听邻省的大同总兵姜瓖有没有送儿子去京城,得到的消息却是让他愈发紧张:姜瓖已经毫不犹豫地送了。

    或许有人会觉得,姜瓖都送了,那不说明多尔衮这是针对所有人的嘛?又不是针对他吴三桂一个!

    但吴三桂不敢赌,因为他很快联想到了一个数年前他亲耳听到过的同类桉例:

    八年前,当时的崇祯朝兵部尚书杨嗣昌,就在张献忠降而复反时,把其他所有当年曾经跟张献忠一样被熊文灿招抚的军阀的子嗣,都招去南京国子监读书……

    当时杨嗣昌可是也掩饰过的,明面上没说,为了骗郑芝龙把郑森(郑成功)送去,还苦心积虑让沉廷扬也把沉树人(朱树人)送去。

    今日多尔衮之举,凭什么就不是学杨嗣昌?姜瓖凭什么就不是这个时代的沉廷扬?他吴三桂凭什么就不是这个时代的郑芝龙?

    犹豫再三,考虑到这几年观察下来,他觉得大明的国力,隐隐然已经重新超越了清国,朱树人治理下的南方井井有条,军工进步也是神速。

    他和朱树人多年前还有点交情,既然双方一直还留着一条沟通的路子,骑在墙顶往哪边滑都行,那就索性扯旗吧!

    ……

    隆武三年七月初四,吴三桂收到了多尔衮的旨意,把传旨使者在西安拖了大约十天八天,稳住对方以拖延起兵的准备时间。

    到了七月十二,在使者的再三催促下,吴三桂才表示“犬子重病,不利于行”,婉拒了多尔衮招人质进京的要求。

    当然,这时候双方也还没彻底撕破脸,吴三桂是让使者带回去一道表章,陈述他的难处的。

    使者纵然已经察觉到吴三桂的不稳,却也不敢立刻揭穿,毕竟他也要保命,所以只是拿到吴三桂的回复后,就飞马直奔北京,回去时几乎是六百里加急。

    短短六天后,七月十八,在京城的多尔衮就得知了吴三桂的抗拒,他当然要一边进一步责令强压对方,另一边也要做两手准备,派兵威慑吴三桂。

    对于拿下、彻底实际控制陕西,清廷的兴趣倒是不大,因为陕西的地理环境依然闭塞,也不足以调度当地的资源动员到其他战场(倒是可以提供兵源,但关宁军这些年也不肯为清廷所用,一直是游离状态)

    所以,就算陕西出现麻烦,关键也是堵住口子,别让吴三桂蔓延、扰乱大清后方、为南明所用。只要吴三桂发挥不了用途,把陕西跟其他战场彻底割裂开来,这事儿也就罢了。

    而且如果吴三桂真的勾结大明,清廷还可以进一步利用这个消息,团结内部——原本多尔衮想的还是找借口挑衅,重新启动南侵。

    出了吴三桂这档子事的话,那就是大明先主动北侵清国,多尔衮完全可以拿来宣传,让满清上上下下扮演出保家卫国的姿态,极大激励起士气。

    毕竟任何时候,卫国战争的士气总是比侵略战争要更高一些的,这层心理上的BUFF不叠白不叠。

    ……

    考虑到重新闹乱子的陕西战场,不容易出军功,可能要长期低烈度相持消耗,多尔衮权衡再三之后,决定派豪格再去陕西战场,跟吴三桂对线,

    同时要把山西姜瓖的军队也临时划拨给豪格统一调度,主要靠后方的山西军跟陕西关宁军相持,顺便也紧守潼关险隘。

    三年半前吴三桂灭李自成的关中残部时,清军就控制了蒲坂津和潼关,这也是为了确保咽喉要地都在清军之手,这才允许吴三桂事实上在西北自立。吴三桂当然不希望这样,但他当时没得选,因为如果他非要亲自驻军潼关的话,清廷当时就会跟他撕破脸。

    也正因为清军手握潼关,才一直不太担心吴三桂搞事情。

    多尔衮一番安排,第二道给吴三桂的安抚旨意,在七月二十六从北京送出,按计划应当在八月初三抵达西安。

    豪格本人,也在七月二十日就已经开始动身前往山西,豪格统领的满正蓝旗也逐步往西调动。在豪格抵达之前,山西和潼关当地的清军,也已经提前得到消息,进入戒备。

    而多尔衮的使者,最终也并没能按计划于八月初三抵达西安——因为就在八月初一这天,也就是多尔衮的第二批使者抵达前两天,吴三桂正式扯旗,响应大明抗拒清廷,

    吴三桂第一时间出兵堵住了潼关道的西出口,当道扎营跟清军相持,并且在另一边派兵堵住了蒲坂津西岸。

    吴三桂对外宣称的,只是正式承认南京朝廷为正朔、帮助南京朝廷保住陕西,还没说要进攻清国占领区。

    但仅仅是陕西的正式易帜,作为两国彻底全面开战的导火索,却是已经足够得不得了。

    豪格与吴三桂,很快在潼关一线互掐起来,双方互有死伤,按说豪格是占据地利的,可清军却并不能快速取得战果。

    吴三桂的关宁军战力也不弱,最关键的是,四川的方孔炤也在一直紧密监视吴三桂的举动,

    北线开战后,他也从成都把衙门临时迁到了汉中,以尽快获取第一手的战局情报。发现吴三桂是真弃暗投明、下血本跟豪格厮杀,方孔炤便下令秦良玉,把三年前受降的原闯贼袁宗第部,也派去关中给吴三桂助战,可以暂时归吴三桂节制。

    当然,方孔炤对于这个援军和军备的补给速度,是拿捏得很好的,基本上不会导致吴三桂越战越强做大,只是吴三桂损失多少就给补上多少,让吴三桂跟豪格慢慢耗着。

    而且方孔炤的理由也很充分:蜀道艰难,运输不易,能按这个速度补给就算不错了,一下子上再多人,怕是吴三桂在西安的存粮也难以持续到明年春荒吧?

    蜀道的基础设施条件,注定了方孔炤只能给兵源给弹药箭失,不可能连口粮都要指望汉中。吴三桂自己有多少粮食,就只能维持关中平原同一时刻有多少活人。

    ……

    西线开战并进入相持后,明清之间也算是彻底撕破了脸皮。

    多尔衮当然知道西线并非决定性的用武之地,道路条件太差,也太远离腹心。

    真正能一锤定音的,还是中路这几条战线。

    所以仅仅在吴三桂扯旗后短短半个月之内,清军在信阳和凤阳,就再次拉开了攻势。

    南阳、信阳一线,依然由三年前的带兵统帅阿济格指挥,于八月初十展开攻势。

    凤阳一线,则是阿巴泰带着他俩儿子博洛、岳乐负责进攻,于八月十五展开攻势。

    最东边的淮安北部地区,也就是淮北的宿迁、邳州、海州等县,清军则采取了守势,只留了防御所需的部队规模,由满达海统领。

第336章 朱树人:提兵十万援合肥

    吴三桂易帜的事儿,长远来说影响深远,但对于眼下明清之间的主力战场态势,影响其实还没那么直观。

    外交姿态也好,大义名分也好,这些东西都是潜移默化的,眼前最重要的,还是战场上谁拳头硬,就有硬道理。

    如果大明能在信阳、合肥一线扛住清军,一切都好说,如果扛不住,再有大义名分也没用,就只能眼睁睁看着***率兽食人。

    幸好,经过两年半的种田休整,大明的战力,也已经比当初休战前又上升了何止一个台阶!

    清军自以为做好了准备,用当年休战前的老眼光来看待明军,觉得这次自己已经做好了充分准备,那就必然要付出代价。

    ……

    南北对峙的三路战场当中,最先重新开打的,自然还是清英亲王阿济格和明河南总督张煌言这对老对手了。

    阿济格三年前就在张煌言手上吃过亏,当时勐攻了南阳城小半年之久,还拖过了一整个冬天。

    攻城方苦不堪言,最后却没能破城,也没能逾越唐白河水道、让清军战船进入汉水。还死伤无数,部队战损的交换比远比明军难看。张煌言也正是靠着击退阿济格的功劳,从湖广兵备道升任了河南巡抚,现在更是升到了总督。

    所以此番重新开战,两人之间也算是仇人对线,分外眼红,一上来就要新仇旧恨一起算。

    两人的身份,也非常适合做对手——

    自从多铎死后,阿济格算是多尔衮唯一的亲兄弟了,多尔衮是清廷的摄政王,朝政军政一把抓,让亲哥哥在外面督师一整条战线,内外配合,相得益彰。

    而在南京的大明朝廷里,朱树人如今的地位,与多尔衮在清廷的地位何其相似?

    就你多尔衮有哥?当老子没哥?朱树人还真没亲哥,但把表哥张煌言拉出去也是一样的!

    好在阿济格吃过亏后,倒也吃一堑长一智,这次重新开战,并没有贸然乱莽。

    他先是在叶县、方城、博望一带与明军小规模试探性攻防了一把,果然很快就发现南阳明军战力也比三年前强了不少,

    估计张煌言麾下的部队,新式火枪兵规模便在一两万之间!如果再算上原本的早期型“武昌造”和鲁密铳、鸟铳,怕是三万火枪手凑能轻松凑出来!

    两军在南阳和叶县之间小规模野战拉锯了一两场,阿济格发现敌军并非易于之辈,很快就放弃了幻想,改用了战前想好的、相对稳妥的第二方案。

    阿济格在桐柏山口的要津叶县、方城驻扎了重兵,让清军在此以守为主,高垒深沟,断绝明军从南阳盆地翻越桐柏山的道路,让南阳明军没法直接跟桐柏山以北的信阳府明军互通有无。

    然后,阿济格再把主力部队往东移动,准备先全力拿下信阳府,把桐柏山、大别山以北的明军占领区先夺取、消化掉,将来再徐徐考虑突破大别山区南下。

    阿济格转守为攻后的第一时间,张煌言倒也不敢造次,他判断不好阿济格是不是真的转移了战略重点,还是虚晃一枪。

    所以为了稳妥起见,张煌言当然要多观察十天半个月,确认后才能跟着变招。

    阿济格从八月初十开始进攻、八月二十四发现制取南阳盆地不靠谱并变招,张煌言那边却一直观察到九月初八,才确认阿济格真的转移了战略重点,

    随后开始把南阳的明军收缩一部分去稍后方的襄阳、再同期把原本驻防襄阳的部队拉一部分经随州、由信阳谷前往信阳,增援信阳守将刘国能。

    在阿济格切断方城垭口这个翻越桐柏山的交通要道后,明军倒也不是完全没法跟信阳守军沟通。

    众所周知,桐柏山里还是有其他几条小路的,只是没方城道那么平坦易行,运输成本要高很多。

    当初七年前朱树人灭盘踞信阳、随州一带的革左五营贺锦、贺一龙两部时,走的就是桐柏山信阳谷。

    再往前,导致孙武写出《孙子兵法》的柏举之战,也是在这条山谷内,就是因为信阳谷的难行、运输损耗大,让孙武写出了那句“故智将务食于敌,食敌一钟,当吾二十钟”。

    孙武都能算出一钟当二十钟了,这运输损耗能不大嘛,就算明朝的车马道路工程科技比春秋先进太多,那一钟当好几钟肯定还是有的。

    所以,对面的阿济格其实也明白这一点,他赌的就是阻断方城垭口之后,明军要补给信阳得走信阳谷翻桐柏山,

    而清军却可以从淮河、汝颍直接南下补给,一方要穿越大别山区另一方不用,损耗比明军小好几倍,在信阳府战场打持久战消耗、给明军放血,效率也会高得多!

    可惜,抱有跟阿济格同样想法的人,其实前几年就出现过了——上一个这么想的人,名叫李自成,是在崇祯十五年的时候这么想的。

    最后的结局,是在信阳、陈、蔡之间拉锯消耗,最后被朱树人在陈县大决战中打崩,李自成足足折了二十万农民军!

    阿济格也是没别的办法,自己三年前的老路失败了,肯定不能重走,那就走六年前李自成走过的路。

    阿济格坚信,不是这个路线方略不行,而是李自成这人不行。

    他阿济格的英明神武胜李自成何止数倍?让他出手,用同样的招式,很有可能化腐朽为神奇!

    只不过,阿济格这套战略,注定要比较长的时间才能看出效果——既然是打后勤消耗战,就不能一上来就强攻,而是要慢慢消耗信阳府守军的物资,等守军的存货用得差不多了,需要从后方运过来,清军才能逮住可乘之机。

    所以,阿济格先分兵试图包围上蔡、陈县,随后进逼信阳,把明军前沿几个主要据点分割包围起来。

    明军居然还选择了暂时的战略收缩,在陈县稍稍抵抗了十几天,就退兵收缩,把陈县剩余守军缩到上蔡,退兵时也从容带走了全部战略物资,然后只坚守上蔡、信阳两个核心,维持淮西防线。

    面对总督张煌言要求的收缩兵力指令,镇守信阳府多年的刘国能原本觉得很是憋屈,数次想要请战、直接强行推回去。

    但张煌言督令甚严,还亲自跟他密谈透了底:“我军已经暂时放弃陈县,前沿物资集结后,上蔡哪怕被围死,坚守两个月都没问题。

    清军多线进攻,企图全吞大别山以北的淮南地,朝廷的反击方略却是有主有次。信阳这边我军补给困难,不利于大规模推进,不能作为第一阶段的防守反击重点,还跟三年前那般,拖住阿济格就好。

    王爷总揽全局,看得比我们高远得多,他第一阶段要重点对付的,是凤阳-合肥一线的阿巴泰、博洛、岳乐父子。

    合肥在大别山东部边缘,地势已经平坦,淝水河道便于大量运输兵马钱粮军备,可以做一个大得多的局。一旦合肥凤阳方向取得决定性突破,***人心不稳,我们信阳这边再以较少的部队北进扩大战果,才能事半功倍。”

    刘国能对于张煌言的说法还是很信任的,只好暂时忍了。

    张煌言和刘国能三年前就打了一次辅助,如今依然只能扮演第二战场,谁让他们这儿交通条件不好呢。

    随着明清重新开战进行了大半个月,战局对峙线稍有整理,南北双方的有识之士,都不约而同意识到:

    今年的主决战战场,怕是就要在凤阳和合肥之间的皖北平原拉开了。

    ……

    话分三头。

    隆武三年八月二十,南京。

    阿济格是八月初十开始发动进攻的,凤阳的阿巴泰、博洛等人,则是八月十五动的手,两路大军之间也就隔了五天。

    所以八月二十这天,也就才刚刚距离前线战火彻底重燃的消息传回南京两三天而已。

    至于陕西的吴三桂正式扯旗助明抗清,虽然发生在八月初一,还要早十天。

    但考虑到陕西和南明控制的辖区,并没有办法走潼关道、河洛道通讯,一切消息需要翻越秦岭由四川的方孔炤转达,

    所以吴三桂正式扯旗反正的消息,也并没有明显比淮西战场的消息早送到,几乎是前后脚。

    最近这三日里,南京城中收到的告急文书,可以说密集如雪片相似。

    “***又打过来了!听说已经围了上蔡、寿县!淮安这边的***,也有不小动静!”

    “居然有那么多路一齐进攻?好不容易享受了几年太平,终究是躲不过呐!”

    纵然大明在上一场战争中,最终成功取得了防御战的胜利、还反攻夺回了淮南地,可数十年来清军肆虐留下的心理阴影,还是让朝中不少文官生出了胆怯。

    很多不知兵的文官,或许跟南宋鄂州战役击退忽必烈、经过十三年休战后,又听说忽必烈再次南侵时,心态差不多恐慌吧。

    不过,哪怕是当年忽必烈休战十三年后再犯,南宋众臣一开始也是有一根主心骨的,那就是指望当初鄂州之战击退忽必烈的贾似道能力挽狂澜,再扮演一次救世主。

    此时此刻,南明朝廷中那些不知兵的废物,也纷纷上书,请求鄂王爷朱树人亲自督师,击退***。

    朱树人挂着大都督、节制中外诸军事的头衔,他也确实有义务担纲大局。

    看着群臣的恳切请求,隆武帝朱常淓也没有办法,只好请女婿来商量。

    在朱常淓印象中,其他文官最近一两年几乎都不指责朱树人,也不要求朱树人做什么事情,他原本还以为朱树人已经彻底控制住了朝政。

    现在得知居然还有那么多文官敢于对他女婿指手画脚,朱常淓的心情实在是复杂。

    一方面他也希望女儿女婿外孙能稳稳掌握住权力,好好过渡下去。另一方面,他自己毕竟是皇帝,女婿如果太强势,搞到一言九鼎,他也担心被完全架空。

    朱树人被招来后,朱常淓略微忐忑地问他意见:“众臣皆力谏卿亲自督师,卿意下如何?”

    朱树人浮光掠影快速看了一遍,精神抖擞应诺:“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臣受父皇厚恩,天下百姓期待,自当鞠躬尽瘁力保我大明江山。

    此番***敢来,不仅要趁机痛击,说不定还能趁势北伐,光复中原!臣愿亲领京畿重兵,过江至合肥督师,随机应变。”

    朱常淓看着女婿的眼神,观察了很久,叹了口气:“卿如此说,朕便放心了。宫中府中,不必担忧,朕自会看顾,卿但尽心戎事即可。”

    离开乾清宫后,朱树人刚准备拐去春和宫,见见老婆儿子,结果在宫门口看到大都督府主簿顾炎武在那儿候着。朱树人便临时停步,随口吩咐:

    “亭林兄,帮孤写份《出师表》,不求有武侯的文采,但也要配得上载之史册、流传后世,对得起此番庶竭驽钝,驱逐鞑虏,光复中原,还于旧都!”

    “下官谨遵钧命。”顾炎武长揖领命,自去舞文弄墨不提。

    朱树人转过几处池阁楼台,信步走进春和宫,门口的宦官宫女也并无人阻拦——

    虽说春和宫里住的那位小皇孙,名义上现在是朱树人的“内侄”(老婆的侄儿),理论上姑父探望内侄还是该走流程请示的。可实际上压根儿没人多这个事。

    朱树人刚进门,就看到妻子朱毓婵带着个一岁零七个月的朱慈煜在那儿乱跑。两周岁不到的小孩,正是最顽皮的时候,学会奔跑后就想着到处窜,根本拦都拦不住。

    至于学说话,大约七八个月的时候开始学喊父母,一周岁能喊大部分亲戚、认识些东西,如今一岁七八个月,勉强能说些短句子。

    朱树人拦在跑步不看路的朱慈煜面前,朱慈煜直到撞上人才停下来,又往后跌跌撞撞。

    旁边贴身陪跑的宫女连忙一跃、顺势一滚,滚到皇太孙背后当垫子。朱慈煜果然往后摔倒,一屁股坐在宫女身上,缓冲充分毫发无伤。

    朱树人不由摇了摇头,为了怕这孩子夭折,出生以来保护过度了,以至于如此骄纵。将来渐渐懂事,再这样任意胡作非为,怕是要养废,大明江山白给到一个废物手上,自己毕生心血建设,怕是也会损耗。

    等孩子再稍微大一点,不容易死了,该教训还是要教训。

    “起来!以后乱跑摔了不许让别人垫背!自己摔几次就知道疼了!”

    朱树人板着脸,倒也没说什么文绉绉的“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两岁小孩一个字不识听得懂个屁,当然只能跟他说“自己摔过才知道疼”这种最粗浅的生存常识。

    朱慈煜倒也怕他,乖乖认了:“是,父王。”

    朱树人法令纹抽抽了一下,毫无表情地轻声说:“喊姑父。”

    朱慈煜很是不解,不知道该怎么喊。而这一拖延,朱毓婵也已经赶过来了。

    她连忙低声说:“孩子还太小,扭不过来,刚学说话的时候,私下里就教他喊父王母妃了,现在脑子还转不过来呢。以后懂事了再慢慢改就是了,这种事儿不急,又没外人听见。”

    一年前,朱慈煜刚牙牙学语喊父母的时候,朱毓婵哪里会跟儿子讲究朝廷礼法、兼祧宗嗣的繁文缛节,当然是按照天然血缘教他喊了。

    婴儿学东西需要很长时间的巩固,而且天性使然,自然发音就比较容易发爸妈之类的音,这是无论种族人种都一样的。

    一旦初始知识巩固后,再要强行扭转非常麻烦。按照现代医学,基本上也是三岁以后才能理解这种程度的复杂叙事。

    朱树人也只好暂时作罢,摸了摸朱慈煜的脑袋,简单说教两句,让他到旁边玩。他今天主要是来找朱毓婵的。

    “父皇已经收了群臣无数奏折了,三天后孤便要出京,带兵督师合肥。阿济格那边有苍水兄和刘国能顶着,淮扬有李辅明。

    孤坐镇合肥,只要击退阿巴泰和博洛、岳乐,南京人心便能重新安稳,用不了多久时间,后续追击,自然会分派众将,不会亲力亲为的。”

    朱树人随口许诺,也不管自己做不做得到,这些话只是为了让妻子安心,别多想。

    朱毓婵果然还是有些不舍,大眼珠子都水汪汪的,挽住夫君的胳膊摇晃:“又要亲征?都当王爷了怎么打仗还得亲力亲为?这两年看着朝中百官都挺服帖的,怎么事到临头又闹腾了。”

    朱树人凛然道:“这有什么好怪百官的?这不是孤应当做的么!要说掌权,当年贾似道在南宋权柄小么?忽必烈重临,他不还得亲自督师。

    权势国柄,本就是靠攘御外侮建立起来的,谁能护佑我大明江山,谁才配享受天下人感恩、将士拥戴。何况我只是去合肥,比三年前休战前那最后一战,也危险不了多少,那一战,我最后不也去扬州督师了么?”

    朱毓婵都着嘴想了一会儿,低声细气地问:“那要是打了胜仗,还得亲自带兵追击么?孩子还这么小,你还舍得远离。”

    朱树人:“如果反击能拿下凤阳城,那肯定是要战后进一下凤阳城的,好歹是收复了中都。其他各地,就算要反击,咱也不过淮河,就留在合肥,这总行了吧?”

    朱毓婵得了夫君保证,这才回嗔作喜,勉强同意了。

    不过她想了想,又交代了几个问题,无非是关于饮食起居这些,让朱树人就算领兵在外,也不用跟将士们同甘共苦,毕竟都是王爷了,还是应该搞点特殊化的。

    对于这些老生常谈,朱树人当然也让她尽管放心,表示不会刻意作秀的。

    朱毓婵又问:“子翎姐跟夫君也算新婚燕尔,这才过门四五个月吧,还是好好想想怎么过她这关——去合肥,不会还带妾侍吧?要是能带,带着也好,好歹有个照应,妾身不会吃醋的。”

    朱树人倒是被这问题问得一愣,随后斟酌着说:“被夫人这么一说……倒是可以带两个到合肥,也有个照料。当然只是带到合肥城里,不会带进军营。

    孤不是好色,也不会以姿色决定带谁,就只带子翎和玉京吧,她俩毕竟文辞便给,也曾为朝廷立下功勋,在宣传扰敌军心方面有所建树。留在身边,说不定能做些宣传工作。

    这几年朝中政务革故鼎新,也算开明了不少,自从密之兄派子翎到了江宁研究所勾当,后续大家闺秀的读书女子,也逐渐有允许参加这些闭门研究、学术切磋的。将来我大明能开放的女官,肯定会越来越多的,给世人树个榜样也好。”

    朱树人当然也知道大明如今的礼教有多么森严残酷,所以也没指望步子迈太大扯着澹,女官这种事情,虽然明初就有,现在要恢复,也是千难万难。

    所以前几年停战种田、慢慢整顿内政,朱树人也只是在一些学术博物类的研究岗位上,以及一些文化宣传岗位上,用一些事务性的女官。

    总的原则,就是不让女人去协调事情、管理别人,只让她们做事而不管人。

    明朝的男性官吏,是很难忍受女人在头顶上指挥他们的,但如果让他们指挥女人、女人具体做事,抵触就会小一些。

    当然,以后如果某一些战线女人渐渐多起来,或者主要都是女人,那还是可以从女人里挑选管理岗,然后确保其下属也都是女人。由女人管女人,就没那么多人反对了。

    任何改革,都得从软柿子开始捏。

    这些近况,朱毓婵也是知道的,也就没有多想,任由夫君带上方子翎和卞玉京去合肥,好歹生活有个照料。

    ……

    经过三天的紧急整顿,朱树人抽调了南京周边、江南各地驻扎的十万中枢军队,从采石矶渡江北伐,增援合肥。

    当然,参战的军队绝不止这十万人。大明在淮南战线本来就常年驻有重兵,整个防线上摊开的兵力,全加起来三十万都有。

    四川那边汉中、宝鸡前线驻扎有几万,

    中路襄阳-南阳-信阳那边常年驻扎近十万人,

    中路合肥及周边,包括寿县、巢湖等军事重地,也常驻八万多人,

    再东边扬州、淮安也有六七万。

    所以朱树人把江南的十万战略预备队压到合肥一线,跟合肥战区原本的八万大军合兵一处,就可以有十八万人对付阿巴泰、岳乐、博洛。

    如果不够,还能继续从后方湖广、江南抽调援军。当初朱树人在湖广、四川时,就能拥兵达三十万。

    如今大明种田发展数年,原本属于南直隶的朝廷军队,还有江西、浙江、福建的兵马也都被朱树人整编重练、补足空饷缺额,他能调动的总正规军兵力,也已经至少翻倍了,总人数不下六十万。

    这动员比例还算是很低的,一定程度上走了精兵路线,也考虑到了军工生产的跟进速度。如果跟北边的清廷那样动员,朱树人就是动员出一百万炮灰也不难。

    毕竟有新式武器可以使用,却非要走人海战术路线、弄一大堆士兵用低劣的武器去作战,那也不符合朱树人的风格。人多了反而容易人心涣散士气不稳,不患寡而患不均。

    试想如果朝廷明明能大量生产步枪、生产水力锻造的钢甲,却让更多的士兵没有步枪、没有钢甲就去打仗,那些分配不到好武器的士兵会怎么想。

第337章 这可不是淝水之战(八千字大章)

    朱树人带领十万大军,八月二十四出京,经过短短六七天的行军,经长江、濡须水、巢湖、淝水,于九月初一顺利抵达合肥。

    他的到来,当然极大地鼓舞了庐州府明军的士气。黄得功、黄蜚、金声桓、蔺养成等诸将皆大展旌旗、整列人马,出城至淝水码头迎接。

    “末将恭迎王爷!”

    “王爷用兵如神,有王爷坐镇,淮北鞑子定然灰飞烟灭!”

    “诶,军中该称大都督,礼数不可废。”

    被众将追捧一番后,朱树人云淡风轻地抬手止住大伙儿的吹嘘,信马由缰入城,一边随口追问军情:

    “前线战况如何,鞑子打到哪里了?”

    黄得功执掌合肥周边战区防务多年,当然要由他负责汇报,他如数家珍地说:“鞑子进攻已经有半个多月了,十天前开始尝试合围寿县。

    我军遵照王爷战前的指示,坚壁清野,并不求一时的寸土必争,所以前线野战兵马都收缩进了寿县,任由鞑子合围。

    城外只留下与寿县城池隔淝水相望的八公山大寨,有重兵据险而守,成掎角之势。且可夹断淝水,不让鞑子运兵船、运粮船从淮河偷入淝水。

    我军自从隆武元年与鞑子休战以来,这两年半中,有稳固经营寿县城防与八公山大寨建设,八公山上还筑造了多座炮台,炮位射角也都是精密设计过的,足以完全覆盖淝水河面。

    山上营寨也有大量存粮,还建设了引水水路,可以护住一处从淝水河中取水的要点,鞑子想攻山,难度不会低于强攻寿县城池,想断粮断水也是绝无可能。”

    黄得功这番解说,朱树人光听有些不直观,好在众人是骑在马上闲聊,没多久就入城到了黄得功的幕府。黄得功立刻让人取来地图,指点着补充解说。

    寿县之所以自古是南北对峙的兵家必争之地,就是因为这地方是淮河分出淝水的河口。淝水再经过巢湖、濡须水,可以沟通长江。

    在长江和淮河的中下游,就这一条水道能连接江淮,再往下就得到扬州淮安之间的邗沟运河了,那都快入海了。

    而寿县的城池,位于淮河、淝水这个三岔口的南岸(既在淮南,也在淝南),淮河在此从西南流向东北,然后在东南方向分叉出淝水。

    所以要彻底夹断淝水,还得在三岔口的东岸、也就是淮南淝北的那个夹角上,也驻兵掐断。

    而那个三岔口的东岸,因为地势高峻崎岖,是造不了城池的,只有一座八公山,也就只能修个山寨。或者说淮河之所以流到这儿分叉了,就是因为被八公山所阻挡。

    这座八公山嘛,历史上也很有名——没错,就是前秦东晋淝水之战时,留下“八公山上、草木皆兵”成语的那座八公山了。

    当然,如今明清两军在寿县战场的对峙态势,跟一千多年前的淝水之战还是有明显区别的。

    因为淝水之战时,前秦军队已经攻克了寿县,拿下了淝水河口西岸的土地,把东晋军队逼到只剩东岸可以防守,导致东晋才要把主力驻扎在八公山上和山南侧的平缓地带。

    所以最后决战时,谢玄才需要派人跟秦军带话,让苻坚别太怂、退后一段,在淝水西岸让出一块空地供晋军渡河。

    而现在,无论是寿县还是八公山,都在明军手中,清军只能拉一个更大的包围圈,把寿县和八公山都囊括在其中,试图徐徐蚕食。

    但明清已经休战两年半了,过去两年半里,朱树人潜心种田,无时无刻不在推演将来战端重开时的战争态势发展方向。他又岂会不下本钱经营这几个最前沿的咽喉要塞?

    三年前张煌言守的南阳县,就已经让阿济格苦不堪言。阿巴泰岳乐等人不过是因为当年没有参加一线攻坚,没吃到过这种苦头,多多少少相对轻敌些。

    但今天,被朱树人武装了两年半的寿县和八公山,上了开花弹炮台和棱堡,还经过精密的交叉火力覆盖设计,确保绝对无死角,绝对能让阿巴泰崩掉满嘴牙!

    ……

    “阿巴泰这是年老无知了,都不知道他那几个弟弟,当年是如何在大明坚城之下灰头土脸退走的么?他不会强攻寿县和八公山了吧?”

    了解清楚自己抵达之前、所发生的前沿战况后,朱树人也是忍不住轻松地笑了。

    他巴不得阿巴泰好好强攻,多死一点人在攻坚战中。

    被朱树人的气概所折服,幕府中也充满了轻松地氛围,众将都是表情轻松,黄得功忍住笑说:

    “不出王爷所料,阿巴泰一开始果然比其他清军将帅更激进一些。不过磕掉几颗牙后,也变消停了。

    八月二十开始,他就尝试强攻,先是猛攻寿县,打了四五日,损兵折将毫无收获,估计折了两三千人,又掉头去打八公山大寨。

    别看八公山上看起来没有连贯的城墙,只有一些拦截山道的小段墙体、炮台。结果正因为如此,阿巴泰数次都觉得似乎再搏一把就能看到机会,结果被勾引得愈发欲罢不能,五六日内,死伤的兵马人数比强攻寿县还多了数成。

    不过听说攻城死伤的多是汉军旗和鞑子新建的绿营,那些真鞑并不拿来攻城消耗,倒是可惜。咱也不指望杀北方汉人多立军功,但愿他们士气低落之后,将来能迷途知返,知道鞑子只是拿他们当炮灰,决战时肯倒戈我大明就好了。”

    朱树人对这个结果倒也不以为异。当初崇祯统治时期,北方汉人确实过得比南方更苦逼,他们对大明毫无感情,甚至只有厌恶,也是正常的,

    不可能指望如今大明情况好转了,鼎新革故了,绿营就会直接弃暗投明。尤其在多尔衮这几年的竭泽而渔中,绿营是受益阶级,等于被抬成了“统治阶级的助手”,待遇还不错,怎么可能心向大明?

    反而是那些纯被压榨的被统治阶级,北方汉人中没当兵的贫民,才是大明更容易拉拢的对象,他们是认清跟鞑子混还不如跟大明混的。

    绿营已经是大浪淘沙精挑细选、最有汉奸潜质的一批人了,这是没办法的,只有先打疼,诛其出头者,往死里打。

    他也就务实地说:“暂时还轮不到可怜拉拢绿营,至少在两淮战役中,这是不可能的,如果想让咱汉人百姓少在内战中牺牲,先想象怎么把这一串决战打好打漂亮。

    等北方汉人看到清狗没有前途,自然会重新反思的。现在还是相持阶段,说这些言之过早了。还是继续介绍、清军攻打八公山失利后,又有什么举动吧。”

    黄得功:“鞑子连日强攻八公山,损兵折将后,倒是似乎倾向于改为长期围困,尤其前两日清军斥候也探知情报,知道王爷您的援军即将抵达合肥,

    阿巴泰便围住寿县,并分兵主力走陆路沿淝水稍稍南下、迎击王爷您,以免寿县包围圈的清军腹背受敌。

    看这架势,还是老套的围点打援,围住寿县和八公山,断守军粮草,指望时间久了之后,我合肥大军要去救援,然后好跟合肥援军野战决战。”

    朱树人闻言,露出了满意的笑容:“看来,鞑子至今还觉得,他们野战无敌?三年前多铎是怎么死的,他们忘了?”

    黄得功整理了一下语言,委婉地说:“王爷,恕末将直言,阿巴泰的思路虽然老套,但设身处地想,鞑子也确实没有更多选择。他们是没办法,耗不下去了,总要想办法决战,试试重创我大明主力。

    而且说句实在话,鞑子将帅当中,至今还有相当一部分,对三年前多铎覆亡之战颇为不服,觉得多铎是因为冒进,孤军深入,被围困在江南,

    后来还经过南京、金山寺、江阴三场围堵消耗战,导致其兵马折损过半、物资军备极度耗竭的情况下,王爷最后才野战全灭之。

    所以那些没参加过三年前江南之战的清军将帅,普遍认为这是特例。认为如果清军不是被提前消耗折损过半、蹉跎月余弹尽矢绝,而是一开始兵锋正锐就跟我大明野战决战,他们依然有很大把握取胜。”

    朱树人一愣,随即释然,原来鞑子是这么想的:

    “他们肯这么想,那就最好了。行,这次就让他们看看,清军没有被孤提前断后路断补给、战力完备的状态下,直接跟我大明野战决战,到底能不能赢!

    阿巴泰这一路,有多少人马?其他各路清军理他多远,大致有多少兵马?”

    朱树人也不会打无准备之仗,哪怕存了决战的心思,也要摸清敌人虚实先。在南京时他也有得到一些情报,但毕竟不如合肥前线实时更新的数据更准确。

    黄得功等人也连忙把搜集到的情况汇总反馈:

    清军此番南征,动用总兵力不下三四十万之众!不过也是分在四条战线上的。

    最西边在潼关跟吴三桂互撕的豪格,兵力是最弱的,也就两万满蒙兵,大约各一个旗编制,加上一个汉军旗,以及山西绿营姜瓖作为战略预备队。全加起来占用人数不超过五万。

    第二弱的便是最东边淮安府的清军,也只有四五万人。

    原本战前清军在淮安战场有四路人马,分别是驻扎宿迁的满达海、驻扎邳州的耿仲明、驻扎徐州的尚善、驻扎海州(连云港)的孔有德(这支部队是水师为主),这四路加起来,至少有八万多人。

    但开战之初,清军因为战略重点的调整,淮安那路只守不攻,就把尚善和耿仲明都往西调了,在淮安战场陆军只留了满达海,水师只留了孔有德,所以那边的兵力也减少了将近一半,全增补到了凤阳、寿县、合肥这一侧。

    以至于在这波调度之前,阿巴泰的兵力原本比阿济格也多不了太多,但凭空多了四万生力军后,阿巴泰这一路就一举跃升到四路清军中绝对最强的一支。

    阿济格在南阳的兵力不到十万,阿巴泰在凤阳原本就有十几万之众,又加上四万多援军,总兵力居然跟合肥战区的明军、加上朱树人带来的援军差不多。

    具体数字,黄得功也没法摸得太清楚,但基本上明清两方都是十五到二十万大军之间,出入不会超过一两成——朱树人现在有十八万人,对面的敌人最少比他少一成多,最多比他多一成多。

    朱树人摸着胡子盘算:“看来兵力上居然势均力敌,不错,难得的公平一战。兵力构成呢?”

    黄得功:“满八旗中的三个,多尔衮直属的两白旗和阿巴泰的正蓝旗,加上两个蒙军旗,一共四到五万骑兵。另有汉军旗两万人、绿营兵大约十万。

    两白旗三年前被我军全歼了,所以都是这两年半内,用后方的两白旗预备役士卒,加上两黄旗抽调的军官重建的。那几个蒙军旗当初也被重创过,也是后来回后方增补满员的,战力估计比全盛时有所下降。

    多尔衮素来喜欢用他自己嫡系的部队、打容易出功劳的主攻战场,让其他部队打次要战场负责牵制。此番也依然是如此。

    前几日斥候战中抓到一些俘虏,也都说清廷内部,有不少人反对今年重开南征,人心不齐有些兵马不太调得动,多尔衮就更加只能依赖嫡系部队先打些胜仗,证明他的决策正确。”

    听完这些情报,朱树人算是彻底放心了:如此看来,打赢这一仗,不仅可以重创清军,甚至有可能撕裂清廷内部的统治团结,让多尔衮的一言堂也彻底遭到挑战,这是好事啊。

    既然如此,他就更有决心和野心,去打一场漂亮仗,不但要在物理层面赢,更要赢得好看,在心理层面摧垮鞑子的心理优势,让他们自我怀疑、反思,甚至最终内讧!

    捋顺思路后,朱树人叹息着拍板:“原本孤还打算多用诡计,随机应变,能消耗就消耗,然后再图决战。

    可既然鞑子内部也如此人心不齐,咱就不仅要打赢,还要赢得让鞑子完全找不到借口!因为要是还跟三年前那样,多铎死了都让鞑子觉得‘这是运气不好、是特殊情况下的特例’,那多尔衮就还能维持他的方针,让鞑子依然愿意往这个坑里砸资源。

    只有让鞑子看清:他们就算堂堂正正打硬仗,也依然会被我大明堂堂正正碾压,那么鞑子才会反思——一切都是多尔衮那个重开战端的决策本身就大错特错了!

    我们要用军事上的胜利,诱导出鞑子在政治上的内讧!彻底灭了他们的侥幸心理!为了这一点,哪怕多战死数千士卒……怕是也只能忍了。

    一切牺牲,都是为了将来全局更少的牺牲。做人有时候要用阴谋诡计,有时候得用堂堂之师,奇正相合,更能摧垮敌人的心理!”

    朱树人带来的曹变蛟、乃至合肥本地的黄得功、黄蜚,无不深以为然。

    这些人本就是勇毅刚猛的悍将,如今武器装备得到升级,部队操练士气也上升了一个台阶,他们有信心在堂堂正正之战中杀败鞑子!

    是时候了。

    朱树人看诸将的态度众志成城,便下令:“援军远来,且驻扎休整三日,三日后徐徐北进扎营,稳扎稳打,并给包围寿县的清军下去战书,约他们决战!”

    ……

    三天疏忽而过,转眼到了九月初五,最近几日略微忐忑的寿县围城大营内,清军中路军主帅阿巴泰,终于收到了朱树人的战书。

    阿巴泰是奴儿哈赤第七子,黄台吉的哥哥,如今已经非常衰老了。

    他今年五十八岁,比黄台吉海老三岁,历史上原本应该在今年三月就病死了,如今算是蝴蝶效应多活了几个月了,可能是因为比历史同期更受朝廷重用,人逢喜事精神爽吧。

    但生理的自然极限是不容违背的,阿巴泰纵然还活着,也已经老病缠身,一直卧榻很少起来。军中事务,实际上主要是两个儿子岳乐和博洛在操心。

    最近半个月之内,尚善、耿仲明从东边调来归他调遣,但实际上也是由岳乐和博洛一人管一个,阿巴泰很少过问细节。

    除了两个儿子和其他镇守一方的大将之外,阿巴泰手下也算年轻新秀将才济济。三年前两白旗全军覆没,后来拉预备役重建,让不少原先二线的军官,以及文职转武的中年将领得到了出头机会。

    比如济尔哈朗筹划两白旗筹建的人事工作时,主要从皇帝直属的镶黄旗拉人来掺沙子。所以镶黄旗的钮钴禄.伊尔登、钮钴禄.遏必隆等中层将领,都被抽调了过来。

    两白旗原本的文职转武、或二线将领转正,则有塔拜系的额克亲、班布尔善,加上苏克萨哈等人,反正这些人都是三年前躲过了多铎覆灭之战、幸存下来的两白旗精英。

    历史上这些人好多都是要十几二十年后,顺治都死了的时候,才位居宰辅,如今都只是中高层将领。

    此时此刻,阿巴泰得到明军战书,当然要重视,也就把在寿县战场的主要将领,都召集到了一起,商讨是否要赴约决战。

    岳乐、博洛居左右两班首位,尚善、耿仲明次之,其后伊尔登、遏必隆、额克亲、班布尔善、苏克萨哈依次分列左右。

    “朱树人下来战书,约我等三日后于芍陂决战,如何对敌?”阿巴泰拿着朱树人送来的卷轴,对着众将晃了一晃。

    众将并没有提前得知战书的内容,闻言后顿时都是一惊,简直如同冷水溅入油锅,直接诈了。

    岳乐:“什么?南蛮子居然敢主动约我大清决战?还是野战?朱树人这诡计多端的奸贼失心疯了么?莫非有诈?”

    博洛:“南蛮子约战于芍陂?这地形倒是相对逼仄,确实不利于大军展开,但我军凭什么要听他们的?半道截击不行么?”

    两大主将率先发表完意见,其他将领对这种说法也是深以为然。

    大伙儿都觉得不可思议,琢磨了一会儿,资历较浅的苏克萨哈才用商量的口吻推演:

    “不知南蛮子具体约在芍水南岸还是北岸?莫非是想重演当年前秦东晋的淝水之战?让我军在芍水北岸退让出一块地皮、好让明军渡河决战?

    那就太异想天开小看我大清了!苻坚何等窝囊,麾下号称百万之众,却人心不齐,一退即溃!我大清如日中天,万众一心,就算稍作退却,也能如臂使指、随时随地返身杀回!到时候把明军半渡而击杀得片甲不留!”

    苏克萨哈发言,也是为了捞表现机会。他说这番话的时候,是指着地图问的。

    在合肥和寿县之间,一共有大约一百二三十里的路程,全程都是沿着淝水的。而淝水西岸不远,原本就是大片沼泽湿地,早在春秋战国的时候,楚国令尹孙叔敖修了水利工程“芍陂”,然后当地的沼泽才渐渐变成圩田,低洼地带则进一步疏浚用于蓄水。

    芍陂是个北宽南窄的倒三角形状,最北端、最靠近淝水的地方,只有五六里宽,那里还有一条小河,就叫芍水,芍陂的水从那里流出湖泊,注入淝水。

    越往南湖泊越窄,湖面距离淝水的也就越远,到芍陂的最南端,距离淝水约有二十五里。

    朱树人的军队是从合肥北上增援寿县的,而阿巴泰的军队是从寿县以南南下迎击,自然状态下,当然就会在淝水和芍陂之间的狭长地带相遇。

    当然,如果阿巴泰肯退缩,他也可以把部队退缩到芍陂北口更北边,把明军放进开阔地带再战,避免左右两边都是水域的狭窄地形。

    同理明军如果缩在合肥城北数十里的地方,坚持不北上,那也可以把清军再往南放,放到芍陂南口更南面的宽敞地带作战。

    清军有骑兵之利,肯定是自觉越开阔越便于迂回的战场越有利。

    而明军擅阵战,能把敌人逼到一个左右没法迂回的空间内决战,也能多占点便宜。

    这其中的取舍,就要看双方将帅的求战迫切程度了。

    苏克萨哈也知道这一点,所以他倾向于如果答应约战,就放明军过芍水,离开芍陂最狭窄的北口,放到芍陂以北的开阔地决战。

    到时候明军还要承受背水一战的劣势。如果渡过芍水后还被清军打败,想逃都很难逃,会直接被驱赶下芍水淹死。

    当然明军肯定有水师优势,有战船可以沿着淝水推进,多多少少可以接应陆军。而清军在那处战场是完全没有船只可用的,

    因为寿县和八公山还在明军手中,寿县城东的炮台和八公山上的炮台可以完全封锁淮河-淝水河口,清军的船不可能通过那个点开到南方。

    然而,苏克萨哈的见解,很快被三年前吃过苦头的尚善驳斥了:

    “不可轻敌!就算朱树人是打着重现淝水之战的企图,我军也不能因为大清众志成城,就轻易放蛮子过河!

    南蛮子对于诱使我军退却、假装要强渡河流追击这一手,玩得太熟练精妙了!三年前的江阴决战,豫亲王麾下左翼军,便是中了南蛮子的奸计!

    当时南蛮子也摆出要顶着我军在横塘河东岸的守军,强行渡河、威胁王爷的左翼。李将军当时觉得,便是被明军隔河火枪攒射压得暂退也无妨,迟早可以等明军第一批先锋过河后,再返身杀回半渡而击。

    可结果呢?明军擅用骑兵炮!非常灵活,可以前沿部署,拉到哪儿立刻就能开火!最后我军想要反冲,却被明军的骑兵炮和一种高抛曲射的开花弹火炮阻却,导致明军意外站稳了阵脚!

    如今要是还这么搞,我怕明军会故技重施!朱树人根本不是在赌我军士气会如前秦军般低落,他赌的是明军快速前进部署的野战炮,可以巩固住我军沿河部队退却后形成的登陆场!

    而且淝水战场上明军还有水师之利,我们没船敌人有船,要是敌军装着大炮的战船直接插入芍水,掩护明军渡河,我们就很难阻挡了,只会失去先机。”

    尚善并不算清军诸将中有脑子的,但他毕竟也是三年前那一系列战役中,经历最丰富、还活着回来的高级将领。俗话说吃一堑长一智,他吃了那么多败仗,对敌人很了解,已经算是眼下阿巴泰麾下“吃堑最多的活化石”。

    对于他的意见,阿巴泰也就不能不重视。阿巴泰咳嗽了几声,喘息着拍板道:

    “尚善,你也不必败多了就自隳其志,丧了我军军威。不过你所言,确实也不无道理。明军擅长灵活突前部署火炮,此法为我军至今没能掌握。

    我军火炮,多失于笨重,除了佛郎机,其他无法快速在前沿展开。明军还有水师之利,所以战场上多留一条河横亘着,终究是多一个变数。

    不如我军提前南下,抢先渡过芍水,并且再前出数十里,推进到芍陂南口,道相对开阔地带摆开阵势迎击明军。而且我军渡过芍水后,可以分出辅兵填塞芍水河口,

    不求彻底阻断水流,以致泛滥,但至少也要把芍水河口缩小填浅到炮船无法从淝水驶入芍水。如此,则明军炮兵无法出现在我军后方,我军自可进退自如。”

    明军的优势,不就是有河的地方就能有炮船通过,然后靠河面上的火炮助战压制么?那把航道临时填塞了,不就能废掉明军的这项优势!

    阿巴泰觉得自己的考虑,已经是最大限度兴利除弊了,把战场挑选在最适合北方骑兵部队的位置。

    诸将思索了一下,他俩儿子其实也想到一些风险,但他们很自信,又不想损父亲面子,便没有说。

    其他诸将当中,只有相对最稳重保守的遏必隆,提出了一点:“饶郡王(阿巴泰的爵位是郡王),若是如此,岂非把我军带入了一个背水一战的境地?

    我军抢先渡过芍水,如果无法冲入芍陂南口以南的开阔地带,而是被明军抢先北上堵在了芍陂南口以北的三角区域,到时候就是东有淝水,西有芍陂,北有芍水,只有南侧明军来路方向,才有开阔平坦陆路可以迂回。

    明军把我们堵在三面环水之地,试图猛攻围歼我们,又当如何避免?”

    遏必隆此言一出,旁边众将倒是无人指责他逻辑不对,但除了苏克萨哈、额尔克等人跟他地位相当,不好出声耻笑以外,要不就是尚善这个吃了几次苦头的,比较低调。其他但凡地位比遏必隆高的,都是哄堂大笑:

    “南蛮子想把我军堵在一处三面环水的战场,就把我军围歼?芍陂南口与淝水之间足有二三十里宽的正面,我八旗铁骑不能直捣正面突围么?

    南蛮子要堵我们,也是临时加急北上,根本不可能来得及在芍陂南口预设营寨、堑壕、甬道。在平原野地上还想阻止我八旗正面突破?”

    “你觉得王爷这计划行险,那你倒是说个更好的法子啊!究竟是这个法子风险大,还是放南蛮子过芍水风险更大?世上本无万全之策,用兵总得有取舍,你想什么都占,那朱树人也不敢来和咱决战了啊!”

    众将最后这番看法,倒算是话糙理不糙。

    朱树人如果得不到一个合适的战机,他也是不会轻易被清军逼战的。

    自从从合肥城北上以来,这最后一百二十里路,朱树人走得是极为小心,基本上就是复刻了曾国藩的“结硬寨、打呆仗”,每往北推进三十里,就要扎下一个营寨,然后连营往北稳扎稳打。

    一百二十里路,如果让他全程走完,中间一共能扎三次寨。一发现情况不对劲,就立刻缩进寨子死守。

    所以他约阿巴泰决战,阿巴泰也得拿出点诚意出一点血,否则选一个纯对清军有利的战场地理、战斗时机,朱树人完全可以避战的。

    清军将帅权衡之后,最终还是决定在一个合适的时机、主动提前南渡芍水,然后在芍陂和淝水之间的地带,跟明军公平一战。

第338张 汝可识得此阵?!

    三天之后,淝水西岸的芍陂战场。

    稳扎稳打日进三十里的明军,终于在这一带,如期堵到了南下迎击的清军阿巴泰部主力。

    双方各有超过十万人马,旌旗猎猎,声势煊赫,几乎堵住了淝水和芍陂之间的整片空间。

    “王爷真是神机妙算呐,居然真能逼得鞑子主动南下、到这片地形对他们不太有利的战场上跟我军决战,此战我大明必胜矣!”

    曹变蛟和黄得功二人,用望远镜观察着远方逐步靠近的清军,也是壮怀激烈,对朱树人布局的信心愈发暴涨了一波,发自肺腑地感慨赞叹。

    朱树人全身套着用精良钢材水锻而成的板甲,骑在匹万里挑一的高大神骏宝马上,同样用望远镜观察着敌情,嘴角却只是淡然微笑。

    他的望远镜倍率自然也比曹变蛟他们用的更为优良,便于在更远离火线的位置远眺。

    装备这么精良,举止这么谨慎,倒也不是他怂,完全是为了将来好跟老婆交代——

    他今天亲自出寨督战,其实已经有些违背之前对公主的承诺了。当时为了安慰老婆,他可是口口声声说只苟在合肥城里的。

    观察了一番后,他淡定地点拨诸将:“军事是政治的延续,今日这个决战的决策,对我大明本就不是军事上的最优解,但却是综合考量政治和军事后的最优解。

    但既然鞑子也是求战不得,我们已经肯给他们机会速战了,挑选战场的主动权,当然应该握在我军手中,否则天时地利皆不利,我大明凭什么应战?那就继续避战拖下去呗。

    鞑子显然也知道这个道理,所以他选天时,让我军选地利,大家都觉得自己有胜算,这仗才打得起来。”

    清军肯定是希望速战的,因为无论寿县城池也好,八公山上的坚固营寨炮台也好,都不是清军短时间啃得动的,

    假以时日清军士气只会更加低落,还不如趁着现在开战才半个多月,士气还行,能野战决战就决战一把。

    清军还有一点不利于久战的因素,那就是清国的钱粮物资国力更弱,大军旷日持久的补给耗不起。而大明在钱粮方面已经有了绝对碾压的优势,才不怕耗。

    眼前这处战场,南北总长度接近四十里,最北端是芍陂注入淝水的芍水,东西宽度只有六里。最南段是芍陂的南侧边缘,距离淝水足有二三十里。

    整片战场呈南宽北窄的梯形或者说喇叭形,平均宽度十五里,所以总面积就是六百平方里。

    兵力方面,大明的合肥战区一共有十八万正规军,当然来参加野战决战的不可能有那么多——后方合肥等要害城池、沿途营寨,还要留兵把守。前方被敌军围困的寿县、八公山两处,也各自有少则一两万,多则两三万的兵力被围在里面。

    所以朱树人带来的野战部队,也就十万出头,算上后方紧邻营寨的预备队,大约十一二万。

    对面的清军情况也差不多,他们也要留下至少五万人包围寿县、八公山等地,还要在凤阳等要害留预备队驻守。所以阿巴泰能带到淝水主战场的总人数,同样在十二万左右——

    因为清军赶赴战场的途中,需要先渡过六里长的芍水,所以清军不存在战略预备队,是全军渡河一次性压上了。否则预备队留在河对岸,仓促要渡河还不容易。

    同时,清军既然敢全军渡河,淝水和芍水河口的航道,肯定是提前被清军彻底破坏了,也就不用担心明军战船绕后,因为船根本开不进去,绝对会触礁搁浅。

    双方加起来二十来万人的总兵力,要在一片足有六百平方里(150平方公里)的战场上排开,还是绰绰有余的,战场最北端一大片狭窄地区,甚至都没有清军布列,全都空着。

    ……

    由于两军都是在相向行军的途中遭遇的,都想在尽可能的范围内,为己方争取一下相对更好的地利态势——

    明军想要抢先北进,彻底把清军堵在淝水和芍陂之间,不让清军绕过芍陂南岸,这样明军就可以不用担心侧翼被迂回,全神贯注面对正面战场。

    而清军有骑兵规模和机动性优势,当然希望反其道而行之。

    比如一开始给明军看到“似乎来得及堵住淝水和芍陂南岸之间的正面”,把明军勾引来决战。

    而事到临头,等明军已经出营走了十几二十里来应战了、已经进退维谷回不去了,清军再突然提速,尝试让一部分骑兵冲出这一段区域,沿着芍陂南岸绕路,威胁明军侧背。

    这样一种双方都运动战抢时间的姿态,让两军想停下来好好列阵、再喊将领答话骂阵、宣示一番大义名分,都不可能做到了。

    两军中军还隔了几里地时,朱树人就派出了先锋斥候带着一些擅长骑术的骂阵手,掠阵而过想要喊清军的王爷或者主帅答话。

    结果对面的清军根本就不理他,只是直接让一群骂阵手阵前乱骂驱赶,简短无比,说是看在两军交战不擅杀使,暂时就不放箭了,如果明军再哔哔就直接覆盖射击!

    朱树人无奈,也就只好失去了这么一个拖延时间、慢慢列阵的短暂窗口期。

    他让人骂阵,其实还存了一个念头:大明过去三年的科研种田发展下来,眼下已经造出了初代的前装线膛狙击枪!还配上了硝化纤维无烟发射药!全军还足足装备了数百杆之多。

    这种枪械维护复杂,再装填也困难,目前只能做到临阵开一枪,就要花好几分钟重新清膛装填,一场战役最多开三五枪就得拿回去保养了。

    所以朱树人还没指望线膛枪大规模杀伤敌人,他想的只是狙几个重要将领,赢得战场上的优势。

    不过,如今还是这种武器的第一次实战,朱树人当然希望利用敌人不知道这种武器性能的认知差,利用这种突然性,一上来就捞一票大的——比如要是多尔衮能亲自来督战,那朱树人绝对不吝把所有狙击枪都憋着集中招呼多尔衮,那绝对是一本万利的生意。

    就算没有多尔衮,好歹杀个阿济格这样的亲王,至不济也要杀个阿巴泰这样的郡王。

    而清军高层压根儿不跟他对答文斗,也没有顶层将帅亲临火线,朱树人只好吩咐自己身边的狙击队暂时隐忍,千万不能提前开火暴露实力,否则下次敌人就有警觉了。

    就算后续要开火狙杀,也要等前线大规模打起来、万枪齐鸣,到时候再夹杂在普通步枪中间抽冷子,防止被敌人发现猫腻,尽量把这个杀手锏多藏一段时间。

    ……

    “鞑子连骂阵打嘴仗的时间都不给,这是摆明了要抢时间,利用他们的右翼迂回包抄我军左翼。

    让左翼加速奔跑前进,曹将军,你先带着我军骑兵骚扰迟滞鞑子骑兵的推进,黄蜚、蔺养成带步枪兵方阵紧随,尽快推进到芍陂东南岸,彻底掐断鞑子迂回的道路,逼着鞑子跟我们打正面决战!”

    朱树人摸清敌人的动向和意图后,自然也是不会含糊,立刻下了死命令,微调了部队的部署。

    好在明军在来决战之前,就已经大致推演过决战的发展方向、几种主要可能性了,所以此刻面对的情况,也算在明军的几套应对计划范围之内,各部可以按部就班有的放矢地应对。

    曹变蛟是明军第一骑兵名将,当下他就亲自带领了左翼的一半骑兵立刻行动起来,足有一万多骑,迎击拖延清军。

    曹变蛟带去的这支人马,足有三千杆后膛双管喷和转轮手枪,甲胄也很是精良,兵源也多是北方逃回的明军骑兵,战力绝对可靠。可以说单兵战力已经远在八旗骑兵之上。

    今日明清两军的兵力构成,清军胜在骑兵多,因为后方围城用不到骑兵,都能拿来野战,所以三个满人旗和两个蒙古旗的主力都拉来了,足有四万多骑兵。步兵还有七八万。

    明军这边,骑兵比清军少了一万多,还不满三万人,步兵数量跟清军基本相当,但火枪兵比例高得吓人。

    三年前休战前,明军只有五千杆新式“武昌造”步枪,如今已经有五万杆了,朱树人带到合肥战场的,就占到全军规模的将近一半,足有两万多杆。再加上老版“武昌造”、前些年督造的鸟铳、鲁密铳,全部火枪部队总人数超过了三万五千人。

    八万步兵,已经有四成以上是火枪兵,还有一些弓弩手。长枪兵等纯近战士兵的人数,已经压缩到了全军的三分之一。可以说明军步兵的兵种构成,完全不是对面清军所能想象的。

    ……

    “南蛮子想用他们的骑兵拖住时间,给他们的步兵往战场西北方延伸争取时间、堵住我军迂回的空间!

    让额克亲和班布尔善也加把劲,他们镶白旗三年前被豫亲王惹出来的耻辱,今天要彻底洗刷!务必给本王冲破明军骑兵的阻挠!让苏克萨哈的正白旗也抓紧跟上!”

    明军这边做出应对后,对面的清军主帅当然也都看得见。博洛和岳乐向父亲阿巴泰汇报后,父子飞速核计了一下,立刻就让两白旗的骑兵加速,不惜代价争取实现战术突破。

    今日之战,阿巴泰在排兵布阵上,同样也是主次分明,而且他预料到清军右翼对明军左翼的争夺会比较激烈,就把三年前被多铎白给送完了、如今才重建的满两白旗骑兵,都压在了那个方向。

    两白旗是多尔衮的嫡系,阿巴泰却不算多尔衮一派,相反他三年前在山东助剿满家洞时,跟豪格关系不错。既然多尔衮希望两白旗有立功洗刷耻辱的机会,阿巴泰自然要公事公办,把两白旗放在最艰苦也最容易出战功的方向,去死拼雪耻!

    倏忽之间,曹变蛟的一万多明军左翼骑兵,就跟班布尔善、苏克萨哈的两万多两白旗为主的骑兵撞在了一起。

    明军骑兵人数较少,却有着坚甲利兵的优势,直挺挺撞上来,第一波就杀得清军先锋人仰马翻!精钢锻造长兵和马刀翻飞,更有无数左轮手枪和双管喷贴脸到十几步的距离上狂射,瞬间爆发力极为惊人。

    数以百计的清军两白旗精锐,就在照面的一瞬间便被纷纷击毙,再是套着铁札棉甲,也防不住十步贴脸的喷子动能贯穿。

    一时之间,清军骑兵各部也是有些扰乱,下意识就开始用老本行战术、迂回保持距离,试图以骑弓抛射骚扰,等明军骑兵的密集阵势被拉扯松散,有可乘之机后再扑上撕咬。

    “放箭!跟南蛮子游斗!南蛮子都是钢甲重骑配短火枪,不能贴上去硬拼!”不少实战经验丰富的精干清军军官,下意识便这样指挥,清军的冲击势头也就为之一窒。

    明军铁骑是奔着近战决战来的,楔形冲锋阵相对密集,这样的阵型突破力惊人,但面对游斗的远程打击时,也相对脆弱。

    因为人马之间的距离相对近了之后,敌人远程骑弓胡乱抛射,就算射不中瞄准的目标,也容易覆盖误伤到旁边的士兵。相比之下,如果是松散的骑射游斗阵型,只要射不中预瞄的目标,基本就没可能误伤旁人。

    明军士兵都有重甲保护,倒不是很怕骑弓,但战马终究无法做到全部铁甲,最多就是披挂一些皮革质地的具装马铠,还只能是某些部位重点防护,否则马根本就跑不动。

    清军骑兵短暂转入游斗后,伤亡交换比立刻就好看起来,清军骑兵的伤亡速度开始下降,而对面的明军铁骑不时有战马中箭、把骑兵甩下马背,摔成内伤。

    这本是清军骑兵一贯跟明军骑兵交战的正统打法,然而今天,这种战术仅仅持续了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就被苏克萨哈和班布尔善气急败坏地制止了:

    “不许游斗骑射,冲上去正面突破南蛮子铁骑的纠缠!眼下不是顾及伤亡的时候,要的是抢时间,突破迂回到敌人侧后!不能让南蛮子后续步兵补防到位!”

    两白旗的高级将领几乎都是这样嘶吼,还拿马鞭抽打他们能遇到的、战术走样的中层军官。这种顾忌战术损失的正统打法,在今天这个特殊时刻,却绝对是误事的!

    清军两白旗陷入了短暂的混乱,然后才算是重新统一了想法,跟明军铁骑硬冲死磕,再也不玩任何花哨。

    而这恰恰就中了机动差而攻防高的明军铁骑下怀!曹变蛟势如疯虎,在阵中狂猛搏杀,三千短管喷子火器最喜欢这种贴身近战,输出远比利于远战游斗的清军骑弓爽得多。

    半炷香的惨烈激战后,清军骑兵竟付出了比明军骑兵高得多得多的伤亡,简直堪称八旗之耻。

    曾几何时,满人可是吹嘘满人不满万,满万不可敌的,现在足足两万多人的纯满人精锐骑兵,竟被人数比他们少的明军铁骑打出了惨烈的交换比!

    不过,清军以生命换时间,倒也算是一定程度上换到了时间。

    虽然一开始被拖延了,后续清军骑兵稀稀拉拉冲破曹变蛟的拉扯,终于来到了后续赶来的明军步兵正面。

    用到的时间比一开始的预期,至少晚了半炷香,但也没算太晚。

    对面明军的黄蜚、蔺养成部步兵,只能算是勉强到位,大致拉开了一条封锁线。

    但因为行军机动时太仓促太抢时间了,黄蜚和蔺养成麾下各部多多少少有些脱节,阵型也松散。阵型与阵型之间还有不少缺口空档,远比正常的甬道要宽太多。

    换言之,如果再给明军骑兵多拖延小半炷香的时间,后排赶来堵路的明军步兵就能完成列阵、弥补脱节空档了。

    从这个角度来说,两白旗骑兵多付出千人级别的伤亡、换取压缩这段突破曹变蛟所需时间的长度,绝对是划算的!

    既然这点时间,需要花费那么多袍泽的生命才能争取到,自然就更不容浪费了!

    班布尔善脸上溅血、表情狰狞地看着眼前的黄蜚部明军步兵,立刻声色俱厉地下令:“全军趁南蛮子列阵未完、冲上去把他们统统分割冲散!”

    稍远处的苏克萨哈也是一样的反应,都不及整队,就让刚刚七零八落突破曹变蛟的清军骑兵,直接朝着蔺养成冲去。

    明军左翼的两万多步兵,几乎是奔跑着刚刚赶到这处战场的,冲在最前面的黄蜚部的最前面两个方阵,才堪堪冲到芍陂湖畔、距离湖岸只有数百余丈的位置。

    不过虽然前面还有一些空间,倒是不太怕清军骑兵从哪最后两三里地迂回过去。

    明朝的芍陂已经年久失修,并不是那种湖岸扎实的人工湖。岸边早就逐渐泥泞湿地化,湖和干燥坚实土地之间的界限并不分明,最靠近湖边的地方,至少一两里地都不能走人,跑马的话更是会导致马蹄陷入烂泥。

    而明军步枪兵所用的新式火枪,覆盖射击时封锁面前两三百步、给迂回的敌人造成一定伤亡,还是可以轻松做到的。清军真要小心翼翼冒着些许泥泞迂回,绝对会被逐步赶来的明军步枪兵侧击、蒙受巨大伤亡!

    所以,清军唯一的机会,主要还是盯着明军步兵各阵奔跑脱节的空挡,直接凿穿过去!

    对面的黄蜚和蔺养成也都是打仗多年了,经验也挺丰富,这三年还经历了使用新武器新战术的严格训练。

    看到班布尔善和苏克萨哈冲来,他们也不约而同做出了同样的选择:

    “各阵自行靠拢!列步枪空心方阵!四面刺刀朝外!不要暴露弱点给鞑子!”

    明军各部立刻开始微调,这点时间也来不及各阵相互靠拢、形成更大更扎实的阵势的,于是便就近抱团,形成了一个个相互之间有数百步空挡、但至少本身足够扎实、形同刺猬的阵势。

    每一处小阵中,火枪兵都是上了刺刀后再瞄准,而且火枪朝着前后左右四个方向,都各有两成的战兵,最后阵中还有两成人数作为预备队,哪一侧袍泽一会儿伤亡大损失多,这些预备队就要填充补位上去。

    “这是什么鬼东西?各阵之间脱节这么严重,还敢抗拒我大清铁骑?”班布尔善和苏克萨哈都没看懂,但他们也知道不容浪费时间,再拖下去明军就能把阵型列得更好,所以就算看不懂,他们也是轻蔑地不管不顾直接撞了上去!

    “杀!杀光狗*的南蛮子!挡我大清者死!”

第339章 血战克敌(六千字大章)

    说句良心话,用“空心方阵”对付骑兵,自古以来都不是什么靠谱的想法。欱

    哪怕是“西班牙大方阵”走红的那百余年里,这种招数同样是昏招,因为如果敌军骑兵擅长骑射,跟你游斗,方阵步兵的远程火枪输出火力根本不够看。

    骑兵完全可以迂回绕到方阵中远程火力最薄弱的一面,然后试探、一旦发现阵中火枪兵掉头重新列阵太慢、有空档可钻,就立刻杀上来。

    纵然在接敌之初骑兵会被猬集林立的枪矛捅得战损连连,但只要扛过撕开缺口之前的那段艰苦时刻,后续就能彻底把空心方阵捣烂,实现背刺。

    谁让早期型西班牙大方阵只有两成的火枪兵呢,剩下八成都是长枪兵。哪怕最后期型,也才勉强有一小半的火枪兵。

    线列阵型正面对敌时,火枪虽少,但可以集中使用,火力密度也就还够看。方阵时,如果火枪均匀分散在四条边上,那就完全比不上集结全军孤注一掷的敌骑。

    如果不均匀分布在四条边上,而是依然试图全部集中使用、根据敌骑的迂回方向,让火枪队始终朝着敌骑,那又会出现一个问题:

    骑兵冲刺时机动性更灵活,而火枪兵必须严整列队,才能确保不乱中轰到自己战友,骑兵多绕一会儿,火枪队自己就会混乱不堪,而这个信息一旦被捕捉到,骑兵再趁乱冲杀上来,绝对能造成灭顶之灾。欱

    步兵扛骑兵,本来就是有巨大压力的,这不是打电子游戏,可以让丝血的士兵都继续输出死战不退、可以随便变阵都不至于人心惶惶、士气低落。

    自古以步战骑,临战反复改变队形就是大忌,韩信都指挥不好,只能要求步兵站桩之后就不许动,擅退者斩!

    然而,时代变了,在西方,空心方阵碾压火枪,发生在拿破仑战争前后,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套箍式刺刀的全面普及,以及全员装备火枪,再也不配单独的长枪兵。

    如此高密度的火枪,导致哪怕平分四队、不用互相支援,远程火力也足以碾压对面的骑兵,所有火枪兵可以从头站桩到战斗结束,无论遇到什么情况都不需要跑来跑去变阵制造混乱,被贴身冲刺了也就地反打,刚开完火的刺刀也能直接捅上去,不存在远近武器切换。

    此时此刻,班布尔善和苏克萨哈,遇到的就是这种情况!

    ……

    “砰砰砰——”欱

    随着班布尔善的正白旗精锐骑兵逼近到黄蜚的空心方阵两百步到一百五十步之间,明军步枪兵就纷纷开火了。

    如果有不明所以的旁观者,或许会觉得这是明军步枪兵沉不住气,都不放近了打。

    但实际上这些士兵都是严格执行军令,因为从黄蜚到各阵的守备、千总,都是这么命令的,让他们在敌人刚进入有效射程时,就不要吝惜火力,全力齐射。

    明军的目标,并不是指望第一波打击就给清军造成重大伤亡,相反他们是在诱敌、是在逼迫敌军的走位,让敌人及早知难而退、发动迂回!

    这也是这三年里,久经训练的精锐明军步枪队,从战术操典上学来的、专门应对骑兵突击时的标准战法!只是他们的敌人还不知道罢了。

    班布尔善在听到枪声密集响起时,也是微微寒毛倒竖起来,这并不是他胆怯,而是人的本能。

    数十骑清军骑兵,也闷哼着倒栽下马来,还有更多的则是战马中弹,把骑兵甩下马背。欱

    明军的新式步枪性能可以全面对标后世法国人的沙勒维尔1763型,个别性能甚至可以超越。哪怕在近两百步的距离上执行威慑射击,命中率感人,但数量多了之后,一次性射杀数十骑、射伤近百骑还是绰绰有余的。

    看着部曲的死伤,班布尔善在短暂的战栗后,脸上重新浮现出了狰狞的表情,凶顽搏命的念头也再次在大脑中占据了上风:

    “南蛮子的火枪队果然集中在正面!从蛮子各阵之间传过去、迂回到后方再践踏冲散他们!”

    班布尔善的这个猜测,如果面对的是三五年前的旧式明军,那绝对是正确的。因为那时的明军火器装备率就是那么低,甚至更低。

    能在正面表现出如此强劲的火枪火力密集度,就说明明军把所有火枪都集中到一侧了!另外几面的远程威慑力形同虚设!

    而且火枪不比弓箭,箭矢沉重,本身的动能携带率高,飞行速度慢的箭矢一样有相当杀伤力,导致弓箭是可以曲射抛射的,弓弩手在长枪兵背后朝天放箭,可以相对灵活支援阵型的任何一个方向。

    而火枪的弹丸极轻,靠质量维持的动能微乎其微,主要是靠弹丸飞行速度来维持动能,一旦弹丸速度明显下降,火枪的杀伤力就约等于零了。欱

    自古以来火枪曲射的威胁都是微乎其微,必须站到前排平射,这就导致火枪手变阵、调整输出方向,会对原本的军阵造成极大的混乱。

    班布尔善见明军火枪手沉不住气、提前暴露了虚实,也就不怒反喜,冲得越发狞厉了。

    正白旗精骑如同切黄油的热餐刀一般,犀利钻入明军那些空心方阵的间隙,直接实施了大范围迂回。

    随着大军入阵,敌我双方犬牙交错,班布尔善和苏克萨哈也就失去了对麾下部队的直接精细指挥能力,毕竟已经是敌中有我,我中有敌,大家都在打运动战,根本无法找到自己全部的部队,最多只能指挥眼跟前那一群嫡系心腹。

    不过清军将领普遍不觉得这有什么大问题,草原游牧军队素来有远比汉人军队更加“扁平化管理结构”的优势,更擅长随机应变各自为战。

    当年蒙古人就是典型,战前说好了谁主攻谁佯攻牵制,但到了实战战场上,一旦发现形势有变,原本规定佯攻的部队能抓住更好的机会,那他们也会毫不犹豫自动转化为主攻。而战前规划的主攻部队看到友军更适合主攻,也会立刻切换角色,乖乖打配合。

    清军的扁平化程度略逊于蒙古,但也不遑多让,自然对眼前的形式得心应手。各部很快分散为以甲喇甚至以牛录为单位,各自为战。欱

    每一个甲喇额真,都不用再听取班布尔善或者苏克萨哈的直接指挥,可以自己根据战争天赋、军事嗅觉自行指挥。

    一些激进而敢赌的清军甲喇额真,选择了一步到位,直接钻到那些明军阵势火枪密集侧的反方向,也就是正后方,然后才拉近距离开始发动反冲锋。

    一些暴躁耐不得的清军甲喇额真,则选择了刚迂回到侧翼,就直接对着明军方阵的腰子方向拦腰侧击,根本等不到彻底迂回到正后方搞背刺。

    具体战术五花八门,百花齐放,但结局却也殊途同归。

    想象之中绕到空心方阵侧背时、遭受远程火力打击密度便会骤降的情形,并没有出现。

    相反,明军空心方阵的每一个方向,火枪密度都是那么高!

    无论清军从哪一边冲,面对的都是疾风暴雨一般的弹幕。欱

    “杀光狗鞑子!”

    “大明必胜!有我无鞑!”

    朱树人为今日这一战,准备了两万五千杆新式武昌造,还有近万的其他相对老式一些的武器。而明军的左翼又是战前就设想过的重中之重,集结了一半以上的火力。

    黄蜚和蔺养成的步兵,一共有一万五千杆新式武昌造!五千旧式火器!足足两万的总数,足够他们把绝大多数士兵都配上火枪,这个密度根本是清军无法想象的。

    三年休战,这个世界已经彻底变了样!

    时代变了!

    或许有人会奇怪:班布尔善和苏克萨哈在一头扎进陷阱之前,不会观察敌情的么?如今都顺治三年了,清军中也有一些望远镜,早就普及了,无非是倍率和精度不如明军的,但也能提前看清明军状态啊。欱

    这就不得不说,此地的战场相对平坦,清军也找不到足够观望纵深敌情的高地。就算有望远镜,远远看去只能看到明军前排都扛着火枪,后排被挡住的士兵也是看不分明的。

    清军以老经验估摸揣测,做出错误的判断,觉得明军是虚张声势,也就情有可原。

    战场上好几万人错综复杂,没有居高临下的俯瞰条件,哪能那么容易看清后排虚实?

    而这一切,到了此时此刻,就是付出代价偿还的时候了。

    数以百计千计的清军骑兵,在很短的时间内就被步枪攒射密集倒地,鲜血肆意横流,人马残尸枕籍凌乱。

    清军各部因为各自为战,还没法统一快速做出应对,只能是各凭本事和直觉判断。

    有些甲喇额真比较蛮勇,那就直挺挺继续实施背刺突击,对面的明军步兵全部严阵以待,早已刺刀上箍,坚持开火杀敌到被贴身前的最后三十步,才端平刺刀摆出对抗冲刺的姿态。欱

    无数的清军骑兵在逼近的过程中就被射得人仰马翻,死伤惨重,最后冲到面前的,也无法在七尺长的刺刀步枪密集阵列前站到好处。

    刺刀疯狂密集攒刺之下,一群群骑兵被扎成了刺猬,即使惨叫落马也会遭到后续的密集补枪,顿时血肉模糊不可辨认。

    付出如此沉重的代价,清军取得的战果相比之下却没那么显眼。除了撞飞了一些明军火枪兵之外,斩获实在不能算多。

    即使在空心方阵上撕开了小口子,明军的预备队也会立刻填补上来,左右的刺刀也立刻压迫逼上,对失去速度陷入肉搏的清军骑兵疯狂攒刺。

    明军步枪兵的防御同样不可小觑,都是跟同时代的荷兰火枪兵那样,穿着水力锻造的钢质胸甲和头盔,以确保重点防护,把有限的负重花在刀刃上。

    手臂和腿脚这些四肢的防御就被放弃了,只以厚叠棉片防护,这样也不影响行动,便于精确的瞄准射击。

    面对清军骑兵的冲刺时,这样的护甲也能最大程度发挥其实用效果。反正被骑兵冲刺时,四肢受到致命伤的概率极小,手足灵便还便于被侧撞击飞时控制落地姿态,死中求活。欱

    胸甲里面还有填充内衬,能护住脏腑、缓冲掉被撞击时的压力,这些都是经过验证的最优解。

    这种几乎放弃四肢防护的做法,最大的弊端,是面对敌军轻骑兵游斗放风筝、以骑弓对射骚扰时,步枪兵受伤的概率会大大增加,尤其是现代步枪兵是不会配大盾防箭矢的。

    不过,新式火枪的火力密度和射程优势,早已注定这个时代的清军骑兵不会跟你隔着一百多步、横掠过阵骚扰对射的,那样清军绝对会死得更惨。

    处处都被明军克制、落入明军预设的战斗方式,最终导致这些选择了血战到底的清军甲喇,彻底陷入了绝境。

    而与此同时,正因为清军以甲喇为单位各自为战。而人心总是不齐的,每个人对战局的判断也各不相同。

    那些相对怂一些,或者谨慎一些的甲喇额真,在付出最初百十人的伤亡代价后,就已经开始审时度势,宁可拼着立刻掉头逃跑、在逃跑途中再被敌人白白追射一程的代价,也要坚决选择战略转移。

    于是乎,这些战略收缩的清军各部,无不被明军追射了一番,死伤颇为可观。击退了正面之敌的明军便得以腾出手来,对付还在跟友军缠斗、死战不退的死硬清军。欱

    清军两白旗主力只有不到一半人选择了死战到底,这些人便在战场上蒙受了倍增的压力,陷入了绝对的局部战场兵力劣势。

    明军各个空心方阵小心翼翼地微调靠拢,很快那些还没结束战斗的方阵上,那些清军骑兵冲杀密集的所在,就遭到了来自背后的明军火枪短促攒射,顿时愈发大乱。

    而这些背刺清军的明军,倒也不敢敞开了开火,因为清军和友军正缠斗在一起呢,如果清军过于稀疏,一个不慎背刺明军就有可能误伤到自己人,

    所以他们也只能对清军特别密集的点攒射,一旦清军被打崩四散、各自为战,他们就得停火。即便如此,这个过程中还是有少数明军火枪兵被战友误伤到底。

    好在明军火枪兵的锻钢胸甲倒是能挡住两百步外的流弹动能,只有手足中枪的才会重伤,这多多少少缓解了误伤的损失。

    而清军的密集冲锋撕扯阵型一旦被打散,形成了松散骑兵的各自肉搏,明军刺刀兵就能很快收拾掉他们。

    ……欱

    不过半个多时辰的惨烈厮杀,主战场西侧这段对抗最激烈的血战就彻底分出了胜负。

    冲得最深的正白旗伤亡最为惨重,带兵的班布尔善直接阵亡于阵中。正白旗至少又有两个甲喇全军覆没于阵中,被明军绞杀全歼,根本没法脱离,两名甲喇额真直接战死。

    另外三个甲喇总算是发现惨败局面不对后,仓皇狼狈逃窜,但三个甲喇也只有两个额真活着逃回来,另一个甲喇额真在脱离的过程中被明军背射欢送的火枪弹雨击杀。

    至于牛录级别的军官,那更是累计战死重伤了十几人之多。

    另一边的镶白旗骑兵,因为冲得没那么快那么深,损失相对小一些,也更及时认清败局溃逃收手了,苏克萨哈也就捡回了一条命,但也被流弹弹片所伤,并不致命。

    他麾下的甲喇,被全歼的只有一个,剩下四个各自战死数百人逃了回来。伤兵也都各有数百人,但只要是重伤坠马的,毫无疑问会被取得了胜利、赢得了战场打扫权的明军战后补枪杀光。只有那些没有坠马的轻伤员,才有可能逃得性命,坠马就直接等于死了。

    两白旗被空心方阵战术诱敌重创的同时,明清两军在中路正面战场也没闲着。欱

    仅仅在西侧交火后一两盏茶的工夫,正面中军就进入了血腥搏杀。只是因为双方中军都没有迂回的空间,所以战术相对老套,明军全部列的线列阵型、叠进法轮番开枪,

    没有空心方阵,没有诱敌深入,就是实打实拳拳到肉枪枪见血的堂堂之师,正正之战。战斗的伤亡数字攀升速度,也就不如西侧那种“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犬牙交错搏战那么快。

    就好比一场化学反应,两块固体反应物就算放在一起,相互之间只有一个接触面,反应速度也就不算太快。

    但如果是两杯液体反应物,直接倒在一起搅拌一下、充分形成溶液,那接触表面积就比固体反应物之间多了无数倍,反应速度自然也是暴涨。

    堂堂正正线列火枪队的中军,就像是固体反应物,诱敌深入缠斗的空心方阵,就像是反应溶液,哪边先分出胜负一目了然。

    当两白旗一个死伤过半、另一个也重创狼狈逃回时,中军这边其实才刚打完热身不久,双方战死人数也就才一两千人,受伤者也多不了太多。相比于各自五万以上的重兵捉对厮杀,这点伤亡原本不算什么。

    于是,两白旗的彻底崩溃,很快带乱了清军的中军。欱

    黄蜚和蔺养成的火枪阵,还需要时间重新调整阵型、然后保持一个中规中矩的速度接近中军,援护战友。

    但腾出手来的曹变蛟部明军铁骑,却能在极短的时间内快速反应,立刻侧击清军侧翼。

    而更歹毒的是,曹变蛟也学奸诈了,他不仅带着骑兵快速补位拉扯、控制阵地、压缩清军侧翼空间。

    他还学会了用那种六匹马拉一门车载骑兵炮、跟着骑兵快速部署到前沿的打法,在骑兵拉扯开走位后,立刻在清军西侧侧翼刚撕开的薄弱位置,前沿部署上骑兵炮。

    等黄蜚、蔺养成的步兵赶到,并且重新列好阵势威慑清军侧翼时,骑兵炮也普遍部署好了,正好可以步炮协同。

    清军中军的岳乐,其实一直有关注西边两白旗的动向,得知班布尔善战死、苏克萨哈受伤败逃的消息时,他也第一时间做出了仓促应对,从中军抽调一部分兵力勉强护住自己右手边。

    但他仓促变阵调度的同时,并不会料到明军的突前部署骑兵炮,当他这边堪堪勉强摆好阵势,明军数十门骑兵炮就对着清军侧翼猛烈开火,把清军中军右侧打得七零八落,更关键的是士气狂泄,他们根本没想到自己的侧翼还能被炮击。欱

    明军的骑兵炮已经有了一些使用小威力开花弹的型号,只是炮弹太轻,装药实在多不了,所以主要还是在用实心铁球弹。

    而众所周知,实心铁球炮弹对步骑兵最惨烈的杀伤效果,都是要靠“对着横队侧射,利用跳弹直接一蒙蒙死一排人”来实现的。

    在棱堡攻防时代,哪怕是城墙上的火枪兵,也非常怕攻城火炮沿着城墙横向跳弹,很容易一颗炮弹就杀死很多人。

    此时此刻清军中军右手侧的情况也是如此,横队的侧翼暴露,被几发跳弹蒙到,直接就是穿糖葫芦一整排,血肉模糊惨不忍睹,士气也是瞬间崩盘。

    在骑兵炮的撕扯之下,曹变蛟和黄蜚先后发起了冲锋,彻底把阿巴泰的右侧搅烂打崩。

    而正面扛线的明军主力黄得功部,在看到侧翼友军得手后,也是士气大振,开始推进。步枪队用严整的叠进法,轮番推进数十步后停下开枪,然后停下装弹,让后面一排的友军越众而前,狠狠压迫着清军的战场空间。

    十二万清军终于迎来了彻底的总崩溃。蒙古骑兵的几名高级将领,首先意识到战局已经不可扭转,开始往北溃逃,欱

    还趁着友军在扛线、渡过芍水回到北岸的过程中不会被明军追击,所以从容涉水渡河。

    相比之下,那些走得慢的清军想逃,就没那么容易了。总要有负责断后的死士来抗伤害,来拖住明军,

    否则清军无论是往东边就地游过淝水,还是往北先奔逃十几里路后、涉水通过更加浅狭的芍水,都会遭到明军追兵的酷烈残杀。

    至于往西,游过湖面蔓延数十里的芍陂,那是绝对不可能的,放着只有百十米宽的河流不去游,却游几十里宽的湖,那不嫌被杀得不够快么。

    清军战前并不在乎的“三面环水”战场地形,此时此刻,却随着清军不到半天就快速崩溃,而暴露出其巨大的隐患。

第340章 阿巴泰之死(七千字大章)

    “不能逃!让前军顶住!否则全部都会被南蛮子赶下河践踏的!”

    面对清军的崩溃,年老气血衰微的阿巴泰,嘶吼得声嘶力竭,甚至都涕泪纵横,拼命让他俩儿子止住想要溃逃的士兵,让他们背水一战。

    岳乐满脸是硝烟熏黑的痕迹,还有血泪纵横交错在脸上冲出一道道黑泥的沟壑,他步履蹒跚地来到父王面前,沉痛请求:

    “父王,右军已经彻底崩了,中军右侧也被撕扯得无法维持,只有撤了啊!”

    阿巴泰几乎一口气没上来:“撤也要有序地撤!不能这么往北乱逃!真逃到芍水边,还有十几二十里地呢!跑散了被曹变蛟黄得功这两头疯虎追咬几十里,起码路上还得死一大半!

    要撤也要就地往东游过淝水,就地过河摆脱追击!需要死士扛住正面之敌,为友军涉水过河争取时间!让淝水东岸的友军接应!”

    岳乐听了,还不知反驳,阿巴泰另一个儿子博洛却觉得不妥,也是声泪俱下劝谏:“父王不可啊!淝水比芍水宽深,就算能涉水,也要丢盔弃甲,否则我北方儿郎多半是要淹死!

    如果放弃了铁甲重兵,逃到东岸也没有战斗力了。何况明军战船可以在淝水上来去,虽然眼下可见的明军战船不多,也足够大量杀伤游水的士卒!芍水河口却是被我军垒断的,明军船只无法驶入,从那儿涉水才安全啊!”

    阿巴泰脸色铁青,表情数变,还是飞快做出了决策:

    “你们都这么以为,朱树人肯定也会这么以为!明军是知道我军渡过芍水之前,已经垒断了芍水入淝水的航道,自然会预判我军就算战后退兵也要走芍水!

    所以朱树人今日才集中那么多兵力在陆路,只派了很少的战船在侧后监视战场!他想不到我军敢赌命舍易求难!这就是机会!一旦拖延久了,明军后方战船得到分出胜负的消息,赶来助战扫尾,就彻底走不了了!”

    阿巴泰本就病重卧床,今天是勉强扶病亲自来督战的,此刻连遭重挫,急火攻心,说话已是连连呕血。岳乐和博洛见了大惊,连忙要让人把父王抬走。

    阿巴泰却似回光返照一般,鸡爪一样枯瘦的老手忽然有力了,把岳乐来扶持他的手臂拍打开:

    “放手!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本王今日是没法生还凤阳了,不被气死也要涉水时溺死、受寒而死……

    何况今日之战打得这样,回去多尔衮能放过我么?济尔哈朗怕是也不好意思放过。本王要是战死于此,你们好歹还可以得到怜悯体恤,你们快快组织兵马涉水,本王亲自断后!”

    岳乐博洛兄弟大惊,知道父亲死志已萌,还要再劝,却被阿巴泰指挥心腹亲卫强行把他们架走。

    阿巴泰咳血了一会儿,居然满面红光,似乎咳血让他的头脸血压都升高恢复了。气定神闲地指挥一部分可靠绿营背水立起却月阵,死死拦截明军的追击,争取时间。

    历史上阿巴泰今年三月就病死了,如今撑到九月,已经是有权可掌心态好、人逢喜事多活一年半载。

    他的身体状况,一旦遭遇重大变故,随时都是有可能撑不住的,他自己很清楚。

    ……

    “什么?鞑子居然都不往北败退,有那么多人直接就在此处、就近跳淝水逃跑?快!让所有能赶去的战船全部沿河拦截、遇到游水的清兵能杀多少算多少!对着河面开枪放箭随他们便!”

    对面督战的朱树人,因为离火线较远,加上对面清军士兵游水渡河目标不大,所以只有当出现成百上千抱团涉水逃跑的士兵潮出现时,朱树人才能注意到这一情况。

    任何人都不是开天眼的神算,朱树人战前也了解过战场地理,情报工作也做得还算充分,知道清军有垒断芍水通往淝水的河口,所以明军船只是开不进芍水的。

    本着这一刻板印象,朱树人也就笃定:就算击溃了清军,清军要逃跑也只会往北涉芍水而逃,不会成建制有组织地过淝水逃。

    在这种情况下,朱树人毕竟也兵力有限,这场大决战明清双方总兵力规模是差不多的,朱树人也就不能在淝水河面上浪费太多兵力,要把主要实力都尽可能集中到正面,集中优势兵力。

    这一切,确确实实导致了此刻这个意外战机出现时,明军的堵截显得稍稍无力。但这也是没办法的,要是明军一开始就显得有绝对把握堵截,那清军就不会选择这条逃跑路线了。

    一切都是权衡取舍、见招拆招,哪有战前就妙到毫巅算无遗策的?

    就算一开始算无遗策,敌人看到你算无遗策的第一步之后,也会跟着变招,哪能一直算无遗策下去?

    能做的,只是全力以赴,庶竭驽钝,做到自己的最好,能多杀几个鞑子就多杀几个鞑子。

    但尽人事,各听天命!

    战场上仅有的少数明军战船,立刻不顾孤军深入的危险,也不顾有可能被两岸弓弩火枪攒射、甚至被清军少量轻型佛郎机炮炮击的危险,顶着箭雨逆流而上、直插清军涉水溃逃的半路,遇到丢盔卸甲的涉水清兵就近距离瞄准狙杀。

    只恨逆水行舟,速度迟缓,这种追杀的效率终究不高。

    而正面主战场、陆地战场上,明军也不甘示弱,愈发奋勇争先,对着清军狂勐围裹上去。

    曹变蛟的骑兵面对已经收缩得铁桶相似的清军中军主阵,一时倒也是无法杀透。毕竟骑兵就不是用来正面硬扛硬冲的。

    清军即使士气再衰落,已经战败,但多亏阿巴泰这个郡王大旗还立在那儿,阿巴泰本人也亲自督战不退,多多少少给清军强行装上了一根主心骨。

    清军军法森严,如果领兵王爷不退,下面的人不得命令擅自先退,就算活着回去,也是刑罚非常惨重的,甚至有可能连累家人。

    曹变蛟的骑兵难以在清军抱团主阵打开缺口,朱树人也就不为已甚,连忙派传令兵飞马传讯,让曹变蛟杀穿清军主阵后,直接往北突破,

    不要担心背后暴露给清军,让他直扑芍水,把往北逃窜的那部分清军尽量多追杀一部分——那种追亡逐北、背刺逃兵的战场,才是最适合骑兵发挥、扩大战果的妙用所在。

    曹变蛟火线得令后,也终于放下了对“再追杀一个清军王爷”的执念,改为追剿北线溃逃残敌,同时也避免了明军骑兵再遭受更多伤亡——背水结却月阵死战的部队,对骑兵的杀伤力还是很可观的,当年刘裕不就是这般大量杀伤了北魏骑兵么。

    曹变蛟腾出手后,正面战场就交给徐徐推进的黄得功、黄蜚和蔺养成好了。

    明军步枪兵大阵叠进而行,在双方都失去机动性和腾挪空间的正面战场上,堂堂正正发挥射程优势,把一排排清军外围步卒射杀得纷纷倒毙。

    清军中军的主力步兵,大多还是绿营,少部分是汉军旗,极少有满蒙步兵。

    这些人用的弓弩,射程都已经远逊于明军最新式的武昌造步枪,被射了一会儿之后,就忍不住试图发起反冲锋。

    但此前清军靠骑兵反冲都不可能打赢,何况是这种纯粹的步兵冲锋?

    除了再次丢下满地的尸首溃逃回去,并且进一步冲乱自家的阵脚,根本不可能有更多建树。

    随着崩溃性的恐慌,越来越多的绿营兵选择了直接投河涉过淝水逃命,岸边的满蒙督战军官疯狂砍杀下河者,也根本制止不住,

    而即使游到了水面上,还要忍受少量逡巡搜杀的明军船只的点射乱杀,不一会儿淝水的河面都泛起了处处猩红。

    ……

    后方的朱树人一直在用望远镜紧密盯着战场动向,

    看黄得功和黄蜚等人终于从至少两个方向包围了阿巴泰的主阵,只留下北侧一个小口子还没堵,朱树人也是非常满意。

    这个细节,也是他火线指挥要求的,所谓归师勿遏嘛,东边是淝水,西南两侧被包围了,如果北面也彻底围住,阿巴泰的军队反而更容易死战,在北侧留个小口子,敌人就容易逃。

    而且就算往北逃也没法直接逃出包围圈,往北再走十几里路,还得渡过芍陂连接淝水的芍水才行,那点地理障碍足够迟滞逃兵再被追杀迫降一阵了。

    眼看着战局进入了垃圾时间,只要慢慢用步枪队叠阵法推进、一层层剥离枪决就能奠定胜局,朱树人也就放心了,开始琢磨如何更快更多的歼灭敌人——

    歼敌已是必然,区别只在于时间快慢,而显然是越快越好,

    因为越快留给敌人徒涉过河的时间就越少,留给往北逃窜的敌军逃兵的时间差也越少,最终逃出包围圈的敌人数量就会更少。

    朱树人观察了一会儿,发现黄得功打得还是稍稍有些慢了,至少他有办法再提提速,略一思忖后,朱树人再次让传令兵给前方传去军令——

    朱树人并不想干涉战术指挥细节,他这方面的才能也不如黄得功,所以不会微操。朱树人擅长的是大局观和政治眼光,所以他很清楚自己的能力边界,只是让人给黄得功带几句喊话攻心的口号:

    “让前军呐喊,汉军割辫缴械者不杀,杀鞑来降者免罪留用!”

    黄得功得令后,觉得果然很有道理,立刻层层吩咐传令下去。

    战场上枪炮齐鸣,如此混乱,复杂的口号是没有传唱力的,普通士兵最多记住两句话,还得又通俗又对仗。朱树人吩咐的这两句就很通俗,没两盏茶的工夫就全部呐喊了起来。

    而对面已经被逼入绝境、还被阿巴泰用于断后的绿营步兵,在惨重的伤亡和绝望的心态之下,终于生出了反水的念头。

    有些士兵纷纷开始抽刀砍掉自己的辫子,然后抛下武器抱头俯身往明军这边冲。为了防止被流弹击中,有些士兵甚至是伏低身体甚至翻滚着脱离战线,只求对面的明军兄弟看清楚他们没有威胁。

    一开始的小规模误会走火肯定是有的,逃兵之间的自相践踏也不少见。

    但后来明军也立刻在磨合中做出调整,比如黄得功吩咐明军推进各阵之间留出一些甬道,给成建制投降的敌人通过。

    清军大阵中的满汉兵互相猜忌,也顿时因为这种变故而上升了一个台阶,一些满人军官出于恐惧开始胡乱砍杀稍有异动的己方汉人士兵,进一步点爆了火药桶,直接引起了短兵相接的反水火并。

    到了这一步,连阿巴泰身边的亲军都知道事不可为了,阿巴泰的几个心腹侍卫军官上来就要架着阿巴泰逃跑:

    “王爷快走吧!这些绿营蛮子果然也不可靠!弟兄们都顶不住了!”

    满人三旗中,两白旗在前期的骑兵对战和冲空心火枪方阵时就被重创逃回来了,阿巴泰也早已允许他们撤退,所以战场上留到最后的,其实是阿巴泰自己的正蓝旗。

    而岳乐和博洛身边,是时刻带着正蓝旗各一个甲喇的,刚才阿巴泰让俩儿子带队组织先逃,也又各自带走了一个甲喇。

    所以阿巴泰身边此刻留下的侍卫,也就刚好正蓝旗一个最精锐的甲喇而已,大约两千人,加上他觉得绝对心腹可靠的蒙军旗和汉军旗,大约五六千是铁杆心腹、积年老贼、平时银子喂饱的。

    前方填线当炮灰的绿营大面积哗变混乱后,阿巴泰能倚仗的,也就身边的五千骨干。

    可惜,阿巴泰原本就即将油尽灯枯,此刻看到大面积的部曲反水投敌,他更是备受打击,气得一口老血喷出,不省人事了许久,属下连忙掐人中泼水才勉强悠悠转醒:

    “你们自行想办法突围吧,就说是本王将令,让你们迂回转进,本王不行了,死在这儿,好歹算是马革裹尸,多尔衮也不至于清算我正蓝旗其他袍泽作战不力之过……咳咳……噗……”

    说着说着,他把自己的印信和其他一些信物交给手下,试图让他们突围后能有个物证,免于被军法严惩。刚说完这些,又喷血昏厥了。

    阿巴泰的死让清军中军最后的主心骨彻底崩了,他身边的侍卫也莫衷一是,有些想遵照的他遗命能突围一个算一个,有些却满眼血红一时莽气上涌,要返身跟明军拼命。

    又过了约摸半个时辰,淝水西安的清军中军,除了逃散突围出去的部分,其余彻底被扑灭。

    ……

    “恭喜王爷!贺喜王爷!鞑子主力被我们歼灭了!最后竟有两万两千余人的绿营成建制倒戈投降!混战中还帮我们杀了不少真鞑!大大减轻了我们中军决战的死伤呐!”

    “曹变蛟曹将军那一路,追亡逐北,也陆续俘虏有往北逃的敌军溃兵五六千人,斩杀真鞑和蒙古兵数千,加上中军的俘获,此战我军生俘总计约两万八千人!”

    人生的悲喜并不相通,清军那边凄凄惨惨崩溃的同时,明军这边自然是士气高涨,全军上下欢欣鼓舞,被胜利的狂喜淹没。

    各部的战果和战损也很快粗略上报,汇聚到朱树人这儿。

    众将都是满脸振奋,对鄂王爷的用兵大战略愈发佩服得五体投地,对王爷的政治眼光和攻心怀柔之术,也是愈发敬畏。

    都觉得王爷这已经是超越了岳武穆,堪称汉人中的军神。

    唯有朱树人自己还是那么谦虚:“诶,勿乃太过。孤不过是高屋建瓴,攻心为上,具体战术,不都是众将自行指挥的。是你们平时操练得法,用兵如臂使指,与孤何干。”

    谦虚过后,朱树人耐心大致梳理了一下各部汇总过来的战果和战损。

    战损最多的,还是一开始左翼伸出去围堵的那支步兵,因为当时两军还在相持胶着,清军两白旗一开始的冲杀也甚为勐烈,哪怕最终重创并击退了清军,但这个过程中,明军死伤绝对是不少的。

    黄蜚和蔺养成部在第一阶段各自有两三千人的伤亡,已经接近了部队人数的两成,能够坚持死战不退,也没有崩溃,

    不得不说是这几年部队待遇提升、训练有素、反复进行洗脑、教育士兵们稍微认几个字,学一点爱国和“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的道理,起到了重要作用。

    相比之下,曹变蛟部的骑兵,前后全程参加了战场各处的厮杀,以及最后的追击,总伤亡也不过三千人左右,刚刚超出骑兵全军人数的一成多一点,还是正常的。

    剩下的中军主力,全场持续血战下来,伤亡约在五六千,虽说总人数跟左翼军相当,但中军总人数毕竟多了一倍还不止,从百分比来看,这个伤亡率也就百分之六七而已。

    而明军都付出了那么多的伤亡,对面惨败的清军,损失自然至少是数倍于此了。

    光是被活捉的俘虏,全加起来就有两万八千人,都是汉人,因为没有留满蒙俘虏,或者说很多原本有机会成为俘虏的满蒙兵,都在绿营汉兵想要投降的过程中,内讧被杀拿来献人头赎罪了。

    黄得功可是喊过“杀真鞑来降者免罪留用”口号的,所以想投降的绿营汉兵谁不愿多纳个投名状?返身抽刀砍原先的主子,也就再平常不过了。

    其余主战场上被杀被消灭的、重伤不治补刀的清军,也有约一两万人,更多是暂时找不到尸首的,不是淹死杀死在淝水里,就是往北溃散逃到芍水边、渡河时被曹变蛟的骑兵追杀背刺,杀进芍水尸骨无存。

    事实上,这种总崩溃式的追击战,溃逃中被背刺的人数,远远要多余阵战而死者,因此明军估计战场周边各条河里,被杀掉河里或者驱赶下河而死的,至少加起来有两万多人。

    除此之外,满人两白旗在一开始的主动进攻中,就被打得大残。

    打扫战场后,把伤员全部补刀,累计在黄蜚的初始阵地周边,发现了四千六百多具正白旗士兵的尸体。

    在蔺养成的初始阵地上,也发现了两千两百多具镶白旗骑兵的尸体。

    加上曹变蛟部阻击战和追击战中杀灭的两白旗骑兵,估计两白旗被杀战损者,又超过了其编制兵力的四成以上。

    这次虽然没跟当初打多铎时那样,把重建起来的两白旗全歼,但也绝对是重创。谁让骑兵机动性高呢,这样的战场,敌人打不过还能逃。先逃的部队还有友军掩护撤退,要全灭是实在困难。

    但不管怎么说,满编两万人的两个旗,永久性战损又接近九千了,逃回去的那一万一两千人,至少也有一些轻伤不坠马的伤员,就算养好伤将来战力也多多少少会减损,可以说两白旗已经被彻底打得难以重建战斗力了。

    虽说清军八旗的总人口,在前几年据说有二十到二十五万。每个旗除了近万人的正规军战兵外,还能有一万五到两万多的“预备役男丁”。

    但两白旗的正丁已经团灭过一次,所以多铎死时,两白旗适龄男丁总数,就已经从五万多降低到三万多了。这次又折损近万,将来哪怕重建,也是把所有适龄男丁都拉上来了,难免有歪瓜裂枣。

    如果说当年多铎带的两白旗,主要是二三十岁的精锐年轻人。

    那阿巴泰今天带来的两白旗,普遍已经是十七八岁的少年人、和三十好几四十多的中年人。

    这次再损失一半,下次强行再补充满编,至少一半都是十五六岁的孩子,和四五十多岁的中老年人了。哪怕都是“适龄当兵男丁”,年龄也是要分出三六九等、不同批次的。

    要是下次再这么损失,那两白旗也别补充了,或者干脆拉十五岁以下的小孩子、或者六十岁以上的老头、或者拉女人上战场吧。

    另外,除了两白旗再次扮演了满人骑兵中受损最终的部分之外,阿巴泰嫡系的正蓝旗,也有一定损失。

    阿巴泰本人亲率的那个作为心腹侍卫的最精锐甲喇,因为撤走不及,和周边绿营汉兵反水抽刀相向,最后撤离不及,被成建制歼灭,满编两千人全部被杀。

    另外还有两个甲喇略微受创,各自伤亡数百人。所以正蓝旗的战死、补刀死总人数,大约接近三千人,也不算少了,只是比两白旗好些。

    满人三旗,总计永久性战损一万两千多人,还有一些轻伤逃回。汉、蒙军累计被歼灭四万多、俘虏投降两万八千人。

    此战清军总计被歼灭有生力量,达到了八万多人之巨!

    而且将领方面,清军也遭受了惨重的损失,除了一开始的班布尔善阵亡、苏克萨哈受伤、阿巴泰气急而亡,后续还有贝子/辅国将军级别的额克亲等若干中层将领阵亡,

    能做到贝子/辅国将军的,基本上怎么着也得是奴儿哈赤的亲孙子或者侄孙,算是清朝的皇亲国戚。谁让奴儿哈赤子孙多呢,儿子就超过十五个,孙子加侄孙都过百了,多杀几个也无所谓。

    这次的总损失,虽比三年前多铎前往江南、最后十一万人全军覆没要少些,但若论单次战役的损失,怕还是今天这场淝水之战更甚。

    毕竟多铎当年损失的十一万,是经历了南京战役、金山寺战役、江阴攻城战、江阴决战,前后四场小规模连串战役,加起来才灭了那十一万,实际上最终的江阴决战,被消灭的清军也就在五六万之间,只占多铎总损失的一半。

    而今天这个八万,是一天之内一鼓作气完成的。

    十二万多清军逃回去的总兵力,不过四万多人。

    其中满三旗骑兵一万七千多人,蒙军旗一万多人,剩下汉军旗和绿营总数,走脱不过一万五左右。

    可见绿营兵是崩溃投降最严重的,此战带来的汉军旗加绿营,可是有七八万人,最后才走了一万五。

    那两万八千之多的投降战俘,大多是绝境中一听说大家都是汉人、只要弃暗投明就能活命,就纷纷没节操地调转刀口杀向旧主子求活了。

    随着清军主力覆灭大半,明军打扫战场、统计战果的时候,朱树人很快还发现了一个很搞笑的小花絮——

    有一小撮清廷汉军旗的军官、骄兵悍将,居然不满足于作为降兵被俘的待遇,试图求见朱树人献功,说是他们杀了满清饶余郡王阿巴泰!

    阿巴泰已死,这个事实当然是板上钉钉的,明军打扫战场时,已经缴获了阿巴泰残缺不全的尸首。

    但具体怎么死的,这个过程原本一时还未有定论。

    听说有降将主张战功,具体负责打扫战场、逐步审核的黄得功,就私下里抢先告诉朱树人:

    “末将已经拷问过旁证了,有不少人说,阿巴泰是本就病在危笃,又遭逢大败,直接呕血气死于阵中的,并非被人所杀。

    这伙汉军旗降兵,不过是刚好离阿巴泰中军最近,在跟阿巴泰那个亲卫甲喇火并肉搏后,乱中夺得了阿巴泰的尸身。

    那批降军中军职最高的,恰巧是个投机小人,就割了阿巴泰首级,非说是他阵斩了阿巴泰,求朝廷赏赐重用。”

第341章 孤可以假装不知道(六千字大章)

    朱树人一听黄得功的分说,顿时就笑了,旞

    敌军中多出一些软骨头的卑鄙投机小人,这是好事,倒也没必要深究太多,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不管后续是否能重用,都可以先给这降将一点钱财和荣誉虚衔,供在那儿当个招降的吉祥物,有助于后续更好地瓦解敌营人心,埋上一招闲棋。

    于是,朱树人便做好了安保工作,并且让侍卫彻底搜身了那几个号称杀了阿巴泰的降将,这才亲自接见他们,由他自己明断是非,给个说法。

    很快,一个二三十岁、刚刚割了辫子的年轻汉人降将便被带了上来,离朱树人还有二十步远就开始跪下膝行而前,叩头请罪:

    “罪将原清……原鞑子汉军正黄旗耿继茂,拜见鄂王爷!罪将迷途知返,乞王爷收容!”

    朱树人脸色微微一沉,也彻底断了真正重用此人的念头:“耿继茂?耿仲明是你爹?他在何处?”

    原来还是个铁杆汉奸圈子、三顺王派系的角色!旞

    耿继茂砰砰叩首:“家父……战前原本驻守邳州,负责防备淮安的朝廷天兵北上,但多尔衮担心阿巴泰这一路主攻兵力不足,就把家父和伪贝子尚善两部兵马,都从淮安、徐州抽调到了凤阳。

    此次决战之前,阿巴泰要留兵继续围攻寿县、八公山,家父的本部兵马,大多被留在围城战场,阿巴泰根本不拿咱汉人当人,每遇死伤惨烈的攻坚,都让咱汉人带队先登。

    此番罪将带了汉军旗正黄旗部分人马,随阿巴泰南下参加野战。见王爷天威,忍不住便弃暗投明,求王爷指条明路!”

    朱树人略一琢磨,就想到清军确实有这样驾驭汉人将领的传统,遇到要分兵的时候,拉一部分出去野战,留一些亲戚在后方带兵,这样也算是留个人质。

    但一般情况下,这种局面都是让老爹带兵出去,把儿子留在后方当人质。

    只是耿仲明已经年老,他降清已经超过十五年,历史上再活两年就要衰老病死了,所以阿巴泰这次没让他往返折腾参加野战,就留在了寿县战场,而让他年轻力壮的儿子带队野战。

    既然得知了耿仲明这个老汉奸还在寿县,朱树人也就有理由暂时不重用耿继茂了。他略一琢磨,就假装体恤下情地说:旞

    “你倒也不怕事情败露,清狗杀了汝父?居然敢投降?汝父当年杀害朝廷驻守登莱的督抚、官军,还带着红夷大炮投鞑,原本罪不可赦!不过你既能临阵杀阿巴泰来降,倒也可以赎罪立功。

    如今汝父还在敌营,孤若是立刻公然重赏重用你,消息走漏之后,汝父定然会被岳乐、博洛清算,就算不被杀害也会被囚禁。

    所以,为了汝父安全,也是全汝之孝心,孤暂时不公开给你职务,只给金银赏赐。待寿县、凤阳战役结束,若能彻底驱逐鞑虏,歼灭清军主力、汝也能说服汝父弃暗投明,到时候孤再数功并论,公开给你们实职与爵位!

    眼下,可以暂时对外宣扬,就说你已经战死了,是为了保卫阿巴泰而死的,如此鞑子也能放松对汝父的警惕。

    不过孤不能担保此计是否奏效,你刚才太过张扬了,至少有数千战俘都听你宣扬你杀了阿巴泰,能瞒住多久孤也不能保证!”

    耿继茂不知是计,只当朱树人是心细如发,为了他爹的安全,才暂时隐瞒他宣称杀阿巴泰的功劳。

    又听朱树人还答应先让他隐身、并赏赐他金银珠宝,他也就乐得安心,真当朱树人既往不咎,会给他荣华富贵了。旞

    实话实说,今天这次投降,他也是纠结过的,毕竟他亲爹相当于是人质,还留在清军内部呢。

    只是这种汉奸世家,往往骨头特别软,遇到本人都有性命之忧的厮杀生死关头,哪里还管爹不爹的?只要自己能逃得活命,爹死了就死了呗!

    “多谢王爷赏赐!王爷圣明烛照,明断万里!末将得投王爷,如拨云见日,久旱逢霖!家父当年若能得逢王爷这样的明主,也不至于一失足成千古恨!”耿继茂说得激动,还砰砰砰扣头,朱树人让人把他拉下去,这事儿才算完。

    看到耿继茂离去,曹变蛟和黄得功等明军宿将多有些不以为意:

    “王爷真要重用这种卑鄙小人?这耿仲明一家的卑鄙无耻,可是只有孔有德可比,远甚于尚可喜,更甚于吴三桂等不得已而暂时屈身降贼的。

    当年鞑子首次得到我大明的红夷大炮,就是耿仲明和孔有德二人带去的!从此流毒无穷!此罪之重,便是当年先帝也曾金口玉言,说不杀不足以平民愤。

    阿巴泰明明不是他杀的,王爷为了稳定人心,暂时勉强追认倒也没什么。但最多稍微给点钱财,免去罪责也就是了。若是还给爵位……怕是带坏了世风呐。”旞

    朱树人一抬手,屏退左右,只对曹变蛟、黄得功二人低声道:“本王岂能不知?自会另有区处。这不过是暂时虚与委蛇,稳住耿仲明。

    一旦有更好的时机,少不得以这个耿继茂为引子,引起清军寿县、凤阳等部再来一场内乱!到时候,我大明才好克尽这凤阳战场的全功!”

    听朱树人这么说,并不是真要重用和给对方荣誉,曹变蛟和黄得功心里才好受了些,纷纷表示理解。

    而朱树人何等人精,看到二将忿忿不平,便又趁热打铁收拢人心:“反正咱知道阿巴泰是病死的,暂时也不能公开宣扬耿继茂自称的功绩,

    不如就先说成是二位将军率部合力进击、在最终全歼淝西之敌的过程中,乱军中合力斩杀了阿巴泰,至于具体谁动手的,就别纠结了,功劳由你们二部平分。

    阿巴泰要是最终定性为气急病死,我军中诸将的总功劳也要逊色一些,能给大伙儿多点功劳,何乐而不为呢?

    就以阿巴泰之死,额外加赏黄金万两,白银十万两,绸缎万匹,再看看你们麾下将领,谁还没封爵、但积功劳苦又能服众的,给个不能世袭的伯爵。旞

    你们自行商量着分配吧。谁的部下拿伯爵,就少分些金银绸缎,没拿到爵位的分三分之二,拿到爵位的分三分之一。

    耿继茂那边该给的金银,本王另外自掏腰包就是,不能公开。”

    曹变蛟和黄得功本人都已经是封侯了,当年杀多铎之战,以及后来光复淮扬,他们都有大功,他们自己当然不稀罕这个伯爵。

    但有额外的黄金万两白银十万,还有那么多别的巧立名目封赏,可以给部下收拢人心,他们也是感激不已,连忙跪下磕头,涕泪俱下:

    “王爷宽仁,古今无匹,末将唯有为王爷效死,矢志不渝!若子孙还能为将,也愿为王爷后人世世代代效命!”

    朱树人这都已经知道阿巴泰其实是气急病死的,还愿意装糊涂,对外还说是阵斩,

    属下因为运气不好、没能进一步立大功,他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当是对方立了那么大功,还自掏腰包多发赏赐……旞

    这样的领导去哪里找?

    这是巧立名目变着法儿给手下多发钱多给荣誉啊!

    如今大明后方,也还有四五家小猫小鱼没什么实力的远支藩王,也还有五六家被废为庶人、夺取爵位,但血统依然是朱元璋后人的存在。

    但这加起来十个左右的家族,但凡以后谁敢再跳出来质疑。或者是朱树人的儿子万一有个三长两短、他需要公主老婆再生一个再过继,那军队中的将领也绝对会无条件彻底支持朱树人了,谁敢跳就灭了谁。

    那些养猪王爷算个毛?他们无非就是父系血统有朱元璋的血脉罢了,鄂王爷的儿子,好歹母系也有朱元璋血脉了,不够么!

    天下精兵强将,多年来吃的是鄂王爷的饭,领的是鄂王爷的饷,受的是鄂王爷巧立名目的封赏,有官职有爵位,有荣誉有子孙富贵,当然要绝对无条件效忠鄂王爷一脉了!

    鄂王爷说什么,什么就是天下正朔、纲常大义!旞

    朱树人等曹变蛟黄得功发泄够了,也温良恭俭地吩咐二人起身,不必多礼,让大家自去整备人马,继续打扫战场、调理伤员、收兵回营,为后续反攻做准备。

    众将自应诺操办不提。

    ……

    话分两头。

    九月初八这场淝水大战,以清军被歼高达八万人之众收场,溃兵的逃回、收拢,自然也需要持续混乱数日。

    从逃回的阿巴泰心腹侍卫处、得知阿巴泰死战不退,气急攻心病亡于阵中的消息后,后方寿县战场和凤阳老巢的清军,自然也是士气狂泻,人心惶惶,进一步加剧了清军后续的混乱和战术部署的走样。

    朱树人当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所以他让黄蜚、蔺养成等带领步兵主力的部队,好好休整以备再次进击,旞

    却让曹变蛟和黄得功,筛选状态保持相对较好的两万铁骑,自成两军单独追击。

    明军在合肥战区一共有三万多骑兵,但相当一部分在淝水决战中伤亡、战损,状态并不好。所以能挑出两万继续高强度作战,已经算很不错了。

    好在对面清军的骑兵也不多,两白旗加正蓝旗,活着逃回去的也就一万七千人,而且其中是有伤兵的,实际上没法全部投入下一场战役。

    明军战后状态下降,清军自然也有状态下降,不可能再孤注一掷跟明军死磕,

    朱树人料定阿巴泰之死,多多少少会导致清军指挥混乱持续一段时间,继续战还是守,意见肯定会不一,反对岳乐和博洛的人也会冒出来,这都是难得的可乘之机。

    他估计这段混乱的时间,少则持续三四天,多则五六天七八天都有可能,正好顺势扩大战果。

    更何况,明军在八公山和寿县包围圈里,还有三万多战力保存得不错的守城部队,一旦明军救援部队展开追击,守城兵也能出击、里应外合,明军把握就更大了。旞

    决战后仅仅两天,九月初十这天,曹变蛟和黄得功,就带着两万铁骑,在前一天的虚晃一枪掩饰后,突然调转枪口杀奔八公山以南的清军围山大营——

    在这一攻势之前,明军是做了一些假动作的,曹变蛟和黄得功先是从容渡过了淝水,到了淝东,摆出要捏软柿子,追杀那些渡到淝东的清军溃兵、一直追到凤阳的架势。

    结果才追了一半,突然调转枪口往北,直插八公山以南的清军围营背后。

    负责寿县和八公山两处防务的,是明军将领刘肇基等人,一共有三万兵马,其中寿县城内约两万,八公山大寨和炮台等处有一万多人。

    两处负责包围的清军,总人数倒是有五万,比守方的明军总人数还多两万,但这两天已经人心惶惶,

    加上明军掌握着淝水河道,清军在淝东、淝西和淮北三处的驻军,急切间很难第一时间守望相助。任何一处如果遭到明军集中优势兵力重点进攻,另外两处清军只能干看着。

    所以当曹变蛟和黄得功与刘肇基里应外合、先挑最软的柿子捏,本就人心惶惶的八公山南侧围营清军,很快就选择了突围回撤,前往寿县与凤阳之间的怀远县驻地。旞

    清军跑得很快,好处是兵力损失相对较少,两万部队只付出了一千多伤亡,就开始突围了,又被明军衔尾追击杀伤俘虏了一两千人,剩下八成兵力总算是全身而逃。

    只不过,清军退得那么干脆,其对明军造成的杀伤也就微乎其微,曹变蛟和刘肇基夹击之下,进攻的明军总共才死伤了几百人,就换取了歼敌三千的小胜。

    曹变蛟原本也还是有机会继续追击的,但考虑到淝西还有包围寿县的清军更大一支部队等着去包抄,曹变蛟和黄得功才舍小求大,没有深追。

    朱树人和曹变蛟他们都不知道,被他们放跑的这一路围八公山清军中,就有大汉奸耿仲明的部队——他儿子前几天刚刚才被俘、怕死投了大明。

    而耿仲明逃跑后,后来就这么直接逃回到了两淮清军老巢凤阳城,凤阳清军守将也没提防自己人,只是验明了耿仲明军主要将领的身份后,就放他们进城了。

    ……

    淝东包围八公山的清军大营被打崩、大部逃回怀远、凤阳的消息,当然是当晚就传到了淝西的寿县城外清军大营。旞

    在淝西和淮北,加起来还有三万多清军,他们也都知道了自己肯定迟早会被明军尝试反包围,肯定不能坐以待毙,等曹变蛟黄得功腾出手来,得现在就立刻想办法走。

    无奈清军此前绕过寿县、八公山南下的举动本就冒进,因为没有拔除掉水路要害节点,战船没法跟陆军齐头并进。

    淝东清军好歹能直接走陆路、沿着淮河南岸逃回怀远,而淝西清军要逃,就面临要么北渡淮河,然后走淮北行军撤退。要么先东渡淝水,然后沿着淮南撤退。

    无论选择哪一条路,清军都得渡一条河,而淝水淮河的三岔口位置,是被明军八公山炮台封锁的!船开不进来!

    没办法,清军只好选择依靠这段时间在淝西就地搜集的小船,以及临时打造的木筏,慢慢分批把部队渡到淮北集结、以备重新有序撤退。

    另外发现还是不够快,就只能要求一部分位于寿县下游、淮河干流上的清军渡船、战船,顶着八公山炮台的封锁,摸黑往上游航行,通过危险地段,然后帮着摆渡。

    然而寿县城内的明军守军,却丝毫不准备放过他们——旞

    寿县本就是淮淝军事重镇,其存在的目的,千年来就是为了卡江淮河道交通的,所以寿县当然是贴着淝水和淮河筑城,城东城北两侧都有水门直通河道,水门内还能藏匿一些战船。

    发现清军异动想逃后,明军当然是火力全开,不但八公山炮台上的红夷大炮不惜弹药,哪怕没视野都对着淮河河面航道覆盖开炮,时不时能蒙中路过的清军船只一两下。

    而原本一直保存实力、躲在寿县城内水门码头的明军战船,也是第一时间杀出,到淮河河面上肆虐,截杀试图渡河逃跑的清军。

    只可惜清军是连夜撤退,夜色很暗,明军仓促间也集结不了太多船拦截,所以只要没被撞见的清军,还是得以安然渡河。

    但也正因为天色阴暗,清军只要运气不好被明军战船就近逮住、那也基本是必死无疑,要么被击沉,要么被跳帮搏杀夺船,要么投降。

    清军同样没法在黑暗中呼朋引类招呼友军集结靠拢一起反击,只能是各自为战。而南方军队在水师战力方面天然的优势、明军在船载轻型火炮方面的优势,都注定了只要是水面上的单舰单挑,明军铁定能碾压清军。

    一夜的厮杀,清军又被明军以极低的代价,干掉了大几千人,三万淝西淮北围营清军,最终只有两万三四千逃出生天。旞

    而明军的伤亡同样只有不到千人,打得跟前一天的淝东之战差不多精彩。两天下来,明军总损失不过一千五六百,而对面清军加起来折兵已经过万。

    连续的削弱,此消彼长,让双方的兵力对比极剧恶化。清军不但连续遭创,连活着后撤的士兵,也士气狂泻,人心惶惶。

    总人数同样有十七八万的凤阳战区清军,累计已经被歼灭掉了九万多将近十万。剩下的全部近八万人,也一夜数惊,连番后撤,最后彻底收缩到了凤阳、怀远、临淮诸县。

    说白了,也就是收缩到了以凤阳为核心、加上沿着淮河往凤阳上下游各延伸几个卫星县城,拱卫凤阳,其他都丢了。

    明清之间的攻守势头完全逆转,成了清军士气低落严防死守、而明军准备顺势反攻、以图光复大明中都。

    淝水大战结束于九月初八,八公山解围于九月十一,寿县彻底解围于九月十三。短暂休整后,明军继续沿着淮河高歌猛进,从寿县到怀远的近百里路程,明军边战边推进,不过三五天就走完了。

    九月十七,明军先头部队抵达怀远城外,两天后主力逐次赶到,准备开始扎营打造器械并攻城。旞

    明军追击的总兵力达到了十四万人之巨——合肥战区明军总兵力原先在十八万,此刻需要留两万多人防守后方,还有一两万人是此前历次战役的战损、伤亡,所以拉出十四万人确实是非常极限了。

    对面的清军,还剩下八万人,但总算是稳住了阵脚。

    同时十天前惨败、阿巴泰死于阵中的消息,也经过六百里加急、往返各四日,送到北京为多尔衮所知了。还给多尔衮留出了两天时间消化这个噩耗,并且做出调整。

    所以明军围攻怀远时,凤阳清军好歹得到了多尔衮的正式任命,改由博洛率领残余的八万凤阳清军,岳乐次之,其他诸将也暂不追究战败之责,要求他们各守本分好好稳住战线。

    岳乐和博洛是亲兄弟,都是阿巴泰的嫡子。

    论年纪是岳乐居长为兄,但博洛的军事才干和历史战绩、在多尔衮心中的表现评价,都是略强于其兄的,紧急之间多尔衮让博洛临时挂帅渡过危机,也不算错。

    岳乐虽然稍微有些不甘,但亲兄弟之间倒也没嫉妒到那种程度,很快就接受了现实,打算居副跟弟弟一起同心同德,共度时艰为父报仇。旞

    那种停尸不顾,束甲相攻的事情,岳乐还是做不出来的。

    博洛稳住了地位后,立刻第一次正式以主帅身份召集诸将,商议防守稳定战线的策略。

    岳乐、尚善、耿仲明、伊尔登、遏必隆五人依次分列左右听命,

    此前阿巴泰麾下其他辅国将军级别以上的重将,不是战死就是受重伤了,没法再参加后续的军议和作战指挥。

    而即使是眼前这五人,也未必个个安稳。朱树人那边还捏着一颗定时炸弹呢,可惜博洛目前还不知道。

    “父王战死,我军累计损兵已近十万,淮南仅余三县之地在朝廷手中,眼下该当如何固守待援,还请诸将群策群力,务必勠力同心!”

第342章 光复中都(六千字大章)

    “请王爷恕末将无能!大军抵达怀远县,竟数日未能破城,实在惭愧。鞑子的防守很坚决,被我军的骑兵炮在城墙上轰出了小缺口,竟还让人拼死堵口肉搏,死战不退。簾

    我军连战多日,后军尚未全部抵达,一时乏力,只好分兵围困、另行打造传统攻城器械,因而暂时受阻。”

    九月二十二这天,朱树人亲自领兵抵达怀远县前线、视察攻击进展时,连攻数日未能破城的黄得功,立刻就亲自来汇报,还略感不好意思地谢罪。

    朱树人却显得很是轻松,只是友善地拍拍黄得功肩膀:“胜败乃兵家常事,何况我军又没败,只是一时进展缓慢罢了。说到底,是之前打得太快太顺利了。兵马也需要修整,重炮队也需要时间慢慢运抵前线,不用急。”

    黄得功是九月十七抵达怀远城下的,如今算是第五天,不过直到九月十九,才有第一批轻型骑兵炮抵达前线,除此之外,黄得功只能指望临时打造的传统攻城器械强攻,暂时拿不下也很正常。

    即使是骑兵炮,那也是专门设计用来野战机动部署的,才区区三四斤重的炮弹,要炸城墙难度实在太大,能炸出些小缺口、导致崩落的夯土形成土坡就很不错了,做不到彻底轰塌。

    而重型工程重炮的转运是很笨拙的,在淝水之战前,明军也没有随军携带专业的攻城重炮,平时都是囤积在合肥城中。

    要野战决战分出胜负、确保明军能掌控淝淮战场局势后,攻城重炮才会从合肥起运北上,可不得耽误个十几天才能部署到位——簾

    毕竟在野战分出胜负前,如果贸然把行动不便的重炮拉出去部署,且不说能不能快速部署、帮助到正面战场。

    就算能部署到位,谁又敢保证自己野战必胜、甚至一步都不用退却、转进呢?但凡战场上一个闪失需要转进,那么撤退不便的重炮就很有可能被敌人俘获,这是明清两方都清楚的军事常识,所以没人那么干。

    朱树人很清楚这些情况,自然不会对属下有过高的期望和要求。

    安抚过黄得功之后,他随口问起如今的清军防御部署、各处节点的兵力。对于这些,黄得功倒是已经摸得很清楚了,如数家珍便说:

    “鞑子据说还有七八万人马,不过这几天攻城消耗,估计又有不少战损。末将原本以为鞑子会收缩兵力,全力死守凤阳。

    但现在看来,倒是末将错估了,鞑子新主帅博洛,或许是觉得凤阳城池要挤那么多守军,容易被合围后持久消耗、军粮不济饿死,所以坚决不肯困守孤城,

    而要分兵到怀远、临淮,三城成掎角之势互相援护。如此,鞑子还能确保怀远和凤阳、临淮和凤阳之间两条从淮北注入的小水道,从后方运来补给。若是真的困守孤城,被我军四面合围,他们就什么后勤航道都没有了。”簾

    朱树人按照黄得功所说,自己在作战地图上推演了一遍,很快就理解了敌军的顾忌。

    过去三年,清军积蓄也不算多,毕竟北方都穷成那样了,还在每年损失百余万人口、其中饿死的就有数十万。

    加上开战前,清军也没想到会在凤阳打成守城战,自然不可能提前把两淮战区的主要军粮存货、提前运到凤阳城里囤起来。

    所以阿巴泰战死时,凤阳城内的存粮,估计也就够原先的常驻兵马,吃个一年半载的。如果其他各处军队也都收缩进凤阳城,但其他各县的粮食却没那么快集中到凤阳。

    短时间城内人数膨胀数倍,一下子到七八万人的规模,那可能军粮吃个三四个月甚至更短,就要断粮了。

    那样明军都不用强攻,直接围城就好了,围上三个月,到来年开春,城内七八万人都饿的没力气了,再一鼓歼灭,岂不美哉?

    围城数月这种事情,看似拖沓,明军耗费也巨大,但如果能灭掉那么大规模一支清军,或者至少是严重削弱其战斗力,对大明来说都是绝对划算的!如今的大明耗得起这个国力!簾

    而清军如果只困守孤城,一个最大的问题就是他们将彻底失去对整个淮河航道的控制——怀远、凤阳、临淮,这三个县都是紧贴着淮河的,而且是在河流狭窄、便于渡河的位置上,城头的炮台、防御设施,也都能掐断河道。

    控制着任何一座县城,都意味着可以阻止敌军的船只通过相应的淮河河段。比如现在清军还控制着三县,那明军从下游来的战船,就无法到临淮以上河段,从上游来的船,也无法抵达怀远下游。

    明军的水师之利就能被一定程度限制,这几个县之间、从淮北注入淮河的那些支流,也还能被清军所用。明军也无法真正做到从四面合围凤阳,因为凤阳正北方的淮河河段还在清军控制之下,明军最多就是包围其他三面方向。

    梳理清楚敌我态势和敌人的想法、意图后,朱树人顺势追问:“那有摸清鞑子各部具体如何分布么?比如剩下那七万人,在这三城分别各占多少?”

    黄得功:“具体尚无法摸清,但怀远和临淮各有一万多人是至少的,多的话可能有两万。剩下都在凤阳城内,应该在三到五万之间。”

    朱树人点点头:“那就折个平均,算凤阳城内有四万人好了——有摸清耿仲明部究竟撤到哪儿了么?是撤进这座怀远城了,还是一路撤到凤阳了?”

    黄得功听到此问,眼前一亮,也反应过来了:“王爷这是想发展那些汉奸当内应?请恕属下无能,至今还没能摸清这一点。不过这几日攻城,倒是确不曾在怀远城头看到耿字旗号……”簾

    朱树人摸着胡子暗忖:耿仲明从西撤来,如果没在怀远停留,那多半就会撤到凤阳了。总不会到了凤阳后,还要继续折腾去下游。

    不管怎么说,自己手上有了怕死求降的耿继茂,那就已经是立于不败之地了,完全可以有枣没枣打一杆。

    至不济,最多也就是暴露了“耿仲明的儿子已经投敌,还亲手杀了饶余郡王阿巴泰”这个情况,导致清军内讧、博洛把耿仲明杀了而已。

    如果运作得好,清军彻底内乱起来,正好便于明军反扑拿下凤阳。

    反正耿仲明这种老汉奸的性命,朱树人是完全不在乎的,甚至不在乎这个老汉奸之死的价值能否最大化、这个老汉奸之死是否能顺便多带走几个鞑子。

    只要对外别显得朱树人是故意卖耿仲明,别显得朱树人对降臣猜忌残害,损了他招降纳叛的名声,那就好了。

    所以,耿仲明要是真的惨死,朱树人绝对会给耿继茂一大笔金银珠宝,而且要大张旗鼓高调地给,把自己的嫌疑洗脱,继续把招降纳叛的人设给坚挺立住了。簾

    彻底想明白对策后,他便细细吩咐了黄得功一番,让他继续在怀远县战场正面拖住,而且要摆出真打、大打、但顾惜士兵生命不愿意用人命填的姿态,

    好骗得怀远等地的清军先对战局的紧迫程度做出误判,然后再辅之以其他欺骗后手。

    ……

    朱树人站在战略层面的高度,亲自点拨过后,怀远县前线的攻城战形态,也就发生了一些变化。

    黄得功不再追求破城速度,但进攻的坚决程度却是丝毫没有放松,只是等重型攻城火炮到位,然后按部就班慢慢轰,不彻底轰塌某处城墙绝不让士兵冲锋消耗。

    一言以蔽之,就是珍惜士兵生命,但允许多浪费弹药,简直有那么一两分后世美军攻坚的作战风格了——虽然这个时代还没有“范弗利特弹药量”这种专业名词。

    对面的清军,当然也会立刻感受到这种变化。前线将士内心对于炮击的恐惧越来越严重,毕竟这是一种单方面只能挨打没机会还手的战法,虽然直接伤亡不算多,可对士气的打击太大了。簾

    由于怀远到凤阳的淮河水路并没有被明军断绝,清军自然也能继续往后方派哨船通报战况、求援、陈述前线紧迫。

    凤阳城内的博洛也做不了什么,只能逐次添兵,鼓舞怀远守军坚持,并且利用淮河水道,每次增兵时把一些重伤员运到后方,除此也是一筹莫展。

    不过,在这个过程中,清军总算是渐渐被麻痹,也被新的作战形态培养出了思维惯性,觉得眼下明军就是要稳扎稳打,步步蚕食,非常急于彻底疏通淮河航道、破除清军的掎角之势,然后才会有下一步的动作。

    可惜,就在清军的这种想法越来越坚定的过程中,明军已经暗中在进行其他歹毒操作了。

    ……

    九月二十六,明军改变战法后的第四天,

    又一队去怀远换防的清军生力军,从凤阳坐着战船走淮河水路往前线增援。同时,也有一批此前从怀远战场运回来的重伤员,送到凤阳城内疗伤。簾

    要送伤员回城,当然不可能整支船队都是伤员,还要有看护的士兵和水手,否则谁来驾船呢。

    而这种时候,负责看护和驾船的,往往都是怀远清军中一些关系硬的子弟,想要当逃兵、暂时到相对后方安全的地区服役。

    这种事情任何时代都是免不了的,就像电影《高山下的花环》里演的那样。尤其清军入主中原数年,内部也有不少腐化堕落的存在,一些提笼架鸟的八旗子弟,已经生出了遇到战乱能躲就躲的心态。

    清军也不可能严查回城的每一个士卒,就算有前方逃兵归队夹带,只要对方背景够硬、身份明确,也都能轻松混进来。

    时间很快到了当天深夜。除了轮到值夜巡防的士卒外,其他守军多已回营歇息。

    在凤阳城内驻防休整了七八天的耿仲明,自然也不例外,在书房中点灯看了一会儿兵书,就打算歇息。

    耿仲明是崇祯五年就投了鞑的老牌汉奸了,如今年事已高,将届六旬,积年战伤劳损,也让他的身体不是很听使唤。簾

    历史上他也就再活两年便要病死,如今的健康状况只能说是勉强凑合。

    他如今的身份,是怀顺王、汉军旗正黄旗旗主,在清军的汉人将领当中,也算是地位最高的那一批了。

    若是倒退三四年,他对大清的信心绝对是坚定无比,那时的大清蒸蒸日上,开疆拓土越打越强。但自从三年前开始,连耿仲明这样的铁杆老牌汉奸,都开始内心发虚了。

    大清的连连战败,损兵折将、被拥立了英明新君的大名反推夺回了淮南土地,都让耿仲明不由自主怀疑人生。

    他一度觉得:莫非,大明当初不行,只是因为崇祯的刚愎自用、刻薄寡恩、人心离散?不是大明不行,只是那个皇帝不行?所以换了个肯放权的皇帝,大明马上就变强了?

    这种想法一旦在心中生根发芽,就让人越来越恐惧。只是耿仲明也知道,自己是最不可能被大明赦免的那一批死硬铁杆,也就没敢生出异心。

    耿仲明看了一会儿书,觉得倦意渐深,正要熄掉案头的油灯,忽然却得到心腹亲兵来报,说是有少将军的心腹,从前线战场逃了回来,急于求见。簾

    耿仲明一惊,连忙吩咐偷偷带上来,还叮嘱了一句,确认没有被人发现。

    耿仲明这几天原本还挺悲痛的,以为儿子在淝水之战中当了俘虏,甚至可能是阵亡了,明军全歼了最后留在淝西的清军步军殿后部队,那批人一个都没逃出来,所以也没人能拿出个准信。

    如今距离决战结束,已有半个多月,耿仲明已经不太抱希望,只愿儿子在战俘营里能隐姓埋名就好,谁知却忽然有了希望。

    很快,一个耿家的心腹军官被带了上来,耿仲明也认识,那是一个自己多年的老弟兄,他亲自安排到儿子身边保护儿子的。

    “耿六?你逃出来了?茂儿怎么样了?是被生俘的吧?有没有被明军识破身份?”耿仲明立刻拉住那老部下追问。

    “王爷!标下无能,小王爷他……为了求生,做了无君无父之事,标下也无法阻止!”耿六一时都不好意思开口。

    耿仲明却不是很在乎那些细节,只是先喃喃了几声:“还活着就好,还活着就好……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淝水之战被俘的多了去了,朝廷也不会特地苛责的。”簾

    耿六却面露羞赧,叹了口气:“若只是投降,也就罢了,小王爷为求免罪,竟然在最后关头跟饶郡王的亲卫拔刀相向,自相残杀以向明军卖好。

    最后他还冒功,说饶郡王是他阵斩的,让朱树人饶恕他,给他官职爵位赏赐。”

    耿仲明脑袋顿时就“嗡”地一鸣,好悬没当场晕倒。

    这特么不是坑爹么!你爹还在清营呢,敢闹那么大,如果被其他逃回来的俘虏揭穿,他耿仲明哪里还有命在?

    他头晕目眩了好一会儿,手指如枯瘦的鸡爪般死死抓住耿六,稳了好一会儿,才悲催地长出一口气:

    “这都快半个月了吧,居然没有泄露,这逆子真是坑死孤了!但凡有饶郡王身边最后的亲信能逃回来、目睹饶郡王最后死况的那种,我等还焉有命在!博洛岳乐非设鸿门宴刮了我等不成!”

    耿六也颇为老主公感到悲哀,但他身负使命,不得不把后续那些更难以接受的话说完:簾

    “王爷……您能想到的,朱树人早就想到了。他此番就是扣下了小王爷,还扣下了其他知道小王爷逆行的幸存阿巴泰亲卫,然后让标下回来报信。

    明军明晚就要绕过怀远,以轻锐之士迂回奔袭凤阳。朱树人说了,要王爷设法里应外合,赚开凤阳南门或东门,放明军入城。

    反正不管王爷您答不答应,朱树人都会释放一些阿巴泰身边幸存下来的心腹侍卫……他说到时候,博洛岳乐自会找王爷算账。他说……汉将杀了满人王爷,这罪是无论如何不可能被赦免的。”

    耿仲明还没听完,就直接跌坐在榻上,心如死灰。

    这是儿子上了贼船,还把爹坑得死死的。

    被这消息气得,耿仲明简直是半夜没睡着,还差点直接被气出点好歹来。

    但是,整整冷静了好几个时辰之后,他才算是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原本他家也不可能被大明饶恕,如果大清完蛋了,那就跟着灭门了……簾

    但他儿子现在这么做,虽然卑鄙无耻,卖父叛父,却好歹是两头下注了。他儿子没有多大罪孽,只要给大明立下功劳,还是有可能得到安稳富贵的,他们耿家还能左右逢源……

    耿仲明摸了摸自己花白的辫子和胡须,都快六十岁的人了,被坑也就被坑了吧。

    最终,他还是下定了决心。

    ……

    后续的一切,比耿仲明预想的还要悲催。

    朱树人当然不会把全部期待,都寄托在耿仲明这样的老汉奸的觉悟上!

    所以,当第二天明军奇袭部队从怀远迂回、夜袭奔袭到凤阳时,明军在此前一刻,就算好时间释放了几个阿巴泰生前的贴身幸存侍卫。簾

    不管耿仲明反不反,当晚的凤阳城注定要乱成一锅粥!耿仲明不动手,得知真相的博洛也会设法第一时间设鸿门宴,把耿仲明一家杀了,再尝试解除汉军旗正黄旗诸将的兵权!

    最终,双方几乎是被驱赶着同时动手,耿仲明原本还在最后的临阵磨枪犹豫期,结果突然听说博洛有事情找他,他就如惊弓之鸟意识到事发了,

    耿仲明非常果断直接把博洛派来请客的信使一刀杀了,然后直接在城内据营死守。博洛得知后又惊又怒,连忙挥师在凤阳城内同室操戈,清军和绿营,与汉军旗正黄旗的部队发生了火并。

    黄得功的两万明军骑兵,以及数十门最轻便型的骑兵炮,也在满人和汉军旗内战正酣时,恰到好处赶到凤阳,立刻连轰带骗,在耿仲明部分属下自发的迫不得已里应外合下,杀进了凤阳城中。

    后续,就是骑兵炮封路的巷战了!

    凤阳城内的血腥杀戮,持续了整整一晚,双方死者数万,但绝大多数都是满八旗、蒙古人和汉军旗的内战火并造成的。

    还有无数凤阳百姓,也遭到杀红了眼、不知分辨敌友的满人骑兵疯狂乱杀,基本上是看到长得像汉人的就砍。到了后来,汉人中那些原本懦弱逆来顺受的百姓,也不得不试图自保,看到有长得像满人的成群结队靠近,就抄起菜刀甚至农具试图对抗。簾

    天明时分,博洛和岳乐带着仅剩的两万兵马满脸烟熏火燎、斑斑血迹地狼狈逃出凤阳,仓惶北窜。

    耿仲明因为被迫提前发动,倒也扛了清军绝大部分的伤害,其本部被杀人数超过了大半,耿仲明自己也被杀于乱军之中。

    凤阳城内除了明军和降军,几乎看不到活人。那些几百年前跟朱元璋家族是老乡的当地人,也几乎再次被屠戮殆尽。

    但大明的中都,总算是神速光复了。

第343章 中央突破,两翼齐飞

    朱树人在此番出征前,曾经跟老婆信誓旦旦承诺过:

    野战基本不亲自督战,就怂在合肥城里。如果野战赢了,能反击,最多也就在中都凤阳光复后,进城逛一圈,算是视察,但绝不过淮河,不去淮北。

    这番保证,前半部分早已被朱树人突破了,此前淝水之战,他可是全程亲自督战的。

    好在保证的后半部分,他还有机会遵守。

    这不,凤阳城光复后的第三天,

    明军仅仅是把满城的残尸草草归拢到一起,点了几场巨大的火堆,还把城内被战乱毁掉的破屋断折梁柱、都拉来当引火燃料,把大部分尸体集中粗略焚化,随后在城外挖几个大坑埋了。

    等他们把卫生工作稍稍搞得勉强能看的过眼、进城不至于被大概率传染瘟疫,朱树人就轻装简从进了凤阳,搞了一个简单的阅兵式,算是视察一下这座新光复的大明中都。

    “这城池都毁成这样了,还不如打扫干净另起新城呢,实在是太惨了。”看到到处的断壁残垣和血腥遗迹,朱树人也是忍不住掩鼻皱眉。

    清军在最后的混战中,显得异常嗜血狂暴,毕竟当时博洛和岳乐麾下还有三四万人呢,在被挑起城中内讧、满汉互屠后,不甘就此败退的清军,当然会狗急跳墙,疯狂屠戮。

    这种战斗还难以分清敌我,双方犬牙交错,杀红眼了之后,神经紧绷到错乱,完全就是见人就杀。

    尤其是最后知道自己不得不败退时,还为了泄愤额外狂屠一把。凤阳本就是大明的中都,那些清军将领都是知道这儿对于大明的意义的,他们肯定不愿意把一个完好的城池留给大明。

    在鞑子看来,任何对大明有政治意义的重要城池,如果不得不放弃,而且是可以突围放弃的,那都该焦土化。

    旁边的曹变蛟和黄得功知道王爷悲悯,也只能是尽量设法出言排遣:

    “王爷仁厚,但鞑子凶残,有些事情是不能避免的。好在淮南已尽数重归朝廷旗下,战死的袍泽和无辜的百姓,也足以告慰了。”

    朱树人捂着鼻子:“最终歼敌大约多少?有估算出来么?”

    黄得功:“凤阳城最终突围去淮北的,估摸有两万人,清军战死被俘投降,大约在两万六七千——

    其实,其中至少一万多人,是被逼反的汉军旗正黄旗,和满人互相杀戮造成的,只有一小半,是朝廷大军进城后追缴残敌造成。

    这次,末将等倒是不敢居功,耿仲明那老汉奸,最后事情败露,为了自保,确实非常顽强,狗急跳墙。在耿仲明死前,他的部队死伤大半,也杀了好几千满人精兵。

    尤其是博洛岳乐兄弟亲统的满人正蓝旗,是鞑子派出的部队中,火并最激烈的,他们原本是得到了命令要诱杀耿仲明,最后提前败露直接变成了全面厮杀。

    这些鞑子骑兵如果在城外野战,倒是能发挥出很强的战力,但也是天佑我大明,这些部队最终被耿仲明拖住,在城内巷战中消耗掉了,实在是大快人心。”

    朱树人满意地点点头,算是摸清了凤阳战役前后隐情。

    然后,曹变蛟又在旁边补充说明了一些情况。无非是说最近这两天,怀远、临淮的清军在得知凤阳被攻陷后,也都弃守了那俩再无战略价值的县城,直接以残部仓促北渡淮河,逃往归、亳,与博洛、岳乐会合。

    满打满算,清军在凤阳战区最后逃生的生力军,无非在三四万之间。

    当初阿巴泰带了超过十五六万的主力战兵,加上若干二三线的守城部队、壮丁,最后连番血战只剩那么点人回到淮北,实在可以说是惨不忍睹了。

    回去的部队只占到了两成多,七八成都覆灭了。

    后世安徽地区的淮南部分,至此彻底被大明光复!一个县都没落下!

    而清军损失如此之惨,还尤其表现在其嫡系的满人骑兵部队,屡遭重创。

    此前淝水之战死了九千人,后来历次追击战、破营战,加起来也有两三千折损。

    这次凤阳混战,仅剩的战斗力还算可以的正蓝旗,也一下子又折损好几千。前后算起来,正蓝旗的总伤亡也已超过一半。

    只不过正蓝旗不比两白旗,毕竟两白旗的现役人马三年前全灭重建过一次,连预备役人口都快凑不出来了。而正蓝旗当年没全灭,这次回去还能挤一挤四十来岁的退役老兵重新补上。

    满人三个旗全加起来,活着回去的骑兵部队勉强只剩了一万人出头,不可谓不惨。剩下两万多汉蒙军,也是离心离德。

    博洛一口气逃回归德府的治所商丘县,拒商丘死守。而派遣了其兄长岳乐驻扎亳州,试图重新组织起新的防线。

    而亳州与凤阳县之间,按说足有二百七八十里路程,中途还有一个无险可守的蒙城县。清军当然不会在蒙城停留,而是撤退时直接选择了焦土策略,

    见村就杀,见城就屠,直接把蒙城全城不愿当兵不愿跟着大清撤走的统统杀光,物资能带的全部带走,带不走就烧光,以免资敌大明——

    这倒不是清军突然变得更残暴了,而是蒙城、亳州这些名义上也是属于凤阳府境内的,清军原本能拿住大明的中都,当然希望以此为跳板。但现在被大明的卑鄙无耻挑动内讧奸计弄得那么惨,他们当然也要把愤怒发泄到大明中都百姓头上,得不到就毁掉。

    对于其他没有政治意义的州府,清军还不至于做到那么狠。

    于是后世从怀远到蒙城到涡阳,沿着涡水两岸二百里路,几乎被奔逃的清军杀成了半无人区。这么做显然也是为了给明军后续追击制造后勤障碍,让明军无法因粮于敌,沿途什么都得不到。

    要不是大明的骑兵后续有追击驱赶,让他们没法好整以暇慢慢杀,看到大明骑兵接近就得立刻赶路继续往西北逃窜,怕是这种杀戮还要多持续好多天。

    追击的明军将士看到沿途百姓的惨状,自然也是同仇敌忾,愈发仇视鞑子,勐追不舍,只要能追到的敌人就全部杀光、不留活口俘虏,反正双方都杀红了眼,对那些屠戮无辜百姓的敌人没什么好留手的。

    后方的明军高层将领们,摸清前方这个情况后,也是士气高涨,纷纷请战,希望朱树人进一步指挥部队全面北渡淮河、乘胜追击,把归德府也拿下,正式把战场推进到河南省境内。

    然而,这份过于乐观的计划,却被朱树人稍稍泼了泼冷水:

    “不可鲁莽!我军现在是连战连捷不假,可连续大战,物资损耗已经到了极限。既然清军已经一口气远退了二百七八十里路,还在半途制造了二百里宽的焦土无人区,我们全力进攻如何保障后勤?

    既然已经把清军的屠杀焦土部队驱赶远了,清军也暂时停下了杀戮,不存在速进拯救百姓的问题,那不如就此先缓口气。

    我军火器众多,对补给的要求是非常高的,一旦连战推进,枪弹炮弹火药枪械得不到补充维护,战力便会骤降数成!

    尤其此前为了利用敌军内部隐患、假装强攻怀远等地、实则迂回偷袭凤阳。我军在怀远前线的羊攻火力准备,那都是实打实地消耗,要多久才能把炮弹补给回来?

    淮南战场的后勤条件、运河水利,是我军自己休整了两三年之久,才建设好的,所以在淮南作战后勤补给如臂使指。

    一旦到了淮北,那儿都是被清军残害多年的烂地,而且清军后方穷困,根本不指望从北方往南运补给,淮北清军的粮草都是就地解决的,他们也就不需要完善的漕运体系,这几年根本就没修过河道。

    我军这种极度依赖补给的打法,不能贸然从这儿形成突出部,否则挫动朝廷锐气,非同小可。”

    朱树人这番道理,后世之人肯定一听就懂,越是先进的部队,越是吃后勤。

    而善战的将领也都知道,外行看战场,内行看后勤。

    尤其类似“范弗利特弹药量”的打法都试水过了,可不得慢慢等回蓝。

    当然,这些道理古人就没那么深刻印象了,所以朱树人不得不又换了个角度,侧面强化左证:

    “诸位就算读书少,前宋岳武穆的典故总知道吧?当初岳武穆要北进河洛,光复汴梁,赵构秦桧是如何构陷他的?

    还不是让其他南宋诸军退却,然后说岳武穆在淮西已成孤军深入敌后之势、会被金兵包围,才一天之内十二道金牌逼他撤兵的?”

    朱树人提到岳飞,曹变蛟黄得功等虎将自然是来了精神,但他们也忿忿不平:

    “前宋君臣不过是一群无耻之徒,陷害忠良。我大明如今圣天子在朝,对王爷用人不疑,按《三国志》上那句什么话说来着,就是‘心神无二,君臣之至公’,又何必多虑?”

    曹变蛟他们读书确实不多,但热门的《三国志》还是会掉几句书袋的,便不约而同把隆武皇帝对朱树人的信任,比喻成刘备对诸葛亮的信任。

    见这些勐将们一时还没琢磨过来王爷的深意,旁边的幕僚顾炎武就帮他开口:

    “诸位将军稍安勿躁,且细细琢磨王爷的意思:赵构、秦桧固然无耻,但他们也没法无缘无故召回岳飞,是先造成了‘岳飞已成孤军’的既定事实,这说明形成孤军本身确实是很危险的。

    所以为今之计,我大明要避免中路形成孤军,就得指望东西两路也趁机齐头并进,把两淮战区的战略纵深整体变厚,把整条战线齐头并进往北推,岂不是胜过直捣商丘、汴梁?

    何况商丘、汴梁等地对我大明并无特殊意义,不比当初前宋要急于恢复故都,还是稳扎稳打的好。

    再说,前宋两次想要冒进恢复,最后是什么下场,将军们都忘了么?靖康之前,童贯号称复燕,却仅仅维持了一年,反而让金人看透了北宋的腐朽虚弱。

    百余年后,宋蒙灭金时,宋理宗又急于‘端平入洛’,结果只光复汴梁不足一年,却让蒙古人看透了南宋的虚弱。这种事情,不可为了某个战略目标,孤注一掷的。”

    顾炎武这样帮着解说,才算是彻底劝服了大家继续立功的热切,让大家能有耐心稍等其他战线的战友追上来。

    黄得功心有不甘嗡剩嗡气追问:“请王爷指教,朝廷下一步,当以何路人马攻势为先?末将留在这凤阳,可有其他求战的机会?

    若是没有,能将本部兵马调去其他战场助战么?末将并非不听调遣,只是想多些战机,为国多立功勋!”

    朱树人虚抬一手,示意大家都稍安勿躁:“放心,有机会本王自然会一碗水端平的,还怕没仗打?

    至于具体的安排,我合肥战区,原本是三路居中,现在先行取得了突破。按原本的计划,下一步应该就要东路军出击、突然从淮安北渡淮河,

    把淮安府位于淮河以北那部分领土,彻底收入囊中,再从邳州沿泗水北进,在东路直捣豫、鲁、南直三省要冲的徐州!

    拿下徐州之后,往东一直到大海,都可以把战线推到山东边境,北边还可以与在登来山区流窜的刘泽清呼应,把东海战线彻底连成一片。

    而且我大明相比于鞑子,有绝对的水师之利,如果从西边主攻的话,水师之利无法发挥。从东路主攻,却能水路配合,总算稍稍激进深入,也不虞被鞑子切断、包围,至不济还能退往海州(连云港)沿海,如此则立于不败之地。”

    朱树人一边说,一边让人拿来地图,直接在上面比划了一番。

    如今随着凤阳被收复,淮河中段在凤阳附近本就有一段往北拐,形成了一个凸出部。如果东边的明军也能一样给力,快速北进,就能把这个凸出部拉平,一直往东拉到大海边。

    而且徐州也算是南北要冲了,一直打到徐州,才算是略微有险可守,从此再往东北,可以依托鲁西南的山区,包括泰山、蒙山还有巨野泽的沼泽地带。

    如果不能一路打到徐州,这半途的宿州、邳州是无险可守的,就算从淮安渡过了淮河,也会处处漏洞。

    所以淮河下游,不北渡则已,只要北渡,就必须一口气至少推进到徐州。

    诸将都是知兵的,看着地图略一琢磨,就不得不承认王爷的看法很正确。

    旁边的顾炎武见大家统一了意见,才继续帮衬着解说:“而且我军原先在西路,就摆下了重兵,这一两个月,张总督和阿济格一直在相持拉锯,鞑子在西路必然也准备充分。就算强行令张总督组织反攻,也打不出突然性。

    而在东路,鞑子没有进攻,我军也一直很是安静,并未表现出威胁,如此若是突然动手,才能打敌人一个措手不及。

    眼下敌军对东路的提防已经降到了极点。按照我军整理总结的战俘供词,战前鞑子在淮安方向有满达海、尚善、耿仲明、孔有德四部人马驻防。

    而淝水之战前,尚善和耿仲明就被调来了,只剩下满达海和孔有德。此番耿仲明直接全军反正,跟鞑子厮杀到两败俱伤,其他鞑子各部也损失惨重。鞑子后续肯定会担心我们北进归德,说不定还会继续从后方和淮安两个方向,抽调兵力增援归德。

    如果淮安、徐州的兵力进一步变薄弱,东路的偷袭就更容易得手了。”

    众将听了这番解说后,不由眼前一亮,黄得功反应最快,立刻请战:

    “所以……凤阳这一路不再进攻,只是说不再真正主攻?但羊攻诱敌的任务还是有的?不然怎么给归、亳清军更大压力、逼他们把更多徐州守军抽过来?末将愿意担任羊攻亳州的任务!请王爷恩准!”

    这一次,朱树人果然没有拒绝:“要羊攻可以,但一定不能冲动,不能贪功,心里要时时想清楚,自己是去做什么的。

    眼下凤阳、怀远被我军所夺,刚好可以卡主淮河与淮北主要支流之一的涡水的航道。黄将军要去,就从怀远县出发,由淮入涡,沿涡水一路推进到亳州、鹿邑,但切不可多生枝节。

    本王派给你的兵马,也以战船水兵,和骑兵、轻便骑兵炮为主,不会给你笨重的攻坚部队。这样才便与你机动调动敌人,虚张声势,但不必真的攻坚。把声势造大,便算你一功。”

    “末将遵命!”黄得功连忙全盘接受。

    ……

    中路战场的明军,在朱树人的调度下,很快转入了“继续羊攻,把声势造大,但并不真的攻坚”的状态。

    黄得功的演技不错,在涡水两岸数百里的战场上,也是来去如风,各处骚扰,还一度围了亳州、鹿邑。同时利用这种彻底四面合围、切断城内外清军沟通的办法,在清军中制造恐慌和猜疑。

    比如黄得功那点轻锐之师抵达亳州时,其实根本没有余力全面对着有一万多精锐部队、以及若干二线绿营、守城壮丁的亳州发起攻坚,他的补给也跟不上。

    但因为清军在该战区主帅博洛的兄长岳乐、被围在亳州城内,博洛和岳乐兄弟关系还是比较铁的,他在断了兄长的讯息后,难免多心害怕,便夸大敌军威胁,进一步向后方求援。

    无论是北京城里的多尔衮,还是近在山东的清军督抚,还是徐州的满达海,都收到了博洛的求援,一时间闹得清廷内部又是一阵人心惶惶。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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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姓窃明介绍:
朱树人回到了崇祯十二年,大明已然彻底病入膏肓。
自己区区一个秀才,连官都不是,用正常手段怎么来得及拯救大明?
既然如此,只好用一些非常手段了。国姓窃明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国姓窃明,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国姓窃明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