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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浙东匹夫     国姓窃明txt下载     国姓窃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344章 白门楼:古有吕奉先,今有孔有德

    黄得功乘胜北上,深入包围亳州、鹿邑的消息,很快送到了北方其他清军督抚,以及北京的朝廷那儿。

    毕竟鹿邑已经是河南境内,战场与北京之间的距离,比之今年开战之初,已经缩短了整整三分之一。清廷的军情急报往返,需要的递送时间也大大缩短——只可惜,清廷高层,人人都不想要这种“便利”,毕竟这都是国土缩水换来的。

    仅仅两个月前,交战双方的军情,还要从合肥前线往回送,而现在已经只需要从商丘往回送了!收缩了多少!

    十月十五,北京城里的多尔衮,就焦头烂额召开了军事会议,让诸王贝勒商讨,该如何增援归、亳前线,从何处调兵。

    地位仅在多尔衮之下的济尔哈朗,当然有首先发言的权力,他也毫不犹豫指出:“眼下朝廷派出四路大军,分别抵敌伪明,与博洛、岳乐最近,又有余力的,显然是英亲王了。

    英亲王麾下至今还有超过十万大军,在淮西、汝南与伪明河南总督张煌言拉锯。既然要调兵增援,当然要从英亲王那儿抽人。”

    多尔衮一听这个意见,法令纹就忍不住抽搐。从阿济格那儿调兵,确实是最稳的,但也容易打成添油战术。

    目前为止阿济格对张煌言还保持了攻势,而且成功掐断桐柏山诸处要道,已经将近两个月了。

    张煌言那一路并不是明军的主攻方向,大明方面采取的就是拖延战术,依托一个个坚固堡垒等着阿济格攻坚,想给阿济格放血。

    清军也很清楚不能跟明军攻坚死磕,三年前已经吃够了这方面的亏了,所以只能是阻断山险要道,断绝明军补给,让明军弹药消耗过大不得补充,才好把一个个据点内的明军拔除。

    而这种断补给的打法,一旦兵力削弱、包围圈和堵路部队出现漏洞,导致明军重新得到补给,前面的努力也就白费了。

    阿济格这边已经是多尔衮派出的各军中,仅剩的有可能获得开拓之功的部队,能为多尔衮今年的重启南征找到政治上的遮羞布。

    多尔衮很清楚,博洛和岳乐把他的两白旗再次糟蹋了大部分战力,士卒简直三停去二,绿营损失也不小。

    自己在朝中的军事实力已经孱弱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要是政治上的威望再遭重创,他还如何撑得住这个场子?

    不到最后关头,但凡还有可能靠别的解决,多尔衮就不愿意走出这一步。

    场面尴尬冷场了一会儿后,多尔衮居然用和善、商量的语气说:

    “英亲王兵强马壮不假,但信阳之围,不可功亏一篑。张煌言在桐柏山以北的兵马,已经被隔绝消耗了两月了,现在出现漏洞,之前两个月的苦就白吃了。

    孤看博洛军报中也说了,他撤兵回归、亳时,沿途二百余里屠杀焚烧为白地,伪明追击而来,必然后勤不济。目前只在亳州看到黄得功旗号,可见明军追兵也就两三万人,哪怕再算上鹿邑有曹变蛟旗号,再加两万人。

    我军只要抽去两三万人,最多三五万,就能稳住阵脚了。这点人,用不到劳动英亲王,从后方派去尚未参战的部队即可——诸位可畅所欲言,觉得何处之兵可用?”

    一群对多尔衮已经有所不满的满人贝勒,闻言也不建议,只是无声抗争,

    显然他们都有支持济尔哈朗的意思,觉得多尔衮这就是在“把苦差事交给外人,把唯一有机会立功的战场交给他一母同胞的兄弟”。

    多尔衮很是尴尬,用鼓励的眼神扫视了全场,最后不得不往那几个少数有参会资格的汉臣身上扫,扫到了汉兵部尚书、都察院右都御史洪承畴。

    洪承畴也看到了多尔衮目光中的命令之意,不得已,叹了口气来当这个恶人:“若要从后方抽调人马,最近的自然是山东的勒克德浑贝勒所部,以及徐州的满达海贝勒所部。

    不过这两处虽近,却也有隐患。毕竟勒克德浑负责肃亲王、饶余郡王被调走后,山东地区的平乱。满家洞之乱虽已平息,但听说尚有余孽逃往鲁东山区、还有明军控制的少数几座登莱海港城池。

    满达海则需要作为海州孔有德与归、亳战场之间的纽带,虽然眼下没有战事,但也肩负着策应左右两方的重任。此前徐州周边已经有过多兵马被抽调走了。虽说明军至今看不出从淮安北上的意图和准备,却也不能完全不防……”

    洪承畴说了一番和稀泥的话,实际上却什么责任都不用担。帮多尔衮找了两个最快捷的选项,然后又补充了一些推卸责任的风险,说白了就是如果将来出了事,最终决策责任都是多尔衮自己的。

    洪承畴这么干,倒也谈不上躲事,主要是他入清后,没过一年,黄台吉就死了,而多尔衮当政这些年,洪承畴虽然经常要做事,但是爵禄并不算高——耿仲明孔有德那些人都能封王呢,洪承畴的爵位却只是个轻车都尉。

    说白了,就是洪承畴做事还是经常要做的,就是待遇差。他在大明那边的时候,都做到五省总督、全权负责剿贼军务了,降清之后才给这点。

    每个月几百块钱玩什么命啊!所以他也就笃定了主意可以出,但背锅绝不背的态度。

    当年他背叛崇祯,一个重要原因就是愤恨于崇祯喜欢让大臣背锅!要是当了汉奸后还得背锅,那这汉奸不就白当了吗?

    多尔衮也是无奈,他已经摸清洪承畴这脾性了,以至于也没多想,只当洪承畴是本能地推卸,这事儿应该没多大风险。

    再说他也没时间从后方再慢慢整顿部队南下,如今大清各处也是捉襟见肘,动员起来没那么快的,只好让一线部队互相援护、然后二线部队再慢慢填补一线调防后新暴露出来的薄弱。

    ……

    在多尔衮焦头烂额的最新决策下,山东的勒克德浑,和徐州方向的满达海部,自然也不能抗命。就这么乖乖被明军勾引了过来,各自准备拔营起兵,步步为营向岳乐靠拢,到亳州战场互为犄角,试图救援。

    然而到了实际出兵的时候,却只有满达海顺利出兵了。

    山东的勒克德浑,却出了点小问题——原来,就在他准备出兵的时候,一直盘踞在鲁东山区和登莱沿海的明军刘泽清部,忽然有了一些异动。

    而去年就已经被清军名义上扑灭的“满家洞”义军,也居然又死灰复燃,冒出来了!勒克德浑当然猝不及防,得以追杀山东本地的流贼为第一要务,被绊住了。

    这一切,其实也是朱树人的反攻计划的一部分。

    在中路牵制住清军主力之前,明军早就拨出了大笔钱粮金银,还有若干武器装备,让负责黄海海军的张名振,走海路深入敌后,联络登莱的刘泽清,

    还通过刘泽清的地下渠道,见到了一些前些年被豪格、阿巴泰剿灭后逃窜到登莱的“满家洞”义军残部首领。

    大明朝廷原本是绝不和“流贼”或者说农民军合作的。

    但既然现在这些农民军已经是在鞑子的地盘上当“流贼”,本着敌人的敌人就可以联合的心态,大明朝廷的执政者还是在朱树人的高瞻远瞩、不计前嫌姿态下,选择了跟山东义军联手。

    朱树人让人提供了一些鱼干、肉脯一类的高价值军粮,以及一些金银,加上明军前些年淘汰的武器装备,资助了山东地区转入地下的农民军旧部,还许诺了官职、土地。

    最终逃到登莱的满家洞首领宫文采,就选择了跟朝廷合作,摇身一变有了大明朝廷给的“鲁西总兵”印信身份,拿着大明资助的武器,回去发动农民军拖住山东清军南下的脚步。

    (注:历史上宫文采两年前就该因抗清被豪格镇压杀了,这里是蝴蝶效应。因为明军在山东还有刘泽清的一些山区地盘,所以设定宫文采等农民军残部突围逃到大明辖区求生,朝廷拨给一定粮饷。)

    宫文采一介文盲矿工出身,其实追求也不高,何况原本都被鞑子逼到绝路上了。听说能给正统的大明朝廷当总兵,官职含金量很有保证,他已经很满足了。

    勒克德浑自身难保,满达海怕自己孤军增援实力不够,只好尽起徐州之兵。导致后世苏北地区的清军,被削弱到了只剩孔有德部、以及一些二线绿营兵的程度,其他统统都被调走了。

    对面的黄得功也算孤军深入,当然不会跟岳乐和满达海玩命,而是恰到好处按朱树人吩咐的节奏撤围跑了,继续往西虚晃一枪,把清军的判断搅得乱七八糟,疲于奔命。

    而在这种情况下,从战争开始就一直沉寂的东路战场,总算是突然有了动静。

    ……

    隆武三年十月二十四日,东路明军李辅明部,率领了四万多装备充分的精锐明军,从淮安县北渡淮河,终于对清军位于淮安府北部的防区,展开了渡河作战,力图收复淮安府全境。

    (注:淮安府的辖区横跨淮河入海口,此前只有淮河以南的那一半被明军收复,淮河以北那一半还一直在清军手中。)

    面对明军的突然北渡淮河,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的孔有德,只能眼看着临淮的几个小县城先后陷落。而他自己只能带着海州、邳州等地的部队赶紧来宿迁堵漏。

    李辅明和孔有德之间发生了一场小规模的遭遇战后,孔有德立刻就失败了。

    好在损失倒不是很大,然后孔有德就学乖了,立刻转入死守,不敢再跟明军野战,只想告急求援,让增援岳乐的满达海赶紧回防。

    左支右拙之下,孔有德甚至不得不把一部分水师战兵都充作陆战兵种,用于死守各处城池。

    然而,李辅明的出手,还远远算不上最致命的。

    因为早在李辅明动手前的五天,大明江宁侯、镇海将军张名振,就带着两万登陆部队,以及配套的水师,一共三万多人,从长江口出海,稍稍迂回了一番,在离岸百里左右的航线上,迂回到了淮北。

    因为航行时离开海岸线的距离足够远,而且在战役开始前,明军还提前摆出了“常态化打击海盗和鞑子海贸”的姿态,把黄海上的清军往来船只提前清剿了一遍。

    所以清军在黄海南部完全没有制海权,也没有及时的信息来源,形同聋瞎。

    张名振只是在海上航行所需的时间有点久,所以会“先发后至”。

    而就在李辅明和孔有德,在宿迁一线开打后两天,张名振从海上迂回的部队,终于在孔有德原本的老巢海州,发动了登陆奇袭,

    因为孔有德的主力已经填到了正面的宿迁、邳州,所以海州这个港口城市当时非常空虚。仅仅两天血战激战,张名振便一举将这座后世苏北地区仅有的良港攻占!

    众所周知,后世江苏地界上的海岸线,大多数位置都是没有良港的,因为黄淮入海带来的巨量泥沙,早就把盐城一带的海岸线淤积成了浅滩,只能拿来圩成盐田晒盐,所以盐城这地名才叫盐城。

    苏北唯一的良港,就是后世连云港所在的海州。张名振奇袭得手后,等于就是掐断了淮北沿海清军的一切海上联络通道,与之相反,明军却能充分利用这条航道,利用这个深水良港,快速把南方的后续部队、补给物资源源不断运到前线。

    张名振发动登陆战时,原本清军还有一支可能阻挠他的力量,那就是清国的山东驻军。

    然而,明军在发动之前,早就已经做好了充分的准备,把海路掌握在明军手中的情报传递优势、发挥到了极致。

    在刘泽清和宫文采的牵制下,勒克德浑的山东清军行动被极大迟滞了,张名振偷袭海州得手,立刻沿着沭水推进,跟李辅明南北夹击,把邳州、宿迁的孔有德部分割包围了。

    孔有德麾下,依然有集结三万之多的正规军,包括绿营,战力其实是不弱的。但明军也没打算跟他正面硬战,只是包抄断了其后路后,明军就立刻快速推进,由李辅明沿着泗水狂飙扩大战果,把因为孔有德被包围而空虚的徐州拿下了。

    亳州方向的满达海,同样没来得及回援。

    至此,孔有德虽然还有战力,却已经是坐困孤城。清军其他方向自顾不暇,也没人来救他。

    就算肯救,明军也巴不得围点打援呢。以清军如今残存的战力,根本不可能救得出。

    正如有些人虽然还活着,但他已经死了。

    孔有德坐守邳州城,天天登上白门楼亲自巡查防务,督战击退明军的攻势,指望大清满人主子来救他,指望满达海重新东归、里应外合。

    然而满达海显然觉得自己没能力对付已经站稳脚跟的李辅明和张名振,久久没有出现。

    孔有德的心,也不由越来越沉重,升起一股悲凉。

    他读书不多,但也知道一千五百年前,吕布就是在这白门楼上督战死守下邳城,但最后也没人来救援。

    “我孔有德一身武略,最后竟也要跟吕布一般下场么!”

第345章 狙杀阿济格(八千字大章)

    有些人还活着,但他已经死了。蜼

    这句话朱树人当然能理解,但他手下的将领们未必能理解。

    所以,在中路佯攻诱敌成功、东路趁虚偷袭顺利之后,这两路明军的高层将领,无不更加踊跃雀跃,纷纷请求朱树人派重兵强攻拿下最后的邳州城,把孔有德的人马彻底灭掉!

    但朱树人却觉得,眼前的主要战略目标已经达到,而且时近隆冬,应当以减少部队损失为要,没必要对注定弹尽援绝的敌人再进行强攻。

    “诸位,如果孔有德眼下驻守的是徐州,那孤一定会让你们再接再厉,尽快破城的。因为徐州乃中原四省要冲之地,而且物阜民丰,既有人口也有钱粮。

    但现在徐州已经被我军攻下,而且是稳稳拿在手中,满达海的初次反击尝试,也被我军击败击退了!我们完全可以趁着冬天最后两个月,把徐州周边的篱笆扎牢了,再有豺狼野狗敢来进犯,正好趁此给它们放血!

    这邳州小县,原本就只是略有军事价值,但几乎没有经济价值,城中也没什么值得拯救的百姓。加上我军此前突袭时,李辅明将军来得很快,先破淮北沿河数县,又沿泗水北上破宿迁。

    这邳州原本并不是孔有德部常年驻扎重兵之地,城中预存的粮草也就不会多,他是在得知徐州有可能受到威胁时,才临时调重兵来邳州堵路,阻挠李将军沿泗水推进得,却不想被我军的海州登陆绕后包抄了。蜼

    这种情况下,靠邳州原有军粮,要支撑三万大军,不过两三个月,绝对会饿死!这种情况,山东和归、亳的清军究竟救是不救?

    若是来救,隆冬时节天寒地冻,主动野战出击,对清军极为不利,损耗也大,我军正好以逸待劳。若是不救,则可对北方从鞑汉人的士气进一步严重打击!

    我们要通过这几个月的邳州围城战,告诉剩下全部的北方汉人,不要再给鞑子卖命!否则就算是跟着他们十五年、二十年的老汉奸,到了危急时刻鞑子也是不会来救!

    我军能节约更多将士的性命,跟鞑子耗钱粮对峙、给鞑子放血一个冬天,最后还白白歼灭邳州城内三万贼兵,不好么!”

    朱树人的高屋建瓴,终于让求战心切的曹变蛟、黄得功和李辅明,都认清了这个问题。

    一年中最寒冷的时节,本来就不利于再长距离进攻。大明军队在隆武三年的大范围攻势,到了这一步,基本上也差不多了。

    虽说鞑子倒是偶尔会利用隆冬进攻,甚至鞑子就是喜欢隆冬时节黄河和淮河冰冻,可以让马匹直接奔驰过河,连水军孱弱的劣势都被弥补了。蜼

    但这种优势显然只对北方人有效,大明现在的主力部队主要是南方人,作战方式也是南方式的风格为主,还极度依赖水军。任何一条后勤补给河流出现断流封冻,或者至少是水位下降无法再支持航运,都会造成不良影响。

    这样的局面下,明军还真没打算在年底这两个月展开大规模攻势,就吊着清军放血便行。

    鉴于朱树人如今在明军中的威望,早已高得如日中天,他既然定下了这个调子,各路将领当然也不会异议,大家都知道要张弛有度,严格执行了。

    然而,让朱树人没想到的是,就在他对中路军和东路军下达了上述指令后,仅仅过了没几天,一直被他忽视的西路战场,居然就传回了一个巨大的胜利喜讯。

    “王爷!汝阳、蔡州急报!张总督对阿济格大胜!西路清军也败退了!”

    信使是从信阳府顺着淮河东下,日行数百里送来的捷报,朱树人接到手中时,都是诧异不已。

    “什么?表哥居然能靠只靠河南官军和部分湖广官军之力,就直接击退阿济格?我原本还打算让阿济格再消耗一阵子,兵疲意阻后,来个围魏救赵的大迂回将其迫退,然后乘胜追击呢!”蜼

    朱树人震惊莫名,一边展开军报,一边还口中喃喃,“到底怎么打赢的?”

    当时朱树人身边还有几个参加例行军事会议的将领,也都人人好奇,迫切想第一时间知道。

    信使并不太了解细节,他也不敢私自提前拆看捷报,所以只是略知大概,他连忙大致解说了一下,原来是朱树人分拨给张煌言那一路的线膛枪狙击队,在战场上建立了意外大功,导致西路清军加速败退了。

    ……

    时间线回拨半个多月,回到十一月初的明清淮西战场,也就是张煌言和阿济格对峙的信阳、汝阳、上蔡等地。

    这个战场,明军其实已经很熟悉了,因为崇祯十五年的时候,朱树人自己还是湖广巡抚时,就在这儿跟李自成决战了一场,

    最后灭了李自成二十万农民军,还用火枪队打瞎了李自成一只眼,让李自成一如历史惯性变成了独眼龙。蜼

    只不过五年之后,明军在这一战场的主帅,已经从朱树人变成了张煌言,而作战部队的战力、规模、武器,也都有了全面的升级。

    所以,这场消耗战的前期阶段,倒是没什么好多说的,因为进展方式和五年前的朱李之战区别不大。

    唯一的变化,就是阿济格的包围圈更加深入,有更多精锐骑兵可以穿插机动,彻底堵死明军翻越桐柏山补给信阳等地的道路。

    而张煌言则可以依托比当年朱树人守城时、还要坚固得多的近代化工事,以较少的守城资源消耗速度,死守待援,慢慢消耗阿济格的攻击力。

    经过明军休战期数年的建设,信阳,上蔡等几座当地的核心城池,都已经全面棱堡化了,火器弹药储备也非常充足,自然高枕无忧。

    阿济格围攻两个月后,也渐渐疲惫麻痹了,没再指望快速攻破,只想着等城内物资耗光。

    于是进入十一月后,随着天气渐渐寒冷,道路愈发难行,清军要持续封锁,付出的人力代价也更多,蜼

    虽然不会有什么伤亡,但骑兵经常冒着冬雪巡逻,也很伤士气的,明军却根本没有尝试偷偷翻越桐柏山给信阳等城运送物资,这样清军的无用功做得越多,士兵们的抱怨也就越狠。

    阿济格也知道情况,不得不随着天气逐渐恶劣,适度降低封锁巡逻的烈度,估摸着只要不出事就行了。

    张煌言始终龟缩坚城一动不动,也给了阿济格越来越焦躁轻敌的情绪,对其他隐患渐渐视而不见。

    ……

    信阳城内的张煌言,看似什么都没做,稳守了两三个月,但他其实一直有隐藏实力。

    之前两年半的休战期,明军有多项新装备新武器的科研种田成果,线膛狙击枪便是其中最被寄予厚望的一项发明。

    朱树人在开战之前,很给表哥支持,全军当时也就七八百杆成品线膛枪,他光是给张煌言和河南军和湖广军,就累计分了近三百杆。朱树人自己的底细部队,也才留了五百杆。蜼

    而且朱树人在正面战场上,对于这种新式武器的使用,始终是很低调的。一开始他打算用那玩意儿狙死阿巴泰。

    但阿巴泰当时比较谨慎,加上死前已经重病缠身,还不喜欢跟明军战前嘴炮对骂,所以明军一直没捞到偷袭的机会。

    这种情况下,朱树人对狙击队的要求,都是等野战全面开战、乱作一团后,再夹杂在普通滑膛步枪兵的火力掩护中、抽冷子开火。这样战场上枪炮齐鸣,谁也不知道某颗子弹是谁射的,也不会怀疑到明军有“精确射程远超出原先旧式武器的新装备”上。

    这样使用的代价,是明军在凤阳战场上,始终没有捞到战前超远距离偷袭杀害清军王爷、贝勒的机会,但也把这种武器的存在,又多保密了一两个月。

    而且,正因为朱树人那边都如此低调,反而造成了清军更多的麻痹,更不可能想到明军还会有新武器没拿出来。

    朱树人那边都如此谨慎,张煌言自然也一直压着这种新武器的表现。明明可以在守城时狙击三百步远的敌人,但他偏偏不许士兵开火,只允许敌人逼近到城墙两百步内再射击。这样既隐藏了实力,又能更高效地杀敌。

    这一切,都为张煌言创造了条件。蜼

    ……

    十一月初七这天,张煌言等待的机会终于来了。

    那两天前后,或许是因为清军原先的围城部队已经保持警戒太久,疲惫不堪需要换防。同时也是天助大明,下起了那年信阳府境内第一场鹅毛大雪。

    大雪封山之下,各条穿越桐柏山的道路,算是彻底阻断了,至少要等雪化才能重新打通。而清军在城外,御寒条件肯定不如窝在城里的,士卒就愈发懈怠,要求提前换防,回到后方城内驻扎休整。

    阿济格不得不亲自巡视新蔡、汝阳、信阳等县的围城营地,给士卒们打气,并且承诺按时换防、加赏酒肉,弹压冒动者。

    为了便于弹压,阿济格本人的大营,也前进到了这三县之间的真阳县。

    真阳县不是什么军事要地,还算偏僻穷困,但也正因为如此,明军此前没法在每个县都留下重兵防守,这儿也就早早被放弃、遭到清军攻破。蜼

    此地恰巧在信阳以北不远,只隔了数十里,但又地处淮北,相对安全,有淮河屏障隔离。大冬天下雪的,阿济格作为王爷也不想在野外扎营,就搬到了距离战场最近的、已经被清军拿下的县城里。

    而就在这几天的换防过程中,信阳城南的清军,也出现了一些空档,

    原本这空档也无关紧要——因为信阳往南的道路,之所以要封锁,主要是防止桐柏山以南的明军翻越信阳谷来信阳增援,或者是防止信阳守军从南翻山突围。

    现在大雪都开始封山了,城南没有路,暂时围不围又有什么关系呢?

    唯一的弊端,只是有可能导致明军从这个时候出城,然后不往南翻越桐柏山,反而是绕半个圈子之后,往北去偷袭其他各处战场的围城清军。

    但这种事情,在清军眼中看来就是自杀,他们巴不得明军出城野战呢,有什么好提防的?

    “这几天,看样子是个好时机,清军很松懈,尤其南边靠近桐柏山区的,因为大雪封路,他们日子也不好过,不愿僵立雪中,很多都偷懒撤走了。蜼

    我军还趁机派出骚扰部队,出城抓了些俘虏,问得阿济格最近有亲自视察各处围城营地,激励士气,清军的骑兵也都分散各处弹压。

    朱总兵,后面就看你了。本官把军中全部三百杆线膛枪,保养潜藏到如今,再加上军中原有的两千后膛装填双管骑枪,一千转轮枪,统统拨付给你。

    再集中全军大部分战马,选出六千匹状态好的,你只挑三千骑兵,一人双马奔袭,看看能不能偷袭弄死几个清军高层将帅,或者至少偷袭劫营几处后方敌军。

    反正不要恋战,你有速度优势,就算被发现了,不会那么容易被追上的,不能打硬仗就赶快躲,说不定清军轻敌,还会主动给你机会。”

    在辽东就残了半只手掌的朱文祯,已经带着朱树人麾下的火枪骑兵队厮杀了四五年了,当初从塔山、笔架山撤回来时,就受到了朱树人的信任重用。

    所以要说大规模的骑兵军团作战,他或许还不如曹变蛟、黄得功。但两三千规模的火枪骑兵精锐,他指挥起来却绝对是如臂使指。

    何况信阳战役已经持续两三个月,其他部队每天都在苦战,他的骑兵部队却一直歇着,张总督也没缺了他们肉食饭菜,待遇不比那些天天上城墙厮杀的袍泽差。蜼

    养兵千日用在一时,现在当然要卖命出去遛一遛了。

    “总督大人放心!末将一定竭尽所能,不但要建功,还要把弟兄们尽量完好地带回来!”

    说罢,他点兵了两千多最精锐的火枪骑兵老部下,还有八百名临时编入的精锐步枪手,带着六千匹战马,全部一人双马出击了。

    或许有人会觉得诧异:他不应该是一支来去如风的纯骑兵部队么?为什么还会有八百人的精锐步枪兵?

    这就要说到朱树人和张煌言,在过去拿三年休战种田期里,为新武器琢磨出来的一套新战法了。

    众所周知,传统的骑射手也好,马背上来去如风的喷子骑兵、手枪骑兵也好,追求的都是观察敏锐,开火反应速度快。

    毕竟在飞驰颠簸的马背上,射击精度是没法追求的,只要看到敌人进入有效射程,赶紧先敌开火最重要。蜼

    所以这些兵种很少训练瞄准射击,战场上也都是“凭感觉腰射”,连把枪端到眼睛前瞄一瞄再开火的习惯都没有。

    这样的士兵,显然不适合使用线膛狙击枪。

    朱树人和张煌言在战前讨论过这个问题后,提出的解决方案就是:别追求兵种综合性了,既然骑兵枪法不好,就只让步兵开枪。如果还要追求这支特种步兵的机动性、速度,那就让他们“骑马进入战场,然后按步兵列队、瞄准开火”。

    说白了,这些线膛枪狙击手,就是一群“马上步兵”,战马只是用来赶路,进入战场的,具体打的时候还是跟步兵一样下马打。

    其实后世18世纪相当长一段时间里,西方的“龙骑兵”也是这种战术,马只是拿来赶路的。

    朱文祯就带着这样三千人的合成兵种,在一夜雪夜,趁着信阳城南清军换防的空档,悄悄开门出城,绕开了前线强敌,深入敌后开始了一场骚扰战。

    一路上,朱文祯倒也并不意外地截杀了几股清军斥候,并且大致摸清了清军的部署,这也怪清军太久没遇到明军出城反击了,斥候警觉性不高,蜼

    加上明军的望远镜、观察设备更先进,士兵们还有专门经过科学营养调理、选出夜视视力特别强的士兵担任侦察手,在夜间斥候战中自然占得先机。

    得知清军在信阳以及信阳正北、东北方呈掎角之势的三个县都有围城营地,在中间的真阳县还有阿济格本人的驻地,

    朱文祯在略一盘算后,就决定分兵挑选一处距离真阳县最近的清军围城营地偷袭一下。如果运气差,那就仅仅杀他千百个鞑子兵,烧毁一些辎重军械,然后赶紧溜走。

    运气好的话,还能勾引清军追击出营,甚至搞得风声鹤唳一点,勾引真阳县的清军也出城增援。那样就不用对付那些营寨、城池乌龟壳了。

    朱文祯的操作还真就效果不错,或者说,这就是明军数月来反复等待机会、谨慎求战,总算是人品攒够了。

    机会只给有准备的人,没准备的人哪怕上天告诉你未来几个月按概率总会出一次机会,你也未必逮得住。

    被朱文祯率先偷袭的,就是位于信阳城北数十里、清军在淮河上的一处渡口营寨。原本朱树人没那么容易偷袭成功,但这几天刚好是大雪封山,当地的淮河又是上游,冬季枯水,突然降温后就彻底封冻住了。蜼

    清军在淮河北岸的渡口水寨,原本防御工事都是朝着岸上的,因为面朝淮河那边不需要提防,没人能直接从河面上杀过来。

    现在河面封冻了,骑兵直接马蹄子裹上稻草绳防止打滑、从冰面上黑夜摸黑冲杀过来,清军毫无防备,顿时被劫营得很惨。

    上千士卒在乱战中被直接杀死,连起床都来不及,更多士卒逃散崩溃,关键是清军留在码头渡口的储备物资也都被烧毁了。

    朱文祯动静闹得很大,劫营杀散守军后,尽量往大了放火,闹得几十里外都能看到这儿的火光。

    信阳围城大营内的部队,一看北边来路的淮河渡口被烧了,火急火燎出兵回援。而真阳县里的阿济格,也在睡梦中被惊动了。

    阿济格这人也是桀骜悍勇之辈,憋屈了几个月了,居然部下不小心被明军偷了,如何能忍?立刻拿马鞭抽了几个稍微沾点责任的下属,然后要求备马,亲自带大军追剿这支不知死活的明军。

    属下苦劝,阿济格却自恃他亲领的镶红旗精锐骑兵战力不凡,何须避战。蜼

    他还辱骂劝说者:“你们这些懦夫懂什么!我军留在信阳、新蔡、汝阳等地围城兵马,本就是汉军旗和绿营步兵为主,骑兵较少,遇到这种不知死的敌袭,他们如何追得上?

    我两红旗精锐养精蓄锐已久,不趁此机会拉出去歼敌,更待何时!”

    阿济格这番话也不无道理,因为之前围城战用到的多是步兵。骑兵在攻城时排不上用场,也就只能在后方歇着,负责监督,部署到二线控场堵漏。

    现在明军就是以轻骑偷袭,镶红旗此时不上更待何时?

    阿济格就宿命地冲杀出去,直奔信阳北的明港渡,一处淮河北岸的渡口水寨,半路上果然撞见了朱文祯的三千骑兵。

    因为奔袭、烧寨都需要时间,两军相遇时,一整夜早就过去了,此刻都已经是次日的上午。

    明军倒也不是一直鏖战、奔驰,在烧了水寨和码头后,他们也是休息了几个时辰的,要重新恢复精力。还拿着清军留在码头营寨内的物资,挑肉食好菜大吃大喝了一顿,恢复士气,以逸待劳等着清军援兵。蜼

    阿济格见明军骑兵这么嚣张,居然作了案还不跑,还等在案发现场不远等着清军援军来,简直气炸了肺:

    “这伙南蛮子看着最多也就五六千人,说不定还有一人双马的,那人数就更少了。这点兵力竟敢如此嚣张?视我镶红旗精锐如无物么?稍作休整,让士卒恢复体力,准备冲杀!”

    阿济格放话放得虽狠,倒也不是没脑子。他原本冲来很急,也是这几个月憋屈久了,想找个痛快仗打。

    但冲到眼前看明军并不急着逃,反而是以逸待劳,他也冷静下来了,知道不能让明军占体力方面的便宜,该让自己的部队也歇一下再发动总攻。

    反正急行军的目的是怕敌人跑,既然敌人都不跑了,他还急什么?

    镶红旗就呈半月形包围上去,但距离明军还有大约十里地时停下了脚步,重新列阵休整。明军如果反冲,他们也有时间反应。

    结果,镶红旗停下后不久,对面的明军就动了——当然这不是乱动,而是朱文祯已经用高倍望远镜仔细观察了清军骑兵的阵势,找到了阿济格的旗号所在。蜼

    “居然还想歇息恢复奔袭数十里的体力消耗?真是天赐良机!全军朝阿济格所在之处缓缓移动,八百骑步枪兵率先前出!按计划行事!”

    看到明军骑兵也动了之后,清军果然也有些如临大敌,但稍微等了一会儿后,看到明军出列的只是几百骑,清军就又狐疑着止住了调动,唯恐这是明军的疲敌之计。

    这么点人能做什么?怕不是想用这几百人的佯动,调动起上万清军骑兵,让上万清军骑兵都被消耗马力精力吧?

    而清军很快就要为这个迟钝付出代价。

    朱文祯派出的“龙骑兵队”的将领,名叫李愉,也是当年跟朱文祯一起,从塔山、笔架山战场撤回来的。

    只不过李愉是当时弃暗投明的朝鲜鸟铳营守备、是朝鲜兵曹判书李时白的庶子,当初冒充他兄长李悦去清国当人质的。后来趁着郑成功张名振的笔架山之战,诈死投降大明得脱。

    有一说一,大明后期因为国内严禁民间火器,所以当时鸟铳兵的精度,还真就不如朝鲜鸟铳营,这也是有史料支持的。蜼

    朝鲜早年需要防备鞑子,加上朝鲜改朝换代很少,不怕异姓武将和泥腿子造反,也就允许民间以鸟铳打猎。

    有了长期训练的保证,还有很多拿着鸟铳打猎十几年的老猎户,就有了不少枪法很好的鸟铳手。只是朝鲜其他兵种确实垃圾,才被在明军清军倭军面前相对不堪一击。

    朱树人并非狭隘之人,对于肯投靠他的有用之人,哪怕是异族,能用就用,最多暗中留点后手提防。

    所以在狙击枪部队出现后,他也从当初李愉投降带回来那个一千多人的朝鲜鸟铳营里,挑了几百名枪法好的,再集中强化训练。

    事实上,那个朝鲜鸟铳营被大明拉来拉去打仗,如今总共也就只剩七八百活人了,朝鲜老兵本来就是死一个少一个,又不会去特地补充。

    朱树人找扩军招兵也是招汉人,朝鲜人只有存量而已,越用越少。

    即便如此,朱树人也定下了一条不成文的规则,如今第一批来复枪狙击兵,朝鲜人只许占一小半,以后武器扩产了,更要控制朝鲜人数量到三成以下,逐步降低。将来和平年代资源充裕了,完全可以慢慢训练汉人神枪手。蜼

    而到了战场使用环节,汉人将领也会暗中防一手,比如这次派出八百龙骑兵,只有三百来复枪狙击兵,还有五百都是拿新式武昌造滑膛枪的,还有上刺刀。而狙击兵的火枪不便于装刺刀,也就没有近战能力,完全不怕他们不听督战指挥。

    ……

    李愉在望远镜的帮助下,早就锁定了阿济格的旗阵,不疾不徐地逼近,唯恐阿济格提前警觉。而到了两军相距五百步时,李愉进一步放慢了速度,做出随时减速停下的姿态,闹得对面的清军将领愈发觉得看不懂。

    这是搞什么鬼?

    阿济格也觉得不解,看明军骑兵两部已经脱节甚远,这支突前的小部队跟后面数千军马都拉开好几里地了,他终于决定试探一下,就吩咐了几个麾下骑兵将领:

    “卓布泰、沙尔瑚,你们带两个甲喇,左右夹击,先把这千骑敌军吃掉!不过他们若是诈败逃跑诱敌、试图跟主力会合,就不要深追!谨防有诈!”

    “谨遵王爷将令!”卓布泰、沙尔瑚均虎吼应诺,便要转身去点起本部骑兵出击。蜼

    然而,就在阿济格吩咐的当口,对面的李愉已经做好了准备,此时双方相距还足有四百步出头,也难怪阿济格毫无提防。

    李愉的三百线膛枪狙击兵,已经分三列站好,前排蹲伏,被告知都要提前好好瞄准阿济格,然后依令分批开枪。

    分批开枪也是怕活力浪费,万一射向阿济格的子弹被侍卫挡了,而一起开火的话中枪的侍卫还没来得及倒下,就有可能挡住更多子弹。

    稍微间隔三五秒,是最好的射击间隔,也不至于让清军反应过来、立刻保护阿济格。

    “每排间隔五息,听令开火!第一排开火!”

    李愉自己也是端着线膛枪在瞄准,让旁边的副官帮着喊口令,随后一起开火。

    “砰砰砰!”蜼

    对面的清军军阵微微惊动,不过好在他们也是见惯了火枪的,无非原先的火枪没那么远射程,想不到会那么远动手。之前看明军骑兵下马列阵,还以为是别的什么诱敌诡计呢。

    然而仅仅数秒钟后,清军中军就传出了骚乱,无数人互相拥挤,中间十余骑纷纷坠马,或传出各种哀嚎。

    狙击营业不浪费时间,数秒内轮番开火,把三百杆线膛枪全部打空。

    “呃啊——”阿济格连声惨嗥,满脸不可置信,双手捂住胸腹,却仍有汩汩鲜血从精良的双重铁甲

    三百发狙击弹,瞬间击毙阿济格身边清军侍卫、将领十余骑,还有若干受伤。算概率,基本上十几颗子弹才有打死一个,这还是久经训练的神枪手,不得不让人感慨这种武器的初次实战,终究还是太嫩了。

    但相比于原先的老式武器,这个精度和射程已经超乎了清军的想象。

    而且大伙儿都是瞄着阿济格的,越靠近阿济格的人,身上中弹的数量可能就越多。比如那俩刚刚在听取将领的甲喇额真卓布泰和沙尔瑚,就分别中了三枪和两枪。蜼

    而最被照顾的阿济格,也算是能者多劳了,中弹数量刚好和那两个听令的属下身上加起来一样多,足足中了五枪。

    只可惜没有直接爆头或击中心脏的,所以阿济格或许还能撑个一时半刻,才会因为器官衰竭或者疯狂失血而亡,没法做到数秒内当场死亡。

    但这绝对是致命伤,毋庸置疑。

    “击中阿济格了!天佑大明啊!够本了!全军上马,不要恋战!快跟朱军门会合!”

    李愉通过望远镜确认了战果后,当然也不会等清军报复,直接全军上马一溜烟跑了。

    剩下大乱的清军主力,就交给朱文祯看着办吧,能捞一票就捞一票,捞不到也不必恋战,另找战机就是。

    阿济格死了,还怕淮西清军不乱么!蜼

    PS:我也没办法,昨天四千五百字,今天八千字。

    不是我不想均匀点断成每天六千字,实在是我这人分章还是要以剧情推进为主,每天总要一个小剧情写完,主线稍微推那么一点点。

    所以,有长有短,就这样吧。以后再去断章培训班深造一下。

第346章 断脊之犬

    阿济格暴毙的影响当然是立竿见影的。

    不过因为这事来得太过突然,其影响在短时间内,会表现为两种截然相反的形态。

    阿济格身边的心腹侍卫、最嫡系部队,表现出惊愕、愤怒、随后是瞬间点爆的复仇怒火。但更远一些的普通士卒,则是不知所措,甚至略微为之胆寒。

    因为失去了统一的指挥,也没人能立刻拥有足够的权威接替阿济格指挥全军,镶红旗进入了短暂的号令不一。

    卓布泰和沙尔瑚生前统领的那两个甲喇,原本就在阿济格吩咐下做好了出击的准备。

    而且卓布泰和沙尔瑚分别只中了两枪和三枪,不像身中五枪的阿济格那样来不及留下遗言。卓布泰和沙尔瑚是交代完了冲锋的命令后才或嗝屁或昏迷的,他们的部队也就疯了一样冲向李愉带领的八百龙骑兵。

    镶红旗另外几个甲喇,则出现了迟钝混乱,犹豫了很久才跟着追上去,清军内部在追击问题上本身就出现了脱节。

    李愉跑得飞快,他的三百线膛枪狙击兵是来不及战场再装填的,所以当然打完一枪立刻就上马飞奔逃跑。

    此时不跑还等着清军请客呢!

    而剩下的五百武昌造滑膛步枪兵,依令要掩护线膛枪战友先撤。这也是为了确保新式武器不会有哪怕一杆落入敌手,他们得确保打扫战场。

    所以他们很冷静地等清军骑兵冲得稍近、进入滑膛枪有效射程后,才逐次分批开火、然后上马撤退。

    双方都是骑兵,而且明军是一人双马赶来的,交战前还歇息了很久马力,此刻冲刺速度自然快于清军。放枪后再跑,清军也完全没机会追上,最多只是以骑弓朝前分鬃式乱放箭,零散射伤了十几个明军骑马步枪兵,射杀者不过寥寥两三人。

    但明军的步枪阻击,却足足造成了十几倍之多的清军伤亡,起码有七八十人被射落马,而且火枪子弹的威力更大,其中至少半数都是直接毙命。

    双方脱离接触后,李愉很快跟朱文祯相向而行,取得了会合,也把卓布泰和沙尔瑚生前指挥的那俩甲喇勾引到了近处。

    朱文祯手握三千火枪骑兵,当然不会跟人数相差不大的清军骑兵客气,一顿经典的后膛双管喷子贴脸输出、悍勇冲锋对攻,立刻让那些挟愤而来的敌人冷静下来了。

    具体冷静方法,当然是让他们多丢下好几百具尸体了!

    明军精锐的短管火枪骑兵,跟清军骑兵贴脸对冲,这种战术下谁强谁弱,是早已被这些年数场经典战例反复验证过的,实在没必要再赘述。

    清军骑兵的希望只是在于保持距离游斗骑射、利用明军骑兵短管火器有效射程弱于骑弓的短板,慢慢消耗。但这种战术又会被明军的远程步枪克制,虽然今天明军远程步枪很少,只有八百杆,可惜清军早已混乱,哪里玩得出那种精妙的战术?

    两个甲喇被明军打懵打残后,剩下三个甲喇本就决策不定,为阿济格报仇的那一口气泄了,清军也就只能选择暂时败退,把指挥系统重建后择日再战。

    朱文祯也很冷静,知道这时候不能深追——他的部队大部分火枪射程并不远,敌人想逃他还追,很容易被放风筝。两军便就此拉开。

    ……

    然而,正红旗的满人骑兵好撤,整个信阳府乃至淮西战场的清军,噩梦却才刚刚开始。

    因为雪天淮河上游封冻,朱文祯既然能昨夜踏冰过淮烧杀破坏,此刻也能安然再踏冰南渡回归信阳。

    当他回到信阳城外时,已经是当天下午比较晚了,大约还有大半个时辰便要天黑。

    清军在信阳县外的围城部队,此刻还没收到阿济格出事的消息,看到朱文祯还敢回来,也是战意满满打算分兵迎击的。

    朱文祯发挥一人双马骑兵的速度优势,一开始就迂回了一下,拉开点距离,让清军没法太快追上自己。

    与此同时,城内时刻保持关注的张煌言,看到朱文祯已经安然归来,虽不知道其取得了多大的战果,但好歹也坚信他肯定是或多或少得手了一票,坚定地让守城部队分兵出城门列阵接应。

    当然,张煌言也不会让守军出城太远,至少还是要在城头佛郎机和红夷大炮的掩护射程之内,这样高低交叉火力搭配,就完全不虚清军了。

    清军负责包围信阳县的将领,主要是阿济格手下的希尔根、哈宁阿等人,不算什么名将,主要这段时间阿济格原本也没打算强攻信阳,只是要围困,天寒地冻清军又经常换防。

    面对明军居然敢派兵出城接应朱文祯这种“挑衅”行为,希尔根和哈宁阿当然忍不下这口气,立刻就组织部队冲上来试图野战决战。

    张煌言都来不及派人向朱文祯了解战果,只好硬着头皮直接正面硬扛,说起来还是有些冒险的。

    朱文祯见状,也不及回城禀报了,他做了个当机立断的决定:

    “所有线膛枪狙击兵,迂回到敌军左翼旗阵侧后四百步,下马齐射!不必隐藏火力了!”

    明军此前使用线膛枪,都是藏着掖着的,唯恐暴露实力失去了首次偷袭的突然性。但今天既然都公然狙杀阿济格了,用不了多久清军上下都会知道这种神器的恐怖射程和高精度。

    所以,再藏是没有价值的,不如趁着信息差传递需要时间,赶紧把偷袭的突然性发挥到极致,顺便多捞两票。

    哪怕只能狙死几个甲喇额真、牛录额真,也都当是添头而已,反正本钱已经靠狙杀阿济格赚回来了。

    在归途中早已完成重新装填的明军狙击兵,立刻依令而行,特地绕了个侧后,而且是对着友军火枪打不到的敌军二线某个要害,密集攒射了一波。

    一时间,又有数十骑清军军官、侍卫猝不及防,被密集射杀坠马。

    朱文祯这么选,纯粹就是为了威慑,告诉敌人:我军现在有本事专杀后方军官,别误会是那些滑膛枪步兵干的!

    一轮枪击之后,朱文祯立刻利用清军的错愕,发起了一股冲锋,并且让全军大吼:“大明天兵已攻破真阳县!狙杀阿济格!”

    “神枪千步穿杨!每发必中!天诛狗鞑子!”

    士兵们喊得很是纷乱,一些台词并没有统一,总之是临时起意怎么打击士气怎么来。

    对面的清军一开始被狙杀几十个军官和侍卫,也只是错愕于明军新武器的犀利,随后被这么一个真假难辨的噩耗一打击,终于渐渐慌乱。

    尤其对面苟了两个多月的张煌言,居然都突然变得有胆气起来了,敢出城反击了,这事儿太反常。清军士气不由越来越动摇,很多士兵渐渐开始狐疑,相信明军的宣传。

    狭路相逢勇者胜,清军胆气一软,只好徐徐而退,先求个稳扎稳打回营。

    而此后一两日内,阿济格阵亡的消息,显然传遍了越来越多的清军部队,就算有些部队暂时被隐瞒,至少也会接到上面要求他们收缩兵力的指令。

    而张煌言在接应朱文祯回城、正式确认过战果之后,也是精神大振,连忙吩咐写了好几封捷报,以及给各处守军的文书,试图一边请求援军扩大战果,一边尽量鼓舞起信阳战区的明军各部士气,转入反攻。

    ……

    此后五天,明军终于渐渐转入反攻,而远在凤阳坐镇的朱树人,也就如前所述,在一番意外惊喜中,接到了表哥这份捷报。

    朱树人也是真没想到,居然淮西这一路,也能那么快打出反击。

    而他原本既然打算在中路和东路都相持消化战果、利用邳州孔有德这个诱饵给清军放血、顺便再靠海路增援刘泽清和宫文采给清军添麻烦。

    所以朱树人的兵力余裕还是很充分的,他立刻当机立断,把中路不少预备队都抽调去增援表哥,逆淮、逆汝颍而上,大范围穿插包抄,争取扩大战果。

    阿济格之死带来的清军士气和指挥系统崩溃效应,也着实可怕,一部分清军出现动摇收缩,导致友军侧翼、后背暴露,被明军穿插,稍稍打出几个小规模包围战、歼灭战后,剩余清军就愈发进退失据,唯恐被友军卖了,只好统一撤退。

    明军追亡逐北,花了大半个月时间,就穿插光复了汝水、颍川这两条重要河道以南的土地,不仅把信阳府全境收复,还把前锋一部分推进到了开封府境内。

    南阳府地界上的明军,原本被清军封堵在方城的桐柏山隘口以南,如今随着当地清军守军担心腹背受敌、放弃险隘后撤,南阳明军也蜂拥而出,收复汝州府。

    信阳府北部、整个汝州府、开封府南部(颍川以南部分),都在一个月内光复。

    明军时隔数年,再次推进到许昌、郾城、陈县一带——这基本上也是当初朱树人反击李自成得手时,所做到的程度。

    阿济格部相比于中路和东路清军,丢失的土地一点都不少,唯一的幸运只是部队有生力量损失比较少。

    他们毕竟是因为英亲王被狙杀这个意外变故而不得不后撤的。大部分部队是出于担心队友动摇、侧翼被卖而退,不是战场上被打崩才退,至少七八成的战力都保住了。

    阿济格这一路总共也有超过十万人马,在连续数战中总计战损,被俘没超过两三万,相比另两路算表现不错了。

    至此,整个从隆武三年初秋开始、一直持续到腊月,为期四五个月的连番血战,清军完全丢光了原本淮南仅有的几小片土地。在西路,还额外丢掉了淮北颍南的土地,在东边,则额外丢掉了淮北泗南的土地(到徐州一线,但邳州除外,还在围城放血中)

    兵力损失方面,中路军是最惨的,前后加起来被歼灭了十三四万人马,光一场淝水之战就灭了八万。

    东路军损失不算多,目前为止还损失了一万多不到两万。但考虑到孔有德那个牢笼里还有相当数量的部队已经提前宣判死亡了。等明军提款提出来,东路清军总损失也会超过四万人。

    而西路阿济格死后,也累计丢了小三万人马。

    清军三条战线全加起来,在这五个月的拉锯和明军的防守反击中,累计覆灭了二十一万兵马。

    满人骑兵占两万四千余,蒙古兵约一万七千人,汉军旗六万(包括孔有德那边记在账上还没死的两万),绿营十一万。

    将帅方面,累计死了一个亲王、一个郡王,两个贝勒,若干贝子、辅国将军。外加汉奸三顺王中的两个(孔有德待死)。

    清军的战力至此已经算是彻底断筋碎骨,被打趴爬不起来了。

    战前清廷全国的战力也不过是八万左右的满八旗正规军、五六万蒙军旗、十万汉军旗、二十万一线绿营,还有四十万二线预备役绿营,外加满人没当兵的适龄正丁十二三万、蒙古适龄正丁不到十万。

    说白了,就是有四十万可以直接拉上战场的部队。二十万可以征兵的满蒙男丁、四十万可以征兵的汉人(征再多就没法保证士气和忠诚度了,这四十万是从被提为“统治阶级助手”的汉奸群体中找的,其他都是纯被压迫汉人)

    如今折损掉二十一万战兵,就等于把全国一线部队直接砍掉了一半!

    哪怕多尔衮在开战后这五个月内,发现情况不对又加大了一波动员,比如从八旗后备男丁里又临时征召了两三万,还把一部分训练期才一年以内的二线绿营预备役提前转正,

    也不过勉强把可以调动的人手勉强补充回不到三十万。而考虑到新兵根本没法保证战斗力,没法投入进攻性战役,所以新拉的这十万人也就填充稳定一下各处防线而已。

    不管损失未来能不能补充,至少多尔衮的三线进攻算是彻底板上钉钉破产了。多尔衮个人在清廷内部的政治威望,也算彻底塌房了。

    他唯一仅剩同父同母的亲兄弟阿济格一死,加上三年前死的多铎,多尔衮就彻底失去了“他本人主持中枢、以一母同胞亲兄弟在外带兵立功”的布局。

    从此以后,多尔衮必然陷入“顾内不顾外”,或者“顾外不顾内”的窘迫,没有破局招数。

    ……

    清廷那边随着连番战败,内部矛盾渐渐尖锐。

    明军这边,自然是一派欣欣向荣,中兴气象蓬勃。

    腊月里,明军继续慢节奏相持,最终没把孔有德留过年关,也算是当年事,当年毕。

    数月的围困,邳州城里原本粮草就不多。明军又放出过话:绝不饶恕孔有德,但可以赦免其他从贼年限不久的普通将士。

    随着军粮吃尽,根本没看到清廷有救他们的意思,再下去就要士卒相食。

    那些当兵的当然不愿意再为孔有德卖命,于是终于在腊月中旬的一天,邳州城内爆发了兵变,几个资历不深的部将,带着数千想要捞个起义之功的士卒,对孔有德的嫡系部队发动了一波偷袭,还打开了一处城门。

    听着城内的喊杀声,确认真内讧了,围城明军当然也不会跟他们含糊,很快蜂拥杀入。

    孔有德原本还觉得能压住反正义军,但随着明军从北城门入城,一切希望都破灭了。

    当时孔有德正亲自在邳州南城门的城楼、也就是白门楼上督战、阻止乱兵接近城门。看到北边蜂拥而来的明军,他知道以自己的铁杆汉奸之罪,被活捉的话肯定会死得凄惨无比。

    所以孔有德坚定了不能被明军活捉、也不能被明军找到尸首以防再被残凌,他就让心腹亲兵弄来几个火把和一些木柴,直接躲进城楼,把城楼上层的木阁点了。

    他指望城楼屋顶烧塌把他砸死埋了、再把尸体慢慢烧焦,也就难以辨别。可惜城楼下半部分还是石头结构的,根本烧不着,火势蔓延也就不快。

    明军嘶吼的“活捉孔有德,押回南京凌迟”的口号越来越近,城楼屋顶的几根椽子终于陆续烧断,砸落在地,其中一根带着烈火的椽子砸中了求死的孔有德,顿时让他口中污血狂喷,筋断骨折失去了抵抗力。

    椽子是砸在背上的,似乎砸断了脊梁骨,等于是下半身直接截瘫了。

    然而,就在他以为自己终于要解脱时,旁边几个基层军官却对视一眼,又跟下面的士兵商量了几句,随后下定了决心,过来合力搬开了椽子。

    孔有德一阵错愕,断断续续呕着血声嘶力竭:“还救我干什么?那是害我!让我吃更多苦头不成!”

    然而下一秒,那几个军官就掏出麻绳,把重伤断脊的孔有德五花大绑。

    “王爷,对不住了!你要是烧死了,咱也得被当成死硬附逆跟着死!把你这样交给朝廷,咱不求立功好歹混个脱罪!你就当施舍弟兄们几条命吧!”

    孔有德也是悍将,武器甲胄也很是精良,如果武艺尚在,这几个军中小校还拿不下他。

    但他现在已经高位截瘫,成了一条断脊之犬,旁人哪里还用怕他?

    孔有德还想咬舌自尽,但对方直接用一柄破甲锤砸在他嘴上,把他颚骨砸碎了,牙齿也崩落了一地,顿时失去了咬舌的能力,直接昏死过去。

    一群求脱罪的没骨气将士,把绑好了的孔有德抬下去,一路高喊投降口号,总算是让明军收住了屠刀。

    身后的白门楼这才在渐渐炽烈的大火中轰塌。

第347章 狐假虎威的衣锦还乡

    听说邳州战场终于结束了战斗、在攻城明军几乎没多少伤亡的情况下,全靠断粮逼反守城清军拿下了孔有德,还将其生擒活捉,朱树人自然是非常振奋。踢

    得到这个消息时,已经是隆武三年腊月将尽了,朱树人本人也已经回到了南京城里。

    毕竟前线该大规模进攻的战役,基本上都打完了,后续相持和小范围蚕食推进,不需要他亲自督导,应该充分信任将领们。

    朱树人终究是位居执政,不能离开朝廷中枢太久,两边都要顾着点。

    临近年关,天寒地冻,回相对暖和的南京,陪陪老婆孩子,顺便在新年时庆贺一下中兴气象,也是美事。

    所以孔有德被抓的喜讯,对朱树人而言还是很有利用价值的。今年的连番决战,杀了满人一个亲王一个郡王,但没有生擒后明正典刑的,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汉奸将领中,权重最大的就是三顺王了。毕竟这一世的吴三桂都没有正式降清过,只是放清兵入关,但最后还反正了,罪孽不算大。没了吴三桂,还有谁配跟三顺王比?

    耿仲明最后关头主动带兵狗急跳墙,跟博洛岳乐火并,还死了,他本人的罪孽虽然还挺深重,但这么一来,朱树人也只好重赏他儿子耿继茂,还得给耿继茂一些没有实权的纯爵位。踢

    尚可喜还在北方,此番没有被委以重任,而且说实话尚可喜当初从贼的起因,也比耿仲明孔有德相对稍微情有可原一点,也算是逼上梁山,标杆性也就没那俩位那么强。

    所以,大明实在是太缺一个敌军的王爷来供京城百姓开开眼提提气了。

    朱树人吩咐属下尽快把孔有德运来,路上尽量用药材吊住性命别让他轻易死了。最后紧赶慢赶,算是在腊月二十七运到了南京城。

    要是再拖几天,大过年的再杀人,就不好了。还是除夕之前拿来除除晦气祭祭刀比较好。

    刑部自然也是各种加急,只要没时间慢慢审,都是各种材料提前齐备,只花了小半天公审让大伙儿开开眼,还允许了南京城内有五品以上功名地位的可以到刑部大堂旁听。

    于是绝大多数南京城内五品以上官员,还有带爵位的功臣之后,但凡没有当值差事,自然都要来凑趣参加这场“爱国注意教育”。

    问完之后,当天下午就把孔有德拖走,拉到秦淮河边夫子庙牌楼前,吃了一剐——这个行刑地还是特别选的,平时南京处决凌迟罪人不在这儿搞。踢

    这不是孔有德经常标榜他是孔子后裔么,还正儿八经拿的出家谱,既然如此,那就拖到夫子庙门口剐。也算是顺便警示其他没骨气的汉奸。

    最终,赶在除夕之前,加急把孔有德剐成了一具骷髅,然后挫骨扬灰。

    南京城内人人振奋,新年的氛围也被烘托到了定点。满朝文武都坚信,来年大明一定会取得更大的胜利,彻底光复中原指日可待。

    ……

    历史的车轮,很快翻篇到了隆武四年。

    南京城内,处处欢欣鼓舞,连懦弱懒政、经常放手任由朱树人、史可法、沈廷扬处理朝政的隆武帝朱常淓,最近参加各种政务活动的频率都高了起来。

    当然,朱常淓并不是想管那些复杂的事情,只是因为最近众将都立了太多功勋,踢

    不仅光复了中都,以及整个南直隶全境(明朝南直隶跟山东接壤,后世苏北一直到徐州都算南直隶)和少数河南州府。

    那么大的功劳,需要赏赐升官的武将太多了,朱常淓也就得经常亲自接见、深入交谈劝勉,还得跟文官们商议,该把此前已经形同虚设的五军都督府虚衔,也都重新拿出来筹勋。

    众所周知,大明理论上是一直有保持那些带着明初都督府名号的职衔的,只是越到后期实权越小,都是当年勋贵后人把持的。

    但自从先帝崇祯殉国、北京那一堆勋贵自然是全都完蛋了。后来南京城被多铎打到城下,少数留在南京的勋贵表现也不好,朱树人后来解了南京之围后,当然也要借故梳理整顿,把不称职的勋贵拿掉。

    勋贵如果肯为朝廷出力,好好干,对得起那份世禄,留着自然无妨。但既然都跟藩王差不多是养猪养废了的,还浪费这个钱干嘛?

    一个朝代经历的时间久了,之所以拖累越来越重,就是因为没法系统重装、碎片垃圾越堆越多!藩王该清扫,已经废掉的勋贵同样要清扫。

    只不过,此前朱树人亲自提拔上来的心腹悍将们也还不够功劳,所以朱树人只是清退,并不插手。踢

    现在,朱树人也盘算着把那些原本“靖难”勋贵留下的虚衔,也给他自己提拔的将领加一加。

    朱棣当年能提拔自己的亲信,还只是凭着内战的功劳提拔,他朱树人如今就不能提拔么?天下都重新洗牌了,这次可是救亡再造之功,不该比朱棣朝那些内战将领更值得尊重?

    有机会格式化后重新施恩,朱树人是不会放过这种机会的。

    当然了,直接给左右军都督那种职位,还是太高了,但是可以弄一点低级一些的权摄的位置,或者只是拿南京京营的某些提督职务作为筹勋,还是可以的。

    留下一点空间,以后光复河北、山东、山西再慢慢加赏不迟,最后还得留出一点空间收复辽东、直捣沈阳呢。

    第一批最该重赏的,自然是军功最卓著的曹变蛟、黄得功等人,分别捞到了左右军都督系统内的相应虚衔,其他人如刘国能、李辅明等也各有重用,无法一一赘述。

    明军上下士气又一轮高涨,众将也不再担心已经封侯、加了将军号后没法再升,也不担心赏无可赏,对鄂王爷自然是愈发感恩戴德。踢

    从元旦到上元佳节,南京宫中连日赐宴,褒美众将。大家升官之余,也不免跟朱树人再次表决心请战,希望今年也尽快加快北伐。

    不过朱树人对于大家的热切,却稍微摁了一摁节奏,表示不必操切,还私下里跟曹变蛟等人吩咐:

    “战事不是只靠战场上打赢的,要缓急相济。当年曹操斩蹋顿,袁尚袁熙远遁辽东投公孙康,郭嘉都知道迫之急则二贼抱团,图之缓则内互猜忌、自相图害,最终公孙康送来二袁首级,岂不美哉?

    为今之计,鞑子内部多尔衮两次主张南征,却都惨败而回,所谓凡事可一不可再,三年前多铎之死,已经把多尔衮立主入寇中原的功劳,消弭了大半。这次再惨败、阿济格也死,多尔衮之位还能长久么?

    眼下我们不该跟鞑子死磕,而要战和并用,一边继续显示肌肉,证明我大明有能力全据黄河防线。一边要派出各种渠道的外交欺骗,误导鞑子中的主和派、动摇派,

    让他们相信我大明还没做好全面反攻的准备,此前只是被多尔衮的南侵逼的!我们只求有一条稳固的防线再相持下去,从长计议。

    只要局势缓和下来,鞑子内部必然生变,到时候,我们再对鞑子进行最后一击,孤定然不会再阻挠诸位高歌猛进!直捣黄龙!”踢

    朱树人已经在连续多年的不败神话中,建立起了绝对的神预言威望。对于他的大战略眼光,满朝上下当然不会再有任何人质疑。

    曹变蛟等众将当然立刻表示绝对心悦诚服,一定遵照鄂王爷定下的时间表,严格令行禁止。

    处理完众多实力派战将的升赏工作后,眼看着上元节已过,朱树人盘点了一下,发现还有两个人需要单独处置。

    第一个比较特殊的议功对象,便是淝水之战时临阵倒戈、为了求生跟阿巴泰亲卫挥刀相向、最后还诈称阵斩了阿巴泰的耿继茂。

    虽然明知耿继茂绝对是卑鄙小人,但他既然临阵反水了,后来还帮着大明搅乱了凤阳清军、帮助大明收复中都。他爹耿仲明那老汉奸也被乱战害死了,那朱树人也只能捏着鼻子给耿家表面优待。

    最终,他给耿继茂正式封了一个伯爵,给了一大笔赏赐,还保留了一个总兵头衔,甚至允许他继续带领那些他在淝水战场上带着一起反水的幸存汉军旗士兵。

    不过实际上,朱树人肯定不会再给他明显立功的机会,最多就是放到次要战场上,武器装备升级也轮不到他。这也是出于安抚人心,树一个招降纳叛的招牌。踢

    除了实权之外,其他方面朱树人是不吝啬的,这不,大过年的,还让耿继茂好几次来王府做客。王府设宴款待众将时,还允许耿继茂跟那些名将同列一起喝酒。

    反正这种没有实质性危害、只是需要花钱给脸的好处,都可以给。

    如此一来,耿继茂拉拢,孔有德凌迟,一正一反两个典型都树了,后续该怎么选北方汉奸心里自然会有一杆秤。

    安抚完耿继茂后,朱树人手头只剩下最后一个比较特殊的论功行赏案例——在信阳战役中,带领线膛枪狙击队狙杀了阿济格的李愉。

    信阳战役,张煌言是首功,这没得说,朱文祯次功也妥妥的,后续大规模反攻过程中,江守德、李定国、孙可望都有建功,自然也都各有升赏,公事公办即可。

    击杀阿济格的事儿非同小可,张煌言不但从此坐稳了总督之位,朱树人甚至还许诺等将来继续往北进攻,可以让他坐镇不止一个省当总督!比如同时兼顾河南山西,或者陕甘宁,都是可以商量的。另外还给张煌言也封了侯爵。

    直接统兵的朱文祯,也封了爵位,拿到了将军号。踢

    李愉级别比朱文祯还要低,他只是个具体执行狙击任务的。但最麻烦的在于,他是个朝鲜人,

    而且虽然帮朱树人鞍前马后打了五六年仗,但此前他一直要求低调、隐姓埋名,防止身世走漏给他尚在朝鲜的家族招来祸患。

    崇祯十五年他刚来的时候,不过是“带资进组”,自带了一个营的朝鲜鸟铳手,朱树人也就按其带来的部队规模,任命其为守备。这五年里逐次积功,从打湖南张献忠时就开始参战,历次渐渐升到都司、游击、参将……

    这一次再狙杀阿济格,给个总兵是绝对要的,而且还不够。

    毕竟大明原先如果是有关系、后台硬的武将,杀一个清军的甲喇额真就能升总兵了,就算毫无后台、被人欺压的明军将领,杀一个梅勒额真,也绝对能升总兵。

    阿济格可是旗主亲王,多尔衮唯一的同母亲哥哥,升总兵怎么够?

    所以,朱树人这次觉得有必要把他找来谈一谈。踢

    ……

    上元节后三天,很少到南京述职的李愉,就得到了召见,让他到鄂王府赴宴。

    说实话,李愉自从当年被救到南方,只是短暂在南京路过,大部分时间都被安排在湖广战区各处奔走。如今难得有机会来南京多住一段时间,还是非常好奇的,有一种朝圣感。

    毕竟是朝鲜人嘛,能到大明的京城,那是一种荣耀。南京城可比他们那小家子气的汉城府阔多了,李愉来了之后,天天旅游行程都排得很满。

    这次被召到鄂王府,自然更是乡下人进城一般。耳目所及,都觉得比他少年时、难得有机会跟随父王入景福宫赴宴所见,还要奢华。

    “听说这还不是鄂王爷正式的王府,只是他在公主府隔壁修的别院,不知正式的鄂王府要豪奢到何等程度,紫禁城又会奢华到何等程度。”

    李愉晕晕乎乎被领到地方,那是一座池中水榭,池畔遍栽寒梅,气象清幽。朱树人端坐其上,左右有幕僚、侍卫,却没有其他宾客,可见是单独宴请。踢

    李愉一看这架势,受宠若惊,没想到今天是专门请他,连忙上前跪拜行礼。

    朱树人当时正背对着他,赏梅闲立,听到客人来了,他也不急着转身,只是端着一杯暖酒,若有所思低语:

    “坐,李愉,你跟孤几年了?”

    李愉连忙谢过,又小心侧坐在旁边为他设的席面上,赶忙详细回答:“六年了,今年是第七年。”

    朱树人抿了一口热酒,依然没回头:“孤记得你当年来投之前、在清营中是化名李悦?”

    李愉:“当年是家父舍不得末将的三哥,让末将冒名顶替……不过是为了欺瞒鞑子而已。”

    朱树人这才点点头,回身坐下:“令尊钓岩先生当年是朝鲜兵曹判书吧,现在还是么?”踢

    李愉:“中间因为一些变故,被鞑子追究,大王(李倧)曾一度将家父降为总戎使,以麻痹鞑子。

    不过那都是黄台吉死前的事儿了。后来风头过了,多尔衮执政后无暇东顾,大王就又悄悄把家父重新升回兵曹判书了。”

    朱树人听了,也有些感慨,这都好几年了,各方人事都是几经沉浮。他夹了一口茶点,似是想起什么,一摆手吩咐:“边吃边聊,不必拘谨,大家自便。”

    李愉这才敢开吃,但还是很谨慎,基本上都挑朱树人吃喝没空问话的当口,他才快速吃一口。

    一旦朱树人放下杯筷若有所思、随时有可能提问,他就得确保嘴里没有食物,以便领导发问能应声而答。

    朱树人想好之后,开诚布公地说:“这些年,没敢怎么宣扬你,升赏也都尽量低调,那并非孤赏罚不明,也是为了保护你的家人。朝鲜毕竟还是被迫成为了鞑子的属国,令尊当初在你的事情上,还欺瞒了鞑子。

    这不,前几天孤给耿继茂升赏,此前不敢张扬,就是怕耿仲明身在敌营、若是真有心归附大明,会被连累?直到耿仲明与鞑子火并身死,孤才给耿继茂明着封爵。”踢

    李愉还以为朱树人想借此说“为了不连累你父亲,这次折算狙杀阿济格的军功时,还要尽量暗中多给钱财赏赐,但不好明着张扬”。

    于是他连忙表示理解,还说一切都是王爷配发的器械犀利,他们不过是服从指挥、严格训练、正常发挥,不敢居功。

    朱树人这次却摆摆手,示意他猜错了:“不,这次孤并不打算再遮遮掩掩,还有一个办法,可以既做到有功必赏,还不连累你家人,就看你敢不敢领受此任了。”

    李愉精神一凛,连忙表示能被王爷重用乃是时运,无有不从。

    朱树人就单刀直入了:“孤已经奏请陛下,拟名义上重开东江镇,实则未必要在当年毛文龙驻扎的皮岛设镇,完全可以设在鸭绿江南、朝鲜境内。

    只要你有胆接此重担,你便是大明东江镇总兵了。以狙杀阿济格之功,封个总兵还不够,还为你请了将军号。

    孤可以拨给你本部一营精兵,再给你两营的编制和武器,也会承担相应的军饷银钱,可由镇海将军张名振护送你回朝鲜开镇。不过军粮就得你将来自行在朝鲜筹措了,不可能跨海运粮。踢

    孤也不求朝鲜国立刻对鞑子进攻,但只要守住鸭绿江,并且公开重新承认我大明为正朔,驱逐鞑子国使出镜,就算你大功一件。

    孤现在要的是对鞑子全面施压围堵,彻底打烂多尔衮的威望!让鞑子感受到众叛亲离!如果鞑子敢进攻朝鲜,你便以你那三营兵马、联合朝鲜原有官军抗击。如果鞑子势大,孤自会另派援军,在鸭绿江防线给鞑子放血!”

    朱树人开出的条件中,倒也不是完全没有猫腻,他也担心先进武器流出,所以狙击枪是绝对不让李愉带回去的。

    那一个营的精兵,也只给两千支武昌造滑膛枪,还有两千支只给前些年造的鸟铳、鲁密铳、斑鸠铳。至于剩下两个营八千人的装备,就更是只给更早的旧明军制式装备,但确保数量足够。

    说白了,很多都是明军升级后淘汰换代下来的东西,给朝鲜东夷用用也够了。又没收朝鲜人钱,还要啥自行车啊。

    至于军饷,就是直接带一批征兵银子去,作为安家费和发饷,其他东西朝鲜就地解决,减轻后勤压力。

    李愉一听,顿时有些热血沸腾。踢

    他帮着打工六年了,好处倒是不少,就是不能见光不爽。听王爷这话,他总算可以洗白见光了!虽然机遇和风险肯定是并存的。

    朱树人吩咐完之后,还把一份还未用印、仅仅是草拟没走完流程的诏书先给他看了,他只要接受,就是“安东将军”了。

    当然,明朝没有正规的将军制度,加将军号都是从古代杂号将军里随便选的。

    所以倒不跟汉唐似的有“四征四镇四平四安”排序。“安东将军”也未必比刘国能的“荡寇将军”或者黄得功的“平贼将军”高贵,都是一个档次。

    当初朱树人短暂担任过两年的“克虏伯”爵位,严格来说也和那些平贼荡寇差不多含金量,无非现在已经弃用了。

    王爷这是终于下定决心要掀桌子了,才放开了给他升官封将军。

    李愉心里很清楚,这事儿招祸肯定是会招的,鞑子知道后肯定要给压力。但明清之间强弱形势已经逆转,朝鲜如果及时跳船,重新反正,将来还好说当年确实是被鞑子逼的。踢

    而且不管朝鲜国王如何,李愉他自己家肯定能从中得到不少好处。他爹已经是兵曹判书了,如果他们家得到了大明的支持,升到领议政(相当于大明这边的内阁首辅)还不是轻轻松松?到时候朝鲜一切就是他们说了算!

    事实上,其实都不用发生李愉这档子蝴蝶效应,因为在原本历史上,再过一年(1649),等现任朝鲜国王李倧薨了之后,他临死托孤给李时白辅政,李时白自动就升为左议政、吏曹判书。再过几年,也会慢慢升到领议政的。

    李愉如果回国,无非是把这个进程加速个五六年。

    想明白利弊后,李愉立刻拍着胸脯打包票,磕头谢赏,表示一定完成王爷的嘱托。

    朱树人点点头:“那你且歇息半个月吧,把人马约束整备好,过完正月,等风向顺利了,就让张名振派舰队运你回汉城。”

    “末将谨遵钧命!”李愉抱拳时整个人都在发抖,心中还存了一个想法。

    他只是李时白的庶出子,所以当年才不被父亲重视,让他给作为嫡子的三哥当替身、去清国当人质承担危险。踢

    现在他已经是大明皇帝明诏册封的东江总兵、安东将军了!有三个营卫的编制!带上四千精兵、还有八千人的武器装备、饷银,回国募兵镇守。这妥妥是鸟枪换炮了!

    那三个嫡兄,还敢看不起他这个庶弟么!

今天中午就更了,是在审核中,大家耐心等待

    今天(4月10日)的一大章,一共六七千字,其实中午就更了……

    大致就是写朝鲜弃暗投明,跟清廷划清界限了(本来也不想剧透)

    但是不知为何被审核了,现在还没放出来。就通知大家一声。

    今天下班前可能也放不出来了。所以大家可以不用等,跟明天的更新一起看把。

    明天如果放出来了,那就会一下子有两更,都是大章。

第348章 朝鲜投明

    朱树人吩咐了李愉衣锦还乡重新拉拢朝鲜,但这事儿毕竟需要时间。鬀

    部队起运、筹集装备饷银都要时间。

    二月份之后虽然有北上的季风,但往年都是用于绕登莱去天津漕运的,风向略微偏西。要往偏东的朝鲜半岛吹,就得在登莱再停泊等待时机。

    林林总总全算上,再加上海面航行所需的半个月,基本上三月中下旬能赶到朝鲜就算不错了。

    安排完这些事儿后,朱树人也难得在南京再多享受一两个月悠闲,陪陪家人。

    大明后续的正面军事行动,基本上也要等三月春耕农忙结束,才会逐次推进。

    倒不是大明方面差这点人手怕耽误农忙。而是朱树人也不想让河洛一带的百姓误了农时,到时候秋收还得大明官府来救济——

    在朱树人眼中,尽管放任开封、洛阳一带的清国占领区百姓好好春耕好了,反正到夏收,最多秋收的时候,这片土地肯定已经不属于清国了。鬀

    所以现在春耕种下的粮食,就是为大明种的,大明怎么能破坏自己的生产呢?

    至于黄河以北的土地,今年本来就拿不下,生产状况如何也就跟大明没关系了。

    前线部队从正月到三月上中旬,就基本保持相持警戒状态,双方相安无事。这个时间线,基本上也可以和朝鲜那边的动作完美配合。

    等到四月份,中原也好,朝鲜也好,可以一起发动变故,清廷自然会东西两边自顾不暇。

    ……

    而朱树人留在南京陪伴家人的这两个月,也是不得清闲。每天还是有些日常政务大事,不管需不需要他处理,都要听取汇报,了解一下。

    后宅之中,他也得陪伴方子翎、卞玉京。双姝去年陪朱树人去合肥住了小半年,这也是朱树人把嫡子过继出去、移宫稳固后,第一次带着侧妃和妾侍远游。鬀

    事实证明,朱树人的身体还是非常给力的,尤其长期军旅奔波,经常骑马健身,之前子嗣少,不过是为了确保公主正妻拔得头筹,防止乱了嫡庶。

    如今彻底解禁火力全开,不调日子,到朱树人离开合肥之前,方子翎和卞玉京都早已先后中招。

    方子翎中招早,去年夏末初秋刚去不久就发现了,估计还是去年离开南京北上之前就已经有了。卞玉京稍晚一些,入冬的时候才发现。

    闹得当时朱树人最后还稍稍提前了十天半个月回南京,否则身边的女人都不方便,他就只能临时拉几个美貌侍女凑合临幸了。

    如今,朱树人在南京住到四月初,刚好也赶上了方子翎产育。南京城内的医学研究所,如今水平也比两年前公主产子时更加完备,小成果不少,实践磨合也强了不少。

    方子翎完全没怎么吃苦,就顺利诞下一子,至此朱树人也算有嫡庶子各一人,其中嫡子过继给了皇家不算他的,这个庶子毕竟也算侧妃所生,母系血统比陈圆圆董小宛那些出生毕竟高贵得多。

    如果过几年公主生不出其他儿子,朱树人就准备让这个庶子继承他鄂王府的爵位,将来再有母系血统更卑微些的,就分出去继承沈家的家业好了。反正现在先不急着确定,免得争夺家宅不宁,一切都可以观望。鬀

    这种孩子毕竟不是继承王位的,不用“唯嫡唯长”,完全可以看看其成长,三岁看大七岁看老,确定孩子贤不贤,再做决断。

    卞玉京还要多等几个月,估计七八月份才能有结果,不过很多产科的女大夫看了,都说看肚子像是个女儿,如果准确的话,朱树人就有二子三女了。

    随着方子翎生产,朱树人其他几个妾侍也是有些眼热,所以从过年一直到四月,整整三个月都天天痴缠,亲自下厨给朱树人熬煮滋补煲汤。

    尤其陈圆圆是内心最害怕的,她跟朱树人最早,两人相识于崇祯十二年,崇祯朝六年隆武朝四年,这都已经第十年了。

    陈圆圆的年龄,也是朱树人妻妾诸女中最大的,她只比朱树人年少两三岁,当初相识时二八年华,如今都二十六了,至于朱树人新年都虚岁二十九了。

    相比之下,李香君毕竟还比她年轻两岁多,卞玉京又年少一两岁。如今二十二三的卞玉京都要有孩子了,她陈圆圆二十六还没怀,按古人的标准焉能不急。

    没办法,朱树人也是个重情重义的,陈圆圆毕竟是他来到这个世界后收的第一个女人,情分在那儿。鬀

    他也只好每天安慰,勤耕不辍。到了春耕季结束、前线明清即将重新开战前夕,朱树人这边每天宅家春耕的劳作总算也有点结果。

    四月份的时候,陈圆圆惊喜地发现自己的亲戚终于没能准时来,连忙让医学研究所的妇科女医生仔细看诊,最终确定喜讯。

    至于李香君,这几个月里也时常分到些残羹冷炙,不过还未动静,或许是机缘没到吧,这也没什么可强求的。

    ……

    时间很快来到隆武四年的四月。

    随着春耕农忙彻底结束、双方也都略微修整了一番水利设施,查漏补缺,河南方向的明军,也润物无声地逐次提升了军事行动的烈度。

    颍川和古运河一线,本就是无险可守的平原,只有一些平缓的河流可以作为屏障。所以任何一方在取得较大的优势后,都不支持弱势一方步步死守,基本上一旦被推,就是直接推到黄河边的节奏。鬀

    去年秋冬清军损失过大,阿济格死后清军淮西路人马北撤开封,也是兵无战心。

    多尔衮虽然新指派了贝勒拜音图暂时接管退下来的阿济格旧部,还有另外两名贝子硕塞、巩阿岱协理,但这些人在优势明军的重火力攻击下,纷纷无奈选择了避让。

    开封府境内的稳扎稳打徐徐推进,前后打了将近两个月,到夏粮收获季节,开封府全境已经被明军全部占领。此后又一个多月,夏收秋种双抢季结束,旁边商丘所在的归德府也因无险可守被迫退却。

    一部分清军败退部队直接撤过了黄河故道,退到怀庆府、卫辉府。拜音图负有统帅职责,实在不敢抗命退过黄河,就只好分兵西撤,经汜水关躲进河洛盆地,依托洛阳八关险隘拖延。

    好在明朝的时候,黄河故道比较偏南,河南省本来就有三四个府都是位于黄河以北的,所以开封、归德失守,也无非是河南的省治丢失,并不算彻底沦陷一省。

    洛阳更是千年古都,靠着地利暂时守住洛阳,也能勉强扯住一块遮羞布。

    只是,随着开封沦陷,洛阳的清军通过河南道直接进入华北平原的道路算是被彻底封死了。洛阳清军如果再遇到明军的强攻围堵,想要撤离或者求援,就只能指望山西、河内方向的清军,通过孟津渡渡过黄河南下。鬀

    洛阳本身也不通运河,靠河内转运补给,成本会很高,一旦相持日久、驻军过多,洛阳清军对清廷的负担是非常重的。

    另外,山、陕方向的清廷军务,如今还是全权由去年被分派对付吴三桂的肃亲王豪格掌管。

    而豪格绝对算是这世上与多尔衮最不对付的一派人了——当年他俩可是有争夺帝位之仇的,这过节算是彻底不死不休那种。

    历史上,豪格还真就是在这一年(1648),被多尔衮陷害削爵、最后被谋害于狱中的。只是如今因为蝴蝶效应太猛烈,多尔衮这个摄政王声威扫地,他才没法对付豪格,

    何况豪格现在算是去年派出的四路清军中,唯一没有明显吃败仗的。另外三路都是损兵折将,有的都折兵过半,丢了大片土地。

    豪格虽然没什么功劳,只是跟西安的吴三桂、袁宗第打消耗战,互相扯头发菜鸡互啄,但至少没有丢失尺寸土地,战损也没比吴三桂更难看。

    这种情况下,就算多尔衮想陷害豪格,下面的人也不会心服的。鬀

    所以,豪格怎么可能给那些完全听命于多尔衮的部队的主将好脸色?指望从豪格的地盘上过境多拿军需补给,就得纳一些选边站队的投名状。

    如果不肯,仍然想彻底死忠多尔衮,那肃亲王也不介意适度施压穿小鞋、恩威并施渐渐渗透,把退到洛阳的阿济格旧部慢慢演变过来。

    此后数月之间,豪格一边继续彻底掌控山陕清军,一边渐渐清洗逃到洛阳盆地的那部分河南清军,渐渐就掌握了两个半省的军事实力。

    ……

    花开两头,各表一枝。

    明军在隆武四年夏季攻势中逐步拿下开封府、归德府的同时,僻处东夷的朝鲜王国,也迎来了一些意外情况。

    这年四月初的一天,汉城以东百余里、汉江口的江华府朝鲜守将,忽然发现江华岛外海有至少百余艘的巨舰,自西边逶迤而来,桅幡蔽天。鬀

    当地地方官大惊,连忙秉持朝鲜人一贯的夸张说辞,把“百余艘”巨舰说成了“数百艘”,直接向汉城告急,甚至都没来得及等对方靠岸、或者是派出水师拦截查问。

    好在来者倒是没有恶意,数十里海面在短短两个时辰的航行后就靠岸了,来人只是派出哨船亮明身份,表示他们是大明水师,送来了大明国使。

    江华府地方官得知这个消息,也说不出是喜是悲。

    按说朝鲜王国如今已经被迫成为清国属国,而且都已经易帜七八年之久了。

    如果来的是清军水师,理论上算是宗主国。但朝鲜偏偏很惧怕清军靠近,因为清军每次逼近,都会伴随着烧杀抢掠,哪怕已经当其属国了,也难免遭殃。

    相比之下,大明水师眼下虽然理论上算是敌国的军队,可朝鲜人偏偏松了口气,因为大明的军队素来都是文明之师,五十年前跟倭寇作战时,大明军队进入朝鲜境内就很文明。

    “听说前几年明清休战了,鞑子南征的人马受了重挫,去年两国又重新开打了,也不知如今局势是否明朗。鬀

    民间都说鞑子又惨败了,可是往北京城打探消息,鞑子国使传回的消息,却说歼灭明军无数,不知道该信谁……”

    江华府官员在等候接洽的时候,心中难免如此想。

    虽然中原的决战去年十月份就初步分出胜负了,到腊月时一切都已板上钉钉。无奈朝鲜僻处东夷,消息很闭塞。

    这几个月南京的大明也没急于跨海跟他们通气,而从北京官方渠道打听来的消息,多是对清军有利的。以至于明显分出胜负后整整四个多月,朝鲜还没搞清楚状况。

    随着明军船队中几艘主力舰靠岸,最大那几艘一千二白料的巨舰,看得朝鲜人啧啧称奇,连江华岛的海港泊位都差点停不下。

    船上的大明将领和正式的国使,在一排排刺刀锃亮的武昌造步枪兵列队护卫下,雍容登上码头。

    步枪兵人人都穿着跟刺刀一样明晃晃的整体锻造胸甲,打磨精细的钢材弧度,照上去勉强能有几分哈哈镜的效果,却让围观者只觉得瘆人。鬀

    朱树人这次派来的队伍,当然不可能只有李愉带兵,那样就成侵略朝鲜了。还得有一个正式的国使,一文两武。

    文的负责给朝鲜国王递交国书,武的才是负责重新开镇东江镇,将来在朝鲜募兵练兵驻防。

    使者只要口才好有文名即可,所以朱树人就让最近闲着的顾炎武跑一趟,他官面上的职务是“大明大都督府主簿”,再让隆武帝给一道钦差的敕命,就没问题了。

    江华府留守李秉在顾炎武刚踏上码头时,就立刻迎上去:“下官江华府留守,不知上国天使驾临,有失远迎。”

    朝鲜官制,府留守是从二品,看起来很吓人。但实际上朝鲜的地盘太小,那么点国土要先分八道,道下面才有府、郡。实际上一个二品官都只管了屁大点地方。

    场面话说完后,那李秉又委婉地表示:如今朝鲜被迫成为清国的属国,所以大明来使还请低调,不要为朝鲜惹祸。

    否则被清廷发现,难免又是出兵威压朝鲜。朝鲜内心是不排斥大明的,但没胆子公然表露出来。鬀

    顾炎武也算当世大儒了,这种面子上的活儿自然懂得灵活处置,他介绍完自己身份后,立刻暗示对方,大明要重开东江镇,动刀子的事情,大明有把握,还提供了几条胜利鼓舞的讯息。

    “李守备,你们朝鲜消息如此闭塞么?竟不知我大明已反攻伪清大胜,击杀伪英亲王阿济格、歼敌二十万、光复两省?

    本官此番前来,就是受我大明天子明诏,给朝鲜一个重新弃暗投明的机会,至于防务,我大明自会协力。李守备只管带路领我等至汉城,其他自有贵国国王与议政决断。”

    李秉闻言再次大惊,对明朝使者说的战果还有点不信。这时候就需要武将出马了,顾炎武空口无凭,他给李愉等人一个眼神,李愉立刻强势地接过话题:

    “伪英亲王阿济格,是本将军亲手发铳击毙的,这还能有假?”

    李秉狐疑看了他一眼:“不知这位将军……”

    李愉一副衣锦还乡的傲气:“本将军乃兵曹李判书庶子,原在鞑子处为人质,七年前于笔架山之战,得机缘率兵弃暗投明。蒙大明重用,逐年积功至东江镇总兵、领安东将军号!”鬀

    李愉提到自己父亲时,连字号也不便说,以免不敬,所以只以官职相称。

    李秉愈发惊讶,一边表示要好好招待,稳住他们,一边又对旁边人吩咐了几句。

    不一会儿,众人在李秉操持下先到守备府饮宴接风,休息过后明日再安排去汉城。然后饮宴之间,一个同样三十岁不到的年轻武官就被领了进来,李秉吩咐了两句,指指点点让他认人。

    那朝鲜武官顺着李秉的指示看去,仅仅犹豫数秒,立刻面露震惊:“四弟?”

    李愉也注意到了,短暂犹豫后,终于从对方表情认出,这人是他三哥李悦——八年前,父亲就是让他冒名顶替三哥去鞑子那儿当人质的。

    “这不是三哥么,怎得如今还在这儿厮混,父亲不是一直很宠爱提携于你。”李愉也是心中有气,当然不会对这个三哥好言好语。

    李悦尴尬惨然一笑:“四弟见笑了……被人冒名顶替去为质,为兄留在汉城的日子也不好过。鬀

    所谓一步错步步错。当初为了避免为质,为兄就只能用你的身份继续谋生,父亲怕留在汉城人多眼杂,久了终究要穿帮,最后让我到这江华岛水师营任兵马都监,求个与世隔绝,不至泄露,唉。”

    李愉当年顶替了李悦的身份去沈阳,留在汉城的李悦当然也要把明面上的身份换了,所以他从此就是用弟弟的身份活着。

    如果李愉能被清人放回来,那兄弟俩还有可能重新互换回身份,假装中间那几年什么事儿都没发生。

    但李愉在清国诈死投明了,李悦原本的身份也就彻底用不了了,在世人眼中,“李悦”那个身份已经是个死人。

    他们的父亲李时白,这几年也颇为这事儿后悔,早知道还不如当年就让嫡子去当人质呢,真是弄巧成拙。

    所以现在李愉想重新挑明自己“复活”了,对李悦也是有好处的,至少他不用再用假身份活着了,可以堂堂正正做人。

    一旁的李留守看李总兵和李都监确是兄弟,没有认错,也就知道这事儿不是他这个级别能插手的了,还是尽快送去汉城,让大王和李判书操心吧。鬀

    ……

    在江华府歇息了一夜,第二天大明使团就继续策马赶往汉城,九十里的路程,骑马一天也就到了。

    后续的戏码,实在没什么可赘述的。

    朝鲜国王李倧此时已经五十四岁,重病缠身,较少亲自理政。历史上他也就只剩一年的寿命了,但听说大明使团带着重兵前来,还是不得不亲自接见。

    至于具体事务,他畏于强权,只好交给王世子李淏,和兵曹判书李时白处置。另外,还特地召回了在忠清道隐居的世子少傅宋时烈给李淏参谋,顺带也是向明使示好。

    李淏当年和兄长李汪都去清国当过人质,被多尔衮洗脑多年。其兄李汪被洗脑得更彻底,多尔衮一直试图将来把他放回去后继位、能得到一个亲清的朝鲜国王。

    但是朝鲜国内反清的势力不小,所以李汪、李淏兄弟在顺治二年回国后,李汪就被亲明派的大臣毒死了,但大家众口一词对多尔衮说是“确系病亡”,多尔衮没抓到证据,也没办法。然后才轮到被洗脑没那么彻底的李淏当世子。鬀

    至于那个世子少傅宋时烈,早年就是负责教李淏读书的,后来亲清派上台他就弃官隐居了。这次国王重新征辟他,也是一个信号。

    宋时烈原本还要装清高,听说是让他接待大明天使,这才屁颠屁颠重新出来做官。

    顾炎武私下里也不跟李时白、宋时烈玩花的,他就直接让张名振和李愉展示肌肉和军功,强调大明已今非昔比,绝对可以反攻鞑子。胡虏无久运,气数已尽!

    把朝鲜的人心争取过来之后,顾炎武才跟他们谈一些重新对大明称臣的条件细节。

    无非是首先承诺,只要朝鲜重归大明藩属,大明就解除自崇祯五年起、至今已有十六年的硝石、硫磺等贸易禁运。

    当初大明禁运,主要是发现朝鲜迫于压力,跟清国有贸易,部分军火原料有通过朝鲜转卖至辽东,而大明当时因为毛文龙被杀、东江镇的缉私巡查能力大大降低,大明只好一刀切把朝鲜的进口也禁了。

    现在大明敢重开,当然是有把握可以管好。鬀

    另外,这次大明还重申,新的东江镇与朝鲜方面购买军粮,可以按照一个事先核定的官价处理。虽然还是要求便宜一点,但至少有章法可循,不至于被各级执行层盘剥朝鲜——

    朝鲜作为藩属国,为大明驻军提供一点军粮那本来就是应该的。但往年这个政策执行不好,主要是层层加码盘剥贪渎。

    当然了,当年大明的户部、各级监军宦官、地方钱粮经手官员,对自己的军队也是这样搞的,倒不是专门针对朝鲜。

    现在无非是朱树人已经彻底整顿过大明的军需拨饷体系了。他父亲沈廷扬当上户部尚书这些年,整顿了不少,还把南北两京的垃圾利益团体借故杀贬了很多,才把潜规则扭转了些。

    朝鲜人得到了那么多保障,最终加上世子李淏本身在清国当人质时的多年屈辱,让他坚定了决心接受这个条件。

    主要是李淏也意识到了,李时白的庶子当了大明的狗,手上有三个营卫的编制、一万两千精兵,还有其中两千人是拿着他见都没见过的新式步枪。

    现在他父王又病重。要是李时白被大明拉拢过去,想“换一个亲明的朝鲜国王”,那事情就麻烦了。鬀

    与其等李时白卖,还不如他自己卖,还没有中间商赚差价呢。

    事情就这么定了。朝鲜国内开始暗中备战,跟大明恢复贸易,并且互通有无提供大明要求的军粮。

    当然,朝鲜也没急于显摆,这种事情肯定要尽量封锁消息拖延,多给点准备时间。

    所以清廷倒也没有第一时间意识到问题。直到几个月之后,差不多都是这年夏末的时候,清廷才意识到问题不对劲,又派出数次使者查访,最后拖到秋收时才彻底确信朝鲜这是叛变了。

    多尔衮当然是大怒,立刻要求分兵回镇鸭绿江畔,要武力重新征服朝鲜。

    然而多尔衮的命令,却遭到了更多的人质疑,大家都觉得朝鲜既然现在只是防守姿态,并未主动招惹,何必再多树敌。跟明朝已经打成这样子了,何必多惹烂摊子。

第349章 豪格弑叔多尔衮

    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时间很快来到隆武四年的深秋。

    如前所述,这一年的明清正面战场上,明军从春末开始逐次反击,渐渐拿回了开封府、归德府。

    清军因为前一年损失过大,没法组织起反击,也没法组织起有效的主动防御,只是在慢性失血中以空间换时间,徐徐退却重整军备、并在后方拉起新的部队。

    到这一年的九月时,清军在河南省的黄河故道以南部分,只剩下了孤零零一个洛阳,还可以依托山河险要、八关环列暂时苟延残喘,其他位于平原地区的地盘都被大明光复了。

    在山东方向,清军同样有所退却,不得不把防线收缩到泰山、沂蒙山一带,跟明军隔着山区对峙。泰山、沂蒙山主脉以南的小部分鲁南盆地丘陵,也都丢给了大明。

    说白了,除了洛阳以外,明清之间基本上已经是沿着黄河-泰山-沂蒙山为界,一直东到大海。

    从军事进展上来说,明军的推进不算迅速,但绝对稳扎稳打,对百姓的伤害也是相对较小的,可以吃下一块地盘巩固一块地盘,百姓的春耕夏种也都没受到影响,

    开封、归德的农民重归大明治下后,还能吃到自己春天种的粮食,当年还不用缴税,算是回了一大口血。

    随着明清之交酷烈天灾渐渐缓解,前些年河南百姓死伤过于惨重,现在已经是绝对的地广人稀,大家想种多少田就能种多少田,只要你有体力,民间和官府的矛盾终于彻底缓解。

    大明夺回开封、商丘和鲁南地区后,还第一时间顺势彻查土地人口,趁着原本的地主权贵基本上都被反复洗、毫无势力抵抗,把这些基础工作做扎实。

    发现人口有缺口的,大明朝廷还会尽快组织原本南逃的百姓北上归乡,还承诺只要肯还乡,可以官府免费发放二十亩无主中等旱地给每户,或者是上田十亩。

    毕竟大明南方现在还有五千万人口,虽说天下总人口在明清战乱中降低了六成之多,但这剩下的四成绝大多数往南方逃,南方也依然被挤得人多地少,不得不靠工商业吸收一部分。

    现在北方光复,偌大的河南只剩一百多万活人,当然要把原本南逃的河南籍流民再弄回来一些。

    按朱树人的估计,以河南那么大的平原耕地面积,和平年代没有大灾,养五百万农民是绰绰有余的,至少还可以从南方弄回来三百万流民,将来人口就算再有增长,也能抗好久。

    而明军在开封和鲁南站稳脚跟的同时,朝鲜方向,朝鲜彻底弃暗投明的消息,也在九月间传回了北京,在清廷内部也酝酿出了更多分歧,和对执政的多尔衮的不信任。

    一连串的失败和应对不当,已经让北京的朝廷如同一个随时会被点爆的火药桶。

    朱树人在军事上缓缓推进、给清廷“反思”的时间,这一举措终于到了发挥其效果的时刻。

    ……

    十月入冬的一天,清军留守洛阳的顺承郡王勒克德浑,正在愁眉苦脸,想着如何扛过这个冬天。

    明军的攻势倒是不猛,从南阳而来的明军,此前整个秋天,都只是在伏牛山、松山一线的伊阙、太谷、轘辕等洛南三关根清军相持消耗。

    东边的开封方向,明军在夏天拿下开封府后,也只是对着汜水关(虎牢关)佯攻了一番,没有下血本。

    但是明军的围堵,也让勒克德浑很是难受。

    河南府的面积,原本还是挺广大的,农业生产的土地也不少,如果和平年代,可以产出不少粮食。但如今是战时,清军必须依托山险,把防线缩到伊阙、太谷等地,那就等于把关外的大片土地放弃了。

    只靠伊阙关以北那一片狭小的伊洛平原的农业产出,要维持洛阳这样一座大城的城市人口口粮,都会不足,何况如今洛阳周边各关,还驻扎了一半阿济格去年剩下的残部呢。

    今年河南府本地收上来的秋粮,勒克德浑算了算,只够他的全部六万一二线军队,加上洛阳城内人口,吃上两个多月的。再往后,就得指望山西方向通过孟津渡,不断给洛阳输入粮食。

    而肃亲王豪格已经和他打过招呼了,山西本来也穷困,转运困难,河内方向的道路也遭到了开封明军的威胁,黄河主干流上的船队经常被明军战船骚扰截杀——明军的战船,如今已经从淮河经大运河,进入北方的黄河干流活动了。

    如果未来洛阳城北的孟津渡被掐断,明军都不用打,只要封锁上半年,洛阳盆地的清军就会因为无法自给自足,最终如枯藤死果,自然瓜熟蒂落。

    去年年底邳州孔有德的下场,就是他勒克德浑的翻版写照。

    就在这个档口,山西方向的肃亲王豪格,也随着冬日的来临、大雪即将封山,不便再与吴三桂继续扯头发,选择了守关止战。

    豪格亲自巡视了一番潼关、函谷前线,然后没有走河东回山西,而是走崤函道窜访了洛阳,打算从洛阳经孟津渡回后方。

    路过洛阳时,勒克德浑作为郡王,当然该尽地主之谊,好好宴请一下作为亲王的豪格。

    于国法而言,豪格爵位比他高一级,于长幼而言,豪格算是他的堂叔(勒克德浑是代善的孙子,比岳托再小一辈)。而且他还要指望豪格维持他的后勤呢,粮袋子捏在对方手中,岂可不殷勤。

    酒席上,豪格跟他聊起战事的不顺利,大清的国运艰难,难免长吁短叹。

    说到一半,豪格突然来了句:“当初先帝在时,就对入主中原很是谨慎,说咱满人不能丢了关外的根基,否则有朝一日若是彻底堕落到汉人这样贪生怕死、富贵怯战,怕是最后连重新出关都做不到了。

    观如今之国势,睿亲王一意孤行,要在关内跟南蛮子死磕到底,这是入了关就舍不得撒手了。我满人如今可当兵之人已不足二十万,那是连老弱都算上了,再损失下去,要是还跟去年那般死伤,用不了两三年,将来就算逃出关外,也难以立族!”

    勒克德浑闻言吓了一大跳:“肃亲王慎言!两军相持,岂可自隳其志!”

    但豪格既然话已出口,也不会跟他再玩虚的,当下单刀直入,直接挑明:

    “孤知道你当年卷入硕托、阿达礼的谋立多尔衮之事,被二伯(代善)大义灭亲除爵。后来也是多尔衮掌权日稳,才重新恢复你宗室爵位,

    还封你贝勒,让你跟着英亲王统兵建功,以示天下之人:跟着他多尔衮混的,就算暂时被贬,也迟早能得到好处。

    但眼下孤可以保证,你只要弃暗投明,跟孤合作,孤将来一定视你为反正功臣。你这也算弃伯从祖,不可为不孝。

    而如果你坚持跟随多尔衮,多尔衮为了自己的威望、摄政之权,肯定不甘于彻底丢失河南地。到时候你这六万人马,只会在洛阳白白枉死、渐渐被南蛮子消耗殆尽!

    多尔衮的一切地位,都是建立在入关基础上的,让他考虑收缩退却,经营关外,是绝不可能的!”

    豪格此刻还算耐着性子跟勒克德浑讲道理。

    勒克德浑的二伯硕托和亲哥哥阿礼达,当年是支持多尔衮的,想混个拥立之功结果死了。但勒克德浑的爷爷代善是反对多尔衮上位的。

    从这个角度看,豪格认为勒克德浑是否能争取,这个问题基本上是五五开,看他想通了没有,跟爷爷还是跟二伯和兄长,都有台阶可下。

    只要勒克德浑跟他混,有代善的面子在,豪格以后可以当过去的事情没发生,大家向前看。

    可惜,勒克德浑还是被猜疑链所阻,不敢走出这一步。他怕反复无常的站队,最终会带来大祸。

    既然如此,就没什么好多说的了。

    豪格敢开这个口,他当然是做好了准备的。当天在酒宴上,双方直接就图穷匕见了。

    豪格是带着军队来的,他跟吴三桂相持的西路军,规模不在洛阳战区守军之下。他还提前笼络过了另外一些跟多尔衮不太铁、想要北撤放弃洛阳的将领,暗中已达成默契。

    “九叔,看你的了!咱大清当以关外龙兴之地为本,可不能让人丁都在关内跟南蛮子拼光了!回到草原上,我们才能跟当年北元一样,长存不败!”

    原来,是被多尔衮安排为勒克德浑副将的巴布泰,也选择了站到豪格一边。

    巴布泰的辈分是绝对够高的,他也是奴儿哈赤的儿子,是第九子,说起来他还是黄台吉的弟弟、多尔衮的哥哥呢。

    勒克德浑算辈分,只能算是巴布泰的侄孙子。

    勒克德浑能统领洛阳周边的清军,无非是因为他和他亲大哥阿达礼当年站队站对了,多尔衮要像天下人宣示、站他队的人都有好结局。

    但勒克德浑的年龄是硬伤,他当初站队削爵时只有十五岁!如今也才刚刚二十岁!说白了,他升那么快,完全是靠他哥阿达礼死了换来的。

    这样一个年轻人要为帅,肯定需要年老会统兵的副将。

    历史上勒克德浑少年挂帅,立刻建立了不少功勋,平定了南明的浙江和湖南,干掉了鲁王政权的方国安部和湖南的何腾蛟部,这才加封郡王。但仔细观察其履历,就不难看到那几场战役中,他九叔祖巴布泰,都被强行安排为其副将。

    巴布泰都快六十岁的人了,奴儿哈赤时代就开始打仗,为女真为满清打了快三十年仗,最后还要给站队站得好的侄孙子当副将,这特么能忍?

    现在有人要反多尔衮,重新拿出“存人失地,人地皆存”的口号,以保住满人人口为要,不要跟南蛮子计较一城一地之得失,他当然要支持了!

    这也很符合老一辈保守持重满人皇室的思维。

    年轻人不知天高地厚,就让他们给多尔衮陪葬吧!

    勒克德浑见状,也是血冲脑壳,他知道生死就在一念之间,连忙抽出佩刀,并且让心腹侍卫也都拔刀准备火并。

    一边蓄势待发,勒克德浑还一边虚张声势、鼓舞士气:“豪格!你居然敢谋反!你以为你拉拢了九叔公今日便有胜算了么?

    就算你控制了外面的大军,今日这院中的亲卫,还是听我的居多!速速放下兵刃,我还能饶你们不死!”

    豪格狞笑:“孤既然敢开口,自然内外都有准备,黄口孺子,你以为厮杀就是比人多不成!鳌拜还不动手!”

    豪格刚说完,他背后一员虎将猛然跃出,如杀神附体,直取勒克德浑。

    鳌拜此人,历史上后来能被顺治重用、托孤,就是因为他当年在硬骨头反抗多尔衮方面,表现很好,所以顺治觉得他忠诚。

    而仔细看鳌拜的出身,本就是豪格旗下的,他反抗多尔衮,也算是死忠于故主。现在豪格亲口下令让他拨乱反正,鳌拜岂有不尽全力之理?

    眼下这院中的亲卫,虽然人数上看还是忠于勒克德浑的多一些,但无人是鳌拜一合之敌,他势如疯虎连杀十余人,终于杀到勒克德浑面前,一刀将其剁为两半。

    勒克德浑一死,其余人没了主心骨,又被鳌拜惯性驱使再杀数人,终于纷纷放下兵刃投降。

    ……

    一番血腥但保密的鸿门宴后,没谈拢的勒克德浑就暴毙了。

    至少对外暂时宣称是因病暴毙。

    作为副将的辅国将军巴布泰,顺利掌握了六万洛阳清军的指挥权——巴布泰作为奴儿哈赤的儿子、黄台吉的弟弟,那么高的辈分,居然爵位才一个辅国将军。他这些年的卑微憋屈,也可见一斑了。

    难怪豪格一拉拢他就拉拢成功了。

    豪格彻底掌握了跟吴三桂对战的西征军、又掌握了河南军和山西军后,终于决定让心腹上书多尔衮,请求彻底放弃黄河以南,并且为保存满人有生力量,做出战略调整。

    同时,也另外让人旁敲侧击地上书,指出应该有人为之前的连番战败负责任!

    这些上书中,还指出了一个问题:从这一年来,明军的反击力度来看,大明原本是打算和清国和平共存的!他们也没多大的决心北伐中原,说不定就是想跟南宋和金国一样长期相持下去!

    如果当时大清不去主动招惹、再开战端,说不定大清就能落袋为安,把北方长期占住、一直吃香喝辣下去了!

    都是某些人贪心不足,擅开战端,结果遭到了反噬!反而丢掉了更多既得利益!

    整个上书抨击、拉拢军队的举措,花了大半个月筹备、期间还找借口换防轮休暗中调兵靠近河北,守内虚外。到了十一月时,终于事态到了彻底图穷匕见的程度。

    最关键的是,多尔衮系的连番失败,多尔衮在外领兵的同母兄弟全部死光、嫡系部队两次打光重建,他已经没了本钱!

    最新一次重建起来的两白旗,已经被豪格和济尔哈朗渗透,如今两白旗和正红旗被豪格控制,两黄旗则是支持皇帝福临或豪格,反正只要是黄台吉的儿子,两黄旗都支持,

    豪格承诺了他不会对他那个无辜的弟弟无礼,也不会谋求自己当皇帝,当着两黄旗将帅暗中折箭为誓,两黄旗就支持了他。

    八旗中的五个旗,已经被豪格拉拢了过去,山西陕西河南三省的汉军旗和部分绿营,也被拉拢。

    多尔衮指望其他嫡系绿营对抗,也已经实力不足了。

    当然,多尔衮是不会坐以待毙的。

    虽然他手头那些他亲自提拔起来、在清廷中只忠于他的绿营,实力已经不足。但哪怕不足,他也依然要搏一把,靠这支力量反扑!

    腊月初,豪格带兵飞速回京“清君侧”时,多尔衮便下令了抽调绿营弹压!

    然而,这个举动,最终彻底激怒了济尔哈朗,也激怒了其他满八旗老臣——这是妥妥的吃里扒外、“率兽食人”,带着汉人打满人啊!这能忍?

    何况,南边的朱树人,也恰到好处地停火了,摆出一副“咱大明也是爱和平的,只要多尔衮这个好战分子不在台上,大明可以跟清国和平几年”的姿态。

    与此同时,朱树人还看热闹不怕事大,在对洛阳和鲁南地区的最终进攻中,他大量启用了此前在凤阳战场兵败投明的绿营降军,让这些多尔衮培养出来的部队打前锋打消耗。

    而且一边打还一边专门强调这些部队都是多尔衮培养的,各种对着清军信息轰炸,让他们看清多尔衮培养绿营的策略是多么错误,培养出了多少“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汉人武装!

    到了这个关头,济尔哈朗他们也都知道,豪格和多尔衮之间是不死不休了。

    现在最怕的是双方相持住,变得旷日持久,因为只要旷日持久,清军就会严重内耗,把仅剩的满人兵力消耗殆尽。

    而只有避免这种状况发生,让多尔衮和豪格尽快分出胜负,两人当中赶快死掉一个,对他大清的整体局面才是最好的。

    生死关头,济尔哈朗私下里找豪格确认了一个问题:

    “肃亲王!当初你心中有委屈,你也有大功于国,这都不假!但你不该在这时候内讧,如果你跟睿亲王两败俱伤,南蛮子再杀过来!渡过黄河北伐,损失的终究是我大清!”

    这时候,豪格终于摊牌,跟济尔哈朗暗示:他有把握,只要多尔衮死了,明朝就一定跟大清保持数年的和平!不再北伐!

    听到这个消息时,济尔哈朗内心升起一股寒意:“你当了满奸?你跟朱树人私下议和谈条件了?”

    对于这种指控,豪格当然不能承认,不然他不就成卖国贼了嘛?

    所以他不能透露丝毫密约,只是拍胸脯保证:“我当然没有卖国求和!但我就是有这个把握!反正郑亲王您很清楚,眼下我和多尔衮之间,越快死一个,对我大清越有利!

    如果你不信我,我死了,多尔衮活着,明朝永远不可能跟他恢复和平,哪怕只有几年!

    但如果是多尔衮死,至少还有机会!当年杀入山海关,是多尔衮的决策!他死了,明人也有个台阶下!不敢求长久和平,但喘息数年肯定还是做得到的!”

    济尔哈朗默然,不得不承认豪格说的是对的。

    豪格确实有说谎的风险,也有暗中秘密谈判的风险,但他至少还有真带来和平喘息、保住一定既得利益的机会。

    而如果让多尔衮继续执政,那这方面的机会就一丝都不剩了。因为多尔衮的掌权基础就是建立在激进派的底子上的,如果不是他能为大清做大蛋糕,谁会允许他的权势蒸蒸日上?他的统治合法性来源就是扩张!

    基于这样的分析,满八旗的势力,最终彻底倒向了豪格。

    大家都觉得,豪格本就是先帝长子,当年就很有正统性,多尔衮干得这么稀烂,支持豪格也没问题,而且豪格都说了,不会伤害陛下,大家还是忠臣!

    隆武四年腊月,南明朝廷持续一年的缓攻、慢性施压方略,终于迎来了“急之则强敌各部必然抱团,缓之则自相图害”的效果。

    北京城中,发生了异常惨烈但还算短促的火并。

    其底层逻辑,与当年“曹操不征二袁,则公孙康自会杀二袁以首级来献”几乎一模一样。

    留在北京周边的满八旗军队大部,跟极少数多尔衮的心腹死硬嫡系,以及北京城周边忠于多尔衮的绿营,发生了一场内战。

    伴随着内战的,还有对皇城、宫城的攻防争夺。一时间伏尸成千上万,把紫禁城内杀得到处尸体枕籍、铺地的青砖条石全部被血洗浸染。皇宫侍卫和宦官、宫女也被杀戮惨重,殃及池鱼。

    最终豪格的六旗军队杀进皇宫时,多尔衮本人都已浑身浴血,带着最后的亲兵在抵抗。

    豪格依然派出了麾下头号勇将鳌拜,在乱军之中杀出一条血路,由鳌拜亲手格毙多尔衮。

    但站在一个全国性的高度来看这一问题,这场内战已经很克制了。

    至少只在北京城内及周边厮杀,没波及到他大清控制的四个省的其他地区。

    而且内讧在短短几天就结束了,以至于敌国都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直到火并结束,大明那边还没得到消息呢。

    最终结果,满人的八旗精锐部队,又有六千余人,在内战中丧生,其中相当一部分是多尔衮的铁杆,双方死者基本五五开吧——多尔衮执政多年,哪怕再失满八旗人心,也总能挑出几千人肯跟他走到底的。

    满人受到殃及的平民,以及预备役人员,还有逆档的家属,也有数倍之多。加上后续的清算,总计被杀被流放者约一万三千余人。

    最终士兵加平民妇孺,总计人口损失约一万九千。

    汉人组成的绿营部队、汉军旗,在内战中战死伤残逃亡,总计损失也超过了两万人的规模。京城无辜平民死伤更是无算。

    内战结束之后,豪格总算夺取了头号摄政王的地位,济尔哈朗的权力和利益也得到了保证,其他满人守旧派权贵,只要不是铁杆阿附多尔衮的,也都没有损失,甚至还能参与分赃。

    但多尔衮的铁杆党羽的利益,当然会被作为战利品,拿出来瓜分。死于清洗的人数,前面都已经算进去了。

    小皇帝福临的地位依然保证了,豪格也不想走太快,闹得到处溅血。而且他如果不保证福临的地位,他也拉拢不到济尔哈朗的权力支持,济尔哈朗也会心存疑虑的。

    目前这样,算是最微妙的平衡状态了。

    一场血腥的权力洗牌和求和,终于在清廷付出了两三万人的战力,以及相当的人力财力的情况下,得以平息过渡。

    豪格也满心期待,希望可以借此跟大明保持和平,继续拥有山西河北和山东大部的既得利益,让明清两国划黄河为界分治。

第350章 你以为这就算完了?

    豪格与多尔衮之间的最终兵变决战,是发生在腊月里。

    而因为清廷方面已经尽力封锁消息,多多少少还是拖延了些时日。所以当一切详情传到南京的大明朝廷时,已经是隆武五年的正月了。

    北边重新恢复了兵权的集中,满人八旗至少有五六个旗选择了效忠豪格,剩下的至少也不反对豪格,或是支持济尔哈朗。

    虽然过程中死了几万人,但清廷上下恢复了团结一心,怀有异志之人也都被清洗干净吗,倒也没给大明可乘之机。

    南京城内的众臣闻讯后,自然是纷纷上表朝贺,让隆武五年的新年,再次沉浸在一片欣欣向荣的喜悦中。

    很多想要立些谏策之功的文官,也开始大言炎炎讲兵论武,鼓吹应该尽快北伐,

    或是讴歌陛下此前的圣明、鄂王爷的谋略,竟能用去年一年的按兵不动、休养生息,换来鞑子内部不稳,终于自相图害。

    按这些文学之臣的歌颂,要是朱树人肯继续北伐,那最后四省大明沦陷故土还不是手到擒来、全数光复?

    但有人负责蹭热度,就有人负责冷静。幸好大明真正的决策高层,并不会被这种狂热裹挟,他们很清楚自己应该用什么样的节奏做事。

    ……

    正月十五,上元佳节的乾清宫赐宴上,隆武帝朱常淓召集了百官、勋戚。

    酒酣耳热之际,他就忍不住对女婿提出:“树人,近日多有朝臣鼓吹,说鞑子内讧,损兵数万,正是虚弱之时。河南、鲁南、陕西之兵,正该趁时奋进,北取幽并,卿以为如何?”

    朱树人当即起身,正色行礼,肃然道:“臣不敢自大欺瞒陛下,实以为如今并非进取之良机。

    鞑子内讧已分出胜负,眼下死伤虽多,生者却恰好处在众志成城之时,当略缓图之,以待其松懈。”

    朱常淓本就是从谏如流的,说得难听叫没什么主见。听女婿这么说,他也就不坚持了,只是让主张速战的朝臣们,自行和朱树人辩论。

    朱树人执掌大明朝廷实权已有数年,便是六部尚书,也有其提拔上来的。

    所以如今能在朝中跟他说得上话的,也就内阁首辅、吏部尚书史可法,加上刑部的张国维、工部的姜曰广。

    其余兵部是他本人兼着,户部是他父亲沈廷扬掌管,父子之间不可能唱反调,早就家里商量好了。而礼部尚书吴梅村,虽说跟朱树人有师生名分,但就是全靠朱树人提拔上来的,完全就是个橡皮图章。

    此刻群臣之中,史可法意见和朱树人暗合,也就只剩姜曰广和张国维稍微说两句。

    只听姜曰广说道:“昔日魏晋灭蜀吴,一统天下,皆曰以势凌人,当如破竹,数节以下,当迎刃而解。

    如今我大明已光复十余省,鞑子连辽地在内,只余四省,兼之内讧折兵,何以不能一鼓作气、趁各地守军立足未稳,速速进兵?”

    朱树人却只是智珠在握地摇摇头:“姜尚书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当初魏晋灭蜀吴,一战而胜后,加紧追击,那是担心敌国重新组织起有效的抵抗。

    如今鞑子以区区数十万人,统御北地近千万人口,以小博大,再拖下去,也未必能得人心,说不定反而让情况更遭,我大明为何不能稍待?

    需知多尔衮在时,笼络绿营,分化北方汉人,将其一分为二,其中一部分抬旗成为包衣,或以其他手法让其成为满人统治者的助手,奴役其他汉人。

    这部分汉人在多尔衮在时,忠于多尔衮。如今豪格诛杀多尔衮,必然要重新以有限的钱粮侧重于满蒙。那些被抬高地位没几年的汉人绿营,说不定就会被伤及利益,渐渐离心离德。

    或许豪格并不是有意如此,但鞑子财政日渐窘迫,赋税重地大多失守,只要缺了钱,哪怕他不想亏待将士,也不得不取舍亏待一部分将士——这种情况,当年先帝在时,我们大明也是遭遇过的!

    既如此,我大明相持稍待,就有可能再等到鞑子中部分绿营最终不堪欺压,再次弃暗投明,到时候,才是真正的可乘之机,此其一也。”

    朱树人意气风发地说到这儿,暂且先顿了一下,喝口水,又伸出两根手指头,

    “而且根据最新情报,此次豪格作乱,依我看终究是不够彻底,他虽杀了多尔衮,但济尔哈朗尚在——

    济尔哈朗本身倒是没什么问题,豪格也容得下他。可关键是为了让济尔哈朗安心,不但顺治伪帝尚在,连奸后布木布泰也依然地位尊贵。

    济尔哈朗毕竟是当年与多尔衮达成妥协、拥立顺治伪帝之人,他可以支持倒多尔衮,却不可以支持倒帝、后。

    但在豪格看来,当初两黄旗坚持要立一个黄台吉之子,多尔衮骑虎难下时,是奸后布木布泰主动示好,给了多尔衮一个选择,立了福临,随后多尔衮也好与布木布泰勾结,行皇父之实。

    如今多尔衮已死,豪格能一直隐忍、不担心奸后为奸夫报仇?所以,鞑子这次内乱根本还没完,只是表面分赃好了。

    后续济尔哈朗、幼伪帝、奸后布木布泰三人,至少还会跟豪格火并死一个,如果控制不好,还有可能多死几个。”

    朱树人能说得这么铁口直断,自然是因为他知道历史,知道历史上的多尔衮是称过“皇父摄政王”的。只是这一世因为蝴蝶效应,多尔衮没那么大功劳,所以一直地位升不上去。

    但朱树人开了天眼,他断定多尔衮和孝庄的奸情也好,勾结也好,那是早就有的。就算现在还没过明路,将来豪格迟早会担心这颗定时炸弹。

    大明有什么好急的?

    最后,朱树人还补充了一个很重要的点:“自古师出有名,方能上下一心。鞑子此番内讧,本意是觉得内讧之后,能跟我大明言和。

    如果我大明立刻咄咄逼人,他们便会觉得受到了欺骗,觉得好像是我们大明要侵占他们的故有疆土似的,从而生出保家卫国、同仇敌忾之心,而不是觉得自己在保护贼赃。到时候十几万满人奋死一战,我大明士卒伤亡必多。

    如若我大明暂缓图之,一边虚与委蛇秘密谈判,瓦解敌人斗志。待徐徐找到新的开战借口、曲在鞑子,到时候再另行师出有名,岂不美哉?

    就算我大明有十足的把握克敌,那也要尽量珍惜士卒的性命,能不激怒敌人就不激怒敌人,能不让敌人同仇敌忾就不让敌人同仇敌忾。”

    朱树人很清楚,任何时候卫国战争的士气加成都是高于侵略战争的,能防止敌人叠BUFF就一定要防止。

    又不是没这个条件,何必给自己上难度呢。

    而且,朱树人这番话,只是拿到明面上的大道理,事实上他内心还多存了一个念想:

    那就是他凭借着穿越者的先知先觉,是知道历史上坐镇山西的大同总兵姜瓖,后来也背叛过一次清国,扯旗打出大明的旗号。

    现在历史已经被改得面目全非,姜瓖至今还没发动。但朱树人觉得,以如今明清形势之对比,清廷境遇之恶化,姜瓖不至于无动于衷。

    之所以还没动手,说不定是因为直到去年为止、陕西始终没有平定,所以豪格得亲自坐镇山西、跟陕西的吴三桂扯头发呢?

    既然豪格都亲领重兵就在姜瓖眼皮子跟前,当时的姜瓖当然没机会造反了,否则岂不是被豪格当场镇杀?

    但现在情况不同了,豪格去年年底已经为了跟多尔衮争权,回北京打了一仗。他现在得到了权力,是断然不敢离开北京的。

    山西的满人兵力变得空虚之后,说不定姜瓖就生出异心了呢?

    所以,还不如等一手,只要大明这边及时打探消息,一听说姜瓖动手马上就声援,两翼策应一齐发动,不愁届时鞑子不死!

    否则以山西的地理闭塞,要是直接打过去,却等不到内部生变,明军就得在太行山区艰苦鏖战了。山西的地形还非常不利于进攻方的后勤补给。

    朱树人觉得这个机会是可以等到的,他愿意付出时间。

    ……

    确定了真的要跟鞑子虚与委蛇、等待鞑子内部进一步的恶化后,大明朝廷也就不叫嚣直接扩大北伐的话了。

    一方面自己继续乖乖种田,练兵造武。

    反正鞑子只剩下四个省的地盘,还都是最北方苦寒之地,种田怎么都种不过大明,随着时间推移差距只会越来越大。

    另一方面,后方种田归种田,前方的外交工作上,也必须麻痹鞑子,让他们真的误以为大明会愿意持久和平,才好让鞑子进一步松懈。

    当然了,双方也都有顾虑。

    大明这边担心跟鞑子正式和谈,会落下卖国的屈辱,显得大明都没打算恢复故都了。所以正式的停战合约肯定是不能留下的。

    清国那边同样有顾虑,豪格知道自己能掌权,不能一上来就示弱。否则赤果果让满人权贵们知道“我杀多尔衮,就是为了议和”,对豪格的威望不利。

    双方都麻杆打狼两头怕的情况下,就不约而同选择了秘密外交,双方只谈,私下里达成一个君子协定,互相做出一些实质性的动作来保证执行,但绝不留下纸面条约。

    这种互相不信任的接触,当然是非常艰难。你空口白话跟人许诺,对方也不敢信呐。

    于是整个过程就拖了好几个月。

    大明这边自然需要礼部派人去交涉,毕竟礼部分管了藩属朝贡的工作,等于是古代的外交,吴梅村又只是名士大儒,不懂外交欺诈,好几次进展无果,

    最后朱树人也只能对他这个名义上的国子监恩师失望了,换了几个擅长当老六的奸诈小人去跟鞑子秘密谈判。吴梅村的尚书之位是不用动的,但权力上需要分权架空一部分。

    换上识时务知变通的卑鄙小人去谈判后,工作很快取得了进展,双方也各自获得了维持和平所需的担保性动作:

    双方君子约定只要对方不作出敌对性动作,就不率先重燃战火。

    而为了让对方信任,清国这边,要停止自隆武五年春开始、对朝鲜的军事压力,停止对大明在朝鲜新重建的东江镇的骚扰,默认朝鲜归附大明。

    这等于是让清在外交上默认那些原本被逼到清廷一侧的属国,弃暗投明回到大明旗下,也算是变相承认大明才对除了双方以外的其他周边小国,拥有宗主权。

    而大明方面要展示的诚意,是朱树人保证,会劝谏隆武帝朱常淓,亲自去一年多前光复的中都凤阳,对朱元璋留在凤阳的祖陵祖庙祭告,祭文要显示“当年甲申之变的两大元凶首恶,李自成和多尔衮,都已伏诛”,

    并且还要附带宣示他朱常淓已经为崇祯报了仇的,希望崇祯在天之灵也安息。

    按说,祭祀崇祯不该去凤阳,他又不是生于凤阳,也没死于凤阳。但这只是为了把动静闹大一点,仪式感正式一点,所以顺带如此。

    而一旦大明皇帝祭告先帝的正式诏书流传天下,这也就等于是变相暗示“为先帝报仇的事儿,已经算是完成了”。虽然还有国土没有全部光复,但那是另一回事了,不属于给先帝报仇,一码归一码。

    而大明摆出“报仇完成”的姿态,也可以让世人产生一个“暂时不会再连续打仗了”的预期。就算大明后面要出尔反尔,内部思想上也容易混乱,难以快速动员起来。

    这等于是给自己的快速动员效率打了个DEBUFF,来取信于假想敌。

    豪格本来也不信任这种担保,但朱树人挑出来那些欺诈谈判官员,很好地执行了他的说辞,清国也没实力要求更多,这事儿就暂时这样算了。

    相比之下,清国是不得不对朝鲜停止军事压力,等于是直接在诸其他属国面前被打脸了,大明这边却只需要翰林给皇帝写一道祭祀先帝的诏书,等于什么实质成本都没付出,当然是大明更赚了。

    谈判达成后,还真就大半年都没出事,豪格和济尔哈朗紧张的内心,也就渐渐重新松懈下来。

    而稳住局面的豪格,也是越看奸后布木布泰越不顺眼,就想趁着跟大明和平的机会,进一步动手。

    这个奸妃又不是他母后!完全是凭着当年跟逆贼多尔衮勾结才上位的!先帝黄台吉死时,布木布泰不过是“庄妃”封号,全靠他儿子登基后才母凭子贵当上太后!

    如果按先帝黄台吉那边论,在先帝驾崩前,正妻是布木布泰的姑姑哲哲。如果以先帝正妻为太后,也该尊哲哲为太后!哪轮得到嗣君的生母?

    这番道理,如果严格按照汉化后的法统,是绝对站得住脚的。

    就好比后世咸丰被英法联军揍出北京城、逃到热河,死在那儿,临死只有同治一子,只能传位给他。但即使非立同治不可,那也得先尊咸丰正妻慈安为太后,然后才轮得到同治生母慈禧。

    只是当初清国刚刚入主中原时,百事纷乱,而且汉化不深,才被布木布泰联手多尔衮造成了既定事实——黄台吉的正妻哲哲,至今(顺治六年)其实还活着,但一直没有上徽号,只是被简易尊称为“国主福晋”或“中宫太后”,但前面是没有正式前缀徽号的。

    相比之下,布木布泰在顺治为帝时,已经有“昭圣皇太后”的徽号(“昭圣”是徽号,“孝庄”是谥号。徽号是活着的时候给的,谥号要死后)

    豪格自己是不懂那么多繁文缛节的,但他夺得政权后,自然有投靠他的汉人大臣,帮他出主意。

    于是,在多尔衮执政时,连轻车都尉爵位都没捞到的洪承畴,这次因为顺应了豪格夺权,总算捞到了一个伯爵。

    然后洪承畴就帮豪格出主意,让他拿这个点说事儿,秘密教了豪格很多说辞。

    豪格闻言后大喜,立刻让洪承畴帮他写了一道奏章,随后上表,

    大意就是国家根本正朔轻忽不得,应该额外加先帝继福晋哲哲徽号,并且要追究当年顺治刚继位时、负责给后宫上徽号的官员的责任。

    因为当年的官员漏掉了先帝正妻,只给嗣君生母上徽号,这是罪在不赦的大不敬!大逆!

    有了这么重的罪名在手,豪格又没想直接杀太后,他只是先杀当初上太后徽号的舔太后党羽,还不是手到擒来?

    于是乎,清廷中一堆多年来特别舔太后以图升官发财的舔狗,就被豪格以大逆罪名直接满门抄斩,株连三族,谁讨好太后讨好得越狠,谁就死得越惨!

    而布木布泰面对这种局面,谁让她不占理呢,也只能瑟瑟发抖,祈祷豪格别动她就不错了,哪里还敢保那些走狗。

    济尔哈朗原本也觉得这样会打破权力平衡,试图阻止豪格,但最后也因为不占理只能退让,还白白损害了他在朝中的权威,导致豪格的势力愈发壮大。

    没办法,当年济尔哈朗跟多尔衮、布木布泰也有勾结利益交换,严格说起来,他在上太后徽号的过程中,也负有“监督不力”的责任。

    你是辅政王,你看到当年这样乱搞你怎么不指正?现在还有脸说?

    豪格只要在朝堂上,堂堂正正把这话甩出来,济尔哈朗就只能找条地缝钻进去了。

    满人的皇亲近侍高官,因为这场变故再次洗掉了很多。而黄台吉继福晋哲哲,也在豪格的力挺下,成了地位比布木布泰更尊贵的、有正式徽号的太后。类似于慈安生前对慈禧的压制。

    但事实上,哲哲本身就已年老多病,是个傀儡,什么也干不了。而且偏偏历史上哲哲就是在顺治六年五月份病逝的,享年五十一岁。

    这一世,哲哲这种后宫隐居之人,其寿命自然也没怎么受外部世界蝴蝶效应的影响。

    所以豪格刚完成新一轮集权大清洗、把她拱上位压制布木布泰后没两个月,哲哲居然还是因历史惯性病死了。

    毫无疑问,哲哲的死没有任何谋杀疑点,就是老死的。

    可豪格却紧张了,他好不容易彻底绝对压住伪太后,刚拱上去的傀儡正牌太后却死了,他岂能丢弃这颗好用的棋子?

    所以哪怕哲哲完全是老死的,他也要彻查,看看是否有人在这个节骨眼上毒害太后,是否有“哲哲被上正式太后徽号后,利益有所损失的人心怀怨愤不轨”。

    而这个“利益受损心怀怨愤”的人,除了布木布泰还能有谁?

    豪格再次磨刀霍霍,准备毕其功于一役。

    而他们内部宫廷斗争闹腾了这好几个月,外界也不可能一点风声都听不到。毕竟那么多近侍亲贵官员都被杀了,很多当初被多尔衮提拔起来的地方实权派,也开始提心吊胆,蠢蠢欲动。

    尤其是消息传到山西,本就素有反心的大同总兵姜瓖,愈发觉得这大清是彻底要完了,似乎眼下就是一个弃暗投明的天赐良机。

第351章 好好学学大明在干什么,而你又干了什么

    隆武五年,从春至秋,納

    整整八个月里,因为大明和清廷秘密而虚与委蛇的南北谈判,华夏大地也总算保持了和平。在这个乱世之中,让百姓多得到了一段休养喘息的窗口期。

    秘密谈判,是在四月份达成、并由双方各自私下示好执行的。

    达成之后,还继续足足停战了五个月。

    从这长达五个月的绝对安静期,完全可以看出我大明是礼仪之邦、信义之邦,虽然北京还没光复,但私下里答应人的事情,都严格做到了。

    以后要是再有别的摩擦事变重新开火,那也绝对错全在背信弃义的鞑清。是那些喂不熟的白眼狼卑鄙无耻,愆德隳好。

    只可惜,南北两方势力,对于这段和平时光的利用方法,却是截然不同。

    豪格在巩固权力、内部清洗,折腾了半天,一点种田建设的活儿没干,还因为争权夺利进一步慢性失血。納

    而大明这边,悄咪咪的日常种田稳步进行,而且甚至还迎来了一个新的突破。

    长久来看,对大明综合国力的进一步提升,绝对也是效用无穷。

    原来,就在这年的四月份,也就是南北秘密议和达成的时候,远在福建和大员的郑成功,给朱树人带回了一个久违而影响深远的好消息——

    当初那场从隆武二年冬持续到隆武三年春的收复大员战役中,被明国人俘虏的两三千荷兰士兵、以及其他总数数千近万的荷兰雇员、平民、妇孺,终于到了能被释放的时候了。

    这些人在大员岛上服役搞建设,整整持续了两年零两个月,总算等来了回荷兰本土请示、斡旋的航海家杨森.塔斯曼。

    而杨森.塔斯曼既然敢重回大明,显然是请示过了荷兰执政,拿出诚意来满足两年多前朱树人交代的释放俘虏条件。

    随着杨森.塔斯曼的贸易船队一起来的,有一个重要人物,便是此前在欧洲各国中、只能在荷兰混得开的大科学家勒内.笛卡尔。納

    笛卡尔论血统和出身,当然是毫无疑问的法国人,但法国现在还是天主教国家,

    所以笛卡尔人生后半段搞科学工作那些年,只能是躲到荷兰,绝对回不了祖国。他要是敢回去,法国那些红衣主教肯定不会饶过他。

    而杨森.塔斯曼此次从荷兰筹备启航时,还是1646年底,此番回到东亚、在大明上岸的时间,才是1648年初。

    历史上欧洲三十年宗教战争,是1618年到1648年。开启后世国际外交体系的《威斯特伐利亚条约》,也是在1648年签订的,从此才奠定西方“国无分大小,在外交谈判领域一律发言权平等”的基调。

    所以,杨森.塔斯曼接上笛卡尔启程的时候,刚好是近代外交体系和宗教和解诞生的前一年。

    笛卡尔还没来得及看见欧洲的平等和解宽容,自然没那么抵触于漂洋过海、到一个对科研宽容的新环境见见世面。

    而且,就算笛卡尔本人抵触,刚刚掌权的新任荷兰执政、奥兰治亲王威廉二世,也不会容许笛卡尔拒绝。(威廉二世是1647年3月继位的,也就是笛卡尔启航出发后几个月。但在他继位前最后一年,他父王弗雷德里克·亨德里克已经重病缠身,把国务主要交给年轻的儿子办理)納

    毕竟朱树人开出了明码标价:把笛卡尔弄来,才释放大员岛和荷兰增援舰队全部俘虏,否则就让这些俘虏在大员当苦力一辈子吧!

    在威廉二世眼中,一个神神叨叨搞研究的人,哪里比得上数千条荷兰士兵和雇员、冒险家的生命!他当然会把笛卡尔卖了。

    ……

    经过一年多走走停停、偶尔等待季风的航行,笛卡尔终于踏上了神秘的大明土地。

    虽然是被迫来的,但他内心却并没有多大抵触情绪,甚至还有那么几丝期待。

    因为他感受到了杨森.塔斯曼转述中、所透露出的那股大明摄政王对科学研究的重视。

    那位伟大的东方王爷,肯用数千个战俘的性命,来换取一位科学家,那他一定是这个世界上最开明最贤哲的统治者吧!納

    以至于还没见面,笛卡尔就已经把朱树人想象成了柏拉图《理想国》里描绘的那种、只存在于理想状态的“哲人王”。

    圣哲治世,真是天下大同之兆。

    而负责接待他们的郑成功,也知道王爷大哥对这个“红夷大儒”的重视,

    所以在泉州停靠补给时,他就很殷切地给荷兰人设宴接风款待,让他们稍事休息,缓解连续数月航行的疲惫。

    原本按照大明制度,红夷船一律不得到内陆航行,都得在澳门或者大员把货卸了,由大明本国商人再沿海转运各地。

    这次郑成功也得了吩咐,给他们破例开恩,也是向西方展示我大明如今开放包容的新气象。所以派出了郑家的战舰,给荷兰船护航,允许他们自己开去南京——

    当然,要进入长江口,就必须在苏州崇明县把荷兰船上的大炮统统卸掉,暂时交由大明官府和当地卫所驻军保管!納

    商船可以进,可以自由航行,但军舰绝不能进!

    属于外国人的大炮绝对不能带进长江!这是大明国防的威仪所在,不容妥协!

    杨森.塔斯曼一开始还担心自己的安全问题,毕竟荷兰人跑遍全世界都得带着炮舰。但郑成功义正词严地保证:

    在大明的领海和内水,一切安全自有朝廷水师保护,进入长江口以前,闽浙沿海由他郑某人负责。入了长江口后,有镇海侯张名振所部负责,不会有人伤到友善来朝的外国人的!

    随后,为了展示天朝威仪,郑成功当然是把郑家最体面威武的战舰都拉出来。不求数量多,但一定要吨位重体积大火炮猛,展示大明天威。

    大明的战船,未必比这个时代最重型的三层炮甲板盖伦战舰火力更猛,但只看船体大小,却已不输于重型盖伦了,而且郑成功在启航式上集结的战船数量更多。

    笛卡尔和杨森.塔斯曼见了,也是惊骇不已。納

    “东方的大明,所拥有的舰队规模,居然不在我荷兰之下。其余欧陆诸国,更不配与之相提并论了,怕是西班牙、葡萄牙都略有不如吧。”

    笛卡尔内心能想到的其他比较对象,也就是西班牙、葡萄牙。毕竟眼下连英国都还不是上述三强的对手。

    大明拥有一位掌握着如此庞大精锐舰队的摄政王,还拥有庞大的陆地领土、臣民,再加上开明求贤的姿态,恐怕其彻底中兴之日,连极西之地都会受其影响,因而颤抖吧。

    笛卡尔内心投靠臣服的念头愈发占据了上风。

    ……

    从福建到南京,又经历了大半个月的航行。笛卡尔在秦淮河口的南京码头下船时,很快就被南京的恢弘奢华震惊了。

    而他们即将抵达的消息,自然也提前送到了,所以朱树人早有准备。納

    朱树人如今平时也不用一直住在城里,他更喜欢去紫金山或者江宁镇上的乡间庄园行宫。

    这次要接见外国来的科学家,当然选在了江宁镇的行宫里,毕竟那儿有一堆朱树人自掏腰包建立的研究所、博物园。

    “哦,上帝,这是什么?是这位大明摄政王的‘豹房’嘛?原先听你们其他船长说,几十年前他们初到大明贸易时,听说大明原先有过一些奢靡的皇帝,喜欢在皇宫里造一种叫豹房的地方饲养猛兽玩乐?”

    笛卡尔还算有文化,来之前还特地找那些见多识广的荷兰船长们打听大明的风土人情,所以他被马车拉到江宁镇上,由大明官员带着他参观时,第一反应就把动物园当成了豹房。

    当然这种疑问他绝对不敢问大明官员,他也不懂汉语,所以只是用荷兰语问杨森.塔斯曼。

    杨森塔斯曼已经学会了不少日常汉语会话,不再需要人翻译,他当下居然略感自豪地给笛卡尔介绍:

    “笛卡尔先生,都说您是欧洲最博学的人,但看来您的见闻也落伍了。你打听到的那些都是老黄历了,这是南京动物园,怎么可能是豹房。納

    豹房是穷奢极欲的暴君为了个人享乐而建造的,动物园却是对所有民间人士开放的。只不过如果你是博物学者,甚至只是博物学者的助理,有朝廷的认证,就能不限次数免费参观、观察研究。

    如果不是学者,只是普通平民,倒也能进来,但必须给点费用,以免人实在太多干扰了正常学术研究使用。

    大明的皇帝和摄政王都是极为开明仁慈的统治者——至少当今在位的这些人是这样,至于过往曾经出过昏君、闹腾得农民各种武装起兵,不在你我如今讨论之列。

    等你见了就知道了,所以我这次完成奥兰治亲王托付的使命后,才打算留下为大明摄政王效力。大员岛释放那些俘虏,就让其他船长带回巴达维亚吧。”

    欧洲的动物园植物园,都要一百五十年后才出现,笛卡尔听说大明摄政王给博物学者提供那么优良的研究条件,自是怦然心动。

    笛卡尔:“哦我的上帝,原来地球上真有如此开明的统治者,你是说这里尽量在多搜集全球各大洲的珍禽异兽、奇花异草,免费供学者研究?

    那看来我这辈子做得最英明的决策,便是答应奥兰治亲王的请托,来大明度过余生了。虽然我已经五十二岁,但我有一种预感,我后续将在大明渡过的这段余生,研究成果可能会比我人生前五十二年加起来的还多。”納

    杨森塔斯曼解说了一下这儿的动物园植物园博物院的种种妙处,让笛卡尔啧啧称奇了好多次。

    过程中塔斯曼自己也越说越骄傲,似乎是因为“我比你更早两年下定决心当大明的狗,所以我的资历比你深。”

    两人穿林过湖,经过了很多景色优美,目不暇接的奇花异草园区,终于来到了朱树人的行宫。

    这个时代,西方的园林艺术还非常原始。路易十四还是一个才刚刚继位六年、年仅十一岁的小屁孩,他父王留下的凡尔赛宫,也还没有配套上园林。

    所以朱树人把行宫造在植物园旁边,而且专门为行宫额外规划了展示花草的宫前广场,也算是中西合璧,另开潮流。

    等将来西方学者来投奔他的多了,把这儿的见闻传回去,说不定路易十四修凡尔赛宫花园时,也会借鉴取经吧。

    后世园林建筑艺术的教材上,也就没有西式园林什么事儿了,肯定都是法国人从大明抄袭的。納

    ……

    一伙没见过世面的荷兰人,在连番震惊后,又在行宫里等候了许久、吃喝了不少茶点,才等到摄政王殿下拨冗接见。

    笛卡尔不懂汉人的繁文缛节,所以朱树人进来时,他也是大胆地直接目视对方,好奇观察,并不知低头避视。

    朱树人坐定后,他也只是上前单手抚胸、鞠躬行礼。

    朱树人也没介意他们的欧洲礼节,只是用汉语交谈:“你就是笛卡尔先生?久仰你的学问了,我在大明都知道你的那些数学和光学发现。”

    塔斯曼居中帮忙翻译,笛卡尔闻言自然是受宠若惊,连忙加倍奉还商业互吹:

    “尊敬的摄政王殿下,您身居如此高位,竟能不远万里之遥求贤,且不惜金钱。您的圣哲贤明,从爱尔兰到扶桑,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納

    朱树人一听,差点儿忍不住笑了,总觉得这话怎么有点耳熟。老外吹捧人是不是词汇比较匮乏啊?

    双方既然都很给面子,有些场面话也没必要多说了,朱树人直接就先开门见山,跟杨森.塔斯曼和笛卡尔聊了聊待遇的事儿,开了个价。

    “笛卡尔先生,你是否愿意在大明科学院做事?这是一个本王这两年新设的机构,院长由我大明的工部郎中宋应星担任,下辖很多研究所,所长都可以由主事的品衔尊荣。

    你刚来,而且也并非学贯诸科,所以不可能担任院级职务,连员外郎待遇的副职都不行。听说你最擅长数学,就先以六品主事衔,任数学所所长吧。

    至于经费薪酬,本王给科学院诸臣工都是远超其他岗位的待遇。你可以得到每月一千两白银的俸禄,另外还有其他配套的招待费,有取得成果还能有巨额奖金——

    尤其奖金才是大头。我们这儿,是鼓励研究人员出成果的,成果如能泽被苍生,一次性奖励数万两甚至更多,相当于数年甚至十年俸禄,都是不奇怪的。”

    朱树人跟笛卡尔说完后,也给对方留了点时间慢慢思考,而他又转向杨森.塔斯曼:“塔斯曼先生,本王知道你在为巴达维亚的东印度公司效力时,为你们荷兰人的前任总督,发现过一些南洋群岛陆地。納

    本王很看重你的这项才能,也愿意任你为大明科学院地理所的所长,同时还有别的兼差,享受工部员外郎待遇。你只要负责为大明航海发现新的无主之地、搜集那些无主之地的新物种并带回来。

    每发现一块无主领土,本王会根据领土的经济价值,给你数万甚至数十万两白银不等的奖励!如果能发现值得种植的粮食蔬菜作物新品种,奖励还会加倍再加倍,上不封顶!”

    杨森塔斯曼本就是冒险家出身,当然比科学家更没节操,听说有那么多钱,立刻就答应了。

    但朱树人很快提出,他也有自己的条件,要塔斯曼帮忙培训大明的水手、助理,因为他不可能再带着一群荷兰水手去出海冒险了。

    而且朱树人也不是让他漫无目的乱逛,他是直接指出,让塔斯曼把荷兰人不在乎的澳洲率先勘查完——

    澳大利亚东北岸的海岸线,就是几年前塔斯曼最早航行到的,只是他没完成环绕全澳洲航行的壮举。荷兰东印度公司当时对那个任务也不上心,觉得不过是一片蛮荒之地,总督也就没拨给他更多经费。

    但朱树人愿意拨这个款,所以充分勘测大洋洲的活儿,就让大明来完成吧。納

    笛卡尔在一旁思索了许久,见塔斯曼已经心悦诚服领受,他也就顺势答应了。

    不过看了朱树人展示的那么多实力,以及他给塔斯曼开出的价码,笛卡尔也有些好奇,便请求提出几个操作层面的问题。

    朱树人当然表示尽管问。

    笛卡尔:“尊敬的摄政王殿下,您如此舍得在物种搜集研究方面下血本,我很想知道,您有什么收获么?

    据我所知,发现新物种确实非常有价值,比如哥伦布从美洲带回了玉米和土豆,让粮食产量大大增加了。但对于已经发现的物种,不是应该直接推广大面积种植就行了?专门集中种植展示,研究其习性,还能有新的收获么?”

    笛卡尔有这疑问,完全不奇怪,谁让古人缺乏遗传学知识,不知道做对照组实验,进行杂交育种、一代代优中选优呢。

    朱树人却是有这方面的思想的,他虽然没法搞什么三系法杂交水稻,没法做那些复杂的生物育种实验。納

    但找来各种性状差异巨大的亚种、然后胡乱杂交、多做实验、分组对比、选出优良基因后留种,这种事儿他却很擅长规划,而且只要砸钱砸时间,做好数据记录即可了。

    这种优种育种实验,做不到现代杂交水稻那么逆天的增产,但花个十年八年,让大明农作物种子的产量提高那么一成两成,

    或者是防某些病虫害,防水防风防倒伏,或者是抗旱性提升根系发达一些,却是有可能做到的。

    被笛卡尔问及,朱树人也就骄傲地宣布:“笛卡尔先生,我们大明有一句古话,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看来你的擅长,并不在博物学。

    天生万物,都有良种劣种。优胜劣汰,筛选精进,是任何时候都能做到的。本王着力于投资这方面的研究,虽然才三四年,却已略有小成。

    在南京植物园的试验田里,水稻的根系强度已经能比民间自然生长的品种,强大数成,可以跟抗旱,也不易倒伏。

    小麦也选出了一两种能抗特定虫害的品种,亩产也能略增产一成。这些研究假以时日,都是泽被天下苍生的,非你可知也。”納

    笛卡尔被这么一说,不由悠然神往,世上竟然能有君主,想办法主持农业研究,让天下亩产提升那么一两成,或者是多抗几种灾害,这简直闻所未闻啊。

    惭愧之余,笛卡尔愈发坚定决心要好好干,因为他已经确信,为朱树人出力,绝对是可以名留青史,将来为东西方所有文字的史料所歌颂。

    谁不想永垂不朽。

    临了,笛卡尔还有一点担心,就又追问:“那敢问殿下,我大明在数学和物理研究领域,有没有什么优渥的研究条件呢?我的意思就是,诸如生物学学者能用到的动植物园、博物院之类设施支持。”

    朱树人想了想:“数学不是有纸笔规尺便行了?再给算学家高俸禄,让他衣食无忧即可。至于物理,还真有一些设施——

    过几天你回南京城,自己看看便是,孤在紫金山上,修了天文台,也修了气象台。一个是观星修正历法、印证物理的,用到了比你们欧洲人四十年前发明的伽利略望远镜更精密的镜子。

    至于气象台,也是为了助于大家理解物候、天时变化规律的。本王发现,最近二十余年来,天时屡屡不正,天气也都比古时寒冷。百姓以古代流传下的二十四节气与古之农谚指导生产,多已耽误农时,效果不好。納

    天气寒冷少雨时,按古法按时下种,往往早了,应该延后等更暖和湿润。收获时,往往也有这样的问题,有时如果有条件,灌浆不充分,就该多等几日。

    这一切,只因以往对天气物候的感知过于笼统。孤让人以水半凝为冰为零度,以水沸为气为一百度,等分百份为刻度,以载四时物候。

    将来不光在南京要设气象站,还要在各省都设,搜集天下各省各月冷暖,精确到度,长年累月,形成历史数据后,方能根据具体某一年的冷暖与历史的对比,指导农时,让官员劝农时略加微调。

    这也是泽被天下苍生的研究,里面很多设备,你要研究物理学中的热学,也可以用到——如何,是不是很想立刻为本王效力?”

    朱树人也不用画大饼,只是把他这两年在南京城周边新建的很多物理研究的小设施小成果拿出来,如实描述一番,就让笛卡尔羡慕得流口水了。

    比伽利略望远镜更先进一代的新式望远镜!还有精确的水银温度计!物理和算学的基础研究,绝对可以进一大步。

    笛卡尔彻底决定好好为朱树人卖命了。納

    PS:准备新书中,时间有点紧张,更新不太稳定,抱歉。每天都是上午临时再抽时间写,一点存稿都没了。

第352章 生死赛跑

    自从笛卡尔皈依大明后,短短几个月内,也确实为大明搞出了一些小玩意儿。

    可以说重金引入外来鲶鱼、提振科研竞争这步棋,效果还是立竿见影的。

    其他东西见效还比较慢,而最能直接投入实战应用的,便是笛卡尔到紫金山天文台、气象台科考研究数月后,就帮着朱树人又提出了一款望远镜改良方案,提升了各方面一些性能,还帮助大明在望远镜的小型化改良方面,做出了一些调整。

    机缘巧合之下,或许是得知大明随时有可能需要跟北方的游牧蛮夷再次开战、收复一些沦陷故土,军事压力比较大。加上笛卡尔偶然之间发现大明居然有欧洲都没有的先进线膛精确狙击枪。

    然后笛卡尔就发挥他的聪明才智,把他改良的最新款小型化望远镜,进行了一些调整,弄出了世上第一款步枪瞄准镜。

    笛卡尔还跟大明这边的同行,进行了一些弹道学研究方面的切磋。

    这个时代西方的炮兵弹道学还很原始,至于火枪兵压根儿就不存在弹道学,也不存在实战瞄准前的枪械校准。

    大明这边却已经有了早期的炮兵弹道学基础,让笛卡尔大为震撼。

    震撼过后,笛卡尔利用他的数学天才,跟大明学者、工匠互相取长补短,集思广益。想到了在瞄准镜上刻画测距线,算定根据不同的射距,需要抬高多少枪口炮口角度。

    另外,双方互相启发之下,线膛步枪在上战场之前,应该如何预校准的问题,也整理出了一套操作规范,并且做了反复试验。

    这些小改良,对于仍然在使用“武昌造”滑膛枪的绝大多数大明步枪兵,并没有什么帮助,滑膛枪兵还不算精确打击力量。

    但是对于大明的炮兵、线膛枪狙击兵的战力提升,却是立竿见影的,当大明和伪清再次开战时,无疑又会增加一些胜算。

    ……

    而且,笛卡尔和杨森塔斯曼,并不都是孤身来投大明的。笛卡尔在荷兰时,也算是顶流学者了,下面还有不少弟子学徒。杨森塔斯曼当地理探险家多年,也有一些得力骨干属下。

    此番来投,他们都是带来了一个团队的,多多少少都掌握些配套技能,跟大明工匠学者们互通有无、切磋交流后,能做的事情就更多了。

    短短几个月之内,大明科学院在宋应星的领导下,就把这项梳理工作好好落实了一下。

    经过整理后,发现荷兰人的团队,至少能在以下几个方面,帮助大明快速提高、补足短板。

    首先就是造船技术。

    倒不是说大明原本用的放大版的福船、沙船不好用。大明在造船的每个细分基础方面,比如水密隔舱之类,都还是很不错的。

    福船和沙船也确实是最适合华夏近海航行所需的船型。

    但也不得不承认,西方很多船型,在远洋探险贸易方面,如今确实有优势,荷兰人已经当了半个多世纪的海上马车夫,还是把原本的霸主西班牙压着打的那种,自有其积淀。

    这次成建制拉拢了一批荷兰科技和造船、探险人才,至少丰富了大明的造船能力,解锁了很多新船型。

    从此大明也能慢慢摸索如何造出“三层炮甲板盖伦战舰”、“马尼拉型远洋盖伦商船”。

    而且,朱树人也对造船和航海事业很关心,期间多次去视察、点拨笛卡尔和杨森塔斯曼的团队。

    他虽然不知道具体怎么造船,但他好歹知道历史发展的大趋势,穿越前也玩过不知道多少代类似《大航海时代》的游戏了。所以对于“盖伦帆船淘汰后,历史上应该以何种船型更有优势”这种问题,朱树人当然是了如指掌的。

    所以他在一个适当的时机,就提出了下述看法:

    盖伦船相比于前代卡拉克/卡拉维尔船,一个最大的优势,就是取消了高耸的船艏楼,压低了重心也减少了阻力,提高了适航性,增加了排水量利用率和有效载货量——但是,这种改进还是不够彻底。

    因为盖伦船为了应对一定程度上的近战,防止接舷跳帮,以及在火枪射程内的对射战,依然保留了高大的艉楼。这东西对于重心、适航性、吨位利用率,还是有不利的。

    此前不得不保留这个设计,无非是大炮的射程还不够远,交战时双方战船还是经常逼近到百步以内对射,甚至接舷跳帮。

    有个高大的艉楼,至少能让火枪互射时,对方如同仰攻城池那样困难。接舷砍杀时更是难以从甲板冲杀上艉楼。

    但是,如今火炮技术几年一改良,大明的冶金和铸炮科技,已经让笛卡尔看完实弹射击实验后,都胆寒不已。

    就凭这种新大炮,未来近距离白刃战乃至火枪对射的可能性,已经无限趋近于零,所以累赘的艉楼也没必要存在了!可以尽量搞成平甲板!

    于是乎,在荷兰人结合原本现成图纸,和朱树人点拨的新需求结合之下,他们就弄出了后世的18世纪风帆战列舰——设计水平大致也就相当于欧洲七年战争(1763)到拿破仑战争之间的水平(1812)。

    毕竟朱树人铸的大炮都已经达到了18世纪末的科技含量,没道理他造的船却无法匹配!

    有了风帆战列舰之后,远洋轻型舰艇也可以往18世纪的风帆护卫舰船型靠拢。最后只剩用于远洋探险和载重贸易的飞剪船,会稍微多费点事儿,

    但朱树人估计给笛卡尔和塔斯曼团队五到十年,也能鼓捣出来的,反正这些都不用急,只是一步为了大明将来长治久安的闲棋,眼下打鞑子并不需要远洋海军。

    甚至连福船水师都不用,只需要沈家自己的沙船水师,在黄海称王称霸就够了。

    荷兰人的造船科技,等于是被朱树人直接连团队一锅端,消化吸收、再融合升级了。

    ……

    除了造船之外,荷兰人带来的其他方面技术,也就一两项值得大明立竿见影借鉴。

    一个是西式的交通道路基建施工方法,一个就是棱堡的升级版星堡的建造技术。

    欧洲人在基建领域毕竟还是有点独到之处的。古代华人在修路方面,虽然有秦直道,但后来历朝历代的路桥工程,还是比较流于自然发展。西方虽然在罗马帝国灭亡后,罗马路桥技术也有所落后,但到了大航海时代后期,还是渐渐超越了放任自然发展的大明。

    所以从欧洲人那儿学一点修桥造路的工程技术,中西合璧互相借鉴,也是有好处的,至于怎么盖房子,倒是没必要学太多,毕竟中西式建筑思路差异太大,只能是略微局部借鉴。

    至于军事要塞类的建筑,荷兰毕竟是棱堡要塞的发源地,对于重炮普及后的新式攻守城战法,还是有一定研究的。

    加上欧洲人刚刚打完三十年战争,三十年战争里在德法意奥的大地上,不知造了多少棱堡,又打了多少场高密度的围城战,所以攻守双方对于火炮攻城和火炮守城的对抗烈度,是在不断提升的。

    相比之下,大明这儿只能靠朱树人一个人的先知先觉,虽然也造出了一些棱堡化改造的城池、要塞。

    但因为敌人攻坚能力太弱,对面的伪清、李自成一个能打的都没有。自从崇祯十五年开始,至今的八年里,虽然大明方面还有多座省治级别的坚城被攻破,但没有一座是朱树人麾下的部队直接镇守的。失守的那些都是其他人统帅的旧明军的锅,是他们太不能打了。

    凡是朱树人嫡系的湖广军、以及后来改组后的新明军死守的核心城池,至今被攻破的纪录还是零。

    敌人太不能打了,明军也就没法在对抗中逐步升级总结守城经验,既然如此,还不如直接把欧洲人通过三十年战争无数鲜血换来的设计思路、优化思路,统统借鉴过来,直接假想推演、消化吸收。

    说句题外话,或许是朱树人这一次挖角法国科学家笛卡尔的举动,以及带来了他的一堆学生门徒,对于后来法、荷科学和军事工程人才的吸引,产生了深远影响。

    因为笛卡尔在大明混得好的传说,终究是会起到“千金市骨”、“燕昭王筑黄金台”的示范效应的,让一群群在法荷混不好但又有真才实学奇思妙想的人才蠢蠢欲动。

    此后十年内,朱树人让杨森塔斯曼培养出来的远洋商人,跑了好几次法国、荷兰的远洋航线,基本上三年一个来回,十年能跑三趟,每次都帮朱树人从欧洲弄回来数十乃至数百的有用人才团队。

    就在笛卡尔来华后的第三年,也是杨森塔斯曼船队第二次带人才来华时,朱树人就在弄回来的人才队伍中,发现了一个很有天赋的、才二十岁出头的法国攻城炮兵技术军官,名叫沃邦——毫无疑问,他就是历史上后来发明了沃邦攻城法的法国沃邦元帅。

    历史上沃邦应该是在三十年战争结束后、继续在1648年开始的法国投石内战里,帮孔代亲王攻城略地,逐次升迁,现在却因为听说来大明能得重金厚禄巨赏,选择了远涉重洋投明。

    历史上的沃邦,一生新建了33座新式星堡,别人都无法攻下。而他自己一生攻下过敌人53座老式棱堡,堪称棱堡时代欧洲头号攻坚/守城大师,对攻守城重炮的应用绝对是当世第一人。

    这样的军事工程大牛,也因为朱树人的求贤若渴而被挖过来,估计将来“太阳王”路易十四那七十年的执政生涯里,法国人的崛起速度,也要打一定程度的折扣了,也算是蝴蝶效应。

    ……

    瞄准镜和其他弹道学、观瞄技术快速进步,造船、筑城、修路科技也颇有进展,大明的军事潜力,在隆武五年的前三个季度,着实取得了相当可观的补强。

    甚至那些一开始不支持朱树人搞科学院,不支持他在南京城外造那么多研究所、动植物园、博物馆、天文台、气象台……觉得劳民伤财的腐儒,也不得不承认鄂王爷真是高瞻远瞩,运筹帷幄,想人所不敢想,还都快速见效、立刻能反哺天下建设。

    上上下下对于后续跟清军的再次开战,也是充满了信心,部队上下一心斗志昂扬。

    时间终于进入了隆武五年的九月。

    又是一年收获季,各省都把主要内政精力投入到了保障秋收中来。

    似乎是因为小冰期渐渐远去,这一年的收获又普遍比前一年略有回升。

    不但南方各省可以绝对自给自足,确保还有余粮征为军粮,或是由官府出资收购储备。

    连刚刚分别被光复一两年的河南、陕西,居然都首次实现了自给自足。

    朱树人此前奏请过隆武帝朱常淓,这两年还是对刚收复的河南、陕西实施免税的。

    主要是大明原先四年也习惯了只靠南方各省的财政收入供养朝廷,加上京城近在南京,本就是财赋膏腴地区的核心地带,压根儿不需要偏远贫穷地区千里迢迢运钱粮来京城花。

    既然将来还要北伐,河南、陕西就算种的粮食有多,也可以究竟官府出钱收购、就地仓储作为未来的北伐军粮,何必多此一举往京城周边集中调运呢?这不浪费运力,徒增在途损耗嘛!

    所以,朝廷从隆武四年到六年,甚至未来还可以再延长宽限,对陕西河南的要求,都是自己养活自己就行,一粒粮食也不用上交朝廷,连银钱人头税也不用交,只要别再问朝廷要救济粮就行了。

    当地真有够吃还多的粮食,朝廷花钱买你的,不白要。买来后作为河南陕西边疆驻军的军粮,减少从后方调运军粮的数量。

    而且在明清事实上停战期间,朱树人也缩减了一线边境的驻军数量,并没有把几十万明军主力部队都钱压到河南、鲁南、苏北,因为他知道清军眼下没实力反扑、撕毁和平。

    在前线只重点驻留几万脱产常备军,以备不测,其他脱产常备军都留在淮南甚至江南,直接在产粮区就地就食,也省下了大笔往北方前沿运军粮的损耗。

    留在河南的军队,除了少数脱产精兵外,其他都是农忙时要种田的军屯兵,自种自食,本身也是粮食生产者,可以把河南地广人稀的荒废土地用起来,也就不算负担了。

    相比之下,在这段停战期里,清军却因为知道自己已经是较弱的一方了,也暂时不敢重开战端撕破脸,所以不得不沿着黄河北岸和泰山山区驻扎重兵,脱产的比例还高,

    所以停战期清军的军粮使用速度,甚至都没比战时慢多少。如果继续相持下去,哪怕不开战,几年之内吃军粮都能把豪格吃死!

    豪格治下的汉人百姓自然是压力越来越大,怒火积压越来越狠,已经如同一个一点就炸的火药桶了。

    在这样的环境下,变故终于连锁发生了。

    隆武五年九月初十七,大同总兵姜瓖,在忍了很久之后,终于正式扯旗,联络了其他山西南部的数个汉人将领,加上他自己直辖的山西中北部地区,扯旗易帜,正式宣布脱清投明!

    姜瓖选择这个时间点,当然是反复深思熟虑过的。

    如前所述,其实他七月底八月初的时候,就已经因为豪格的一系列压榨、内部清洗,加上把山西满人清军调去河北做事,而蠢蠢欲动了。

    但当时的姜瓖并不敢直接动手,还是准备了那么久,足足多憋了一个半月,目的就是要等秋收,等秋粮初步入库。

    山西太穷了!多山地,田园贫瘠,在小冰期刚刚转向复苏的年份,粮食上还是很难自给自足养活的。

    如果七月底八月初就扯旗,一旦豪格迅速反扑、姜瓖控制的地区中那些相对膏腴的汾水河谷、阳泉河谷等处被清军占据,逼得姜瓖只能笼城死守的话,那么他很快就有可能被饿死。

    到了九月过半,收上来的秋粮总算被姜瓖实打实攥在自己军粮仓库里了,他胆子总算是肥了,觉得自己无论如何可以撑到大明的军队来接应自己!

    然后自己就可以成为反正功臣,至少把半个省的土地重新献给大明,好歹换一个跟吴三桂差不多的待遇,并且彻底洗白前罪。

    当然,军事上的风险和难度还是有的,主要是姜瓖作为大同总兵,他能控制和联络策反的,最多也就是山西中北部。

    而山西南部的运城盆地、中条山区,乃至河内地区,姜瓖根本策反不到。

    一旦姜瓖扯旗,他的辖区和大明的河南辖区之间,还隔了一个如今还依然控制在清军手中的、位于黄河以北的河南省怀庆府。加上山西南部的平阳府、潞州府、泽州府。

    所以姜瓖动手之后,一方面要守住太行山各处险隘,防止东边的河北清军进攻,一方面还要第一时间派兵南下偷袭,争取把夹在他和大明控制区之间的那河南一个府、山西三个府占下来,打通他和大明朝廷的陆路联络,他才算是彻底安全了。

    当然,他出兵之前,肯定也要通知大明,恳请大明留在洛阳和开封的军队北上,跟他南北夹击,把那四个清军控制的府打下来,不能光指望他自己。

第353章 以秒杀速度光复山西

    姜瓖自然知道起兵之后、需要第一时间跟大明主力形成南北夹击的重要性。

    所以他当然会给大明方面留出时间准备,否则自己突然动手,大明那边还不知道,不来救他,那不成了找死。

    他定在九月十七正式起兵,实则早在八月初六、刚萌发反心、并初步做好计划时,就已经秘密排心腹信使南下,跟大明方面沟通了。

    姜瓖的信使在山西南部境内走得还比较低调隐秘,不敢飞驰张扬,毕竟潞州泽州怀庆还是满人将领控制的州府,很容易遭到盘查。小心谨慎七八天,才通过那几个府。

    进入河南地界后,就没那么多顾虑了,姜瓖的信使很快见到了大明河南总督张煌言。

    张煌言也非常重视,了解清楚情况后,立刻用官方的八百里加急往南京送,八月十八这天,就送到了南京朝廷。

    姜瓖的信里,大致约定了一个起兵日期,就在九月十五前后。所以留给大明后方军队重新前出到河南、转入战时状态、也就不到一个月的时间,还算是比较紧迫的。

    好在大明平时在前线储存的武器弹药和军粮就够多,只是部队人员和平时期驻扎在后方,所以只要轻装行军就能直接投入战斗。

    朱树人得到姜瓖的投奔信后,也没耽误时间,仅仅三天之内就做出了决策,包括调度哪些休整状态的明军立刻备战进入洛阳、开封前线。随后第一批十几万大军就动起来了。

    调动的明军当然不止这十几万,这只是去洛阳、开封的兵力。

    数十万明军主力,不可能都堆到一条战线上,否则“后勤惩罚/部队堆叠惩罚”太大。其他各路也可以保持压力,分散牵制清军兵力。

    不过其他次要方向就没那么急迫,短时间内当然是先准备好的先往河南调。准备得慢的,再往其他方向填线。

    也算天佑大明,大明这边做出调度后,朝中有一些大臣如史可法,便提醒朱树人,应该给姜瓖回信,给他信心,让他知道大明会支持他的,这样双方才能配合得更默契。后来连朱树人的幕僚顾炎武也这么劝

    但朱树人却否了那些人的建议,分析道:

    “不可以再回信了,连看过《三国演义》的都知道,阚泽在曹操面前辩解时,说‘背主做窃,岂可定期’?自古投敌只可觑便而行,否则一边急切不得下手,另一边却来接应,岂不暴露?

    阚泽之言,虽是为黄盖矫饰,未必完全有理,但也可以酌情借鉴,取其可用。如今姜瓖反正在即,越是往后,他调兵的动静便越大,越容易引起周边满人将领镇守州府的警觉。

    此前他毫无动静时,让信使到洛阳送信,尚且要东躲西藏,走上七八日才通过短短两个半府的距离。此番回去,敌人戒备更严,十天半个月能通过么?

    如果要确保起兵前送到,那我们至少在起兵前半个月就要让信使渡过黄河,如果信使被抓了,鞑子也会提前半个月知道这一情报,并且充分准备,到时候反而可能设伏将计就计!

    所以,我们不用给姜瓖回信,直接指望他到了日期直接起兵!反正我们已经做好准备,听说姜瓖起兵立刻就能接应!”

    史可法闻言后,不由担心:“可是姜瓖信里,要求我们回信了,如果我们不回信,他不知道大明肯不肯支持他,能不能及时支持到他,他还敢起兵么?”

    朱树人却笑了:“你想想,如果姜瓖要求了我们回信,我们却没回信,他会怎么想?难道他会认为,是大明不想支持他么?

    不!他只会觉得,是他的信使被鞑子杀了!他的信也被鞑子截获了!如果事情已经泄露,那他就不得不反,哪怕没有我大明接应,也只能垂死挣扎,死中求活!

    否则豪格都知道他要反了,还会留他活命?谋反这种事情是没法停下来也没有回头路的,只能一条道走到黑!”

    朱树人分析完后,也只能感叹,史可法顾炎武这类正人君子,对于谋反者的心态揣摩得还是太少了,一看就是谋反经验不足啊。

    哪像他朱树人,说出来的话一听就知道是谋反专业户。

    ……

    确定了不用给姜瓖回信后,事情的进展还真就少了一些风险。

    因为随着姜瓖的起兵筹备,清军在晋南和河内的部队,还真有略有些警觉。

    豪格原本也有打算进一步削弱绿营汉将的权力,双方本就处在容易擦枪走火的半紧张状态。

    如果大明方面回信了,虽不能说信使一定会被清军截获,但危险肯定是巨大的。

    但大明没有回信,洛阳的明军还丝毫没有露出备战的动向,这一切反而麻痹的清军,让清军以为姜瓖并不存在跟大明的勾结。

    世上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提防没见到效果,自然会慢慢松懈。

    加上有些人觉得,姜瓖前年送嫡子到北京“习满洲礼仪,以便朝廷量才取用”、实质上就是当人质,姜瓖也没有反抗,看来不至于突然铤而走险。

    否则他留在北京城的儿子,岂不是要当场被杀?

    而姜瓖那边,左等右等,到了九月十五还没等到大明回信,原本这天就该起兵了。他又比原计划多拖了两天,最终九月十七实在等不住了,各种“事情肯定已经泄密,说不定豪格派人来收我的人都已经要入境了”之类的脑补,最终逼得姜瓖神经质般起兵。

    两三天之内,大同、太原、汾州、沁州四府先后扯旗举事,宣布重归大明。

    起兵之后,姜瓖一边死守大同、太原二府东部的太行山险隘,防止河北清军翻越太行山。一边肃清内部残余的忠清势力——

    毕竟,姜瓖的势力也不是铁板一块,他内部不是所有人都愿意跟着他弃清投明的。扯旗之后,自然是一堆乱战。

    内部两条线稳住后,姜瓖的第三个举动,就是分别试图对潞州和平阳下手。

    如果打穿了潞州、泽州,他就能跟洛阳明军尽快取得联系,得到张煌言的钱粮军械物资接济。

    而从太原沿着平阳府境内的汾河顺流而下,一直可以到河津县,由河津渡汇入黄河,与大明吴三桂控制之下的关中取得联系,得到吴三桂的关宁军残部助战。

    这两条路任何一路打通,姜瓖这局就盘活了。

    ……

    姜瓖起兵之后,北京城里的豪格,当然还是免不了一番震惊。

    虽然他有点预感,但主要是最近预感太多了,各地都有可能出事,他最终也没料到是姜瓖首先出事了。

    他得到消息,是姜瓖起兵后的第四天,简单确认了一下,当天傍晚,豪格就怒不可遏地加急让人简单讯问一下,次日午时三刻,就把姜瓖留在北京城里当人质的儿子,押到菜市口斩首示众!

    北京城里的旗人老少爷们儿,看到热烈的行刑场面,自然也是要围观的,绝大多数普通百姓直到观刑的时候,都还不知道犯人到底犯了什么事儿呢,在那窃窃私语。

    “老赵,这犯人看着细皮嫩肉的,估计又是个权贵子弟吧,什么罪呐?虽说听这几个月杀了不少当官的,也没见这样示众啊,不用给太后留面子么?”

    大部分吃瓜群众,还以为斩的依然是两个多月前、豪格闹腾“不给正牌太后上徽号,大不敬”的系列案子呢,以为被杀的又是昭圣太后一派的党羽,还说肃亲王这是越来越不讲究体面了,这种文绉绉的杀人理由,哪有示众的。

    好在人群中终究是有懂行的人,很快得意显摆:“刘老弟,你还不知道?这案子跟宫里那些破事儿有屁关系——是山西的绿营总兵造反了!扯旗投明了!这是他嫡子,还不止一个呢,都被拉来砍头。”

    吃瓜群众大惊:“那个姜瓖?这厮这么狠么?虎毒尚且不食子,居然有好几个儿子在朝廷手上,还主动造反?真该的!这种禽兽不如的就该断子绝孙!”

    随着一群反贼家属被统统砍掉,北京城内的旗人倒也一时义愤填膺,豪格勉强鼓励起一些士气,随后立刻组织八旗主力,分兵前往山西准备平叛。

    ……

    不过,身在北京的豪格,并不是第一批得知姜瓖兵变的外部势力。

    姜瓖起兵之前,大明已经提前暗中做好准备,甚至鄂王朱树人都已经亲自秘密抵达了洛阳,亲自督师节制诸军。

    以大明军队如今的磨合与战力、士气,其实已不需要朱树人亲自干预作战了,他本人到洛阳,更是为了解决明清重新开战前的借口问题,好尽量鼓舞起己方士气、混乱敌方的人心。

    双方毕竟有秘约,能让撕毁和平的过错推给别人,凭什么不推?哪怕只是让敌人“士气-10”己方“士气+10”,那也好过什么都不做。

    所以,姜瓖起兵后的最初两天,大明方面还真就没有直接动武,反而是派出了使者,对洛阳对岸的河内地区清军,发去了最后通牒——主要是偷袭也不可能直接偷得手,所以耽误两天并不延误战机。

    如果偷袭与否能影响到是否直接拔取几座府城,那朱树人也不是迂腐之人,不会那么在乎面子的,世界毕竟还是看拳头为主。

    最后通牒的使者,是一个已经在朝中被晾了多年的腐儒,黄道周。黄道周在崇祯末年地位就不低了,跟刘宗周等人都是御史圈子里的大佬,只是光强调道德屁事做不成,

    历史上他还误了很多事、把很多本可以笼络的力量逼到了敌对面。

    比如拿道德绑架破坏陈新甲议和、害陈新甲被崇祯所杀。后来历史上唐王继位为隆武帝时,黄道周也主张对所有被剃发的人都视为叛徒,高压处置,把更多人逼到了鞑子那边,最后还是唐王比较知疾苦,主动说了“剃发者难民也,留发者义民也”。

    所以朱树人自然不会给这种除了道德屁实务都不懂的人重用机会,只是弄个虚职待遇束之高阁。

    当然,这些人的私德肯定是没问题的,所以朱树人原先也不会加害他们。这次的使者,需要一个不怕死的,其他人胆子比较小,朱树人就废物利用让黄道周去面责鞑子。

    黄道周在姜瓖起兵后仅仅一天,就抵达了怀庆府治所河内县,几乎是姜瓖那边才起兵,他就从洛阳孟津渡北渡黄河了。

    以至于河内清军守将刚通过六百里加急得知姜瓖反了,那边几个时辰后,大明使者就到了,摆明了大明是提前知道情况的。

    但黄道周并不畏惧敌人恼羞成怒,他还是不辱使命,义正词严提出要求:“贵国与我大明虽未签订停战合约,但我大明天子仁慈为本,大都督也以贵国进犯中原之首恶乃是多尔衮、

    如今多尔衮已伏诛,所以才给贵国一个缓冲时间,慢慢处置中原归属问题——如今的停战待谈,乃是我大明仁慈,赐给贵国的,否则以大明天兵之强,早已北伐夺回北京!

    所以,希望贵国保持克制,对于贵国主动弃暗投明、归我大明的地方督抚,不得干涉。贵军应该在潞州边界停止行动,我大明也会致书姜瓖,谈判土地归属,以免擅动刀兵。如果贵国坚持对已经投靠我大明的土地发动进攻,那就是贵国先挑起战端,我大明必然雷霆反击!”

    清军的怀庆府守将名叫瓜尔佳.图赖,历史上这时候已经死了,因为他是豪格一党。但现在既然因为蝴蝶效应,豪格一派成功干掉多尔衮掌权,所以他的境遇也好了不少,至今还在掌兵。

    面对黄道周的“无耻言语”,图赖自然是气愤不已:你丫的是要我大清允许姜瓖扯旗投明、然后就要追认大同、太原已是大明的领土?承认大明的实际控制?天下有这种道理么?

    但黄道周就是面不改色,表示“你清国之前策反我大明督抚还少么,先帝殉国后,北方多少督抚是被你们策反的?你们难道想一笔笔细细算?

    现在我大明愿意不动刀兵,看天下人自主选择,投效尊奉谁为正朔,这是给你们和平争取天下人心的机会!何况姜瓖是自愿来投,又不是我大明主动策反的,我大明不能保护来投者,颜面何存?希望清国好自为之!”

    话强硬到这份上,图赖这种半文盲哪里说得过黄道周?何况黄道周从崇祯十三年开始,就是天下闻名的道德制高点派,当年就拒绝和谈,当然是句句不留面子。

    图赖被黄道周说得哑口无言,最后怒而拔刀:“狗儒!你不怕死么!教你知我大清之刀是否锋利!”

    黄道周夷然不惧:“禽兽生番,你敢动刀,鄂王爷自会叫你怀庆阖府兵马,鸡犬不留!”

    “找死!”图赖血冲脑壳,不顾后果,一刀把黄道周捅死,把人头剁了挂在杆子上示众。

    半个时辰后,明军就从孟津渡渡过黄河,由洛阳杀入了怀庆府境内。

    黄得功率领两万铁骑当先,直扑河内县,一路上小县和乡野村镇全部绕过,只求快速合围河内。

    清军在当地的驻军,因为才得知姜瓖起兵后第二天,其他方向的清军自然来不及调防到位,于是就被明军以绝对优势兵力,势如破竹渗透。

    黄得功包围了河内县后,又花了一两天打造围城营地、攻城器械、等待后方步兵和炮兵跟进。

    九月十九骑兵抵达城下,九月二十一步炮兵陆续抵达,二十二日便开始狂轰攻城。

    在步炮兵抵达之前,清军倒也有试图以步骑兵出城反扑野战,可图赖麾下兵力不足,能出动的士兵只有几千人规模,毫无悬念被黄得功碾压重创,击杀逾千,伤者溃逃者更是数倍。

    过去两年,明清军队只有偶尔小规模低烈度冲突,外加几次每次数月的休战期。清军对于明军攻坚能力的提升,显然并不了解。

    这次明军直接动用了足足七八十门红夷大炮,还有最新最重型的。不过轰了一天,就把河内这种府治级别的城池直接轰烂轰塌了几处城墙。

    明军近战兵蜂拥而入,跟少量的清军八旗兵搏杀,半个时辰的鏖战血战后,清军堵缺口的部队便彻底崩溃。

    明军涌入缺口,后续步枪兵主力也跟进冲杀,以步枪封锁主要街道,开始血腥的巷战。

    如果是正常情况下,明军倒也是接受投降和俘虏的,但河内的情况略微特殊,明军下令所有降兵要想活命,必须火线倒戈,帮助明军杀满八旗兵,而且只接受汉兵投降,满兵想投降都不给机会——这显然是因为清军触犯了杀来使这种极端恶劣的罪行,所以不能赦免。

    城内满人被逼得狗急跳墙,只能搏杀死战到最后一刻,可惜明军海量的步枪封锁了主要街道,那些负隅顽抗想要肉搏或者弓箭对射的满兵,根本捞不到换命的机会。

    一整日血腥的屠戮,城内满兵四千余人,并所有家属,鸡犬不留,统统杀光堆为京冠。

    朱树人战前吩咐过黄得功:找到黄道周的尸体与首级,让人缝合厚葬,就用满人京观祭奠。

    明军还顺便宣扬了一下一条威慑性的喊话:敢杀明军敦促停火使者的,就把杀使将领所在城池的所有满兵杀尽,一个不留不接受投降。

    除非是鞑子普通将士知道主将不占理,主动杀光负有杀使责任的清军高级将领全家、在明军攻城前就主动开城投降、献上杀使清将全家人头,那明军才能赦免其余人。

    毕竟这是鞑子先不做人,没什么好说的。

    命令下达后,怀庆府其他小县倒也轻易可取,一两天就平定了。随后明军继续趁着局部兵力优势的时间,高歌猛进,连破潞州、泽州,终于在豪格的主力抵达前,打通了大明和姜瓖反正地区的陆上联络通道。

    整个山西,竟在短短半月之内,重归了大明,这个速度,着实让豪格以及其他北京伪清朝廷里的文武,都是震惊不已。

    天下人心离散崩塌,已经到了这步田地了么?大清对天下军民百姓的号召力、凝聚力,已经几乎不存在了?大明过来一推就倒?这还怎么打?

    PS:明天……请假一天吧。有点懵逼。过去两周,三易其稿弄了个一万多字的新书开头,昨天跟编辑聊了四个小时,也很感激对方提供的大数据和热点信息。

    总之就是我的新书计划要彻底推DAO重新选题,朝代和主角身份本身没热度。我现在一夜之间回到了选题阶段,过去两周见缝插针准备的东西都白费了。

    明天需要赶紧另起炉灶选题,争取周一先给编辑几个备胎选项。她说哪个朝代哪种主角出身可以写,我就选哪个写吧。

第354章 扼杀清军反扑

    “呜呼痛哉!黄侍郎!孤带了图赖的首级来祭奠你了,你英灵不远,一路走好!我大明与鞑子的决战将近!到时候将士们会多杀鞑子,告慰诸位忠烈!”

    黄道周被杀后的头七,怀庆府泽州府便都已相继被明军拿下,大同总兵姜瓖的地盘和大明实控区也彻底连成了一片。

    朱树人本人也从洛阳,前出到开封坐镇,并且在开封城内设祭,算是为这次与伪清的重新开战,正式进行战争动员,和深化仇视敌人的思想工作。

    没办法,谁让姜瓖的事情,让战争来得太突然,明军只能是事实上先偷袭(但名义上并没有落下蓄意偷袭的把柄),把容易拿到手的那部分好处先落袋为安,

    然后再来进行全面动员,把一些一开始因为出兵太仓促而没做漏做的工作,慢慢查漏补缺起来。

    这也算是既要名,又要实利,还要士气。

    朱树人虽贵为王爷,按说死个黄道周也不用他亲自哭祭。而且凭良心说,在此之前,黄道周除了有道德绑架和私德不错、有气节之外,也没为大明做成过什么实事,反而当年还害了务实的陈新甲。

    但有一说一,这次他人生中最后一次执行任务,确实是是闪光点满满,面对狗鞑子将领的利刃临头斧质加身,他毫不畏惧,依然怒斥鞑子,最后激怒得对方脑壳充血,犯下大罪。

    原本因姜瓖这事儿起兵,大明内部的士气和动员效率,还是有一点问题的。相比之下,对面的清军却是能第一时间同仇敌忾,觉得他们才是在保家卫国。

    但不管一开始的外交扯皮如何,当图赖杀了大明国使那一刻时,无论之前他们占几分理,现在他们也是一分理都不占了。

    豪格控制之下的旗人部队,或许还能一条道走到黑,但多尔衮遗留给他的那部分、已经被豪格改造收编的绿营部队,乃至部分汉军旗,却是人心惶惶。

    以朱树人的歹毒阴险,他当然要充分利用黄道周之死,不光对大明自己内部动员,还要对着伪清一方进行铺天盖地的宣传战,

    宣扬“大明原本也不知道姜瓖要反正,也没鼓励他支持他,即使到了姜瓖反正的那一刻,大明还想着仁慈为怀,先尝试外交谈判解决分歧,避免停战才九个月,就再次兵连祸结、生灵涂炭。

    但豪格穷兵黩武,不但不体恤满八旗将士,更是把汉人绿营视作耗材,就想着哪天不得不逃回关外时,河北之地尽为白地,汉人相杀鸡犬不留,把河北尽量破坏,这样才能拖延连累大明的国力、防止大明光复北京后继续乘胜追击、北伐关外,把伪清连根拔除!

    所以,豪格才不惜杀使,弄到双方不死不休,他好尽快把全部绿营军竭泽而渔派上来跟大明打消耗战!最好双方都多拼死一些人!

    因为豪格很清楚,绿营为伪清效力,只存在于伪清能占住这些被迫从贼的汉人的故乡的情况下。这些汉人无处可去,只能给统治他们的鞑子卖命!

    可要是有朝一日鞑子退回关外,这些世代居住在关内的汉人,还会跟着鞑子一路跟到草原森林中一直为鞑子效力么?不会的!

    所以豪格就是因为明知这一点,才要在他逃离北京前,把那些注定不会跟他一起逃的非嫡系汉人士兵都拼光死光!

    因为他知道,就算这样做杀不了几个大明的兵,但只要把绿营本身多杀几个,将来就能避免这些绿营被大明收编、调转枪口来杀他们这些真鞑!”

    明军这样的拼命宣传,伪清方面意识到之后肯定也会各种设法封堵,具体能有多大效果,一时也看不分明。

    但这些对于明军来说没什么成本,当然要尽力去做,哪怕后续决战前只能攻心崩溃几个营的绿营兵也好,毕竟都是减少汉人内战的杀戮、团结民族枪口一致对外。勿以善小而不为。

    而为了强化宣传战的效果,朱树人也就必须给黄道周厚葬。这样才显得大明方面是礼仪之邦,对国使被杀害的事情极为愤慨,真是为了这事儿才跟伪清蛮夷不死不休。

    朱树人直接用了当年崇祯皇帝设坛亲祭洪承畴的待遇(这个待遇本身没问题,已经是最高礼遇了,崇祯当时是真以为洪承畴殉国了),在开封给黄道周大操大办。

    最后让礼部的人议了一下待遇,黄道周原本已经被冷处理多年,此番出使时才刚恢复到礼部侍郎。

    如今既然被杀害了,那就给他追加礼部尚书头衔,追封一个侯爵,并且允许其子孙世减一等袭封(也就是他儿子得到的是伯爵),同时会一直按照侯爵的待遇给长期发抚恤钱粮。

    黄家人对这个结果也很满意,因为历史上这时候黄道周也早就被鞑子杀了,如今已经是朱树人的蝴蝶效应让他多活了两三年。

    一个虚岁六十五的老头儿,按明朝的医疗条件,就算没人杀他,也没几年好活了。现在还给子孙换了一个侯爵和一份长期每年数千两的抚恤金,他儿孙也就闷声发大财了。

    ……

    而对面的清军,在战事重开后的七天,才刚刚动员好河北地区的军队,逐次开拔往西南方向补强、跟明军对线。

    清军的调度动员速度,甚至还不如明军,一看就是战前判断错了方向,把主力都压在了山东方向——

    因为当时清军普遍觉得,大明方面有水师之利,山东靠海,便于大范围迂回包抄,如果沿着海推进,大明还能靠水路海运补给。

    加上双方势力的对峙线,西段原本有黄河之险分隔,而东边没有大河,只有泰山和蒙山山区这些陆上屏障。所以直到确认姜瓖反正之前,清军的边防重点始终是山东方向。

    知道形势严峻,豪格也没法坐镇北京了,只能是亲统大军,把绝大部分的清军主力都凝聚成一股,来迎击朱树人的北伐之师。

    因为这七天的耽搁,清军在抵达战区时,太行山诸险已彻底落入大明之手。

    豪格一开始还不服气,试图趁着明军立足未稳、山西中部还是姜瓖的部队刚刚接手防务,所以想打开井陉口或壶关口,随后渗透进山西的盆地群谷、据险而守。

    豪格这么想,也不奇怪,主要是他觉得:大明一方的坚守要塞、险关能耐,他已经熟知,如果被大明做好准备,严修堡垒,如今的清军还真是无解,根本无法攻坚克敌。

    但问题是,当时他认为井陉关也好,壶关也好,防守方应该都还没来得及形成战力——大明的部队自南而来,那么短的时间,能行军到怀庆、潞州就最多了,绝对不可能行军到泽州甚至太原周边的。

    所以,豪格要速攻,需要对付的只是姜瓖的兵。而姜瓖的兵武器装备是个什么水平,豪格就太清楚了,既没有重炮也缺乏火器弹药。

    孤打不过大明还打不过你姜瓖么?所以当然要趁大明方面的接防部队还没赶到的窗口期、不惜代价死磕先打崩姜瓖!否则被拖住了,就再也没机会了。

    被这样的心态驱使,豪格上来第一步,也就没有吝惜士卒伤亡,选择了直接强攻这两座太行山险陉之中的关卡。

    清军在每座关卡的强攻作战中,都集中了三十门以上的重型红夷大炮,还有各自数千的双重铁札棉甲满人精锐,甚至还给一些汉军旗士兵,也临时配发了双重铁札棉甲——

    这种待遇,如果是几年前,那是绝对不可能想象的。当时满人只会在需要临时攻坚时,从自己的族人中挑高大强壮的士卒披挂多层重甲,执行这种任务,绝不放心给汉兵最好的武器甲胄。

    如今被迫走到这一步,也可以看出豪格是真没办法了,满人的兵源已经捉襟见肘,再放血放下去,连骑兵部队人数都要凑不够了,哪里还能不放开对精锐步兵的血统管制。

    清军从九月二十二和二十四日,分别开始了对井陉关和壶关的攻击,两处攻势各持续了五天和三天。

    血腥的厮杀几乎没有一刻停歇,连晚上都摸黑鏖战,只为抢一个时间差,抢在明军主力机动到位之前,单独干掉姜瓖的守关部队。

    姜瓖手下的绿营兵,也不得不拼死抵抗,他们都知道自己已经背叛过朝廷至少两次了,再不努力自保,天下之大都没他们的容身之所了,只好狗急跳墙般负隅顽抗。

    姜瓖甚至还在他辖区内的那几个山西州府临时强征,把原先从过流贼,或者在先帝时当过大明官军的退役人口,全部刮地三尺搜出来,拉壮丁驱赶上前线,跟他的嫡系部队一起混编打消耗战,让嫡系部队督战。

    豪格安排在井陉关的攻关将领,乃是遏必隆,安排在壶关的攻关将领,则是鳌拜。两人都是玩了命的催督部队上前。

    最初两天,还有不少满八旗子弟往上填命,但死伤太过惨烈,每关每天就要战死一千多满人,还有更多的汉、蒙兵。

    这一千多满人死者里,当场死亡的其实也就不到三分之一,但问题是他们是攻城一方,姜瓖的明军控制了战场,所以除了轻伤员可以拖着残躯爬回来逃命,其他重伤员失去行动能力的,都会被明军留住。

    而姜瓖也是打红了眼,他的部队虽然不敢直接开关门出关掩杀、打扫战场补刀伤敌。但他也不惜箭矢弹药储备,一旦一波攻势结束后,都会让士兵用强弩或火枪对着关墙底下那些明显穿着双重铁甲的敌尸补射。

    如果一枪命中后尸体纹丝不动,那明军也不会再浪费弹药,而如果命中后伤员再次疼醒、有任何翻动或手足抽搐,那就会招来更多的补枪,直到射到毫无动静为止。

    这种酷烈程度,就是焦大想把贾宝玉他祖宗从死人堆里背出来都不可能了。

    清军也没想到姜瓖那么舍得花费弹药箭矢,一点都不节约,也是被打得胆寒,士气狂泄。

    很多高级将领都在心中暗忖:这姜瓖肯定是得了南明的承诺、回尽快给他送来后勤补给,弹药箭矢,所以他知道自己的库存只要坚守七八日最多十日,就行了,也就不用省着花。

    当然,战斗如此酷烈,姜瓖的部队伤亡损失也是不小的,哪怕他是守关的一方,还拼死力战,但他的伤亡总人数,也依然达到了清军的三分之二左右,

    不得不说他的武器装备实在是比清军差了不少,士气和精锐程度也远远不如,这才在守关战中还打成这个样子。

    唯一庆幸的是姜瓖一方伤亡总人数虽不少,可直接战死者比例要远远低于清军,这还是拜姜瓖一方掌控了战场所赐,受伤的士兵大多在己方阵地上,可以拉回去救治养伤。

    不管怎么说,在井陉关和壶关这两处战场上,双方死伤的都是原本属于清朝的兵,大明的嫡系部队、那些经过朱树人调教精练的堂堂之师,那是一点都没损失,纯粹看姜瓖和豪格两败俱伤了。

    ……

    经过姜瓖最初几日的激烈抵抗后,遏必隆和鳌拜也不得不调整战术,从强攻的第三天开始,就逐次减少满人死士的填命速度,改为主要依靠汉奸炮灰。

    这样一来虽然用耗材替代了耗人,可耗材的士气也是一路狂泻。每天每关依然要死伤超过两三千之多的汉奸,哪怕也能给对面的姜瓖部造成近千人的伤亡,长久来看却是绝对换不起的。

    与此同时,大明一方的宣传也开始渐渐渗透见效,很多绿营在血战余生之后,忍不住开始传播大明方面的说法:

    豪格已经知道大清拿不住中原了,他只想在离开中原前,把注定没法带走的人都消耗掉、免得将来“资敌”留给大明!

    绿营士气低落,愈发开始出工不出力,只想着躲懒偷生,甚至偶尔被督战的满兵抓住把柄要行军法,也在所不惜,甚至出现了满兵督战行军法时,激起小范围内的汉人士兵武力反抗,厮杀做一团。

    更有倒也半夜时分,被指派了夜间攻城任务的绿营兵,直接临阵倒戈在关下弃械投降,只可惜姜瓖的部队也提防有诈,不敢开门,

    只好在城头火力支援他们,让他们依托城墙而战,击退随后而来的满人督战部队,纳了投名状,确认满人退远,才敢开门接应。

    而满人显然是迟迟不会退的,最后的结果,就是绝大多数临阵倒戈的绿营前汉奸白白在城下跟满人的混乱肉搏中消耗光了,只有少数重伤或者装伤装死的,熬到部队退去,被打扫战场的明军发现,拖回关内。

    出了这样的事后,姜瓖一方也略微调整了战术部署,从此不再在关墙上对下面明显是汉人士兵的尸体、伤兵补枪,而是会趁时机合适,小心谨慎翻找伤员,把伤员缴械拖回来,再慢慢甄别。这样也好进一步瓦解进攻方的士气。

    豪格麾下的清军主力,对太行山诸险隘的反扑性进攻,最后累计持续了大约七八天。随着窗口期渐渐过去,明军的主力部队已经逐步运动到位,接防了姜瓖的防区后,清军再进行攻坚破口的希望,也就彻底泯灭了。

    说句良心话,豪格这样的快速反应、保持压力,侧面还帮助了明军尽快接防姜瓖的地盘——原本刚扯旗的时候,看打通道路打通得那么快,姜瓖还在心里琢磨,将来有没有可能在山西中北部地区多当几年土皇帝,靠他自己的部队就能维持住山西的局势。

    被豪格不惜血本地互相消耗了一番后,姜瓖虽是勉强守住,却也元气大伤,跟着他反正的嫡系绿营,也是累计死伤了超过万人。加上弹药箭矢库存也消耗掉了大半,姜瓖的实力骤降,只能彻底请南方的明军主力入境接防,并肩作战。

    明军援军自然也是兵分两路,一路从洛阳、开封出发的,北渡黄河后直接控制潞州泽州。

    另一路,则是从陕西的西安出发,由吴三桂的关宁军旧部沿着汾水逆流而上,帮着姜瓖一起防守太原、大同、阳泉等地。

    明军正牌部队九月二十七接防潞州防务,二十九日接防泽州。吴三桂的关宁军则于十月初三抵达太原,姜瓖本人也于当天亲自在太原城内简单设了个接风宴劳军,接待吴三桂。

    这俩先后当过大明边将、后来又先后不同程度当过汉奸、最后又先后反正、还因为反正时间先后不一、不得不互相厮杀过几次的老将,时隔多年后再次面对面相见,也是非常尴尬,感慨不已。

    姜瓖:“长伯兄……愚弟不明正朔,来迟一步,惭愧惭愧。这两年伱我互相厮杀,多有伤损,还望不计前嫌。”

    吴三桂也是苦笑:“罢了,咱谁也别说谁了,一样惭愧。当初先帝殉国时,我比你早开关,后来多尔衮逼着我跟豪格西征,也是我迫降的你。咱算是早降早反正,晚降晚反正,谁也别五十步笑百步了。”

    当初投清他早投一步,现在回来投明他也早投一步,只能说是半斤八两。

    而随着明军彻底机动到位,把太行山诸险彻底补防扎实,对面的清军知道大势已去,也就彻底放弃了主动攻坚,只能集结兵力,暂退一步。

    豪格通盘了解情况后,也是愈发沉重,他知道,下一步估计就是在河北大平原上,跟反扑而来的明军,进行一场直接赌上整个大清国运的野战大决战了——

    明军彻底掌握了太行山之利,进可攻退可守。

    而清军在河北大平原腹地是无险可守的,所以清军不可能指望一个个据点死守,让明军来攻城,明军完全是可以绕过去,或者长期包围的。

    所以,自古以来,凡是争夺河北大平原地区,都是一战定乾坤的,赢的人可以赢得全部,输的人也会一口气输掉一两个省的地盘,

    最多最后一步退到燕山余脉、依托北京城还能打一场守城战。在守北京之前,河北的归属,就只是一场野战的问题。

第355章 河北大决战,五十万对三十万,优势在我

    豪格知道,河北的归属,最终只是由一场大决战决定的,

    所以到了这一步,他当然也能想明白,集中优势兵力、孤注一掷是最重要的。

    而绝对不能再计较一城一地的得失,处处肥饶膏腴之地都想坚守,那样只会分散兵力,给明军分割包围、各个击破的机会。

    而且河北平原上,除了北京以外,其他城池实在是谈不上坚固,清军统治期间,也不重视城防修筑,

    毕竟他大清以弓马得天下,钱粮财政又困难,谁耐烦学汉人那样下血本修城墙呢。

    在豪格的收缩兵力之下,北直隶境内最南端的一个府,大名府,因为地理上本就过于往南深入,已成余赘,直接就被清军放弃了大半。

    从大名府治所大名县,以及相邻的魏县为界,从这条线往南,清丰县、内黄县、浚县、滑县、濮阳、东明等六个大县,全部被放弃。

    兵力全部收缩到大名、魏县附近。而北边原本沿着太行山部署的部队,也南下到大名、魏县、邯郸一线集结,最北的侧翼掩护部署,也不超过沙河、邢台。

    这等于是放弃了对太行山的堵口,任由明军出入太行八陉中的南部数陉,进入河北平原——因为豪格很清楚,明军想进入河北平原决战,根本没必要舍近求远,从卫辉-大名一线直接沿着平原推进不好么?干嘛非得从地形崎区的山西绕一圈、后勤运粮还费事?

    于是,清军超过二十万大军的核心兵力,就集结在三五个县范围内的一小片预定战区,地跨北直隶大名府、广平府和山东省东昌府等三座州府的结合部。

    豪格已经做好了计划,内心也有了预感,知道明清之间最后的国运决战,就会在这里发生。到了这一步,地盘已经不重要了。

    魏县、大名、邯郸等所在,自古就是河北腹心。战国时,燕都蓟城就是后世的北京,也是后来幽州的治所。而魏县、大名、邯郸一带,战国时是赵国都城周边,也是后来冀州治所邺城的所在,南北朝时,邺城周边还多次成为北朝的国都。

    可以说,在河北地区,除了北京城以外,就这一带最值得打一场决定性战役了。谁拥有了这片区域,谁就拥有了整个肥沃平坦的赵地。

    对于清军来说,眼下这个季节决战也不是不可以接受,毕竟此前姜瓖为了怕缺粮,是九月过半才动手扯旗反正得,图的就是山西的秋粮能刚刚收割入库。

    而凡事有利必有弊,世事无万全,姜瓖得到了秋粮入库之便,清军这边自然也能得到。

    在明清战火重燃之初,河北地区的秋粮就已经收割入库了,只是各地的税赋征收工作还没开始,更别提调运了。

    现在清军知道无力处处防守,必须收缩集中兵力,以清军之残暴,当然也不会跟百姓客气——

    在豪格看来,内黄、滑县、东明、濮阳等地的百姓,已经不是他大清的百姓了,随着这片土地被丢给大明,上面的人民当然也会成为他大清的敌人!

    还没来得及慢工细活的收税,这有什么要紧?直接抢啊!比收税快多了!

    所以,在清军撤退之时,为了顺便解决数十万大军集结所需的军粮,豪格居然毫无人性地直接下令在上述放弃六县中、尤其是最南段肯定保不住的那两三个县,实施了彻底的烧杀抢掠!

    原本收税或许也就是收几成,直接抢劫的话那就能全部抢光了,一粒粮食都不用给百姓留,能搜出多少就带走多少。

    东明县和滑县,在清军退走的过程中,甚至直接惨遭了三日不封刀的待遇,把能抢劫的都尽量快抢劫完,然后赶紧运走逃跑。

    剩下稍北边几个县,倒是没有直接大屠杀,但抢走能抢的民间秋粮,肯定是必须的,遇到有百姓不想被抢走活命粮,出来反抗,才会遭到屠刀毫不留情地清洗。

    清军如此暴虐,当然也不是没有后遗症,首先就是连清军中的部分绿营都出现了哗变,毕竟绿营当中有一些士兵就是籍贯在大名府本地的,清军集结兵力时把他们家乡都烧杀掳掠了,难免会激起反抗之心。

    所以虽然给数十万大军筹到了粮食,但清军内耗也折损了至少数千兵力——

    大约两千多大名府籍贯的绿营兵陆续反叛跟清军火并,打不过就逃,往南去投大明。而清军为了弹压这些零零散散的兵变,也战死了大约数百人。一正一反加起来也损失了有三千兵力。

    而那部分哗变的绿营兵南叛,也会第一时间给大明官军带去清军的动向。

    天地良心,朱树人身在开封远程督战,并没有直接坐镇一线指挥,毕竟他已经是大都督、王爷,冒险的事情还是要少做。而身在开封的他,一开始也没想到豪格会这么变态,直接实施焦土搜刮抵抗。

    所以明军最初的推进还是比较谨慎的,唯恐清军大踏步后退是为了拉扯明军脱节、然后在河北平原上进行什么大范围迂回包抄的诡计。

    直到此刻,听说清军如此坚壁清野烧杀掳掠,明显不可能在沿途设伏,而且河北百姓也风起云涌,纷纷起来响应大明,朱树人才下令曹变蛟、黄得功和刘国能全部加急北进。

    同时,他也不及请示朝廷,就让张煌言从开封北上,负责一线督师。他私下里表示,会慢慢跟南京内阁走程序,临时给张煌言加封北直隶总督、加兵部尚书衔,相当于同时兼着河南河北的总督职责。

    至于朱树人自己,肯定要这场大决战分出胜负后,才会涉险渡黄河北上了——不是他怂,而是他现在身负天下安危,如果有个闪失,可能会让华夏文明汉人统治再次陷入内乱,所以不得不慎。

    他很清楚,他现在的命,比和平年代皇帝的命都值钱。皇帝死了,好歹能让太子顺利继位,不至于威胁到天下的存亡。

    他朱树人的命,必须活得比他岳父长,要他岳父隆武帝朱常淓先死、皇太孙顺利登基,才不会有人搞事情。否则他要是有个意外,说不定还有大明旁支宗室会想办法给朱常淓当干儿子的,时间久了一切皆有可能。

    而文官地方督抚里,明朝原本并不常设北直隶地区的总督,毕竟那是京畿重地所在。也就是眼下北京还在沦陷区,朝廷在南京,才能临时设置。所以这个职位自然是贵重非常,朱树人也不可能放心让别人去。

    张煌言毕竟是名垂青史的忠义之辈,后世跟岳飞于谦并列,又是他表哥,此前总督河南多年,击退鞑子的军功也足够高了,可以镇住这个场子,也不用担心生变。

    所以这个决策很快就执行了下去。下面众将果然也没有不服的,说实话,就凭两年前张煌言指挥朱文祯、李愉那些人偷袭枪毙了阿济格的功劳,大家就觉得这是他应得的。

    张煌言也不负使命,很快集结各军,提兵北上,组织决战。同时,还谕令山东明军也趁机北上,保持压迫,准备接收即将被清军弃守的地盘。

    张煌言很清楚:豪格这样集结部队,肯定不光大名府南部六县会放弃,山东那边有些犄角旮旯的地方,也会有变故。

    而且就算豪格不主动放弃,以清军现在为了大决战而竭泽而渔、争取屯粮持久的姿态,山东那边不看搜刮的百姓,也会自己起来搞事。

    让沿边明军随时做好准备、一旦发现对面伪清地盘有变乱,才便于第一时间出击接收地盘,救民于水火。

    他这个操作后来还真没白费,让明军兵不血刃拿下了好几处山东泰山、蒙山山区的原沦陷府县。

    ……

    明清双方拉扯集结、囤积粮草,经过了半个多月的拉锯走位,总算是把双方主力,都集结到了大名府中部,沿漳水对峙部署。

    清军在漳北的邯郸、魏县、大名。明军则驻扎在漳南的内黄、濮阳。

    双方的兵力都是绵延数县,连营百里,各自拥众数十万,堪称明清开战以来最大规模的主力决战。

    当年明清双方隔着长江、淮河对峙时,虽然动用的总兵力比如今还多一倍,但好歹还在千里防线上东西兵分三四路,每个战区各自为战。

    如今清军已经收缩集中到河北一地,哪里还能分战区,剩下的主力全部孤注一掷到一个战区。

    张煌言抵达濮阳后,也是连续巡视各军,检查防务。他让曹变蛟居中驻濮阳,刘国能居左驻内黄,黄得功居右驻清丰。

    而对面的清军,由肃亲王豪格亲统北京来的清军主力,居中驻魏县,

    由刚刚承袭礼亲王的满达海,统领他从山东撤防而来的老部下,驻扎在位于战场东侧的大名县,跟老对手黄得功对峙。

    饶余郡王岳乐、端重郡王博洛,率原西路清军余部,驻魏县以西的临漳,与刘国能对峙。

    张煌言巡视数日,见战线稳固,进入相持试探阶段,他也只好从长计议。

    十月中旬的一天,他便在濮阳城内,召开了一场召集诸将的军议,会上不由感慨:

    “没想到鞑子连番战败,最终竭泽而渔,还能集结起那么多兵马,此战我军虽然兵力、军械全面占优,但毕竟远来,粮草后勤相对不利,不可轻敌。

    鞑子放弃山东延边数府县,又放弃大名南部之余赘,以坚壁清野之势大踏步后退,直至漳水方停,还搜集了沿途全部船只,带不走的船都烧毁了。漳水自黄河往南改道以来,也不再与南方水系相通,反而北通海河。

    我军粮草还得从曹州(今河泽曹县)下船,用车马陆路转运到军前。或是从开封北渡黄河后、又延津陆路运送至汲县、再搜集漳水内河船队转运。若是相持日久,对我大明极为不利呐。”

    众将对于这个大局倒也有点认识,被张煌言一点破,便进一步统一了看法。其中最莽得黄得功便忍不住谏言:

    “总督大人,既然鞑子坚壁清野,导致我军筹粮耗费偏高,那我军便该利在速战,趁着我军重炮较多,即日择机渡过漳水,寻鞑子决战吧!

    鞑子若是避战,我们就包围魏县或者大名,然后引诱另外两处的鞑子援军来救,咱就在城下跟敌军打一场总决战!”

    张煌言也不打击黄得功的求战心,只是微笑着轻轻摇头:“黄将军之勇武,本官素有所知,届时自然会给你机会。

    不过我们要担忧的,还不仅仅是击溃豪格,更要考虑如何让豪格咽也咽不下,吐又舍不得,好在漳水边给鞑子尽量放血,为我大明后续的胜利做铺垫。”

    张煌言此言一出,大部分将领还有些懵逼,并不知道他想的有多远。曹变蛟算是最敢想的了,他也就以为张煌言指的是后续的北京城攻防战,便试探着问:

    “总督大人是觉得,北京城池坚固,所以希望将来我大明光复北京之战时,鞑子的守城部队能尽量弱一些?因此要争取今日在这漳水战场上,多歼灭敌人的兵力?”

    张煌言点点头:“曹将军看得明白,不过也还是不够远——本官此番前来全权督师之前,大都督曾交代过我,我大明将来不仅要光复河北,拿下故都,一路杀回山海关,更要彻底收服辽地、把清狗斩草除根!

    所以,鞑子来去如风,眼下这场关内最后的大决战,能把更多的鞑子送到我们眼前给我们杀,我们要是不趁机多杀一点,岂不是天予弗取?将来要追出辽西走廊,一路追到关外千里去追杀,难度不比现在大得多?

    故而此战也不可一味求快、求击溃敌人,若溃而不围歼,便是浪费了天赐良机。为此,稍微示弱相持,黏住敌人,徐徐寻找更有利的战机,哪怕多付出点代价,多花点钱粮,也只能忍了。”

    众将闻言,这才默然。不过敌人也有数十万之众,是孤注一掷的,要想包围歼灭,实在是不太可能,大家拿不出办法,也只好无言相对。

    张煌言目光扫过众将,又问道:“这几日相持下来,有打探明白敌军虚实?各部实际兵力多寡么?”

    问到这种操作层面的问题,众将才重新踊跃起来,纷纷把自己侦测到的情报汇总,大致梳理出了敌人的兵力情况。

    早在两年前、阿济格和阿巴泰死的时候,满八旗经过最后一轮大规模被围歼,有四个旗已经是重建过一遍了,其中两白旗更是重建过两遍。

    按照当初满八旗八万正规军、二十万后方适龄男丁的规模来算,加上这几年补充上来的人口。在豪格内讧前,满八旗一共也就二十二三万十五岁以上男性人口。

    豪格内讧中,死的双方都是满人人口,死了两万人,其中当兵男丁约有五六千。

    后来姜瓖反正,姜瓖把驻扎在山西的少量满兵和满人非现役男丁也都杀了,这部分里,满人正规军损失也就数千,但关键是非现役人口被屠比较伤,也达到了万人以上。

    而明军在响应姜瓖、北上收服怀庆、卫辉、潞州、泽州过程中,也歼灭了清军满兵过万、杀死适龄家属数千。最后豪格在南方明军入驻太原之前,还试图反扑太行山防线,几场攻坚战失败,又折损满兵人口数千。

    所以,经过豪格多尔衮内讧、姜瓖反正一系列变故,清人从两年前的二十二三万男丁,进一步下降到十七八万人。

    这个人数,已经是满人十五岁以上、年龄上不封顶的人数了,比他们巅峰期的时候,男性人口已经下降了四成多。

    而且,考虑到下降的这四成多里,大部分是二十到四十岁之间的精壮人口,所以剩下的十七八万人里,老弱病残比例已经进一步拔高了。

    按照明军方面严密侦查、对照,结合历史数据估计,这十七八万人里,只有七八万是二十到四十岁之间的,剩下十万,都是十五到二十之间,乃至四十岁以上。

    其中经受过实战洗礼、长期服役的人数,也就是五六万,其他都是预备役退下去后再拉回来的老人,或是刚成年的少年人,哪怕拉上战场也战斗力堪忧。

    更不用说,相当一部分在北京城里成长起来的满人少年,因为生活优握,不用拼命,早已腐化堕落,那些小时候就提笼架鸟过的人,哪里有玩命的战斗意志?

    张煌言经过严密的情报整合梳理,最终大致得出一个结论:

    “如此看来,豪格在正面至少集结了满八旗中六个旗的全部兵力,因为在大名、魏县和临漳的各处驻地,斥候有发现上述六旗的全部旗号。估计剩下两个,应该是部署在朝着太行山的侧后方,或者北京城里。

    豪格在多尔衮死后,也扩编过一次满八旗的现役,听说现在一个甲喇是两千五百人,一个旗就是一万两千五。那六个旗也有七万五千人的正规军了。留在后方的满人正规军应该是两万五,非现役男丁还有七八万。

    蒙古军方面,至今发现了五个旗的旗号,但人数应该不多,蒙八旗并没有支持豪格的扩编,尤其豪格和奸后布木布泰关系紧张,此番要不是重新跟我大明开战,可能他都动手对付布木布泰了。

    布木布泰出身科尔沁蒙古,现在科尔沁诸部肯定有所观望。至于喀喇沁蒙古,本就是当年林丹汗死后,其子额哲无能投降,蒙古才亡国。现在满鞑子也混不下去了,蒙古人肯定不想一条船上一起死,留了后手,估计这五个旗的旗号,总兵力不会超过四万人。

    所以鞑子最后还是依靠汉奸部队提供主力人数。汉八旗多是关外汉人尤其是辽地汉人,以及被抬旗了的包衣充任,跟随鞑子的战意还是不错的,估计有三五万人参加了今日之战。

    最后的绿营,倒是可以争取,他们都是关内汉人为主,也没被抬旗,如今故土大部分被我大明光复,他们应该及时醒悟才对。多尔衮当年计划二十万首批绿营、四十万预备役。但多尔衮最初的二十万,大多已经在多年血战中打光,或是随着姜瓖等反正。

    后续号称四十万,其实也有过半已经被我大明接收,在河南、淮北、山西等地光复时,鞑子也没有时间把预备役人口抽走,所以鞑子手头目前的绿营人口,最多也就是二十万不到,能拉到前线的,最多十几万,剩下就只能靠临时抓壮丁了。

    所以,我们要面对七八万满人骑兵、四万蒙古兵、三四万汉八旗,和十万以上的绿营。鞑子总兵力应该在二十五万以上,三十万不到,再细再精确的数字,暂时也估计不来。

    我大明在正面就有三十万北伐主力,人数是不少于鞑子的。

    西边还有吴三桂、姜瓖没有赶到主力战场,在侧翼保持压力,东边还有山东的李辅明,和海路的张名振,也可以策应骚扰,

    这四路策应之兵,加起来也不下十五万人,后方还有预备队可用。我大明为此番灭清,一共可用五十万众,所以信心方面大家不用担忧,朝廷会全力支持的。”

第356章 豪格的孤注一掷

    出于尽量在关内多歼灭清军有生力量的考虑,

    不把这些来去如风的真鞑留到将来关外战场再收拾、争取能多杀一个就多杀一个。

    张煌言在那日的军议后,大致也是梳理出了一个新的作战方略:他不得不在正面战场选择暂时持重相持,消耗豪格,同时等待一个更好的疲敌、围歼的机会——

    豪格的全部主力,不是已经被集结到了大名府和广平府、东昌府交界地区了么?清军控制的山东其他地区,以及河北与山西交界的一些边缘地带,如今已经陷入了空虚。

    而明军除了正面负责黏住豪格的三十万主力以外,还有东西陆路十五万人,海路五万人,可以迂回包抄,他们慢慢占地、蚕食豪格的两翼,形成一个更有纵深的三面包围圈,稳扎稳打,最终再寻求决战,显然可以比目前就莽上去,更容易取得歼灭性战果。

    当然,那日的军议上,很多知兵的将领也都指出了一个问题:这种两翼推进,争取三面包围态势的做法,绝对不能急切——因为一旦采取这样的措施,清军就是内线作战,二十五到三十万人拧成一股铁拳,在兵力调度上有优势。

    明军左右两翼一旦深入,被清军逮住机会孤注一掷揪着其中一路明军打,很容易就会崩盘陷入险境,尤其清军的骑兵比例很高,行动迅速,这样的风险就更大了。

    三十年前,萨尔浒之战,明军不就是想要毕其功于一役、争取围歼更多清军,所以使出了分兵四路包抄的打法么,

    最后被奴儿哈赤“任你几路来,我只一路去”,集中优势兵力打出了个时间差,把四路明军先后击破。

    而四路明军输就输在没法协调通讯、同一时间抵达战场,打成了添油战术。

    殷鉴不远,萨尔浒惨败给明朝文官留下的心理创伤烙印是不可磨灭的,张煌言当然也会谨小慎微拼命避免。

    因此,他最终权衡后,找到的改良版新办法,就是:分进合击、争取三面施压包围,也不是不可以,但两翼的部队推进,一定要非常小心,“结硬寨打呆仗”,每推进三十里就扎一个营!不能跟当年萨尔浒那样,动辄就是明军某一路轻装急进,长途奔袭行军。

    如今明军有绝对的攻坚和守寨优势,步枪大炮火力部署之下,只要有工事可以依托,遇到敌人重兵来袭击,哪怕清军人数是明军五倍甚至更多,明军也能坚守住,然后送信求援。

    所以,不给鞑子逮住找明军左右两翼偏师野战决战、各个击破的机会,就绝对不会出事。

    要逼得豪格就算想野战决战,也只能找张煌言那三十万主力决战,不给他挑软柿子捏的机会。

    这个改良版的方案,最终得到了全部一线带兵武将的支持,也就顺利执行下去了。

    当然,任何方案都不是万全的,武将们都支持了,不代表就没其他人反对。在军议的最后阶段,还是有一些负责后勤的文官向张煌言诉苦:

    这样的打法,注定会旷日持久,指望稳扎稳打机动到位,可能要到寒冬腊月时才能完成。而因为清军的坚壁清野,明军的筹粮是比较困难的,无法就地得到粮草。

    如今就已经需要在延津至汲县这段采用陆路车马运输,到汲县才能用船走漳水。或者是选另一条路,在东明和濮阳之间陆路运输。

    这两段陆路都有八十多里,加上两次卸船装车、卸车装船的损耗,运粮民夫和码头工人人吃马嚼就要多浪费很多粮食,一直相持对大明国力绝对是个巨大的损耗。

    不过,张煌言在这点上,请示了身在后方开封的朱树人,朱树人表示,这是对伪清的灭国之战,求稳能赢才是硬道理,钱粮靡费不用担心。只要能胜利,能歼灭鞑子主力,他不会限制张煌言的预算!

    朱树人还让使者给张煌言带了他的原话:“面壁十年图破壁,我大明在南方休养生息五六年,徐图进取,为的不就是这一刻么!这些年省下来的钱粮,就是为了这一刻花的!孤对兄的支持力度,可过于秦始皇对王翦率六十万秦军与项燕相持逾年时的支持!不会动摇!”

    朱树人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说张煌言只要能赢,就算跟当年王翦相持项燕一样相持,他都会从后方挤出粮食,张煌言也就彻底没有后顾之忧,放手去干了。

    ……

    张煌言选择了推进到漳水南岸、跟清军隔漳相望后,就高垒深沟,开始修筑从内黄绵延到濮阳的堑壕、土墙甬道。

    这样的姿态,自然让对面的豪格一开始有些摸不着头脑。

    从十月上旬到十月中旬初,豪格先是观望相持了五六天,保持警戒,以防明军是假装相持、实则准备找机会偷袭。

    等来等去,明军没有任何偷袭举动,也没有尝试渡过漳水搞点破坏,豪格终于有些沉不住气,决定打一些试探性的骚扰战。

    于是,清军经过两三天的冷静侦查后,挑选了漳水沿岸、内黄和濮阳之间某处看起来防守比较薄弱的野外工事区,找了个阴云蔽月的夜晚,派出一群数千规模的蒙古骑兵,偷偷渡过漳水搞偷袭。

    清军这种尝试,当然也不是乱选的,是真的做过严密细作,确认这段防区明军数量不足。

    所以渡河的举动一开始倒也顺利,部队成功上岸,然后只遇到了少量明军依托高垒深沟的节节抵抗。

    由于清军集中的偷袭部队人数远多于分散驻防的明军,仅仅两盏茶功夫的激战,清军就一度突破了防线,并且控制了一段堑壕、土墙甬道。

    然而,就靠这两盏茶时间的拖延,左右两侧的明军反应很快,立刻就支援补防了过来。当清军控制住部分工事时,更多的明军已经从三面形成了包围。

    血腥的拉锯厮杀后,蒙古人在这种阵地战战场根本施展不开,随着数以千计的武昌造步枪轮番攒射,蒙古骑兵纷纷倒毙,最终不得不败退,原路渡回漳水北岸。

    明军还趁势掩杀,把来不及下河的蒙古骑兵诛杀了数百骑,更多人受伤或选择了骑马涉水冲河,可惜漳水水位还不够低,很多人只能半途弃马游泳摸黑逃命。

    豪格初次偷袭失败后,还不甘心,后续七八日里,又尝试了两次小规模的消耗。但每次无不是以折兵一两千人收场,相比之下,虽然每次也杀伤了数百明军,但交换比明显很亏。

    而且清军总兵力本就比明军少,这样换人命换下去,绝对是没前途的。到了十月下旬,豪格不得不放弃这种尝试。

    “对面南蛮子巡逻防线的将领是谁?为什么每次反应如此之快?他们半夜不会松懈的么?相持那么久了还每日保持戒心?”

    豪格面对失败,也忍不住想找点借口,便狂躁地问了这个问题。

    好在鞑子方面基础的情报工作做得还是可以的,下面的人稍微一汇总评估,就给了他答桉:

    “回禀王爷,对面南蛮子负责巡守内黄于濮阳之间防线的将领,乃是南阳总兵李定国。此人原是西贼张献忠余孽,被蛮子朝廷收服后,一直跟随张煌言,打一些卖命的消耗战。

    数年前,英亲王阿济格还在世时,攻打张煌言镇守的南阳,便是被此人拖住,打了很久的消耗战,最后也是无功而返。”

    豪格听说要偷袭就要对付李定国,也是只能无奈彻底放弃。李定国的治军之严谨,布防调度之法度,还是在清军中颇为人知晓的。当年阿济格败退后,就渲染过,谁也不想去跟李定国消耗换命。

    而豪格因为犹豫不决、胡乱尝试,也耽误了半个月的时间,前后付出了五千多伤亡,这点人对于总规模二十七八万之间的清军而言,并不算多,可一直小规模打败仗,士气损失也是很明显的。

    加上这半个月里,明军在山东方向,由李辅明、张名振,取得了不小的圈地进展,又夺取了两座州府。

    在西边的山西方向,姜瓖在休整后,也被朱树人命令出了井陉口,开始骚扰清军控制的真定府。吴三桂则是选择了跟南边一些的骚扰路线,威胁邢台周边。

    姜瓖和吴三桂也很擅长保存实力,都是严格执行了三十里一扎营的“结硬寨、打呆仗”,稳扎稳打,推进得虽慢,却极为坚定。

    豪格军也有酌情分兵试图反扑,但姜瓖和吴三桂每次遇到清军主力逼近,立刻转入死守。虽然他们各自只有三四万兵马,但哪怕清军来十万人进攻,姜瓖吴三桂靠着步枪大炮死守营垒,清军也啃不动。

    ……

    豪格受挫之后,又感受到了张煌言缓慢而坚定的绞索,不由有些惶恐,便再次在魏县的幕府中,召集主要将领和谋臣,商讨对策。

    “张煌言与孤相持已有二十日,你们之前说张煌言原来,我军在大名府南部坚壁清野,让他们运粮不易,张煌言必然利在速战,眼下如何肯这样一直耗着?

    看吴三桂、姜瓖和李辅明都在稳扎稳打,推进占地,若是再拖延下去,被他们分进合击、稳稳地同时抵达大名、魏县战场,以众凌寡,我军当如何?

    洪承畴!你先说,当初是你劝孤坚壁清野的,是你说南蛮子利在速战的!要是我军将来被拖到三面包围,如何破局!”

    被豪格问责,重要谋臣洪承畴也是有些局促。

    天地良心,“坚壁清野”这种毒计,一般也不是满人勋贵皇亲想得出来的。满人打惯了运动战,自己最喜欢因粮于敌,也最讨厌后勤统筹,很少会往这种“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狠招上想,他们就算烧杀掳掠,也是临时起意,并没有指望靠掳掠来执行某些大的战略计划。

    相比之下,那些铁杆汉奸谋臣,情况就不一样了,他们熟读兵法,也熟知汉人武装的作战风格、粮草先行,故而特别擅长搞这类针对性统筹。

    面对压力,洪承畴也只能帮豪格稳定人心:“王爷,臣至今觉得,坚壁清野并非谬策,如今这个局面,虽然明军选择了相持,看似取得了缓慢的步步紧逼之效,

    但这一切都是建立在他们推进极为谨慎的前提下的,如果他们把速度提上来,稍微露出破绽,那便是当年萨尔浒的局面。

    而已眼下的推进速度,到十月底,他们也拿不下真定县和邢台县,那些关键节点我军还是有留兵支撑的。明军想对我军完成三面合围,可能要到十一月底,甚至拖到腊月!

    而今年的冬天,看起来也暖和不了,到时候不但黄河封冻,漳水更要封冻,明军远道而来,不用跟我军抢时间的么?我军坚壁清野得那么彻底,等到北方河流无法用于运粮时,双方的相持必然生变。”

    豪格摸了摸自己的胡子,还没开口反驳,旁边的满达海率先开喷了:“迂腐之言!我军岂能等南蛮子三面合围!再说,就算他们冬天会河流封冻,停止运输,

    但眼下河流还没封冻之前,张煌言就在从后方拼命调运军粮到濮阳等地囤积,依我看,说不定他封冻之前就能存够腊月和正月两个多月的口粮了!甚至更多!

    等来年二月河道解冻、水量恢复,届时说不定明军已经把我们包围在此地了!春耕之时,阴雨连绵,土地泥泞,我们的骑兵也发挥不出战力。

    依我说,我大清仗的就是骑兵之利,而且北人耐寒,要分出胜负就得在冬天求战、速战速决,否则拖下去,哪怕我军运粮损耗小,最终也是我们国力先撑不住!

    南蛮子已经有了那么多富庶省份,我大清却是靠竭泽而渔、杀掠河北百姓筹集的军粮,来年春荒后,我们都没什么土地人口可以安心生产了,就算逼人春耕,河北沃野千里一马平川,南蛮子想破坏也很容易!”

    满达海如今已经继承了他刚刚过世的父亲代善的爵位,是礼亲王,自然说话也有些分量。他的话很快赢得了其他满人皇亲的支持,纷纷觉得洪承畴太怂、策略的损耗太大。

    豪格见状,也只是微微点头:“尔等所言,都各有些道理。不能指望一直耗下去,但冬天南蛮子补给不力、南方士卒畏寒的战机,也不能不利用。”

    其他人想了想,又由博洛想到了一个点子:“王兄,既然要削弱明军持久作战的耐力,还要趁着冬天发挥我铁骑之利,不如再稍稍相持观望,找个机会,

    等漳水即将封冻时,出兵迂回偷袭、沿漳水逆流而上,攻击内黄,或是敌后的浚县、滑县,削弱明军的粮草集结地如何?

    如洪尚书所言,一旦河道封冻,明军就无法再水路运粮了,但陆路的百里之内短途调配,并不受影响。

    如今张煌言分驻内黄、濮阳、清丰等地。只有内黄最靠近漳水上游,而且是跟明军后方来路相接。剩余二县,并不直接濒临漳水。所以明军主要存粮,肯定囤于内黄,更后方的屯粮地可能在滑县。

    我们等他们抢在漳水封冻前、把大部分过冬所需粮食,集中到最靠近战场的那处漳南码头县城后,再不惜代价突袭攻拔那座县城,把存量彻底抢了或者烧了,则张煌言数十万大军,必然因为无粮过冬、河道封冻无法再运,而不得不溃退。到时候我军再追击粮尽敌军,可获全胜!”

    博洛说得意气风发,原本还想再添油加醋描绘一番,把即将到来的决战,说成是另一场“松山大战”。

    毕竟当初崇祯十三、十四年那场松山大战的野战部分,就是因为洪承畴的部队冒进被断了粮道,困守后士气崩溃完蛋了。

    但博洛话到嘴边,才想起洪承畴现在已经是自己这边的人了,也就留了点口德,没有举例。

    负责最终拍板的豪格,在仔细揣摩了一下各方意见后,倒也觉得博洛此言似乎可行。

    作为满人皇亲国戚,他们都是熟读《三国演义》的,被刚才博洛这么一类比,豪格几乎觉得自己很像官渡之战时的曹操,而张煌言很像官渡之战时的袁绍。

    只要冬天黄河以北河道封冻没法运粮,再把封冻前抢运的屯粮地烧了,明军就没法过冬了。

    毕竟,深秋才开始对北方出兵,最大的弊端就在这儿:深秋起兵要想赢,关键是因粮于敌!把敌人的秋粮拿来给自己的兵吃!清军坚壁清野,明军没拿到河北当地的秋粮,那么军粮就是明军最大也最容易破的软肋!

    而且根据他的侦查,明军为了转运困难,并没有把内黄屯积的粮食,全部运进县城。

    可能是明军考虑到这些粮食不是给内黄当地军民吃的,还要转运各地,内黄只是一个中转集散地,如果全部运进城,将来再运出城,装车卸车装船运船多几次,损耗太大。

    加上内黄是个很小的县城,原本城里人口都没几万,现在却要供几十万大军吃一个冬天的粮食存储,把城里所有粮仓都存满了也放不下,还得拆民房改建成临时粮仓。

    考虑到拆了再造,成本比在城外平地上直接造还费时费力,明军就选择了直接另造。

    所以明军选择了在内黄县城西门外的漳水南岸码头上,修了一个营寨,直接把天量的军粮存在这座防守严密的码头水寨里,营寨占地面积也极广,防守严密。

    不过在豪格看来,营寨防守再严密,也肯定比攻城要容易。明军几十万人分散多处,几个据点分别相隔六十里到八十里。

    如果清军能找准一个机会,提前偷偷集结部队,攻击明军一个点,明军其他援军来救可能要一两天,那他未必没有趁着这个时间差,把明军军粮大部烧毁的胜算!

    当初官渡之战,曹操去烧乌巢,乌巢开战后到袁绍的救援部队抵达,不也过了大半天乃至一天多么!

    权衡再三,豪格觉得与其等敌人慢慢卡紧脖子,还不如搏这一把。

    “那便如此决定了,再隐忍几日,等漳水封冻、明军后方粮食不可能再运上来时,就主动出击,把内黄县西门、漳水码头水寨连同明军主粮仓一起烧了!逼迫张煌言退兵,随后再全军追击!”

第357章 大清存亡,在此一战

    洪承畴在确信豪格已经听信了满达海和博洛的建议后,就陷入了沉默,此后几天,再也没给豪格出谋划策。

    他知道,他大清走到这一步,翻盘的希望本就非常渺茫了。

    就算豪格听他的,也只是稳妥一点、多保存一点力量,即使将来战败,损失也能尽量可控,但并不能增加多少胜算。

    在绝对的实力面前,谋略是无法从根本上扭转强弱的。

    而豪格选择了满达海和博洛的路线,就意味着他要赌大一点,搏狠一点,胜率或许会比洪承畴的持重方略更高,可如果没赌中,赔进去的本钱也会更多。

    这两条路线,谈不上绝对的对错,买定离手就一条道走到黑吧。

    洪承畴想明白之后,就开始迷茫地悄咪咪暗中收拾起行李来,以便一旦出现变故,可以跑得快一点——也不知是模仿官渡之战前的沮授,还是汉中之战时的杨修。

    时间过得很快,豪格一行要等下雪、等漳水封冻,再寻机与明军决战,而随着时间临近腊月,这样的天气马上就来了。在等候大雪的过程中,吴三桂、姜瓖和李辅明的推进,也是稳扎稳打,已经机动到了清军主力侧后。

    这一日,大约是腊月初三吧,大名府全境都被一场大雪覆盖。大雪的范围很广,河北周边数府乃至隔壁山东的东昌府,全都是连降不息。

    洪承畴看到大雪,不禁有些凝重,次日一早,策马出营观察,果然见漳水已经结了一层冰,冰面也覆盖上了积雪,远远望去白茫茫一片,难以分辨泥地与河面。

    洪承畴只能是借助着地势的高低,勉强估计了一下河面的位置,让身边的侍从从河沿的积雪下刨来几块不大不小的石头。

    他持石在手,估摸了一下远近,往估计是河面的位置砸去。

    “噗喀通”轻微的穿雪声夹杂着冰面开裂声,石头最终还是落入了漳水。

    洪承畴失神抬头看天,叹了口气:“冻得还不够厚实,不过看这天气,最多一两日内,便是决战之期了。”

    回到临漳县城内的临时衙门,洪承畴正在想着自己的生命可能会如何结束,忽然又得了一个老相识上门拜访——并非满人同僚,还是那种当年一起跟他投降的老汉奸。

    对于这样的故旧,如今愈感孤独的洪承畴,自然还是要第一时间接见的,所以他的侍从很快就把人放进来了。

    洪承畴见之大惊:“复宇兄,何以至此?肃亲王不是让你领兵协助屯齐守邢台么?莫非邢台已经失守?”

    原来,来人乃是祖大寿,说起来,也算是当年松锦大战,害得洪承畴身陷重围、最终覆灭投敌的导火索了。

    当年松锦大战,洪承畴被迫冒进,就是因为崇祯逼着他救援被围困在锦州的祖大寿嘛。最后洪承畴完蛋了,祖大寿也投了,算是难兄难弟。

    祖大寿也是心情极为复杂:“邢台确实失守了,不过倒也不算被明军强攻拿下,是数次激战后,屯齐贝子主动弃守的,肃亲王也准了,让他退到沙河一线布防。

    反正肃亲王觉得,时日已经拖够了,没必要再白白多浪费八旗儿郎的性命,这几日才刚推进到沙河的明军,也赶不上正面战场的决战了。”

    豪格战前就已经定下计划,不计较一城一地的得失,守住西线侧翼,是为了防止从山西迂回向河北的那部分明军、在正面决战时赶到战场助战。

    现在天降大雪,气温骤降,豪格觉得决战之日就在一两天内了,所以邢台被攻得太猛,死守伤亡太大,该放弃就放弃呗。而西线迟滞的清军退守沙河,还能再拖好几日,算算时间已经够了。

    决战赢了,现在放弃的土地都能拿回来;决战输了,现在没丢的土地将来也得丢,没有意义。

    洪承畴当然也能理解这一切,但他还是不能理解祖大寿为什么会被安排来这里。

    他想了想,忍不住继续问:“可就算邢台弃守,退保沙河,你的部曲不也该继续留在沙河防守么?为何会至此?复宇兄,恕我直言,此前肃亲王便不太放心贵部直接参加正面决战……”

    祖大寿入清后,在汉军旗内还是有一定的地位的,他的部曲也被编进去了。汉八旗中的正黄旗、两白旗,都有祖家的人。

    只是祖大寿本人一直被提防,不太让他直接领兵,主要是他太能两边倒乱投降了。就算祖家人要领兵,清廷也会把家属统统扣了,比如让他儿子祖泽溥或者侄儿祖泽远带兵时,就把祖大寿本人扣在北京。

    这次豪格依然提防着他,没让他来正面决战战场,内心显然是怕他出乱子连累友军士气。

    面对洪承畴的不解,祖大寿只是苦笑:“肃亲王此番,让我这把老骨头,就待在临漳看戏罢了,至于部曲调去何处,我也不知了。

    部堂请想,如今攻打邢台、继而进逼沙河的是何人?是三桂!王爷还能安心我助屯齐守沙河么?”

    洪承畴恍然,祖大寿是吴三桂的舅舅,现在吴三桂都打到邢台了,豪格确实不可能让舅舅去协防外甥,那太危险了。只能是把祖家将全部扣住,然后只抽其兵力,以将领为人质,逼着他们在清军主力眼皮子底下当炮灰。

    加上洪承畴刚观察过天气,知道决战迫在眉睫,这时候祖大寿被调来,有什么用途,已经一清二楚。

    他不由有些物是人非、机关算尽到头来却一无所得的宿命感:“哈哈哈哈……复宇兄,你一生数次反复,无非是想保住你们祖家军,保住你们辽西将门的利益,到头来,却是难免一场空。

    你我真是枉做小人啊——事到如今,洪某也不怕出言不逊了,你若是要向肃亲王出首,随时可以去,就说洪某大不敬。

    当年我真是彻底心灰意冷,觉得天下有先帝那等刚愎自用之主,大明已绝无幸理,为一个注定灭亡的人尽忠,后世史笔握在灭我的人手中,也未必能给我写出什么好来。

    若是降了清,好歹将来修《明史》的是我同僚,可能还得个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子贡曰,纣之不善,不如是也甚矣,是故君子恶居下流,天下之诽归焉。

    春秋之人就知道,商纣的恶行虽有,但绝没有诸子百家传唱得那么多。只是商纣灭亡久矣,诸子百家为了贩卖自己的主张,每举亡国恶行教训的例子,就言必称商纣,最后历代陈陈相因,累积而成。

    为失败者殉死,纵然一时得了美名,百年之后,也难免被执了史笔的新朝文人玷污。自齐太史、晋董狐、太史公亡后,天下已千八百年无不怕死的史官,敢秉笔直书当朝篡逆。洪某太清楚当今天下文人风骨,当时若死在松山,后人也未必觉得我轰轰烈烈……

    谁曾想,最后竟能横空出世朱树人,把大明又拉回来了!我辈真是枉做小人……我已五十有六,虽死何憾?再降大明是不可能的,也受不了反复之辱。若是能死于此,得将来史笔说我在松山时便已殉国、下落不明,那该多好……”

    祖大寿也是被说得沉默不语,还不得不道歉几句,说当年是他害了洪承畴陷入重围,最后兵败投降。两人唯有喝酒买醉而已,也不知又密谋了些什么。

    ……

    时间很快又过了一天半,转眼便是腊月初五的半夜。

    大雪已经整整两天,虽然雪势看着有转小的趋势,但稍有生活经验的人都知道,寒冬之际,暴雪初晴后的融雪天,气温只会比下雪的时候更冷。

    所以,漳水仅剩的那点残水,也已彻底封冻,哪怕是铁甲重骑策马奔驰,甚至用马车拉着红夷重炮过河,都绝无问题。

    豪格本人,这几天也已经从魏县移驻到了西边一些的临漳县,以便随时对内黄的明军屯粮大营动手。

    此刻一切准备万全,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豪格提前吩咐部队白天补觉、二更造饭,三更完成集结出营行军,这样经过两个更次不算太紧急的行军,差不多五更天就能赶到内黄县城西的回隆镇,也就是那个漳水南岸的码头屯粮小镇。

    十几万大军的出击,搞偷袭是不可能的,夜间作战更是会导致己方混乱。所以最极限的打法,也只能做到“夜间行军、黎明开战”。

    一切看起来很顺利,经过几个时辰的辛苦,五更过半时分,十几万清军已经逶迤出现在数十里正面宽度的战场上,沿着漳水铺开。

    此次战役之前,豪格集结到正面的总兵力,不过二十七八万,前段时间的消耗骚扰,小规模作战,累计折损减员也有一两万了,

    所以眼下可用之兵,最多在二十六万,分驻沿漳三县、一百五六十里宽度的战场。

    为了今日之战,豪格从中选了十六万人,单独放在临漳县和内黄县之间这段西线战场,剩余魏县、大名等中路东路战区,加起来就只剩十万人。

    不是豪格不想集中更多兵力,而是再集中就展不开部队了,也没法快速投入战斗。好在留在中路和东路的部队,也不会闲着,他们也会适时发动佯攻,牵制住对面之敌,让明军同样无法集中全部力量来西侧救援。

    他们扮演的角色,就相当于曹操去乌巢烧粮时,也需要有人在官渡大营顶住张郃高览。濮阳、清丰等地的曹变蛟、黄得功,在豪格看来就像是张郃高览。

    另外,别看豪格只集结了二十六万人中的十六万,放在这主攻的一路,但部队的战力强弱,从来不是数人数的,还要看质量构成。

    豪格拉到临漳-内黄战场的十六万,已经包括了前线全部六个满人旗中的至少五个半,七万满人骑兵。还有几乎全部的蒙军旗,一共四万蒙古骑兵。

    一共十一万的骑兵,加上五万汉军旗、绿营的步兵、炮兵,从构成来看,这绝对是他大清立国以来,凝聚的最强一击。

    当年萨尔浒也好,松山大战也好,哪怕是八旗尽出,但当时的动员率也没那么高,做不到让所有十五岁以上满人男丁能当兵尽当兵。

    豪格今天是把整个清国包括蒙古、所能控制的骑兵力量的三分之二,都孤注一掷砸到这儿了。

    除了骑兵之外,为了确保能第一时间突破明军的营寨工事,豪格还拉来了满清立国以来,规模最大的一支炮兵部队!

    当年多尔衮以八旗全力试图突破山海关时,不过集中七八十门大炮孤注一掷。

    后来多铎率军十五万征江南,出兵时带的也只有六十门红夷大炮。最后打到南京城下,发动决死一搏的攻坚战时,只剩四十六门红夷大炮可用于轰击南京城墙。

    相比之下,今天豪格集中了他能弄到的尽量多的红夷大炮,总数达到了惊人的一百三十门!

    其中大约二十几门,是清军入关前的旧货,剩下一百一十门,都是入关后这六年,慢慢重新建造改良的。

    毕竟此前多铎、阿济格、阿巴泰三次崩盘覆灭,已经把清军入关前积攒的存货家底浪掉了至少七八成,豪格拿出来的大炮,当然也就主要依靠这六年节俭新造的了。

    按照北方地区原本的工业基础,加上鞑子在关外的产能,当初多尔衮活着的时候,一度觉得可以把他大清的重炮产能提高到每年五十门。可惜后来事与愿违,前方连连战败,内部经常闹流贼,生产力破坏太大。

    实际上这六年里,满清的火炮工业产能比理论值减半还不止,那么多年攒下来,也没攒出两百门产量,今天给豪格这么多,已经是竭尽了全力。再要多,就得吧北京城墙上的守城炮也拉来了。

    ……

    眼看着骑炮兵全部机动到位,豪格终于下达了总攻的命令。

    一时间,在黎明前的黑暗中,这一段漳水北岸的阵地上,百炮齐鸣,对着南岸的内黄城和回隆镇码头大营狂轰滥炸。

    清军这几年也吃够了明军骑兵炮战术的苦头,渐渐回过味来,也试着学习,想让重炮拥有随骑兵部队快速推进的能力。

    只可惜,清军的科技工程能力始终是短板,所以哪怕硬学,也只是学了个浅表的战术样子,即使用新造的重型马拉炮车,把重炮拖着跟骑兵部队快速行军。

    而明军骑兵炮的快速展开、快速推进,清军并没法学习,因此他们的炮兵阵地在长距离快速转移后,一旦展开到作战状态,就很难再机动推进了。

    换言之,从开炮状态再要转回装车状态、再往前推进、重新部署展开,可能要几个时辰,一天最多也就往前推进两三次。

    相比之下,明军的骑兵炮,最关键不在于机动速度,而是部署灵活,敌人退走后,射程够不着了,可以几分钟内重新装车拖挂,机动到新阵地后,几分钟内又重新部署开火,一个时辰可能就能往前转移两三次。

    不过,这些差异,在此刻刚刚开战时,表现得并不明显,反正清军只是要轰明军的营寨外围工事,这些是固定靶。

    一时之间,回隆镇上的明军屯粮大营,火光处处,帐倒仓塌。用挖堑壕挖出来的夯土筑造的寨墙,被实心铁弹打得处处缺口,上面的木栅尖桩更是崩摧折断,碎木乱飞。

    豪格见初次火力准备效果不错,立刻让部将遏必隆带着几个甲喇的满人骑兵,立刻对着明军营墙被轰出缺口的位置,发起试探性的冲锋。

    不过他也长了个心眼,知道明军没那么容易打垮,出击之前也关照遏必隆不用冒进,如果明军有组织起反击火力,就赶紧退回来。

    遏必隆领命而去,数千满人精骑,马蹄上都绑着防滑的稻草绳,就在连底冻结的漳水冰面上,踏冰而进发起冲锋。

    “不许退却!不许高声嘶吼扰乱军心!步枪队准备!开火!”

    对面的明军将领也不含糊,在工事营墙被轰得七零八落的情况下,已经让巡夜的火枪队全部占住了残骸背后的制高点,把装填好的黑洞洞枪口朝着漳水河面。

    随着开火令下,数以千计的武昌造步枪喷吐出火舌,让遏必隆麾下的满人骑兵不时惨叫倒下。

    清军骑兵也以骑弓抛射反击,胡乱盲射,一时矢如雨注,各种枪弹炮弹鸣镝撕裂空气的破风之声,怪叫着带来阵阵死亡。

    遏必隆那边倒是没有恋战,发现明军步枪队并没有因为一开始的猝然遇袭露出破绽,他也立刻退了回去,只是留下数百死伤。

    而随着遏必隆退走,豪格见直接破口偷袭无效,就把全部资源倾注到更充分的炮击火力准备上。

    好在对面的明军也没有闲着,哪怕黑暗中一开始看不见远处的清军炮兵阵地,但随着清军开炮五六轮后,明军炮兵也靠着火光反推,大致摸准一个方向,开始猛烈反击。这个时代的炮兵大多还是直射为主,也不需要测距,左右方向不错就能开火。

    只有那些用到开花弹的火炮,或者是臼炮,需要精确弹着点来确保爆破威力,现在摸黑,只好先学清军一样打实心铁弹。

    “南蛮子居然在这一处营地就有那么多重炮?他们如今的国力,究竟有多强?”

    眼看着火炮对轰了几盏茶的工夫,豪格拿着红夷原装的老式望远镜观察,心中也是暗暗惊惧。

    他不知道对面的明军有多少大炮,但至少明军炮兵声势肯定比他猛,怕是至少有两百门了吧。这还只是内黄县这边,要是把濮阳等地的战场也算上,明军不知能有多少炮。

    好在清军这边本就没有防御工事可以破坏,只要不被铁球直接轰到人马和火炮本身,也就没什么可损失的,无非双方换命而已。

    事到如今,能跟明军安安稳稳换命打消耗,清军都已经不能拒绝了。

    眼看着摸黑又轰了一刻多钟,天色终于渐渐放亮,可以比较清晰地观测清楚对面的敌人。

    在晨光之下,豪格远远看到对面的营寨已是断壁残垣,贴着漳水河岸的寨墙壕沟体系几乎是彻底毁灭了,骑兵可以沿着整条战线,想从哪儿突破就从哪儿突破。

    而明军的炮兵,倒是躲得挺远,看发射时冒出火光的位置,至少在营墙后一里地远了,难怪不怕清军的火炮——明军是在清军射程之外反制轰击的,而清军的火炮,就只能轰到明军的防御工事,和一线填防线的步兵。

    随着天色渐渐转亮,明军的炮击精度也开始提高,开花爆破弹也开始被使用,清军这边很快陆续有重炮被明军轰烂,周遭的清军炮兵一时也死伤无算。

    豪格知道不能再拖了,这才下达了全线总攻的命令。

    “不能再拖了,否则南蛮子火炮射程远于我军,只会白白被他们消耗。让步骑全部压上去,逼得明军不敢躲到后方避炮!

    满达海,你从左翼出击,让鳌拜为你先锋!博洛,你从右侧出击,让遏必隆为你先锋!大清存亡,在此一战,务必竭力、誓死奋迅!”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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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姓窃明介绍:
朱树人回到了崇祯十二年,大明已然彻底病入膏肓。
自己区区一个秀才,连官都不是,用正常手段怎么来得及拯救大明?
既然如此,只好用一些非常手段了。国姓窃明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国姓窃明,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国姓窃明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