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历史军事国姓窃明TXT下载国姓窃明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国姓窃明全文阅读

作者:浙东匹夫     国姓窃明txt下载     国姓窃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400章 把微积分献给尊敬的摄政王殿下

    莫顿船长虽然讨厌查理二世,从英国叛逃到了荷兰。但他内心反感的终究只是那个开历史倒车的统治者本人,而不是自己的祖国。

    所以对于牛顿的软磨硬泡,他最后还是花了一点资源,通过他认识的荷兰同行,各种操作请托关系,最终顺利把牛顿送到了南京,还打通了大明科学院生化所部分官僚的门路,

    让牛顿见到了如今正在负责大明科学院生化所的宋明德——没错,就是那个二十年前仅仅以秀才身份投靠朱树人的家伙,宋应星的远房侄儿。

    大明科学院的负责人是侍郎级别的,下面的所负责人都是员外郎级别。但个别当下最受重视、研发资源最高配的所,负责人可以到工部郎中。

    这宋明德眼下就是享受的工部郎中的待遇。他其实也不是搞化工出生的,但作为行政官僚,专业不重要。

    反正在摄政王的“新君第一个七年计划”里,大明科研工作的重头就在化工领域,所以把心腹派到最重视的所当负责人,完全没毛病。他只要懂管理,明赏罚就行。

    当初宋明德投靠朱树人时,也不过二十来岁年纪,如今已经年近五旬。他那个远房叔叔宋应星,早已仙逝,在世时也算是为大明的科研工作做出了不少贡献,死后享受了追赠工部尚书的待遇。

    此番牛顿前来时,宋明德也没当回事。

    因为最近科学院里发生了不少事情,虽说跟工作无关,但也繁琐得很——隔壁天文所的负责人汤若望上个月刚刚过世(汤若望死于1666年,这个就不弄蝴蝶效应了,顺应历史),摄政王朱树人就让宋明德稍微照看着点,等接汤若望班的南怀仁接手工作。

    宋明德又不懂天文,数学也相对差些,他自己化工所的活儿都管不过来,哪有那么多精力分给那些俗务?

    偏偏南怀仁在天文历法方面虽然专业素质很强,是汤若望最得意的亲传弟子,但他毕竟比汤若望年轻了整整三十岁,年纪资历摆在那儿。直接接任师傅的所长位置终究有点不能服众,才需要资历官位高的人帮着过渡兼职镇场。

    牛顿求见的时间节点,刚好不赶巧碰到了这么个软钉子,也只能算是他命不好。

    ……

    宋明德在非常烦躁不情愿的情况下,第一次见到了牛顿。

    一见面,他大致问了对方来意和身份,听说是一个叫英吉利国的泰西之地国家来的学者,想恳求大明摄政王、派出大明自营的远洋商船队,

    去英吉利国贩售石炭酸、浓硫酸和砒酸氢纳等新产品,以及其他帮助解决鼠疫的药物。若能帮英吉利渡过伦敦大鼠疫,英吉利国自然愿意对大明重酬感恩,求为盟好云云。

    牛顿的汉语口语还不太好,听得宋明德就有些郁闷,他心里存着别的事儿,就随口打岔:

    “这石炭酸、砒酸氢纳等物,虽是我生化所这两年新研制的良药,但是否能对外贩售,我说了不算。朝廷曾有严令,上述之物要先战略储备一批,以备不虞。你还是另请高明吧。”

    宋明德也不可能跟一个老外说大明的军事机密,不可能把大明要为了对缅越用兵而提前囤积消毒剂的事情说出来。打官腔也就再正常不过了。

    牛顿并不擅长官场社交,而且还有巨大的文化差异,所以只好直白地请求宋明德帮他指一条路,还说可以尽力互惠互利,力所能及的地方帮宋明德做一些小事。

    似乎为了证明自己的实力,他还说:“我在英吉利国时,就听说大明摄政王求贤若渴,十八年前为了求得笛卡尔先生为他效力,竟扣下了七千荷兰俘虏,要求奥兰治亲王交出笛卡尔先生以为交换。

    在下虽然不才,也曾蒙剑桥大学多位师长赞许,在天文、算学颇有所长,只要宋大人能为我指点明路,在下愿意献出一些学术发现,作为交换。”

    牛顿来之前,好歹是打听过的,知道大明科学院的政绩考核,都能出的成果数量有关。哪怕是引来外国人献上科学发现,署名权并非科学院的人自己的,但也可以算政绩。

    宋明德原本对这个年轻人很是轻视,但听说对方以天文、物理、算学自傲,便戏谑地仔细上下打量:

    “你说的剑桥大学,在你们英吉利国,排得上号么?在整个欧罗巴如何?跟荷兰人比又如何?”

    牛顿不敢夸口:“剑桥大学虽不敢与荷兰的莱顿大学相提并论,毕竟莱顿大学出过笛卡尔和惠更斯这些大师伟人。但我剑桥至少在英吉利已经是无有敌手,和荷兰人相比,除了莱顿大学以外,也无可敌手。”

    宋明德见对方也不是一味吹牛,反而略信了一两分,他灵机一动,起身拿来几个卷轴,然后丢给牛顿:

    “光说不练假把式!看伱还算实诚,给你个机会。是这样的,这是我大明科学院天文所刚刚逝世的汤若望所长的遗著,你且看看他的著述,能不能把上面的行星运行题解算出来。

    如果能解,你再出几道题,要难度恰当,同时又有实用价值,值得去投入资源观测验证的那种。我好拿去考考汤老先生的得意高足南怀仁老弟,还有天文所其他资历深厚的同僚,帮南老弟立立威。

    这事儿若是能做得好,我自然信你有真才实学,可以帮你引见能拍板卖砒酸氢纳的要人。”

    牛顿一听是关于天文历法计算的,顿时来了精神,立刻抖擞接过汤若望的遗著,稍微看了几眼,立刻心中大定。

    这天文历法计算水平,放到欧陆最多也就是个涉猎算学专业的普通大学教授实力罢了,甚至可能只是个厉害点的大学助教。

    牛顿用不惯宋明德提供的毛笔,就从衬衣胸口的口袋里掏出鹅毛笔,蘸着东方的砚台墨汁,文具中西合璧一统刷刷刷,很快把答题纸递还给对方。

    宋明德看得一愣一愣的,一时又不辨对错,只好清了清嗓子:“来人,送这位牛先生下去,好生款待。牛先生,你且安心歇息,本官今日还有些公务急着处理,后天有暇再深聊。”

    他心中暗忖,是骡子是马,明天给南怀仁他们考校考校,自然分得出真假高低,何必他一个外行人操心呢。

    ……

    此后两天,牛顿就宅在江宁镇上的大明科学院附属疗养院里,吃吃喝喝混日子。

    大明科学院的招待还是不错的,好酒好肉,香茶美点,纱帐锦被,红木陈设。而且住科学院的招待所,还能无障碍同行江宁镇上全部的博物馆和动物园、植物园。

    牛顿虽然物理和算学天下无敌,但毕竟不算富裕,此前也没钱跑遍天下。欧洲如今还没有博物馆和动植物园,无法在一个地方见识到四海奇珍。

    牛顿见识了大明科学院附属的那些博物院,顿时惊为天堂,等候召见的这几天时间,还不够他把所有展区逛一遍的。

    当三天后,宋明德再次主动找上门来时,牛顿还在动物园里研究一种从没见过的黑白熊,而大明方面制作的标牌显示,这东西的学名叫“貊兽”。

    “牛先生,怎得不在馆舍歇息,本官找了你好久。”虽然是十一月初的天气,但宋明德依然跑得满头大汗,看起来很是焦急。

    牛顿见对方如此礼遇,连忙表示是自己“贪玩”了:“我没见过这些珍禽异兽,一时贪玩了,害得宋大人好找。”

    宋明德跟三天前相比,却是完全换了一副表情:“没关系没关系,牛先生,你真是幸运。那天你做的答卷,和出的考题,我昨日让南怀仁和天文所的同僚们都参详过了。

    南老弟也只是堪堪能勉强解出一二,至于天文所那几个空有资历的酒囊饭袋,统统败下阵去。唉,要不王爷经常说,算学这东西,最能看出真本事,不会就是不会,不在年齿老少、资历深浅……”

    牛顿面无表情地听着,直到这儿为止,他还没听出宋明德为什么会对他前倨后恭。

    就这?值得么?

    好在牛顿也有点城府,既然听不出来,他也不会表态,就继续静静听。

    宋明德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要不说牛先生你运气好呢,若只是如此,也就罢了。本官助南老弟建立威信后,又把天文所的事儿,跟科学院的方院长汇报了一下,还把您写的卷宗留给方院长过目。

    谁知方院长晚上回去,不知怎得跟王爷提起了,今儿一早王爷亲自来了科学院视察工作,点名要召见你——你看这事儿不就巧了么?如今我大明天下,一切大政方针,都是摄政王殿下一言九鼎。你能蒙他亲自召见,有什么要进言的,只要得他首肯,还有什么不成的?”

    牛顿这才被惊得说不出话来,足足缓了好久,说话的语音甚至有些哆嗦:“宋大人,我没听错吧……您是说,摄政王殿下要亲自召见我?

    我只是一个英吉利国来的剑桥毕业生啊!我才23岁啊,去年刚毕业的啊,我能有什么值得摄政王殿下亲自召见的?”

    牛顿只觉一阵血冲脑壳。

    别说朱树人这种级别的大人物了,就是查理二世或者奥兰治亲王或者护国公克伦威尔那种相对小角色一点的存在,他都没见过啊。

    可惜宋明德也无法回答他这个问题,只是关照了他几句,让他别失礼,然后还暗示他“见到摄政王之后,应该表示自己对这几天的招待很满意很感激”。

    宋明德之前跟方子翎接触时,已经听出了弦外之音,王爷似乎对这个欧罗巴来的天才数学青年很重视。所以,一定要让王爷知道,自己之前招待得很周到,“礼贤下士”。

    牛顿当然不会在这方面使绊子,当下表示这些都可以接受,但是在觐见摄政王之前,希望可以让他先回馆舍准备一下,拿点东西,宋明德也答应了。

    ……

    不一会儿,艾萨克.牛顿便在晕晕乎乎的状态下,被带到了大明科学院的正堂。

    堂上两张金灿灿的金丝楠木椅子,正中间那张还全方位包裹了黄金雕饰,端坐着一个四十来岁既儒雅又威严的峻拔男子。

    那男人的仪态跟包裹黄金的金丝楠木座椅是如此地适合,再加上大白天旁边也点着一种从未见过的明晃晃的灯,以至于给人一种他本人也会如太阳一般放射出万道金光的错觉——至少牛顿的感觉是这样的。

    旁边那张没有包金的金丝楠木椅子上,则侧坐着一个纤细典雅、端庄大方的贤淑女子,那女子戴着薄薄的面纱,实际年龄其实也有接近四十岁了,

    但因为面纱遮挡的若隐若现效果,加上其纤细的身段和肤若凝脂的光泽,让人误以为也就是二十来岁的少妇。

    好在进门之前,宋明德已经给他提前介绍过了。牛顿知道,那个女子便是摄政王殿下的侧妃之一方氏,帮着摄政王执掌着相当一部分文教科学方面的工作。

    这位方氏著作过好几本博物学百科,和其他一些科普著作,其中一两本,其实牛顿此前远在英国都读过,不过是欧洲人自己翻译成英语的。

    此刻亲眼见到了摄政王,和令人敬仰的学界前辈,牛顿还是忍不住生出一股朝圣的心态。

    “尊敬的摄政王殿下,英吉利末学后进,承蒙圣恩得以觐见,不胜荣幸。您的威光从墨西哥照耀到曰本,地球人民均感恩泽。”

    牛顿用的是跟平行时空那个马嘎尔尼差不多的礼节,就是以手扶胸、单膝着地,如同骑士受封。

    朱树人坐在上位,其实一直在仔细打量对方,内心的好奇肯定是免不了的。

    虽然穿越已经二十多年,什么大人物没见过,连十八年前笛卡尔都为他效力过了。不过看到艾萨克.牛顿的时候,朱树人内心依然有那么一丝不真实感。

    牛顿蹩脚的汉语,他大致能听懂,也用汉语戏谑回复:“墨西哥和曰本之间,不是只有一片汪洋大海么。”

    牛顿懵了一下,连忙表示:“我是说从大西洋走,整个美洲大陆和亚欧非大陆。”

    虽然大明还没特地组织过环球航行,但这个时代的西方人,已经绝对不敢怀疑大明开眼看世界的格局了。

    至少从二十年前开始,这种趋势就越来越明显了,如今在伦敦在阿姆斯特丹这样的西方顶流大都会,越来越多的明白人都能理解大明的潜力。

    朱树人也没跟他闲扯别的,直接随和地垂询:“听说你是剑桥大学毕业的?但受的却是笛卡尔和惠更斯先生的学术思想传承?此番来大明所为何事?”

    牛顿连忙把他已经跟人说过好几遍的“希望来大明买新式灭鼠药和消毒药,挽救伦敦大瘟疫”的想法先说了。然后才提及他本人也是因为躲避瘟疫,所以出门游历留学。

    似乎为了强调自己的利用价值,他简明扼要说完需求后,立刻从怀里掏出几个卷轴,恭恭敬敬双手呈上。朱树人一个眼色,示意旁边的宫女接过。

    “这是什么东西?”

第401章 现代大学的种子

    看到牛顿让宫女呈上来的卷轴时,朱树人第一反应还是有些好奇的。

    因为时间紧迫,他也没工夫展开细细看,就先直接问了。

    牛顿这才精神抖擞又略带紧张地卖弄:“这些手稿上,有学生在剑桥时的毕业论文,还有最近两年闭门苦思的一些心得。

    数年前,学生在剑桥时,偶得一本惠更斯先生注译的大明科普读物,里面有简单介绍过一些对物体运动规律的猜想,还有对于原子论的阐述、对可能的几种基本元素的推定等等——那本书,便是方院长所著。

    那部著作对学生影响甚大,此后数年学生便潜心钻研,试图用数学方法证明之,结果就偶得了这门新的数学工具,请方院长斧正。”

    牛顿说得非常诚恳,前半段是回答朱树人的,后半段则是眼冒崇拜地转向方子翎,诚恳匍匐求教。

    朱树人闻言不由笑了,同时他也毫不藏私地把那份半英半汉的手稿递给了老婆方子翎。

    他当然知道自己老婆写过些什么东西,不过,除了那些博物学著作以外,方子翎其他有真知灼见的物理化学猜想,大多最初思路都是来自朱树人。

    只不过朱树人不想以全知全能的神的形态示人,他已经权倾天下了,还要这种虚名干嘛?也不方便,这才只是点拨一二,让手下人去写。

    另一方面,朱树人也是知道,作为位高权重之人,如果学术成果再太多,很容易被后人阴谋论,说他是剽窃属下创意,把他描绘成一个虚伪小人。既然如此,还不如不要这些争议性的名声,做好本行。

    就好比若是21世纪,有些朝鲜科学家说,他们国家的最新最高科研成果,都是个别伟大之人做出来的,那外国人也不会相信啊,反而只会招黑。

    同理,哪怕是中国古代,吕不韦授权著《吕氏春秋》,会有人相信其中一部分内容是吕不韦亲笔么?

    萧统(昭明太子)让人编《文选》,外人会相信其中有他本人的学术贡献么?不可能的,这些人只要出资源当投资人就行了。

    那还不如他就只提供思路和猜想,让下面的人去研究证明,大大方方一点,下面的人还承他的情,会在回忆录里翔实提到摄政王对这些科学发现的贡献。如此将来史书上可信度反而更高,阴谋论的生存空间也会被挤压。

    此番牛顿提到的那几个“方子翎的著作成果”,其实也没什么,主要就是历史上的“牛顿运动三定律”的猜想部分,以及大明科学院这几年在研究物质的原子、分子论时,找到的几种基础元素,及其初步特性规律——

    需要注意的是,这些内容大部分只能叫“猜想”,而不能叫定律。物理方面的力学三猜想,都是没有严密数学论证的。因为此前的数学工具,也不支持全面、详尽的论证。

    在只有基础运算工具的情况下,能讨论一下匀速运动,或者匀变速运动就很不错了——很多初中高中物理课本里,对牛顿运动定律的讲解其实也就停留在这一步。

    但众所周知,完全体的牛顿运动定律,要彻底发扬光大,你至少得把其他不规则的运动也都论证了,也就是“变速且变加速的运动”。

    这种连力的变化过程和速度变化过程都完全不规则、最接近自然界真实情况的运动,你要数学分析出来,没有微积分就是扯淡了。

    所以说到底,朱树人此前为了占坑,也是为了指导大明的科学研发,在十几年前把类似牛顿三定律的特殊情况下的特例拿出来铁口直断,也就只能算是一个“猜想,以及找到几个符合这一猜想的特定解”,但不算“一般解”,也就没法“证明”。

    从中学物理课本,到《自然哲学的数学原理》,那还是有差距的。基本上要再加上大物里关于力学的微积分应用部分,才能算是完全体的《自然哲学的数学原理》。

    哪怕历史上的牛顿自己,从最初提出这些猜想,到最后全部证明完,也花了小十年的时间,然后又花了五六年,磨磨唧唧写出《自然哲学的数学原理》。

    ……

    另一边,方子翎和牛顿显然都不知道朱树人在想什么。

    方子翎只是接过了牛顿的手稿,然后仔细看了一会儿,一时也看不懂,但她神色很快凝重起来。

    牛顿见方子翎重视,也撞起了胆子,侃侃而谈介绍起来:“这份手稿的第一卷,就是我前年在剑桥大学的毕业论文,是证明了惠更斯先生十年前提出的、但他当时未能完成证明的广义二项式定理。

    后面两卷,是这一年半来,我对后续问题的思考,并且结合了对‘方氏三猜想’证明的需求,发明的一套新数学工具,我称之为‘微积分’。最后还有一卷,是我设计的对于‘方氏三猜想’的实验证明设计。”

    听牛顿最终揭开了谜底之后,朱树人心中那隐隐的期待,终于得到了证实。

    果然是微积分!

    天地良心,朱树人都有些惭愧了。他和他老婆,只能算是提出了猜想和举出了符合猜想的特例,在这个时空的历史书上,将来也只能这么写了。具体详尽的数学论证和实验论证,终究是牛顿完成的。

    谁让朱树人前世混到三十来岁,工作中也不需要怎么用到微积分呢?前世大学里那点高速知识,穿越后要是没个人提醒,都忘得差不多了。

    这还真不是开逆向金手指——将心比心,一个人离开大学后三十年,或许大学里学的很多结论性的东西还能记得。但高数题的具体运算解法,不摸着教材重新温习一遍,那是多半做不出来的。

    既如此,也就没什么好惋惜的了。

    何况,历史上的牛顿三定律算是牛顿本人从猜想到举例到数学论证,一气呵成。如今朱树人和方子翎好歹分别完成了前一两步,只是把严密性要求最高的第三步留到牛顿,也算是开了不小的挂了。

    ……

    历史上的艾萨克.牛顿,是在1665伦敦大瘟疫爆发后,选择了去乡下宅家闭关了两年半,结果于1667年秋宅出了“微积分”这门新学科。

    然后等剑桥大学在瘟疫后重新开校,验证了他的成果后,立刻授予了他“卢卡斯数学教授”的席位。

    (注:德国的莱布尼茨也在1672年发明了微积分,而且补充了很多牛顿没有涵盖的算法和证明。这两个人算是各自独立发明了微积分,内容各有贡献)

    如今这一世,牛顿也算是因为“站在了更多巨人的肩膀上”,所以加快了进度,提前大半年完成了微积分的手稿。

    朱树人和方子翎一边听着对方的讲解,一边仔细看着手稿上的内容。

    朱树人因为有前世大学的基础,如今算是重新捡起来,自然比方子翎反应还快得多。

    而且牛顿的书面汉语水平、终究不足以让他全部用汉语写数学手稿,主要是有很多专业术语名词,当时汉语里压根儿就没有对应的词,连英语单词都是牛顿自己根据词源逻辑自创的,所以想写汉语都不可能了。

    不过,这些数学单词和符号,在朱树人眼里,障碍并不大。他草草翻阅后,虽然挑不出错误,但却可以给牛顿提要求、画大饼。

    只见朱树人随口点拨:“你这个只是一般积分的算法吧?其几何等效本质,就是用来求解上下边缘不规则的、由两条函数曲线包裹起来的区域的面积。

    但如果要指导工程设计实践,我们还需要求两个上下曲面不规则的柱体的体积,这就要用到‘二重积分’。推而广之,

    如果还要计算完全不规则体,连侧壁都不规则那种,就该需要‘三重积分’——总之你这个叫‘微积分’的数学工具还有很大的深挖空间,想想怎么推而广之,增加其泛用性,才能真正造福人类。”

    牛顿闻言,顿时就彻底震惊了。

    他终于相信,刚才方院长谦虚的那几句话,说“这些猜想的思路,其实一开始是摄政王殿下亲自灵光一闪想到的。只是他日理万机,没时间处理科研,才只是提个想法起个头,具体工作都交给下面的人”。

    牛顿一开始觉得方子翎那是给朱树人贴金,但现在他已经彻底毫无怀疑了。

    摄政王殿下居然能看懂英汉混杂的数学表述和全部公式符号,而且一下子就能切中这个数学工具还无法解决的问题。

    这一看就是一个非常有想法,高瞻远瞩适合给属下压任务的天才。虽然他本人未必会参与研发,但他很清楚人类的需求是什么。

    一个擅长问出有价值有意义问题的人,往往比擅长解答这个问题的人更值钱。

    “噢,尊敬的摄政王殿下,您的睿智实在是在下平生仅见,我还以为你们需要很久才能理解微积分的价值……请原谅我肤浅的偏见。

    您的指点太对了,我确实觉得这个工具还有很大的改进空间,我一定会努力的!实在是太惭愧了,不知……不知凭我献上的这个成果,能否说服您接受前面的条件、派出大明商船队向英吉利国出口石炭酸、浓硫酸和砒酸氢纳,

    或许我这个成果确实还微不足道,但以后再加强完善,应该会很有价值的……”

    牛顿居然已经开始卑微地担心“自己献上的数学成果不够份量,不足以说服大明摄政王花成本、担风险、打乱自己原本的节奏,赚这笔小钱。”

    好在,朱树人还是求贤若渴的。

    他一摆手:“孤知道,不用解释。这样吧,你献上的这个微积分,将来确实能有大用,但现在还不完善。

    你愿不愿意与孤约定,留在大明求学、工作至少十年,期间本王自会比照科学院其他有卓著贡献之人,给你礼遇。

    如果愿意,本王愿意看在你是个不世出的数学奇才份上,暂时放松对大明的浓硫酸、石炭酸、砒酸氢纳和其他药物的出口禁令,并且派遣大明船队去欧洲贸易,普救被鼠疫所害的万民。”

    牛顿松了口气,连忙称颂:“尊敬的殿下,您的仁慈就像阳光雨露,泽被寰宇苍生。相信英吉利国百姓都会永远感戴您的恩德的。

    能够为您暂时效力,也是我的一种荣幸。”

    朱树人微微一笑,也不接话。虽然他对英国人没什么好印象,但既然还可以顺便卖药赚钱,那也不寒碜。

    他是去收钱的,不是去当国际注意战士的。

    顺便还能赢得牛顿的暂时效忠,这笔买卖赚大发了。

    自己之前零敲碎打的那么多科研工作,都还不成体系,一个个都是靠经验堆积和直接抄答案灵光一闪的个例。

    以至于只要朱树人自己不开挂指点方向,大明科学院的研究模式,就还是只停留在“突发奇想加试错”的层面上。

    当然了,不是说试错法就没有进步——至少相比于原本时空的大明,如今的大明已经算是“肯试错”了,原先那是试都不肯试,资源都不肯投。

    历史上一直到爱迪生那种人,研发不也是搞“灵感加试错”嘛,要不爱迪生怎么会说成功是“99%的汗水加1%的灵感”,那99%的汗水就是最笨办法的试错。

    在生化环材这些不太讲究逻辑的领域,试错法堆实验规模,也能大力出奇迹,所以大明前些年,就专注于化工研发,这是朱树人对自己禀赋有了充分认识后,扬长避短。

    但是物理数学这些领域,包括电学、机械设计,这些东西就很讲逻辑和悟性了,不是砸钱试错可以大力出奇迹的。

    直到如今,牛顿即将发力!大明终于可以把科研领域另一条腿,那条“理论指导实践”的路径短板,给补上了!

    这牛顿来得太及时了。

    从此以后,就是两手都要抓,两手都要硬!该大力出奇迹的大力出奇迹,该理论指导实践的就理论指导实践。

    朱树人甚至觉得,原本“科学院+研究所”的模式,到如今也终于不够用了。

    有了牛顿这颗种子,未来的大明要摆脱大力出奇迹的堆砌试错,就要引进如今西方也正在萌芽转型的近代大学体系,建立大明自己的大学体系!

    当然,西方那些垃圾的神学院法学院偏科烂货没必要学,那些也不比大明自己的国子监高贵多少。

    朱树人要学,当然也要以那些有自然科学基因的西方最顶尖大学为蓝本来移植。

    具体到1660年代后期,也就剑桥、莱顿这两所算是第一梯队,值得一抄,再加符滕堡的图宾根大学(出了开普勒)和萨克森的莱比锡大学(莱布尼兹在那里)

    所以,朱树人在得到了牛顿的肯定回答后,立刻表示,他会尽快组织船队启航,希望载牛顿来的那个英国船长可以领航。

    然后,他还希望牛顿多写几封信,给他留在欧洲的师友同学,让那位领航船长带回去,为大明招揽更多的当代自然哲学大学人才。

    朱树人还特地指出了,他希望将来能看到剑桥系、莱顿系、莱比锡系、图宾根系四系的人才,在大明都有代表,都能百花齐放。

    牛顿的震惊已经不够用了,所以他也没去怀疑摄政王殿下为什么对欧洲的顶流自然科学大学如数家珍,他就只当这是大明锦衣卫的刺探能力卓越,居然摸得这么清楚。

    牛顿绞尽脑汁搜索自己的人脉关系,连夜写了七八封言辞恳切地信件,还在信里说了,有大明的摄政王殿下,托人给他们捎来了见面礼,邀请他们来大明留学交流,

    哪怕不愿意终生在大明工作也没关系,完全可以作为一项人生游历。

    至于信里提到的见面礼,当然都是朱树人掏腰包的,他让负责启航去欧洲卖药的大明船队,额外携带了一批大明皇室都视为精品的瓷器玉器、锦缎苏绣、金银珠宝,用于到时候的送礼。凡是收了牛顿信的人,都可以附随得到一份纪念大礼包。

第403章 缅甸之战-上

    (发错章节顺序了,只好把内容替换回来,但章节名改不了了,这章其实是402章)

    朱树人意外得到了一个白给的牛顿的效忠,当然很是得意。

    不过,眼下的牛顿终究还不是完全体状态。

    历史上他22岁毕业、宅家两年半到25岁,初步发明出微积分后。回到剑桥又跟其他同事切磋磨合,花了两年时间完善。

    最终27岁时,才拿出足以称得上“初代完全体”的微积分,然后凭着这项成果,坐上了“卢卡斯数学教授”的席位——可别小看这个席位,那可是全剑桥仅此一位的至尊学阀,能享受每年额外100英镑的国王特许津贴,独此一份。

    现在牛顿有了更好的研究环境,朱树人也可以偶尔点拨他一下方向(也仅限于方向),或者说是提出需求,估计牛顿的研究进度也能因此加速。但不管怎么说,再加上一年半左右,才能出最终成果,那是肯定的,只会慢不会快。

    这样算下来,牛顿至少要忙活到小康六年的年中,才能腾出手来处理其他事情。比如朱树人提到的“为大明筹建近代化的、以自然科学为主的大学”。

    不过好在朱树人让牛顿写信回英国摇人,这事儿同样需要至少一年半时间——如今的大明四桅高速帆船,去一趟英国单程要九个月,往返最快也一年半。

    这还得确保此番十一月启航的船只,在过年之前必须抵达马六甲,如此才能确保在冬春之交季风换向时、驶过中南半岛的最南段,充分利用开春后的南风。

    而如果季风利用不够赶趟,或者进出货和交涉还要耽误,料敌从宽算两年也没问题。

    如果一切顺利的话,两年后开展实质性的理工科大学建设,倒也不晚。

    把这些脉络梳理清楚后,朱树人也知道,这个意外的收获急不得,暂时还是给牛顿放养,任期自然成长吧。

    只要提供充足的资源和优渥的生活环境,然后让他彻底自由发挥、想干什么干什么就可以了。

    ……

    话分两头。

    随着朱树人暂时放养牛顿,一两个月的时间倏忽而过,历史的车轮也进入了小康五年。

    而这一年的头等大事,自然是小皇帝朱慈煜,终于要正式亲政了。

    朱树人不想在这件事情上闹任何节外生枝的折腾,他需要维护自己亲生儿子的正统性和权威性,确保一切计划顺利执行、令行禁止。

    所以新年过年的时候,南京城内还办了好几场隆重的庆典,朝廷也宣布了一些大赦的命令——

    不过在大赦之前,那些前一年的骗贷犯人,不是被斩了就是已经被送上路,启程去海外流放地了,所以赦免也跟那些人没关系,不用担心大赦会破坏朝廷的财税制度变法。

    朱树人也是看准了这一点,才在小康四年初秋的时候选择收网的,因为他内心就提前预知了大赦时间表,就要卡点先把该杀的人杀了。

    这也算是一种立威,让天下人知道一切都在朝廷的计划之中,哪些红线是不能碰的。

    庆典和大赦之后,元宵佳节当天,朱慈煜又去明孝陵和先帝隆武帝的陵墓祭祀,随后祭告太庙,并于元宵节次日正式宣布亲政。

    一切流程走完后,朱慈煜也难免有些意气风发,毕竟是刚刚二十岁的年轻人,终于能亲政了,谁不想干点大事?

    此前一直生存在外祖父和父亲的阴影下,这样的人总是想证明自己。

    尤其朱慈煜这出生吧,他亲爹还没得挑,比其他历代大明皇帝的产生方式,都更加无法“立贤”——

    之前历代的大明皇帝,大多数好歹其亲爹也是皇帝,虽说有立嫡立长的祖宗之法,可真要是嫡长子太不贤不肖,还是有可能废掉的。

    唯独朱慈煜,他本人当了皇帝,但他亲爹不是皇帝,所以他亲爹的其他儿子,因为没有走过继为皇太孙的手续,那是一丁点都威胁不到他。

    但偏偏根据生物学的常理,一般有多个孩子的情况下,长子往往不是智商最高的——根据后世的学术解释,一般认为是长子出生时,缺乏其他儿子跟他竞争父爱母爱,他可以独得恩宠,所以智力被迫发育的速度就会慢一些。

    而次子三子出生时,已经有其他兄长存在了,他们得争宠,这就“卷”出一个智力提早发育的趋势。

    (注:现代家庭如果没条件多生,按照相关研究,生第一个孩子之前,家里养只猫养条狗,分走一点父母的爱心,让小孩一出生就意识到有多个物体在分宠,都能卷得小孩儿智力早点发育。说到底人的进化和进步都是环境逼的,卷王无处不在。)

    虽说朱树人一直让方子翎给儿子最好的教育,但那也只是学识和见识上的提升。朱慈煜在人格的发育健全方面,始终是有些短板的,比如抗压耐挫方面,绝对比正常环境生长出来的年轻人要弱。

    好在他爹也从没指望他这一代再有什么雄才大略。朱慈煜这辈子只要把“以沈易朱”的正统性扭转站稳就好了,类似于历史上其他“太宗文皇帝”的人设就够了。

    反正朱树人自己可以好好养生,争取活久一点。将来再想大明有个什么全面发展的雄才大略皇帝,只好指望有个“好圣孙”了。

    大明正常情况下,当然是要立嫡立长。但矫枉必须过正,朱慈煜这一代因为特殊情况落下了一部分人格短板,必须将来在他儿子这一代多扭转回来一点。

    朱树人内心已经下了决定,将来他孙子这一代,必须搞个特例,立贤一次,好好让一群孙子卷一卷,但是别太持久,最好尽快分出胜负,彻底敲定,然后让其他人别再异想天开了。

    卷没问题,但不能搞得康熙那样卷到老皇帝死才分出胜负,更不能以亲情亲疏、孙子是否孝敬亲近父祖为衡量筹码,说好了立贤就是立贤,不能弄成立爱。

    而且要定好祖宗法度,仅此一次,下不为例,一切要在朱树人生前搞定,并且踩好刹车。

    何况,既然一开始就存了这方面的心思,朱树人肯定会留好制度性的后手。比如他完全可以把“立嫡”和“立长”,在一开始设计阶段就故意设计得会天然对立。

    最简单的办法,就是利用大明正在越来越先进的生化技术和医学水平,结合传统太医的医术,将来在给儿子挑选皇后的时候,强力插手干涉。

    把候选皇后的少女都集中起来体检,专门挑个大概率不能生的女人,立为儿子的皇后。这样,就能确保自己的儿子将来没有第一自然血统的“嫡子”。

    然后,再给儿子找一些有点才华也有点道德的女人做妃子,让她们自然发展。到时候看一堆庶子里面,谁人格和智力综合素质最适合做皇帝,

    然后以无后之名,把原来那个不育的皇后废了,把要立为太子的那孩子的母亲升为皇后,那就是事后人造的“嫡子”了,哪怕其他孩子比这个嫡子年长也没鸟用。

    如此一来,既确保了祖宗法度,又实现了一次矫枉过正的立宪,把大明皇帝的素质重新拉回正轨。

    这一招,如果是皇帝亲自彻底掌权的情况下,是很难使用的,因为皇帝的决策很容易受到自己感情的左右,他立谁为皇后传位给谁,很容易因为他更偏爱哪个妃子而摇摆。

    但谁让大明现在是特殊时期呢,有了皇帝的生父生母都还活着,并且掌握实权的机会。对他们来说,换个正牌儿媳妇,就完全不用考虑儿媳妇跟儿子的感情好不好的问题了,只要圣孙好就行。

    ……

    扯得稍微有些长远了,这一切暂时也还没到紧迫的时候。不过其中的道理是相通的,那就是朱慈煜因为种种原因,有很强的自我证明欲望,年纪轻轻就好大喜功。

    所以亲政之后,他非常想要干点大事,甚至在“大政奉还”仪式后短短两三天,他就急吼吼趁着给父母请安的机会,向朱树人提到了今年对缅、越用兵的事情。

    朱树人虽然奉还了摄政权,但他毕竟积威日久。他在日常礼仪上的待遇,绝不可能跟后世载沣见溥仪那么弱势,相比之下,反而是比多尔衮见福临时还优待。

    朱慈煜哪怕亲政了,每天还要来早晚请安,私下称呼朱树人为“父王”(是王不是皇,这是底限)。

    不过朱树人的自称依然是“孤”,朱慈煜也依然自称“朕”,这一切都是亘古未有先例的,虽然奇葩,却也实实在在发生了,不了解情况的外人,如果看到这一幕,肯定会觉得诡异。

    父子叙礼过后,朱慈煜就恳求能不能早点安排对外用兵。

    “父王,如今还在正月,隆冬刚过未久,能不能安排把前几年缅、越拉拢土司、收容我大明叛军余孽的旧账翻出来算一算,趁着天气不算太热,对缅甸用兵吧?”

    朱树人对于儿子的迫切,决定适当踩踩刹车:“原本倒也不是不能考虑,朝廷早就做好计划,小康五年就要动兵的。不过眼下,有两个小变故,还是再拖半年吧。”

    朱慈煜有些不甘心,谦卑请教:“不知是何变故?朕见识浅薄,请父王明示。”

    朱树人伸出几根手指头,一一掰算着分说:“首先,去年初冬,孤临时决定把内务府生产的、生化所研发的灭鼠药、消毒剂和其他一些战略物资,拿去对英吉利做海外贸易了。

    现在九州岛那边还在紧急加班加点生产,恢复库存。这一变故,至少要拖半年三个月的产量,现在用兵风险太大,药物储备不足,李定国的兵马很可能遭受不必要的额外非战斗减员。

    其次,既然去年初冬已经拍板了,我们当时就没有提前进行外交预热。须知对外用兵,虽讲究兵贵神速,出其不意,但也不能完全师出无名。

    内部的人心士气也要提前预热动员起来,让将士们同仇敌忾。若是突然把毫无心理准备的部队拉出去侵略别人,将士们会心怀迷茫的。

    既如此,不如把那些外交交涉的工作,由皇儿亲自主持吧。可以拖到今年夏天的时候,让李定国护送礼部的使者去谴责对方罪行,听取对方的回复。

    因为盛夏正是最无法对南蛮用兵的时候,所以当时缅越肯定不会立刻服软,反而有很大概率选择互相抱团、勾结看看有没有机会对抗大明。

    就算最终要服软,他们也可以拖到冬季即将来临前,再服软,指望用我天朝上国爱面子,喜欢万国来朝臣服的盛世气象,挤兑住我大明的用兵欲。

    而只要我们有充分的准备,就可以在距离冬季来临前还有较长时间差的时候,出其不意提前用兵,可收事半功倍。”

    朱慈煜被父亲调教得一愣一愣的,不得不承认自己还是太年轻,虽然被养母逼着读了很多书,但学的都是堂堂正正的学问,以及理工科的自然科学常识。

    说到底,朱慈煜的人生阅历还是一张白纸,就跟后世毫无社会经验的大学生一样,初次踏上职场,哪怕肚子里知识不少,却没法如臂使指地直接用上。

    朱慈煜虚心承认:“朕知错了,果然不该操切的,那就再等上三个月小半年地,到夏天时趁敌人最松懈,让礼部去谴责。然后到秋天,比如初秋,最热的时候稍稍过去了,立刻就用兵!这样还能连带着整个冬天和早春,多对南方扩大战果!

    不过如此一来,这个春天,朕又该做些什么、以何为重呢?莫不是还要雷厉风行,继续在废丁分籍的变法方面,再加大核查的力度,震慑反对者?”

    朱树人摇摇头:“这事儿确实要做,但已经不需要特地去做了,顺其自然即可。自古变法顺利与否,要看对外用兵是否胜利。只要对外有武功,就能侧面印证对内的变法提升了国力,反对者的气焰自然会被压下去。

    这个春天,你要是觉得太闲,先把大婚完了吧,让你母后给你挑个皇后。既已及冠,之前伱在后宫如何宠幸侍嫔宫女朕不管你,皇后的人选,必须听父母之言。娶回去后,你不宠皇后,那是你的事,孤和你母后无所谓!”

    反正朱树人不在乎儿子怎么玩女人,皇后只要弄个虚设的就好,巴不得皇后不受宠,以后无子废掉还容易些,反正只是个工具人。

    朱慈煜听后,也是微微有些震慑,他知道,果然一切还是父王说了算,这些深谋远虑的事情,还是该听就听吧。

    于是乎,整个小康五年春,朱慈煜也没做什么新君亲政三把火的折腾,把一些礼法性的工作交接一番后,主要精力就放在了娶妻上。

    最终,他的皇后选了一个看起来很漂亮,也确实有学问有品德的纤细虚弱女子。大致来说,就相当于是一个林黛玉型的角色,但脾气比林黛玉好一些。

    或者说,相当于林黛玉的身体,薛宝钗的性格,学问见识方面么,林黛玉跟薛宝钗本来也差不多,就算是兼于两者之间。

    看朱树人和朱毓婵挑的这儿媳妇人选,估计将来就算没人动手,自然寿命都未必活得过四十岁,他们就是特地挑了个身体差短命相的来做皇后。

    而朱慈煜觉得这皇后至少品貌没问题,身体差一点也无所谓了,反正年少夫妻的时候还能恩爱一下。过个十年八年,以皇帝的后宫充实程度,谁还在乎正牌皇后是否会卧病无法尽妻子义务呢。

    一切进度、节奏都在朱树人的计划之中。

第403章 一切都在计划之中

    朱慈煜虽然名义上亲政了,但亲政的最初半年,朝政的大节奏把控,依然完全掌握在父王朱树人手上。

    朱慈煜只是在处理日常政务方面,得到了相当的自主权。比如每隔几天的上朝,尤其是大朝会,朱树人有时候会借故不再参与。

    反正这些朝会讨论的内容,无非也是某几个府要不要赈灾、某个省要不要特批经费强化水利修缮、黑龙江或者九州有没有什么新的建设项目需要额外预算和技术人才支持,等等。

    凡是以年为周期的大事儿,都不会在这种朝会上讨论拍板的。

    这种情况,就好比是一个集团、原本的ceo终于不用每天早上一到公司就先收一堆邮件,然后浪费一两个小时去浏览一遍、挑重点回复。这些活儿统统可以下放给新人。

    朱树人原本就已经干腻了这些繁冗俗务,巴不得丢出去。而朱慈煜还充满了新鲜感和干劲,两人各取所需刚好。

    趁着朱慈煜的新鲜劲儿还没过,小康五年春夏之际的那三个月,很快就平稳地过去了,朱慈煜也没折腾什么幺蛾子。

    随着时间来到五月,大明朝廷终于按照原先的计划,在这一年开始了大动作——也就是按照此前朱树人跟儿子说的节奏,开始对缅甸和越南派出外交谴责的使者,跟他们白话白话四五年前的旧账。

    众所周知,四年半前,朱常淓刚刚驾崩、朱慈煜刚刚登基的时候,大明境内还是发生过三四起小范围野心家叛乱的,有以大明幸存藩王身份的,还有诈称朱三太子的。

    虽然那些叛乱的规模实在可以用可怜形容,最多也就纠集起几千人的武装力量,而且是把一切临时乌合之众都算在内了。坚持时间最长的,也没挺满两个月,便旋即扑灭。

    但他们的余孽残部逃散问题,还是确实存在的,而且大明也有证据,证明那些人不是北走胡,就是南走越。

    大明此前只是没急着追究,想先过几年安生日子,这一拖就拖了整整四年之久,现在才来翻旧账。

    盛夏五六月份的酷暑,要去南方的热带邻国扯皮打嘴仗,这活儿当然是很辛苦的,还要考虑使臣的身体健康状况、能否在夏天活着走到缅甸,会不会半路上热毙命。

    所以朱树人倒也没有从南京的礼部直接派出官员去缅甸,而只是从南京派人去昆明,对李定国宣旨,然后授权李定国选两个云南本地的官员,拿着国书去缅甸和越南。

    云南当地人的生活气候环境、水土适应能力,跟缅甸和越南相差就没那么大了,南京出发的使者,五月初离开南京,六月中应该能到云南。昆明出发的官员,七月上旬就能到缅甸了。

    ……

    缅甸和越南方面的统治者,对于大明的突然问难,当然是不愿意直接服软的。

    如今的缅甸东吁王朝国王乃是莽白,他也算是当时比较强势的缅王了——

    在原本的历史上,莽白1661年政变杀兄上位,次年就一改先王莽达力时期的放养姿态,主动发动了咒水之难,把永历帝的三十多个大臣杀了,还杀了一堆侍卫亲军,然后把永历绑了交给吴三桂,可见他这人还是有点心狠手辣的。

    只不过如今历史也算彻底翻了个面,大明幽而复明,他跟大明的关系此前也没什么矛盾。

    不过一个人的性情禀赋往往是娘胎里带出来、常年人生经历累积形成的。莽白既然是个这么心狠手辣的枭雄,注定了他不会因为一点风吹草动就软蛋。

    即使大明的谴责国书措辞非常严厉,他第一时间想到的依然是“如今正值盛夏,明军根本拿南方掸邦高原热带雨林的缅军无能为力”,所以就算要怕,也不急于一时。

    不如先备战,再拉外援,然后拖他几个月看看风向再说。

    如果有机会稳住局势,那就不用服软了。真要是风向不对劲了,或者出了什么危险,等冬季临近时再服软也不迟嘛。

    反正大明是天朝上国,是要脸的,讲素质的。从古至今,还没听说给大明上书认错臣服、表示洗心革面,却不被大明接受的。

    既然大明这么有素质,他当然要充分利用大明的这个弱点,尽量多占一点好处。

    莽白把这个道理想明白后,当然也不会浪费时间,于是立刻就做了好几手的准备。

    他招来自己的几个儿子莽罗、莽丽提和心腹族人迪布提,外加荷兰东印度公司(voc)驻勃固的商务代表范德里夫。

    他首先吩咐太子莽罗:“你立刻亲自督办,让人抓了一批替罪羊。其中必须包含一些前几年入缅的大明叛军余孽。

    再找两个近年来在明、缅之间摇摆的土司部族头人。然后把前者生擒送给明朝使者带回,后者直接剁了、让大明使者把人头带回去。

    然后再好言好语正式回复大明使者,就说收容叛徒之事实是一时之误,并非有意。只是年月已久,大多数入境者都已隐姓埋名不知所踪,我缅甸只能找到这几个,也都已经交出来了,足见我缅甸的诚意。

    但是,大明要求把归附土司部族全部割让给大明的请求,一时无法做到,希望大明方面收回这项要求,其余割地赔罪也都无从谈起。”

    莽白即使打算抵抗,也不会彻头彻尾不给大明面子。他觉得杀几个降将中的小角色,以及个别不听话的部落土司,给大明一个台阶下,这点代价还是可以付的。毕竟这都是面子为主,实利几乎没有。

    莽罗也就没有违背父王的意思,直接去做了。

    正面外交稳住之后,莽白继续内部军备和拉拢其他外援的尝试。

    于是他又吩咐自己的另一个儿子莽丽提,抓紧动员缅甸自身的军队,坚壁清野,做好打仗前的准备。

    再次,他又吩咐心腹大臣迪布提,去联络越南的各方势力,看看有没有人愿意抱团对付大明的。

    这人也算是莽白手下着名的外交骗子了,历史上莽白就派他去诈骗沐国公和永历帝,说要请他们来喝咒水盟誓,然后把永历帝身边的人都骗来杀了。

    此刻领受了联合越南的任务,也算是重操旧业,历史巧合了。

    如今的越南其实分为了两朝四姓势力,内部也非常混乱,要说各方势力都肯一起抱团对付大明,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但考虑到越南各方势力之间内部有仇。所以一旦有其中一部分投靠了大明,另外一部分肯定不得不对抗大明,所以确实挺有联合的价值。

    ……

    把拖延、动员和找外援三方面都安排妥当后,莽白最后一颗棋子,就是他跟荷兰东印度公司的贸易关系了—

    系了——

    可千万别把1660年代的缅甸,当成是一个原始的南蛮国家。当时的缅甸东吁王国,可是已经拥有七万人的常备军,其中还有五千人是使用荷兰原装进口燧发枪的火枪兵。

    因为荷兰人早在1627年,就已经在缅甸的勃固港开设了voc的办事处,到如今大明和缅甸发生冲突时,缅甸人跟西方殖民者的贸易通商史,已经持续了四十年之久。

    说白了,当时的缅甸对西方交流模式,已经有一定程度上接近了印度的莫卧儿帝国,英国人荷兰人葡萄牙人,都是有常年做生意的。他们可不会跟历史上的明清两朝那样禁海。

    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历史上雍正时期与缅甸的冲突,以及后来乾隆时的清缅战争,清军才事实上吃了好几次败仗(但阿贵、和珅这些人对内汇报都是说大捷),因为缅甸军队在进入18世纪后,火枪是绝对比清军厉害得多得多的。

    后世观众把缅甸军队想象成只靠毒箭和战象取胜的样子,完全都是因为《还珠格格》之类琼瑶辫子戏的毒害粉饰。

    当然了,自古欧洲人在和东亚、东南亚国家贸易的时候,也都是会留一手的。

    所以哪怕缅甸已经跟荷兰东印度公司做了四十年生意了,但他们实际买到手的火枪,论质量和款式,基本上都还是荷兰人上一代的产品。

    欧洲殖民者从来不会好心到把最先进的武器直接卖给亚洲人的。

    考虑到过去欧洲三十年战争时血腥的迭代、淘汰,以及荷兰人过去半个世纪跟英国的争斗。荷兰人卖给缅王的燧发枪,主流都是1618年、三十年战争开打后,被战争淘汰下来的战前生产款,大约有四五千支。

    还有少数,则是1652年第一次英荷战争时淘汰下来的,这已经算最好的了,在缅甸军中装备了一千多支。

    而现在,面临大明的直接威胁,莽白也不得不继续多掏一点缅甸国库里的红蓝宝石和其他珍贵珠宝、并许诺荷兰人一定的采矿权,用尽办法向荷兰紧急增购武器。

    voc驻勃固的商务代表范德里夫,在听说了莽白的要求后,也是有些为难。因为如今荷兰跟大明的贸易关系保持得也还不错,他不想再惹麻烦上身了。

    不过欧洲殖民冒险者的节操终究是人均三姓家奴级别的,原则哪抵得过真金白银给个人塞好处?莽白跟荷兰人打交道也有年头了,所以他选择了给范德里夫私人一大笔贿款珠宝,立刻就让荷兰人就范了。

    最后范德里夫私下里表示:“尊敬的国王陛下,您想要得到更多的荷兰火枪,除非您再额外答应两个条件。”

    莽白也不多废话,让范德里夫直接有屁快放。范德里夫也就不客气了:“首先,我们荷兰不希望跟大明关系闹僵,所以无论你们得到多少火枪,将来贵国要是真的跟大明开战了,请咬住口风,

    承认这些火枪都是开战前、因为过去四十年的贸易,逐步累积下的。反正就算我们在贵国开战后再交货,我们也只会承认是战前交的,或者是消息不灵通,具体贸易商不知道你们跟大明开战了。”

    莽白对于这一点也懒得纠结,直接爽快的点头:“可以,孤只是要武器,没事儿出卖你们作甚?你们荷兰远在万里之外,出卖了你们也不能拉上你们一起跟大明开战,凭白损人不利己罢了。准了,说下一个条件吧。”

    范德里夫继续开价:“要卖给你们武器,另一个困难在于交货周期太长。如果你等得了两年,或者至少一年半,那我们可以回荷兰慢慢下订单,然后再运来。

    但我怕你要得急,那供货量规模就很受限制了,我只能想办法尽快同知巴达维亚和巨港等地的驻军,把我们voc的现役装备置换下来一些,紧急供应给你们。

    但是我们要确保自己的贸易安全,只能给一小部分,而且价格会很高——具体能提供多少,就要看您的出价了,要知道,这种贸易我们是承担了很大风险的。”

    对于这一点,莽白也理解,表示只要荷兰人尽量帮他筹,价钱好商量。至于那些一年半后交货的玩意儿,他绝对等不了,就让荷兰人自己的武装力量,等一年半后的补货吧,他可以先稍微给一点定金,但不可能预付全款。

    范德里夫跟莽白又磋商了一下,最终把欧洲新订货的定金定在了两成,剩余八成等一年半至两年后货到付款。至于从巴达维亚等地调的现货,莽白必须立刻付清全款,款到发货。

    这番筹划做好之后,莽白心里总算没那么担心了。剩下他能做的就是等,因为哪怕从巴达维亚运送火枪到勃固,往返也要两个多月的时间,只是比从欧洲调货的一年半快多了。

    等的同时,他也要继续跟大明外交扯皮,如果能不割地不让出附庸土司就把问题解决了,哪怕要给大明送点礼物,那也都是可以接受的。

    可惜的是,莽白的扯皮尝试并没有什么效果,大明始终咬死了要求割地作为赔罪,而且缅甸必须放弃掸邦高原上那些在大明和缅甸之间摇摆的土司。

    换言之,为了当年的罪过,大明只允许缅甸保留大部分直属领地,而对于那些连缅甸自己也只能“羁縻”统治的地方,必须交出来由大明羁縻,然后大明自会慢慢改土归流。

    如此谈判僵持不下,莽白也陷入了犹豫,时间也又拖过去了一个多月,眼看都快八月下旬了。

    就在莽白犹豫不定的时候,边境上一个擦枪走火的消息,直接让他震惊了。

    那天大约是农历八月二十,虽说已过了中秋节,但在东南亚热带雨林高原上,酷暑还没有完全结束。莽白根本没想到明军有可能会在这时候动手。在他原本的预测里,明军怎么着也得等到十月份再来,

    因为冬天才是南方最凉快的,而且掸邦高原上农历九月份雨季都还没结束呢,又闷热又潮湿。虽说不是每时每刻都下雨,但哪怕只是每天中午前后下那么一两个小时暴雨,也会导致泥泞潮湿,蚊虫滋生。

    莽白已经习惯了“中原人无法忍受热带潮湿生存环境”的设定,这个设定从朱棣当年南侵越南时,就烙在了东南亚各国君主心中。现在明军突然偷袭,就打了缅人一个措手不及。

    因为没有在前沿部署足够的兵力,在得到大明使者突然宣布“因为缅甸方面没有诚意、不肯答应大明通牒的条件,导致谈判破裂”后,明军立刻长驱直入,首先取得了边境地区穿插作战的初步胜利。

    缅军因为设防不全面,被李定国率领数万明军精锐,从云南沿着怒江河谷杀入缅甸境内。

    以骑兵炮凿穿了缅军在怒江河谷沿岸咽喉之地的几个营寨要塞后,李定国继续快速推进,把落在怒江两岸的缅军侧翼部队甩在了后面,也切断了他们通过水路补给的航道。

    事情到了这一步,莽白也只能自认倒霉,立刻组织起缅军主力,准备北上截击李定国。

第404章 缅甸之战-中

    李定国和莽白的决战,原本应该是毫无悬念的。

    大明的镇南精兵,都是李定国麾下的骨干担任各级军官的,那些四十岁以上的老兵,全都参加过灭清战争,那是尸山血海杀出来的精锐。

    有先进的武器,还有爆棚的信心和一往无前的士气,正面战场碾压那些诈骗犯的祖宗,还不该是分分钟的事儿?

    但碾压归碾压,整个战事的经过和流程,还是充斥着各种各样的小意外。双方的战前情报工作,显然都有或多或少的问题。

    李定国杀入缅甸境内后,最初十余日,因为偷袭之利,并没有遭到什么像样的抵抗,缅军主力还在调度集结中。

    一直到李定国杀入国境二百多里远,沿着怒江河谷连续攻破木邦、腊戌,并且切断了缅甸北部的飞地勐养宣慰司后,缅甸援军才在腊戌一带组织起了重兵防御集团。

    说句题外话,木邦也好,勐养也好,其实原先都是属于大明的“三宣六慰司”之一,理论上到嘉靖年间之前,缅甸因为分裂、东吁王朝尚未崛起争取统一缅甸,所以那些松散的小邦土司都是认大明为主的。

    只是后来东吁王朝逐步蚕食兼并周边小国,而大明自嘉靖、万历以后日渐衰落,所以三宣六慰才渐渐被缅甸吞并。

    现在李定国就算打到腊戌,也不过是收复了大明原本应得之地木邦,加上切断了勐养宣慰司和缅甸腹地的交通联络。

    而因为李定国的进军路线要依托怒江,怒江在缅北的掸邦高原上,是一条从深谷密林之间冲刷切割出来的航道,离开怒江流域太远的话,两军都没法机动,也没法补给,所以自然要打一场堂堂正正的决战了。

    两军在腊戌附近结寨对峙,并且小规模厮杀消耗了一番后,李定国和莽白很快就各自发现了一些原本没料想到的情况。

    “缅军居然能有如此规模?这些年来虽然有哨探,倒是小看了缅王强征壮丁的力度了。而且他们怎么也有那么多红夷火枪?虽不如我大明的武昌造,却也不容小觑了。”

    李定国不由如是暗忖。

    第一个让他意外的,就是缅甸军队的人数,实在是比预想的要多太多了。

    他原本侦查到,缅王有七八万的直属常备军,然后还有各邦土司的地方部队,外加战时可以临时拉起来的壮丁民兵。

    而此时此刻,他正面遇到的,就至少有十几万缅军了,甚至可能接近二十万。尤其莽白并没有把勃固的直属军全部拉来,可能七八万里也就调了四五万,剩下的得守卫王都。

    如此看来,各邦土司和临时拉壮丁的民兵,加起来至少占了十几万了。

    侦查到这个数字时,李定国还奇怪缅甸到底有多少人口,结果隔离审问各种文职俘虏,最后得出的数字,也无非是“东吁核心领土的常住人口,大约在四百余万,其余几十近百年前从大明那儿夺去的三宣六慰地区,全加起来有一两百万人口。还有其他附庸土司羁縻统治,也有约两百余万人口”。

    换言之,缅甸从嫡系到羁縻,全加起来总人口大约在八百多万,相当于同期扶桑国的三四成。而这八百万人里,居然就拉出了至少四十万部队,并且把其中二十万拉到了腊戌前线。

    这是一支绝对不容小觑的力量,要知道李定国的先锋也就两万人,后续跟进的中军这些加上,也才出动四万多。这等于是李定国光是在腊戌战场正面,就要顶住一打四的人数劣势作战。

    但明军也实在没办法快速投入更多人了,毕竟是劳师远征,从云贵穷乡僻壤为军队提供补给。以云贵当地的余粮规模和运力,要维持一场长期战争,也只能用这么点兵力了,否则后勤绝对吃不住。

    ……

    李定国因为缅甸的兵力和动员能力而震惊的同时,莽白也同样震惊于明军火器的犀利程度。

    这也怪莽白毕竟僻处天南,此前跟明军没有冲突,最近几十年缅甸也比较太平。东吁王朝对周边部族的征服工作,早在万历末年就完成得差不多了。

    所以缅甸最近40多年里,除了荷兰东印度公司刚来的时候跟他们冲突了一下,后续就没打过仗。

    和平的年代久了,地理位置又偏僻,消息就不太灵通。莽白此前对明军战力的印象,还停留在几十年前,结果乍一看到李定国军普遍装备的新款武昌造,居然比荷兰人给他的最新式火铳还犀利得多,顿时气势为之一窒。

    这种麻杆打狼两头怕的局面,让双方的军事决策都变得持重了一些。

    李定国仗着自己的部队精锐、武器犀利,挑选腊戌以南怒江两岸河谷地势狭窄之处扎营,并每每依托要塞主动出营,列出堂堂之阵寻求决战。

    这样的战场环境,因为地势不利于大兵团展开,缅军纵然在腊戌周边有近二十万众,也无法一次性投入战场,注定会打成添油战术的车轮战,如此明军的单兵优势就能最大程度发挥。

    莽白一开始见明军营垒坚固,李定国居然敢离开防线主动野战迎击,他也就试着应战了两次。无奈缅军单兵实力太弱,被明军的滑膛枪兵团打得满地找牙,尸横遍野,两场战役累计死伤数万。

    发现在李定国选定的战场上,根本就打不过明军,正面局部战场实力太悬殊。莽白只好临时变招,改为长期围困相持,无论李定国如何挑战都不应战。

    当李定国继续南下攻营时,缅军甚至选择了在抵挡一阵后便放弃营寨,节节后退层层抵抗。

    而明军因为无法深入掸邦高原其他崎区险地,只能顺着怒江河谷进攻,如此一来,明军推进越深,两翼暴露得就越彻底,留给缅军袭扰的后勤补给线也拖得越长。

    当然,莽白如此弃城失地,对于缅军的士气打击也是非常严重的。短短半个多月时间里,李定国因此又取得了三战三捷,又推进了一百多里。虽然周边没什么重要城市,但也进一步逼近了缅甸原阿瓦王朝的故都阿瓦城。

    如今的缅甸东吁王朝,在百年之前,是跟阿瓦王朝南北分治的,那形势就跟华夏的南北朝差不多,后来南边的东吁以勃固为根据地北伐,打下了阿瓦城,才统一了缅甸全境。那是明朝这边嘉靖初年的事儿,此后几十年,才有东吁进一步吞并三宣六慰的扩张。

    所以这阿瓦城的地理位置也是非常重要的,这地方大致就相当于后世缅甸的曼德勒,是缅甸第二大城市,而勃固就是后世的仰光。

    东吁王朝必须守住,否则缅甸就算不被大明打趴,也很有可能被大明重新扶持傀儡南北分治。

    所以面对李定国的推进,莽白麾下将士们抵触情绪越来越严重,纷纷请战要求跟李定国死磕,决不能再后退了。

    对此,莽白却是颇有雄主之风,他强硬弹压了属下的冒进急躁之心,同时跟主要心腹将领交底:

    “诸位放心!寡人虽然放弃了从腊戌至阿瓦以西的部分领土,但一定会守住阿瓦的!李定国虽深入我境,但仍然不足为惧!

    他此前攻势犀利,全仗着明军依托云南境内的怒江航道补给。但打到如今,他只有两条路可选,要么继续沿着怒江南下,

    但怒江在离开掸邦高原冲入缅南平原区时,落差太大,甚至有多处瀑布,明军补给船是不可能通过的!所以我们不用担心明军顺着怒江一路凿穿缅甸直至毛澹棉入海!

    我辈都世居缅甸,论对境内诸江的水文了解,李定国岂能比得上我们?咱缅甸境内,能贯穿南北航运的,唯有因陀罗婆陀河(尹洛瓦底江),而且是只有阿瓦城至勃固段可以航行。

    所以李定国想要继续进攻,就必须翻越掸邦高原的一段陆路,从腊戌以南向西横切至阿瓦城,从怒江航道切换到因陀罗婆陀江航道。而他从这两江之间翻越掸邦群山的这段陆路,就是他的死地!

    汉人不擅高山密林行军,而且从云贵来的物资也会被切断,到时候李定国陷入绝境,一旦拖延日久,军中多生疾病,还如何跟我缅甸雄师对抗!”

    莽白这番谋划,如果不是对着地图看,或者对缅甸境内的地理知识非常了解,是不太容易听懂的。不过他麾下的将领都是本地人,深谙地理,也就没什么理解难度。

    原来,从云南到缅甸,一贯有两条还算平行的跨国大江,可以作为水运航道。

    西边的就是尹洛瓦底江,大明这边汉人称其为独龙江或丽水,到了缅甸境内,古缅甸人就称其为因陀罗婆陀河。东边的则是怒江,缅甸境内称其为萨尔温江。

    这两条江,都是从云南群山中,流入地势低一级的掸邦高原,再流入缅南平原,最后注入印度洋。

    但是因为掸邦高原在缅甸北部偏东的位置,所以导致更靠西的因陀罗婆陀河,在北段落差更大,离开云南边境后不久,就冲出了掸邦高原,离开高原区的那段河谷非常陡峭湍急,是不可能行船的。

    而更靠东怒江,因为要在掸邦高原上再多

    流淌几百里,所以北段落差其实不大,可以用于云南到缅北的航运。但继续往南,等到要冲出掸邦高原时,才会面临落差湍急问题,被瀑布阻断河道。

    这样的地理特征,导致了怒江只有上中游可以通航,而中游和下游之间,有天堑绝地阻隔。相反因陀罗婆陀河则是中下游之间可以通航,中游和上游之间有天堑阻隔。

    这两条河,没有任何一条可以做到“全程从云南航行直达印度洋”,除非是后世水利工程牛逼了,直接造水电站和升降船闸来克服瀑布和大落差险滩。在升降式船闸出现前,这个问题是无解的。

    要从云南到印度洋,必须在两条江之间切换,前一段走怒江,后一段切到因陀罗婆陀河上,而对明军来说,最凶险的就是两江切换时那段翻越掸邦群山的陆路。

    在这个位置,有一座相对低矮一些的山脉,叫做皎山,翻越皎山就可以杀入因陀罗婆陀河谷平原,但哪怕这段路只有一百多里,也是大明完胜缅甸的最大障碍。

    哪怕到了后世20世纪,抗战的时候远征军入缅作战,也是在这条翻越皎山之路的西侧出口处,被日军在密支那痛击,损失惨重——这段惨状,在后世电影《一九四二》里,常凯申请李培基吃早饭那段戏里,也有表现。

    莽白赌的,就是“除了沟通两江的皎山峡谷,其他地方都能让,只要李定国敢弃水运而翻皎山,他就有把握把李定国弄死在高山密林之中。不打死也至少让李定国被热带病瘟疫弄死!”

    更何况,今年明军还是没等冬季就提前动手了,李定国刚入境时还是八月底,现在连番厮杀之后,也才刚刚十月初,并不是一年中最干旱凉快的季节。

    天气对莽白有利,他就更有把握了。

    ……

    莽白的算盘打得很好,但对面的李定国既然敢来,当然是有所倚仗的。

    要怪,就怪缅甸人掉线太久,不了解天下的技术进步!

    在腊戌西南地区,逐次把怒江沿岸和皎山东麓的阵地掌握住之后,又略微盘桓巩固、从后方多补给了几批物资,确保短时间内不会缺乏药物和弹药,李定国便准备翻越皎山,杀往阿瓦城。

    他麾下的两个主要部将,白文选和冯双礼,都有些后怕,不由提醒:“侯爷,不可不慎呐!这皎山沿途,高山密林,而且如今不时还有暴雨,气候也依然有些炎热,不如继续持重。”

    李定国却非常坚定:“当初我军飞速拿下木邦、腊戌,歼敌数万,靠的是什么?不就是出其不意,利用缅甸人根本没想到我们会秋季出兵,而非冬季出兵!如今正是扩大战果的好时机,怎能错失?

    至于高山密林暴雨,已不足为惧!我前些日子,让你们从后方筹集调运的硫酸、石炭酸、万金油和其他治病药物,还有火药枪弹,数量可足够了么?只要这些不缺,翻越皎山不成问题!

    伤员清创,可以用稀释三十倍的稀硫酸提前消毒纱布、用稀释二十倍的消毒手术刀具。普通消毒清洁可用石炭酸,防虫驱虫就靠万金油,这些都是科学院生化所这五年来反复试验改良的,已经足够可靠,绝对可以杀莽白一个措手不及!

    至于粮食,翻山搬运确实不易,但只要我们能出其不意围攻阿瓦城,阿瓦作为缅甸前朝故都、当今陪都,城内必然囤积有大量粮草。破城之后,直接问缅人取就是了!只要我军有半月行粮、再在腊戌囤积半月存粮,就可以大胆进攻!”

第405章 缅甸之战-下

    面对李定国的坚定进取,白文选不无忧虑地说:

    “纵然如此,可就算我军能靠着军势之锐,拿下阿瓦,然后又如何?缅军或许在阿瓦囤积有粮草,但破城时一定会设法纵火烧毁,能救回多少,眼下是不敢保证的。

    其次,即使破城时缅军无法烧毁粮草,但他们一定有时间提前坚壁清野,把阿瓦城周边沿江的船只全部搜集起来、拉到下游入海口的都城勃固集结。

    反正缅人在阿瓦的物资已经足够了,那儿本就是他们的腹地,物资都是战前就集结好的,根本不用再战时运输,所以开战之时,他们就已经可以确保在阿瓦城一条船也不留。

    如此一来,我军就算破了阿瓦,也没法筹集到足够的船,用于后续因陀罗婆陀河的航运补给,没法利用从阿瓦到勃固的江面保障后续进攻的后勤。”

    大军要在皎山东西两坡的两条江里切换后勤路线,这事儿最难的还不在于如何翻越皎山,而是就算翻过去了,如果敌人在另一边的江边坚壁清野,把所有船弄走或者毁掉,你就算翻山成功也找不到新船。

    皎山可不是君士坦丁堡金角湾那种小破山,不可能“旱地行舟”一百多里路、把怒江上的船拉到因陀罗婆陀河里用的。莽白敢做到“皎山以东的一切都可以让”,就是仗着这一点。

    不过,面对白文选的顾虑,李定国再次显示了他的成竹在胸、早有预谋:“只要能杀过去,拿下阿瓦,船不是问题。海路行舟八千里,都比旱地行舟一百里都容易得多。

    此战之初,我认清了莽白的战略意图后,就已经加急飞马,请广东援军按第二套计划行事了。这事儿战前王爷就点过头,当时就让郑成功带领九州、福建的水师,提前移驻广东。

    只要我军能在因陀罗婆陀河沿岸站稳脚跟,就可以长驱直入,广东的水师经过两个月航行,基本上也能绕到勃固了,可以从河口逆流登陆,打通全境。我大明此前对缅、越无能为力,不过是因为只有陆路可攻。如今陆路攻坚,海路一次性提供船队,彻底击灭莽白不在话下!”

    李定国并没有指望后续战役持续期间,每一笔物资都让郑成功从广东航海八千里、绕过马六甲到勃固靠岸,然后再逆流而上到阿瓦。

    但是,只要郑成功第一次这么干了,后续就方便了。关键是郑成功抵达后,可以把一部分船留下。这样李定国打下阿瓦城后,就可以在阿瓦城下得到足够的运输船,为后续的转运推进所用。

    说白了,弹药也好,物资也好,云南战区在过去五年里已经筹集够了,缺的只是运力的交通工具。如果郑成功的大包抄迂回能凿穿因陀罗婆陀河航道,那么一切就成了。

    当然,这种事情,也是要提前保密的,因为要是泄密的话,缅甸人就有可能提前废掉因陀罗婆陀河的航运——

    比如拦河筑堰、制造浅滩暗礁、或者什么铁索横江、江底暗锥之类的损招都能上,拼着缅甸人自己都不再用这条生命线的江河航运,也要废掉明军补给。

    千万别觉得这种事情不可能,因为两百多年前,大明初年的时候,越南人就是用这一招废掉朱棣的进攻的——当时就因为大明有海禁,明明广西到越南可以走沿海海运补给,但大明偏偏缺乏海船,只能依靠从云南到越南的红河航运补给。

    然后当时越南人就在红河里设置了N多自废航道的破坏设施,甚至还在河口三角洲处也各种人工疏浚堆淤制造险滩,确保明朝的船无法驶入红河中段,最后逼得朱棣的明军补给断绝只能乱抢、逼反了无数越南平民,最后明军惨败而归。

    内行打仗从来打的都是后勤,正面战场那不过是最后临门一脚的事儿罢了。

    李定国正是因为基于这方面的保密考虑,怕缅甸人意识到这招杀手锏会提前破坏航道,所以才连自己人都瞒着。

    这个备选计划在战前,只有朱树人、李定国和郑成功三人知道。而且朱树人还授权了,一旦李定国发现有执行的必要时,可以自行联络郑成功,按计划行事,不用再临时请示南京。

    毕竟从云南直接联络广东,要快捷得多,要是先去南京,再从南京指示广东,黄花菜都凉了。

    白文选冯双礼终于知道了全盘计划后,这才放下了担忧,表示一定力战报国,不给侯爷丢面子。

    李定国至今还只是侯爵,而郑成功七八年前就已经是国公了——谁让郑成功当初攻下了九州岛,打趴了扶桑人呢。李定国羡慕都羡慕不来的。

    所以这次他也是憋着一股劲,就指着对付缅甸越南捞点儿大功,争取一下国公之位,还能给属下的白文选冯双礼也封侯。

    不过,最后还是免不了要郑成功的海军给他打配合,这一世他在朝中的地位,注定是要被郑成功压一级的了。

    ……

    谋划既定,李定国也是果断之人,最终选择在十月初九这天,离开怒江沿岸的营寨,往西深入皎山山区,发动陆路攻势。

    因为要翻山,重型红夷大炮都不能带,所以只携带了自重在一千五百斤以下的新式钢铸骑兵炮,作为后续的攻坚火力。

    而三千斤以上的重炮,就只能留在腊戌周边的营寨用于防守后路了。

    这样的火力配属,其实也是有较大风险的。因为如今的缅甸军队的火力,其实远远强于十几年前的清军。缅甸人已经跟葡萄牙、荷兰人通商了四十年了,是有充足的欧洲原装红夷大炮可用的。

    这就意味着,后续坚城攻防战时,守城方的火炮重量,可能会比进攻方还重一倍以上,射程也会比进攻方的远。如此一来,攻城炮兵阵地会完全处在守城火炮的覆盖范围内,如果不靠攻城营地的严密构筑确保防炮,绝对会非常艰难。

    不过李定国还是非常乐观,他知道一切的困难,同时也是造成敌人麻痹大意松懈的诱因,只要用得好,奇袭就会更加成功。

    ……

    果不其然,明军从十月初九开始,尝试翻越皎山,缅甸军队在此前大半个月的相持之后,果然陷入了再次松懈,还以为李定国会知道厉害,不敢翻越皎山找死。

    但李定国偏偏就是做了他们觉得是找死的事情,结果莽白留在皎山东麓几处外围隘口营寨的缅军,再次遭到了明军集中优势兵力的痛击。

    位于一线的皎月镇营寨,大约三四千缅军,被明军在半天之内秒杀,毕竟明军火枪比他们先进一个时代,进攻兵力也是皎月寨守军的十倍之多,秒杀也是再合理不过了。

    随后明军继续快速推进,短短三天就打到了皎山南段山口的皎梅县。

    皎梅县位于皎山主脊之上,是附近几百里区域内,皎山主脊地势最低的点,也就最便于翻越,皎梅县以东,明军一路都是上坡,过了这个山口,往西就全是下山的路了。

    因为此地的重要性,莽白平时就在皎梅县驻扎有数万兵力,而把其他部队分散在各处别的隘口,以及后方的阿瓦城内——

    莽白也不可能把十几万大军都堆在山上,因为那样长期相持军粮补给太困难,所以主力平时只能放在平原河谷地区的大城市里。只等摸清明军主攻方向后,再往被攻击的隘口增兵。

    这一切,让缅军增援皎梅的行动显得略微迟缓,而李定国也就抓住时机,经过两日血战后拿下了县城。

    明军的战术也是非常简单粗暴,直接骑兵炮拉上来轰开县城的城墙,然后步枪队蜂拥而入,叠阵而前。

    缅军在当地的火枪队数量不足,很快被压制。

    而其他使用弓箭的士兵虽然数量众多,也能依托复杂地形输出火力,可无奈他们的箭矢完全无法击伤胸甲火枪兵的要害,哪怕是对轻甲防护的手足部位也只能造成皮外伤,最终形成了一边倒的屠杀。

    缅甸军队跟印度军队有一点很像,那就是他们都不重视破甲的问题,只因热带作战很少有人能穿得住厚厚的重甲,他们本地人为了图凉快,很多甚至是只穿亚麻布衣就上阵了,这就导致破甲武器根本没有用武之地。

    守城的缅军最终被明军歼灭了足足两万多人,县城里的存粮也没来得及烧毁,白白便宜了李定国。

    而莽白从其他方向来的主力,直到皎梅县被攻破后次日,才陆续从各个方向赶到,因为县城已经丢了,他们只好在皎山谷道其他地势相对较低的西坡隘口驻扎堵路,防止明军再推进。

    两万多部队被灭,让缅军士气愈发低落,莽白却依然自信,亲自巡视各军,拼命给麾下将领鼓劲:

    “不要担心!李定国这是自己找死!虽然破了皎梅小县,但他这是轻易离开怒江河谷,深入皎山之中,我们只要团团围困,不出一两个月,李定国必死!

    这等密林之内,烟瘴横行,北方人能活得下去?而且本王已经查问过突围出来的皎梅守军残部了,听他们说,明军在攻城时只求速胜,打得很鲁莽,损失也不小。

    只是因为我军箭矢不能破甲,才导致明军大多是皮肉轻伤——但李定国太小看缅甸雨林里皮肉轻伤的凶险程度了!这样炎热多雨的地方,那些皮肉伤的明军士兵也会很快化脓而死的!清创包扎也救不回来!坚持住我军必胜!”

    在莽白的亲自激励下,缅军将士们总算恢复了一点士气,觉得这么说也有道理。虽然又被李定国干掉了两万多人,但毕竟是换取了把李定国从怒江江边勾引到了皎山深处。

    只要咬牙熬住,大自然的力量就能干死明军!正面厮杀被碾压也就没关系了!

    ……

    李定国是十月初九开始翻山、十一日开始进攻皎梅县,十四日破城的。破城后修整了两天,才再次摆出对缅军援军进攻的架势。

    不过缅军的防守倒是非常坚决,最初两天的攻坚中,缅人硬生生是拿人命填,把皎山谷道堵得死死的,李定国虽然取得了不错的杀伤交换比,但还是没能实现突破。

    加上缅甸人毕竟觉得自己是在“保家卫国”,觉得自己已经退无可退,所以伤亡再多也坚持死战。李定国不想跟对方耗人命,只好暂缓攻势。

    另一方面,这也是李定国的示弱耍诈手法之一,他希望莽白因此误判,觉得明军当中因为轻伤加炎热潮湿而减员的士兵很多,觉得明军无力再战,以诱导莽白重新放松戒备。

    于是乎,当山谷阵地战持续到十月二十这天时,李定国终于摆出“力竭”的姿态,停止进攻,转而往东面来路“突围”,假装被持续高烈度的作战消耗得后继乏力、需要退回怒江岸边修整。

    因为退到怒江之后,缅军就无法切断李定国的粮草弹药了,李定国可以全靠云南走怒江水路运来的物资。

    为了演得更逼真,李定国还打算在“放弃皎梅县”的时候,在城中放一把火,把房子都烧了。至于吃剩那点存粮,倒是可以随军带着。

    除此之外,他也通过各种渠道,故意把假情报泄露给每日迫近刺探得缅军细作,让缅甸人真的以为“明军因为缅军弓箭的杀伤,轻伤员很多,在雨林山区滞留近十日后,终于开始化脓感染,大批重病不得不回去医治”。

    得到了明军这些利空消息后,莽白如何肯放李定国走?所以他在李定国放火烧毁皎梅县城之前,就疯狂分兵走山路迂回切断明军来路,不让李定国退回怒江边的腊戌。

    然而,这种情况下,就轮到缅甸人无法依托坚固的山谷工事要塞、攻守地利逆转了。

    留在皎山西麓的缅军,是有层层防御工事,当道扎营的,缅甸军队还能把后方阿瓦城内的红夷大炮运来,补强防御阵地。

    而翻山绕后的缅军,是完全没有任何地利,只能跟明军野战的,他们也没法携带任何火炮,所以火力方面就绝对被大明碾压了。莽白之所以顶着巨大的伤亡交换比也要拦,就是为了耗住李定国,让李定国的军队在皎山雨林里大批感染而亡。

    如此一来,李定国暗中捏着浓硫酸补给、可以给手术刀和纱布消毒,皮肉轻伤员的清创手术效率远超过莽白的想象力,莽白也就等于是被白白放血了。

    而莽白期待的雨季雨林饮水污染、蚊虫滋生,明军水土不服大批疾病死亡,同样没有出现,或者说程度比原本预想的要低得多。

    李定国也不管科学院的警告,说石炭酸消毒可能会引入一些新的毒性,长期接触对身体健康有害,可了劲儿地用消毒水——石炭酸另有一个学名叫做“苯酚”,理论上在后世的化学标准里属于三类致癌物质(三类已经算轻的了,一类的才重。比如装修残留的甲醛都能算一类致癌物)

    不过明朝的人哪管得了这些?不过量用消毒水,可能眼下就要死。消毒水使用过量,可能是十年二十年之后会诱发长瘤子概率大几倍,该怎么选李定国心里很清楚,再说他也不是很懂那些医学道理。

    这就好比后世那些非洲战乱地区的人,大多数三十岁就会死,他们哪里会害怕艾某病?

    朝廷战前答应了,给入缅作战的士兵,将来终生发健康津贴,还可以提前五年退役领取养老金。就凭这条件,将士们都很乐意用这种据说有点危险的消毒水。

    而朱树人之所以想到这样的处置措施,无非也是比照后世烧电焊的焊工之类岗位,因为“长期从事会有损健康,可以提前五年退休,并且加算工龄”,挪用到大明朝,稍微改头换面,弄成退役士兵的额外养老金补贴。

    ……

    以有心算无心,明军明明没有因为皮肉伤感染和热带疾病大量减员,但缅军却误以为他们有这种战损、从而不计伤亡死命拖住。

    这样的绞肉机战役,很快把缅甸的主力消耗得不轻,堵截明军归途的缅兵,每天几乎都是数千人规模的伤亡,换来的则只是“让明军难以快速退兵,每天只能在山道上且战且走,日行十里”。

    按照这个速度,李定国要撤回怒江边的腊戌,估计要走上十天八天的了。而这段路,都是缅甸兵用命填出来的。

    从十月二十,一直耗到十月底,缅甸人的伤亡和疾病减员,累计又增加了四五万之多,还活着的也都士气狂泻,彻底跌落到了谷底,身体状态也都不佳。

    整座皎山谷道,几乎成了这个时代的凡尔登绞肉机,一批批粉碎了缅军的血肉。

    时间进入十一月后,李定国觉得演戏也演得差不多了,莽白也被他勾引消耗得大残了,终于决定择机收网。

    偏偏就在十一月初二,已经连续七八天没下雨的皎山地区,偏偏又迎来了今年雨季末尾的最后一场暴雨。

    考虑到前后两场雨的间隔时间,李定国抓来的当地三宣六慰向导都说,隔了这么久才又下雨,那么下一场雨,估计要等到整个旱季之后了。

    李定国琢磨了一下,吩咐全军一改此前“假装往东逃窜”的姿态,掉头杀个回马枪,直扑咬在身后的西侧莽白主力。

    “这么大雨天进攻?”白文选和冯双礼都不由有些担心。

    李定国智珠在握地狞笑:“当然不是趁雨最大的时候进攻了,让将士们把火枪都用油布包好,趁雨势转小的时候出击,缅甸人那些火枪完全不能防水,火炮也完全不能防水。

    原本我军不能死力往西强攻,就是因为皎梅和阿瓦之间的道路,有缅军红夷大炮堵口。现在雨后缅军火器废了,我军火器这些年却做过防水改良,那就是一边倒的屠杀了!让将士们别吝惜,把珍藏了一个月的无烟弹药拿出来!今天允许他们敞开了打无烟火药弹!”

第406章 攻陷阿瓦

    小康五年十一月初二,午后申时。

    已经被反复拉锯、焚烧夷为平地的皎梅县城内,数万驻扎于此的缅军主力,正处在最为松懈的状态——

    至少,相对于最近半个月内的其他时候,今天确实是最松懈的。

    周遭的缅军兵力,一共有七八万人之多,皎梅县城里就驻扎了一多半。但因为城池太小,实在驻不下的部队,只好沿着皎山谷道,拖后依次扎营。

    而他们之所以敢如此松懈,也不是没有道理的。谁让今天上午又下了一场大雨呢。随着雨季即将彻底结束,此前憋了好几天没下雨,结果今天再次下起来,雨量就比较持久,

    大雨从巳时一直下到了未时,此刻也未彻底停歇,依然有些淅淅沥沥的,就如同前列腺病人最后那点尿不尽的余赘。

    这样的天气下,缅军从荷兰人那里买来的火枪完全没法使用,想来明军也成了拔了牙的老虎,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连缅甸国王莽白本人,都是这么觉得的。以至于连哨探斥候的安排力度都降低了,这么大雨山路又难走,既然注定没有敌袭,还折腾个毛线?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就在申时初刻(下午3点),皎梅县的守将突然得到斥候回报,说明军已经摸进到距离县城不足二十里路了。

    毕竟大军驻扎,斥候还是要派的,天气好坏、发生战斗的几率大小,影响的只是斥候的密度和撒出去的距离,不可能完全没有。所以任是缅军再迟钝,当明军快摸到脸上时,还是及时做出了反应。

    莽白当时正在午休,听到下属汇报,顿觉不可思议。

    “什么?明军居然这时候来袭?他们前几天已经后撤了好几十里路了,现在杀个回马枪,岂不是刚才下大雨的时候他们就已经开始行军了?李定国这是找死么?

    快,下令全军出城迎击!火枪队改上刺刀在后督战压阵,让弓箭手当先御敌,准备沿山谷野战!”

    属下部将有些不解,有人建议:“大王,何必急着野战呢?明军敢来,我们守城不就好了?”

    莽白不屑地扫了一眼那懦夫部将,傲然道:“李定国难得主动进攻来送死,当然要死死咬住他,让他兵败后无法摆脱追击,最终将其掩杀重创!

    若是我军守城,一旦李定国攻坚乏力,有序后退,我军再仓促开城门追击,还怎么咬得住李定国?还怎么确保充分利用李定国败退时的仓促慌乱?

    而且这皎梅县城在短短半月之内,已经被攻破两次了,每次守军撤出时还纵火破坏,故意挖毁城防,就现在这城防,有和没有根本没什么差别,既然没什么值得利用的地利,还不如出城野战,死死咬住!

    诸位不必害怕,李定国被我们消耗围困多日,必然已经是强弩之末,他麾下士卒都不知被伤口化脓弄死多少了!蚊虫瘴气也肯定让明军战力大减,今日就是他们的垂死一搏而已!”

    个别懦夫部将被斥责,其他阿谀奉承的部将纷纷拱手称颂:“大王料敌机先、用兵如神,此番李定国一心求死,咱就成全他!”

    ……

    氛围都烘托到这份上了,不上也有点对不起观众。一刻钟之后,两军便在皎山谷口列阵对圆,厮杀一触即发。

    因为山区地形逼仄,所以缅军人数虽然达到了来袭明军的三倍,但阵型的正面宽度却是几乎一样的。

    双方都或多或少被拉成了长蛇阵,还有很多后军根本无法排开,到时候只能用添油战术逐次投入战场。

    莽白非常自信,还亲临督战,不过他也听说明军有一种线膛枪射程很远很精准,不至于愚蠢到直接露脸。所以始终是在身边带了无数刀盾手护卫,要喊话也都是让传令兵找前排的骂阵手执行。

    双方的嘴炮没什么好多说的,无非是再次斥责对方背信弃义,贪得无厌,兴不义之师。反正谁也打击不了对方士气,简短对喷后,明军就以叠阵法发起了冲击。

    “弓箭手准备!”缅军这边,一线督战将领们也都如临大敌,随时准备下令让弓箭手集群放箭。

    南亚和东南亚热带地区,弩是很少用的,主要就用弓箭和火枪。而弓箭的射程,也往往比北方民族的弓要近很多。

    这都是因为热带潮湿气候会让动物筋腱快速老化,所以热带雨林气候的弓箭都是用亚麻纤维之类弹性比较差的材料作弓弦,放箭时的弹性势能,也就主要只能靠弓体木材的弹性形变来完成。

    而弩之所以没人用,也是因为弩的硬质弩体形变蓄能很差,弩主要靠弦来形变蓄能,用不了牛筋弦,弩就等于废了。

    这样的恶劣环境,导致缅军的弓箭射程,此前一直是被明军火枪严重压制的。弓箭手甚至需要顶着火力往前冲锋一阵才能开始放箭。所以之前历次战役,缅军伤亡才那么惨,只能把期望寄托于热带病毒和轻伤口感染。

    而今天缅军弓箭手竟然敢原地不动如山等着明军逼近,而不是对冲上去急于放箭,显然也是因为各级士兵在战前都已经得到了上面的鼓舞,

    知道了明军火枪兵今天没有用武之地,只能冲上来拼刺刀,所以缅军弓箭手士气才能一反常态地非常高昂。

    可惜,这种高昂很快就随着明军进入武昌造火枪的射程而幻灭了。

    缅军一线将领迟迟没有下令放箭,还在等明军靠近一点,前排明军却抢先开枪了。

    “砰砰砰——”上千发子弹破空乱飞,瞬间在对面的缅军阵列中掀起一阵腥风血雨。

    缅军却似是完全没反应过来,一时间被打懵逼了数秒,直到第二排、第三排明军也叠阵上前开火。缅军的混乱才彻底爆发开来。

    “明军的火枪能在暴雨之后开火!”

    “雨都没彻底停呢,这时候都能用?”

    “莫非是这点雨已经不影响火枪了?快,让我军的火枪队也上前对射,一定要压住明军!”

    从基层缅军军官,到高级将领,乃至缅王莽白,全部都瞬间陷入了震惊,然后做出了不同的慌乱应对。

    普通士兵有只想着逃跑的,基层军官有想催逼弓箭手立刻冲上去,贴近了射击的。而莽白想的则是破罐子破摔,赌一把试试己方的荷兰火枪,是不是在这种临界环境下也能使用。

    可惜,数万大军拥堵做一团,哪里可能那么快就如臂使指做出变阵变招?

    一边倒的屠杀,至少要持续五六分钟,甚至十几分钟,才够缅军做出有效应对。而在这种每分钟累计上万发子弹的交叉攒射火力密度之下,十分钟后军队的士气会崩盘成什么样子,根本就无法想象。

    一片片的弹幕,或者说子弹墙,呼啸着夯在缅军将士脸上,一排排的缅军弓箭手惨嗥倒地,血流成河。

    明军也不急着冲锋推进,每一轮叠阵开火的士兵,都只是走到前一轮队友面前三四步之远,就停下了,然后开火。敌我先锋之间那两百来步的距离,明军完全需要省着用,否则不一会儿就冲到敌人面前了。

    混乱不堪的缅军也不都是等死和溃逃,也有逆势冲上来的。

    可惜明军火枪阵的火力密度,早在十五年前就能确保把满人骑兵的冲锋都彻底封死了,何况是此刻山路上缅甸人的徒步冲锋?

    因为炎热潮湿的环境,缅军还普遍缺乏甲胄。明军一线将领看到冲上来的士兵后,立刻下令让己方将士全部换成霰弹。

    一百步之内,无烟火药定装霰弹打无甲目标,这酸爽,已经不需要任何形容,随便一个打过枪战游戏的地球人都能想象得出来。

    最终,冲得最凶狠、最坚决、最快的缅军勇士,也只是冲到明军面前六十步远,然后就被全部带走了。甚至没有哪怕一个人冲到五十步大关以内。

    当这些一开始凭着血气之勇往上冲的缅军被全部击毙,一个不留后,明军重新换上双发独头弹,战斗也就基本上结束了,剩下的只是垃圾时间。

    数以千计的缅军士兵在混乱拥堵中被无情屠戮击毙,连缅王莽白都无法弹压住。

    到最后莽白为了防止自己的中军旗阵被溃退的乱兵冲倒,甚至不得不让旗阵的刀盾手们疯狂砍杀后退的弓箭手和长矛兵,

    然后让缅军的火枪手全部上刺刀,列阵捅刺任何胆敢冲乱自家阵脚的乱兵。而缅军火枪手用的荷兰式火枪,虽然是可以在战斗环境下重新卸下刺刀尝试远射的,但终究不如明军的套箍式刺刀方便,这就带来了更大的混乱。

    “杀莽白!灭缅贼!杀莽白!灭缅贼!”明军的屠戮速度丝毫不减,疯狂碾压驱赶着乱兵往后崩溃逃亡。

    缅军压阵将士自相残杀了许久,莽白终于抵挡不住,连他本人都被弹片所伤,不得不夺马让亲卫杀开一条血路逃亡。而随着国王的亲卫队开始砍杀自己人夺路,缅军就算是彻底完了。

    数以万计的溃兵沿着皎山山谷狂奔逃窜,而原本在皎梅县中滞留的两三万伤员、都是此前十天消耗战中从前方撤下来的,此刻也彻底被抛弃,没人再管这些失去了机动力的人的死活。

    ……

    李定国的追杀,最终持续了整整半个下午、加半个夜晚,只是在夜色彻底漆黑的深夜时段稍微让士兵们睡了不到两个时辰,然后次日凌晨寅时就又开始上路追杀,多打火把以照明山路,甚至有个别军官还用上了后方大明科学院刚试制出来的煤油灯样品。

    第二天又是一整个白天的追杀,加起来前前后后追击厮杀达十五个时辰。

    缅军此前历战遗留的近三万伤员,被全部抛弃,明军也不会浪费宝贵的医药品,所以全部结束了他们的痛苦,而此战又新增的伤亡,同样何止五六万之巨。

    到十一月初四清晨,计点各方损失,莽白至少失去了九万人的战力,其中四万多人是直接死亡(包括被补刀处决的伤员),其他也都是受伤或失踪——而在皎山这样的交战环境,所谓的失踪,其实大概率就是直接在逃亡途中坠入山谷,尸骨无存了。

    李定国稍作休整,花了几天时间肃清两翼残敌、确保后方后勤补给路线,重新补充了一波物资后,于十月初七再次着急忙慌发起了新的攻势。

    终于在两天之内彻底杀穿皎山山区,进入伊洛瓦底江河谷平原,杀到了阿瓦城下。

    而缅军则因为莽白本人数日前被弹片所伤,军心惶惶,没能抓住这几天休整的窗口期做出调整。最终白白被李定国逼了上来。

    阿瓦城内的缅军规模,依然是李定国明军的至少数倍。可是其中伤员的比例太高了,没受伤的也都士气极度低落。主要是他们完全被明军那种暴雨后还能发挥火力的火枪吓破了胆,根本没法想象这种存在。

    李定国因为兵力不足,虽有决心攻城,但实在没有把握四面合围,于是最终选择了只强攻一面,让出另外三面。

    面对李定国摆出试图攻坚的姿态,还在养伤的莽白强撑着起身,让侍卫抬着他巡视城防,安抚鼓舞将士,并且让守军把红夷大炮都调过来,准备跟李定国对轰。

    “诸将务必死战!此战我军还有希望!此前李定国无非是仗着明军火枪犀利,攻破了一些没有坚城的地方!但阿瓦乃我缅甸陪都,岂是皎梅小县可比?

    我缅甸这些年积攒的红夷大炮,绝对比明军翻山而来的火器更猛,一定能守住的!”

    这番缅王的激励,倒也稍稍起到了一些作用。很多缅军将领终于想起来,缅军还是有一方面的绝对优势的,那就是守城大炮!

    倒不是说缅甸的红夷大炮就比明朝的强,这是不可能的,他们打了这几个月仗,也认清形势了。

    但缅甸将领们好歹都知道,明军真正厉害的重炮,是无法翻越皎山陆路拉到阿瓦城下的,所以明军要么没有火炮,要么就只有能随军翻山的轻炮。

    缅甸的地理优势,终究是缅军最后也最硬的一张底牌!就算这场战争最终要输,要被迫割地求饶,也该挫败了李定国的攻城企图后,才能求和,否则怕是明军的开价,能直接高到让缅甸亡国!

    怀着最后的信心,缅军主力难得地没有选择撤退放弃阿瓦,而是全军笼城死守,甚至还派出信使往各方勒令派兵来勤王,还从后方的国都勃固紧急加调援军。

    ……

    缅甸人一心倚仗大炮以求死守的同时,李定国当然也不会闲着,他一抵达阿瓦城下,就先坚固立下攻城营寨,然后依托营寨往前挖壕沟,搞土工作业慢慢往城墙下延伸。

    缅甸人看不明白他在干什么,也就只能任由他施为。

    毫无疑问,李定国的目的就是复刻明清战争末期、大明发明出来的沃邦攻城法。而且今天李定国用的沃邦攻城法,绝对是口味纯正无比——

    因为现年三十三岁的沃邦塞巴斯蒂安.勒普雷斯特雷.沃邦参将本人,也亲自在李定国军中,为今日的攻坚战出力。

    沃邦是当年朱树人招揽笛卡尔后,大约过了五六年,弱冠之年被大明挖来的,如今已经在大明军中十二年。

    只是因为和平年代比较久了,直接在军中服役不容易出成绩,沃邦前些年经常被借调到科学院,做军事工程研究,今年总算又捞到了实战的机会。

    沃邦攻城法的壕沟施工还是比较缓慢的,一般要挖两千码以上的接近交通壕沟,和数千码的扇环装半埋式炮兵阵地,总共需要一两个月时间。

    不过反正现在才十一月下旬,一两个月后也才刚要新年,天气并不算炎热,明军只要弹药和医疗药物补给充分,就不怕扎不下根。

    缅甸守城军队一开始看明军到了坚城之下,居然改为高垒深沟、各种挖壕,还试图出城迂回、反击明军侧后,断李定国补给。

    可惜缅军之前连番惨败太过惨烈,根本没有这个实力野战。凡是离开阿瓦城的都白给了,被李定国诱歼,还无法阻断李定国的补给线。

    李定国为了降低后勤压力,全部运力都拿来运弹药和药品,而粮食全靠就地劫掠补给,哪怕没打破阿瓦城,但阿瓦城周边本就是缅甸最肥沃的农业区,加上缅甸粮食能一年三熟,眼看到了年底又要收获,李定国完全可以把尚未完全成熟的粮食提前抢收。

    如此相持了一个月之后,随着时间来到年底,沃邦的攻城施工总算初具规模,明军可以把一千斤出头的骑兵炮,推到城墙外一里多地的位置,然后以半埋式的地下开火方式,用高抛弹道发射开花弹轰城。

    直到这一刻,守城缅军才彻底慌了神。他们拼命用比明军骑兵炮重两三倍的重型红夷大炮对轰。但他们的炮弹都只能砸在沃邦精心挖掘的半埋式炮兵阵地的地面上,然后反弹开去。

    缅军情急之下又想改轰明军的交通壕,但炮弹的轨迹同样无法砸到壕沟底部,都是在侧壁和地面上弹开了。

    直到这一刻,缅甸人才彻底认识到了大明对弹道学和防御弹道的工程学的造诣,究竟比他们这些南蛮文盲高深了多少倍。

    而屋漏偏逢连夜雨,就在阿瓦城终于开始被明军轰炸的时候,南方的国都勃固方向,也传来了加急的噩耗。

    “大王!不好了!勃固城外的因陀罗江口,有郑成功的舰队来袭,还在江口发动了登陆作战!明军战舰已经杀穿江口,进入内河了!”

    “什么?明军怎么会从南面来的?快!回守勃固!”莽白只觉一阵血冲脑壳。

    他的陆军主力已经被李定国连番歼灭战消耗得不成样子,仅剩的兵力也都被黏在阿瓦城这个绞肉机里。

    现在阿瓦城再次因为沃邦攻城法而陷入单方面屠杀的白白被炮击状态。唯一指望的“明军补给能被切断”,也因为郑成功的出现,化作了泡影,莽白已经意识到,自己彻底满盘皆输了。

第407章 缅贼割地求和

    随着南方海路郑成功舰队的出现,缅甸人的抵抗意志终于彻底崩溃了。

    而莽白就在试图率领仅存的主力嫡系部队南撤去勃固时,李定国却像是提前知道了他要走,还派了使者进入阿瓦城,跟莽白谈条件。

    莽白一开始不想见,但又想知道李定国究竟还能说出什么阴谋损招,最后还是见了。

    那使者也很干脆,只放下了几句话:“现在投降,割地认罪,大明还能饶你不灭国。如果非要抗拒到底,那么请不要试图在撤军时、纵火烧毁府库。

    李将军有言在先,凡是不烧府库,不毁存粮之城,我大明入城后,一律对百姓秋毫无犯,绝不屠城,只封府库。

    若敢纵火以期坚壁清野。则自毁府库之城,一律屠灭,鸡犬不留——我大明天军乃仁义之师,绝不会滥杀无辜百姓。

    但百姓也需府库存粮养活,凡缅军烧粮而退,视同缅军自屠百姓、驱百姓与我军争食!凡缅甸百姓见缅军烧粮而不阻止者,视同自甘从军与天兵拒战,不再享受平民之遇!”

    莽白听了,气得那叫一个想杀使,但他最后还是忍住了。

    因为他听说二十年前,满清在最后划河北自立时、原本跟明军谈判停战了数年,最后再起战端,被明军抓住把柄同仇敌忾,就是因为豪格麾下的将领杀了明使黄道周,彻底把大义名分拱手白给了。

    现在要是杀了明使,怕是将来战败就只有亡国了,还有什么条件可谈?

    莽白最后选择了带领缅甸王室的嫡系主力部队,星夜突围南下,抛下那些杂牌军扛住李定国。

    而随着明军重炮逐渐轰烂阿瓦城墙,最后的单方面屠戮攻杀也终于彻底拉开。阿瓦城内还有好几万守军,人数依然是李定国部的两倍以上,但是完全没有战斗力。跟明军火枪队打巷战几乎就是白给。

    到了这种绝境之下,连跑都没地方跑,他们本身就处在缅甸陪都,士气崩溃的缅军也只能绝望投降,明军前后抓了足足四万多战俘。

    至此,阿瓦战役总算是彻底落下帷幕,李定国终于凭借仅仅四万明军,前前后后累计击溃了相当于他兵力六到七倍的敌人。

    破城之后,明军立刻进城接收各处府库,经过梳理,发现阿瓦城内有少数几座军粮仓库和补给仓库,还是被乱兵烧了。

    那些乱兵当中,有一部分虽然最终还是投降了,但完全是被明军团团包围迫不得已投降的。明军筛查后,确认他们当中有些人直到投降的前一刻,还在执行破坏工作。

    既然如此,明军也没什么好商量的,立刻把那部分坚持破坏到最后一刻的部队单独拉出来,排队枪毙以示众——

    当然,在杀戮之前,都是明明白白把罪行都说清楚的,还出示了明军使者此前跟莽白预告交涉的要求,以示明军不是不教而诛,而是“勿谓言之不预也”。

    对于其他没有在投降之前搞破坏工作的普通战俘,明军完全执行了战俘的待遇,至少给他们一口饭吃。

    最多只是粮米的质量差一些,拿杂质较多、即将变质的陈米优先处理为战俘伙食。

    如此恩威并施,说到做到,倒也暂时稳住了阿瓦周边的局势。

    随后李定国又跑马圈地一般,在伊洛瓦底江两岸肥沃的河谷平原地带快速攻城略地,因为阿瓦都沦陷了,其他小城几乎没有防御力,也纷纷被势如破竹拿下。

    南亚和东南亚文明本来就很少构筑坚固高大的城墙,阿瓦不过是作为陪都和前朝故都,才有严密的防御设施。其他周边小城的防御,还不如中原的一些县城。

    在河谷平原产粮地区站稳脚跟,把缅军残部赶到两侧远处山区后,李定国的军粮问题就算是彻底解决了。这整个过程中,他也不忘进一步执行明军“言而有信”的策略。

    说直接投降就放过,那就一定要放过,不杀一个无辜。说了破城前敢烧粮仓的,就要杀尽守军,那也一定要做到——

    而且明军甚至是直接放出话来,表示烧了存粮的城池,守军就不用投降了,投降了也会杀光。如果非要烧粮仓然后死,那明军也拦不住,就成全他们。

    如此言而有信地秋毫无犯赦免了二十余座小城,屠了其中六座,明军的信用算是彻底建立起来了。

    ……

    而与此同时,在更南面近千里之外的勃固战场,缅军也同样没能讨到好去。

    因为主力部队被明军连番成建制歼灭,勃固的部队只能勉强守城,完全没有余力出击把郑成功推下海,让郑成功顺利在勃固城外的达贡港建立起了营垒。

    达贡港就是后世的仰光,地处伊洛瓦底江入海口。只是在古代,因为此地地势低洼易攻难守,所以虽然经济发达,是缅甸最重要的河海转运港,但也依然无法建城作为国都。

    首都勃固建立在达贡港对岸的山坡上,依托地形筑成堡垒。如今遇到郑成功的袭击,就等于是首都城外的经济区、港区全部沦陷了。

    郑成功虽然因为浮海而来,兵力不多,他的部队连同船员在内,总人数也才两万多,比李定国动用的部队人数还少一半,所以郑成功没法对勃固发起总攻。

    不过,占领了河口海港后,利用缅甸人此前毫无防备、并未来得及破坏航道,郑成功直接让水师中那些中小型船只,深入内河,逆流而上,一路狂飙。

    虽然逆水行舟比较慢,日行只有几十里,但经过半个月的边战边推进,还是顺利跟李定国取得了联络,彻底打通了从勃固到阿瓦的伊洛瓦底江航道。

    缅军在沿江两岸组织的多次反扑,都被郑成功的坚船利炮击溃。面对每艘装有十几门红夷大炮的河海两用战舰,缅甸人那点武力根本就是白给的,制河权死死被明军攥在手里。

    缅军仅仅在阿瓦和勃固之间正中点的缅甸第三大城市彬马那附近,给郑成功稍稍造成了一些威胁。但李定国闻讯后以主力顺流而下加急,同样很快把钉子拔掉。

    由此也可以看出,缅甸这地方,绝大多数都是烂地,只有怒江入海口的一小段三角洲平原,以及伊洛瓦底江中下游的河谷冲积平原,才可以养活数百上千万数量级的人口。

    以至于缅甸前三大都市,勃固、阿瓦、彬马那,均匀分布于伊洛瓦底江中下游沿岸,非常标准地平均五百里地一座大城,中间就只是偏僻小县。

    郑成功和李定国会合后,缅甸战役也就彻底进入了垃圾时间。

    李定国得到了足量的伊洛瓦底江航运船只,就可以把上游从怒江云南段到缅甸腊戌、再从腊戌翻越皎山到阿瓦,以及最后从阿瓦顺江而下入印度洋的后勤补给路线彻底打通。

    而在此前的历次战役中,缅军的四十余万作战部队,已经累计折损了将近三分之二,剩下那点残败之部也完全谈不上有组织的抵抗。再想骚扰明军的后勤路线,也无非是遭来一次次的反扑歼灭。

    战争一直持续到小康六年的春季,到三月暮春之时,随着勃固城被攻破,缅王莽白被杀于乱军之中,缅甸的抵抗终于彻底崩盘。

    只剩下几个莽白的儿子各自为战,恳求明军和谈,他们愿意割让土地,答应其他条件,只求别灭国。

    ……

    军事上的事情,李定国和郑成功能够决定,而最终的终战谈判,如何收场,肯定需要朝廷直接拍板。

    所以莽白死后,他那几个儿子的各自求和接洽意向,李定国也只能是让人尽快往回传递。

    饶是能用六百里加急的平原地带都用上了加急,但考虑到那些翻山越岭的地区,信使每天最多也就走一两百里。最终还是花了不少时间,才把求和文书送到。

    好在,南京朝廷倒也提前预估到了这种情况的发生,所以早在这年新年正月刚过完,摄政王朱树人就建议,说战时天子应该南巡鼓舞士气。

    对于天子南巡的要求,儒家士大夫那一套当然是极力反对了。明朝自朱棣以后,也就一个堡宗御驾亲征。

    而堡宗被抓之后的近两百年,儒家士大夫更是疯了一样找借口不让皇帝出门,每次提起就拿堡宗的反面教材作为例子。

    历史上,也就到了清朝之后,康熙、乾隆祖孙俩,仗着满人弓马得天下的传统,可以把反抗的文官给压住。

    那些文官也是典型的欺软怕硬,遇到跟他们讲道理的汉人皇帝,一个个叫得比谁都响,而遇到拿刀子跟他们讲道理的鞑虏皇帝,就成了缩头乌龟。

    不过,朱树人也是讲道理的,他内心也知道,文官不让皇帝出京,也有好的方面的考虑,主要是减轻财政负担,毕竟皇帝出巡需要带着整个朝廷一起出巡办公。

    平行时空康熙和乾隆的出巡,花的钱那可是海了去了,两淮盐商和江南四府织造都搜刮了多少钱才搞定,全靠清朝比明朝多了一个内务府体系。

    所以,在朝政博弈的时候,朱树人也一正一反开出了多个条件,用以说服文官集团的民意。

    首先,他强调此番如果出巡,目的也只是为了尽快处理边患,一旦南疆敌国有媾和的意图,朝廷可以尽快回应,这样仗如果能少打两个月,省下来的军费绝对抵得上皇帝出巡了。

    其次,他还表示如果出巡,可以花内务府系统的钱,都有沈家朱家的皇商国企结余承担,不用花国库税赋的钱。

    这两点一阐明,文官集团出于省钱为借口的阻挠,也就被彻底堵住了。连已经衰老养病的史可法,也难得站出来表示,这个事情情有可原,可以破例。

    原则上得到通过后,朱树人又补了一手恩泽百姓的部署,那就是跟儿子朱慈煜商量此番出巡的人员构成,要尽量压缩编制。

    二月初二龙抬头那天,朱树人就在南京皇宫里,跟儿子摊牌了。

    “大明此前近二百年,都因英宗当年被俘于瓦剌之手,而不许天子出京巡狩四方。父王如今求得这个机会,已是百年未有之恩典,突破了祖宗之法。

    但既然出巡,省钱与民休息还是很有必要的,所以出巡的时候,不能带朝廷百官,如此随行人员至少可以减少八成,护卫亲军也能减少八成,开支将大大节约。”

    朱慈煜听了后,也是深以为然,觉得父亲的顾虑很对:“既如此,不知要孩儿如何施为?”

    朱树人也不跟儿子绕弯子:“现在有两条路,那就是要么你带领礼部与兵部的少数要臣,外加一万护军,南巡广州。亲自处断跟缅人的和谈,以及后续有可能出现的对越的冲突的接洽。

    而既然朝廷其他文官班子不带走,那么日常政务就还是留在南京处置,为父比照此前四年的摄政故事,再帮你监国一年半载的。

    另一条路子,那就是你亲自留在京城,全权处理其他各部日常政务,为父帮你‘代天巡狩’,去广州就近处理缅、越边事的善后。”

    朱树人说得很清楚:大明的天子巡狩可以节省成本,是因为如今大明本质上还拥有潜在的二元权力中心,所以可以摄政王和皇帝父子一个处理内政一个处理外交,暂时分权分工。如此一来,出巡的开支成本和人员规模,就比别的朝代别的时期节约掉了绝大部分。

    至于想出京处理外交,还是留在京城处理内政,他给儿子选择权。

    “孩儿愿意亲自出京,去广州巡狩处理外交!把内政全部交由父王继续监国!”朱慈煜想都没想,当然是毫无留恋地直接选择了出京全权处理外交。

    这不废话么?他当初生下来就是皇太孙,养在春和宫,活到二十一岁就没出过南京城。

    如今虽然贵为皇帝,但他的见识也就眼前那点事,最多只是小时候可以去江宁镇上的博物院,看看天下各地的珍禽异兽奇花异草物种,但名山大川实景他是一点都没见过,只见过紫金山和长江。

    相比之下,他的父王朱树人,那可是天南海北自己打下来的天下,在湖广坐镇多年,还入过川,收过两广,北过伐。再让父王舟车劳顿,那不是既不孝又浪费么?

    朱树人对儿子的选择,也是丝毫不觉得意外。但该约法三章的条件,他还是要教给儿子的:

    “你选择亲自出京南巡,为父也不会拦着你。但你原先没有处理过外交,不可一味追求穷兵黩武,要懂得见好就收,若是能答应,为父自然放你南巡。否则,你就自行跟朝中文官扯皮去吧。”

    朱慈煜也知道父王是为他好,只要能出去,就该见好就收,于是连忙请教细节。

    朱树人就指出几个要点:“对于缅甸,我们不能追求覆灭东吁王国,最后的目的,是要莽白或者莽白的儿子们认输投降,割地称臣。同时必须彻底交还三宣六慰的全部土地给大明。

    因为缅甸疆域太辽阔,高山密林太多,远比越南还复杂得多。如果把莽白这个旗帜拔了,我们都不知道跟谁打交道去,到时候山区土司部族全部作乱,打谁拉谁都不好判断。

    留下莽家人这个招牌,那么只要他们认怂,他们就得负责出面约束属下,下面的土司就不能随便自行叛乱。

    而相比之下,将来对付越南,就没那么复杂了,越南如今有两朝四姓各自为政,我们可以拉一派打一派,不比缅甸此前是统一强盛之国,越南任意一派被我们彻底剿灭都是可以的,只要跟另外一派达成合约,让对方称臣就行。

    具体为父会交代给随行的礼部阁臣的,到时候务必兼听则明,多多纳谏,不可独断专行。”

    朱慈煜总算还有点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处理外交完全是零经验,这次就当是学习了,不能乱来。

    他诚恳地答应了父王的全部要求,临了朱树人又最后交代了一句:“还有,此番南巡,不许碰宫外的女人!不许失了皇室和朝廷体面。

    广州多番商红夷,又地处炎热瘴疠之地,民间说不定有红夷来的脏病之人,你贵为天子,要什么女人宫里得不到?切不可图新鲜,否则……以后就别想出宫了。”

    对于父王的要求,朱慈煜唯有全盘接受,以求换取顺利出巡。

    最终,在朝廷的反复博弈和充分准备下,朱慈煜还是在二月十五这天,选择了从南京启程南下。

    因为这次天子出巡,是带着任务的,所以去的路上倒是不能多折腾耽搁,礼部和兵部最后帮助皇帝选择了海路南下,就沿着东海南海近岸航行,

    这条路完全不存在航行风险,毕竟大明航海如今都非常发达了,就由郑成功分拨一些南海海域试航的海船,由张名振亲自率领海军人员护航。

    朱慈煜只是在常州、苏州、松江各自停留玩了几天,倒是从南京到松江出海这段路,一共走了足足半个月,尤其在苏州的时候,朱慈煜可是好好爽了一把游览了各处知名苏州园林,还在太湖上玩了三日。

    从三月初一上海后,此后半个月倒是一路无话,反正都是在海上。

    而朱慈煜活到二十一岁,还是第一次看到大海,所以也是兴奋不已,完全没觉得每天看到海天一线会无聊,反而是胸襟为之壮阔。

    尤其朱慈煜本人乘坐的高速帆船,是如今大明仅有的一条五桅风帆战舰,长度已超过四十丈,航行起来非常稳定,还可以登高瞭望,视野非常辽阔。

    海船足足开了半个月,终于在广州港靠岸,而随着船队的抵达,李定国递交的莽家求降国书,也即将送到广州。

第408章 天子南巡

    “这十六年皇太孙五年皇帝真是白当了,今天才知道外面的世界这么大,我大明疆土居然如此辽阔。”

    经过半个月的航海航行,最终在广州上岸时,朱慈煜的心情是非常澎湃的。

    过去这一个月他见识的山川大海,简直比他人生的前二十一年加起来的总和还多好多倍。

    在海上昼夜不停、平均每日行船两三百里、连续十五天看不到陆地,才从长江口航行到珠江口。

    这段平时在宫里地图上看并不算遥远的距离,也就只占大明疆土跨度的两成左右,现实中却能辽阔至此。

    那岂不是说,要从大明疆土的最东北端的黑龙江口、去到将来缅甸的伊洛瓦底江出海口,起码要高速飞剪船连续航行三个月?一想到这一点,朱慈煜心中便豪迈顿生。

    这就是父王为他打下来的疆土啊!虽说自己继承的是大明历代先帝的皇位,但此时此刻,朱慈煜心中已经有了一个新的认识。

    他知道,所谓的大明列祖列宗打下来的全部土地,跟他父王过去二十多年里新拿下的土地相比,也不遑多让了。

    虽说东北也好,库页岛虾夷九州也好,还是现在的缅甸,都是蛮荒偏僻之地,经济价值不大,

    但只看面积和战略价值,说他父王是先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于将倾,把本就丢得差不多的大明彻底救回来。然后又再接再厉,让大明疆土翻倍,也是绝对不过分的。

    他朱慈煜何德何能,内心居然曾经觉得自己是皇帝,在正统性上占优,就有可能做得比父王更好,要好大喜功超越。

    现在想来,实在是惭愧——他这个大明皇帝的正统,其实才值几块钱?父王若是想的话,早就能把大明的招牌改无数次了。以古代曹操司马懿之流的功绩,最后不也是改朝换代了?可那些人的功绩,能和他父王的十分之一相比么?

    父王只是深谋远虑,不想这么干罢了!这境界之高,已经不是读历史书学做皇帝的人可以理解的了,那是超越史书,史无前例的存在!

    随着航程的最终结束,朱慈煜心中也多埋下了一颗种子:“从我大明疆土的最东北到最西南,航海尚且要将近三个月之久。

    而红夷人从欧罗巴来到大明,最顺风顺水开最快的船,也要足足九个多月!这天下之大,实在超乎想象。以后的大明天子,可不能再做井底之蛙,以天朝上国故步自封了。

    将来朕有了儿子,一定要趁着他们还没有封爵没有册立太子之前,找机会放他们出去航海见闻看看世界,

    就算不能离开大明,至少也要跑一次从东北到西南的航程,感受祖宗创业之艰辛,见识各地民风流俗差异之巨大,方不至于坐井观天,完全不知民间疾苦。”

    朱慈煜内心,传统的纯陆权帝国思维模式、所接受的儒家教育小国寡民价值观,开始出现裂痕和崩塌,渐渐融入了新的元素。

    ……

    朱慈煜感慨万千,受教良多的同时。

    广州城内,提前得到消息准备接驾的官员、富商们,也是紧张忐忑不已。

    大明朝可是有百余年没有皇帝南巡了。自从堡宗被俘后,只有明武宗正德去过北方九边,然后就是嘉靖南巡给他父母合葬,然后就再也没有皇帝南巡过了。

    (注:因为嘉靖的父亲是封在湖广的藩王,他当皇帝时父亲已经死了,只有母亲跟他去北京,其母过世后需要回湖广跟其父合葬。其他南巡的企图都被文官否了,这一次因为有孝道压着,夏言只好准许)

    而广州在大航海时代之前,历来被视为南方炎热潮湿烟瘴之地,哪有皇帝会到这么南方来?城里完全没有行宫一类的建筑。而历史上广东仅有的几位藩王,封地也不在广州城,所以连个王府都找不到。

    这次皇帝南巡,既要鼓舞士气,督战郑成功和李定国,也要就近处理大明的外交事务,涉及将来对缅甸、越南的处置意见,可见住的时间还不会短,随便安排个宅子肯定有失大明皇帝的体面。

    最终两广总督等地方官员在协调各方利益后,又请示了皇帝,把接驾的行宫设在了两广富商郑睿的私家园林里。

    这郑睿也不是其他人,其实就是郑成功的第四子,比大哥郑经年少六岁,如今才刚刚弱冠之年。

    在原本的历史上,郑经死后没多久,郑克塽就投了,郑经那些弟弟,也有很多投了的。他四弟郑睿算是比较有骨气的一个。

    在大员被清军攻破时,郑睿虽然没能力抗清,但他至少还试图突围出海躲避,不愿降清。只可惜最后座船被施琅拦截击沉,郑睿溺死海中。

    因为还很年轻,郑睿当然没能力全权掌管郑家在广州新开的生意。不过这些对于郑家都不叫事儿,郑成功完全可以派年高德劭经验丰富的老部下来帮衬儿子。

    而郑家的长子次子都是要走官场路线的,生意方面的事儿,也就分给小儿子们管,老三郑明负责闽浙和大员的家业,老四才派来两广。

    朱慈煜见郑睿跟他年纪相仿,只比他年轻一岁,也就没跟郑睿摆架子,两人相处很是不错。私下里朱慈煜还跟对方施恩套近乎:

    “卿父当年与朕的父王相交于南京国子监时,可谓共患难了。都不是外人,不必拘礼。”

    随后朱慈煜还问了郑睿可有官身,得知他如今刚刚及冠还没功名。而且郑成功儿子太多,恩荫也没排到那么后面,还没轮到四儿子。

    考虑到郑家这次又出了不少金银钱财接驾,皇帝御驾此后大半年的吃住都要郑家园林承担,朱慈煜也就给郑睿赏了一个内务府员外郎的虚衔。

    明朝如今的内务府官职设置,级别跟户部是一样的,只是下辖各司、科房的名目不同,内务府的员外郎同样是正六品。

    只有虚衔的员外郎,平时也没有差事,但等于是得到了一个经营皇商的准入门槛。必要的时候,可以临时接一些政府采购的买办任务。

    郑家花了这么多钱,给点方便也没什么。而且郑睿也不在乎这些官职头衔,他更在乎的是皇帝私下里跟他套近乎论世交,这让他受宠若惊。皇帝在广州的日子,就更要好好接驾表现了。

    朱慈煜久居深宫,天下奇珍都是见过用过的,郑睿就只能变着法儿,给皇帝每天提供南京没有的热带水果和热带海鲜。

    谁让这个时代还没有冰箱呢,朱树人又不想搞得跟李隆基杨玉环那样奢靡,所以朱慈煜从小到大,连吃新鲜荔枝的机会都不多,大多数时候吃的还是果肉呈褐色的荔枝干,芒果也同样是吃的芒果干。

    如今既然到了广州,郑睿自然每天要给皇帝和后妃、阁臣都备足新鲜荔枝、芒果、椰子,反正这些东西在广州也不太值钱。

    这三样东西,朱慈煜原本在南京皇宫也是见过的,只是除了荔枝外,没吃过新鲜的。如今自然是每天拿椰子水当水喝,要享受个够本。

    对于皇帝的这种新饮食习惯,旁边有些管事的宦官宫女不由觉得担心,但他们又不敢直接管,就找到了随驾的礼部尚书顾炎武,希望顾炎武帮忙劝劝,拿拿主意。

    顾炎武也是近年来刚升到礼部尚书的,因为此前的礼部尚书吴伟业毕竟年纪稍微有些衰老了。尽管还没到退休致仕的年纪,但吴伟业的才干禀赋并不适合外交工作,所以朱树人才在此番对缅、越用兵之前,做了人事调整。

    顾炎武虽然原本没什么官场功绩,但他毕竟是朱树人多年的私人幕僚出身,对朱树人的政治理论主张耳濡目染,理解最为深刻,也最能领会朱树人的外交纲领。

    而且最重要的是,顾炎武是一个有原则的人,而要提升大明的外交信用,让周边长治久安,讲原则是很重要的,不能只想着短线捞好处。

    朱慈煜此番出巡,也知道顾世伯是父王专门派来辅佐他处理外交原则的,所以并不敢轻忽,真有政务要处理,都会多听他的意见。

    可惜,此番随驾的司礼监宦官找到顾炎武,希望顾炎武在生活方式上劝劝朱慈煜,注意龙体,顾炎武却拒绝了。

    顾炎武的说法很明确:“启程前摄政王交代过我,只要盯着陛下别在外面拈花惹草就行了,至于口腹之欲,华服珠宝,该享乐便享乐,不必自苦。

    不就是每天喝几个椰子么,只要不是常年如此,不至于就损了龙体。王爷说,让陛下和以后的皇孙多见识见识海外物产,别总是觉得我大明地大物博无所不有,这没坏处。”

    那司礼监宦官闻言不由暗暗叫苦:“可要是因此变得奢靡,以后回了南京还经常要四方上贡,劳民伤财可如何是好?”

    顾炎武闻言,很是坦荡地点明:“时代变了,天下之大,寰宇八万里,我大明难道还能远涉三万里、逼得英吉利法兰西和红夷都称臣纳贡么?

    未来与万里之外的洋夷打交道,靠的是贸易的力量,有利可图,自然会有人殚精竭虑去钻研“奇技Yin巧”,

    或是想办法把果物鱼鲜晒干脱水、将来再泡发,以图长久保存,或腌渍,或冰冻,王爷说,总有一天,天下人的懒惰、口腹之欲、逐利,会交相融汇,钻研出造福万民的技法的。”

    见顾炎武这种“天下学宗”都为皇帝的享乐找借口了,司礼监那帮没文化的当然无法反驳。这话最后传到朱慈煜耳朵里,也让朱慈煜有了更深的震撼和体会。

    他一方面觉得这顾阁老实在是识大体明大义之人,不拘小节,另一方面也坚定了他开眼看世界的想法,而且决定后续外交谈判当中,要更加听从顾阁老的劝谏,绝对不能由着自己性子来。

    顾炎武通过生活上的小让步,却换来了皇帝在外交大事上的言听计从,也算是意外收获了。

    ……

    此后几日,广州城里倒也无事发生,其他日常外务,朱慈煜都非常放心交给顾炎武处置。

    时间很快来到三月初九,朱慈煜在广州内外也游玩歇息了差不多有一周时间了,他对椰子的新鲜劲儿也总算过去了一些,从每天喝三个椰子水减少到了两个。

    不过每日的正餐,郑睿还是让自家厨子变着法儿给皇帝展示苏眉青衣东星斑,东星斑是儋州出产的,青衣是越南沿海的,苏眉更是靠近婆罗洲的远海捕捞回来。一切的一切,都在激励朱慈煜内心对于东南亚特产的渴望。

    这天午后,皇帝刚享受完一条婆罗洲的苏眉鱼,以及其余十六道配菜,喝了一盏椰奶西米露,负责陪皇帝吃喝玩乐的郑睿,又让人端上来两盘水果。

    这两种东西颜色都是金灿灿的,其中一种看着水润,另外一种则比较干涩。而旁边还放着两个完整未切开的,以供皇帝观瞻。

    朱慈煜下意识第一反应,竟是掩了一下口鼻,但缓了一会儿后还是适应过来了。这些日子他已经习惯,郑睿总是会拿出奇怪的东西,但最后证明都还挺好吃的。有了那么多良好的历史信用,才让朱慈煜多了几分耐心和好奇。

    “此乃何物?为何都长着如此尖刺?倒像是金瓜银钺仪仗之属。”

    郑睿连忙回答:“陛下,这个尖刺稍稍软弱一些的,乃是儋州所产的菠萝,至于这尖刺锐利坚硬、还散发着奇怪香臭的,乃是婆罗洲所产的榴莲。

    榴莲早在永乐大典中便有记载,世产渤泥国,当年郑和下西洋便曾品尝,可惜无法带回北京,只有两广沿海之人尝过。

    菠萝却是正德年间,佛郎机人哥氏发现亚美利加洲,传回欧陆,再于万历年间,由吕宋传入儋州、两广。二十余年前,摄政王为湖广巡抚时,始命人寻访推广。”

    朱慈煜不由叹服:“南洋与红夷物产,何其丰饶,我大明岂能故步自封。也罢,先尝尝那菠萝,至于这榴莲,只尝一口便是了,剩下的赐给顾阁老他们。礼部群臣此番陪朕远涉岭南,辛苦了。”

    朱慈煜还没习惯榴莲的臭味,只是出于好奇,所以不会多吃。剩下的就用来表达皇恩,赐给重臣好了。

    于是当下就有人去找顾炎武,把他请到行宫。

    顾炎武原先也没吃过榴莲,听说是皇帝第一次见到这种异果,只吃了一口就想到重臣,他也是深感皇恩浩荡,把剩下几瓤果肉和其他几个大臣统统分吃了,还管它臭不臭呢。

    吃完榴莲后,顾炎武才表示,今天刚好有政务要奏。原来是李定国派来转送缅甸人降书的信使终于到了,顾炎武想陈述一下他的回复思路。

    旁边陪皇帝吃喝玩乐的郑睿闻言,连忙让人准备加了香茅和柠檬的凉茶,让顾阁老漱漱口再奏事,以免吃多了榴莲的口臭熏到皇帝,御前失仪。

    顾炎武原先同样没喝过这款广东人的凉茶,听说可以除口气,当然是接过一饮而尽。结果不喝还好,一喝差点儿更加君前失仪了。

    “这就是南蛮凉茶?又酸又苦,这种茶怎么有人喝得下去的?!”顾炎武只觉得一股柠檬的强酸和凉茶的巨苦直冲天灵盖。

    广东人平时就是靠这些东西解决“热气”的么?

第409章 重新册封缅甸国王

    顾炎武好不容易硬扛了广东人“防热气”神器那股酸苦劲儿,缓了好大一口气,才算让大脑重新恢复清醒。

    他倒是没有忘记,今日此番前来,原本是要向皇帝汇报李定国转呈的缅人降书,顺便商讨对缅处置政策。所以缓过气来后,他也不耽误,直截了当就挑明了话题。

    顾炎武是朱树人多年的心腹幕僚,所以私下里奏事也不用太过正式,他诚恳而简明扼要地先把情况说了一下:

    “陛下,李定国奏报,上个月初九,在勃固攻城战中,莽白战死,数日后勃固城破,其后莽白数子各自据城请降,以期割地求和,请陛下圣裁。不知是否要即刻召随驾礼部、兵部诸臣集议?”

    顾炎武一边说,一边把李定国的奏报和缅人的降表递了上去。

    他所谓的“立刻召随驾诸臣集议”,无非也是一句漂亮话。实际上他当然知道皇帝不会立刻召众人商量的,那样你一言我一语还有什么效率?

    肯定要先私下里找最受信任的心腹阁臣,先定个调子,有了框架之后,再看看大家有没有反对意见,没有的话就可以慢慢完善条件细节了。

    而朱慈煜骤闻这个喜讯,饶是有所心理准备,也依然被震惊了一下。

    他想到过大明的军队可以取胜,但没想到胜利会这么彻底,居然直接攻下了缅都勃固,还打死了缅王莽白。

    从南京出巡前,父王朱树人对他谆谆教导,让他见好就收,可现在听了这么重大的胜利,他也不禁有些飘然起来,觉得大明似乎还可以要求更多。

    朱慈煜摩拳擦掌地来回踱步了好久,才用商量的口吻跟顾炎武说:“顾阁老以为,能乘胜追击、趁他病要他命么?这可是攻破缅都、诛杀缅王了啊!剩余残败之兵,不足为惧吧?”

    顾炎武听了,却是不由头疼,好在朱树人在他随驾出京前反复叮嘱、吩咐过,他也只好硬着头皮力谏:

    “陛下不可好大喜功!缅都虽破,缅军虽被歼甚众,可李定国终究只是在腊戌、阿瓦、勃固进行了三场攻坚大战,最多就是在腊戌到阿瓦之间,翻越皎山时还有过一些野战。

    我大明的军队,主要还是依靠平原河谷、肥饶之地的决战,才能成建制歼灭缅军。现在容易啃的肉差不多都啃完了,还是仗着郑成功海路迂回夹击、提供补给运力船只,出其不意啃下来的。

    后续我大明奇招已经用尽,我大军有消毒水、万金油、其他防治热带瘟疫药物的消息,也已不再保密,缅人有了心理准备,知己知彼,自然不会再跟一开始那样拼人命、以图拖住困死我大军,现在他们已经知道拖是没用的了。

    再次,李定国在皎山之战时,能重创莽白主力,也是利用了缅人不知道我大明最新式无烟火药步枪可以在雨中和潮湿环境下使用,这才勾引得缅军主力敢于迎击。现在这些出其不意的因素,已经统统用尽了!”

    顾炎武的话,核心就两个意思:之前打赢,一部分是靠硬实力,一部分是靠信息不对称的骗、偷袭。

    现在那些信息不对称因素已经吃干抹净了,能骗能偷袭的统统偷光了,剩下的就是硬碰硬,所以该见好就收。

    其次,再打下去,肥沃的好地其实已经没剩多少,跟缅甸人那些高山密林的蛮夷较什么劲?

    大明要的,最多只是一些肥沃的河谷平原,可以确保将来在当地统治的粮食供给。然后就是确保一条给云贵地区将来出海的航道。这两点能得到的话,剩下的莽莽十万大山,真没必要填人命。

    说着,似乎是为了证明自己的观点,顾炎武还有备而来拿出几张提前准备的西洋油画,供皇帝观赏。

    说是西洋油画,其实也是大明科学院培养过的画师,用西洋透视技法写实画的风景画。主要就是云南和缅甸边境十万大山之景。为的就是让皇帝有个直观的感受,那些地方的高山热带雨林有多么恐怖。

    朱慈煜受到了视觉冲击后,又回忆了一下来广州这些天,去过周边地区游览巡视,见识到的韶关周边五岭的崎区,终于决定不莽撞了。

    不过他还是有最后一点不甘,便顺着顾炎武的解说,指着地图问:“可是,纵然是勃固和阿瓦沿途的肥沃河谷平原,如今也不是完全被我大明军队占领吧?

    因陀罗河西岸,不是还有些土地在那个叫莽罗的缅王王子手上么?让李定国再接再厉,把这些好地彻底占完了,或者逼迫他们,要投降就拿出诚意,把这些好地都割给大明,不行么?”

    顾炎武不由苦笑,也指着地图解释:“陛下,自古两国边界要长治久安,必须有个明确的地理分界线,此其一也。因陀罗河为缅甸第一大河,以河为界,东岸河谷平原归大明所有,西岸仍然归缅甸所有,则将来戍边损耗会小得多。

    若是非要把河西岸那点平原也全部拿到手,那么就得把西缅彻底灭了,否则把缅人逼进若开山脉,不时骚扰,我大明统治成本只会直线上升。

    而且真把人逼进山里,莽罗必然崩溃,到时候我们面对的就是若开山里一大堆各自为战的土司部落,他们互不统属,做出来的事情也没人能抓总负责任,最终必然陷入无穷无尽的泥潭。

    相比之下,若是在平原边缘给他们留一个肥沃的立足点,那么他们要保住这个立足点,就不敢得罪我大明。其他部落土司私下里挑衅大明,他们也得帮着大明弹压,以免遭来大明的报复。

    而如果他们管不好位于河谷平原地带那些易攻难守的肥沃领地,作为敲打,逼迫他们为大明出力。”

    顾炎武每说一句,朱慈煜的表情就豁然开朗一些,最后也不得不承认顾阁老的说法,才是统治成本最低的老成谋国之见。

    “朕懂了!给他们在河西留一点肥沃的平原,那就是将来莽罗的命门!他只要不听话,或者他手下不听话,我大明就盯着这根命门勐凿!

    真要是逼得他们所有的命门都丢光了,只剩下十万大山里的硬骨头,到时候就不方便要挟缅人了!”

    ……

    皇帝终于领会了他父王和顾阁老的良苦用心后,后续的礼部官员集议讨论就轻松得多了,反正谈判基调已经定下,剩下的只是具体讨价还价。

    大家根据李定国送回来的战报,以及对实时实际占领区的描述,在地图上大致勘合了一下,最终花了几天时间,拟出了割地和出让羁縻的具体条件:

    第一,缅甸方面必须把从嘉靖年间开始、侵夺的原本作为大明附庸的三宣六慰的土地,全部重新吐出来,解除跟那些部落土司的附庸关系,任由这些部落土司重新归顺大明,并且任由大明按自己的节奏逐步改土归流。

    或许后世看官对这个地图没什么概念,那么等效折算到后世的地图上,就相当于缅甸北部的克钦邦全境,包括历史上曾经争议的那部分领土,外加整个木邦、还有掸邦的北半部,都算在这次的归还范围内。

    其次,除了上述三宣六慰,缅甸方面还必须确保怒江沿岸,一直到腊戌、皎山一带的河谷土地,全部交给大明。

    再次,缅甸方面还得确保从腊戌翻越皎山抵达阿瓦的国土,全部割让给大明。

    最后,从阿瓦顺着尹洛瓦底江南下,一直到勃固入海口,整条尹洛瓦底江的东岸部分,全部割让给大明。

    尹瓦洛底江的航道,未来作为界河由明、缅共用,但缅甸方面不得阻止大明对河流进行疏浚、水利建设和航运整顿。缅甸方面不得单方面淤塞航道,如果缅方疏浚不力,那么就要允许大明方面出人全面疏浚。

    至于赔款,缅甸那么穷,也是不存在的。最多只是作为谈判时的一个吓人元素拿出来晃悠一下,最后既然都割了那么多地,款就不用赔了。

    条件拟定好之后,自然有信使再从广州送去云南,再由李定国军前交给缅甸方面。这一次的条件只是用了礼部和司礼监的印,没有用皇帝的玉玺,因为皇帝的旨意只能是最后拍板定论才用。

    所以这个条件也就是给莽罗和莽丽提看一下。

    缅甸方面看到这个割地条件后,第一反应自然还是要大吃一惊的,因为实在是割了太多的地。

    但是从另一方面看,这些地皮也并没有超出李定国和郑成功实际军事进攻占领的面积。换言之,都是大明先在军事上拿到手了,造成了实施占领,然后再来谈。而且最终要拿走的,比大明已经军事占领的,还稍微少一点点。

    比如李定国如今已经拿下了尹洛瓦底江西岸的一部分肥沃平原,但从受降条件来看,大明未来并不要西岸的土地。只要缅甸人答应了,盖章承诺,李定国就会从西岸退兵。

    缅甸的国都勃固和陪都、故都阿瓦,大明都是要占领的,但是第三大城市彬马那因为是位于尹洛瓦底河西岸,可以留给莽罗,作为缅甸未来的新都。

    这样

    看来,缅甸既然已经没有了实力,似乎也只能答应。毕竟在中南半岛上,一直到18世纪,都还是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

    历史上后来缅甸一度灭亡了暹罗的大城王朝,后来又被暹罗郑信复国的吞武里王朝推回来,还连本带利夺取了后世泰国北部的清迈地区。这种丛林法则随意根据武力强弱抢夺土地的行径,一直要到19世纪左右,英法殖民者进入,才开始勉强讲一点国际法(所谓讲国际法,一开始也只是走个外交和国际法流程来割地)

    所以,如今才17世纪后半夜,大明的拳头更硬,加上缅甸此前确实被大明抓住了把柄,打趴下后割那么多地,也是正常的。

    缅甸人唯一觉得不能接受的,只是按照大明现在划出来的割地方案,因为大明要尹洛瓦底江的入海口,要勃固,那就意味着把缅甸的国土东西割裂成了两半。

    毕竟尹洛瓦底江是缅甸的母亲河,这是纵贯整个国土的,大明要把怒江中游、怒江连接尹洛瓦底江的皎山谷道、加上阿瓦到勃固的尹洛瓦底江全拿下,岂不是硬生生把缅甸给噼了?

    偏偏大明现在已经逐渐转入了海权思维,缅甸那点河谷产粮区还不是大明最看重的,大明要的就是西南云贵的出海口,所以这个矛盾已经无法调和。

    莽罗实在不想卖国。但这时候,李定国按照顾炎武给他私人的密信,又部署了一个阴招,那就是利用莽白被杀后,莽罗和莽丽提兄弟争位,表示谁先接受大明的条件,就承认谁是缅王。如果兄弟俩都不接受,那他还可以扶持莽白的其他儿子,由大明承认为新缅王。

    这一手实在是歹毒,最后双方都争着承认,而李定国又图穷匕见,拿出了顾炎武的补充方案:

    考虑到缅甸国土就此被中分割裂,东西各有一块,那大明可以承认莽罗继承拥有尹洛瓦底河西岸这一主要人口稠密区的政权,为缅甸的最大继承者,以后称为西缅甸,首都就在彬马那。

    而莽丽提继承被割裂下来的东缅甸,首都在怒江入海口的毛澹棉,统治地区包括掸邦高原南部的十万大山,还有后世泰国的清迈地区,和后世老挝北部的一部分地区。

    (注:就是后世泰国地图北边凸出来这一块,清迈地区当时还是属于缅甸的,或者说是缅甸在更早之前,就打趴了暹罗大城王朝拿到手的。历史上要再过一百年左右,到1760年代,缅甸灭了暹罗大城王朝,又被暹罗吞武里王朝反推,清迈才归泰国。

    而老挝北部17世纪也是属于缅甸的,老挝只有一个澜沧国,名义上是大明属国,实际上被缅甸打到只剩万象盆地周边地区。其他地方都是一些宣慰土司。大明曾经设立过“老挝军民宣慰使司”,但是万历四十年时,因为缅甸进攻老挝北部,切断澜沧国与大明的陆上通道,此后名存实亡)

    缅甸方面毫无办法,毕竟他们的主力都已经陆陆续续被歼灭了二三十万之巨了,李定国还答应签约后退出西岸土地,莽家兄弟也只好各自签约,分别继承西缅和东缅。

    谈判条件往返拉扯了两次,以缅甸到云南再到广州的路途,也就从三月份一直谈到了五月底。

    最终,大明方面在确认缅甸愿意接受诏书后,皇帝朱慈煜于五月三十日正式下达诏书,分发至彬马那和毛澹棉,册封莽罗为西缅王,册封莽丽提为东缅王。至于其他条约条款,当然也都在最终定音的诏书内体现,不会反映此前的谈判过程。

    明朝还是要面子的,跟东南亚小国打交道,最终的礼法表现形式不能是“条约”,只能是皇帝下诏书,然后敌国“接受册封”,接旨的那一刻,就等于接受前面那些条件了。

    PS:到时候后续具体附个地图吧。割地用文字不好表述。

第410章 猜疑链会逼人先下手为强

    大明和缅甸之间的彻底停战,最终在小康六年的六月份达成了。

    和平能够重新降临,一方面是因为大明确实完全拿回了本该属于自己的东西(三宣六慰本来就是大明的领土,是嘉靖以后逐步丢失的),也惩戒了敢于接纳大明叛逆和摇摆土司的不臣缅王。

    另一方面,则是因为大明确实不想再在对缅战争中投入更多资源,继续深陷泥潭了。

    在这场战争持续期间,李定国始终保持了四万左右的出兵规模,一旦前线有所损失,后续还要续征兵源补充,所以前前后后大概动用了六万多战兵。

    海路的郑成功,也动用了两三万人,加起来就是九万战兵了。

    而给这么庞大的部队跨国远征提供保障,哪怕粮草已经尽量“因粮于敌”,边抢缅甸人的存粮边吃,后方主要只负责第一阶段的粮食,和全程的药品、弹药、武器军械损耗。

    但即便如此,这个后勤压力也还是非常巨大的。给九万人提供配套,至少涉及了三十万民夫和水手、工匠。尤其明军火器率之高,后勤远比其他古代军队要复杂,需要的物资品类也是繁杂不堪。

    大明的国力能撑得住,全靠朱慈煜登基后的前四年,他父王一直在坚持休养生息、种田攀科技,没有乱花钱。

    云贵地区每年结余的存粮,也都提前攒起来。从小康元年起,中央朝廷就没让云贵两省外调一粒粮食过,这才撑得起今天的战事。

    而随着这场战役,最终持续了大约十个月之久,过去四年多云贵积攒的官仓存粮,也差不多已经吃掉一半以上了,即将逼近警戒线。

    当然,或许有人会觉得:云贵官仓的存粮,不是才吃了一大半么?既然还有一小半,为什么不继续打?为什么要把粮食安全的临界线设置得这么高?

    但事实上,这个警戒线还真得料敌从宽。

    因为大明在南疆的敌人,可不止缅甸这一个——

    如前所述,去年也就是小康五年,大明对缅甸谴责敲打的同时,也一起敲打了越南。毕竟越南同样在当初朱慈煜登基之初,犯过“收容大明叛逆”的罪行。

    大明朝廷一开始为了闭关种田,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假装不追溯。可一旦开了追溯这个口子,就没法再装聋作哑了,必须对缅甸和越南同时一起谴责。

    否则如果因为同一件事情、先谴责一个,隔几年再谴责另一个,那大明的外交信用将来就完了,会被人认为是“选择性惩戒、柿子挑软的捏”。

    毕竟“诉讼时效”的意义,是让人“不知道自己的利益被侵害时”,可以有个提起争议的缓冲时间。而不是让你明知自己已经有利益被侵害,还不及时表态。要是出现了后面那种情况,就太虚伪了。

    这也是为什么后世国际法上,“搁置争议,但不承认,保持谴责”这一措施,会显得如此重要。

    很多国际争端,只要你没承认过对方,你表明立场说这里面有争议,先谴责,那就保留了将来翻脸的法理依据。谴责完了,你就可以继续隐忍,种田发展自己,等自己强大了之后再翻脸,那样国际法还会给你个机会。

    但要是一开始遇到争议时连谴责都没谴责,默认了,那就等于承认了没争议。将来就算变强了,再想自古以来翻脸的法理依据都没了,就算你拳头硬,也会冒天下之大不韪。

    所以对大明而言,谴责缅甸和谴责越南是必须同时发出的,不容拖延。

    只不过,谴责必须同时,但谴责和动手之间,却还允许有一个时间差。

    自从去年夏秋之交,同时谴责完缅甸和越南后,大明很快就对缅甸动了手。而对于越南这边,则是只坚持嘴炮谴责,并不实际出兵。

    毕竟从兵法上来看,能够各个击破的话,何必同时对两个敌人一起开战呢?只要我一直保持谴责,我的开战理由和战略主动权就一直握在手上。

    而越南因为国力比缅甸还要弱好几倍,当时虽然被缅王莽白遣使联合,暗中也支持缅甸,却并不敢直接主动入侵大明。

    于是,在明越边境上,从小康五年七月,一直到小康六年二月,整整七个月的时间里,双方就形同“静坐的战争”,大明月月谴责,越南月月狡辩,但就是没打。

    礼部那帮负责写檄文骂人的家伙,也不知刷了多少KPI,包括顾炎武这个刚刚上位的礼部尚书,都亲自下场,平均每个月刷一篇数据。

    而一贯骂不还手的越南人,到了小康六年二月底的时候,心态和行为,终于出现了微妙的变化——这一变化,主要是因为听说了郑成功在勃固的河口三角洲登陆了,还跟李定国南北夹击,打通了缅甸战场的伊洛瓦底江补给航道。

    不得不说,这个变化,对越南人的认知刷新和震慑程度,实在是非比寻常。

    以至于越南黎朝的执政者郑柞得知后,不由觉得一阵不寒而栗,第一时间召了自己的儿子们商议应对之机。

    ……

    局外人看着1660年代的越南政局,或许会有些懵逼:既然说当时的越南朝代是黎朝,为什么执政者会是郑柞则?

    这事儿说来稍微有些复杂,但长话短说,大致可以归纳为:当时的越南,一共有两朝四姓的势力并存。

    所谓两朝,分别是黎朝和莫朝。黎朝建国更早,明宣宗时期就建国了,基本上就是把朱棣时南征越南的明军打跑后,在越南重新建立起的原始政权。

    而莫朝建国要晚一百多年,大约是大明这边嘉靖初年,才篡位灭黎建的国。可惜建国后没多久,就被黎朝旧臣郑检拥立了一个黎朝王室的旁支为后黎王,然后借着后黎王的名义以令诸侯,把莫朝占领的红河流域重新占领。

    但莫朝也没被消灭,兵败后一直往北逃到与大明广西边境接壤的高平、谅山一带,仅剩两府之地苟延残喘。

    此后一百多年,越南境内就一直有北莫南黎两个朝代并存。

    而郑家因为担心自己也篡位废黎的话、就会失去正统性,会跟莫朝一样被视为乱臣贼子。既然莫朝已经把那个自立的生态位占住了,郑家也就不敢乱来,最后竟学曹操一口气学了一百多年,始终只挟王掌权而不篡位。

    但掌权掌得久了,黎朝内部终究有人会说郑家是挟君欺君,于是到了大明这边天启末年崇祯初年的时候,黎朝南部又出现了地方实权将领、阮氏的阮福源,公开扯旗跟郑主决裂,

    阮福源打出类似“衣带诏讨挟君之贼”的旗号,随后经过十余年的征战,占据了顺化及以南的越南南半部分,跟郑主事实上南北分治。

    如此一来,越南境内,等于是从北到南一共有三股事实上的地方军政力量:

    分别是最北面高平谅山、靠近广西边境的莫朝,

    中间掌握河内平原到顺化的郑主(以及郑家的傀儡黎姓国王),

    南边顺化以南的阮主(阮主名义上还是臣服黎朝国王,但表示要击败郑家救出国王)

    这三方势力之间,平时大明没来,他们自己也不消停。

    从崇祯初年开始,四十年里郑主阮主之间已经打了六场战争,平均六年一场。历史上再过几年他们还会再打一场,然后才会就此消停,彼此默认对方的势力范围。

    郑主和北边的莫朝之间,也是绵延百年战乱,在原本历史上,就在去年,也就是1667年或者说小康五年,郑主郑柞就会趁着大明的虚弱、进攻莫朝国王莫敬宇,并且把莫敬宇的高平府攻破,逼得莫敬宇最终不得不投靠历史上的残明。

    而现如今,不过是因为大明没有衰落,反而变得更强了,郑柞才没敢贸然对投靠大明的莫敬宇发动最后一击。

    但是,等他们发现明军居然能打出海陆并进、海路迂回数千里的大规模两栖登陆战后,郑柞终于坐不住了。因为他知道,自己必须先下手为强,否则越南迟早要完蛋。

    ……

    在这样的大背景下,郑柞和儿子郑根等人的对策商讨,也就显得很悲凉了。

    二月底的一天,郑柞开门见山地对郑根等人表达了自己的担忧:

    “明国对我越南的狼子野心,两百年来无人不知。当初朱棣贼子残害我越南百姓,最终被王师击退,全靠明国皇帝愚蠢禁海,对我越南用兵的补给,都要从云南走红河水道顺流而下。

    这才被我黎朝太祖凭借破坏红河航道,断绝明军后援、钱粮军械、药物补给,最终逼得明军死伤病患惨重,不得不退。

    可如今听说,郑成功上个月在勃固登陆,从广州至勃固,海路足有八千里之遥。明军海船水师竟能强盛致斯,那么若是从广西钦州出海,至红河口的清化登陆,岂不是比去勃固容易得多得多?届时我军又该如何应对?

    我越南地理狭长多山,若是依靠陆路补给,南北足有两三千里山路。可若是能靠海运,则越南处处无险可守。

    何况北边的莫氏伪朝,自从天启年间彻底投靠了明国,如今若是作乱于内,明军再攻击于外,亡国无日矣!”

    面对的忧心忡忡,他长子郑根还试图出言宽慰:“父王,郑成功虽然成功登陆了缅甸勃固,但将来也未必能登陆我越南。

    缅王莽白终究是愚蠢之辈,只因缅甸原本没有被陆上敌国迂回登陆之忧,所以莽白从来不肯花金银在购买西洋战舰上。

    可我越南不同,我朝素知国土狭长,易被海上之敌腰斩,故而近年来斥重金先后购买葡萄牙和荷兰战舰,红夷大炮也比缅军先进,郑成功敢来登陆、拦腰截击,我们可于海上歼灭之!

    六年之前,我们跟南边的阮逆交战时,不就是试图以当时买的那两条荷兰盖伦炮舰护航、在顺化以南的日丽(今越南广平省洞海县)登陆,只可惜我们的荷兰战舰还是不够多,没能突破阮逆常年累积的葡萄牙舰队,这才没能把阮逆的顺化府与后方切断!

    此番明人来袭,阮逆应该识大体顾大局,跟我们并肩作战。如果把我们双方久经战阵的西洋战舰联合一处,共御外侮,一定可以将郑成功歼灭于海上!如此,逼得明军依然不得不陆路进犯,迟早能被我军拖死!便如当年歼灭朱棣之师一样!”

    郑根这番话,倒也不能说全无道理。

    如今已是1660年代,荷兰人的VOC在东南亚已经经营了大半个世纪,东南亚沿海政权,其实都有跟荷兰人乃至此前葡萄牙人做武器贸易。

    尤其是内部战乱比较多的国家,为了互相竞争,在买枪炮方面更是不惜血本。

    其实别说东南亚了,看看当初战国后期的扶桑,就知道那些战国大名为了“铁炮、大筒”肯付出多大代价,甚至九州和西国大名肯为了多买火枪大炮,一个个改信切支丹,宁可不要神佛也要买洋枪。

    大明这种政权,在当时绝对算是一个异类,主要是大明一直到万历末期,都没什么生死存亡的危机,自视甚高,也就不愿意为了买洋枪洋炮而卑躬屈膝。

    而越南这边,郑主阮主互相都打出狗脑子来了,这时候军阀都是非常实用主义的,只要能提升战斗力的东西,管你是不是西洋蛮夷的,一律不惜血本狂买。

    而越南狭长的国土、山地崎岖的地形,更是导致他们比缅甸人更重视海军,从1620年代开始,越南南北双方就拼命进行战舰军备竞赛,你买葡萄牙卡拉维尔战舰我就买荷兰盖伦炮舰。

    所以单论海军,他们确实有资格看不起缅甸,觉得缅甸这些旱鸭子算什么垃圾。郑成功能欺负缅甸,不代表能欺负越南!

    只要海战胜利,明朝就灭亡不了越南!

    然而,郑柞终究比儿子成熟得多,他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

    “遇到外敌,黎朝内部各派就能放下恩怨、一致对外”这种事情,他想都不敢想。

    阮家不落井下石就不错了,怎么会跟他一起对抗郑成功?就算出兵了,估计也是墙头草随时观望,到了海战大决战的时候,也是让郑家舰队先上,先蒙受损失,然后阮家舰队试图摘桃子捡便宜。

    但眼下他也没更好的办法了,只能长叹一声:“先设法责以大义,把阮家稳住再说吧。阮家能不添乱就不错了。

    然后我军要设法在明军从缅甸抽身之前,先把高平、谅山的莫敬宇斩草除根!绝不能等明军抽出手来后,再跟我越南的伪朝傀儡联手!

    反正明军迟早会侵略我越南,等缅甸彻底完了之后,我们就错过殊死一搏的良机了,不如先下手为强。

    若能趁着郑成功舰队其中一部还被牵制在勃固时,就在这儿挑衅得手,让明军狂妄冒进,先以水师偏师贸然试图登陆,然后我水师在海上将其歼灭,那么就能各个击破,在遭遇郑成功本人之前,先断其一臂。”

    郑柞的想法,倒也跟后世一战时,德国公海舰队司令莱因哈特.舍尔上将差不多。

    舍尔在一战时的海战思想精髓,就是明知自己干不过英国皇家舰队的主力抱团,所以想下套引诱出几个皇家海军分兵的战机,

    各个击破每次削弱英军舰队一部分,等此消彼长后再最终决战。1916年的日德兰大海战,说到底就是一次失败的诱敌歼灭战,只可惜德国人的无线电加密实在太垃圾,计谋早就被英国人名牌了,才白演一场。

    但不管怎么说,舍尔的战略思路本身没问题,有问题的是执行和情报泄密。

    郑柞如今也觉得,越南全国的海军力量,也未必是郑成功主力的对手,但如果能先隐藏实力示弱,然后陆上挑衅,勾引得明军在主力不在时,就贸然让海军偏师先动手,说不定有机会各个歼灭。

    把郑成功的舰队切割成两部分,分两次打完,郑柞觉得好歹还是有一点机会的。

第411章 越南曹孟德:先杀郑成功,再灭大明海军,越南就还有希望

    .,国姓窃明!

    说句良心话,即使郑成功的舰队力量,被一分为二,甚至一分为三。

    而越南的郑柞和阮福濒却能抛却旧怨、同心合力一致对外。

    那么,越南人依然没有必胜的把握,甚至可以说,胜利的希望并不算大。

    但郑柞还是想铤而走险赌一把,这不能说他激进冒险,而是因为他知道,这已经是越南人最好的动手时机了。

    如果白白等下去,大明摆明了是迟早要对越南动手的,等大明的南征部队打完前一场、重新养精蓄锐补足战力后,再腾出手来全力对付越南,那越南只会死得更惨。

    等大明先动手,那是九死一生。

    郑柞瞅准时机先偷袭,他自己觉得好歹可以混个七死三生甚至五五开,那就赌一把呗。

    于是郑柞就先花了半个月时间,联络阮福濒,向对方晓以大义,要求对方看在同属黎朝臣子的份上,先共同对付外敌。

    这种感觉,就好比曹操挟天子的时候,原本跟孙权打出狗脑子来了,但突然说,有五胡侵我大汉,要孙权跟他看在同为汉臣的份上先抵御北胡。

    阮福濒扮演的就是越南孙权的角色,遇到这个节骨眼,毕竟他也有“黎朝忠臣”的面子抹不过来,就名义上答应不给郑柞添乱,还表示可以派出海军酌情助战。但仅限于海军,陆军是绝不出动的。

    很显然,阮福濒也有自己的打算,他就想不得罪人,要帮也偷偷的帮,海上是无法之地,舰队飘忽不定,偷袭一把还能打别人家的旗号,不容易被追责。

    而陆军一旦出手,就很难圆回来的,如果有战俘被大明方面抓走,拷问出身份,就会被郑柞绑上战车,将来形势不利也不方便跳车了。

    相比之下,海战是很难俘获对方的战舰的,只要没俘获,就死无对证。

    ……

    郑柞花了半个多月,把阮福濒搞定后,觉得还是把握不够大,本着能多拉一个外援就多拉一个外援的考虑,很快又派人前往两广和吕宋沿海,散播消息转移大明的视线,为大明树更多的敌人。

    他具体的做法,就是到广州散播消息,说前两年开始,西班牙殖民者就在隔壁的吕宋,又开展了新一轮对南洋华人的大肆屠戮。大明号称是天下汉人的宗主国,却无能管辖,实在是令人寒心。

    而郑柞想到的这个招数,倒也不能怪老天爷帮他,实在是因缘凑巧,喂招都喂到嘴边了,没道理不用——因为在原本的历史上,西班牙人在吕宋的屁股本来就不干净,几十年间前后组织过三次非常大规模的屠戮汉人。

    在朱树人穿越之前,早在1603年的万历年间,当时大员、吕宋一带的华人海上势力,还是林凤的天下,当时西班牙人就因为跟华人海商的矛盾,在吕宋第一次屠戮了华人,死者大约数万,屠完后马尼拉城内的华人仅剩不到三百人。

    后来第二次大规模的屠戮,发生在1639年,那已经是崇祯十二年了,那一次朱树人倒是刚刚才穿越过来,但还完全没来得及建立势力,所以也完全没法施加影响,死者据说有六七万之众。

    而历史上的第三次屠戮,原本应该发生在1662年,这一次距离朱树人穿越过来已经有二十三年了,当时大明国力重新进入上升期,满清也被消灭了,所以倒是有一定的蝴蝶效应,

    西班牙殖民者再也不敢直接把南洋汉人当成昆仑奴土着那样随意杀光。汉殖矛盾也因此多拖延隐忍了几年。

    另一方面,历史上西班牙人在那一年屠戮华人,一个重要的原因也是郑成功刚好在那一年从荷兰人手中光复了大员岛。

    而吕宋距离大员不过隔了一条巴士海峡,对岸的西班牙人很快得到了消息,他们也听说了大员战役中当地土着给郑成功提供军粮、“箪食壶浆喜迎王师”。所以出于猜疑链激化,西班牙人害怕郑成功得员望吕,这才提前屠尽马尼拉汉人,以防汉人当内应带路。

    不过,说来也是凑巧,虽然这一世第三次吕宋屠戮被隐忍拖延了,但毕竟汉人自由经商赚钱的能力,是远超西班牙人的,这一点母庸置疑。

    看看后世西班牙商人,开个小店都经常周末不营业,这么懒还指望赚大钱?而汉人商人那一个个卷得什么似的,只要和平竞争,只拼真本事赚钱,西洋人怎么卷得过汉人?

    所以多拖了几年后,马尼拉华商的势力越来越大,赚钱越来越多,加上大明也转入鼓励航海了。西班牙人在马尼拉只觉危机感越来越大,加上某些渠道听说了马尼拉汉商的一些怨言,有人私下里密谋要迎接王师,然后西班牙人终究还是猜疑链擦枪走火,又杀了好几万人。

    只不过如今的西班牙人,也知道大明的强大,所以杀人的时候没敢张扬,杀完后甚至宁可大半年没做生意,在马尼拉实施了封港戒严,尽量延缓消息泄露。

    而大明官方的商人,如今很少去马尼拉交易,这才导致原本历史上那场1662年发生的屠戮,如今被拖到了1666年才爆发、而大明这边,直到1668年上半年,还没得到消息呢。

    以当时的消息闭塞,一个孤悬海外的群岛发生的事情,两年都没传到大陆上,也是非常正常的,不能怪锦衣卫探听无能。

    不过,西班牙人对大明封锁消息,南洋的其他葡萄牙人、荷兰人还是有些许风闻的,只是荷兰人葡萄牙人也懒得蹚浑水,所以没有急着特地跑大明这儿告状。最后还是越南的郑柞,因为这两年正在疯狂问荷兰人葡萄牙人买军舰,交往频繁,才更早得到了这个消息。

    如今他需要分摊大明的仇恨值,就主动把消息捅出来,希望利用大明“天朝上国”的地位,把大明架起来,让大明下不来台。

    ……

    这一连番的操作,当然很快就引起了大明的警觉。

    从小康六年四月初开始,广州城内的皇帝和礼部、兵部官员,就先后得知了几个消息。

    首先是越南郑柞在云南和越南边境的越南一侧,开始封关禁航、并且堆堰筑暗礁沙洲,破坏红河航道。这摆明了是以敌对武力姿态,抗拒大明未来可能的红河后勤补给线。

    虽说郑柞始终没有直接对大明宣战,但如果等他慢慢把这些准备工作都做完,未来大明的进攻肯定会麻烦很多。

    其次,在听说郑柞断航施工封河后仅仅十天,又一条消息传到了广州,那就是郑柞终于出兵,开始进攻莫敬宇控制的高平府。

    莫敬宇虽说曾经是越南莫朝的君主,但最近几年,他因为日子越来越难过,原本都已经只敢对内自称莫朝,而对外则是对大明诈称臣子,受了大明册封为归化总兵、安南宣慰使了。

    (注:历史上郑柞进攻高平的战役发生于1666至1667年,这里设定为因为蝴蝶效应,拖到了1668年。)

    郑柞居然敢进攻大明册封的安南宣慰使,这个问题就严重了,哪怕他辩称莫敬宇其实是越南叛贼,只是诈降大明,但这事儿肯定不由他说了算。

    身在广州的朱慈煜年轻气盛,哪受得了的越南人这样的挑衅?于是第二天就召集广州的礼部兵部诸臣,商讨对越南报复。

    但礼部的顾炎武,还是劝他暂时持重:“陛下,不可鲁莽啊,如今我们跟缅甸莽罗、莽丽提的谈判才进行完第一轮,李定国还要继续一边谈一边军事敲打。

    按照此前的谈判进度,最多再有一个多月就能达成册封了。再有一个多月的行军归途,李定国的兵马就能回到云南。而郑成功因为要走海路迂回绕行马六甲,全程八千余里,可能要两个月才能回来。

    如果再按照部队修整养伤一两个月算、然后才能再次投入战斗,那基本上就是到今年八月,我们就可以集中兵力对越南动手了。到时候,盛夏最炎热的季节也过去了,又是一年秋冬用兵,一切就能如去年对缅甸一样顺利。

    如果非要现在撕破脸正式出兵,一来李定国尚未回师,二来四月动员、五月出征,五至七月恰好是全年最闷热潮湿的时候。哪怕我大明有万金油和其他消毒驱虫之药,怕是也要疫病瘴气损失无数。这时候一定要忍住啊!”

    朱慈煜在缅甸谈判的问题上,已经完全听了顾炎武的劝谏,但对越南还是如此持重,要白白丢几个月脸,朱慈煜面子还是有点挂不住。

    他考虑到对外不能全听礼部的,毕竟这次涉及的不是谈判,还有反击,所以又问随驾的兵部侍郎,确认兵部是否有办法,给朝廷先出一口气,保住面子,敲打一下越南人,同时又不至于陷入热带丛林山区夏季作战的泥潭。

    兵部的人当然也不能显得自己无能,既然只是从技术性的角度推演这个问题,兵部侍郎思索再三,很有把握地回答:

    “郑柞破坏了红河航道,再学永乐朝时从广西主攻、云南绕后切断并补给的战法,已不可能了。越南地势狭长,要对其形成杀伤威

    慑,还不想陷入山地丛林泥潭,唯有海路进攻,一沾即走。

    不求攻城,但求先在敌后腹地烧杀破坏一番,震慑敌胆。但这么做,也有可能激起越南军民同仇敌忾,将来更加死命抵抗。而且海上进攻讲究一个突然性,一旦第一次用过了,下次还想故技重施,敌人就容易有防备,这第一次动手的良机,可不容白白浪费。”

    兵部侍郎这也不说打不了,只是想了一个相对便于执行的方略,同时又强调战机的突然性很难得。如此皇帝要是还坚持打,将来后续进展不利,就跟他们没关系了。

    顾炎武听兵部的人显摆,不由焦急:“陛下!不差这几个月啊!就算海路进攻不怕热带山林瘴气,是不是先请南京朝廷集思广益,再做决策?”

    朱慈煜脸色有些难看:“军机大事,岂能往返拖延两月?就算要请示,也该让舰队先去巡逻,捕捉战机,威慑敌人。自古兵法有云,将在外,尚且君命有所不受。何况是御驾亲自在外,难道还要请示后方两千里之外的朝臣?兵部又不是没派人随驾!”

    顾炎武闻言,也意识到自己这话有点不讲技巧,太伤皇帝面子了。皇帝毕竟亲政了,还亲自南巡在敌前,确实有权处理突发事件。

    最后,顾炎武也只好表示附议,只要暂时先别打,可以一边回去朝中让大家会商,一边让目前手头仅有的巡逻舰队,到越南沿海巡逻,寻找战机。

    而就在回南京的信使走后仅仅十天,估计信使才走到江西呢,广州城里又传开了新的噩耗,便是此前郑柞让人散播的“前年西班牙人就在吕宋大肆屠戮汉人,大明朝廷窝囊无能不能主持公道”。

    朱慈煜听说后,再次气得不行,这不是当面打他的脸么?他立刻要求舰队加大巡逻威慑力度,以求寻找战机找回面子。

    留在广州城内的水师战舰数量不多,大部分被郑成功带走了,实在抽不出更多炮舰,朱慈煜就下令,让此前护送他南下巡视的护航舰队,也派出战舰去越南清化、顺化等地沿海骚扰,并且对吕宋也派出侦查舰队。

    反正朱慈煜现在住在广州城里,他的护航舰队闲着也是闲着。只要负责统领护驾军队的张名振本人别出航,就不会损及朝廷颜面。

    都是南京的卫戍部队,天子脚下住久了,享受了十几年太平,普遍有点儿小骄傲,也没怎么做情报工作,觉得有我大明如今的32炮护卫舰出手,那些越南猴子还能威胁到不成?

    ……

    可惜,或许就是骄兵容易踩坑,朱慈煜派出的护航舰队,一共也不过数千水手,十几条船,其中朱慈煜本人的座舰因为是高速帆船,并不以炮兵火力见长。

    其他船里也没有航行缓慢但威力无敌的80炮风帆战列舰,最多只有两艘38炮的高速风帆护卫舰,剩下还有32炮的,以及比护卫舰更小的船型。

    明朝舰队从五月初二于广州启航,初八抵达儋州补给后,再次进击沿海骚扰威慑。

    但是没想到,五月十六日,抵达越南沿海后的第四天,在顺化附近的日丽县海面,明军居然遭遇了一支全部是西洋战舰的越南舰队。

    足足有四艘荷兰原装重型盖伦炮舰,其中的旗舰甚至是三层炮甲板的马尼拉型重盖。另外还有十几艘普通的军用盖伦船、葡萄牙卡拉克炮舰。外加数以百计的传统越南小战船。

    负责带领侦查骚扰舰队的陈近南,见状也是吓了一跳,暗暗自责大明的海军情报搜集做得太差了,居然轻视了越南人。

    “这些越南人怎么有荷兰盖伦炮舰的?大意了!赶快脱离接触,利用航速优势拉开!再打旗号,告诉这些越南人,我们只是大明的南洋巡逻舰队,只是巡逻至此的,他们敢先开火,就等着郑国公的怒火吧!”

    也多亏了陈近南这次前来,还没上岸烧杀掳掠呢,他只是来耀武扬威敲打敲打,用后世的国际法术语来说,那属于“自由航行”。

    越南人居然主动抢先对挂着大明皇室护航舰队旗号的战船开炮,这是非曲直就不用多说了。

    可惜,越南人最终也只是枉做小人。

    陈近南虽然兵力不足,但他航速优势明显,大明的风帆护卫舰远比荷兰重盖开得快。

    最后只是付出了被击沉一条老式大福船战舰、一条32炮护卫舰被燃烧弹烧坏,其他几艘福船轻伤的代价。

    就换取了击沉越南舰队两条重型卡拉克炮舰、七八艘老式广船炮舰的战果,然后全身而退。

    只看战沉比的话,大明沉了一艘,烧毁一艘,越南人却沉、烧毁九艘之多,显然还是大明占了大便宜。唯一美中不足的,只是大明被烧毁的32炮风帆护卫舰,肯定比越南人的重卡炮舰更贵更先进。

    不过这都没关系,陈近南回去后,向皇帝请罪,皇帝也没责怪他,只是说要反省,为什么情报工作做得不好,不知道越南海军居然有问西洋买重盖炮舰。

    既然如此,就等郑成功主力返航,再以雷霆之怒收拾他们吧。

    皇帝盛怒之下,当然会派出加急信使,进一步催促李定国郑成功回军。这时因为已经五月下旬,信使到缅甸的时候,已经六月初,跟缅甸的和平谈判早已正式执行。

    所以,郑成功本来就该回来了,现在无非是返航加急一下,着急忙慌经过二十多天的航行,绕路五千余里,就抵达了越南近海。

    按照原计划,郑成功当然是需要先回广州修整,因为他在缅甸征战数月,损耗还是比较大的,炮弹火药也打掉了很多,重新补充完物资,才能发挥出全面战斗力。

    可惜,郑柞似乎也知道这个情况,他当然不愿意等郑成功补给充足、恢复全盛姿态再来跟郑成功打。

    所以郑柞提前在顺化-岘港一带的海面上,日夜不停派出舰队巡逻,想要拦截返航的郑成功。

    七月初二,顺化府外海,郑成功和郑柞的舰队,终于遭遇了。

第412章 亚洲第一海战

    “郑柞倒也算一方雄主了,这胆略倒是够大够肥。居然想到了趁我归途截击。呵呵,只可惜还是太小看我郑成功了。”

    当郑成功在高倍望远镜里,亲眼看到北方远处二十余里外的越南舰队时,他的嘴角不由露出了一丝惊讶,随后是得意的狞笑。

    凭良心说,郑柞这次的打算,是非常符合兵法的。

    如果朱树人本人能亲临战场,目睹这场海战,那他说不定会惊呼:郑柞的思路,居然能跟平行时空两百多年后的东乡平八郎,如此相似。

    日露战争时的东乡平八郎,在对马海战中,打的就是“趁着露西亚人从波罗的海和黑海调来的舰队,刚刚远涉重洋航行了两万海里来到远东,还没来得及补给就半路截杀之”的主意。

    只可惜,郑柞没想到,在整个十七世纪的地球上,郑成功才是那位全人类的海军军神。他能想到的阴招,郑成功早就预防了风险。

    历史上的对马海战,东乡平八郎能阴到罗日杰斯特温斯基,一个重要的原因,是后世各国都必须遵守国际法。凡是战争爆发期间,中立国的军港不能让交战国的军舰停靠补给。

    所以罗刹舰队两万海里一点补给都没有,不光当时亲日的英国不给,连法德也不能给补给。

    但如今,郑成功面对的局势,可是跟罗日杰斯特温斯基大不相同——这个时代的荷兰人,哪里有什么中立操守?

    郑成功此前刚刚在对缅征服的过程中,抓到了荷兰人卖给缅甸红夷大炮和火枪的把柄,甚至还有几千支火枪,就疑似是荷兰人在明缅开战后交付的,只是大明没有拿到确凿的铁证,只能是推理。

    但这也足够郑成功威胁一把马六甲的荷兰人了,何况他最新得到的消息还显示,荷兰人这两年还有卖军舰给越南郑、阮福两家。

    种种压力,让郑成功返航途中,抵达马六甲稍作停留时,都足以威胁荷兰人,卖给大明舰队弹药和粮草、果蔬、药品。

    荷兰人如果不卖,那郑成功就要对方掂量掂量了:你们的本土远在五万里之外(海路绕好望角),真要是在马六甲或者巴达维亚跟大明打起来,荷兰来得及绕过大半个地球来增援么?

    最后,荷兰人选择了和气生财,两边卖军火发战争财。

    郑成功其实也不稀罕荷兰人的火炮和火枪,他要的只是火药和炮弹,这些炮弹他还嫌质量差,只是实心弹而非大明式的爆破弹,要不是得凑合着用,他都不屑于买。

    在马六甲补给休息了三天后,郑成功才磨刀不误砍柴工地继续北上的。这三天里,部队也都上岸吃了几顿新鲜肉食,还吃够了新鲜水果蔬菜,临走还带了一批够吃上十天八天的水果蔬菜,把预防坏血病和身体状态调养到最好,以备不虞。

    而郑柞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自以为逮到了弹尽粮绝的郑成功,而实际上郑成功早就留了一手,在马六甲花钱补给够了。

    郑柞为逮住敌人而开心的时候,殊不知郑成功比他更开心。

    ……

    “这就是郑成功最大的战舰么?看起来比红夷人最重的盖伦炮舰还要威武,不过怎么没有船艉楼?这船肯定不适合瞭望,也不适合近战时以火枪队压制甲板射击,甲板太平太低矮了,被接舷的话肯定会被砍杀得很惨。”

    郑柞的嫡长子郑根,是今天这场出海作战的事实上的舰队司令。郑根在望远镜里首次看到大明的80炮风帆战列舰时,也是有些忐忑的,虽然觉得郑成功缺乏物资弹药,但那么大的船,怎能不让人咋舌。

    好在郑根也算懂海战战术和兵法,一眼就看出了风帆战列舰的优劣势所在。只是不知道,那些黑洞洞的大炮,会不会给人贴上去接舷肉搏的机会。

    不过,通过望远镜观测双方的战船数量,越南郑家的规模优势还是很明显的,他们毕竟是在家门口作战,可以把所有大小战船全家老小一波流压上去。

    郑、阮福联手一共拿出了八条盖伦战舰,二十余艘重型卡拉克战舰,还有三五十艘三角帆、拉丁帆的小型西洋炮舰,加上茫茫多的只装了一两门炮的广船,这已经是越南海军的倾国之力了。

    相比之下,若是此番被郑成功逃回国内、整备齐全后再杀出来,那么郑成功也能带很多中小型福船广船助战。

    然而此番恰恰因为是他远洋归国途中,那些二百料以下的战船没有远航到缅甸再回来的适航性,等于是郑成功自动废掉了郑家大量的小船战力,只能全靠大中型远洋舰队独力作战。

    郑根观测之后,只看到郑成功这边有2条最大号的80炮风帆战列舰、4条小一圈的66炮风帆战列舰(他并不知道这种船名字叫风帆战列舰,此前没见过),

    6条38炮风帆护卫舰、12条24至32炮小型风帆护卫舰,全部战力也就是24条炮舰。其他都是一些火力不足的大型运兵船,普遍只有10炮以下,足有好几十艘。剩下的运输船,都被郑成功留在缅甸,用于为李定国留下的占领军维持伊洛瓦底江后勤航线了。

    从数量上看,越南海军大船约有三十余艘,还有拉丁帆西洋炮舰五十艘,普通广船数百。郑成功大型炮舰才24艘,没有小型炮舰,运输船也比越南海军少一个数量级。

    郑根觉得自己很有机会,事到如今,也只有硬着头皮上了,狭路相逢勇者胜。

    ……

    双方舰队先锋之间的距离,很快接近到了十里之内,随后八里、七里一边快速短兵相接,一边各自调整着阵型。也正是到了这个临门一脚的时候,郑根才注意到,郑成功的船队队形展开方式,跟他很不一样。

    这个时代,西方还没有出现“风帆战列舰”,那玩意儿原本要到18世纪30年代的七年战争时,才算是彻底成熟。在那之前几十年的第三次英荷战争中,英荷双方各自在实战中摸索升级军舰,渐渐摸索出战列舰的优势,这才算彻底淘汰了高艉楼的盖伦炮舰。

    所以,在这个时空,大明反而成了战列舰的发明国。而既然西方没有战列舰的概念,也就不会出现t型横队的对炮战术。

    双方就算开炮交火,也都是各自对头冲击,然后错舷而过时互相轰击。要不就是跟当年英西战争那样,玩拖刀计。

    因为这个时代的舰炮射程实在太近了,滑膛炮的准头更是垃圾,海浪又颠簸,所以绝不可能隔着一两里地对轰那种,很多时候对炮距离也就在两三百步甚至更近。

    都这么近了,还怎么拉战列线?当然要一对一单挑,捉对厮杀各自为战。

    可是,就在双方接战前,郑成功却提前让他的舰队转向、让那二十几艘炮舰分散往左右两翼,似乎是打算突前包抄郑根。只留下了那五六十艘大福船大广船在中军,放慢了速度拦住正面去路。

    “郑成功这是对他的护航炮舰非常有信心,只靠打头的这24艘炮舰,就敢冲我的主力了?所以把其他虽多却火炮不足的笨重运兵船,留在中间减速慢行?他就不怕这24艘炮舰被我分批各个击破么?”

    郑根内心闪过一丝不可思议,他当然看出了郑成功这个战术的特点,那就是笨重少炮的船不容易被缠住,还能利用两翼包抄的优势咬住越南海军。

    但这个战术的缺点也很明显,那就是兵力会分散,无法集中优势兵力同时进入战场,打成了添油战术。分两翼包抄的24艘炮舰交战时,庞大的中军根本帮不上忙。

    郑根不由内心火热,立刻打旗号要求己方舰队别管队形了,赶忙以怎么快怎么冲的方式,尽快逼近郑成功的炮舰船队,争取利用时间差先歼灭郑成功一部。

    于是所有的越南战舰全部扯满风帆,还用足了划桨动力,全部船头对敌冲了过去。部分战前做过特殊部署的轻快小船,甚至做好了点火的准备,想冲上去火攻烧敌。

    随着双方逼近,船先士卒的郑成功当然也不会客气。毕竟对面小船那么多,被贴身了还是挺麻烦的,所以隔着差不多一里地就开始开炮了,第一轮也果然准头不佳,并没有什么命中率。

    郑根见状,心中大定,暗忖明军的火炮精度也没比想象的逆天,还白白浪费了一轮开火机会,估计等到完成装填再次能开火,自己的先锋小船又能多逼近七八十步。

    然而让他意外的是,明军重复装填的速度比他想象的快得多。

    随着郑成功把船队掉头到跟越南海军冲锋舰队平行的方向上,双方相对速度也没那么快了,越南先锋战船只逼近了五十步左右,明军战船就又装填好了。而且这一次开火的火力密度,也明显提高了。

    郑根这才注意到,刚才第一轮试射的时候,明军战舰甚至都没有动用最下层甲板的重炮,用的只是上层甲板的轻炮。而即使是这第二轮开火,也依然只是用了上、中两层火炮,底下的始终憋着大招呢。

    这让他深深震撼到了,因为他发现,明军战列舰中层炮甲板的火炮吨位,居然已经跟他手头的马尼拉型三层炮甲板盖伦战舰的底层甲板重炮差不多重了,

    甚至火力还会更强一些,至少听声音看火光是这样的。

    要知道,在风帆战舰时期,为了战舰的重心稳定,防止左右横摇倾覆,都是把越重的大炮装到越下面的甲板,把越轻的炮装到上面。否则如果反过来的话,就会头重脚轻,非常不稳。也正是重心的制约,限制了战舰上重型炮的规模,毕竟最底下那层只能放那么几门。

    传统盖伦战舰,因为有高大的艉楼,货仓位置也高一些,重心本来就高,所以那个时代最终的大炮,很多只有32磅,极个别超重型盖伦战舰,才有42磅炮。

    不过有42磅炮的船,荷兰人肯定不肯卖给越南人就是了,那都是国之重器。外贸版重盖最多就是32磅炮了。

    相比之下,后世进入18世纪后,风帆战列舰的下层炮最重可以做到68磅,足足比重盖最重的炮又加重了一半以上,靠的就是取消艉楼后,整船重心下降,摇摆也下降,所以底层炮吨位提升后,不至于摇摆进水。

    而大明如今的风帆战列舰,更是在水密隔舱和防水炮门上下了大功夫,可以确保风浪天炮门关死后,哪怕下层炮甲板的关闭炮窗浸在海水里都不漏水。这样一来,大明在单炮重量方面,就获得了更大的优势。

    海战中,单炮口径越大,才有越强的穿深!才能把对方厚厚的装甲彻底对穿、打出进水!否则只靠轻弹刮痧,把上层建筑打得稀烂,只要不殉爆弹药库,那也没法击沉。

    ……

    随着双方舰队进入两三百步的全力开火距离,明军战船终于纷纷换上了燃烧弹和葡萄弹,上层轻炮轮番密集开火,一轮轮的半齐射,或者轮射,火力密度便压得越南人的纵火小船根本近不了身。

    郑成功始终很冷静,根本不会在面对敌人小船时就浪费性地齐射,以免火力溢出。而那些放满了纵火燃料的小船,只要被稍稍开两个洞,或者被燃烧弹击中,几乎立刻就是殉爆。

    郑成功还让相对笨拙的风帆战列舰适当往后拉一下,保持距离,让更灵活快速的风帆护卫舰顶在前面。

    明军的风帆护卫舰航速完全不比纵火船慢,拖刀都能把纵火船一一点名打爆,夸张的火力密度一下子让海上漂起了好几十艘火堆,其中一些还不甘地缓缓沉没。

    郑根看得咬牙切齿,却是毫无办法。他知道不能再被敌人放风筝了,既然火攻效果不明显,敌人太灵活撞不上去,就只能指望主力舰队硬碰了。

    好在纵火舰队争取的那点时间,也充分逼了郑成功的走位,让相对笨拙沉重的越南主力炮舰逼近到了交战距离。

    也正是到了这一刻,明军战舰才开始彻底火力全开,战列舰也不再躲在护卫舰身后,而是纪律严明整齐划一地在旗语指挥下,掉头顶到了第一线。

    而且郑成功的调度非常得当,他并没有盲目要求明军战舰全部抢占t字横头战列,而是根据对面的舰队阵型疏密做出了调整。

    如果对面阵型密集,主力舰与主力舰之间没有穿插空间,而且小船纵火船威胁太大,郑成功才让战列舰保持战列线横队。

    而如果在战场的某些位置,越南海军的队形也比较稀疏,或者此前纵火船等小船损失比较惨重、导致越军主力舰独当一面,那么郑成功也不会客气,他直接会指挥大明的战列舰直接冲头扎到越军之间、中心开花,充分发挥两舷全部的火力,让火力密度一下子提升了一倍。

    毕竟战列线打法最大的浪费,就是只有一侧舷侧接敌,另一侧的大炮会闲着。如果直接冲进去,左右舷都有敌人,那就能同时开火,中心开花。

    只不过这样的打法需要的勇气和判断非常强,1810年代前后,特拉法尔加海战时纳尔逊就敢这么干,后来一直到1870年代,利萨海战的奥匈人也敢如此吊打意大利。再往后这种冲头战术才随着火炮技术的划时代进步、有效射程和精度大大提高,而被彻底淘汰出历史舞台。

    而现如今,战列也好,冲头撕裂敌阵也好,并没有绝对的优劣之分,全看使用将帅的临场发挥能力。

    “轰轰轰——”随着战列舰和重型盖伦炮舰的对轰,将近70明斤的实心重弹终于携着这个时代的越南人从未听见过的巨响,呼啸着飞向越南战舰。

    也正是直到炮弹轰鸣那一刻,郑根才实打实知道,如今大明的重炮战舰,最重的炮到底有多重了——足足比越南人的盖伦战舰上最重的炮,还要重一倍。论口径的话,那也是至少再粗三成。

    明军的炮弹还普遍有配置弹托,估计这种重型弹,此前在缅甸作战时,根本就没有用武之地,只是单纯为了海战准备的。

    70明斤的实心大铁球近距离砸在盖伦战舰上,自然是完全扛不住的,越南人重金买来的荷兰原装货,依然被贯穿了数层厚橡木装甲,在船舱内碎木横飞,扎死扎伤水手炮兵无数。

    其中一些射角俯角过大的,或者穿透侧壁后打在主甲板下表面、反弹跳弹的,甚至有顺势击穿越南战舰的水线以下装甲,导致崩出大洞汹涌进水。

    可惜到了这一步,任何人都没法回头了,郑根只是声嘶力竭呐喊,还让人打旗语,要求部下和友军死撑:

    “顶住,不要怕!继续给我跟郑成功对轰!明军远航而返,弹药肯定不多!他们轰不了多久的!

    郑成功是远航八千里去缅甸,又返航五千里回到这儿的,我们难道连航行了一万三千里后精疲力竭缺弹少药的郑成功都打不过么?不要怕!

    快看,郑成功这狂徒,他自己都敢开着旗舰冲到我们的炮舰群里中心开花,给我全力围攻他!一定要把郑成功击沉!”

第413章 肢解越南

    自古厮杀持续得最惨烈的战役,往往都是敌我双方势均力敌的战役。

    或者至少每一方都自觉自己有机会,优势在我,这才会不断往牌桌上下注,输红了眼都不收手。

    而此时此刻的郑根,显然就是这种情况。

    如果一开始没有期待,没有心理预期,那么恐怕刚才看到郑成功的舰队炮火居然如此之勐时,他就该直接风紧扯呼,选择收手了。

    但是,他坚信郑成功是强弩之末,从缅甸返航时接近弹尽粮绝、急需回广州补给,眼前的炮火只是暂时的虚张声势,没有后劲。

    要是不趁这次郑成功病要他命,让郑成功回广州泉水回满血蓝再出两件神装后再打,那就更不可能了。

    于是,海战也就自然而然进入了拳拳到肉,炮炮穿甲的纯粹对轰。一群群的越南主力炮舰,疯狂凶狠地逼抢上去,跟郑成功毫无花哨地交换着炮弹。

    70斤重的大铁球,把越南主力炮舰砸穿一个又一个贯穿伤,不断出现进水,最后偶尔出现火药库被贯穿殉爆。

    在风帆战舰时代,因为船体是木壳的,自重太轻,所以其实哪怕水线被击穿进水,也很少沉船,除非是穿的洞太多,储备浮力彻底耗尽。

    而导致战船直接爆炸沉没的主要原因,基本上都是弹药库殉爆。可以说十艘沉船里六七艘都是弹药库爆炸,还有两三艘是大火烧毁全舰,只有一艘是贯穿伤直接进水沉没。

    此时此刻,越南海军和大明海军炮炮贴脸的对轰,也是如此。一炷香,一刻钟,小半个时辰,随着对轰的持续,陆续出现了好几艘弹药库爆炸而沉没的越南炮舰,还有几条满船大火如死鱼般漂在海上随波逐流。

    光是郑成功的旗舰,就引爆火药库炮沉了一艘三层炮甲板的马尼拉型重盖,还有两艘重型卡拉克炮舰。导致一艘盖伦炮舰穿洞起火重创,两艘穿洞、断桅,暂时失去战斗力。

    从这个角度来说,郑成功的旗舰本身,就直接取得了三杀三助攻,交换比达到了六倍,关键是自身虽然也有木板装甲被穿洞,但除了桅杆和风帆一定程度上受损外,并没有任何致命伤。

    “王爷真是高瞻远瞩,沉家对海战的理解,不亚于我们郑家呐。他当初居然就判断出,重型炮舰之间的对轰,主要造成击沉的原因,就是火药库殉爆。

    这才在我大明设计战列舰时,强调要加装指挥舱和火药舱的防护装甲,现在看来,这一点点钢板用料,简直是神来之笔。”

    郑成功本人坐在旗舰上,躲在舰队司令室里,听着耳边的炮声和属下汇报的战果,也是不由发自肺腑地感慨。

    大明拥有朱树人这个穿越者,当然也就深谙风帆战舰时代那几个最众所周知的经验教训。

    在后世,但凡稍微有点军迷属性的人,都知道风帆战列舰沉因绝大多数是火药殉爆。

    但这些经验,在现实世界中,却需要三次英荷战争的总结,乃至后来拿破仑战争的总结,才彻底成为共识,那都是鲜血换来的教训。

    大明可以直接抄答桉,在设计战列舰时,就重点防护,在其中两类个别舱室加钢板,这在实心铁球炮弹的时代,等于就直接无敌了。

    毕竟一直到1860年代,另一个时空米国南北内战的时候,加装钢板的战舰之间,用实心铁弹对轰,都是互相刮痧无法贯穿的。

    1863年3月9日的汉普顿锚地之战,南方邦联的“弗吉尼亚号”和北方联邦的“莫尼特号”就是互相贴脸刮痧了整整一天,最后互相都只实现了零击穿。

    此时此刻,郑成功的旗舰,也是这种绝对防御的典范。虽然炮甲板那几层的船舷木板,确实扛不住三十斤铁弹两百步内的贴脸轰,被打出了好几个洞,但这些洞完全不影响航行,全都是水线以上的,也就死伤点水兵,炸坏几门大炮。

    越南人再坚持刮痧下去,也只是单方面被屠戮罢了。

    而随着炮战不断持续,半个时辰,一个时辰,越南人终于先后绝望地确认了两个事实:

    首先,郑成功的战列舰,防御力远超他们的想象,怎么轰都不会失去战斗力,最多只是火力变弱一些,桅杆风帆受点损。

    其次,他们一直赌的“郑成功缺乏弹药,嚣张只是一时的,火药打光后就歇菜了”也没有发生,而且看起来遥遥无期。

    更要命的是,随着交战距离如此之近,双方有机会都会用木筒喇叭大喊打击对方的士气。而就算海上炮声风浪声大作,喊得多了,也总有被敌人听到的。

    郑成功让属下拼命宣扬“郑柞狗贼你中了我家国公的计了,马六甲的荷兰人已经被我大明慑服,老子的弹药就是荷兰人卖给我们的!你们想挨多少挨多少!”

    随着这条消息越扩散越广,越南人终于彻底绷不住了。

    而郑成功敏锐地识别到越南海军的动摇后,也果断做出了进一步墙倒众人推、分化瓦解的尝试。

    “暂时牵制住郑柞的船队,然后集中火力对左翼阮福濒势力的炮舰,给我追着轰!再配合喊话!让他知道敢趟这个浑水就是死!”

    郑成功战前就做过功课,直到越南人内部两朝四姓势力范围复杂。面对北方强明时,“越南魏帝”和“越南大魏吴王”或许会暂时同仇敌忾,但真到了生死关头,肯定还是死道友不死贫道的。

    于是乎,在士气崩盘的临界点上,郑成功追着阮福濒的舰队一阵集中勐轰,阮福濒舰队终于如同关原之战的小早川秀秋一样,选择了脚底抹油退出战场,狂奔逃窜,连残余炮舰和广船出现了脱节都顾不上了。

    打跑了阮福濒后,郑成功压力大减,再调转炮口专门对付郑根,就愈发摧枯拉朽了,简直是墙倒众人推。

    最终,惨烈的炮战从上午一直持续到下午,随着郑根亲自乘坐的那艘三层炮甲板马尼拉型重盖,被郑成功舰队贴脸围殴炮沉,这场越南海军的覆灭之战,终于进入了尾声。

    明军追亡逐北,大杀四方,驱赶着剩下来不及逃的广船纵横切割,把越南人的阵型打得支离破碎。

    顺华府外海的洋面上,血迹船骸残尸破帆四处零落,大大小小沉船焚船总数竟不下百艘。

    ……

    “顺化大捷!越南丑类不自量力,居然胆敢截击返航途中的郑国公,被郑国公顺手灭之,诛越南水师主帅郑根!焚沉敌舰百艘!杀敌逾万!”

    顺化海战的消息,随着郑成功的顺利返航,当然以飞快的速度立刻传回了广州。而消息送到的时候,连南巡中的皇帝朱慈煜本人,都直接被震惊了。

    因为当时他还做好了出城到南海码头、迎接郑成功远征缅甸凯旋归来,然后勉励劳军,鼓舞将士们再接再厉,补给恢复好状态,就继续为大明卖命,跟越南人死磕。

    结果,为了缅甸之胜备下的劳军酒肉果品都还没开吃呢,直接又叠加了第二道捷报,这岂能不让广州君臣瞠目结舌?

    这就好比原本说得好好的,你先回泉水回个血回个蓝,再出两件神装再出去一波。结果回城卷读完一看,好家伙——又多背了五杀的人头在身上。

    两个月前还在为派出去越南近海威慑的巡逻分舰队受挫而自责郁闷的朱慈煜,这一下子就打上了强心针。多亏郑叔帮他救场,这番南巡结束后,回去也不用担心被父王教育了。

    朱慈煜带着护驾亲军和劳军酒肉财物,急吼吼来到码头,郑成功一下船他就亲自给郑叔斟酒。

    顾炎武等人也在一旁,给其他将领斟酒。

    除了酒肉果品之外,广州富商们还特地煮了几百大锅凉茶,给热带远征归来的将士们消消热气。毕竟眼下已经是农历七月份了,这酷暑和热病可不是闹着玩的。

    “郑叔真是我大明的擎天巨擘、定海神针,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此之谓也。有郑叔在,何愁南海诸贼不灭。”

    “陛下过誉了,臣当年不过跟随摄政王,鞍前马后习学得海战精髓,与天赋融会贯通,才有今日侥幸。

    都是我大明天威所致,能慑服马六甲、巴达维亚等地红夷,让他们因愧疚于此前卖军舰给越南,此番不得不主动出售弹药补给给我军,臣才得以弹药充足地于归程中击溃拦截之敌舰队。”

    郑成功谦虚了一番,也由此让皇帝和广州群臣知道了此战内幕。

    朱慈煜虽然解开了心中疑惑,但仍然忍不住感慨:“虽如此,郑叔能料敌先机,想到越南人可能半途截击,从而预做准备,也算得上是知己知彼,兵家圣手了。”

    当日大宴犒赏不提,军队回港后歇息补给多日,把战损的战舰也拉进船厂修缮。

    七月份剩下这几天,朝廷也不急着扩大刀兵,时间转眼进入八月,又稍稍凉快了一两分,轻伤员们也都养得差不多了。

    重伤员和受损战舰肯定没法参加下一阶段作战,所以也不需要

    用到他们。

    朱慈煜等郑成功恢复好状态,才恳切地跟他讨论军机,看什么时候适合对越南陆地用兵,讨论时自然也会带上顾炎武,负责商讨对敌人的分化瓦解、拉一派打一派。

    郑成功表示越南海军残部也已不多,他完全可以维持住从广西到越南国都清化(今河内附近,但比河内更靠近红河入海口)的海上补给线,甚至可以运载少量陆军直接发起登陆作战。

    只不过,经过磋商之后,大家觉得陆军也没必要全部登陆,毕竟多费事。因为如今越南边境上最险要的山区,谅山、高平二府还在安南宣慰使莫敬宇的手上,大明有分兵帮助他守城。

    而只要翻过谅山、高平,再陆路进入红河河谷其实是不难的。难的只是补给物资翻山运输麻烦,而士兵光靠两条腿走路入越很轻松。

    既然如此,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经过核计后,考虑到李定国目前还在缅甸新占领区维持秩序,朝廷就让当年跟李定国一样同为降将的孙可望,支援莫敬宇,从高平陆路进攻清化。

    而郑成功率领舰队和运输船队,护送刘文秀在红河河口登陆,并且逆流而上,切割穿插跟孙可望会师,后续通过海路给孙可望补充粮食药品弹药。

    如此一来,越南人此前心心念念筹备的“切断红河上游航运能力”措施,也就彻底化为了泡影,因为明军根本不需要从云南经红河上游运物资入越——

    说句题外话,大明如今的海路补给条件,事实上甚至都已经比后世1970年代末都好了。

    现如今,郑成功的海军彻底碾压越南人买的葡萄牙荷兰万国货,这是前所未有的巨大利好形势了,陆军再不抓住那简直就愧对祖宗。

    ……

    后续的对越军事行动,也就彻底进入了垃圾时间。

    大明分化瓦解,登陆和直接进攻并用,摧枯拉朽把郑柞的主力部队分批歼灭,越军死伤被俘不下一二十万众。郑柞的倾国之兵,几乎都被摧毁。

    而大明方面付出的代价并不高,因为有莫敬宇这个地头蛇帮着当越奸打先锋抗伤害。后续还会帮着大明维持治理,弹压越南的民间抵抗。

    而大明方面许诺的条件是,收回此前莫敬宇的高平、谅山二府这些山区险要穷地,给他换到无险可守的平原肥沃之地、越南故都清化,把清化府作为莫敬宇的新地盘,并且允许他作为宣慰司世袭几代,

    至于将来要不要改土归流,那就不好说了。但至少莫敬宇本人和他儿孙两代,应该还可以作为大明的棋子,有充分的利用价值。

    而南越的阮福濒,最终因为大明暂时没精力消化那么多新地盘,暂时被顾炎武遣使慑服,接受了大明名义上的册封,不再坚持黎朝正朔,还愿意帮助大明夹击郑柞,换取大明不对他动手、承认他在南方的统治。

    毕竟在大明的考量里,北越的红河平原地区,自古就是华夏领土,汉朝的交趾郡是设到这里的,唐朝也有控制。是后来五代十国后,宋朝的赵家废物丢掉的,所以如今大明拿回来很合理。

    前世朱树人自己读史书的时候,从来就不承认所谓的“五代十国”的说法,因为这个名字本来就是废宋为了遮羞而定义的,真正的应该是“五代十二国”,

    因为交趾国和高丽国,也是在在唐亡宋兴之间的这几十年里自立出去的,在残唐时期的人眼里,高丽交趾和南汉后蜀吴越没什么区别。

    宋如果要标榜自己重新统一了唐亡后分裂出去的政权,那就该认五代十二国,只是它没那个能力,十二个只打回来十个,还有两个永远分出去了,宋人才春秋笔法遮羞只写十国。

    而顺华、岘港以南的地区,倒是并不算“自古以来”,那是五代十国后越南自立的那六百多年里,慢慢往南扩张,灭了占城等地才长出来的新领土,确实跟汉唐没什么关系。事情有轻重缓急,同化有难易,也就不多踩泥潭了。

    如此一来,随着郑柞最后兵败身死,越南黎朝也就彻底终结了。黎朝末王跟郑柞一起被杀,阮福濒宣示不再承认黎朝,自立为王对大明称臣,还杀光了南部地区的黎朝远支宗亲。

    越南虽然还有无数乱兵,能折腾上好多年,但至少已经不用牵扯大明太多兵力物力了,让莫敬宇这个傀儡慢慢去肃清吧。

第414章 一轮新月正在冉冉升起

    郑成功重创越南海军的事儿,是发生在七月间。

    后续追歼残敌、发动地面进攻,这些事儿说起来也就几句话,但其实大军出动哪有那么快收场。前前后后也是一直打到小康六年年底,才杀掉郑柞和所谓的黎朝国主。

    后续成规模的叛军反抗,也得再持续几个月,所以一直到小康七年春天,这些破事儿都消停不了。

    只不过大局抵定之后,那些体力活儿都不是皇帝需要操心的,前线将领自行解决就是了,后方只要保证钱粮弹药供给不辍。

    朱慈煜便在广州城里,过了一个心安理得的新年。这是他出生以来,第一次在南京城以外的地方过年,少不了又把广东周边好好游览了一番。

    过完元宵节后,甚至还临时起意,搭乘舰队稍稍出海,去海南的儋州观赏了半个月热带海景。

    虽说朱慈煜去年南巡的时候走的就是海路,可毕竟还没到热带海岛见识过,而珠江口的海始终是浑浊不堪呢,考虑到这辈子再也不会来两广了,朱慈煜当然要抓住机会,见识一下碧蓝澄澈的大海。还假借名义,说是为了“出海巡视威慑缅、越,昭示大明对南洋海权的掌控”。

    好在朱慈煜头上毕竟还有一个亲爹管着,他倒也不敢太嚣张沉溺玩乐,所以最后着急忙慌赶在二月初回到了广州城,不给随驾官员回去向摄政王告状的机会。

    回到广州后,顾炎武便劝谏,说既然缅、越的名分都已敲定,该割让的土地,该归化的范围也已厘清,陛下便该北返还京,结束这一轮为期将近一年的南巡了。

    朱慈煜还是有些舍不得,觉得难得早春天气还凉快,想在岭南多待一阵。但他心里也很清楚,就算待也最多只是一两个月,不会多拖。

    因为去年他已经见识了两广夏季的炎热,所以一旦入夏,他肯定要北返,这次回去路上就不用太急了,完全可以改走陆路,这样可以湖广、江西一路旅游回去,路上慢腾腾走几个月,等入秋时回到南京城就行。

    为了这点小心思,朱慈煜难免跟顾炎武装模作样地商量起报复西班牙人的事儿:

    “顾阁老,越南虽然臣服,但去年广州曾风闻佛郎机人在吕宋大肆屠戮我汉人子民。朕身为大明天子,不能坐视汉人白白被蛮夷残害。不如让郑国公搂草打兔子,顺手把吕宋的佛郎机殖民舰队也干掉吧。”

    顾炎武不由苦笑:“这事儿还是先谴责为先,还是要给郑国公时间修整。他连番海路进攻缅、越,历战无数,士卒疲惫,舰船残破,岂可立刻再起边衅?

    佛郎机人本国距南洋五万里之遥,就算我们大明谴责了,他们一年半之内都不可能得到新的援军,这又有什么好急的呢?

    报复肯定是要报复的,不然有损我大明天威,但具体如何报复,还是回京后跟摄政王商议吧。再说,此前请陛下南巡广州,那是因为此处地近缅越,这两国都在我大明西南,为了尽快往还谈判、斡旋分化敌人。

    而吕宋在大明之东南,在广州以东一千余里,反而是在福建正南方。就算将来要用兵,也该从福建用兵,陛下回南京听消息便是了。这些佛郎机人的本国君王远在数万里外,也没法跟他们谈判,只能是直接用强了。”

    顾炎武非常有原则,他坚持认为,皇帝南巡的法理需求,是因为皇帝代表国家,可以帮国家快速处理外交谈判条件,及时拍板。

    如果没有外交的需求,只有国防的需求,那皇帝就不该亲自过问了,当初明堡宗的教训还不够深刻么?皇帝是负责动嘴的,不是动刀子的。以后只要不动嘴的事儿,皇帝就不用靠前部署。

    朱慈煜讲道理哪里讲得过顾炎武?最后也只好打个商量,表示折衷一下,他在外面再玩两个月,然后缓缓北归。郑成功那边也让他尽快休整修缮,恢复战力。至于最后打不打吕宋的西班牙人,怎么打,回京后摄政王拍板。

    顾炎武看皇帝还算听劝,也退了半步,那他也不会逼急了对方,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皇帝在外面多玩两个月。

    朱慈煜最后拖到三月过半,才从广州开拔北上,月底过韶关入湖南。然后途径南岳衡山不由游山玩水盘桓半月。

    皇帝抵达之前,还提前两月下达了徭役征发命令,让工人修了一条登衡山的青条石台阶道路,最后让人八抬大轿抬着皇帝上山,做了些封岳祭祀的礼仪活动——

    正常情况下,皇帝哪怕只是坐肩舆,八个人抬也是远远不够的,但山路崎岖,为了安全,就事急从权降低标准了,后续也比照这个规矩办理。

    祭祀完衡山,回到衡阳城里,朱慈煜还私下里打听了一下,说二十六年前张献忠灭门桂王全家是在哪儿。

    军中有李定国、孙可望的旧部,闻言也是有些惭愧,毕竟当年他们都还是张献忠麾下的“西贼”,就有人指认了古战场的所在。

    朱慈煜也装模作样去祭祀了一番,摆足了皇帝的博爱姿态。但他内心想的显然是:幸亏张献忠当年杀了桂王满门,不然皇祖父当年都未必能被父王以宗法顺位拥立为帝……

    当初福王系和桂王系的血统远近,都是比潞王洗更近一辈的,福王系只是有别的提前干政的罪名,加上跟东林仇恨太深,所以没法上位。

    但桂王可是没有罪过也没有旧仇的,历史上史可法都倾向于用桂王压制福王的伦序,历史上也正是史可法的优柔寡断,放不下这个血缘远近,最后南明内乱葬送了朝廷。

    这些变故朱慈煜虽然不知道,但他内心很清楚,桂王灭门对保住大明是有贡献的。

    哭祭完桂王后,四月底朱慈煜继续北上来到长沙,然后倒是没多做停留。五月上旬至岳阳,月底至武昌,每处略微凭吊游览十余日。

    在长沙登临橘子洲,岳阳登岳阳楼,武昌登黄鹤楼俯观鹦鹉洲,还去大冶兵工厂和钢铁厂视察了几天。

    那都是他父王当年创业立基战斗过的地方,对朱慈煜也算是爱国注意教育了,让他知道父王当年从一介监生、二十余年创业到坐拥如此天下,有多么不易。

    直到时间进入六月,待在武昌都觉得炎热,朱慈煜才再次顺江而下,经九江,观鄱阳湖,渡江至庐山避暑,观香炉峰瀑布纳凉。期间少不了又提前征发徭役修了一条登庐山的青石板台阶山道。

    墨迹到七月底,天气渐渐转凉,他才下了庐山,回到南京赶着找父王母后过中秋节。朱慈煜很清楚,要是再拖下去,连中秋节都错过的话,那父王肯定不会给他好脸色看的。

    ……

    话分两头。

    朱慈煜在外面游山玩水、南巡返程的时候,劳碌命的朱树人,却必须在南京继续处理朝政。

    过去这一年多,儿子亲政了跟没亲政也没多大差别,还是需要他这个摄政王总揽朝局。唯一的变化,只是外交工作和部分军事工作转移出去了,由那个流动御营处理,剩下四个部的政务依然向南京汇报。

    整个小康六年期间,朱树人也没精力折腾别的,一动不如一静。进入小康七年上半年后,因为知道越南已经搞定了,后续只是分化善后压服的工作,他才开始琢磨别的大战略。

    顾炎武回报的“两广百姓皆风闻吕宋佛郎机人屠戮南洋汉人”消息,朱树人当然也是第一时间知晓的,而且他比儿子更加不觉得意外。

    他前世读史书时,就有明明白白记载西班牙人在菲律宾的三次最大规模的屠汉事件。

    现在看来,事情还是发生了,无非是做得更低调隐蔽一些,而且西班牙人额外多隐忍了几年。

    这种事情,肯定是要报复的。但可惜的是,大明如今的仇敌已经够多了。

    朱树人内心原本对于大明的“三个七年计划”是有时间表的,现在本该是第一个七年计划顺利完成、土地税和人头税改革成功推进、缅甸越南也被干掉的时间节点。

    又冒出一个西班牙,真要动手的话,估计要多拖延大明两年国力,这就得占用第二个七年计划的周期了,钱粮也要往这些方向倾斜。

    这就意味着,朱树人决定第二个七年计划彻底搞定大西北和准噶尔蒙古等部,第三个七年计划搞定雅克萨的罗刹人,这个时间表都会被打乱。

    如果种田蓄力的时间不够,最后可能就会面临跟历史上清朝一样的窘境,噶尔丹和罗刹人一个西北一个东北同时犯扰大明,到时候就得面临抉择,能不能同时扛住两个敌人,或者至少在其中最艰难地一两年里,同时面对两个敌人。

    平行时空的康熙,那可是选择了在尼布楚退缩了一些利益,才换来罗刹人不支援噶尔丹的,现在朱树人可不想让这个利。

    为了这事儿,他儿子在外面花天酒地的同时,他可是没少掉头发。最终决定还是干一把。

    “罢了,要相信大明后续建设发展的速度,反正距离假想对付噶尔丹还有五六年呢,对付罗刹人还有十几年呢。

    就算最后对付噶尔丹的进度拖延了,相信十年后的大明,应该有这个实力同时打赢噶尔丹和罗刹人!”

    有了这个觉悟后,朱树人终于决定,让郑成功今年剩下的时间慢慢修整。等秋冬季节再次来临的时候,该对吕宋的西班牙人敲打敲打,就不要含糊。

    ……

    根据形势的变化重新调整国策节奏后,朱树人今年剩下的精力,自然要投注到“大明第二个七年计划”的种田和攀科技上面了。

    至今为止,第一个七年计划的种田变法部分,其实完成得非常完美。“废丁分籍”的人头税改革和工农分离、农籍田亩数量下限这些政策,在执行的过程中,敢于反抗的人就不多。

    而且随着对缅、越对外作战的胜利,还没让国库因此空虚,这些军功都证明了变法的正确性。

    自古开疆拓土的军功,都是对内政财税变法的最好力挺。军事威望上来了,下面唱反调的人就会心虚胆寒,嗓门也变小了。

    所以第二个七年计划里,上述的改革可以继续推行,只要节奏略作调整、逐步往北方推广就行了。

    而一般按照变法改革的节奏,改钱的部分完成后,把最容易跳出来反对的阻挠力量歼灭一部分。然后就可以顺势进一步改选官和吏治,就好比当年张居正的一条鞭法和考成法的关系。

    在这样的思路下,朱树人下一步的目标也就呼之欲出了:

    在变法层面,他希望优化大明的选官和考核制度。

    在种田攀科技层面,前一个七年大明重点盯在生化环材上,把那些容易摘的、重实验试错、大力出奇迹的“低垂的果实”都摘了相当一部分了。

    低垂果实不够摘了,后面这些年自然要注重理论建设,然后理论结合实际,用物理数学思维去指导规划科技进步,不能再光靠埋头做实验了。

    好在这个问题,如今也有了解决的办法——早在小康四年冬的时候,刚刚才发明出微积分雏形的牛顿,不就来大明留学游历了么。

    当时朱树人就点拨了他,指出了他的数学工具还不够完善,没有双重积分三重积分,解决现实世界物理计算和机械设计的问题还不够好用,让他继续闭关放养自行研究。还让他写了一堆信件,交给去英国卖鼠疫药物和消毒剂的大明商船队带去,高薪重礼多拉一些欧洲理工科学者过来。

    如今,又是两年半过去了,时间已经来到小康七年初。

    牛顿在经过最初一年半的闭关后,其实就已经把微积分的完善彻底想明白了,补上了双重积分和三重积分这些数学工具,还深入研究了二项式展开的其他细节补充,总算是把高数融会贯通。

    而数学工具神功大成之后,整个小康六年春季到小康七年春季,这一年里,牛顿把精力投注到了证明“方子翎三猜想”上,用数学方法和补充实验,把此前理论中不够严密的地方统统补全。

    至此,朱树人此前最早提出、方子翎帮忙整理、牛顿完成彻底证明的“三猜想”,才算是彻底变成了完全体的“三定律”。

    当然,因为在这一世,猜想提出者和数学证明者由不同的人完成,最后定律的命名上,也没法再叫“牛顿三定律”了,而是把所有贡献者的姓氏都要追加上去。

    这在科学界其实也很正常,比如初中物理课本上讲电磁感应的“毕奥萨伐尔定律”就是毕奥和萨伐尔两个人提出的,而“杨米尔斯方程”是杨振宁和米尔斯提出的。

    科学界很少把姓和名都列上去,既然如此,朱树人和方子翎也只要列上“朱-方-牛顿三定律”就可以了。

    如今,正是三定律彻底结束闭关、即将出关大杀四方的历史时刻。而朱树人此前让牛顿写信招揽的那些人,也陆陆续续来到大明了。

    适逢如此科学盛况,朱树人觉得实在是一个改良大明教育制度、增加大明科举科目的千载良机。

    所以第二个七年计划的科研种田和人事、教育改革,完全可以合而为一,互为表里共同推进。

    一张新的大幕正在冉冉升起。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35407/ 第一时间欣赏国姓窃明最新章节! 作者:浙东匹夫所写的《国姓窃明》为转载作品,国姓窃明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国姓窃明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国姓窃明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国姓窃明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国姓窃明介绍:
朱树人回到了崇祯十二年,大明已然彻底病入膏肓。
自己区区一个秀才,连官都不是,用正常手段怎么来得及拯救大明?
既然如此,只好用一些非常手段了。国姓窃明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国姓窃明,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国姓窃明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