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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浙东匹夫     国姓窃明txt下载     国姓窃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46章 忠臣的家属未必不是坏人

    夏季双抢的农忙时节,就这么平淡地过去了。时间转眼进入了七月,也熬过了最炎热的日子。

    无论是朝廷控制的地区,还是流贼控制的地区,都相安无事地注重恢复生产,不然到了冬天就得大面积饿死人。

    崇祯十三年的流贼,还没普遍喊出“闯王来了不纳粮”的口号,何况革左五营也不算李自成派系的。

    他们都知道粮食要靠自己占领区的百姓种出来,光靠抢是养不活那么多人的,没法以战养战。

    经过沈树人一个多月的劝农,蕲州、黄梅等地青苗处处,莲藕萌发,芋头也开始抽芽。

    很多原本当地人懒于打理的沼泽湿地,在沈树人带来的苏湖农民的教导下,也尽量充分利用起来。

    尤其是蕲县周边、那些沈家直属佃农打理的荷塘沼泽,还被放入了沈树人几个月前刚从郑成功手上弄到的一些东南亚、印度乃至东非鱼苗,外加印度的一些外来鸡鸭品种。

    明末的航海商路已经非常发达了,欧洲殖民者对于从东非到印度再到东南亚的航线,都跑了好几百年。

    郑家虽然跑得少,但随便找些红夷、重金让他们领航,也能到东南亚和印度转转。所以这些物种的获取,完全是顺理成章。

    沈树人还非常注意项目统筹的节奏,把这些繁殖工作的优先级,安排得比夏季双抢低一些,等农忙结束后、才利用闲季安排的。

    繁殖动物不像种植农作物那样需要考虑季节气候,一年四季都能养,也就不存在错过农时。

    这些外来物种的数量如今还很少,饶是郑成功前前后后派出将近十艘海船到各地帮沈树人搜罗,最后活着拿回来的,也不过每种活鱼百余尾。

    跨洲带回淡水鱼,从来都是古代最挑战的运输难题,因为需要在海船里另外设置密闭船舱放入淡水养活,还得每隔最多十天就靠岸、找港口换淡水。水质变化还有可能死掉不少,要及时捞走扔掉。

    总之郑成功过去大半年应该是花了不少资源,有时一条大海船能带着淡水运几千尾鱼,最后运到活下来的也就两三百条。

    好在这些鱼在途中也会产鱼子,鱼子在船舱水里可以保存比较久,回来后慢慢育种也能养出一部分。

    相比于鱼类,倒是印度鸡鸭这些家禽,存活率高得多。在海上航行数月带回来的,还能活好几成。郑家商人在找殖民者采购的时候,母禽尽量选会下蛋的,这样回程路上下的蛋,还能有一部分保留孵化活性。

    正因为数量稀少,沈树人没让本地贫农养,而是先全部分给沈家嫡系的佃农,让他们精心饲育——

    当然,就算养死了,其实也不是完全没救。至少郑成功长了个心眼,他让人弄回来这些品种的时候,在福建就已经先自行繁育留了一手。

    所以哪怕沈树人这边全部养死,过几个月还能再去福建要一批留种的。

    东非弄回来的罗非鱼、东南亚的巴沙鱼,这些可以在淡水和低盐度半咸水里存活的鱼类,很快都在蕲县周边的荷塘、芋圩间顽强生存下来。

    这两种鱼普遍生长较快,产肉高,鱼刺还少一些。也是目前沈树人能弄到的最适合品种了。

    其余比如南亚的龙利鱼,虽然肉质比巴沙鱼更好,但只能在沿海养,内陆淡水没办法。郑成功搞到龙利鱼之后主要是在福建自己养,给沈树人的那部分也只能在苏州沿海的崇明县养,黄州这边没法普及。

    而原产美洲的清江鱼,暂时做不到跨越太平洋把活鱼用淡水养着运回来,西班牙人也做不到。

    与此同时,带有一部分后世白羽鸡父系基因的印度大XIONG鸡,也开始在蕲县周边农家的林间散养繁育。

    (就是鸡胸肉特别厚实、产肉率很高的一种鸡,从长肉结构来说已经接近白羽鸡了。但没有后世白羽鸡那种六周长成的快速生长基因,依然要养好几个月甚至半年才能长大。同期国内土鸡要养一年。)

    看到这些样子颇为怪异的鸡鸭和活鱼,本地官员和乡绅一开始都持着怀疑态度。经过个把月之后,见沈同知真能养活住,而且似乎长肉确实快,也都开始心服口服。

    “大人劝农之才,真是不亚于当年徐阁老、宋长庚。属下佩服,这真是能者无所不能。”赵云帆和江城两位知县亲自参观过沈树人的“示范农庄”后,发自肺腑地赞叹。

    沈树人也不摆架子,很诚恳地释放善意:

    “身为一方父母,能为民多办点事,就尽量多办点,这都是本分。你们只要和下面豪绅说清楚,跟本官同心协力、共度时艰,别盯着那点蝇头小利,最后肯定能皆大欢喜。

    我这里刚好有几只最早一批的老母鸡,已经不能下蛋了。正好过几日杀了请周边三县豪绅吃饭,让他们知道谁跟官府合作好,我就把这些良种优先分发给他们。”

    虽然这个时代不存在专利和生物品种保护,最终这些优质品种都会无偿扩散给百姓。但现在数量还少,谁先得谁后得,还是有很大差别的。

    早一两年能种植高产作物、养殖高产禽鱼,就能先获利,相信明眼人都知道该怎么做。

    ……

    沈树人摆鸿门宴的日子,最后定在了七月十五、中元节。

    黄州各县的豪绅,都提前五六天得到通知,急忙赶来蕲县,听取同知大人的点拨。

    当然,这些士绅也不会眼巴巴看着新来的同知为所欲为占种逃绅荒田、或是强行摊派军粮助捐。来赴宴的路上,众人自然而然形成了抱团,互相打探消息。

    七月十三这天,蕲水河口的黄颡口镇码头。

    几队从南边黄梅、广济等县而来的船只,陆续来到码头上停靠,不少衣冠楚楚的豪奢乡绅纷纷下船,在镇上盘桓歇息,却不忙着进蕲州城。

    蕲州城在蕲水岸边、距离蕲水入长江的河口往上游大约二十余里。黄颡口镇则是附近相对比较繁华的一个贸易集镇,江河转运都在这里换船。

    如果是平常日子,货运客商才会在黄颡口停歇、等待装卸货。而旅客一般会直接进蕲州城,反正才二十里路,受点累多走几步就到了,犯不着在镇子上过夜。

    但今天的情况却大不一样,刚从江西匆匆赶来的豪绅袁忠义,才带着从人、在黄颡口码头下船,就注意到镇子上的客栈似乎爆满了,过往旅客都在此滞留,却不急着进城。

    “看来黄州各县的豪绅,都有些拿不定主意呢,不太敢直接去面见那位新来的同知。这是打算在这儿先碰个头、统一一下说辞呢?”

    袁忠义毕竟是个跟官府斗了多年的不纳税大户,这方面很有经验。看到河口镇上客栈爆满,立刻就判断出了大伙儿的畏葸不前。

    他冷笑着缓缓策马穿镇而过,还没走几步,立刻被街两边客栈里陆陆续续冒出来的熟人围住了。

    “袁公子!您可算来了,今年听说新来的沈同知要征收逃难乡绅留下的田庄、白给留守佃农租住,这事儿该如何处置,大伙儿可都指望着你们马首是瞻了!”

    “就是就是,袁公子仗义,去年要不是你们家顶着严知府。咱的田早就被那帮泥腿子白种了,您可要帮我们做主啊。您说该如何,咱就如何,全凭您拿主意。”

    原来,这位袁忠义袁公子,是对岸的江西省九江府人士,当地望族,在湖广、江西、南直隶交界的三座州府,都有利用家族功名免税的田庄额度,加起来总面积绝对是超过朝廷法度的。

    当然,如果仅仅只是出过几个进士、举人,田产家财丰足,那袁家也不至于被黄州地界各豪绅如此推戴,他家显然还有其他底蕴。

    这位袁忠义有个远房叔父,名叫袁继咸。

    两年前熊文灿招抚流贼时,袁继咸官居湖北兵备佥事,就负责襄阳、德安、黄州三府的防务——

    吏部给沈树人画的大饼、就是如果他能消灭刘希尧、蔺养成,就可以让他的黄州同知转正为知府、并且加授湖北兵备佥事。所以这个职务恰好在沈树人未来上升通道上,在当地很有权力。

    黄州府如今的府治黄冈县城,就是在袁继咸的任期内筑城起来的,袁继咸还再黄冈击败过当时革左五营里最强大的马守应。

    去年张献忠复反、熊文灿被下狱后,袁继咸一开始也遭到了一些牵连。

    好在杨嗣昌到任后,意识到袁继咸人才可用,才把他调到西线,负责郧阳、襄阳防区,导致德安、黄州两府空虚下来,由新来的那位只干了大半年就被流贼杀死的严知府接任坐镇黄州。

    明后期江西那些科举家族势力都很强大,因为江西籍的进士、举人非常多,在占据免税田地方面,也是非常有经验。

    这位袁忠义既是九江科举豪绅之后,又有个两年前刚在黄州、德安做过大官的远房叔父,本地想要抗税和多搜刮佃租的豪绅,当然要唯他马首是瞻。

    袁忠义看了大伙儿的表态后,也是心中大定,很骚包地保证:“诸位放心,不管这新同知是什么来头,总不能让他坏了朝廷法度、士绅体面。

    咱也不坑朝廷,但朝廷法度许了我们的,我们也绝对一文不少要拿到!否则日后随便来个外地官,都以为咱江西士绅好欺负呢!”

    “袁公子威武!”众人看他说得慷慨,瞬间有了主心骨。

    一时之间,众豪绅不是帮袁忠义牵马,就是请他喝酒、让出镇上最好的客房请他下榻,一起仔细商量对策。

    当然,这里必须澄清一句,这位袁忠义的所作所为,他的远方叔父袁继咸并不清楚。按照《明史》,袁继咸是大明忠臣。

    历史上最后在左良玉谋反的时候,他还被南明朝廷派去劝降左良玉,但最后左良玉病死、他儿子左梦庚降清,把袁继咸绑了献给清廷,袁继咸不降就被多尔衮杀了。

    只能说,明末很多有气节的大臣,在贪钱方面也是没办法的,当时已经是几乎人人都贪了。按明朝的俸禄,如果没有其他合法收入来源,不贪也养不活一大家族。

    朱大典也有气节,但最后“贪墨百万”也是事实。袁继咸本人没有明证说他贪,但那些江西科举望族家大业大,族人各种作福作威巧取豪夺,至少是骗税抗税搜刮,他们根本管不住。

第47章 我讲完了,谁赞成,谁反对

    七月十五中元节很快就到了。

    蕲县县衙内,沈树人摆开了几十桌朴素的宴席,宴请各县官员和有头面的士绅。

    众人都知道,同知大人今天要聊军粮摊派和减免租税的事儿。

    好在那些豪绅,都已经团结在有后台的袁忠义周围,想好如何跟官府扯皮、搞“非暴力不合作”了。

    傍晚时分,袁忠义和几十家士绅准时来到县衙。

    “赵父母,江知县,别来无恙,两位真是勤政爱民呐,听说新来的沈同知年少,没少让二位操心吧。”

    一见到赵云帆和江城这几个知县,袁忠义也不见外,直接跟他们套起了近乎。

    他远房叔父是前任道台,正四品的大员,还在黄州击败过马守应。虽然已经调走了,可余威还在。他作为江西袁家的代言人,根本不用在知县们面前谨小慎微。

    江城见状,一时也是有些唯唯诺诺,似乎又回忆起了当年被袁道台压制的日子。

    赵云帆则明显更有骨气一些,挺着腰杆正色说道:“袁公子,莫欺沈同知年少,他可是实打实的两榜进士,施政也是真有本事的,不然也不会被吏部破格重用。

    今日之事,还请你约束各家以大局为重,我尽量帮着周旋,好歹周全你们双方面子。”

    袁忠义听了,心情便有三四分不悦。

    但赵云帆官声不错,做事谨慎,当初袁继咸做湖北兵备道的时候,赵云帆帮着筹措后勤颇有苦劳,袁忠义也就暂时不跟他计较。

    “看来这沈树人有点本事,这么快就让赵云帆折服了,一会儿倒是不能托大。原先只听说沈树人很年轻,家里又有钱,该是撒钱走门路弄的官才对。”袁忠义心中暗忖。

    客人很快就到得差不多了,沈树人也恰到好处出现,众官员和士绅连忙跟他见礼。

    沈树人说了几句场面话,然后就宣布开宴。

    众人心情忐忑,总希望同知大人先把价码挑明,他们才好安心吃喝。但沈树人坚持不说,他们也只好食不甘味。

    不过,袁忠义等人很快还是察觉到了异常。

    今晚的席面看起来很朴素,酒水是很单薄的浊酒,已近乎醪糟。

    菜也是蔬菜为主,本地产的莲藕、芋头被变着法儿弄出了三五种做法,仅有的荤菜,也只是一道鸡、一道鱼。

    鸡的数量比较少,每桌才一只鸡。鱼倒是多些,一桌能有好几条,还是变着法儿烹饪了数种口味。

    其实,大灾之年,这已经不差了,只是跟那些高高在上吸血豪绅的生活方式颇有落差。原先其他官员要摊派时,怎么也会请好一点。

    “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莫非是装穷哭穷,逼我们多捐少收租?罢了,那咱也装穷,就假装平时在家连这些鸡、鱼都吃不到!”

    袁忠义为首的众豪绅们都是这么想的,于是假装抓起鸡肋啃得很香,又用筷子小心挑着鱼肉细细品尝。

    他们其实也想假装吃鱼吃得狼吞虎咽,但这不是怕被鱼刺扎死得不偿失么,只好退求其次。

    “这鸡肉好柴好干,也没什么一丝一丝的嚼劲,跟吃豆渣似的,世上哪有这样的鸡?”

    袁忠义吃了一口鸡肋后,脸色不由自主就垮了下来。他家锦衣玉食,从没吃过这么又笨又没纤维感的鸡肉,一时出乎意料,自然会露出破绽。

    其他豪绅也多半如此,入口之后都流露出难吃的神色,随后才意识到应该假装好吃、装穷。

    他们唯恐露出破绽,尝了之后纷纷偷偷抬头观察沈树人。却见沈树人也是与民同甘共苦,吃的也是这种鸡和鱼,并没有搞特殊化。而且沈树人吃这种鸡肉时,表情非常平静,只有一丝欣慰之色,看起来完全没嫌肉柴。

    “这沈树人表面功夫倒是有一手嘛,听说是苏州首富之家,连这么烂糟糟的鸡都能面不改色吃下去。”众豪绅对他的印象,也稍稍有点改观。

    不过,这鸡肉虽然难吃,很快众人也发现了这种奇怪鸡的另一个好处——那鸡肋上的肉着实是厚得可以。

    众人连忙补救式装穷,纷纷赞美:

    “古有杨德祖说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这话今日算是过时了,这鸡肋上的胸肉可真是够厚的,这一只鸡得多少肉呢。”

    “要不是在同知大人这儿,咱一辈子也见不着这种肉质肥厚的美味啊!”

    吃着吃着,众人似乎是为了弥补一开始吃到印度鸡时流露出的难吃表情,吃相也越来越难看。

    鸡吃完后纷纷开始集中吃鱼,同样装出狼吞虎咽的样子。

    一开始大家还怕被鱼刺卡,演戏时还小心翼翼,但多吃几口之后,很快就发现这种鱼肉质肥厚,而且只有肋骨大刺,并不似其他鲫鱼之类有细碎小刺。

    于是众人演技更加夸张,不一会儿就把桌上的罗非鱼全部啃食殆尽,连鱼汤都没剩下。罗非鱼的口感也确实可以,并不像刚才的印度鸡一样只有分量没有口味。

    沈树人等大伙儿静静吃得差不多了,才开始说正事儿。

    他首先呵呵一笑,旁敲侧击地说:“诸位,你们都是黄州各县排得上号的体面人,本官早就知道你们锦衣玉食。

    不过,大灾之年,连陛下在京城都节省开支、让诸文武共度时艰,本官请客,也只好拿这些高产一点的鸡、鱼搪塞。

    刚才我也看到了,大家吃到这种新鸡时面露难色,但是本官告诉你们一个消息:这种鸡产肉高于土鸡数成,生长时日也短得多,也一样可以散养。普通佃农家稍微养上三五只,也不用操心饲料,让鸡自寻虫蚓就够了。

    至于这种鱼,大家也知道其肉质鲜美、肉厚少刺,而且从产鱼籽算起,不过五个月便能长成。

    这都是本官委托福建海防郑总兵家、与海外红夷商人贸易来的良种,原产地可以追溯到当年郑和下西洋去过的最远的地方‘竹步’。这些鱼可以适应微咸之水,却不能完全在海中长期生存。

    这万里迢迢弄回来,可是要连着竹步的淡水一起运,中间途径天竺和满剌加还补充换了两次淡水、前后半年多,来之不易呐。

    不过,本官今日要为平刘希尧、蔺养成筹措军粮,所以给诸位一个机会,谁更能响应朝廷号召,这些良种将来就优先给他们培育。

    除此之外,本官还带来了如今在福建已经有不少地方引种的红夷土豆、玉米。我看这湖广之地罕有人种植,本官就帮人帮到底。”

    沈树人提到的“竹步”,就是后世东非索马里的“朱巴”城,郑和下西洋时纪录的译音还是“竹步”。

    同知大人提出了这么优厚的条件,一些心思比较活、能理解新物种引进好处的豪绅,立刻就动摇了。

    若是未来能提前养殖高产作物,眼下这两年放弃一些佃租、或者多给官府摊派一些军粮,总的算下来还是赚的。

    至于那些红夷原产的农作物,虽说福建就有,但这些本地豪绅多半也没能力组织船队去福建进货,沈树人给他们省了事儿,何不各退一步争取双赢呢?

    一时之间,众多乡绅都开始主动询价,想试探一下沈树人的要求:“不知同知大人,要我等如何配合。”

    沈树人也不客气,终于图穷匕见。他伸出两根手指头:

    “本官也不多要,如今黄州还在与流贼交战的战区,朝廷也不用黄州上缴税赋。本官只照原本国税和剿饷,一亩地累计征四斗军粮,用于和刘希尧等作战。

    另外,本官过去一个半月,已经组织新附流民恢复屯垦,把之前因乡绅逃亡而荒弃的田庄重新种上了庄稼。具体这种土地有多少,都已登记在册。希望你们认领,凡是在册土地,两年内不许向农民收租,这些农民只承担官府的军粮!

    另外,打仗不光需要粮食,也需要军资、火药、钢铁。在纳粮之外,还愿意摊派这些军资的,本官就优先给他们鸡、鱼、土豆良种。”

    他的条件开完,剩下就看谁支持,谁反对。

    一些蕲州、蕲水等县的豪绅们,听完条件后窃窃私语,很快有一批服软了,随后黄梅县来的乡绅也有些服软了,眼看就有被各个击破、扩散瓦解的趋势。

    袁忠义一看心中大急,连忙仗义执言:

    “同知大人!这怕是不合规矩吧。哪有因为家主离开、田地暂时搁置,就让人两年不得回来收租的道理!哪怕按《大明律》,按户部多年的成法,这也说不过去!

    咱也不是不肯捐这几斗粮食,是那些占田的刁民一旦两年不交租,将来怕是腰杆子就硬了,要想方设法耍赖扯皮,这种事儿古已有之,不可不防呐!

    至于摊派军资,自然是我等应该的,这点您放心!”

    袁忠义也没敢直接全面拒绝,所以最后才用“愿意摊派”堵住沈树人的嘴,好歹同知大人的要求,他们也是配合了的。

    但实际上谁都知道,明末的“士绅摊派”就跟崇祯让朝臣捐款一样,最后象征性给点就好了。

    袁忠义真心也不是差这点粮食,他是怕那些穷人缓过气来,以后趁着灾荒土地兼并更不好办了。而且穷人一旦站稳脚跟,说不定就会变成钉子户,占着田生出其他想法来,将来不利于统治。

    而就算沈树人要按照摊派捐款多少来排序新物种的推广,他袁忠义也是不怕的。

    那些没有水路商贸渠道的普通乡绅,或许得指望着沈树人给他们鸡蛋鱼种玉米。

    可他九江袁家,那可是在江西颇有水路商贸实力的,九江湖口那些富商,货通整个赣江流域,最南边的商贸范围已经靠近福建了。

    既然沈树人都说了这些东西他也是托了福建郑家弄回来的,那袁忠义没必要受沈树人的勒索啊!他完全可以让自家内河商船队,利用赣江内河贸易,把福建货弄来嘛!

    说不定到时候还能卖给其他不愿意跟沈树人合作的豪绅,让他们继续唯袁家马首是瞻。

    整个湖广与江西交界的数座州府,谁不知道他们袁家的船队是有兵备道的后台的。沈树人能弄到的东西他们也能弄到。

    沈树人并不知道他内心的心理活动,但是看了他的表态,就知道这厮是有恃无恐了。

    他也动了真怒,脸上却是皮笑肉不笑:

    “今日请大家商议,本来就是可以谈的。大家畅所欲言。不过,如今刘希尧猖獗,不比往年。朝廷也没钱在黄州、武昌部署江防水师,本官筹措军粮军资,也是为了大家的安全,希望你们好自为之。”

第48章 说了让你们别离开同知大人的保护范围,结果死了吧

    中元节之夜的鸿门宴结束后,敌我划分基本上就已经明朗了。

    沈树人很清楚,袁忠义这一小撮“土豪劣绅”是不会跟官府合作的,他们还想敲骨吸髓、确保自己的利益最大化。

    就跟那些被崇祯逼捐的官员一样,他们在乎的或许不是眼下这点钱粮,而是开了这个口子之后,贫民会当钉子户、官府会觉得他们好欺负。

    这也算是古代社会法治缺失、私有财产保护缺失带来的一系列后遗症吧。有钱人心里想的都是“我对强盗服软了第一次,强盗以后还会盯着我薅”,不到拷饷绝不服软。

    不过,袁忠义他们至少还没敢跟沈树人直接撕破脸,沈树人也不急于撕破脸——真正的矛盾,要到征收秋粮的时候,才会彻底集中爆发。

    眼下这些人最多搞搞其他非直接对抗的小动作。

    至于具体是什么小动作,以沈树人的智商基本上也能猜到。

    ……

    鸿门宴结束后第二天,沈树人就喊来了自己的心腹沈福,问了他几个问题:“原先在海上厮混那些年,杀过人么?带手下杀过人么?”

    沈福倒是不含糊,一改之前给大少爷当跟班时的谨慎样,难得露出几分凶光:

    “杀过,三年前我还在跑朝鲜,有一次贩人参回程遇到台风,航线偏离往南漂到了济州。从济州再回宁波时,半路在海上遇到肥前松仓藩的朱印船,咱还杀过真倭。”

    沈树人差点露出惊讶之色,好在他城府深,很快控制住了,还掩饰地追问:

    “哦?你还有这本事?看来父亲把你安排到我身边,也是深知你们的能耐嘛。难怪去年给史抚台运粮的时候表现不错。对了,这种事儿松仓藩后来怎么没报复?而且那地方不是郑芝龙的地盘么?”

    沈福难得露出一个放肆的笑容,像是回忆起了平生得意之事,如数家珍地说:

    “那年不是乱么,郑芝龙为了避嫌,约束属下停航了肥前肥后几个港,免得得罪江户幕府、被误会成通贼。

    结果来年九州当地就爆发了岛原之乱,藩主松仓胜家因为引发叛乱,都被德川家光抓回江户斩首问罪了,哪还管得了手下吃这点小亏。”

    沈树人历史不错,而且前世也爱打游戏,略一回忆,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岛原之乱”是1637~1638年日本北九州地区一场天ZHU教徒反抗幕府统治的大乱。造反的首脑“天草四郎时贞”,就是《侍魂》系列游戏里那个大BOSS的原型。

    沈家这“黄海霸主”的地位,果然不是白混的。哪怕只有郑家二十分之一的势力,如今要对付这些内河商人,那也是绰绰有余。

    沈树人放心之后,就直接跟下属摊牌了:“我昨晚鸿门宴上,跟那些豪绅吐露了罗非鱼、印度鸡和玉米土豆的种子来源。这也是我故意示人以诚、投石问路。

    那些肯跟官府合作的豪绅,应该这几日就会赶紧输诚纳款,积极摊派、补签租契,好换取我手上的鸡鱼良种。

    而那些不肯合作的,听说了这些东西高产,肯定也不会闲着,估计会想办法自己从江西去福建寻找、绕过我这个‘中间商’,不让我赚差价。

    你们都是老跑海的了,咱的船也快,这几日把蕲水、巴水、浠水河口那几个码头镇子盯紧了。看看有哪些豪绅想要绕开我。

    另外,既然钱粮的事情已经吩咐下去了,募兵练兵的事儿也要上心起来。可以先招募本地穷苦失地、转为渔民的贫苦百姓,筛选一下人品,以老带新编入咱沈家船队。

    船只方面,也可以拿点银子,扩大收编民船,再让苏州老家那边调一点来。反正我要卡死黄州各县商旅走长江水道,凡是要去江西,我都得有数。”

    沈福听了,面露难色:“如果不择手段,只是要盯住,到也不难。不过如果要暗着来,咱这点人手和船只还远远不够。少爷,您这次来,可只带了二三十条大船、五百水手、五百精锐家丁。”

    沈树人一摆手:“不用完全暗着来,明的也行。过几日,我就会适时宣布,刘希尧进一步猖獗,在黄冈搜刮了民船,要走水路外出各县劫粮。我要加强戒备,在各处河口设置炒关盘查,顺便临时收取护航厘金。”

    少爷这话,让沈福吓了一大跳,他好歹也是知道一点朝廷户律,知道钱粮正税有哪些。

    大明确实是有收商业税的,不过占总财政收入的比例很低,临清、扬州、苏州之类漕运枢纽节点的大钞关,每年也不过十几万两到二三十万两银子的商业税,其他钞关能有几万两就很不错了。

    但是“厘金”这种制度,显然是大明从未有过的,朝廷也没允许在法定钞关以外的地方收商业贸易流通税。

    沈福担心少爷这会犯了国法,连忙委婉提醒。

    沈树人却不以为意,只是轻松地摆摆手:“这有什么,首先,如今是战时,地方为了养兵剿贼,事急从权怎么了?

    其次,原本朝廷在武昌也有税卡,但不是刘希尧等贼截断长江,武昌那边也多有走漏、事实上收不上来么?

    最后,咱收的不是‘税’,只是为百姓商船队护航的钱,这太天经地义了,说破大天去,朝中蒋侍郎也会帮我们的。

    陛下就算担忧,也只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先看看疗效。如果疗效不好,或者激起了更大的问题,陛下倒是有可能降罪于我平息绅愤。如果疗效好、局势可控,陛下巴不得顺水推舟呢。

    再说了,护航收钱,福建郑家早就在干了,我们又不是出头鸟。”

    沈树人话说到这儿,后续不用说完,沈福已经知道少爷在对标什么了。

    按照郑家的船旗银子的模式、收事实上的商业流通税,那不就是“你给了保护费,我就给你护航,确保你安全。你不给保护费,保证你肯定会被江贼抢劫”么。

    郑芝龙的家业,大头都是这么来的——郑家自有大海船一两千艘,东亚东南亚海域其他国家的海船加起来也有一两千艘,每艘每年给郑家交三千两银子的船旗银子,也就是保护费。

    这一块每年有一千到一千二百万两,相当于朝廷三饷中的两饷。

    沈家在黄海,其实也有类似的模式,无非规模只有郑家二十分之一,但操作流程大家都是很熟的。

    沈福深呼吸了一口,慎重地请求少爷给个最后的尺度:“少爷,若是真按‘船旗银子’的法子操作,遇到了死硬抵抗之人,能推到‘死于刘希尧江贼之手’头上么?

    这内地可不比海上,容易穿帮呐。老爷还在京城做官,不会给老爷添麻烦吧?”

    沈树人脸色一沉:“真到了万不得已,注意尺度,注意保密。流贼那么乱,有些事情说不清楚的。

    黄州这地方又闭塞,只要你能控制住江上的通航,他们还想翻天,就得走陆路翻英霍山区去安、庐。

    刘希尧在北,蔺养成在东,这些豪绅要真有这本事突破流贼的防区,那还会被打得只剩四五个县?”

    沈树人想得非常清楚,他赌的就是这些人干不过流贼、杀不出一条血路来。就算他在黄州作威作福,这些人也会暂时被他的淫威吓住。

    反抗者吃过苦头后,或许不会放弃仇恨,但绝对会搁置仇恨,想着“现在消息闭塞,不能把沈同知的无法无天消息送出去。

    但只要隐忍一年半载,等朝廷大军肃清刘希尧蔺养成,打通道路”。那他们不就能出去报案、指望到青天了么!犯不着为了“抢报案时间差”而白白冒险。

    而只有沈树人知道,如今的大明,一年一个形势。今年朝廷还能管管地方上为了剿贼乱收税或者乱压榨乡绅,但明年就又更乱、尺度更大了。

    到时候只要自己有功勋,沈树人根本不怕这些小鱼小虾翻起浪来。

    汉灵帝死前两年,张鲁就杀得汉使。崇祯死前两年,他沈树人难道杀不得那些虫豸!

    想翻大别山报案,自己请便啊。能杀出一条血路算他们本事。

    ……

    沈树人心里很清楚,在如今的偏远闭塞山区,大明官场那套威慑,已经不好用了。取而代之的,是更加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

    可惜,袁忠义这些人并不知道,他们还死死抱着官场法则那一套,疯狂为自己捞利益。

    沈福按少爷的吩咐,组织船队巡逻布防,排查了不过半个月,就发现了袁忠义这些家伙有问题。

    他们居然真的跑了一趟赣南,还试图从福建人那里弄回优良品种的作物种子和鸡蛋。

    关键是这些人有的还不配合同知大人的警告。

    同知大人反复跟他们说,最近刘希尧得到了很多民船,黄冈县又发生了饥荒,刘希尧有组织人水路出来抢劫解决自己的饥荒。但这些家伙偏偏把同知大人的警告、当成是收取厘金保护费的借口!还拒不参保!

    风险可以一时不爆发,但最后肯定是要爆发的。

    这不,八月上旬的一天,大约距离中秋节只剩一周左右,袁家一支试图回乡串联的船队,就出了事儿。

    船队是运完玉米和鸡蛋来蕲州后、返航回江西的路上。袁道台的远房侄儿袁忠义,这天也打算亲自随船队回江西,好跟老家人报信商量些事儿。

    谁知船队刚出浠水河口,就在长江江面上遇到了刘希尧部流贼水师的截杀。

    袁忠义以下袁家商船队百十号人,统统被江贼杀死,一个活口都没剩下。偏偏他们家还没交厘金保护费,所以当时并没有沈同知的水师巡防船护航。

    尽管如此,出于爱民如子的心态和人道注意的考虑,沈同知得到消息后还是第一时间带兵带船赶到现场了解情况、指导善后工作。

    并且宣布了对黄州地界江面的戒严。不许本地民船出江,以免为刘希尧所害。

    非要出远门的,请走陆路翻越大别山、穿越革左五营的防区。

第49章 黄州的天,是沈老爷的天

    袁忠义死了!

    这个大新闻,在本就闭塞穷僻的黄州地界上,很快激起了千层浪。余波在大别群山之间阵阵回荡,勾起一连串的连锁反应。

    反应最快的,是那些原本就没有通航于长江的商船队、已经选择与同知大人合作、换取新物种种子的乡绅们。

    这些人也不多问,立刻进一步团结在同知大人周围,让干什么就干什么,连摊派纳捐都顺利了一些。

    而那些原本选择唯袁忠义马首是瞻的乡绅,则产生了分裂。

    一小部分选择了立刻见风使舵,不管袁忠义到底是怎么死的、杀他的人是不是刘希尧的江贼,就当他是刘希尧干的,然后立刻对同知大人输诚纳款,表示合作。

    另一部分则头稍微铁一点,想要刨根问底、试着寻求真相。

    不过这也好办,因为他们来到黄颡口镇等河口码头时,都会被沈家家丁的巡逻船队拦下来。

    而且沈树人还利用职权,给自己身边的心腹管事、船长,都安上了“团练千户”、“团练百户”的官职,这样他们执法起来就更有底气了。

    按朝廷法度,这种层次的人事任命,也不会留下任何程序瑕疵的。因为团练卫所的编制官员,本就不值钱,也不像正规军官那样需要朝廷发饷银。

    沈树人顶着黄州团练的名头,本来就有权在战时拼凑兵源、任命军官。他就是明着任人唯亲,也没人能说他。

    何况沈家这些在黄海上刀头舐血混了多年的船长,也确实有本事管好家丁私兵。

    那些想要水路离开黄州的乡绅,无不得到这样的答复:“不许出江!以后黄州地界民船只许在浠水、蕲水里航行,一律不得上长江!”

    面对阻拦,个别不信邪的豪绅试图讲道理:“百户大人,我们跟袁公子的船队不一样,我们一开始就有交过两次厘金,同知大人说过交了厘金的都会被保护的,总不能出尔反尔吧。”

    拦路的沈家百户立刻油盐不进地反驳:“晚了!那是袁公子出事儿之前的老黄历了!厘金本来就是一趟一收的,出了这事儿,同知大人下令,暂时也不再收你们厘金了。

    只要求严锁江防,谁也不许出江贸易。本地短缺什么物资的,由团练水师负责武装押运。非要出江的,一律按图谋通贼资敌论处!”

    面对明晃晃的刀子,这些豪绅唯有被吓住,却也不甘心地分辨:“这位百户大人请你冷静一点!我们不过是想去江西进点短缺,怎么就扯上通贼了呢?你们可不能冤枉好人啊。”

    沈家百户一脸理所当然:“怎么没有通贼嫌疑?就说袁忠义,他死了不要紧,可他船队上的物资都被刘希尧的人劫了!

    听说里面还有一些从福建弄回来的良种!这要是被刘希尧推广种植养殖,那可是大大的资敌!

    如今刘希尧猖獗,就是因为黄冈百姓都被他抢穷了,他养不活那么多兵丁,只好继续侵扰我们蕲水等县。

    现在最重要的是坚壁清野!你们死不要紧,随船财物资了敌,不是坏了同知大人的大局!再不退就别怪刀枪伺候了!”

    话说到这份上,所有人都知道这道坎肯定是过不去了。袁氏余党纷纷回县,关起门来商议对策。

    一位蕲县姓王的首富说道:“要不,还是彻底跟同知大人合作吧,就当忍两年,他要啥咱给就是了。”

    旁边一位黄梅县姓许的首富担忧地反驳:“那以后怎么办?官府吃相从来都是越来越难看的,见我们好欺负,只会变本加厉啊。”

    王首富摇摇头:“我没说彻底服软,只是忍两年。我看沈树人是摆明了要封锁长江,就差明着扯旗了。听说沈家可是黄海一霸,在水上势力远非我等小地方人可比,他要封锁肯定能封住。如今我们反抗,那就是找死。

    不如等他击退了刘希尧,或者朝廷其他州府的官军把刘希尧、蔺养成一锅端了,打通陆路,我们再走英霍山区小道出去报官。在此之前,忍忍也就是了。

    听说北边山对面驻扎在叶县的刘国能,就跟革左五营颇有旧仇。那刘国能虽是流贼反正,但自从被陛下信任重用,打了鸡血一样要为朝廷效命,说不定他真能打破刘希尧解救我们呢?

    就算刘国能指望不上,还有东边山对面的安庐巡抚史可法,还有史抚台帐下的黄得功黄总镇,听说也都是忠义勇猛的忠臣,熬一两年,他们怎么也打穿英山灭掉蔺养成了。”

    许首富听了,不屑地摇摇头,显然是他有比蕲县首富更灵通的消息,叹道:

    “指望史可法倒还好说,你还敢指望刘国能?说你家朝中没人,消息不灵通呢。早就听说今年早些时候,就是会试那阵子,陛下对当初熊文灿招抚的反正诸将,多有疑虑。

    那刘国能当时被猜忌得厉害,根本不得朝廷拨给军饷钱粮。后来就是那沈树人在殿试奏对时犯言直谏,劝皇帝只诛首恶,褒奖反正,皇帝才黜了他一个二甲末名吊车尾。

    但后来听说陛下还是部分听取了,给刘国能部恢复了一部分供给,还让刘国能的独子去南京国子监读书。听说刘国能对那沈树人感恩得紧呢,你指望刘国能打通桐柏山道路、跟沈树人对着干,还是迟早收了这个心吧!”

    既然这些乌合之众内部还互相谈不拢、谁也不服谁,也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他们果断选择了各自为政,分别按自己觉得最靠谱的办法与沈树人周旋。

    可惜,事实证明,选择对抗的那一伙不会有好下场。

    黄梅县许首富因为觉得等其他朝廷大军打通道路不可行,选择了自己派人翻越大别山出去报信告官、至少是想先通知身在郧阳的袁继咸袁道台。

    毕竟他们也没有明确的证据证明“袁忠义不是刘希尧江贼所杀”,直接告沈树人横行地方证据也不足,第一步还是得先找到有势力的苦主、澄清其中疑点让苦主出头调查。

    可惜,许首富的打探尝试,最终以送信亲随全部被流贼或抓获、或截杀告终。

    后来蕲县王首富听说许首富派出了信使、但是失败了,就果断选择了出卖同伙向沈树人纳投名状,把对方试图对外联络这事儿告诉了沈树人,以撇清自己。

    沈树人也不含糊,立刻开设公堂行军法,把许首富抓来,责问他的通贼嫌疑,是不是想派人去英山深处勾结流贼、出卖黄州各县军情、勾引流贼前来攻打。

    对方拼命抵赖,但人证具在,他家已死的心腹家人也不可能变活出来作证。

    战时自然需要雷霆手腕,沈树人查明对方行为后,也没必要再细查具体动机、为什么派出使者翻山。

    直接就把许首富以通贼之名当众行军法处斩,家产田地全部抄没充作军资。

    袁忠义还只是可疑横死,这位许乡绅却是实打实被同知大人以军法杀了全家的。一暗一明两个血淋淋的案例摆在面前,剩下的人也彻底醒悟过来,知道这黄州的天,是沈老爷的天。

    长江一封,黄州山区已经彻底进入了刀把子说话的逻辑,一切为剿贼服务!

    想要重新回归太平盛世的逻辑,那也得先跟沈大人同仇敌忾,把盘踞周边山区要道的流贼全部歼灭,否则一切免谈!

    这两年是无论如何都要忍过去的,千万不能当出头鸟。

    ……

    连续拿了两波人头祭刀立威,前后也不过花了沈树人半个月时间而已。

    算算日子,还没到中秋佳节呢。

    今年的秋粮虽然还没到收获季节,但是各县该缴纳的军粮,却是预先统计得非常顺利,各县都心悦诚服表示绝不拖欠一丁点。

    核算下来,沈树人很快能得到十五万石的摊派军粮——考虑到黄州如今被官府控制的耕地,不过三十五万亩,能拿十五万石军粮已经是非常好的成绩了。

    按照往年的朝廷正税,全府也不过才六七万石,沈树人手头这点田地更是只有四万多正税。

    哪怕把加派的三饷都算上,也就正税的四倍,沈树人手头的地盘,总征收也不会到二十万石的,何况这些山区穷府往往还收不齐。

    沈树人能在年成不太好的时候,把粮食彻底收齐,也要拜今年各大豪绅束手束脚、暂时隐忍合作,很多豪绅都听了沈树人的勒令,把自家佃租降了一些,逃荒田地更是彻底免租,确保农民能活下来后,剩下的大头都给了官府。

    有了足够的粮袋子,沈树人底气也足了,虽然眼下还没到秋收后农闲,但沈树人也已经开始筹备招兵买马,扩充团练军备。

    最近蕲州知县赵云帆表现比较好,沈树人就逐步把钱粮军需后勤的活儿转给他帮着处置,并且让他核算一下,黄州全境可以扩军到什么规模比较合适。

    赵云帆也是忧心忡忡,连夜帮同知核算了一番,愁眉苦脸地来汇报:

    “大人,按照每个士卒每月耗粮一石半计算,十五万石军粮够十万人月耗费,也就是八千人吃一年。

    但团练也不能完全不给养家糊口的口粮,若是再给家里一些补贴,您要全年无休的常备团练,最多不过维持五六千人。

    下官已经反复探查了,刘希尧部在侵占黄冈之前,就已经有一万好几千人了。最近他四处劫掠、不事生产,还强拉沦陷区青壮入伍,怕是凑出两万人都轻轻松松。

    之前黄梅县许乡绅被杀时,又有一些许乡绅的姻亲故旧亲随,畏罪逃跑了,说不定就是投了刘希尧报信。若是让刘希尧得知大人您在蕲县各处如此施为,怕是会抢在秋收之前入寇,把咱种了一季的粮食都抢收了。

    如今团练正卒才那么点人,光靠大人带来的水手、家丁,怕是也不敢与刘希尧野战护粮吧。形势严峻不可不虑呐!如今兵源虽然好说,可军械武备严重不足,下官之前也曾数次提醒大人,大人却……”

    沈树人很有把握地一摆手:“放心,这些我早有安排。”

第50章 整军备战

    以沈树人的智商,他当然不会只顾埋头种田、建设领地,却不注重对流贼邻居的提防。

    他之所以能那么笃定,完全按自己的节奏操盘。

    一方面是因为他对手头现有的家丁、水手、原先本地剩下那点团练力量,有一定的信心,知道仅靠这点兵力,遇到意外情况时笼城死守绝对没问题。

    另一方面,也是因为这段时间,他的情报工作和欺骗工作做得也都不错。而对面的刘希尧只是一个粗鄙贼头,根本没念过书,也不知道什么深远谋略,所以沈树人略施小计,就能先换取两三个月时间站稳脚跟、拖住敌人。

    早在沈树人到任之初、深入各县体察民情时,沈树人就注意到了,黄州各县因为连年战乱,早就凋敝贫穷,处处都没有余粮——

    尤其是两年前革左五营被熊文灿招抚前,就已经在当地跟袁继咸打过很久了,能打烂的地方都打烂了。那么多人吃马嚼折腾下来,外围没城墙保护的乡镇,统统都穷得不能再穷,打过来也搜刮不到东西。

    所以流贼要想抢东西,只能是趁着秋粮收割之前入寇。因为只有地里面还没来得及割的庄稼,官府才没时间转移。

    流贼就算攻城能力弱,没法搜夺到城里的军粮,好歹能在野外驻扎个十天半个月、等粮食彻底成熟,就地收割抢走。

    沈树人此前还刻意严抓坚壁清野、并且毫不掩饰自己的行为、故意让刘希尧知道这一切。

    还放出风声,说今年黄州各县有些地区,已经开种了海外来的高产粮食作物。

    如果流贼在粮食成熟之前入寇,就要求当地驻军、把那些还未成熟的新种高产作物全部割了铲了,不能让流贼拿到成熟的种子!

    大字不识一个的刘希尧,在财政算计能力方面显然是极为缺乏的,他身边仅有的几个读书人也不知用谋,便被这一串串的措施骗蒙了,按兵不动乖乖等到秋收再出兵。

    ……

    沈树人争取到这几个月准备期,当然不会白白浪费。

    八月中旬,彻底搞定军粮和内部派系问题后,他立刻就全力着手整顿军备。

    因为一年两季的农作,南方的秋收比北方还晚一点,加上明末小冰期作物积温攒得慢,山区拖到十月份秋收都有。所以沈树人有至少一个半月处理军备。

    中秋佳节前三天,他让赵云帆、江城两个知县把各县的团练都拉出来,集中整训了一番。

    团练兵都是平时要干农活的,之前为了尽快恢复生产,沈树人也没太折腾。

    明代一个团练卫所的编制,满额也是三千五百人,但黄州这边的团练,自四年前成立,明面上都从来没满额过,因为钱粮撑不住,报满了也不会足额批军饷的。

    账面上黄州每年承担两千几百人的开支,实际上一个个挨着清点人头,也就八百来号人。剩下都被各级军官和地方官吃了空饷。

    三分之二的空饷,也是够丧心病狂。

    好在沈树人现在已经有了足够的粮食,而钱他可以让家里补贴,这就大笔一挥,要求足额招满。

    要保家卫国就不能吝惜倒贴钱,历史上郑成功想光复大明,不也得拿着郑家的银子往里砸、化家为国。沈树人今天也是一个道理。

    黄州被沈树人这么一整顿,如今就算筹集两个卫的军粮都做得到。但关键朝廷给的编制只有一个卫,他也不好明着超编“拥兵自重”。

    所以养足三千五团练后,多出来的粮食就养家丁好了,明朝也是允许武将和地方镇守官员养家丁的。沈树人上任时就带了一千人,后续还能扩编。

    ……

    第二天,募兵的通告就在蕲州、蕲水下属各乡张贴开了。

    十里八乡的百姓,今年因为得了减免地租的好处,对日子还是挺有盼头的,所以听说是同知大人的旗号,立刻就来响应凑热闹了。

    沈树人招兵的假象对象,还是比较明确的,黄州这地方没什么矿藏资源,所以不可能学戚家军那样招矿工。

    那就优先找码头工人和猎户,其次是良家子农民。

    至于那些游荡之人,沈树人宁可不用。或者等他把码头工人招走之后、抓那些游荡子先去给官府当一年半载码头工人,把脾气纪律磨砺好了,再考虑择优弄进军队。

    明确了对象之后,募兵的主要地点也就呼之欲出了:最重要的两个募兵地,分别是蕲水河口的黄颡口镇,和浠水河口的兰溪镇。

    这两个镇子都在黄州境内主要河流汇入长江的交通要道上,码头工人云集。

    山区的猎户要交易皮毛肉脯,也多半会用小车推着野兽来河口镇贸易,换取粮食布匹生活物资。

    兰溪镇的码头上,告示贴出没多久、摊位刚刚支好,很快就被一群群看着精瘦、但平时绝对经常干重体力活的汉子围住了。

    他们对沈同知普遍有些信任,因为最近这阵子,随着袁忠义被杀、沈树人开了江禁后,黄州这段长江江面上,已经没有其他民船往来了,都是沈家的船垄断了生意。这些码头工人也只有给沈家扛活。

    只是沈家的船毕竟不如民间其他势力加起来那么多,如今物流稍微有些萧条,码头工人接活总是接不够分量,早已盼星星盼月亮等着来点兼职。

    “诶?这是沈同知要募兵了么?好事啊,最近半个月只有沈家的船往来,感觉活都少了很多,总算能当兵吃粮了!”

    一些壮汉听旁人解说完,就跃跃欲试。

    也有些稳重的良民比较审慎,围着设摊的军官询问:“将军,这新募的兵可是要送去前线打刘贼的?不会都不操练就拉上去送死吧?”

    今日坐镇兰溪镇募兵的,正是沈树人身边的亲随沈福。他如今已经挂了一个团练千户,完全是沈树人只手遮天任人唯亲的结果,穿着盔甲很是威武。因为兰溪镇这边比较重要,才把他派来。

    被人称呼为将军,沈福心情也很不错,语气威严地说:“大伙儿放心!都听好了!同知大人绝对比你们原先见过的官都爱民如子,不会随便用兵的。

    凡是被选中的,都能经过两个月操练,再派去守城守营、提防刘希尧进犯,不会主动进攻的。不过刘希尧要是真打来了,咱也得反击,不过肯定另有赏钱和安家银子。

    你们也别嫌苦累,同知大人的团练兵不是你们想当就能当的。一年之内犯过法的都不要,身体不好的也不要。进了军中,除了管饭、管家里每月五斗口粮,还有五钱银子军饷!”

    宣布完军饷待遇之后,许多人果然跃跃欲试,对于有可能被送上前线当炮灰,也不是那么担心了。

    这世道,能活着就不容易。

    另一边,沈福说完大概条件后,他手下几个家丁百户才开始宣传更多细节——毕竟也不好让千户大人直接跟泥腿子们讨价还价,不然军威就没了。

    “想报名的从速啊!同知大人说了今年不主动进攻刘希尧,那就是不会主动进攻的。真要是战死了,五斗口粮和五钱银子照发,发给你的家人,继续发满三年,算是抚恤。”

    这句话一说,犹豫的人也都彻底从了。他们算了算,就算死了,家里人差不多能拿十八两银子、十八石粮食,一条命能值这么多很好了。

    当然,粮食具体发什么品种,官府没说。以如今昂贵的米价,估计不会发白米,可能就是用新引进的玉米土豆来凑数。

    在这种朝不保夕的岁月,能吃就行,还要什么白米啊。

    “招我招我!”

    “算我一个!”

    一群头脑相对简单的码头工人,很快就上套了,率先冲到征兵旗下列队。

    其他一些想法多些的,还在犹豫盘算条件的真实性,怕被坑了。

    就在这时,千户沈福又发话了,他先随手拿过一根短棍、敲了几下旁边的锣,示意众人安静:

    “静一静!同知大人有令,想从军还得经过考核呢。刚才那批最先站过去的,可以优待。后面还在犹豫的,统统要经过考核!

    一盏茶的时间,能游到浠水对岸的;或者是能用无簇箭、三箭至少射中一箭靶子的;又或者是能拎起这个八十斤石锁、左右手各十次的。

    三项里能完成至少一项,可以先从辅兵做起,只有口粮,但饷银减半,以后训练得好,再转为正兵。能做到两项的,直接募为正兵。三项都能做到的,额外给三两银子安家费。”

    沈福宣布的这个考核标准,也是沈树人亲自仔细斟酌过的,算是不偏不倚。

    拎石锁完全是考验力气,对谁都公平。而游泳是利于码头工人的考核,射箭是利于猎户的考核,只要之前的本职工作有好好干,应该都不难通过。

    众人听说有三两银子的安家费、通过考核就可以当天兑现,对这个政策的信任度顿时大增。

    犹豫观望的人也纷纷过来排队,在沈家家丁的监督下,一排排地跳下浠水,游到对岸。又排着队拎那些沉重的石锁。

    ——

    PS:会有一些种田练兵的过渡章节,大家耐心一点,很快就会和刘希尧开战的。

第51章 不要做重复发明车轮的傻事

    经过几天的紧急征兵,沈福等人也在蕲州、蕲水各县,张罗起了两千多号人的新兵。

    跟黄州团练卫所原有的老兵合在一起,凑够了三千五百人的编制。

    只能说有钱有粮办事儿就是利索,这种连年灾荒的世道,给口吃的再给点养家粮食,大把有气力的穷汉愿意卖命。

    兵源的构成,也被简单梳理甄别了一下。

    两千六百多新兵,码头工人大约占四成多,一千人出头。还有六七百是大别山猎户出身,其余全是良家农民。

    身份登记是按照各人报名时自己报的职业填写的。如今这乱世,也没精力去仔细核对户口,只能是粗略筛选,外加让他们结伴互证明身份、提供担保,以免有流贼细作混进来。

    三类兵源中,农民是最好确认的,都有乡里邻居担保,很难造假。

    码头工人和猎户流动性大,相对难核查,但沈树人长了个心眼,关照沈福按照考核结果对一遍,发现应该大差不差——

    这两千六百多人里,射箭能确保三箭有至少一箭上靶的,就有八百人左右,自报猎户职业的兵源,绝大多数都上靶了。其中还有至少六百多人能两箭上靶,近五百人做到了三箭全上靶。

    考核用的箭垛标准是三十步外、一尺直径,不考核靶心,只要上靶就行。有这份射箭手艺,说是猎户基本跑不了。

    同理,自报是码头工人的,游泳水平大多也都可以,水性耐力这两项就有了保障。

    至于那极少数自报是码头工人却不会水、自报是猎户却三箭脱靶的兵源,沈树人也让沈福仔细甄别出来、单独居住,再不动声色地慢慢核查。这部分总共也就几十号人,很好处理。

    ……

    把兵源甄别整顿完之后,就该分配兵种和训练了。

    沈树人来黄州之前,也买了一本戚继光的《纪效新书》仔细读过。

    加上他前世就是研究历史军事、国际关系这些专业的,对历朝历代古今中外的练兵之法发展史,也稍有涉猎。

    读过之后,沈树人觉得,戚继光的练兵方法,在一些基础部分还是挺好用的。至于具体的战术训练,只能说是在复杂地形、小规模战斗时比较适用。

    鸳鸯阵这玩意儿,适合十几个人一群,在复杂地形上分成很多小阵、灵活配合作战。而戚继光当年打倭寇时,也是在浙南山区为主,倭寇人数也不多,也不会排成大阵,鸳鸯阵就容易发挥。

    如果是大平原大兵团作战,鸳鸯阵那样灵活的小阵,在宏观上就显得太松散了,所以戚继光后来到北方防守蓟门对付鞑靼,就优化出了车阵。

    沈树人读书不会泥古不化,而是针对具体问题具体分析。他如今的防区黄州,位于大别山区边缘,所以复杂地形的山地战肯定是少不了的,鸳鸯阵也有一定的用武之地。

    但黄州也有一定的河谷平原地形,如果未来在河谷平原地带、跟流贼发生正面大决战,鸳鸯阵怕是容易被冲垮,所以再练一种大兵团密集战阵很有必要。

    刚读完《纪效新书》时,沈树人内心也产生过模仿车阵的冲动,但转念一想,戚继光车阵是为了对抗骑兵,南方山区流贼哪来的骑兵?车阵在河谷平原也不灵活,不便于行军转移。

    所以,暂时还是先上西班牙大方阵吧,用长枪兵和火枪兵配合。以后能不能搞全火枪兵,要看火器和刺刀技术发展得如何。

    目前沈树人还没建立起自己的军工武器研发体系,需要新式装备配合的战法,只能是暂缓。

    至于西班牙大方阵怎么练,沈树人也不会自己瞎琢磨——这又不是什么尚未出现的新颖玩意儿,在西班牙本国,早在1540年,西班牙方阵的早期雏形就出现了,这玩意儿一直会用到1700年左右。

    所以,如今西班牙方阵已经问世90年,非常非常成熟。连郑芝龙在南洋与菲律宾的西班牙人偶尔交手,或者是跟西班牙人贸易时、看西班牙人如何清缴土著,都有见过这玩意儿。

    君子性非异也,善假于物也。

    沈树人既然跟郑成功关系不错,来黄州的路上,他就早早让郑成功帮他的忙,重金请几个马尼拉的得力西班牙雇佣军官来,而且要会说汉语的。

    沈树人最后一条要求看似很过分,但也不是不能做到,17世纪来东方冒险的西班牙和荷兰人,很多都会刻苦学一点汉语,以求能跟大明做生意。

    大明的丝茶和瓷器对西方人很有吸引力,完全是卖方市场,西方人为了钱,是很乐于学汉语的,一点都不寒碜。

    如今他这边民政种田已经三个月了,到了练兵的时候,西班牙教官应该也快请到了。

    ……

    梳理完部队编制后,沈树人就吩咐手下的千户沈福,还有那两个如今被逐渐引为心腹的知县:

    “这几天就先让士兵们练练基础的耐力、队列和军纪。不要上什么重体力的项目,具体技战术操练,等中秋节过完、器械和教官逐步到位了再说。

    赵知县,士卒的饮食后勤方面,就靠你盯着了,一定要给将士们吃饱饭,每天确保有一顿叶菜炖豆腐,每五日可以略微给些鸡鱼。

    鸡鱼你问我家的管事调度,优先找已经老了、不会再繁育的宰杀。如果不够,那就宁可弄普通的鲫鱼、鲤鱼,不许动会下子的罗非鱼。”

    沈福立刻领命,又追问一些细节:“练耐力具体有什么要求么?”

    沈树人想了想,仔细地关照:“就登山练耐力就好,不一定要跑得多快,要教会他们分成一个个小队、用平均速度长途行军,不能有人掉队。

    最初几天如果出问题,要组织士卒互相探讨,让跑得快地总结经验,教会跑得慢、耐力差的人如何调整呼吸、分配体力。

    大军阵战靠的不是个人勇武,而是团队整齐。山区行军能走三五十里不掉队、不拉散阵型,就是很了不起的胜利了。

    那些拉弓举石锁练臂力的,暂时都停了好了,官府暂时没那么多肉食给他们补身恢复,盲目增强体力只会适得其反。”

    沈树人前世好歹也是减过肥的人,对现代运动生理理论还是比较了解的。

    无氧力量爆发类训练,你没充分的蛋白质补充,只会越练肌肉越小。如今官府还是太穷,肉食的大规模供应链起不来,不能搞这些事倍功半的花活。

    何况码头工人们平时扛大包扛了这么多年,力气练得已经够了,进入军队后补别的短板更重要。所以沈树人才不会跟很多穿越小说那样,上来就逼着士兵每天狂做俯卧撑之类。

    即使是有氧运动锻炼,沈树人也很注意分寸。他知道所谓的“燃脂心率”、“持续运动多久以上才能充分燃脂”。

    但明末的百姓已经瘦成这样了,现在根本没人需要减肥,燃脂效率高的事儿也不能随便干。所以运动节奏安排,也要按“最利于提升心肺功能潜力,但却不容易燃脂”的方式安排。

    说白了,沈树人就是要锻炼士兵的心脏耐力、锻炼肺活量,但尽量减少燃脂。对提升肺活量没帮助的纯燃脂,那就彻底去掉。

    沈福得了指令,就先让士兵们回去练肺活量、练队列纪律,暂时以最小的消耗维持训练。

    ……

    沈福去安排统一的军纪训练后,沈树人又拿过记载这些士兵的能力构成的统计文书,仔细梳理了一遍。

    他也是决定人尽其用,所以跟有过一定守土经验的赵云帆商量,把士兵们的兵种划分一下。

    “赵知县,本官也是第一次带兵,你看看这样划分有没有不妥——这里有八百人能确保射箭上靶,那将来就把这部分抽出来,作为弓队和火器手训练。原先的八百多人老兵里,也可以选出有射术基础的,合兵一处,以老带新。

    剩下一千八百新兵毫无射箭基础,就先作为长枪手训练。水性好的那些,还可以加练刀盾,适合水陆两战。”

    赵云帆也确实有一定的军事经验。在沈树人来之前,他经历过两次小规模的守城,第一次是三年前袁继咸当道台的时候,还有一次是去年、刘希尧刚刚复反时。

    赵云帆都死守住了蕲州,流贼缺乏攻城力量,稍微围了一会儿看他没什么破绽,也就没有长期耗下去,直接退了。

    此刻听了长官的安排,他也有些忐忑:“大人的兵力配置,倒也很适合防守为主、待流贼师老兵疲后、再配合适度的水路迂回反击。

    不过,火器兵是不是多了一些?大人到任数月,都没见您开设工坊,打造火铳、炼制火药。难道大人还把自家家丁的火铳分给这些团练新兵不成?

    恕我直言,前任的严知府,原本这方面也有些好大喜功,想过要多募火器兵,可最后也是架不住这黄州民穷财尽,无法落实。最后被刘希尧破城杀害……请大人恕罪,属下这番话或许不太吉利,但属下所言真的都是发生过的事情。”

    沈树人:“火器目前不是你需要操心的,我又没要求属下配备什么惊世骇俗、前所未见的神兵利器,只要普通的鸟铳和斑鸠铳就行了。眼光要放远一点,要盯着整个天下看,别光看黄州这一亩三分地。

    哪儿都会造的兵器,直接花银子就能买到,只有那些人无我有的东西,才非得自己造不可。我家里已经来信了,中秋节之前,就会有船队送军械抵达的。”

第52章 他乡遇故知

    临近中秋,白天的阳光已经没那么猛烈。

    这几日,新招募的团练乡勇们,在沈家家丁的监督下,一排排地站在日头底下,进行着令行禁止的队列训练。

    新兵内心大多数是不理解的,但好在这样的训练也不费太多体力,更多只是磨炼意志,磨炼对曝晒和其他痛苦的耐受,忍忍也就过去了。

    自古就没听说人靠晒太阳站军姿能减肥成功的,这种训练看似出汗多、对意志有磨炼,实际上却不消耗多少能量,多喝水多补充电解质就不会出事。

    沈福等军官,也没搞什么过分的体罚。这些队列训练的士兵,每隔半个时辰都能得到一次统一喝咸菜水补充体液的机会,农历八月的阳光也就不至于把人晒中暑。

    实在站腻了,心情浮躁,那就拉出去保持队形登山,搞点爆发性心肺训练。哪一队回来时没人掉队、整队行军队形保持得好,晚上就可以加餐一块咸菜豆腐。

    几天下来,队伍的纪律还真有了一点起色。至少不会遇到事情一哄而上、受到惊吓一哄而散了。

    时间转眼来到中秋节当天。随着局势渐渐稳定,沈树人日盼夜盼的后方补给船队也到了,给沈树人带来了他急需的军械物资、人才,还有少量护送的家丁水手。

    沈树人一直有跟苏州老家保持书信沟通,也知道这趟来增援的有哪些人,所以亲自去黄颡口镇的码头迎接。

    ……

    “啧啧啧,沈同知,大半年没见,真是今非昔比呐,下官拜见同知大人。”

    黄颡口码头上,沙船队中第一艘也是最大的一艘船刚刚靠岸,也不等踏板彻底铺好。

    一个二十五六岁、看起来颇为英武高壮的文官,就身手矫健地一跃到栈桥上,跟沈树人扣肩搭背开起了玩笑。

    沈树人一把拍开对方手臂,戏谑地回应:“行了表哥你别寒碜我了,又没其他上官,还说什么大人不大人的。明天我给你引见本州其他几位知县,你再公事公办也不迟。”

    原来,此人正是张煌言——去年乡试之后,沈家赞助了他五千两银子,买了隔壁安庆府桐城县的八品典史。

    张煌言自己也还算争气,这十个月里,政务勤谨,在史可法手下做事,政绩也还不错。

    而史可法黄得功这段时间也颇有建树,据说是击退了蔺养成,把蔺养成往淮南平原扩散的那部分贼军势力都剿了,贼军主力不得不退回大别山区深处。

    如此一来,张煌言跟着立了点小功劳,加上沈家又肯在这潜力股身上花钱打点,他总算是从八品典史,升到了正七品的知县。

    这样的升迁速度,放在正常环境下是不可能的。

    但张煌言也是有胆子,听说沈家需要在黄州布局势力,而黄州的府治黄冈县如今在刘希尧手上,原本的知府、同知、知县都是在黄冈失守时被杀了。

    于是张煌言自告奋勇愿意当黄冈知县,史可法帮他报上去之后,杨嗣昌也点头,这事儿就破格办好了。

    毕竟他这个知县的辖区,如今还在流贼手上,需要自己把地盘收复、才能实际上任。这种苦差换了别人压根儿就不想接,卖官都卖不出去,吏部还不如破格提拔张煌言呢。

    ……

    “那么久没见,你也正七品知县了,这十个月里经历的事儿可太多了。”沈树人颇有几分物是人非的感慨。

    张煌言推了他一把:“得了你就别卖乖了,谁不知你都正六品同知了,还是正儿八经两榜进士考出来的,前途不可限量呢。咱就是混点功名罢了。

    真是看不出来,你一个去年乡试都没去的,最后会试居然能行,运势无常,真是不能不信命呐。”

    沈树人自嘲一笑:“行了,自家兄弟,这些虚伪的话就不说了,今晚好好请你喝酒赏月叙旧,让亭林兄作陪——不过说好了啊,不许玩那些吟诗作对咏月的花活。”

    说着,旁边沈福已经牵来两匹马,伺候少爷和表少爷上马。

    张煌言却似是想起了什么,连忙吩咐:“怎么才两匹马?再让一匹出来。”

    说着,他转向沈树人:“刚才刚见面太兴奋,有个惊喜忘了和你说了——看后面这几条船上,下来的是谁。”

    沈树人扭头看去,刚才说话的工夫,码头上第二、第三艘船也都靠岸了,从栈桥往下卸客呢。

    第二艘船是打着武官旗号的,下来几十个训练有素的威武士卒,为首军官沈树人看着也有点眼熟。

    沈树人仔细分辨了一会儿,才认出是去年初次在淝水给史可法运粮时、跟他一起驱除流贼的左子雄。

    “左兄不是淝水卫的么?这还真是意外之喜。”沈树人迎上去,三人一起叙旧。

    张煌言在旁解说:“我这一年里,颇得史抚台照顾、赏识。这次见我自告奋勇到沦陷区做官,他也是惜才,怕我有闪失,把左兄从黄总镇麾下调来——

    其实严格来说,也不算改换门庭。这边黄州地界以后光复了,也算是黄总镇的防区嘛。左兄从正规卫所调到团练,可以直接升任都司。立了功还能再升,咱也不算耽误人前程。”

    一个卫所有好几个千户,都司则是更高一级的“都指挥使司”,也是卫所的一把手。

    左子雄原本在正规军,现在调到团练,当然要升级。原本千户和都司之间还有半级“守备”,也因此直接跳过了。

    张煌言介绍时,左子雄小步快跑地过来见礼,看样子对文武尊卑还是颇为忌惮。

    沈树人称他左兄时,他也是慌忙摆手连称不敢:“末将早就觉得同知大人天纵英才、并非凡品。后来果然听说大人少年得中两榜进士,前途无量。能与大人共事,是末将的荣幸。”

    沈树人也不纠结,只是善意地点点头:“罢了,即是如此,以后大家就以官职相称。左都司,这黄州团练卫,可就靠你了,我估计刘希尧秋收的时候就会入寇,一些日常操练、整顿军纪,也要靠你多操些心。”

    三人聊着,一边策马回城,留下码头工人和家丁在那儿卸货清点、装车转运。

    “这次带来了多少物资?我要的军械都齐了么?会说汉话的红夷教官也到了吧?”沈树人随口问道。

    张煌言如数家珍地答道:“红夷教官在后面的船上,一会儿会让人安顿的。我这次带来了又一千支火器,其中鸟铳六百,外面弄的杂牌火铳二百,斑鸠铳等红夷铳二百。

    族中为此花了不少银子,有些还是问郑成功匀的,他给的价钱也还算公道。

    刀枪这些自不用说,也给你补了一批精良的,专门供咱自己的家丁水手应该也够——你自己信里说的,黄州武库里那点存货,够装备乡勇新兵应该够用的。

    甲胄方面,弄了几十副昂贵的红夷甲,还有三百来套军中的铁札棉甲,一千副没有铁札的低价棉甲。火器一共花了六万多两银子,甲胄更贵,这种事儿多来几次,你家百万家产怕是也顶不住呐。”

    明末官方的火器定价并不贵,按照《两浙海防类考续编》,万历初年戚家军的采购,每支鸟铳材料费才九钱银子。哪怕崇祯末年通货膨胀,最多也就三两。

    不过官方定价只是计算了材料的费用,也就是钢材和工具折旧的钱,没算工匠的人工开支。

    沈树人这种不能走正式政府采购的路子,肯定享受不了那么低的报价。实际上鸟铳这种加工复杂的武器,工费会是材料费的数倍。

    而刀枪、棉甲之类,才是材料钱占大头。一套上等嵌铁片的棉甲,光是主料就要八两银子,辅料全算上至少要十几两。

    明末的铁甲已经不会把甲片弄得太小,所以打磨起来没有宋和明初的铁甲那么费事,也不用给甲片钻孔穿线缝纫。

    只要把大铁片直接衬在几层辊压结实的棉花之间,然后缝上一道道纵横的网格固定住就好,跟后世的防弹衣插板原理有点类似。代价是接缝处防御力比较低下,比札甲还低不少。

    张煌言把账目大致说了之后,也是劝表弟以后还是想办法自己造工坊聘工匠打造军械,会省些银子。直接买现货溢价太厉害了。

    沈树人也表示赞同,说明年他就会在大别山自建工场打造军械,今年因为要得急,才先花大价钱买的。

    沈树人前世也看过不少穿越小说,知道作为主角,就该把供应链全部抓在自己手上,确保自己的“战略供应安全”。

    谁要是把自己的军械供应交给外人,就会被冠以跟“常凯申身边的宋姓败家娘们儿,把买飞机的钱存银行吃利息”一样的恶名。

    但他也会具体问题具体分析,眼下是事急从权,那些谁都能造、没有技术秘密的东西,暂时外包也没什么。就像小米这种供应链公司,刚起家的时候就是个组装厂,将来做出技术含量了,自研率当然要提高。

    一切都是水到渠成的,没有定法。

    一行人叙着旧,很快策马回到蕲州县城。

    左子雄住进了团练卫所,张煌言则跟沈树人一起,继续在赵云帆的县衙里借住。

    谁让黄冈县在敌人手上,这蕲州县衙已经塞进了两个知县、一个同知,所有房间都占满了,只能再占用左近的几座民宅。

    今天是中秋佳节,一会儿还要赏月喝酒,能有几个亲友来访,沈树人也是挺开心的,就先沐浴更衣一番,免得灰头土脸不能尽兴。

    回到后宅后,他才眼前一亮,注意到几个被自己留在家中的贴身婢女,居然也在今天被接来的亲随眷属之列,此刻已经收拾好了衣服和浴桶,要伺候他更衣。

    沈树人不由一愣:“墨菊黛兰,你们也来了?刚才表哥怎么都没和我说。这里兵荒马乱的,我特地没多带女眷上任,就是怕不安全。”

    贴身侍女们见到少爷,也都是眼睛红红的,咬着嘴唇表忠心:“能跟在少爷身边,我们什么都不怕。家里夫人和姨娘们也都是吩咐了的,让少爷身边伺候的人都跟来——

    少爷,您也该体谅老爷夫人的用心。都还没成亲留后,就来这种兵荒马乱的险地为官,身边还是多些人伺候才好。

    其实听说之前四月份的时候,你刚中了进士、被授翰林,老爷就已经在帮你议亲了。可惜后来听说你主动要外放黄州,那些原本有意向的京官才放弃了联姻,老爷在家书里跟夫人都说了,让夫人可得上心,不管你娶不娶妻,都要尽快留后。”

    沈树人听了,也是非常无语。只能说封建时代的父母,对于儿子做官之后能不能尽快弄出孙子,太上心了。尤其当儿子去危险的地方做官,这种考虑就变得愈发强烈。

    这是礼教的需要,跟好不好色无关。

    沈树人扶额叹息:“就你们两个来了?”

    黛兰墨菊双双承认:“其实……陈姑娘和董姑娘也被送来了,夫人和姨娘们已经知道,陈姑娘已经是少爷的人了,董姑娘去年有孝在身,如今也已经出了孝了。不过她们不会伺候人,正在厢房沐浴呢,我们两个来伺候少爷沐浴。”

    果然。

    对这种事,沈树人说不上上心,但也说不上排斥,那就顺其自然吧。

    “你们也辛苦了,紧赶慢赶好不容易中秋佳节赶到,一会儿也洗洗尘土,晚上一块儿赏月吧。”

第53章 心有猛虎

    沈树人沐浴更衣完,换上最华丽的苏绣缓袍,熏上清雅的黄熟沉香,整个人的精气神都不一样了。

    完全不似最近几个月,每日沉浸在倥偬军务、宵衣旰食的模样。

    他刚换上的这身苏绣,还是董小宛亲手绣的,这次一起送来。

    最近半年多,听说董小宛在苏州,帮衬着把沈家的织机生意打理得挺好。

    虽然外面抛头露面的事儿她管照不到,但其他客户反馈机器性能有点小缺陷,她也能帮着想办法改改。

    当初合作发明机器的方以智,如今已经外放做地方官了,后续的技术支持和改良,可不得指望董小宛一个人。

    这半年多里,沈家又靠这笔买卖赚了二三十万两银子,几乎把沈树人这次在黄州扩军的装备钱全挣出来了。还把苏松一带势力最大的织坊老板们,都控制到了自己阵营内。

    闲暇之余,董小宛也亲手绣了一些锦缎,裁剪缝制,做了三套袍服。一套给公子,一套给圆圆姐,算是谢陈圆圆的介绍搭救之恩,一套留给自己。

    沈树人神清气爽收拾好,已经是午后了,距离晚上赏月喝酒还有些时间,他就随便踱到陈圆圆和董小宛院里。

    妹子梳洗慢些,他进来的时候,看到二女头发都还湿漉漉的,在互相帮着梳理。

    陈圆圆一身淡荷粉色的轻衣罗裳,脸上也淡淡匀了些粉色。

    董小宛则是月白色的,也就是介于纯白和天青色之间,很清澈。素面朝天,一副清水芙蓉之状。

    她为父母守孝前后四年多,已经穿惯了纯白。哪怕如今出了服,也习惯不了浓妆艳抹,只是在孝服的颜色基础上,略微带点水蓝。

    一见到沈树人,董小宛还能表情淡定,只是谦退地敛衽行礼。

    已经人事的陈圆圆,却似望眼欲穿,眼神里都要滴出水来,如粉色的穿花蝴蝶,轻盈地飘过来,一把靠在沈树人肩膀上。

    “公子好狠心,说好了只是去山海关运一趟粮,再顺路到京城赶考,最多两三个月就回,这一等就是半年多!差点以为公子不要奴家了。”

    沈树人抚摸着陈圆圆湿漉漉的头发,顺手从董小宛手中拿过梳子,帮她一边梳一边安慰:

    “可不我疯了么,这么千娇百媚的佳人,怎会不要。只是朝廷使命在身,国事为重,身不由己。

    黄州东有蔺养成,北有刘希尧,两家流贼夹攻之地,我还没站稳脚跟,也是怕带了你来,陷于险地。”

    陈圆圆被这怜香惜玉之言说得心中一暖,连忙附耳软语:“奴家不怕,公子都没娶妻留后呢,都敢亲涉险地,奴家的性命还能比公子值钱不成?

    奴家绝对不会拖公子后腿的,真要是哪天流贼来了守不住,咱就一起逃。要是成了公子的累赘,奴家就学虞姬,不会受辱的。也不用公子学刘邦那老没良心的亲自动手了。”

    “不许说这种不吉利的话!既然来都来了,就好好住下。”

    沈树人脸色一板,摆出夫为妻纲的威严,然后又转向董小宛,也不藏着掖着了:

    “小白,你既跟圆圆一起来,想必也想明白了。我虽暂时给不了你们名分,却肯定会怜香惜玉的。”

    董小宛未经人事,神色羞赧,一时不知如何应对,只是默默不语,靠在他另一边肩膀上。

    自从四月份在苏州、听说沈树人高中,还得知他很有风骨,敢于对皇帝犯言直谏,董小宛心中就被崇拜和仰望充满了,与原本那点感恩和情愫交织在一起,也算是水到渠成。

    三人叙旧了一番思念之情,董小宛先被礼送回屋歇息。

    而沈树人趁着还有点时间,憋了好几个月实在有些烦闷,就抓紧把陈圆圆拉回房中就地正法了一回。

    元宵过完别离,中秋再见,整整七个月,可以感觉到陈圆圆体态举止都大不一样了。原本只懂笑脸迎人,如今却是柔情似水,这都是沈郎调教的功劳。

    情到浓处,她忍不住戏谑调笑:

    “沈郎,要是真嫌奴家碍事,倒也不是没办法送走。夫人和姨娘们说了,我们姐妹当中谁要是怀上公子的种,都能接回苏州安胎,也给她们多留个念想。”

    沈树人听了,顿时也有些恼怒,真是头发长见识短!老是想这些不吉利的事情!

    但此刻他也没别的渠道发泄,只好把陈圆圆拷问得丢盔卸甲:“那你到底想留下来陪我,还是回苏州安胎!”

    ……

    沈树人养精蓄锐半年,非常龙精虎猛。入夜赴宴时分,他还是一副器宇轩昂挺拔峻峭的样子。

    倒是陈圆圆腿软得不行,还要董小宛扶着才能走路。

    好在中秋夜宴本就都能带女眷,其他客人也是倚红偎翠,并不显得突兀。

    张煌言虚岁已经二十二,去年刚在桐城任上娶了妻,他妻子出自当地大户人家,也就是方以智那个寡居姑姑方维仪的女儿,姓孙,相貌也颇为不错,看上去很是知书达理。

    张煌言这次也是携妻上任,沈树人见到孙氏时,也非常客气地行礼。他说起自己跟表嫂的表哥方以智是同年时,孙氏也忍不住笑了,感慨这世道真是颇多巧合。

    另一边,本县知县赵云帆已经四十多岁,发妻已经徐娘半老,所以带着两个小妾来赴宴。

    其余左子雄等武官不会带家眷,就随便在蕲州县城里找了两个粉头陪酒。

    沈树人请客不拘一格,也不会看不起武人,所以连武将一起请。

    席上甚至还有那个张煌言带来的西班牙雇佣兵教官,名叫菲德尔.皮萨罗,身边还搂了两个东南亚和倭国女人,似乎是郑成功牵线挖他的时候,就一并许给他的。

    明朝人还是很有骨气的,哪怕是出来卖的女子,遇到红夷蛮子也会视为鬼怪,给钱也不做它们生意。这才保住了晚明时社会健康的纯净,晚明那些描写风月场景的作品,也从来不见那些美洲脏病。

    虽然美洲病早在1520年左右就在西班牙人之间扩散开了,直到1630年,汉人都能保住不传入中原,靠的就是生殖隔离。晚清华夏自尊沦丧之后,肆意接客鬼子,那些花柳才真正爆发式增长,到了连皇室都不能幸免于难的程度。

    此时此刻,看到这一幕,沈树人也暗赞郑成功办事还是挺有民族气节的:师夷长技以制夷可以,但不能拿华夏女人去伺候他们!缺女人就找东南亚和倭国解决!

    (日本那边,因为战国大名都需要“铁炮”,一开始就愿意拿女人笼络南蛮商人,她们习惯了,所以不存在压迫。早在1543年“铁炮传来”时,种子岛时尧就命令家臣把女儿送给南蛮火枪工匠)

    酒席很快正式开始,桌面上摆的酒菜和点心,还是张煌言从苏州带来的。

    沈树人也一改平时的简朴,每人案头都摆了会稽山的黄酒,蟹黄蟹膏酿的秃黄油,还有精致的苏式月饼。只有蔬菜和鸡鸭鱼肉是黄州本地所产。

    随着众人落座,其他客人看到同知大人身边左拥右抱有娇俏美人侍酒,也是惊叹不已。

    “一直只知同知大人勤政严谨,与民同苦乐。如此年少锐意有为,才当得这般才子佳人的佳话嘛。下官实在惶恐,便是看一眼都觉得罪过,实是大开眼界。”

    赵云帆搂着自己的小妾,发自肺腑地感慨佩服。

    “沈同知才高八斗,为政干练,还敢犯颜直谏,美人自当配英雄。”

    左子雄是个粗人,不会说话,但他就是觉得沈同知有美人相伴他是服气的,至少比南京那些腐儒更配得上被绝色佳人环绕。

    “诶,今日只是让大伙儿中秋团聚,说这些作甚。”沈树人一副与民同乐的样子,连忙岔开话题。

    虽然他身边有陈圆圆董小宛,可别人身边也有无名美妾和粉头,大家都有光明的未来。

    众宾客中,唯有张煌言面色如故、饮酒如常,结果还引来孙氏好奇,偷偷掐着他问:“你怎么不看?那俩美人都是你表弟的小妾么?真是我见犹怜呢,天上少有,人间难寻呐,竟能一次找到两个,这是什么福气。”

    张煌言被旁敲侧击得扛不住,也只好承认:“我原先见过,当年在苏州,表弟请那位陈姑娘给大伙儿唱过《牡丹亭》。他也没正式纳妾呢,姑父怕耽误他跟高门大户联姻。”

    孙氏听他承认得坦荡,反而心里舒服了些。她其实也知道,自己纯粹是因为陈圆圆和董小宛太过美貌,莫名其妙生出一股危机感。

    这边调笑打闹,另一边酒席已过数巡。

    已经铁了心要抱好同知大腿的赵知县,也是变着法儿提议:“当年东坡先生为黄州团练副使,今日沈同知也是两榜进士、天下诤臣、同列此位。将来在这黄州地方志上,怕是要追迹东坡先生了。

    如今又逢中秋佳节,不如我等也抛砖引玉,吟咏佳节佳人,以沈同知高才,说不定能留下堪比东坡的千古名篇呢。”

    沈树人听了这话,却是仅有的一点酒意都醒了。让他吟诗作赋那不要他命么,还想追迹苏东坡呢,不出丑闻就不错了。

    他连忙否了:“诶,不妥不妥,东坡居士珠玉在前,我辈写什么都是糟粕。何况东坡居士当年处在太平之世,如今却是国难之秋。大家有兴,不如讲兵论武、纸上谈兵,也好过吟诗作赋,无病呻吟。”

    一顶大帽子扣下来,赵云帆也知道这个马屁是拍不成了,只好作罢。

    没想到,旁边还有个低情商的左子雄,原本一直在那儿喝酒,大气也不敢出,不敢跟文官高谈阔论。如今酒劲儿上来了,听沈树人支持,他立刻就开口了:

    “同知大人,既然不怕煞风景,末将倒有一事想与诸位探讨——刚才上午到了蕲州之后,我便去了军营巡查,验看了本地团练的火器战术。

    这位一同跟来观摩的佛郎机教头皮萨罗先生、却跟我有些看法分歧。我们互相都说服不了对方,还请同知大人定夺对错。”

    旁边的赵云帆听了,顿时生出一股不快,担心左子雄这么没眼色要被批了。

    中秋佳节,圆月当空,才子佳人,如此美景,你居然请教杀人之术的对错?简直牛嚼牡丹呐!

    然而,沈树人却是足够惊世骇俗,他巴不得有人岔开话题,免得他被吟诗作对所牵扯,所以摆出一副很郑重的表情,左手搂着陈圆圆,右臂偎着董小宛,面不改色地说:

    “哦?快快详细说来,你俩对如今的火器战法,究竟有何分歧?”

第54章 出不出破甲装不是由你性子来的,要看对面出不出肉

    沈树人岔开话题,本意只是躲避吟诗作对。

    却没想到左子雄这粗人,和皮萨罗那蛮夷,还真就在中秋酒桌上,讨论起杀人之术来。

    沈树人都能明显感受到怀中的陈圆圆,和依偎在另一侧肩膀上的董小宛,稍微听了几句后,便有些瑟缩。

    沈树人很有男友力地紧了紧搂腰的手,才让陈圆圆镇定下来。沈树人也恰到好处地附耳低语:

    “要跟我留在黄州,就得慢慢习惯这种话题。我不是来搜刮民脂民膏的,我就是来刀头舐血救国救民的。”

    原本瑟瑟发抖的妹子,听了他霸气而坚定的言语,便觉得很是踏实,又多了几分崇拜之感。原来这就是前线地方官的真实生活么。

    另一边,左子雄滔滔不绝地解说着:“大人,我听说您请这位皮萨罗教头,是要点拨乡勇训练鸟铳长枪阵战之法。

    可是今天下午,我跟他只是略微观摩了一下本地士卒的火枪操练,便发现他的很多建议空谈误事——

    我大明鸟铳手,素来是敌近五十步时齐射,分为两队,前排瞄准,后排装药。或七十步内,分为三队。齐射之后敌寇不退,便需准备肉搏。

    可这位皮萨罗教头,非要说在佛郎机国,以斑鸠铳为主,火枪队可以一起齐射、一起装弹,二百码外便开火,相当我大明一百四十步。能射几轮便射几轮,直到敌军逼近、陷入长枪肉搏。

    末将以为,此法极为荒谬。鸟铳、斑鸠铳皆远不及弩箭精准,百步之外便毫无准头,完全是白白浪费弹药,反而给了敌军趁机冲近的机会。”

    明朝的步是左右脚各一步,大约折合四明尺。西方二百码大约是182米,差不多140步。

    沈树人听得很仔细,他的第一反应也是支持左子雄的观点。

    因为前世读书时、印象里滑膛枪时代的精准度就是那么烂,几十米能射准就不错了,一百多米那不扯淡么。

    就算弹丸动能杀伤足够,不是弹飞上天、就是滚转嵌到地里,完全是无用功。左右方向上的误差倒还好些,还能指望敌军队形密集,歪打正着蒙到旁边的敌兵。

    而左子雄提到的火枪战术,是如今非常正统的做法,叫“番递法”。从明朝中期开始,一直到戚继光时,都用这种战术。

    明初还有过一种“叠进法”战术,是沐英发明的,也就是把所有火枪都装填好之后,分批次发射,确保在极近距离上的火力持续性。跟日本那边织田信长时出现的“三段击”类似。

    但叠进法并不主流,明初的火器基本上也就是放一轮就准备近战了,基本不考虑重复装填。明中后期火枪装填速度变快、战场复装填需求变强后,也就普遍用“番递法”了。

    沈树人跟着一起温故知新后,便好奇地追问另一边的皮萨罗:

    “皮萨罗先生,你为何建议我们的鸟铳队、要训练一百四十步外开火呢?你难道不知道这个距离的鸟铳,完全没有准头可言么?”

    皮萨罗站起身,抬着行了个半鞠躬的礼,用怪腔怪调的汉语说道:“尊敬的同知大人,几十年前,甚至上个世纪,我们传统的西班牙方阵,也是一百码以内甚至更近,才考虑开火的。

    而且如果双方都是步兵,那么就能维持这个距离对射很久,直到一方撑不住崩溃。如果另一方是骑兵,才会不惜代价快速接近、被迫硬冲我军的近战长矛兵。

    但是,自从大约十几年前,我们神圣罗马帝国爆发了路德宗与天主教的战争后,交战双方规模越来越大,也不再是传统骑士和国王雇佣军之间的交战了。

    这些士兵盔甲越来越差,很多德意志火枪手甚至完全不穿盔甲。导致交战双方发现火枪不用再像原来打板甲骑士那样,需要用一盎司以上的大铅弹。

    完全可以用一串小铅弹,甚至霰弹,开火之后随便蒙到一片霰弹碎片,就能让一个火枪民兵重伤失去战斗力。如此一来,用重型的斑鸠铳,完全可以在二百码的距离上保持相当的命中率。”

    皮萨罗说得有理有据,沈树人分析了一下,居然觉得也挺有道理。

    关键是皮萨罗这番话,勾引他想起了前世在逼站看过的一个名叫“富兰克林0793”的历史科普UP主的视频。

    “在中文互联网上有一个流传了很久的谣言,那就是只要是古代滑膛枪,命中率都低得可怜,所以才催生了以量取胜的排队枪毙战术”。

    这个逻辑之所以乍一看能骗到不少人,关键是忽略了一个因素——没人规定滑膛枪只能装一颗子弹。

    如果滑膛枪用“Buck&Ball”的模式,也就是顶部压一颗独头弹确保激发效率和气密性、后面再跟一堆小霰弹呢?

    任意单一子弹命中率确实低得可怜,但只要蒙中一片喷子弹片,对面不死也得大残。实战可不是亮血条的FPS游戏。

    事实上,后来有相关专家拿出18世纪以前的滑膛枪,配合装填霰弹的战术进行实际测试,发现在100码的距离上、瞄准一个25厘米边长的方形靶射击,命中率能高达80%!

    当然,这个80%并不是说“有80%的弹丸都上靶了”,而是说“在80%的开枪次数中,都能保证至少有1片霰弹碎片蒙上靶”,而平均下来一般能有两片弹片上靶。至于顶上那颗压舱的独头弹,命中率依然低得可怕,只有20%几。

    那些专家后来还做了200码距离上的滑膛枪测试,依然能保证有三分之一的开枪频次,能“至少蒙到一片霰弹弹片”。

    沈树人前世看过这些科普扫盲视频,但来到明朝后,他一开始没往这方面想,也没深入考虑过为何这种“远程提前开火”的战术在明朝没有流行起来。

    此刻被皮萨罗提醒、相互印证,他才恍然大悟——这种配弹战术,在西方也是到了三十年战争时期,才刚刚萌芽的。

    因为1618年三十年战争开打之前,欧洲交战主要靠骑士和雇佣兵。

    全身板甲在欧洲大约是1450年之后出现的,1450~15XX年,是欧洲全身板甲骑士最辉煌的时刻。只是这个时刻比较短暂,几十年后就被火枪慢慢淘汰了。

    早期的火枪必须依靠大威力独头弹,是因为小霰弹动能不足、本身强度也不够,对板甲完全没有杀伤效果。

    等交战双方变成了农民宗教战争、德国火枪兵都无甲了,霰弹才萌芽出用武之地。

    所以,沈树人的思路也渐渐清晰起来:

    能不能改用霰弹来提高命中判定次数,不是由使用者自己决定的,而是由你的敌人决定的。

    明军迟迟不大规模改用霰弹,也是因为这个时代的清军装备也已远非昔比。清军开始大量穿着网格式内嵌铁片的棉甲。

    史书上所谓的“棉甲对火器防御有奇效”,并不是说棉甲能防住独头弹,恰恰是指棉甲能防住以量取胜的小弹片。

    (注:独头弹的动能,连全身板甲都防不住,就算是三毫米以上的钢板,打中了不穿透,也会凹一个大坑,里面的人也会跟被铁锤砸中一样内伤。所以所谓的清军棉甲能防火枪,不包括防独头弹)

    但是,霰弹对清军精锐没用,不代表对流贼没用啊!

    李自成、张献忠这样的元凶巨枭,或许其主力精锐,能通过缴获明军来装备嵌铁棉甲。

    那革左五营这样的二三线流贼呢?

    马守应作为革左五营的首脑,算是二线流贼,或许嫡系心腹也有嵌铁棉甲。

    可刘希尧、蔺养成,在革左五营里都只算中等偏下,说白了就是三线流贼,他们的部队除了军官,多半不会有嵌铁棉甲!

    而且他们现在还是常年在山区作战,之前被反复围剿降而复反。复反后估计都没渠道补给精良装备。

    就算原先风光的时候有铁甲,在进山区逃命时说不定都轻装上阵、丢盔弃甲消耗掉了。

    想到这儿,沈树人内心给火枪兵配装一部分霰弹的想法,变得空前强烈起来。

    他也有些惋惜——当初戚继光戚大帅剿灭倭寇的时候,就该大规模换装霰弹嘛!来华夏劫掠的倭国野武士,不也基本上没什么铠甲、或者只有竹片甲!那种孱弱的防御力,简直就是霰弹发威的最好场所。

    对于无甲的敌人,就要降低火力的破甲效率、来换取更高的火力密度才对。

    沈树人想到这儿,立刻转向赵云帆,言辞恳切地追问道:

    “赵知县,本官忽然想起一个问题。你也算在黄州多年,跟革左五营各部都有打过交道吧?刘希尧、蔺养成部,大致有多少比例能装备棉甲,你可知晓?”

    赵云帆一愣,他刚才一直在赏月和欣赏美人,压根儿没想到同知大人在这中秋佳节、良辰美景,居然还真心操劳国事。

    他只能颇为惭愧地说:“请同知见谅,下官实在不谙这些军务细节,竟不能知……”

    他作为文官,能关心了解敌人有多少人,已经是极限了。至于敌人有多少能穿嵌了铁的棉甲,是真没想到去关心过。

    沈树人无奈摇头:“罢了罢了,不说这些了,今晚就好好赏月吧,左子雄,皮萨罗,你俩明天跟我去校场,我们再实际复盘推演一下。

    对了,沈福,前几天招兵时,招来的那些自称是码头力工却不会水、自称是猎户却不会射箭的,你那边甄别完了没?要是有发现刘希尧手下的细作,就好生拷打,正好撬出刘希尧的军械整备情报。”

    左子雄等三人纷纷应诺领命,沈树人谈笑风生之间,指挥得颇为利落,甚有谢安虞允文等儒将之凤。

    陈圆圆和董小宛在旁边看了,眼神中愈发泛起一股迷朦怜爱的雾气。

    “真是文武全才,中秋佳节,花前月下,吩咐这些杀伐之事,都吩咐得那么英武俊朗,一点都不觉得煞风景呢……”

第55章 换弹不换枪

    酒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

    所以中秋夜宴次日,沈树人一大早就拖着疲惫酸软的身体,非常勤政地亲自来到蕲州城外的团练校场。

    观摩左子雄和皮萨罗各自的队列操练演示,顺便看看各种火枪战术的实弹测试。

    “嘶——”穿着棉甲翻身下马的时候,沈树人还是觉得腰有点不得劲,暗暗抽了一口凉气,不过没被旁人察觉。

    看来年轻也不能毫无节制,以他如今每天骑马射箭锻炼的体质,原本应付一个陈圆圆是绰绰有余的,第二天照样龙精虎猛。

    关键是昨天下午刚应付了陈圆圆,晚上回去花前月下氛围到了,又忍不住再安慰一番,半夜兴起还顺势教了董小宛怎么做人,出于怜香惜玉前夕还拖得有点久,连轴转就吃不消了。

    现在回想起来,洁白月色下一身月白素雅、楚楚可怜的董小宛,还真是让人有点把持不住。

    得稍微勤政一两天缓口气。

    沈树人略微走神之间,校场上的基本队列阵型演示,已经过了一大半了。全程并无尿点,也不需要沈树人喊停质疑。

    看完之后,沈树人也算是对原汁原味的明军火枪队形,乃至西班牙大方阵的站位,有了直观的认识——

    当然这个西班牙方阵只是皮萨罗让人按要求拿着各自的武器、站好位置摆个姿势,还谈不上任何实战力。毕竟从他来当教头算起,也才半天时间,能把要摆的样子说清楚就不错了。

    随后,就是各种火枪的实弹射击。

    沈树人让人拿来一排军中惯用的直径一尺木板箭靶,然后让沈家家丁和皮萨罗的西班牙随从,分别用包括鲁密铳在内的各种鸟铳、火铳,还有西班牙斑鸠铳,进行精度测试射击。

    “砰砰砰——”一时之间,校场上枪声大作。

    旁边的团练兵都看得热闹,纷纷引颈而望。可见黄州团练在沈树人来之前武备有多松弛,平时根本就没多少弹药钱用于训练,好多都是到了战场上才临时手忙脚乱实弹开枪。

    火枪兵的战斗力,也是要花一定的训练弹药喂出来的,舍不得银子怎么可能有战斗力。

    随着射击测试的进行,左子雄和皮萨罗也是分别站在沈树人左右两侧,脸色期待,试图在同知大人面前证明自己的正确。

    昨晚酒宴上,他们可是各自夸下了海口,都说自己的战术才是最切合实际的,就等这一刻证明自己了。

    许久之后,枪声才停息,双方各自用自己的办法累计射击了五十次。

    射击的过程非常慢,要打一轮喊一次停,让躲在靶位后面壕沟里的人验靶之后,才能再打下一发,以确保统计精度——

    因为如果五十发打完后统一验靶,就无法统计“单发至少蒙中一枚弹片的概率”这项数据了。会存在“有些枪一次性有两到三枚碎片上靶”的问题,混淆统计数据。

    好在沈树人给每一组都安排了五个靶,所以每轮可以打五枪、每个靶分到一枪,五十枪就只要统计十轮。

    硝烟散尽后,结果也统计了出来。为了方便,沈树人在考核前就简单教了下属用西洋数学的百分数统计结果。

    “鸟铳/鲁密铳50步、50发霰弹,上靶率74%,累计命中弹片93片。”

    “鸟铳/鲁密铳100步、50发霰弹,上靶率16%,累计命中弹片11片。”

    “佛郎机斑鸠铳50步、50发霰弹,上靶率86%,累计命中弹片132片。”

    “佛郎机斑鸠铳100步、50发霰弹,上靶率40%,累计命中弹片39片。”

    沈树人看完数据之后,脸色稍稍有些阴沉,但随后也接受了这个现实。倒是一旁的左子雄有些难以相信。

    鸟铳和鲁密铳的精度,在左子雄的预判范围内,但他没想到皮萨罗用的佛郎机国斑鸠铳效果那么好——关键是左子雄原先也不是没见过斑鸠铳,他也有用过的。

    鲁密铳的装药量是铅子和火药各四钱,普通鸟铳是弹药各三钱。

    斑鸠铳虽然重型,有弹药各装一两以上,是鸟铳的至少三倍,但按说发射霰弹的命中率不该有那么大差距才对。

    沈树人琢磨了一下,又注意到左子雄脸色沮丧,反而安慰他:

    “本官又没有怪你,现在看来,你们都是根据各自真实经验做出的建议,都很实事求是,战斗力高低,不是你们的问题。

    左都司,我看你原先见到的斑鸠铳,或许是前些年仿的广东货,或许仿得不到位,或者徒有其形、没有掌握精奥的配套用法,你才会觉得斑鸠铳配霰弹不过如此。

    现在的关键是找到问题,解决问题,看看为什么我们的鸟铳发射霰弹远不如真正原装的斑鸠铳,咱改就是了。”

    听了沈树人这番公允的点评,左子雄和皮萨罗也都服气了,没有再职责对方的战术思想不对。

    或许他俩一开始的分歧,就是因为对武器的认识有误判,在鸡同鸭讲。

    大家很快开始拆解分析,左子雄凭自己原先的经验见识一一比对,很快也发现了几个问题。

    比如,他发现明军各种火枪所用的霰弹,弹丸形状貌似不是很讲究——明军火枪的铅弹,只有大号的独头弹是比较圆溜溜的。但霰弹因为需要的碎片数量多、加工频次太高,就懒得搞得形状很规则了,很多就是奇形怪状的铁屑。

    斑鸠铳被汉人仿制,最早是崇祯元年(1629)广东巡抚王尊私仿的,但是也就在广东地面上私下使用,被扩散献进京城,已经是崇祯八年(1636)了,此后各地将领才有正式接触斑鸠铳,所以也就最近四五年的事儿,不懂正确用法也是很正常的。

    此前明军给大炮装霰弹时,也是随便抓一把铁钉铁屑甚至碎石头,压在火药上面,能打出去、碎片够多、贴脸喷能喷死更多人,也就行了,不讲究有效射程。连大炮都这么随意,仿制版斑鸠铳也被装上铁砂铁屑甚至碎石发射,也就不奇怪了。

    沈树人继续往下复盘,很快又注意到左子雄和皮萨罗装霰弹的另一个重要操作差异——

    西班牙人即使装霰弹,也会用一颗足够大、而且质量较好较为贴合枪管的独头弹,压紧整个后续装药。

    说白了,就是后来18世纪西方火枪霰弹标准操典要求的BUCK加BALL模式,BUCK是小弹丸,顶上要用独头弹BALL压紧。

    而左子雄用霰弹的时候,有时就是纯霰弹了,顶上的压紧弹丸质量层次不齐,有时甚至就随便用些碎铅子压紧塞满表面即可。

    崇祯十三年的地方武备,也确实不能要求更多,粗制滥造已经非常严重。

    沈树人却是有物理知识的,他稍一排查,就想明白原因了。

    “我大明鸟铳设计时,因常年发射独头弹,没考虑过远程以霰弹伤敌,所以对射霰弹时、加气密性好的压顶弹不够重视。好的压顶弹,能防止火药燃气在枪管内爆膨时、就从弹丸上下左右泄露出去、吹歪弹丸飞行方向。

    独头弹因为口径跟枪管内径差不多,就算有漏气,还能被枪管束缚住前进方向。霰弹的口径比枪管内径小得多,旁边有气体吹过,霰弹会在枪管里上下左右乱撞乱跳,出膛时当然就毫无准头可言。”

    学习一个知识最好的办法,就是自己有所领悟后,再转述给别人听。在好为人师的过程中,自己的思路也能被整理得更加清晰。

    沈树人讲解着讲解着,忽然融会贯通,自行想通了为何米歇尔.莱法耶特在七年战争里会鼓捣出“让滑膛枪同时装两颗一样口径大小的独头弹”的骚操作。

    又要多弹丸、又要打得远,关键就是弹丸和枪管之间的气密性、防止弹丸比枪管内径小太多而漏气乱跳。

    不是霰弹打不远,是不够圆的霰弹打不远。

    三人各自切磋着,沈树人内心很快升起了一个临时折衷的办法:

    自己也可以学习大多数穿越者都能想到的所谓“纸弹壳定装弹药”,稍微优化一下,用厚一点气密性好的纸,或者是弹性皮革,把几颗次口径球形弹丸依次排列、尾部装火药,那不也接近近代喷子的发射效果了么?

    只是在装填方面,目前依然得前膛装,而且要打一发装一发,在火力持续性上依然是明朝的水平,达不到后世喷子的威力。

    想到这儿,沈树人立刻吩咐左子雄:“左都司,如果让你学习皮萨罗教头的斑鸠铳弹药,弄小一号口径的多枚圆球铅弹给鸟铳用,做得到么?

    只要装药不增加,把弹丸变多变小,不至于会炸膛吧?至于密封,可以在铅弹外面包弹性好气密强的皮革,暂时撑住瞬息防止跳动就好了”

    左子雄想了想:“这个听起来倒是不危险,不过弹丸制作起来怕是费力得多,如今的铅弹都是把铅熔成铅水,灌在模具里凝成球。同样分量铅弹变小数倍,就要多数倍模铸的量,原先我大明军队,就是因为太费事,才用铁砂铁屑做霰弹的。”

    以明朝的工业实力,霰弹的每颗小弹子还要精确控制形状尺寸,确实是有点浪费产能了。

    沈树人又想了想,拍板道:“磨刀不误砍柴工么,咱做两手准备,一边打造小子弹的模具,一边试试直接把铅水往凉水里倒。

    我记得铅的表面张力挺大的,直接往冷水里灌一下子就会受激凝成小球,还挺圆的,就是直径不太好控制。不过如果未来外面要包裹皮革堵气,直径稍微差一点也无所谓了。”

    左子雄和皮萨罗听了,都是眼前一亮,这种随机应变的做法,他们还真是闻所未闻。

    但不管怎么说,这确实值得一试,霰弹准不准,小弹丸圆不圆是个最关键的因素,因为只有够圆,因自身滚转旋转导致的飞行方向不稳才能缓解,克服马格努斯效应。

    ——

    PS:唉,更新得太快了,一个月新书期还没到,就因为超过20万字,提前挤出新书榜了。算了,挤出就挤出吧,反正这次在榜单上本来也很靠后。

第56章 抓住的细作先不要杀

    通过对比实验、确定了“只要霰弹的生产能够优化,产出气密够好、足够圆的弹丸,即使是一百多步外,也能取得不错的命中率”这个结论后。

    沈树人当机立断,先安排工匠们、开始试产足够圆的次口径铅弹。

    另一方面,他也进一步做了霰弹破甲效果的测试,以及进一步的军情刺探工作。

    后续的破甲实验结果倒是没多大意外,一切中规中矩:

    改用霰弹之后,对无甲目标,乃至只有叠层硬棉但没有内衬铁片的轻甲目标、或者是倭寇的竹片甲,杀伤效果都非常好,哪怕是小铅子,只要能蒙到,至少也是重伤。

    以当时的卫生条件,就算不死也会有极大的概率感染。

    而对于内衬铁片的棉甲,霰弹果然无法破甲。

    为了定量精确分析,沈树人甚至让人对霰弹的分量从小到大做了多租对比实验,最后发现霰弹重量要接近两钱,才能有不错的破甲率。

    这就意味着使用传统鸟铳或者鲁密铳,即使改用这种尺寸的霰弹,最多也就装两到三颗,跟独头弹相比火力密度也没提高多少,基本上没有意义了。

    所以,霰弹破铁甲,暂时就不用考虑了。

    上述相关实验,沈树人都是让人拿了各种类型的报废甲片、绑在刚宰杀好的猪身体上,然后对着披甲猪开火,数据基本是可靠的。

    试验完之后,把铅弹附近污染的肉稍微剜掉一点,剩下的猪也还能发给士兵们吃。哪怕有微量铅元素清理不干净,士兵们也顾不得了。

    这点微量铅毒性,起码等人老了之后才会表现出来。就明末这生存率,连观音土都吃了,士兵们根本活不到老。

    ……

    做好武器和战术的调研部署后,下一步关键就是了解自己的敌人。

    世上没有最好的武器,只有最适合眼前战斗的武器。

    沈树人暂时没办法用霰弹既兼顾火力密度、又兼顾破甲,那就只能指望敌人没有太多重甲。

    好在他吩咐手下办事儿,从来都是多线并行,颇有现代项目管理的井井有条,倒也不会出现事到临头等瓶颈的情况。

    早在中秋夜宴上,沈树人就让沈福等人去盘查之前征团练时、募集到的那些可疑新兵。

    具体的盘查方式,无非是隔离审查、反复疲劳讯问抓破绽、再用囚徒困境的话恐吓一下。

    沈树人前世虽没学过刑侦,却有足够的常识,也看过不少侦探片警匪片,拿出一鳞半爪来对付古代文盲细作,绰绰有余。

    两天下来,还真就被沈福从那几十个可疑人员里,抓出了七八个细作。严加拷问后,确认果然是刘希尧派来的。

    这些细作往往有个共同特点:看起来体格倒也健壮,甚至武艺不错,但偏偏谎称猎户却不会射箭、谎称码头工人却不会游泳。

    至于筛选剩下那二十来个可疑人员,虽然也存在“技能与身份不符”的问题,但复查确认只是些混口饭吃的游手好闲混子。

    审查过程中,这些人被一顿拷打肯定是免不了的,但也不算冤——他们虽不是细作,但随便报了个假身份想投军混军饷,这本身也是一项可大可小的过错。

    以军法之严厉,痛打一顿完全是应该的。打完之后,放肯定不能放,那就先留在营中做些苦力基建的活儿,给口饱饭吃。

    后续再慢慢观察是否有变老实、有没有好好学习技能,悔改得好的再编入正式战斗人员。

    ……

    这天已经是八月十八。

    一大早,沈树人也没空管那些混子,只把刘希尧的细作全部拉来亲自提审。暂时没轮到的,继续保持隔离关押,防止串供。

    沈树人身边,站着沈福和一排孔武有力的家丁,都拿着武器,安保工作很是完备。

    第一个被押上来的,是个身材高大的年轻人,身上有不少被毒打的痕迹。

    “什么名字?从贼多久?担任何职?”沈树人也懒得看卷宗,多问一遍,也是找找节奏,多给个下马威。

    “刘三,从贼两年,担任哨总。”细作卑躬屈膝地回答,看来是已经彻底打服了。

    沈树人:“你且说说,这刘贼武备如何,士卒所用军械衣甲可完备?”

    刘希尧部原本的武器装备水平,官军大致也有点数,不至于情报两眼一抹黑。但去年年底黄冈县被打下来、前任严知府被杀后,黄州府的武库存货也都被刘希尧缴获了。

    沈树人手上虽然有一部分赵云帆弄来的账目,但他也不敢全信,谁知道明末各地武备账目亏空有多严重、交战中损耗有多少。

    这些数据还是直接问俘虏,要第一手信息比较准。

    刘三唯唯诺诺答道:“俺只知道自己所在的部,除了部总有一套铁札棉甲,其余几个哨总都只有不嵌铁札的棉甲、皮甲,普通士卒就随便逮着啥穿啥。

    刀枪弓弩倒是足够,但箭矢多是秃损掉毛的,至于火铳,军中似乎也有一些,我们这些哨却没碰过。其余各部,咱也不知道。”

    沈树人微微扭头,压低声音:“记下了么?”

    沈福在旁微微颔首:“记下了。”

    沈树人点点头,继续拷问刘三:

    “好,过会儿我自会再问别人,若是和你所说不一,你们当中免不了有人要挨一顿鞭子。还有一个问题,你们这次被派来细作,所为何事?”

    刘三不敢反抗,竹筒倒豆子一般说:“刘帅……哦不我是说刘贼派我们来,说是听说蕲水这边在招募乡勇,想看看能不能混进新兵,取得信任,将来攻城时作为内应,打开城门。”

    沈树人眉毛一挑,森然道:“刘希尧要来攻城?什么时候?”

    刘三面露苦色:“这些真不知道,俺只是个哨总。”

    沈树人心中一凛:“罢了,那就再回答最后一问——你们这次来,上面还有谁,或者说你要听谁调遣?”

    刘三下意识身子一震,连忙否认:“小的不知大人的意思,咱细作都是各自为战,没听谁的了。”

    沈树人恼怒地一挥手,沈福心领神会,立刻过去就是一顿鞭子,抽得皮开肉绽。

    沈树人等打完,才好整以暇地拿丝巾捂着鼻子说:

    “想要夺门,就靠七八个人能够?再说,你们还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暴露的吧?事到如今也不怕告诉你了,反正你没机会串供的。

    本官只是凭着你们谎称码头力工却不会游水、谎称猎户却射技不精,就把你们这些人逮出来了。不过,本官相信细作之中,多才多艺的肯定也不少。如今才过去两天,那些人肯定还没暴露。

    你怕得罪人,要庇护原本的战友,我不拦你。不过只要其他被隔离的细作,有任何一个经不起拷打招了、帮本官抓到了那些还没暴露的多才多艺细作。

    那么,本官绝对会把其他守口如瓶的都杀了,只留下听话的。不想死,你就赌一把你原先的袍泽是不是个个都硬骨头!”

    沈树人问完后,刘三果然脸色大变。而一旁的沈福,居然也流露出了羞赧的神色。

    还是时间太仓促了,自己居然还没来得及想到:既然能抓到这种笨细作,那么那些演技好、多才多艺的细作,肯定也还有没暴露、依然混在新兵里的!

    自己没想到第一时间顺藤摸瓜,真是惭愧。

    下次少爷再把这种侦讯的事儿交给自己办,可要涨点心眼和经验了。

    沈福还在自责,下面的刘三已经受不住吓,直接报了一些名字,还描述了外形特征。

    沈树人给沈福一个眼色,他立刻带着沈树人的手令去了营中,不一会儿又抓回足足三十多个人。

    当然,这次他学乖了,没把所有人一起带上来,所以那三十多个新被抓获的细作,彼此也不知道有哪些袍泽已经暴露、哪些还没暴露。

    “啧啧啧,这才像话嘛,既然是要夺门,只来七八个人夺个屁?有三四十号人,才能勉强赌一把。有点张献忠同党的味道了。”

    历史上张献忠系流贼,可没少干这种事。张献忠诈襄阳杀藩王,就是其中的经典战例。

    沈树人稳坐钓鱼台,对最新结果很满意,“去,每个人先毒打一顿再问,这种凶顽之徒没那么容易打死的。”

    沈树人自己泡了壶茶,拿了本书,看了小半本之后,沈福又提溜着一个遍体鳞伤的大汉回来:

    “少爷,这应该是个大鱼了,是刘希尧军中一个部总,在这次派来的细作里,就算不是地位最高,也差不远了。”

    沈树人不喜欢对方身上的血腥味,吩咐沈福:“你来问吧,刘希尧怎么盯上我的,何时起的杀心,说出来饶他不死。

    不说的话,将来就给刘希尧通风报信,说他骗门失败,是因为这厮主动投诚了官军,刘希尧自会杀他全家。”

    那贼军部总饶是有点凶顽,被这样对付也是毫无脾气。

    半晌之后,沈福又来回报:“少爷,问清楚了,是十天之前,有一伙本地大户的家人,结伴想要翻山去罗田县,指望从那儿找路离开黄州,结果被刘希尧的斥候逮住了。

    那伙本地大户居然是死了的袁忠义的亲随、友人,怀疑袁忠义之死跟少爷您有关,想逃出去后给袁继咸袁道台报信。被抓后他们就说自己知道重要军情,愿意投降刘希尧,只求免死。

    刘希尧便从那些人口中得知蕲州这边近况,还得知少爷您最近在扩充团练,他便派了细作,想混进来站稳脚跟后,里应外合。”

    沈树人听后,却没有拔除内患的喜悦,反而眉头紧皱:“这不是好事呐。如果这些细作顺利,说不定刘希尧会提前进攻,我们练兵才练了几天,新式弹药也没来得及生产多少。

    可如果刘希尧知道他混进来赚门的细作都完了,说不定会放弃进攻;但也有可能觉得我是个狠角色、想狗急跳墙不惜代价扼杀我于弱小之时,这样的话还是会加急强攻。

    要是有办法能稳住刘希尧、将计就计让他觉得‘一切都在掌握中,只是稍微出了点波折、需要再花一点时间慢慢取得守将信任’,那就好了……

    那样才能确保,我们希望刘希尧快攻他就快攻,我们希望他慢攻他就慢攻。”

    沈福在旁边挠了挠头,觉得不太可能:“少爷,这不可能做到吧?”

    沈树人摸着自己唏嘘的胡渣子:“让我好好想想。”

第57章 “先杀己方圣母,保护敌方圣母”升级版

    那日的审讯之后,沈树人虽然没能第一时间想出反间计,但也算颇有收获。

    至少他通过对一群俘虏口供的反复对比,大致把刘希尧军的武器装备现状,摸了个清楚。

    知道了刘希尧实际上有多少兵力、火器有多少、军中甲胄装备情况如何,这些都是最新的第一手数据,比之前的粗略估算要准确得多。

    两军交战,知己知彼是非常重要的。

    确认刘希尧军备的弱点后,沈树人也不闲着,立刻就有的放矢吩咐军中加紧操练、并且加强对霰弹战术的演示。

    另一方面,黄州仅有的那些生产火药铅弹的工匠,也都被组织起来,紧急加工大量次口径小铅弹。

    新模具一时不够,工匠们就按照沈树人的想法试了“把熔化的铅水以较慢的速度浇到冷水里”的方法,反复测试之后,还真就搞出了非常易得的小铅珠。

    这种铅珠的浑圆程度已经足够,试射时滚转偏向的问题也不明显,可以跟大号球形铅弹相当。

    唯一的问题只是直径不太好控制,每次可能略微有大小,不过考虑到未来可能还要包裹皮革或者纸张来塞紧气密,这点误差也是可以接受的。

    而且工匠们反复测试后,还总结出了一些沈树人之前都没注意到的经验——在浇灌铅水时,铅水的温度、入冷水之前的落差高度、入水瞬间的速度、铅水倒的快慢,这四项因素似乎都会影响到最终凝结铅珠的直径大小。

    既然知道了有这几个影响变量,剩下的无非就是反复的对照实验。沈树人虽然不会亲自做这些实验,却懂得用现代的科学管理方法来控制变量。

    他亲自做了个表格,纵向是每次实验的数据结果,横向就是四大变量参数,让工匠们每次控制其中三个变量一致、只有最后一个变量变化,然后测试对比。

    如此经过几十组数据的严密排列组合,就把目前能做到的最优解测出来了。

    这种思路对现代人而言都是基操,但对于缺乏数学统筹能力的古人来说,却又一次惊为天人。

    蕲县县衙工房的小吏们,得了同知大人的亲自点拨后,一个个惊为天人,真心佩服同知大人的博学多才、思路清晰,不愧是两榜进士。

    ……

    数日之后。新兵的操练依然在如火如荼进行,新式弹药的生产也走上了正轨,从实验阶段转向了产能全开。

    沈树人这边,每天处理正事儿之余,脑子里也在有一搭没一搭地琢磨反间计的事儿。

    还真别说,灵感这东西就像钱包,你急着想找它的时候往往不容易找到。

    你把它放在一边先做别的事情、用潜意识去想,反而不经意就想起来了。

    八月二十三这天,也就是抓完细作后的第五天。

    沈树人终于有了点眉目,忙完当天的公务后,他选择性地轮流提审了之前最早怕死服软的刘三等笨细作。

    刘三这五天一直在干苦力,他都以为自己快要一辈子当苦力当到死了,根本没想到还会被提审——

    他只是个小小的哨总,连他们部总都被供出来了,提审他还有什么价值?他也不知道更多有用情报了呀。

    一见到沈树人,刘三立刻磕头如捣蒜,想要求饶不死,显然他以为今天是要请他吃断头饭了。

    沈树人也懒得跟这种工具人多解释,直截了当冷冷说道:“再哭就砍了你。”

    刘三这才硬生生憋住。

    沈树人摸了摸鼻子:“愿不愿意回到刘希尧那边去?想清楚了再回答,你已经是今天第四个被问到这个问题的了。”

    刘三一愣,内心挣扎了一下,说:“大人让我回去我就去,大人不让去就不去。大人,我本是黄州本地百姓,就是这两年里被裹挟的,没想从贼啊。”

    沈树人摆摆手:“我也想过了,如今距离你们被扣,前后也有快十日。刘希尧肯定已经起疑,会觉得你们被我识破、覆灭了。

    我也懒得装糊涂了,咱就明着来——明日,那个部总和另外几个死硬头目,我都会下令剁了,人头挂城门口示众三日。

    示众过后,你可以假装仗义把人头偷偷取了,回去给刘希尧报信,就说你们已经暴露,说我生性多疑,最近在黄州滥杀无辜、宁枉勿纵。

    但是你能跑出来,是因为黄州士绅对我也敢怒不敢言。军中有些本地乡农从军的、为首军官是袁忠义和许豪绅原先的护院,他们同情流贼,又恰好负责看管你,想要对付我给故主报仇,才寻机私放了你,谎称你做苦力猝死了。”

    刘三听着听着,求生的希望又升起来了,能够白放回去,好歹有得活命。

    但他还觉得有点不真实、不靠谱,委婉解释:“回去说这些话没问题,可我嘴笨,又没地位,刘……刘贼不一定信。”

    沈树人:“信不信不是你要操心的,只要把话带到就好。你完成了这么危险的任务,还把失败的原因带回去了,相信刘希尧也会赏赐你的。

    另外,本官有的是办法知道你回去之后有没有见刘希尧,如果你没去见,半个月之后,我自会想办法让刘希尧知道:他这些细作之所以全军覆没,都是因为你们几个最笨,最先露出破绽,被我顺藤摸瓜了。到时候刘希尧会让你怎么死,肯定比我这儿残忍。

    如果刘希尧不知道他的细作都覆灭了、半个月内来攻,那就更好了,我会在城内设埋伏把他想赚门的先头部队灭了,再顺便让他输个明白,到时候,你也一样会死。”

    沈树人怕对方智商太低,先把话说清楚,让对方明确知道“如果回去了却不跟刘希尧说,迟早要死”。

    这种情况下,刘三不想欺瞒原主又想活命,就只有直接逃亡,也就是从沈树人这儿放回去后,不归队刘希尧军,直接隐姓埋名流亡。

    这一点沈树人目前确实防不住,但就算如此,沈树人也没损失,只是说有枣没枣打一杆。

    赢了有赚,输了不赔,不试白不试。

    刘三犹豫了几秒,似乎也想明白这个道理了,垂头丧气先假装答应再说。

    沈树人这才好整以暇地补充:“既然下了决心,你回去之后就多多渲染我的残暴,只说我压榨本地士绅、逼捐钱粮扩军、优待平民、广种福建来的红夷粮食。

    再强调一下我这人警觉多疑,在蕲水种植了红夷作物的各乡都驻扎了家丁看护,如果不到秋收就有刘希尧入寇,我会让家丁把那些种红夷粮食的田地全部毁了烧了,一颗种子都不会留给刘希尧的——这些情报,当然是放你的本地大户豪绅向你透露的。

    如果刘希尧信了这些,你再为袁家、许家这两户豪绅请个保命信物,将来蕲州、蕲水城破,要护住他们两家周全,不能抢他们的家产。这样,他们才肯跟刘希尧合作。”

    吩咐完之后,沈树人转向沈福:“去,拿五十两银子,交给那些俘虏中、跟他交情最好的一个袍泽,把那个袍泽扣下作为人质。

    再给他好酒好肉吃几天、养养身体好赶路,伤就别治了,留点伤回去看着真实一点,刘希尧也更容易相信他是吃了苦之后逃脱的。”

    沈福领命之后,沈树人最后对刘三补充:“银子不能让你直接带走,要是回去后被搜出来,会害了你的。不过你只要完成了使命,战后自会再给你三百两银子。

    听说你家人也多在贼乱中死伤,既是黄冈本地人,给你一个反正的机会。本官苛待豪绅、给贫民减租,像我这样的好官,在大明很难找了。好好想想清楚,愿不愿意赚一大笔银子,在本官治下好好过安稳日子。”

    一番威逼利诱软硬拿捏,计划就这么实施了。

    这一番操作,也让沈树人想起了前世在《三体》书友群里传唱得很广的一句段子:“到了战争和危难时刻,第一时间要做的,就是杀尽己方圣母,保护敌方圣母”。

    人类就该杀人类圣母,保护三体圣母。三体人就该杀三体圣母,保护人类圣母。

    推而广之,遇到敌军有猪队友,也应该比照享受圣母待遇,因为这两者都有“拖后腿”的共性。

    刘希尧派来的那些细作里,真正精干没自己露出破绽的精英,沈树人必须砍了示众,而放回去反间的,必须是“导致精英队友被害死的猪队友”。

    因为猪队友已经屁股不干净了,要是他猪的真相被老大知道,老大肯定要把他大卸八块,他也就只能继续猪下去,保住自己一条狗命。

    今天只是小试牛刀,让沈树人实打实实践了一把这种思路。暂时先放着看看效果。

    要是事后证明疗效确实好,以后可以顺着这个思路深挖总结,也算是把“三体杀圣母兵法”落到实处、发扬光大。

    ……

    第二天,“刘希尧军细作案”在蕲州县城内也算是公开曝光了,一直秘密审判多日的官府,忽然高调起来,当众把刘希尧派来的那些精干细作快速审理了一下。

    也不管程序是否完备,当天就全部开刀问斩,人头挂在城门口示众。

    从没见过沈同知如此暴力的本地百姓,也是被吓得不轻。

    听说连赵知县都跟沈同知起了一些冲突,认为沈同知有些过于草菅人命、杀伐草率,不利于后续招降刘希尧部,容易激起对方的反抗决心——当然,这一切都只是外人的听说。

    又数日之后,走投无路的刘三经过心理斗争,还是选择了偷偷拿了上司的人头,假装死里逃生回去报信。

    他已经想清楚了,刘希尧军在两军交界上盘查挺严密的,他想当逃兵也未必逃得掉。而在蕲水南岸,沈树人的兵一直远远跟踪盯着他,他如果敢在沈树人防区内提前逃跑,背后绝对会有一串鸟铳子弹直接射过来的。

    还是回去给刘贼带几句话吧,带完话再想办法逃亡不迟。

第58章 杀了沈狗官,抢光蕲州城

    数日之后。

    九月初一,黄冈县城。

    原本的黄州知府衙门,如今早已大变样。前堂破败不堪,墙倒井塌也没人管,后宅却被装修得富丽堂皇。

    说是装修,其实也不确切,因为墙上腻子都懒得重新刮,只是用各种绫罗绸缎和布幔把墙都遮掩起来。原本城中富户的珍玩陈列,都被挪到府衙后院里胡乱堆砌摆着。

    府衙内如今居住的,正是号称“争世王”的一方贼首刘希尧。

    刘希尧也是陕西人,革左五营乃至其他很多流贼的头目都是陕西人。

    辗转流窜多年,让他形成了随遇而安的生活作风。不管占了什么城池,得了什么府邸,他都会当成军营里的大帐那样使用,随时做好丢弃的准备。

    既然没当成自己的永久产业,也就谈不上硬装修了。一切都是搬来就用、搬走就烧,岂不快哉?

    最近几天,刘希尧的心情不是很痛快,又说不上哪里不痛快。以至于他身边伺候的人都谨小慎微,因为已经有好几个办错事儿的马仔,被刘希尧痛打鞭笞了。

    大家心里也清楚,刘大帅这是为之前派出细作混入蕲州、后来却没了消息,而心神不宁呢。

    偏偏心中还存了一丝念想,没有最终准信之前始终不肯接受现实。

    “胡金那杀才,成与不成也不派个人回来报信,真是贻误战机!要是一切顺利,咱早一天点兵杀上门去,赚了城池,夺了沈林那厮的鸟家产,可是美得很呐。”

    此刻正是饭点,刘希尧在府衙后宅据案大嚼,一边忿忿地胡思乱想,把一切郁闷都发泄到手里捧的大猪蹄子上。

    偏偏今天的猪蹄要得急,厨子做得不是很烂糊,他刚好一口咬到蹄筋上,嵌得牙缝里一阵酸痒,很不得劲。

    正在刘希尧想摸刀子呵斥、让人惩处厨子,忽然外头一个亲信跌跌撞撞跑了进来,无形救了厨子一命。

    “大王,大事不好!派去蕲州的细作,有一个逃回来了。”

    刘希尧听得没头没脑地,先一个刀鞘闪过去:“会不会说话?一惊一乍的,回来了是好事!”

    亲信被扇得镇定了些,这才细细说来:“不是,大王,是被识破了逃回来的,胡金他们几个都被那沈狗官识破剁了!只逃回来一个哨总,还算仗义,偷偷把弟兄们被示众的人头带回来了。”

    刘希尧大怒:“什么?这沈狗官够胆,待我打破蕲州县城,非把他分尸不可!他杀我多少弟兄,就剁他多少块!”

    怒过之后,他好歹也是一方贼首,还是有点城府的。冷静下来,立刻召见了逃回来的刘三,细细追问情况。

    好在沈树人也没让刘三做什么诱敌的事儿,刘三自忖按沈大人的说辞反而是最安全的,就完全按计划行事。

    “……大王,那沈贼极为残暴多疑,在蕲水时滥杀反抗他征粮的乡绅,却胡乱收买穷人民心、拉人给他当兵。连袁继咸老贼的侄儿,都被他冒大王您的名杀了,还栽赃给大王您呢!

    就因为他宁枉勿纵,滥杀无辜,咱弟兄明明很谨慎,还是被识破了,户籍来历不明的人在沈贼那儿根本当不了兵!”

    刘希尧对这几点倒完全没怀疑,因为滥杀无辜和多疑这些特性,让他很有代入感,他觉得居上位者就该是这样的。

    原本遇到的那些狗文官,忸忸怩怩爱面子,在他看来反而是变态。

    “这沈狗官虽然该死,倒也是个狠辣之辈,这点挺对本王胃口。”刘希尧居然点了点头,然后追着逼问,“那你是如何逃出来的?”

    刘三硬着头皮按原计划说了,只说是有豪绅对沈树人敢怒不敢言,这才想多留条后路,但又怕刘希尧去了也要杀富户清算,所以想先探探路。

    刘希尧对此当然不会反对,倒不是他草率,而是这种条件就算是假的,他答应了也没损失,而如果是真的,那也是无本生意,怎么看都不亏。

    他立刻貌似豪爽地说:“这有何难?本王就给蕲州袁家、许家发一道誓书,他要是敢拿信物,再给他点信物。

    本王承诺,只要他们为内应,将来攻破蕲州、蕲水,绝不劫掠他们家族的产业,还能把烧杀其他人抢来的财物,分他们三成!”

    三成这两个字刚说出口时,刘希尧内心还有那么一瞬间后悔,似乎开价太豪爽了。

    但也仅此一瞬,随后很快就恢复了平静——真要是能破城,一切还不是他说了算?到时候少给一点,那些豪绅还敢不服么?

    都没打算切实兑现的诺言,吹大一点又何妨,先看看对方反应再说。

    吩咐完受降政策后,刘希尧又细细问了一些军情:“沈狗官那边,如今军备如何,士卒可有战心,我军现在出兵,能让百姓倒戈么?”

    虽然刘三等人没能卧底成功、将来赚开城门,但好歹也算在沈树人军中混了几天,应该看到了不少情报,多少是有用的。

    刘三听大王问起,心中也是微微害怕:这并非当初派他们去时交代的任务,原本的任务仅仅是潜伏下来、到时候赚门。

    可沈大人居然也想到了,刘希尧必然会退求其次问他军情,还教了他应对说辞……

    “你回去之后,刘希尧肯定会问起关于我军备战的情报。你若是如实照说,他必然立刻来攻,到时候也必然要你当向导,到时候刀剑无眼,我自有把握灭之,你也难逃一死。

    如若你告诉刘希尧我军还有一批军备未到,勾引他贪于财货、拖延进攻时日,你才有时间慢慢脱身,或装病,或逃亡。想死想活,你自己看着办吧。”

    这番话,便是刘三被放归之前,沈树人分析给他听的。

    此刻刘希尧问的问题与沈树人的预料丝丝入扣,刘三想不回忆起这些警告都难。

    “确实,要是勾引大王立刻出兵,肯定要我当向导、夹在中间。不是被官军打死,就是穿帮后被大王斩杀。还是劝大王慢慢打,给自己慢慢找时机开溜才好……”

    如是下定决心后,刘三一咬牙按交代的台词说:“大王,那沈狗官虽然残暴,但因为他压制豪绅给百姓减租,确实颇得无知百姓拥护,新募团练士气高涨。

    至于武器军备方面,那沈狗官听说是苏州巨富之家,来的时候就带了不少刀枪箭矢,守城应该是不缺的。

    另外……城中豪绅打听到,说是沈狗官发现大王您派出细作后,愈发紧张,写信回苏州让他那当户部郎中的爹,加运值百万两的火器军械、红夷财货来黄州。”

    刘希尧听到这儿,眉毛一挑,立刻打断:“等等,那沈狗官如此有钱?随口就能让人送值百万两的红夷军械来?他还有与外番走私的门路不成?”

    刘三难得有个机会显摆,自然而然说道:“大王您不知道么?那沈狗官家听说是苏州首富、半个大明的海商都是他家的,跟福建郑家南北分海而治呢。听说这沈狗官就是来拿钱砸功劳、好快速升官呢。”

    这么有钱?!

    刘希尧眼珠子都红了。

    他毕竟是流贼,一开始消息不是很灵通。只知道沈树人有钱,但还是没想到居然有钱到这种程度。

    贫穷限制了他的想象力。

    苏州,果然是无法想象的天堂富庶之地啊,那地方的人太可恨了,凭什么咱陕西人要受穷?

    刘希尧只觉胸中怒火熊熊燃烧,这贼老天分配资源太不公平了。

    一个计划也随着怒火,在他胸中慢慢成型:既然沈狗官的士兵暂时士气高涨,军械也充足,仓促强攻未必讨得到好处,那还不如按原计划、拖到秋粮收割的时候入境,这样也不怕沈狗官笼城死守。

    另一方面,既然知道跟沈狗官打交道、这视野不能局限于黄州这一亩三分地,而要着眼于整个大明天下的外援。

    那么,派斥候沿着长江北岸,浠水、蕲水河口一带巡逻,搜索敌军未来可能会出现的支援物资船队,就变得很重要了。

    肯定不能让沈狗官把他需要的海外军械、顺利拿到手,那样将来攻城就难攻了。

    而要趁着他们的物资船队进入蕲水后、还未到蕲州县城之前,派出少量骑兵拦截、然后大军追上去围堵,把物资抢了!

    这可是最完美的“围点打援”,何况“援”还是粮草辎重队性质的,太爽不过了。

    刘希尧从贼十年,还没吃过那么肥的肥肉呢!

    而且,只要把对方的军需拦截了,不怕沈树人不开城门来野战抢夺!到时候,义军缺乏城池攻坚能力的短板,也可以回避掉!

    不管怎么看,一边做好侦查工作、这边先做好战备等一等,怎么看都不亏。

    刘希尧越想越兴奋:“传令,把军中骑兵都派出去,分成小队沿着长江岸边深入敌境搜索,凡是发现江面上有大股船队要转入浠水、蕲水,都立刻来报信,并且组织拦截。

    不过,千万不要恋战,如果沈狗官发现我们的骑兵后,敢出城驱逐,也别跟他们恋战,直接退回来,或者勾引便是,本王自会派大军与之野战、一鼓消灭沈狗官!”

    ……

    刘希尧军立刻领受了这个作战方阵,开始行动起来。

    沈树人那边,也顺利靠着这个子虚乌有的“外援军火船队”,把敌人又拖住了一段时间,至少多拖半个多月吧。

    算算日子,从苏州走长江航道,往返一趟豫皖边界的黄州,可不得接近二十天了。

    至少要二十天后,沈树人的物资船队没来,刘希尧才会意识到自己上当了。

    而且,沈树人只要发现刘希尧的骑兵有动作,就可以推断出刘希尧在等船队。

    那么,就算原本没有船队,沈树人也可以给他变一支出来。

    大不了最后船队赶到蕲水时、表现得警觉一点,一看到刘希尧的骑兵斥候部队拦截,立刻放弃增援少爷掉头就跑嘛,

    刘希尧又不知道船上装的啥,这完全可以草船借箭的。

第59章 刘希尧入侵

    沈树人用刘希尧派来的细作、将计就计施放烟雾弹稳住对方。

    让刘希尧贪于并不存在的“增援物资”、放缓了进攻计划,争取到了额外将近一个月的备战时间。

    沈树人当然不会浪费这段时间,从八月下旬到九月底,他一边让沈福那边抓紧生产新式铅珠霰弹、定装弹药,疯狂提升火器战备。

    明朝后期原本就有提前定量分装弹药的思想了,戚继光的《纪效新书》里,也有提到把火枪每一发需要的火药和铅弹单独用纸包分开,比如鸟铳一枪需要火药三钱、铅弹三钱。

    对岸的日本,在六十年前的织田信长时代末期,也有了“早合”的概念,字面意思翻译过来就是“提前(把一份火药和铅弹)合在一起”。只不过日本兵是用一个个细竹筒、提前把弹药装好,开火前再倒进枪管里压实,并不会把作为容器的竹筒也放进去。

    这个思路其实比戚继光的纸包分装又方便了一些,毕竟战时倒起来容易。而万历年间明军在朝鲜跟日军交战后,也知道了这种东西的存在,如今有些眼光好的明军将领,已经将这招学过来了。

    有了这些时代基础后,沈树人稍加改良做出一体化的纸弹壳分装弹药,接受度也就高了许多,士兵们使用的时候也没什么额外操练难度。

    无非是原先开火前把纸包或竹筒拆了、把弹药倒进去,现在改成连纸筒一起塞紧压实——

    当然,采用新式纸弹壳的火枪兵,指头上要戴一个尖刺铁扳指。装药筒前要把底部刺破、破口朝下塞进枪里,这样才能确保火药漏出来、与枪膛底部点火口接触。

    弹壳用的纸张材料,沈树人也特地让人选了相对有弹性一些的,而且要多卷几层,达到近似皮革的弹性程度。这样往里塞的时候攥紧了可以确保压下去,放开后又会自然蓬松涨回来一点,把枪膛彻底塞满提高气密性。

    这些弹药最终成功量产后,配合圆球度较高的小铅珠,实弹测试效果非常不错。

    ……

    除了在武器装备方面发力外,另一边沈树人也没忘让左子雄、皮萨罗抓紧练兵。

    一个多月下来,士兵们对于基本的西班牙方阵战术已经掌握得有模有样了,至少表面看起来很有纪律。

    而少部分精锐部队,还加练了鸳鸯阵,以备战时被派给通过复杂地形迂回包抄的作战任务。

    使用长枪整齐戳刺的战术也不需要多少武艺,火枪兵也只需要把装填流程练熟,至于火枪的瞄准则不太重要,反正枪本身精度就不高,大方向对、临战时别紧张别吓得忘记装弹,暂时就够用了。

    反正初战要面对的敌人,只是流贼中的三线军阀,也不是什么精兵猛将。

    士兵们每天大体力消耗、苦练技战术的同时,沈家军的后勤部门,也不忘给士兵们好吃好喝的稳定军心,宣扬沈同知对贫苦百姓的宽仁,

    强调“流贼不事生产,只会杀掠,哪怕暂时给穷人好日子,最终也会因为后继乏力而崩盘,不如跟着沈同知治下过长治久安的世外桃源日子”。

    这样的思想教育工作当然不容易,毕竟这个时代绝大部分大头兵都完全不识字,时间仓促沈树人也来不及让人教文化课。

    所以,一切统一思想的说辞,都必须用最深入浅出的语言来组织、比喻,确保文盲都听得懂。

    最初这块工作交给了知县赵云帆,以及最近在吃闲饭的顾炎武。但他俩一开始干的效果也不好,沈树人暗中让人抽查,发现士兵们根本听不进去。

    沈树人这才亲自介入,点拨了一下,给顾炎武提供了一些说服思路。让顾炎武这种读书人,能够对文盲穷人更有同理心。

    “你别扯那些仁义礼智的大道理,你就跟他们分析流贼不重视生产,分钱分粮不可持续,就跟民间私下借钱利滚利最后撑不住跑了一个道理,

    他需要地盘越来越大信徒越来越多抢新还旧,最后要是整个大明都被祸害完了就没得抢了,之前说的都没法兑现!

    具体怎么措辞怎么组织你自己想办法,总之要让士兵们分清一顿饱和顿顿饱的区别,跟着我混暂时不一定大块吃肉大碗喝酒,但好在持久。”

    顾炎武毕竟是有大哲学家功底的,被这么简单点拨一下,很快就发挥了一个优秀工具人该有的疗效。

    不过,顾炎武按照新思路把洗脑工作推行下去后,随着实践深入,渐渐也想到了一些问题,忍不住回来请教沈树人:

    “贤弟,我修饰了你教的这套说辞,给士卒和新晋军官们说教后,效果果然不错,但也有些军官提出了质疑:

    他们觉得,你在黄州这新官上任三把火,确实惠民了,而且如今黄州也不用承担国税,只要以本地钱粮自守即可。

    可是,如果打完刘希尧之后,你被调走了呢?朝廷又要黄州上缴税赋钱粮支援其他地方的剿贼练兵大业时,换个搜刮狠的,又怎么办?你只是流官,你承诺的‘顿顿饱’,也只是无源之水无本之木。”

    顾炎武总结的这个问题,也算是两千年来没法解决的顽疾了。

    实话实说,流官制只是利于中央集权,利于皇帝统治,同时有个最大的好处,就是避免内战。

    但真要说地方官对百姓的搜刮有所收敛、在残民以逞方面有所收敛,那流官制还是不如世官制甚至周朝封建制的。

    至少世官分封下百姓都是自己的子民,低头不见抬头见。领主多多少少希望人民至少能活得下去,别逃亡流窜去给别人当人民,搜刮的时候好歹留一手。

    流官制后,反正地方又不是官的,一任三年也好,五年也罢,干完走人,当然要在这三年五年里竭泽而渔捞回本,尤其是那些花钱买官的,对投资回报率的压榨就更是敲骨吸髓了。

    沈树人可以吹牛,但他吹的牛明显超过了大明制度律法所允许的上限,也就显得有点假了,军官中稍微懂点朝廷法度的都不会信。

    事到如今,沈树人也只好稍稍铤而走险。

    反正,他这辈子都不会再回哪怕一次北京城,去当京官了。就算说错话,要流传出去也需要相当的时间,也就不怕被崇祯清算。

    沈树人被逼无奈,也是跟顾炎武悄悄透了个底:

    “亭林兄,这事儿只好劳烦您妙手掌握尺度了,你要学会跟他们分析,说黄州平了之后,朝廷可能会升我知府,隔壁安庆庐州全境也肃清后,我可能会当兵备,总之三年五载我都离不了这块地儿的。

    再往后,天下这么乱,谁说得好呢。总之这英霍山区相对与世隔绝,到时候我已经营得针插不进水泼不入,长江水道又有我沈家掌握,我自会想办法让死心塌地跟我多年的老兄弟们都得好处。”

    这番话虽没明着说要割据,但至少也是流露出一些“听调不听宣”的意味了,展露出“我经营好的地盘,未来要长期跟着我混”的野心。

    好在长江水道被沈家控制,本地人也出不去,犯大别山出去又翻不了,沈树人私下在山沟沟根据地里放的话,没一两年也传不到外面去。

    顾炎武听了之后,也是大惊,有点狐疑沈树人是不是有异志,但沈树人眼神很清澈地跟他说:“这只是事急从权,为了平贼,为了士气,我担待一些恶名风险,也没办法了,以后谁知道呢。走一步看一步吧。”

    顾炎武沉默良久不敢说话,内心也知道沈树人说的是实话。他如今才一个正六品同知,怎么可能有太大的野心?

    沈树人只是想保住自己出力收复平定的地方,防止被其他流官瞎搞破坏了形势。

    就像曹操一开始也真心只是想当个汉征西将军,这并不是假话。

    罢了,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华夏衣冠、天下正朔是重于一家一姓的,大明都这样了,还是看看沈贤弟能不能创造奇迹吧。

    接受了这个设定后,顾炎武内心其实已经有跟着他一条道走到黑的觉悟了。

    随后,跟顾炎武一起分担“给士兵们思想教育工作”的赵云帆赵知县,也察觉到了什么。一开始他内心也有所挣扎,但最后也被顾炎武慢慢拉下水,接受了这个设定。

    事急从权,不团结在沈同知周围,根本不可能渡过这个危局。

    ……

    一个多月的时间就这么紧张地渡过了。沈家军的武器装备和训练、士气、凝聚力,都有了长足的进展。

    而沈树人的老对手也没闲着,早在九月中旬初,刘希尧的骑兵就开始沿着长江北岸的狭窄江滩平原、深入南下骚扰侦查。

    黄冈县离蕲水县直线距离六十里,蕲水县离蕲州县又是六十里,所以刘沈两家的驻军根据地,其实也就相距一百二十里而已。骑兵入境骚扰,行军还是很便捷的,堪称来去如风,一天入境,第二天就能折返。

    沈树人也按兵不动,没跟刘希尧冲突,只是适度地执行坚壁清野政策,示弱于敌。

    另一方面,沈树人也知道,这就是自己反间欺骗成功的表现,所以做戏做全套,还分拨了家族一支支援船队,按照假情报泄露的日子,到蕲水的长江口一带晃悠露了个面。

    这样一来,刘希尧就愈发信以为真了。

    又过了一天之后,随着沈树人的“军火补给船队”进入蕲水河口的黄颡口镇,准备再逆流而上进入蕲州县城时,刘希尧的部队终于发难了。

    刘希尧提前得到了情报,把部下所有骑兵,以及可以凑出坐骑快速行军的士卒,统统召集到一起,在前一天入夜时分就出发,连夜走了一个通宵急行军,赶到黄颡口镇堵截官军。

    这支骑兵部队的主将,是刘希尧的长子刘熊,刘希尧也不放心把所有骑兵交给外人。

    走之前,刘希尧还吩咐儿子:“你的骑军长途奔袭,不宜攻坚,如果可以直接杀进码头把船队劫了,那就动手。如果官军有防备,你人手不够的话,先把镇子围住就好,再把蕲水航道堵了。拖住时间,我自带大军最多晚大半天就到。”

    刘熊才二十出头,血气方刚,对父亲交办的任务并不觉得困难,意气风发就带着骑兵先走了。

    而沈树人那边,也知道自己放出的诱饵很有吸引力,已经提前悄咪咪让左子雄带着两千精兵,提前到黄颡口镇布防,还特地带了三百支西班牙斑鸠铳、一千支鸟铳和鲁密铳。

    剩下的人马,分别防守蕲水和蕲州县城,最重要的蕲州分了两千人,蕲水那边才几百正规士兵,剩下就靠百姓站城墙填防线。

    好在刘希尧第一波偷袭的目标很明确,沈树人这样的布防也没问题。

第60章 果断就会白给

    “同知大人真是神机妙算,这就勾引到刘希尧派出骑兵、先来这黄颡口镇偷袭拦截。才这点人马,咱正好给他们一个下马威,灭其先锋挫其锐气。”

    左子雄站在黄颡口镇内一座最高的警戒哨楼上,借着晨曦的微光和哨兵的指点,用望远镜朝着西北方的江滩瞭望,终于是发现了刘熊带来的流贼先锋部队。

    左子雄心中不由暗赞,这两天老六没白蹲,总算是蹲到人了。模仿佛郎机人造的望远镜,也是确实好使。

    放下望远镜后,他立刻吩咐:“让将士们赶紧列队准备好,该上墙的上墙,该堵口的堵口。但是不许喧哗,到位之后全部伏低,听令行事,违者军法从事!”

    他带来的部队,有相当一部分是沈家的精锐家丁,还有些是之前的团练老兵,战斗素养和士气纪律还是比较可靠的。

    约摸两千人的部队,很快就按指令各就各位。

    至于纯新兵蛋子,大多被留在蕲州县守城呢,也不会一下子就派出来野战。

    这次跟着左子雄来的,还有几个他带来的老部下,原本都是把总级别。

    还有一个之前沈家跑海的船长,名叫沈练,如今也充任中层军官,算是监军。他比较低调,只要左子雄没做任何对不起他家少爷的事儿,他就不会多嘴,完全听左子雄指挥。

    最后,就是那个西班牙教头皮萨罗,作为战术参谋。

    沈树人这是考虑到可能要用长枪加火枪的阵型对抗敌军骑兵,所以特地派皮萨罗来实战点拨一下。免得研究鸳鸯阵出身的左子雄,实战时有些细节注意不到。

    但这两千人的指挥权,毫无疑问是完全属于左子雄的,以防政出数门。

    此时此刻,看着左子雄把人马快速调拨到位,皮萨罗忍不住建议道:“敌人看着并不比我们少,这样示弱,不是反而会鼓励敌人进攻么。

    这镇子并无城墙,木栅土围也只能挡住南北两面,东面完全是敞开的。我倒是不怕恶战,我们西班牙人的大方阵,野战都可以阻挡骑兵冲锋,何况现在只用防守一面。

    我只是觉得,如果一开始同知大人就想好了要在这个镇子与敌人野战,为何不多派一点兵力来呢?要是有四千人,对付敌人两千左右,就更有胜算了,还能扩大战果。”

    左子雄一抬手,示意他别多嘴,注意军法:“皮萨罗先生,你的职责只是一会儿确保我执行火枪长矛方阵时,没有战术错误,其他不是你该考虑的。

    同知大人自有全局考虑。这次我军能在这儿诱敌成功,关键是刘希尧自作自受,一开始非要派细作混入我们的新兵,后来随机应变成了这样。

    如果在这黄颡口镇部署绝大多数主力,一来蕲州县城那边防务空虚,万一有个闪失。二来也容易让刘希尧警觉,意识到他一开始就中计了,而不是‘只是执行计划过程中不力’。

    我们要做的,就是同知大人给了多少兵力,就用手头的兵力把每一仗打好!再说,敌军只是看着声势不小,实际上不可能全是骑兵——我刚才都看到有骑驴的了,估计只是找点坐骑凑数赶路。”

    皮萨罗闻言,忍不住很西式地耸耸肩:

    “你们东方人就是喜欢玩阴谋诡计,敌人都中计了,难道还能让他们挨了打之后都反应不过来、意识不到自己中计了?这是天方夜谭吧。好吧,谁让你是头儿呢,我就看看这一战打完后,沈同知还能骗刘希尧多久。”

    ……

    左子雄指挥着两千士兵很快摆好阵势,对面的刘熊也是春风得意马蹄疾,根本没意识到眼前这块硬骨头有多难啃。

    昨天傍晚的时候,他父王得到日行三百里的快马探子回报,说是在蕲水下游七十里外发现了沈家的增援物资船队,然后他就火速出兵了。

    因为这段长江是逆流而上,江面还相对狭窄水流速度较快,所以下游来的船大半天时间能航行出七十里远就不错了。

    算算时间,自己通宵紧赶慢赶,应该是赶上了把船队堵截在蕲水口。

    此刻,他观望着镇子里帆影幢幢,似乎河边上确实停着不少大船,内心更是振奋,总算是逮到肥肉了。

    心情热切之下,他好歹还算有理智,用自己跟着父王多年耳濡目染学来的军事常识,观察了一下镇子的地形,很快筛选出进攻方向。

    黄州地界穷山恶水,民风彪悍,如今又兵荒马乱,所以任何小镇有土围木栅都不奇怪。

    黄颡口镇作为一个码头重镇,沿着蕲水北岸有一长溜土围,有些薄弱点上还有尖木桩夯埋在土围子上,补强防御力。

    如果不想攻打围墙,那么就只有挑选围墙两边的缺口进攻了——

    在镇子最西北角,土围靠近长江岸边的地方,有一个不足数十步的豁口。因为长江水涨落冲刷的缘故,原本的夯土都泡烂倒塌了,木桩也扎不住。

    不过这个豁口看上去不太好进攻,一来是太狭窄,兵力展不开,二来是因为江水冲刷,泥泞松软非常,万一踩上去直接陷进淤泥流沙,就算不直接淹死也会变成活靶子,还会导致后军挤上来自相践踏。

    排除这个选项后,最好的进攻点,就只剩下土围子最东端的一个大缺口——

    长江在这一段是近似南北走向,而蕲水与长江几乎垂直,自东向西注入长江。镇子东边的缺口,是蕲水来路的方向。

    小镇没财力物力像城池一样造跨河的水门城楼,加上蕲水两岸还有很多道路出入,所以那个方向上没有任何防御设施。

    “决定了,就沿蕲水河岸和河边的大路,直接杀进镇子里!把沈家的军火武器物资都抢光!”刘熊观察之后,自言自语地准备下令。

    他身边一个心腹贼将,匪号“一斗谷”的,见状忍不住劝说:

    “少主,大王可是让我们先探清虚实,若是敌军势大,可以围而不攻,等大王步军主力赶到。如今虽然看似镇中无备,但也该先试探一下。

    我听说沈家是苏州巨富,有海船数百,海上讨生活的亡命徒也不少。就算没有官军在此接应,敌军运军械的船队,也会有随船水手护航,这些人也不可小觑。”

    刘熊听了,很不满意。这个“一斗谷”原本也是一家小贼头,不过后来混不下去,被他父王“争世王”收编了,因为统帅骑兵奔袭有点本事,这次就派来帮衬。

    刘希尧想的其实是找个老江湖给儿子把关,帮儿子镀金顺便控制军队。可刘熊年轻气盛,不觉得自己需要这种叔叔辈的参谋指手画脚。

    他拿马鞭一指:“偷袭最好的时机便是佛晓,再早的话难免乱中不辨敌我,再晚的话敌人就做好准备了。如果先试探一下,还何来偷袭的突然性?

    而且就算沈家也是杀人越货的主,这些水鸭子上了岸,还不是我们西北凶顽儿郎的鱼肉!立刻全军转到镇东,集中沿着蕲水岸边那个缺口,从上游往下杀!凭高视下,可势如破竹!”

    “一斗谷”拿少主没办法,只好照办,带着军中的骑兵先行迂回。

    而刘熊则带着那些骑驮马和骑驴的“骑马步兵”,跟在一斗谷身后作为第二梯队——

    刘希尧这种贼王,老营精锐总人数不会超过五六千,骑兵就更是只有勉强一千人左右。这次凑出的两千人,有一半至少是没有战马的,只能用普通乘用马或驮畜赶路行军,真到打仗的时候还得下马打。

    刘熊的动静已经尽量小,但随着天色渐渐放亮,镇子里的人还是反应过来了。蕲水北岸、镇子东口的街道上,陆续开始出现列阵的官军。

    “沈家果然警觉!”刘熊乍一看到官军列阵,不由有些恼恨,自己的迂回还是暴露了,失去了最优的战机。

    不过,他仔细一观察,心情又好转了一些,原来他看到这些官兵穿的并不是明军正规军的服色,而是一种虽然整齐,但颜色形制都大不相同的服装,有点像跑船的人穿的。

    “这些人,应该只是沈家的家丁、水手吧?果然是给运军械的船队护航的!不是正规官军!快,机不可失,全军冲锋!”

    想到这一点后,喜出望外的刘熊拼命催逼,一斗谷麾下的骑兵也不得不发起了绝命冲锋。

    ……

    “流贼骑兵先冲上来了!长枪手保持散阵!鸟铳手分三队听号令依次上前!”

    左子雄脸色铁青,此刻也已经赶到镇子东端唯一的缺口处,亲自督战。

    他倒不是喜欢使用“三段击”或者说“叠进法”的火枪战术,而是此时此刻因地制宜没办法。

    镇子东端的这个缺口,正面宽度依然不是很大,只有蕲水北岸几十步宽的烂泥地,外加出入镇子的几条街道,还有一些镇口摊贩被撤出后空出来的场地,整个宽度也就两百步。

    他手下有一千杆火器,哪怕要分出一部分放到其他墙段上监视敌军后军,那也至少能在正面留出七八百杆枪。

    要在两百步宽的战场正面挤进七百多杆枪,一或两排绝对是挤不下的,只能自然而然用出了三段式的叠进***流开火。

    远处,一斗谷的骑兵,终于冲到了阵前一百二十步左右。

    左子雄一声令下,第一排的两百四十杆斑鸠铳,就首先开火了。

    “砰砰砰——”震天的巨响,比寻常的火枪齐射还要威猛数倍,饶是一斗谷见过大世面,也是大吃一惊。

    “官军怎么这么远就开火了?这火铳声音好响!”一斗谷压根儿反应不过来。

    这也不能怪他,他原先听到的都是北方官军的老式火器,也就装药四钱一枪。遇到这种装药一两多的大口径重型火枪,当然适应不过来。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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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姓窃明介绍:
朱树人回到了崇祯十二年,大明已然彻底病入膏肓。
自己区区一个秀才,连官都不是,用正常手段怎么来得及拯救大明?
既然如此,只好用一些非常手段了。国姓窃明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国姓窃明,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国姓窃明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