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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浙东匹夫     国姓窃明txt下载     国姓窃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61章 初战告捷

    “一斗谷”虽被沈家军的斑鸠铳巨响所震,但从贼十年的他早已看淡生死。

    本能告诉他,到了这时候,马入夹道不得回头,只有死冲到底了。

    “官军的火铳装填很慢,快冲!冲得越快越安全!”

    他身边的骑兵也都是积年陕西老贼,跟着刘希尧从老家辗转杀出来的。短暂的惊慌后,发现身边也没几个战友坠马,便激起了他们愈发的凶顽,冲锋得更加决然了。

    “看来这支骑兵是贼军精锐了,铁甲率应该不低,用霰弹才打死这么点人。”对面的左子雄放下望远镜,手心也微微见汗,却不是害怕所致,只是紧张和兴奋交织的正常生理反应。

    刚才大致扫了一眼,一阵排枪过后,只有约摸十余名骑兵坠马,还有稍多一些的战马被击伤击毙。

    两百四十根斑鸠铳用霰弹一轮齐射,加起来才有效命中三十几个目标,也就八分之一。这数字显然比之前测试的时候要低不少,左子雄很快判断出是这些骑兵披甲率比较高。

    这个判断确实没错。

    在刘希尧这种三流贼军中,普通部队只有哨总以上军官有铁札棉甲。到了老营嫡系里,可能会普及到基层军官。

    而到了最心腹的骑兵部队,连伍长都有装备。对面这一千人出头的骑兵,竟能凑出三四百副铁札棉甲,是刘希尧的老本所在。

    披甲骑兵列队冲过一百二十步(160米),所需时间也就不到三十秒。步兵则要慢上一倍,大约五十几秒。

    所以仅仅六七秒钟之后,骑兵堪堪冲到阵前百步之内,就又遭到了一轮弹雨的袭击,这次上阵的是装药四钱的鲁密铳。

    听到枪声时,一斗谷的骑兵再次慌乱了一下,显然是被官军的火力密度吓到了。

    这一轮的杀伤效果,实际上反而比前一轮还低,主要是鲁密铳的火力比斑鸠铳弱得多。

    流贼骑兵只死了不到十个,还有差不多十余人坠马,引起的慌乱和队形混杂却远比第一波还厉害。让一斗谷多花了几秒钟重整队形,甚至还不得不挥刀砍死两个掉头当逃兵的老弟兄稳住士气。

    这一拖延,至少为后续左子雄多开一排枪提供了时间。

    八十步时,第三轮枪再响,这次贼军反而没那么怕了。他们已经反应过来:官军用的是叠进法,每次用的枪都不一样,只有刚才第一次齐射的枪威力最大。

    可惜,随着官军在五十步外的第四轮齐射,流贼骑兵刚刚重建起来的胆色,很快又被打落谷底——刚才一百二十步外开火的那批斑鸠铳,已经重新装填好了弹药。

    “砰砰砰——”震天巨响再次轰鸣,彻底让一斗谷开始怀疑人生。

    “这不可能!官军重新装弹怎么会这么快!骑兵冲七十步这点时间,他就能重新开枪了?”

    这个念头在一斗谷脑中只是一闪而过,压根儿没时间多思考。

    在看到火光的那一瞬间,他已经凭着一股本能的危险嗅觉,猛一个镫里藏身,伏低身体尽量躲在战马的遮挡范围内。

    同一瞬间,他只觉露在战马外侧的那条大腿,似乎被什么东西叮了一口,凉飕飕地直接穿了过去。痛觉还未传来,耳边倒先听到了枪声——

    子弹刚出膛时的飞行速度,远比音速还快。可惜五十步的距离,只有不到0.2秒的时间差,人类神经几乎反应不过来,所以触觉和听觉几乎同时袭来。

    他的大腿外侧已经被一颗铅弹打穿了一个小洞,要不是弹丸直接穿透出去了,怕是不死也得残废。随后他的战马也一声悲嘶,翻滚着倒了下来,显然是刚才他镫里藏身时,战马帮他挡了更多弹丸。

    这一轮斑鸠铳,杀伤力着实可怕,至少毙伤了八十人之多,几乎三枪就能打死一个。

    中近距离上的霰弹火力全开,就是这么凶残。

    如果换成独头弹,哪怕枪械本身精度再高也做不到——还别不信这个邪,打过吃鸡的都知道,对付60米外的移动靶敌人,哪怕给你一把98K,打完五枪都不一定狙得中。

    弹头数量、火力密度,才是真正的王道选项。

    哀嚎终于在贼军骑兵中响彻传播,士气已然大泄。要不是乱中没人知道一斗谷已经倒下,怕是直接崩溃都有可能。

    好在这些人都从军多年,知道这时候后退只会“吃二遍苦受二茬罪”,白白多挨更多轮枪子,否则怕是直接军心崩溃都不足为奇。

    “不愧是积年悍匪,经验很丰富嘛,这时候都还脑子清楚,知道只有往前才有活路。”

    左子雄也不敢托大,吩咐第二排的鲁密铳赶紧最后放一轮抢,然后全部从甬道之间退后,让长枪兵列队迎击。

    鲁密铳放完枪后,贼军骑兵还剩三十步远,理论上还能再放一枪,可那样会导致火枪手来不及后撤、长枪兵来不及补强阵型甬道,总的来说绝对会得不偿失。

    或许只有等刺刀被发明、火枪手可以不用后退、就地上刺刀反打骑兵,这种遗憾才能彻底弥补吧。

    左子雄果断放弃了最后一枪,换取长枪队列阵列得更有余裕。

    一千人出头的贼军骑兵,被五轮打击直接毙伤了足足二百多人,只勉强剩下八百多,一头撞向了长枪阵。

    “杀!”经过一个半月训练的黄州团练兵,也爆发出了从众的勇气,神经麻木地机械捅刺着手中的长矛,许多人脑子都是一片空白。

    “我军的火铳手已经毙了那么多贼兵了!我军必胜!”

    好多人脑中不是不怕,只是被热血鼓噪激起了从众心理,觉得自己站在了强者一方,胜利者一方。这种信心,对于新兵极为重要。

    刚才短短几十秒内,敌人淋漓的鲜血,一路倒毙的尸体和战马,都强化了这种心态。

    “杀!杀!杀!”一次次双臂奋力贯刺,面对鲜血喷涌视若无睹,反而激起了一股痛打落水狗的兴奋。

    贼军骑兵的第一排,几乎全部撞在枪阵上,非死即伤,虽然也撞翻了对面百十号长枪手,却丝毫没有动摇团练兵的阵线。

    第一排的长枪手倒下,立刻有后排补上,他们或许是新兵,但他们只要知道自己站在胜利者一方,这就够了。

    华人,自古都是最喜欢从众、慕强、随大流的。

    意志不坚定的新兵尤其如此,所以必须在肉搏前先表演一场削弱、单方面残杀敌人的大戏。

    一旦新兵们内心真心以为自己是在打顺风仗、欺凌弱小,他们能爆发出来的潜力,完全不亚于精锐老兵。

    新老兵的真正差距,得在打逆风仗的时候才能体现出来。

    贼军骑兵几十个几十个的倒下,或坠马陷入步战。

    后排刘熊率领的“骑马步兵”,堪堪要赶到战场,增援一斗谷的骑兵。

    但左子雄这边刚才后撤的斑鸠铳火枪队,也已经重新做好了准备。虽然火枪不比弓箭,没法进行抛物线曲射。

    但沈家军毕竟是防守镇子,地形的优势弥补了这一缺憾。

    战场北侧的土围木栅和哨楼上,很快有斑鸠铳手开始居高临下、越过两军头顶朝着贼军后排平射开火。

    霰弹的自然散布,能让一部分下坠的弹丸,伤到百十步外的敌人后军。这种打法最稳妥,虽然会浪费掉至少一半多的弹丸,却不会误伤自己人。

    贼军只能在两军接触面上肉搏输出,沈家军却能正面扛住、立体输出,持久作战力高下立判。

    刘希尧不是没有火器,只是刘熊今天带来的骑兵部队没有火器。仓促之间后排挤不上来,也只好拿弓箭跟沈家军对射,勉强维持一下士气,显得不是在单方面挨打。

    慌乱之间,有些贼军骑兵军官随机应变,倒也想侧翼迂回、包抄摧垮沈家军阵型。

    可往左迂回的部队没走几步,就被蕲水岸边的泥泞滩涂陷住了,机动性大减,成了被动挨打的活靶子。

    有些战马甚至直接踩在泥泞的流沙坑中,失蹄把骑手甩飞出去,摔得筋断骨折。

    “少主,不能再这么打下去了!这些沈家家丁根本冲不动啊!长枪兵列得那么密集,左右还有河和土围子,骑兵没法迂回,就是白白送死!我们肯定是中计了!”

    刘熊在阵后正看得六神无主时,一斗谷被心腹亲兵扛着退了下来,哭诉着求刘熊当机立断撤退。

    一斗谷大腿侧面被浅浅地打了一个小洞,万幸子弹穿出去了,还不至于有死亡风险。

    刘熊咬紧牙关,部队的伤亡也确实可怕,再打下去怕是直接就要崩溃了。他唯一的指望就是对面士气先崩,可对面显然远远不会崩。

    “那个带兵的官军将领,到底怎么鼓舞士气的,为什么被我们的骑兵反复冲他们不会惧怕溃散!”

    他就这么一犹豫,流贼骑兵终于自行崩溃了,根本不需要等他下令撤退——哪怕再死硬的老营精锐,当死伤两三成之后,敌人还完全看不到松动迹象,崩溃再正常不过了。

    更何况,这些部队是赶了一通宵的路,急行军过来拦截的。也就拼着刚才那口气赌一把。发现官军士气高涨根本不怕他们,贼军这口气泄了,也就彻底崩了。

    “撤!快跑!”刘熊手忙脚乱,骑着马当先逃跑,先退了三四箭之地,收拢残兵搜集驮畜马匹驴子,径直往蕲水上游方向逃窜。

    左子雄唯恐有诈,倒也不敢立刻追出镇子——一旦离开镇子,到了开阔地上,左右两翼就能被敌骑迂回了,到时候他的一千长枪兵一千火枪手,能不能挡住四面八方的顽贼,就不好说了。

    稳重起见,他在贼军退出五六十步远后,才让长枪队赶紧变阵让出甬道,让火器兵分批上前放了一轮火力,两军才脱离接触。

    逃跑过程中挨的这八百枪,至少又带走了百余条贼兵性命。

    “不许追!敌军是拂晓来袭,还不知道远处有没有大队伏兵呢,等天色彻底亮一点,我派出斥候搜索完其他方向,再做定夺!让士卒们歇息喝水先,准备朝食恢复体力!”

    左子雄有条不紊地下令,安抚住了手下跃跃欲试抢功劳的冲动。

第62章 就凭你有什么资格学戚少保

    小半个时辰之后,黄颡口镇的官军,才在左子雄的整顿下,打扫干净了战场,并且让士兵们都吃过朝食、缓了口气。

    战死者也都被仓促拉到一边火化,伤员都简单处理了一下。

    一场短促而血腥的战斗下来,官军虽然以逸待劳、还有地形和火器优势,依然直接阵亡了31人,重伤47人,轻伤68人。

    所谓重伤,至少有半数是救不回来了,只能简单处理一下减轻其痛苦,还有一半也会留下点残疾。加起来就是60多人的永久性战损,占总兵力的3%。

    战损人数中,精锐的沈家家丁只占两成多,剩下七八成都是本地团练新兵。

    这一方面跟团练战斗力较差、训练仓促有关,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团练多为长枪兵,需要扛线承压,远不如火器兵安全。

    好在战果也非常丰硕,光是战后寻找尸体和敌军被抛弃的重伤员,就斩获了近四百颗首级。逃走的轻伤员就不知道有多少了。

    另外还缴获了一百三十匹完好和轻伤的马匹、二百匹驴骡和其他驮畜。

    重伤残疾的牲畜,只能是立刻宰杀,立刻煮了让士兵们大吃一顿肉。

    敌军遗留的破刀烂枪不值什么钱,倒是尸体上扒下来超过五十副铁札棉甲,简单清洗一下后,立刻就给今天立功表现好的团练兵分了。

    ……

    打扫战场,当然也会抓获敌军伤员俘虏。

    左子雄留了个心眼,让属下特别注意伤员中的贼军军官。

    属下也果然没让他失望,找到了一个因为断腿而没法跟着撤退的贼军骑兵部总。

    那部总看起来别的没什么伤,只要把一条腿截了,伤口处理干净不化脓的话,多半还能活下来,所以求生欲也比较强。

    左子雄就喜欢跟这种求生欲强的人打交道,所以他很避嫌地把监军百户沈练喊来,一起审问这个俘虏,以示自己一切决策的公心。

    他也不废话,一上来就抽出佩刀架在那部总脖子上:“你们这次来了多少人马,主将是谁?后续还有多少援军?说清楚了,立刻让军医给你清创止血,不然就宰了,你另找一个伤员问。”

    说着,左子雄一挥手,让亲兵从旁边架了另一个贼军军官过来,那贼军军官看起来已经重伤昏迷,故而说不出话来。

    左子雄反手一刀,就把那个之昏迷贼军军官剁了首级,冷冷说道:“不会说话的贼将,就没必要多受苦了。”

    断腿部总被袍泽的颈血溅了一身,从最初的震惊和呆滞中缓过来,连忙求饶:“是少主刘熊带的兵,大王……哦不刘希尧还让一斗谷带掣他。

    刘希尧已经亲点大军,从黄冈出发,今天傍晚之前绝对能赶到。你……你们这么点人,顶不住刘希尧的大军的!”

    左子雄脸色沉静:“刘希尧亲率大军?有多少人?”

    断腿部总:“刘希尧全军总有一两……两三万吧,来多少不是我能知道的。”

    左子雄倒也不苛求,知道这是实话。他一个眼神,示意下属遵守诺言,把那老实招供的贼军部总拉下去锯腿上药。

    至于锯腿清创后能不能活下来,就看造化了。

    旁边的沈练和皮萨罗,听了招供后神色也都各自不同。

    皮萨罗只是来拿高薪当教官,不是陪着做那些有白给风险的事儿的。他立刻嚷嚷道:

    “左,我们难道不应该立刻撤回蕲州县城么?只有大半个白天的时间了,刘希尧要是真带一两万人赶来,把我们围在这种只有土围和木栅栏的小镇上,只有覆灭的下场!”

    沈练毕竟是沈家多年的心腹,也是亡命徒,忠诚度更可靠些,他更担心的是全局,思索了一下之后,忍不住惋惜道:

    “早知道最后要撤回城,刚才就不该给刘熊喘息之机,该趁着他溃败衔尾追杀,说不定能多掩杀千儿八百残兵,不给他们重整旗鼓的机会。

    如今却有些难办了,刘熊和一斗谷的残部,要攻破我们守卫的黄颡口镇很难。但如果我们离开镇子,在蕲水北岸的河谷平原、开阔之地行军时,被他们骚扰,却也不易对付。”

    通过打扫战场和盘问俘虏,如今敌我战力是很明确的。

    左子雄这边折损了近百人的战力,还有一千九百人保持了很好的状态,武器装备弹药也够,还有两百人可以骑马(其中几十匹是原本带来的,军官的马匹)

    刘熊和一斗谷,应该还剩下一千三四百人,其中近半数是骑兵,其他至少也是骑马步兵,机动性有优势。

    离开了镇子的地形掩护,在开阔地带上,火枪兵和长矛兵要应对多个方向的攻击,确实有风险。

    左子雄面沉如水,对于沈练这个“监军百户”他还是保持了一定的客气,以证明自己对沈同知的部署心服口服。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会介意沈练在战术上质疑他。

    深呼吸了一口后,左子雄肃然道:

    “沈百户,这种马后炮还是打住吧。刚才拂晓时分,天色晦暗,敌情不明。不敢追击扩大战果,才是稳妥之策。

    何况我军都是步兵,还有一半新兵,就算追出去,敌军有马匹,也追不到几个人。还是向前看,想想怎么安全撤回蕲州城吧。

    既然连我们都想得到步军在河谷平原上面对灵活的骑兵会不安全,敌人也能想得到。说不定还能勾引刘熊重新壮起胆子、主动来撩拨我们。

    要是能以逸待劳顺势再痛击他们一次,最后还成功撤回城,甚至借此跟刘希尧结下深仇大恨,那才是黄州百姓之福呢——同知大人最烦的就是刘希尧不来攻城,却四野剽掠抢收秋粮。”

    沈练一听,确实是这个道理,也顺势给左子雄道歉:“如此说来,倒是标下多嘴了。不过,要靠一千九百步卒、突破一千三百骑军的围堵,行军二三十里回到县城,真有把握么?”

    左子雄想了想:“尽人事,听天命,战场岂有必胜的把握。我们就沿着蕲水北岸缓缓东行,如此南侧靠着河,不可能被敌军骑兵迂回,实际上只要防守东北西三面就好。

    古之名将,沿河摆却月阵行军、防守三面对抗骑军骚扰的战例,不胜枚举。最有名的便是宋武帝刘裕,在黄河北岸以却月阵贴岸西行,北魏骑兵以数倍之利不能破之。

    我们如今虽然不如刘裕那样有战车,学不了戚少保破鞑靼的车阵,但好歹有火器,还有些许船队,人数还比敌军多,体力也比敌军充足,应该很有希望——刘熊可是赶了一通宵路,根本没怎么睡。”

    沈练听后,立刻请命:“那不如我带领船队,沿河逆流而上,与都司水陆并进配合。我自幼跟随主人家跑海,指挥几条船还是绰绰有余的。”

    左子雄点点头:“这也行,不过你最好分出一条快船,多载体力充沛的划桨手、撑篙手,全速逆流赶回城内,给同知大人报信。

    如果手下不可靠的话,你最好还是亲自送信。陆上的信使肯定是会被敌军骑兵截杀的,唯有轻快哨船可免。大人知道了我的最新计划,才能与我们配合。”

    沈练仔细思索了一下,还真没发现手下有别的船长能稳妥干好这个差事,他只好亲自承担送信的工作,而把指挥船队托付给别人。

    他找了三十个身强力壮的水手,饱餐了一顿肉食,带上十五挺斑鸠铳,十五挺鲁密铳,确保人手一枪,还配了些自卫的弓箭,带着哨船尽量贴着蕲水南岸逆流而上。

    船上还配备了十几根长竹篙,始终保持七八个水手奋力撑篙,哨船在浅水中飞驰疾速,敌军骑兵发现不及,发现后也没法追了。

    另一边,黄颡口镇在战前其实就已经被疏散了,镇子上也没留什么财货。

    为了防止资敌、战时给刘希尧留下歇脚的地方。左子雄不得不坚壁清野,在撤出时一把火把镇子上剩下的残破建筑都烧了。

    早上缴获的那些兵器盔甲,能带走的都装上那十几条沈家的沙船。缴获的几百匹牲畜尸体,也都简单切割,尽量挑选净肉装船。

    剩下装不下的“马蝎子”、“驴蝎子”、“骡蝎子”等骨架,也没空剔干净。连同容易感染病菌、不宜囤积的动物内脏,全部扔在了镇子里。

    一把大火散尽之后,几百匹驴马骨架和内脏烤出的阵阵香气,把方圆十几里的野狗家狗、各种走兽都吸引了过来,啃骨吸髓,着实有末世般的诡异之状。

    ……

    左子雄带着一千九百士兵、两百匹马,把辎重都装在船上,水陆并进逆流而上。

    一千九百人里,还得分出一部分守在船上,所以岸上步行的也就一千五左右——他倒不是没想过全部坐船,但实在是坐不下。沈家船队本来就是来演戏的,只有十几艘。

    而且都坐船的话,如果航道浅滩处被敌人临时动手脚,也不易排除,所以水陆并进是最稳的。

    左子雄的最新动向立刻被已经往上游逃出十几里的刘熊和一斗谷察觉了。贼军骑兵的斥候看到下游镇子火光冲天、官军逆流而上,立刻飞报给少主。

    “这些贼子是想阻击咱一阵、挫了咱的锐气后,就立刻躲回县城跟主力会合?真是好算计,要是这一两千人跟守城士卒合兵一处,将来再要攻城就更难了。”

    刘熊也是有点军事常识的,立刻意识到不能让左子雄和沈树人会师。

    得罪了本少主还想走?

    不过,刚刚惨败一阵,让他没什么底气,便对着旁边临时拄上拐的一斗谷问道:“还有把握截击么?”

    一斗谷没有立刻回答,而是问了斥候一些详情、主要是左子雄部的行军部署。

    听完后,他才老成持重地说:“敌军看来军纪确实严明,竟想到布却月阵、水陆并进缓缓而退。大王的主力要赶到起码是傍晚了,如今却才巳时初刻。

    从黄颡口镇到我们这儿不过十里路,再走十五里就是蕲州县城了。如果不拖延,他们三个时辰之内肯定能走完这二十五里路回城。

    我军虽然新败,但骑兵众多,那左子雄的却月阵看似颇有法度,却没有车杖。古代背水结阵破骑,关键是有车做掩体——本朝戚少保对付鞑靼人,不也如此么?

    依我看,只要我军足够分散,知耻后勇,再利用敌军新胜后的归心似箭、骄傲自满,还是可以一战的。

    早上只是地形太狭窄,我们那么多骑兵展不开队形,不得不密集冲锋,才被散弹打得那么惨烈。这次战场很宽阔,我们一定要松散阵型、游斗骚扰,让他们散弹无用武之地!”

    一斗谷这老贼说了几条军事常识,条条都说得刘熊颇有认同感,终于重新鼓起了截击的信心。

第63章 不找个队友上去卖一下,敌人怎么肯接团

    九月二十六日,午时初刻。

    蕲水北岸,一支一千五百人规模的步兵,列着齐整而略显松散的长方形阵势,缓缓自西向东推进。

    团练把总卢大头一手拄着长枪的枪杆,另一只手把雁翎刀挎在肩上,刀鞘上还挂了一包打包好的铠甲,吭哧吭哧喘着气赶路。

    包里的铠甲不是他自己的,是一名轻伤战友的,他自己的铠甲还穿在身上呢。

    为了防备随时可能会出现的敌军袭扰,左都司要求所有没受伤的士兵都着甲行军,随时准备变阵应敌。这让行进速度进一步被拖缓,对新兵的意志力也是一个严峻的考验。

    “老大,回县城还有二十里地呢,流贼骑兵真要是在平原上包围了我们,可如何是好。你说为什么不趁着现在附近还没敌情,轻装快进呢。”

    旁边一个亲兵体力有些不支,大口大口喝着竹筒里灌的水,略显动摇地吐槽。

    “许刀疤再多嘴看我不抽你!都司的军令你怎敢质疑!现在是看着没贼军,可骑兵只要出现在天边,一盏茶的工夫就到面前了,你又要变阵又要披甲,能来得及?”

    卢大头说着,很有分寸地拿刀鞘赏了亲兵一个脑瓜崩,砸得对方一趔趄。

    他们原本都是黄颡口镇的码头力工。沈同知招募团练时,但凡履历清白身体健全的码头工人,基本上都被招进来了。

    所以今天左子雄要烧了黄颡口镇坚壁清野,阻力也就没那么大,谁让全镇壮丁都吃上了皇粮。

    卢大头是码头工人里力气最大的,当初就有几百号人跟着他混。一起从军后,沈同知也算不拘一格用人才,测试了卢大头的力气和水性后,就给了他一个把总的职务,让他很是感恩戴德。

    刚才清晨的战斗中,他所在的队伍经历了全场最激烈的近战,死了五个袍泽,他本人靠着巨力,用长枪捅死了三个流贼骑兵,长枪都折断了,只好从战死袍泽尸体上捡一根继续用。

    卢大头看得出来,弟兄们多多少少有点迷茫。胜利让大伙儿没那么怕了,但却对战术任务的安排产生了怀疑,一路上他不得不想方设法鼓舞士气。

    卢大头正在敲打许刀疤,顺便慑服其他战友,后队几匹战马奔驰而过,卢大头连忙吩咐弟兄们站好,一回头,果然看到是左都司亲自来巡视。

    看到这队长枪兵没精打采,左子雄也很是重视,勒马停了下来:

    “卢大头!为何阵型如此散漫,可是有什么难处?如果有伤兵伤势加重,就该及时上报,打仗不是靠你帮手下背铠甲,他们就会承你情的!”

    卢大头立刻站好:“回都司……没,没什么难处。标下刚才一直按您交代的,在鼓励安慰弟兄们,说刘熊已经中了同知大人的计,此番已经被打残了。就算他敢回来报复,战力也只会越来越弱。”

    左子雄点点头,这才没再说什么。

    这一切,也是他开拔前反复交代麾下各个百户、把总的,让他们趁着清晨那场胜仗,趁热打铁宣传鼓舞士气,把我军的优势明明白白跟每一个士兵说清楚。

    这样后续野战再打起来,士兵才不容易害怕。

    左子雄带兵多年,虽没系统读过兵法,却对将士们的心理想法很了然。他深知一支新的部队,最初几次上战场,信心永远是最重要的,比武器和训练还重要。

    决定胜败的关键功夫,不是在开打之后,而是在战前和战争间隙的人心鼓舞上。不但要会杀敌,还要会吹,把一颗人头的鼓舞效果吹成三颗、五颗,充分挖掘潜力。

    如果能让敌军人人都相信他们中了我军的计,也让我军人人相信敌军中了我军的计,这仗没打就已经赢了八成。

    左子雄很谨慎,没有只听卢大头一面之词,而是非常审慎地随机抽选了这一队里几个看起来士气低落的士兵,一边走一边追问,问他们为何清晨那一战敌军输的那么惨、追问他们敌军是中了同知大人什么计才败的。

    被抽到的士兵倒也没给卢大头丢脸,都一五一十答了出来,左子雄这才满意地点点头。

    他最后问到的,正是刚才被卢大头训斥的许刀疤,许刀疤似乎是对自己受伤、袍泽战死颇有些不忿,回答完之后忍不住稍稍质疑了左子雄一句:

    “都司大人!咱口口声声说贼军是中了同知大人的诱敌之计,才跑那么老远体力不支白送上来给我们杀。

    那让咱这些新兵当长枪手、扛住流贼骑兵的冲杀,给躲在后面当火枪兵的亲信家丁制造杀敌机会,也都是在同知大人的计划中了?他的计策就是拿咱的贱命去填坑?”

    这话一出,附近百十号人都竖起了耳朵,也不由有些微微骚动。

    确实,“己方将领神机妙算”是很鼓舞士气,可被当做诱饵、负责“诈败诱敌”的那部分士兵,心里可不会好受。

    正因如此,古今负责诱敌用计的部队,反而必须是最精锐的士兵,否则根本承受不了这份心理压力,哗变都有可能。

    左子雄脸色一变,他本想处罚许刀疤,但他知道此刻服众最重要,不能扩大新兵的怨气。当下一脸大公无私地说:

    “具体战术跟同知大人没关系!都是本将军随机应变的,同知大人是文曲星下凡,只要想那些大政方略就够了!

    至于士卒的任务分配,那也是根据各人天赋、体力、武艺而定的,既然定下了兵种,战时就要令行禁止!

    你们想当火铳手,那募兵考核时为何三箭都不上靶?但凡会射术,也不至于如此!既然分到了长枪手,那就好好杀敌立功,同知大人赏罚分明,将来扩军时自然会把老兵提到更重要的位置上、配给更好的武器。

    前程都是每个人自己挣来的,我军中绝无论资排辈、任人唯亲,一切凭本事说话!凭功劳说话!

    比如这位卢把总,他今天亲手捅死了三个贼军骑兵,回城后我自然会把记功簿册详细跟同知大人转陈,他如果想调去指挥火铳兵,同知大人肯定会答应!你这厮一个敌人都没伤到,也没救护战友,凭什么把你调走!”

    左子雄这番话义正词严,旁边原本有所迷茫的新兵们,慢慢回过味来,才彻底接受了现状。

    只要打得好,还是有机会换兵种、升级装备的!

    先信这第一次,回去看同知大人具体怎么兑现。

    左子雄刚刚鼓舞完士气,前军就传来阵阵惊呼,果然是上午稍作了休息后的流贼骑兵,重整旗鼓开始了迂回包抄。

    “列阵!”左子雄一声厉吼,让部队快速微调,形成了一个由西班牙大方阵变形而来的梯形阵。

    正常的西班牙方阵,在大平原上决战,是要求四面都有长枪朝外、长枪之间的甬道让火枪手上前。

    此刻因为一面靠着河,所以只要梯形,而且是三条边的形状,靠河那一面是最长的底边,不用部署人员,以稍窄些的顶边和两条腰迎敌。

    左子雄刚刚调整好阵势,刘熊的骑兵已经迂回从三个方向把他包围住了。

    刘熊自己带了三四百骑兵堵在最东边,也就是左子雄和蕲州县城之间,掐断左子雄的前进方向。

    有伤在身的一斗谷带着剩下一半骑兵,绕后到左子雄部的队尾,从西向东驱逐击尾。

    剩下六七百骑马步兵,则松散地绵延在左子雄部的正北方,分散左子雄部的注意力和防守兵力,不让左子雄留出太多堵口的预备队。

    一切做完之后,双方距离蕲州县城还有最后十三四里路,就这么僵持在那儿了。只要再稍微往东边挪上两三里,左子雄就能看到蕲州城西门的城楼,可刘熊显然不会让他轻易撤到位。

    “保持队形,继续前进!”

    左子雄等了一会儿,刘熊就这么围着,一时不进攻,就这么耗他。左子雄也只有以梯形方阵慢慢往东龟速挪移。

    保持着密集阵的状态下,部队一个时辰连五里路都未必走得到,对体力和注意力都是一个极大的消耗。

    敌骑却能仗着机动性优势,或站或坐。如果左子雄敢追出来,他们就后退,有马匹之利根本不可能追上。

    而左子雄部如果稍有松懈,对面老于兵事的一斗谷也会抓住机会,派出数十骑善于骑射的精锐,远远地隔着百余步掠阵乱放箭骚扰。

    虽然这些箭矢几乎不可能射到人,却也能让官军紧张一阵。几十人掠阵一圈,就能让数百人严阵以待消耗不少体力。

    官军以鸟铳回击,同样因为太远,铅弹根本打不中松散的游骑,半个时辰里累计只蒙到了四五枪,击毙了四五个流贼精锐骑射手。

    时间就这么耗到了午时三刻。明明已是深秋,正午的烈日依然让人烦躁。

    步兵们全副武装戒备挪动,大半个时辰里不过走了三里地,却全都大汗淋漓。

    距离蕲州只剩最后十里了,城楼也已经可以望见,左子雄的脸色却阴沉得可怕。

    “按照之前拷问俘虏的情报,最晚到申时,刘希尧的一两万大军肯定会赶到黄颡口镇,再给他一个时辰赶到这儿。

    我军最多只有两个时辰走完这十里地进城,绝对不能这么龟速密集阵型耗着。刘熊不肯贸然冲我的密集阵,那就得冒点险,让他看到点希望……”

    刺猬和豪猪卷成一团时,抱怨狼狗不来咬自己,那是很没有道理的。狼狗毕竟也不是弱智,己方没机动性还想崩掉对方一口牙,就只有让刺猬稍稍松开一点。

    “前军加速前进,让阵型松散一些,相互之间保持一步距离!看到贼军冲锋才许迎敌!不冲锋就无视他们!”左子雄一咬牙,多卖了一个破绽。

    这些操作其实都不太符合兵法,但也是没办法,太符合兵法的话,有机动力优势的敌人根本不给你硬打的机会。

    连游戏玩家都知道,当一方很有信心开团打阵地战时,对方也不傻,根本不会来接团。这时少不了要让个别队友卖一下,假装落单,敌人才会来接团。

    士兵们如蒙大赦,纷纷加快了脚步开始赶路。

    对面的刘熊和一斗谷看到官军终于开始“逃命”,也是大喜过望。他们先是保持跟进,随后刘熊和一斗谷之间也以传令骑兵互相通报了一下情况,定下了一个对策。

    “让一斗谷那边主攻!猛冲官军队尾!敌军阵型变松散,行军加快,必然无心恋战,从尾部追杀,只要冲破一点,就是全军崩溃!官军被晒了一个时辰,已经体力不支了!”

第64章 这梁子结大了,不死不休

    “砰砰砰!”熟悉的鸟铳排枪声,再次在官军阵后响起。

    激烈的喊杀声震彻云霄,负伤在身的一斗谷抖擞精神,知道胜败在此一举,也是非常卖力。

    催督手下骑兵保持松散阵型,疯狂在官军阵前逡巡,看到哪个点薄弱就奋死冲上去搏杀。

    左子雄沿河部署的这个梯形军阵,靠西边队尾那条梯形的“腰”,瞬间就承受了巨大的压力。

    火枪次第开火,杀戮着一个又一个顽贼。还有蕲水河面上几艘沈家的沙船协防,用远程火力逼走位。逼得贼军骑兵不敢太过靠近河岸,以免为侧射火力白白杀伤。

    只可惜,由于这次官军得三面设防,无法把火枪都集中到一侧,火力密度也就比清晨那一战减弱了至少三分之二——

    清晨那一场胜仗中,左子雄是有心算无心,只要防一个方向,所以在正面堆了八百杆火器。此时此刻,队尾这一侧防区,却只有两百多杆。

    数轮火枪射击,加起来只打死打伤不足一百名贼兵,剩下的敌人,很快顺利进入了肉搏,或者是在后方逡巡乱放箭。

    官军这边的长枪手,也就毫不意外地承担了比清晨那一战更大的压力。

    把总卢大头恰好负责指挥这一段防线上的近战长枪兵,他大呼酣战,手中长枪捅刺如飞,毫不留力,很快又取得了战果,把两名贼骑捅得一死一伤。

    身边的袍泽看把总如此奋勇争先,又想起刚才左都司鼓舞士气的话语,想到只要好好打,人人都有前途可以换好装备、转职,总算是奋起了比清晨时更旺盛的士气,一个个死战不退。

    “这官军有点不对劲啊,在平原上被骑兵往来冲杀蹈凌,竟然可以不乱,区区团练怎么会有如此高涨的士气?”

    对面的一斗谷也有点想不通,但箭在弦上不可能回头,这次必须死磕到底。

    “老大,官军长枪兵死战不退啊!根本就没乱,弟兄们这么冲死伤太惨了,关键河面上那些斑鸠铳还躲在船里一直从侧面偷我们!要不缓缓吧!”

    贼军付出了一定的伤亡后,一斗谷身边几个基层贼将也有些扛不住了,带着满脸鲜血找一斗谷请求战术指导。

    一斗谷凝着鹰隼一样的目光,死死盯着面前的战线观察,手指头关节都快掐到肉里了,许久之后他才厉声断喝:

    “不能松懈!你们懂什么打仗!官军虽然在后面死死顶住我们,可他们的阵型正在拉长,在脱节!他们的前军和中军刚刚被下令加速前进,后军却还没加速。

    就算现在被我们黏住、想重新变阵,也会有混乱。我们这儿黏得官军后队越死,官军腰部破绽才会更明显!坚持住!很快就会有转机的!”

    一斗谷的战场眼光还是很老辣的,他看出左子雄的队伍就像一个原本压紧了的弹簧,处处都很严密,只是移动缓慢。

    左子雄让加速之后,东边就像是弹簧的头,被拉着往前走,但弹簧的尾部却不会立刻跟上,而是有一个时间差。这个力传导的过程,就会导致弹簧变松,然后弹簧尾才会跟上。

    自己把弹簧尾咬得越死,弹簧就被扯得越松!

    仗一旦打起来,可就不再是指挥官让走就走、让停就停的。

    新兵尤其容易出现“有友军帮我们打阻击断后,我们赶紧趁机逃吧”的心态。而一旦出现,下一步就是全军崩盘。

    这,就是左子雄的死期!

    ……

    一斗谷和卢大头都在咬牙死撑,等待全局战场上出现对己方有利的变化。

    看似一斗谷这方很有希望,官军负责阻击的后军,和中军、前军之间的脱节,正在显现。很快就可以被贼军改变战术拦腰切断。

    然而,让一斗谷没想到的是,官军的中军还没脱节,最东边的前军却先发生了变故。

    亲自坐镇前军的左子雄,自开战之后,已经反复多次用西班牙望远镜确认了全局战况、敌军兵力分布。

    他也看到一斗谷那边,被贼军作为主攻方向,投入了越来越多的机动兵力。

    对方仅剩的可以灵活部署的预备队,也都被挪到了战场腰部位置,似乎随时准备侧击掐断官军、让官军首尾不能相顾。

    唯独对官军头部的拦截部队,变得越来越少,似乎都不打算拦截了——

    贼军这么选也没错,《孙子》云“饵兵勿食,归师勿遏”。在想要击溃敌人的情况下,把逃生之路让出来,才能催促敌人更专注于逃命,瓦解战心。

    如今贼军总人数比官军还少,只是士兵精锐程度、战斗意志方面远胜官军,要想全歼官军已经不太可能,还不如选择击溃然后掩杀。

    真把逃生之路堵了,逼官军跟你玩命,绝对是不智之举。

    不过,任何安排都会有弱点和破绽。刘熊这样安排,是建立在一个思维定式之上的——那就是官军绝对不可能主动出击,始终只能防守。

    这个思维定式,严格来说也不算错。

    因为官军主要是步兵,自古哪有步兵主动进攻追击骑兵的道理,想追也追不上。

    左子雄那边,原本不过数十骑,主要是军官有战马。清晨那一战也有所缴获,哪怕把军中原本有骑术和马战经验的士兵都组织起来,最多不会超过两百骑。

    一千九百人的部队,只有两百人拥有高机动性,那还主动出击个屁!

    “刘熊贼子,今日就让你知道小看我左子雄胆色的代价。”

    左子雄再三观察战场,终于下达了集结军中所有马队、准备出击的命令。

    这个要求,他战前已经跟心腹亲兵和军官们通过气了,算是今日之战的备选方案之一。

    但真到了这一刻,将士们还是稍稍有些忐忑紧张,还有怯战的。

    左子雄面色坚毅,最后训话几句:“不要怕!敌军数次中计,士气已颓,何况刘熊轻敌,觉得我军不可能反击,已经把绝大多数人马分到了别的方向。他自己的旗阵周围人马,并不会比我们多多少!

    而且这儿距离县城也就七八里地了,城内同知大人肯定在看着我们!早上我让沈练先快船回城报信,说不定同知大人已经做好了准备,会派兵接应我们!”

    连番鼓励之下,将士们总算是鼓起了勇气,他留下几个指挥火枪队的军官,和参谋皮萨罗一起留守主阵,随后就亲自带了大约一百六七十人、策马出击了。

    ……

    刘熊的本阵,至今还有三百骑左右,始终负责在官军正前方牵制监视。

    因为他的人数少,所以退得也比较远,以确保自己的安全,两军之间至少隔了一里多地。

    看到官军马队出阵,直扑而来时,刘熊满脸的不可置信。

    他下意识想暂时退却避敌锋芒,又怕旗阵移动会动摇军心士气,导致远处迂回绕后的一斗谷部、不知道这边发生了什么情况。

    就这么犹豫了十几秒,双方距离已经逼近到三百步以内,短暂的恍惚后,刘熊终于看清来敌只有己方卫队的一半左右人数。他的心情也是大起大落,重新镇定了下来。

    “这狗官是狗急跳墙了!这儿最多一百余骑,还敢冲我旗阵三百骑?儿郎们,让这些南方水鸭子知道我西北儿郎的凶残!”

    他对自己麾下这最后三百人,可是非常有信心。

    那都是父王刘希尧从陕西老家带出来的凶徒,至少跟了五六年、大浪淘沙剩下来的,才轮得到给他这个少主当亲卫。

    数秒之后,两百多步外的左子雄,看到贼军旗阵的反应,也是露出了凶悍赌命的狞笑:

    “果然这次赌对了,看到我军骑兵人少,刘熊才敢应战。否则他要是只知道跑,双方都有马,哪怕我们的马之前歇养马力的时间更久,一时怕是也不易追上。”

    两军很快冲到相距只剩百步,左子雄一挥手,下令将士们纷纷暂时减速,然后前排骑手掏出背在背上、已经提前预装好一发纸弹壳弹药的鲁密铳,直接在马背上大致瞄准,然后骑射了一轮。

    这一百六七十人的骑兵,总共也就带了五十杆鲁密铳,没敢多带。因为马背上放枪的战术左子雄之前也没大规模试过。

    骑兵很快要进入近战冲锋,又不可能排成一字横队,那样纵深就太单薄了。队伍需要多行纵深,马背上瞄准又不易,为了防止误伤自己人,就只有第一排可以开火枪。

    从绝对的火力密度来说,这点伤害根本不算什么,却胜在出其不意。

    开火的时候,双方对冲已经只剩五十步,霰弹的杀伤被发挥到了最大。

    关键是贼军也没防备,很多骑兵一下子就乱了。数十骑惨叫着栽倒在地,还有更多的战马悲嘶着失蹄把骑手甩了出去,筋断骨折,整体的冲锋势头为之一窒。

    左子雄借机重新让骑兵加速,短短五十步虽然不够重新助跑冲到全速,却也勉强够用了。

    “不要恋战,直取刘熊旗阵!杀了刘熊,我军必胜!”

    左子雄轮转如飞地挥舞着长刀,身先士卒杀进刘熊中军。

    敌人虽然人数还比他多一百人,但一开始刘熊仗着自己人多,还想侧翼包抄左子雄,以至于贼军骑兵的阵型正面更加宽阔一些。

    此刻被火枪打乱,贼骑一时无法往中间集结,竟被左子雄实现了局部战场上的优势、打出了中央突破。

    “死!”左子雄一刀剁了一个面目凶顽的陕西老贼将,回手又顺势一拖,斩杀另一名贼人,三下五除二就杀到了距离刘熊不足三十步的地方。

    刘熊内心终于升起了恐惧,再也顾不得旗阵,顾不得军心,直接拨马狂鞭往后逃窜,一边凄厉高喊:“挡住这狗官!挡住这狗官!”

    贼军中军被搅乱,彻底失去了统一指挥,有些人堵上来保护少主,顾前不顾后被官军杀败,有些则士气崩溃直接开溜了。

    而更让贼军绝望的情况很快就来了,在左子雄率军突击时,他的一举一动就已经被蕲州西门城楼上观战督战的沈树人等、用望远镜看见了。

    所以,城内早就做好了接应准备的马队,也派出了百余人第一时间出来加急——沈树人也拿不出更多家底,主要是黄州官军至今还非常缺少马匹,这玩意儿不像其他武器那么好解决,沈家砸下重金暂时也才弄到这么多。

    虽然城门距离刘熊至少有六七里路,但城中骑兵的战马都是养精蓄锐、马力充沛,为首之人居然是沈树人的表哥、新任黄冈知县张煌言。

    张煌言素有勇气,还精通骑射,即使近战武艺不行,依然有胆色带着接应人马跟左子雄加急。

    刘熊压根儿没想到官军今天一个个都那么有勇气,被逼得走投无路,只好随便挑一个方向突围。

    “放箭!”张煌言看着刘熊轻视于他,两军逼到百步之内,张煌言就带着属下一起弯弓搭箭,不管命中率如何,气势上先要压倒对方。

    贼骑有铁甲护身,对普通弓箭倒是丝毫不惧,但战马却不行。

    缠斗之中,张煌言连连猛射,用掉了大约三分之一壶箭矢,竟亲自射倒两匹贼军战马,把上面的贼人摔得头破血流。张煌言身边其他骑兵,也奋力搏杀,捅倒射翻数十敌骑。

    乱战之中,刘熊本人的战马,也不知被谁射出的流矢接连射中,仰天悲嘶把他甩下马来。

    刘熊有精良铁札棉甲护身,倒是没有受外伤,却也摔得晕头转向,脏腑受损,呕出一口老血来。

    他还没恢复神智,背后左子雄已经拍马赶到,长刀一舞,将内伤的刘熊一刀枭首。

    “贼酋已死!降者不杀!”

第65章 知其然更知其所以然

    随着左子雄突袭阵斩了刘熊,流贼骑兵很快陷入了全面崩盘。

    左子雄亲率的官军前军如狼似虎,追亡逐北,打起顺风收割仗来不要太积极。

    这一切,也都落在了城头观战的几个文官武将眼中。

    虽然战场距离城门至少还有五六里远,普通人看不真切。但沈树人身边的心腹都能轮流使用望远镜,实打实全程目睹了一场精彩的击溃战。

    看到兴奋之处,几个文官还差点儿为抢夺望远镜互相推搡起来。被沈树人喝止之后,他们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连忙转为恭喜道贺。

    “天佑我大明啊!恭喜同知大人,我军大胜!”赵云帆和顾炎武都是感慨不已,顾炎武还忍不住即兴作诗一首,歌颂此次大捷。

    “快开城门!迎左将军凯旋!”沈树人自己也掩饰不住内心的兴奋,表情都憋得有些狰狞了。

    他想过左子雄能胜,这也在他的计划之中,自从诱敌计策成功的那一刻,胜利就是大概率事件。他只是没想到,左子雄能随机应变用这样的方式来取胜,赢得这么漂亮。

    在城楼上摩拳擦掌地等了小半个时辰后,完成了追击的明军终于陆续集结完毕,来到蕲州西门外集结。城门立刻打开,迎接王师凯旋。

    沈树人出于谨慎,倒是没有下城楼,但是已经让人在城楼上摆下了酒水,请所有参战军官上楼,他亲自给众人敬酒勉励。

    “左将军真是勇冠三军,我军都没有成建制的骑兵,你最后竟敢如此突施奇兵、出敌不意,以寡击众,一战功成。

    来,请满饮此觞。本官定会上奏朝廷,先把黄州团练转为正式卫所,待再击退刘希尧后,便表奏你升任游击。”

    沈树人也不藏着掖着,当着众人的面,就把给左子雄议赏的草案说了。

    众人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因为副将、参将以下的武官升迁,本就是兵部武选司即可核定。

    如今是战时,为了响应迅速,督师在外的兵部尚书杨阁老,可是随身把武选司的一些办事机构带在身边的。

    黄州这边的基层武将立了功,都不用报到北京,只要去襄阳杨阁老那审批一下,就能走战时简易程序升迁,连省都不用出,最后再把结果送到北京备案即可。

    左子雄听了,也知道同知大人对他非常看重,极力美言,这样的升赏,已经很不错了。

    他如今这个都司看起来级别不低,比之前的千户算是越级升迁,可毕竟是团练的都司,实际地位也就跟正规卫所的守备差不多。

    团练转为正式卫所后,都司的地位也相当于高了半级。将来再升游击,不但待遇提升,还能有离开卫所防区、配合友军越境追击敌军的权力了。

    “末将谢大人赏识!实在愧不敢当!”左子雄连忙道谢。

    沈树人意气风发:“有什么不敢当的,先统计一下此战战果吧,说说斩获俘虏多少。”

    左子雄也拿不出具体数据,毕竟才刚打扫战场,还在统计数据,折腾了好一会儿,下面的军官才报上来:

    “禀同知,此战又毙伤贼军七百余人,俘虏六百余人,连带今日清晨之战歼敌四百余人,伤敌数不明,最终预计贼军只剩三四百骑溃散逃窜。斩杀贼将刘熊,另有贼将一斗谷在贼军前军覆灭后、率残部逃亡。”

    沈树人大致算了一下,这几个数字加起来应该都超过两千了,但考虑到“伤敌”是可以重复的,倒也正常。

    毕竟从没规定一个伤兵两场战斗只能受一次伤,而且轻伤员也可以被俘虏,数字还会叠加。

    沈树人摸清情况后,略一分析,便喜上眉梢:

    “能斩杀刘熊,实是意外之喜,战前我根本没敢指望。今日之战,我原本就不担心,以逸待劳有心算无心,取胜是应该的。

    我所虑者,只是刘希尧那一万多主力赶到后,不敢攻城,又祸害四野,烧杀掳掠,抢割成熟秋粮。我原先还设计了不少后手计谋,就是为了随机应变,到时候想办法吸引住刘希尧。现在有了杀子之仇,这事儿倒更简单了。

    我们绝对有把握逼着刘希尧被血海深仇所激、不顾一切来攻城,对我黄州各县的破坏,也能尽量降低——对了,你们应该已经拷问过俘虏,刘希尧的主力什么时候会到?”

    左子雄应声回答:“说是今日傍晚便能赶到黄颡口镇,如果再加急行军到蕲州县城,应该是深夜了。”

    沈树人点点头:“那就不可能是今天来攻城了,你们赶紧休整,城防自有城内的驻守将士操心。明日,最晚后日,说不定便有攻城血战了。

    来人,立刻摆宴,给所有此战将士们酒肉管够!再取银子来,本官要犒赏伤员、抚恤战死。”

    左子雄生性警觉,提醒道:“大人,刘希尧深入敌后远来,流贼又一贯缺乏攻城武器,真要攻城,少不得也要施展些诡计,还是提早提防为是。”

    沈树人一摆手:“放心,这个我自有打算,会小心的,今晚只要做好本分就够。”

    说完后,城内很快煮肉做饭,犒赏三军。

    今日之战,一上午就得了几百匹死去的牲畜,割了大块好肉,两千士兵一顿也吃不完,那就接着吃。只有酒水是从苏州远途贩运来的。

    古代缺乏食物保鲜技术,除非是晒成肉干或者烟熏。参战士兵们体力消耗巨大,敞开了吃每人平均能塞下三四斤肉食。剩下的部分也雨露均沾,给今天守城的士兵和官吏都每人分了一两斤,趁新鲜多吃一点。

    沈树人亲自陪着一个个百户询问过去,深入士兵了解情况,跟士兵们吃一样的马肉驴肉,丝毫没有锦衣玉食苏州首富的架子。

    ……

    吃喝到一半,己方战损也统计上来了。今日清晨之战且不必说,永久性战损不过六十余人,轻伤也才七八十。

    但刚才城外那一战的损失,数字还是出乎了沈树人的意料,最终居然直接战死了一百多人,轻重伤相加有两三百,累计死伤达到了四百人之巨!

    两战加起来,永久性战损达到了二百余人,这支部队百分之十几的战力就这么永远消失了。

    沈树人端着酒杯,很是诧异,问起负责统计损失的把总卢大头:“刚才下午城外那一战,左都司明明占尽优势,怎么最后死了那么多?

    我军不过是团练,死伤十分之一怕是就会士气动摇,而且这个直接战死人数比例也太高了,死一个对应伤三个都不到,绝对不是胜仗该有的表现。”

    卢大头只是码头工人出身,原先没有机会拜见过同知大人,此刻被同知大人当面垂询,他也是紧张不已,跪下痛哭:

    “都是属下等无能,没有顶住一斗谷的拼命冲杀,左都司的前军主动出击追击刘熊后不久,另一边负责阻击一斗谷的后军就动摇了,被一斗谷掩杀,要不是左都司斩了刘熊让贼军全军崩溃,我军的后军怕是也凶多吉少——

    属下只是一名把总,负责指挥我们后军的千总,都在阻击一斗谷时被敌军乱箭攒射重伤,可见当时之惨烈,这才轮到属下来向大人述职。”

    沈树人听了,内心也是微微后怕,看来战场瞬息万变,从来都是随时会有凶险。

    胜败往往在一念之间,有时候己方重点进攻的那一翼如果没有尽快击溃对面的敌军,那己方薄弱承压的那一侧,就有可能被先行突破。

    只是官军的后军当时距离城门至少还有十里地,比较远,望远镜也看不清,压根儿不知道那处次要战场上发生了什么。

    沈树人酒也有点醒了,把卢大头等当时在后军的军官,以及左子雄,都召集到一起,亲自开检讨。

    左子雄之前也大致听说后军今日死伤比较惨,但大胜之下也没太多精力分心关切,一直在应付同知大人呢。直到同知大人亲自过问,他才跟着来复盘当时的情况。

    只听卢大头惨兮兮地回忆:“我们的后军当时被一斗谷猛攻,本就士气有些松动,后来发现左都司的前军杀出去了,前军与我们脱节越来越严重,士气就愈发动摇了。

    一斗谷很是刁钻,注意到这一点后,分出一部分兵力侧击猛冲,想要把我们后军截断,血战之中,有一些士卒率先顶不住,往后跳河逃亡,试图攀船避战,结果后军就被敌人分割了。

    幸好此时前军已经分出胜负,左都司斩了刘熊,一斗谷不得不溃散,被我们黏住的那部分敌军也因此撤退不及被俘。”

    卢大头也不懂兵法,没读过书,说得没头没脑的,好在沈树人敏锐,仔细咂摸了一下,抓住了一个要点:后军被截断,是因为填防线的部队中,有人跳河逃亡!

    沈树人摸了摸胡渣子,转向左子雄,叹道:“我刚才远远看着就觉得不对劲,一时还说不出来,现在总算是想通了——左都司,你为了对抗敌军骑兵袭扰、并保持行军,摆的是模仿刘裕破北魏的却月阵吧?”

    左子雄脸色羞赧:“差不多吧,没有车杖可用,末将微微调整,摆了个介于佛郎机方阵和刘裕却月阵之间的梯形阵。”

    沈树人摇摇头:“阵型没问题,可关键是你为何把船队靠近河岸、火力支援岸上守军呢。这种做法,其实是有些危险的。

    有船只支援、让火铳手可以好整以暇慢慢装弹开火,确实可以提升火力。但己方沙船靠得那么近,让岸上士兵看到‘只要跳河游几十步远就能逃离战场危险’的希望,士兵们一旦动摇,就可能不愿死战到底了。

    韩信当年也背水结阵,神髓在于‘置之死地而后生,投之亡地而后存’,有船接应,那就不是死地了,你用的是纪律尚不严明的新兵,这样太冒险!

    以后记得,背水结阵如果要配船,必须是百战之师、意志坚定的老兵,这样才能以火力最大化为优先。如果士气军纪不够,宁可不要这点火力支援,也要激发士卒死战之心。”

    左子雄听完,这才冷汗直冒,意识到自己终究是读书不够,对人心的分析揣摩也不够。虽然打仗不少,也听了古代名将的作战典故,最终却学了个似是而非。

    幸好今天的敌人也不是很强,而自己的勇武突阵斩将解决了终极问题,才把那些小瑕疵掩盖了。

    “同知大人神机妙算,读兵法知其然又知其所以然,末将只学了个徒有其形,实不能及!”左子雄心悦诚服地下拜。

    沈树人一摆手:“过去的事情就别说了,今日之战虽是大胜,却也要严明军法。去查查,下午那一战,后军是谁率先弃守跳河的,让幸存士卒互相指认一下,必须严惩!”

第66章 无能狂怒

    半个时辰之后。

    庆功宴的高潮已经过去,大部分士兵都已酒酣耳热、饱餐驴马。

    沈树人吩咐的军纪彻查,也已经有了眉目。

    下午那场作战的最后阶段、逃脱阵线跳河逃跑的士兵,都被抓了出来。

    其中谁最先带头逃跑、还乱喊动摇军心的,也都在士兵们的相互指认中,得以明确。

    沈树人手扶佩剑的剑柄,昂然肃立,来回巡视着这些逃兵。他脸上看不出怒意,却愈发让这些士兵胆寒,不知道会有什么军法在等待他们。

    巡视一圈后,沈树人在一个断了四根手指、右掌包扎处至今还在不断往外渗血的士兵面前停下:

    “你叫许刀疤?下午就是你第一个返身逃跑跳河的?亏你还是军中队率,比普通士卒还没种!左子雄,这种罪过,按军法当如何?”

    左子雄面无表情地一顿首:“当斩……”

    沈树人一挥手:“来人,把这懦夫拖下去砍了!其他跳河士兵每人二十军棍、编入戴罪营,下次战斗负责先登,表现好才得赦免!”

    许刀疤闻言,瞳孔剧烈缩放了几下,旁边的逃兵却是如蒙大赦。

    “同知大人,我知罪,给个戴罪立功的机会吧!老大,救我啊,我只是一时糊涂。”

    许刀疤情急之下,跟沈树人也谈不上条件,说了一半只好又拉着把总卢大头帮着说情。

    卢大头今日杀了好几个敌兵,还负了点伤,算是有点功劳。他们原先都在黄颡口镇混生活,认识多年,不忍看许刀疤被杀,跪下求道:

    “大人!念在他初犯,给个机会吧?属下愿用今日杀敌之功,换他不死。听说刘希尧的大军不日就要来攻城,让许刀疤在城头死战,也好过死在自己人手上。”

    沈树人森然道:“饶过他?那谁来饶那些因他逃跑而战死的勇士!本官从不滥罚,刚才已彻查清楚。当时许刀疤左右相邻的那两队,其队率都战死了!就是因为侧翼被暴露,遭到了敌人围攻!

    普通士兵胆气不足,初次上阵,从众退却,还可以免死。但带头动摇军心的,非杀不可!速速斩迄报来,另外抚恤他左右两翼战死的那两个队率家属一百两!”

    “姓沈的我日你先人!你的亲兵家丁就能躲在船上放冷枪,让咱这些码头苦力帮你顶在前面!老子不服!”

    许刀疤知道自己必死无疑,也激起了凶性,他本就是个光棍滚刀肉,也没家人可连累,索性骂个痛快,还想作势扑上来。

    沈树人武艺不佳,好歹反应还行,立刻抽出佩剑乱挥逼开对方走位。旁边左子雄眼明手快,抽出雁翎刀利落两刀,挑断了许刀疤一手一脚经脉。

    沈树人松了口气,弃了不便斩首的佩剑,接过左子雄的雁翎刀,这才一刀把许刀疤剁了,严明军法。

    这还是沈树人穿越至今,第一次手刃活人,内心微微有点紧张,好歹是完成了动作,整个人精气神也愈发坚毅了一两分。

    砍完之后,沈树人才指着尸体审慎追问:“他这四根手指,是下午试图跳河爬船的时候,被船上的军官剁的么?”

    左子雄已经查问过,连忙回答:

    “听说确是如此,是沈练沈百户属下的一名把总剁的,沈百户回来送信前留了个心眼,关照了他的下属。说是一旦开战,让水手以火铳支援,但不得接纳逃兵,必须雷霆震慑。

    当时这许刀疤被剁了四指,其余逃兵震怖,就没敢再上船。此事都是属下不明兵法,画虎类犬所致,请大人责罚。”

    沈树人一挥手:“责罚就免了,天下有谁能穷究兵法?都是在打仗中慢慢历练的。这次把你的赏金免了,但该表奏你升官还是要升。

    还有其他诸官兵,你们也都听好了,战死者每人抚恤三十两,受伤者酌情而定,斩获与俘虏敌人的赏十两。队伍中没有出现逃兵、全师死战到底的,各级军官另有加赏。

    那些当长枪兵、有杀敌战果的,或是负伤死战不退的,都统计上来,下次扩军或是升级武备时,可以优先分配新的武器铠甲。

    因当逃兵而死伤的,褫夺抚恤。因队友逃亡而死伤的,将逃亡队友被褫夺的奖赏,分给死战不退者——有谁不服!”

    干净利落几句话,赏罚分明,交代得清清楚楚,再加上刚才沈树人亲手剁了许刀疤立的威,全军上下都心悦诚服。

    黄州府库里根本拿不出那么多银子,沈树人之前吃大户弄来的也不够花,所以最后肯定是要沈家贴钱。

    大明朝到了这步田地,还有自己倒贴钱做官的好官,足以让将士们珍惜。

    “这同知大人也不光是文曲星、文弱书生呐,竟能对军法如此赏罚清晰,纪律严明。”

    “这许刀疤真是自己找死,我听他抱怨过好几次不想当长枪兵,最后果然是三心二意,带崩了队伍,活该被斩!

    同知大人如此赏罚分明,必然守信,咱只要再好好表现,等刘希尧退却,就能换好装备了。”

    将士们议论纷纷,不管怎么说士气和军纪都抬升了一大截,团练新兵的精气神也不一样了。

    赏罚讨论的最后,沈树人把自家家丁出身的沈练单独叫来,勉励了几句,夸他有读书,知道背水结阵关键在于不留退路、制造真正的死地,等击退刘希尧后,考虑升他为千总。

    犒赏结束后,将士们都已疲惫至极,纷纷回去休息,各自倒头便睡。

    左子雄强撑着精神,怕沈同知懈怠,最后抓住一个机会,提醒道:

    “大人,听说张献忠一脉的各路流贼,遇到缺乏攻城武器、又非要攻打城池不可时,往往会设法骗开城门,或是找内奸里应外合。末将虽无法预料敌人具体会如何施为,但还是该引起重视,早做提防。”

    沈树人轻轻点了点头:“这些我都知道,其实今天你们回城的时候,我就已经有认真盘查了。这几天,但凡有军民进出城,都要严加确认身份,外松内紧,便能不变应万变。”

    左子雄看他胸有成竹,便没再多嘴,也回去睡了。

    ……

    沈树人所料不差,当天晚上,刚带着大军赶到黄颡口镇的刘希尧,果然是勃然狂怒。

    不管刘希尧出兵前是怎么个计划,都被他彻底抛在了脑后。

    现在他只想攻破蕲州县、屠城劫掠泄愤。

    唯一成年的亲生儿子被杀,这对于一位流贼军阀而言,打击不可谓不重。

    “熊儿!为父对天发誓,一定会为你报仇的!沈树人,我要把你碎尸万段!不,是把苏州沈家统统碎尸万段!

    来人,给我把这个镇子先屠了!鸡犬不留!这些狗官贱民竟敢抵抗我争世王的天兵,全都给我死!给熊二陪葬!”

    刘希尧气得找到啥砸啥,发泄了好一阵,旁边一个惴惴不安的部将,才敢过来报信:

    “大……大王,末将已经遵你旨意,把这镇子重新烧了一遍。不过官军撤走的时候,似乎已经坚壁清野,先烧过一遍了,实在找不到几个人杀……能找到的都杀了。”

    说着,那部将让人抬上来几十颗人头。

    其实镇子上的镇民早就被疏散了,青壮也都有被募兵为官军。如今留下来的,都是些想要趁火打劫和捡破烂的街溜子,偏偏运气不好被刘希尧的大军撞见,稀里糊涂丢了性命。

    刘希尧像踢皮球一样踹了几个人头解解气,这才稍稍冷静了些,立刻下令:“全军远来疲惫,今天天色已晚,就歇息一夜。不过明天就要立刻准备攻城!

    还有,一斗谷那厮呢?亏我还跟他称兄道弟,当年他的人马被打散了,我还收留他。让他保护熊二都保护不好,怕不是没脸回来见我了吧。”

    听到大王的命令,部将无不面面相觑。

    最后有个勉强算读过几天书的狗头军师牛子全,壮着胆子提醒:“大王,我军远来,并无攻城器械,仓促之间如何攻城?只怕是白白折损儿郎性命,切不可因怒兴师啊!

    何况如今正是秋收,我们原本挑这个时机起兵,图的就是因粮于敌。就算沈树人笼城死守,我们也可以随处就食。只要我们把大军分散出去,抢割粮食,用不了多久沈树人就会坐不住,出城应战的。否则这个冬天他就得饿死!”

    刘希尧大怒:“放屁!这些狗官能饿死?天下的狗官和大户人家,哪个不是囤积上够吃好几年的粮食!每到荒年饿死的都是穷人!这些狗官还趁机拿粮食骗取穷人仅剩的田呢!

    若是平时,抢些钱粮掠些壮丁也就罢了,这次我要的是沈狗官的项上人头!为熊儿报仇!”

    牛子全被骂,也唯有沉默应对。大王这次的诉求很明确,不是要抢东西、打胜仗,是专盯着沈树人的狗命,这就没办法绕过攻城了。

    如果沈树人爱民如子,他确实有可能被牛子全设想的各种残民以逞的手段、逼出来野战。

    但问题是牛子全不知道沈树人是个什么样的人,他以常理度之,显然会觉得沈树人不会在乎普通贫民百姓的死活。

    绝大多数狗官,都是不在乎百姓的。

    牛子全心烦意乱之中,也只好尽量想办法攒局,绞尽脑汁之后,他又想出一条计策:“大王,就算非攻城不可,强攻也是不可能的——

    大王,您上次不是还往蕲州派过细作、想借着沈狗官募兵,混进黄州团练么。记得那次虽然失败了,可还有细作逃了回来,好像还联络上过蕲州当地不服沈树人的豪绅。这次只能想办法再派人进城联络内应骗城门了。

    若是此计不行,再想别的办法吧,不过动作一定要快,我军已经抵达黄颡口镇的消息,肯定很快就会被沈狗官知道。这计策一两日内就得下手。”

    刘希尧见手下给了方案,这才气顺了些:“一切你自去安排!我只要沈狗官的狗头祭奠熊儿!”

第67章 当初放出去的长线,终于有钓到大鱼的时候

    刘希尧把派出细作、收买内应尝试骗城门的事儿,都交给了狗头军师牛子全处置。

    为了确保计策可行,他给了牛子全非常大的授权,基本上可以随意调动军中士卒,也可以随意烧杀掳掠,不必再请示。

    牛子全本就是个落第秀才,因为仇恨科举不公转而仇恨整个社会,这种人一旦得权,杀人放火起来自然不会有任何顾忌收敛,一切以达到目的为准,可以不择手段。

    蕲州周边原本处于观望状态、不肯进城避战的百姓,很快就遭了殃。

    ……

    次日清晨,蕲州县衙。

    沈树人非常勤政,一大早就起床视事,草草吃过早膳后,就打算立刻上城墙巡视四门,提点防务。

    不过,他早膳才刚刚吃了一半,就看到下属赵云帆火急火燎地冲进来。

    “大人!大事不好!听说那刘希尧昨天半夜赶到后,因为丧子之痛,狂性大发,因为一时无法攻城,放出风声来说是要屠尽蕲县。

    从黄颡口镇开始,沿途过来已经有一座镇子、两乡七八处村落,被流贼屠戮一空!这些流贼竟完全连民心都不要了!

    大早上短短一刻钟内,西城门外已经陆续来了好几拨从蕲水下游溯流逃难而来的百姓。之前天色昏暗,在西门值守的沈练、卢大头不敢擅自开门,火急请示了左都司。左都司也觉得兹事体大,又上报了,请同知大人定夺!”

    沈树人眉头一挑:“城下挤了多少人?刘希尧的军队在哪儿?我军可有派斥候出城实时盯着敌军动向?城头的瞭望手有看到敌情么?”

    赵云帆不谙军务,一时答不上这些细节,唯有哑口无言。

    沈树人恨铁不成钢地摇摇头,转而追问:“那左子雄呢?他自己怎么不来报!”

    赵云帆:“左都司第一时间上城楼弹压了,他怕卢大头等新募团练军官碍于乡里之情,胡乱开门,这才亲自去坐镇,以防不测。”

    沈树人也唯有叹息一声:“罢了,我也亲自上城。”

    ……

    半炷香之后,沈树人就策马赶到西门,看到城外拥堵的被驱赶百姓,已经超过了千人规模。

    沈树人火急火燎找到左子雄,把刚才那几个问题又问了一遍,得到了肯定的答复,说是方圆十几里内还没瞭望到流贼大军出没,他这才当机立断下令:

    “立刻开城门,不过进城之后的百姓不许乱走,要集中接受检查。时间仓促,为防意外,行李也不许带进城,以免夹带兵器,推车的百姓也不许在车上装任何包裹。

    另外,让嗓门大的士卒喊话,宣扬官府的政策,凡是今日逃难进城的百姓,官府在后续围城阶段都会舍粥接济,不会不管他们的,所以不用担心丢下包裹饿死。宣传之后,还有敢反抗者,以流贼细作论处!”

    “末将遵令!”左子雄得了准信,立刻雷厉风行执行了命令,一边让士兵喊话一边开门放人。

    不过两盏茶的工夫,挤在城门口那些看起来惨兮兮的百姓就都放进来了。

    整个过程中,城楼上的将士都很紧张,唯恐远处忽然出现刘希尧的大军,但直到最后也没出现,大家这才松了口气。

    关上城门后,给百姓粗略搜身检查是否有携带兵器,又花费了一些时间。期间还真就搜出一些百姓带了菜刀、镰刀之属,还有些士兵试图收缴百姓扁担锄头的,差点起了冲突。

    还好沈树人在现场,当机立断宣布农具和镰刀可以不收缴,让百姓们自觉上报,才勉强弹压了下去。一番折腾之后,起码也抓了百十个不服管或是舍不得财物的刺头。

    此刻,沈树人的幕僚和县里其他官员也都赶到了现场,看到这一切,幕僚顾炎武首先有些不忍,过来问道:

    “大人,难道这些带了菜刀、镰刀不愿交出的百姓,便是刘希尧的细作了么?刘希尧此番入寇,挑的时间恰好是秋收之前。

    这些之前不愿逃回城内的百姓,说不定只是舍不得即将收割的庄稼,怕被流贼糟蹋抢了。如今不得不入城避难,随身带把镰刀,或许是想战后赶紧回去收割。这么短的兵器,在阵战之中应该毫无威胁。”

    沈树人脸色平静地说:“我知道,刘希尧如果真派了细作,却没有趁机让大军压上来,那他的细作肯定都很沉得住气,不会是这种我军收个镰刀都会争辩反抗两句的刺头。

    但我必须这么做,这样仔细搜完之后,再允许百姓解散,他们才会放松警惕。如果一开始就放,真正有细作的话,反而会觉得太轻易蒙混过关了,说不定有诈呢。”

    顾炎武心悦诚服:“倒是我多虑了,原来大人早就想到了。”

    顾炎武闭嘴后,另一边的张煌言又道:“可是,如果刘希尧的细作都没带兵器,也没趁乱抢门,就算混进城里,后续他们又该如何发难呢?”

    沈树人摸着胡渣子沉吟:“暂时不清楚,不过敌不动我不动,只要守好了城门,随时警惕,就能以不变应万变。

    昨晚我就已经吩咐下去,为了防止敌军趁乱诈门,在北门和东门内临时挖了半环状的壕沟,还要把沟里挖出来的土夯堆到沟内侧。这虽然比不得瓮城的防御力,但也不是敌人一下子能冲开的,这就等于又上了一道保障。”

    蕲州县不是什么重要城池,在黄州各县里规模和防御力也就勉强排进前三,次于府治黄冈县和鄱阳湖口的黄梅县。

    这样的县城,当然只有简单的夯土城墙,不可能有包石料,更不可能有瓮城。正常情况下城门被突破后,敌军直接就能沿着主街一直杀到城中心。

    沈树人也没能力临时修筑外瓮城,却能在不让敌人警觉的情况下,在城门内侧临时挖一个起到简易内瓮城的长墙。

    这事儿是昨晚左子雄回师后,沈树人才安排的,别人也都还不知道。

    张煌言听了,这才松了口气,随后又好奇:“原来另外两门已经修了堑壕土围,那就不怕了——可为何反而在东门和北门如此施为?这西门面对蕲水河口,才是敌军沿着长江推进至此的主攻方向吧?”

    沈树人智珠在握地一笑:“流贼没有重型攻城武器,要仓促破城就只能靠骗骗,强攻我们是不怕的。我在西门驻扎重兵,敌军细作想发难也会被扑灭,刘希尧肯定也会想到这一点,所以他肯定不会选最便于他进军的城门来偷。”

    沈树人宣布让进城逃难百姓解散后,依然保持外松内紧的状态,把这些百姓分群安置,还分出士兵看管长期盯住。

    忙活了半天,到了大约这天午后,就在沈树人严密排查,准备找清楚贼军细作的破绽时,转机终于来了。

    几个细作似乎是暴露了,沈树人提前下过命令,让下属发现细作就上报,所以左子雄立刻就把人送到他这儿亲自审问。

    一看到细作,沈树人也颇有些诧异,其中居然有一个半月前被他放回去的那个反间细作刘三。

    “大人,我是被逼的,今日我也不是被官军抓住的,是我发现大人守备森严,必然能胜刘希尧,主动来投诚的!”刘三一见到他,也是磕头如捣蒜,立刻表明心迹。

    沈树人不由乐了:“都一个半月了,你居然没能跑掉?还给刘希尧卖命呢?”

    刘三苦着脸哭诉:“小的回去之后,因为按大人您吩咐的说了,结果被刘希尧看重,盯得很紧,在营中没机会当逃兵。

    本想趁这次出军、刘希尧把人马放出去烧杀抢掠时,趁乱逃了,没想到刘希尧急怒攻心,非要破城,让人想方设法诈门,还想联络那不存在的内应,可坑苦了我。

    我见大人神机妙算,能斩杀刘熊、歼灭刘希尧骑兵,这守卫法度还如此严谨,知道刘希尧必然不能成事,愿投大人效犬马之劳!”

    刘三竹筒倒豆子一样全说了,一个人只要当过一次叛徒,再想二进宫当叛徒就没那么多心理障碍了。

    这种反复无常明哲保身的小人,沈树人以后也不可能真的重用,但这次对付刘希尧却是可以当卫生纸一样临时用用。

    “你倒是老实,居然直接承认是看我防守法度严谨,才来投的。说说吧,刘希尧让你们怎么做。”沈树人不屑地说。

    刘三继续磕头澄清:“小的只是不敢欺瞒大人,实话实说而已。如果大人守卫法度不严谨,小的也不敢与大人为敌的,只会想办法直接当逃兵,也不会帮刘希尧抢门的。

    刘希尧似乎让部将另外翻山迂回,要去东门攻打,还让我们从西门跟着灾民混进城,别带武器,别引起怀疑,等解散之后,再想办法拿到武器。并且联络城内跟大人有仇的豪绅家族内应——

    可大人您知道,那些豪绅内应本就是小的上次按您的吩咐捏造出来哄骗求饶的,根本不存在呐!小的怎么可能为刘希尧做那种九死一生的事儿。

    按刘希尧的说法,傍晚时分东门外也会有一些被杀掠驱赶的百姓,会涌过来请求进城,到时候让我们拿了兵器,趁着开门时混进人群从背后掩杀守门士卒,并且在城内放火。迂回到城东的部队就会突然从远处杀出,趁乱抢门。”

    沈树人点点头,转向旁边候命的左子雄:“听见了没?傍晚时分,如果东门开了,让我们自己的人在门内放一把火。但是记住了,要提前跟各门军官说清楚,让他们看到东门起火时别怕。”

    左子雄抱拳:“末将遵令。”

第68章 一枪一个小盆友

    一整个白天,就在众人的神经紧绷中渡过了,将士们仔细戒备,却什么都没等到——至少到下午申时初刻,都还没发现异常。

    直到申时过半,负责防守蕲州西门的沈练,才观察到城外有敌人的大军,第一次出现在城楼上瞭望手的视野内。

    敌人规模庞大,看着至少有上万,不过行进却很稳扎稳打,还拖着辎重车队,到了离城不足十里的时候,才停下似乎是准备扎营。

    营地并未彻底扎好,就有不少士兵重新列队,还扛着少量似乎是飞梯的简易器械,朝着城池逼来,也不知是不是想阻止试探性进攻。

    与此同时,城池的东侧和南北两侧,却是非常安静。

    东侧是官军控制区的腹地,刘希尧的贼军按说没那么容易绕后。而南北两侧同样也不适合攻城。

    南侧濒临蕲水,有河流阻隔,城墙到河岸的距离,只有区区半箭之地,想进入这一地区列阵,肯定会一路上持续遭到城头火力的压制。

    北侧则是朝着山坡,地形崎岖,同样无法展开大军。蕲水本就是大别山区一条被两道山脊夹逼形成的河流,河谷平原宽度并不大,塞下一座县城已经很拥挤了。

    此时此刻,沈树人正在东门的城楼上,一个人躲在守将的房间里,焦急等待最终结果的揭晓。

    虽然双面细作刘三投诚了,可敌人会不会真的从城东诈门,不到最后揭晓的那一刻,都不能掉以轻心。

    说不定流贼内部的狗头军师,也有两把刷子呢?说不定这些细作,是自己都不知真相的死间呢?

    西门那边率先出现敌军的消息,随着张煌言的通报,也传到了沈树人耳中。

    张煌言说完,还不无忧虑地说:“会不会有诈?怎么城东这边被驱赶想进城的百姓,还没出现?西城的大军却先出现了?”

    沈树人紧紧抓着椅子的扶手:“未必,静观其变就是,说不定这只是刘希尧想演得更逼真。让各部做好本分就行”

    张煌言这才没再质疑,不过他对表弟太了解了,随便扫了一眼,就观察到沈树人情绪比较低落,似乎刚才眼眶还有些湿润,他不由关心道:

    “怎么了?之前设伏歼灭刘熊时,也没见你这么担心。还是有别的烦心事?”

    沈树人叹了口气:“没什么,出了这个屋子,别多嘴,免得动摇军心。上午定计的时候,因为太忙了,我还没空瞎想。如今一个人静了那么久,忽然有点内疚。

    天地良心,我之前就有预感,流贼会选择细作诈门的办法攻城,但还是没想到刘希尧会这么丧心病狂,对无辜百姓大加屠戮。

    要是知道的话,我肯定会宣扬让更多百姓提前进城避难、进一步坚壁清野的。这些流贼,往年还号称要杀富户分余粮,还颇有些贫苦之人被他们蛊惑,我总觉得张献忠手下不会对穷人胡乱下手才是。”

    沈树人说的是真心话,人智尤有尽头,他只是因为历史书上看过张献忠系流贼惯用细作骗门,所以想到了这一层。

    但刘希尧具体会怎么骗、居然会乱杀平民制造混乱浑水摸鱼,他是真没法先知。

    张煌言倒是微微一愣,最近他看到的表弟,都是一个冷血精密、思维天才的存在,完全没想到沈树人也有人性感性的一面。

    看来是怕动摇军心,一个人宅着等结果时,才有这种反省。

    他也连忙安慰:“这种事情谁能想到,这不是你的错,只能说杀子之仇,让刘希尧变得愈发丧心病狂。他这么做,也是自绝于百姓,以往我们还担心穷人被他蛊惑,一时短视。

    如今他这般大开杀戒,消息通过早上躲进城的百姓口口相传,如今城中人人害怕,都说他要屠城,已经是跟官军彻底同仇敌忾了,有数万百姓肯担土丢石助战,何愁城池不能守住!”

    两人正聊着,东城门外远处的地平线上,终于也出现了异常。数以百计的百姓村民忽然出现,惨叫奔逃,不一会儿就到了近前。

    不少人杂乱高呼,说是有小股征集粮草的流贼人马翻山越过了蕲州县城,到东边沿河的几个乡村烧杀抢粮。这些百姓都是受难而逃,想要进城躲避。

    东城门内,经过一天的抢修,已经挖好了一条半圆形的堑壕,还有堑壕后面的土墙,形成了一个简易的“内瓮城”。

    有了万全的准备,加上城内的细作已经被提前大部抓住了,左子雄当然敢让守门士兵按计划开门。

    数百上千的流民渐渐涌入,很快被堵在城门内的“内瓮城”中,官军只留下一两个小口子,让这些百姓抛下随身之物、经过简单检查后进城。其中部分“百姓”看到这阵仗,已经脸色微变。

    便在此时,东城门内大约一两个街口处,忽然数处火焰腾起,似是有几座房子被烧了,烟柱很快腾空而起,数里之外都清晰可见。

    “快关城门!所有进城百姓不许乱动!”左子雄立刻大声喝令,内瓮城土墙后的士兵也都严阵以待。

    与此同时,东门外不远处的大别山山坡上,忽然就有百十成群的贼兵冲了下来,很快汇成一股洪流,朝着城门冲来。

    被堵在内瓮城里的百姓一时慌乱,其中不少人趁乱掏出刀来,朝着官军冲杀而去,还有几个朝着城门杀去,想要斩断绞索、杀死试图关门的官兵。

    “没通过检查的百姓立刻趴下!不趴下的以夺门细作论处!不许靠近城门,我们要开火了!”左子雄大声厉喝,这时也顾不得细细甄别了,只能先用这招粗略筛选。

    刚说完,官军对对着那些从人群中试图冲向城门的人开火的,用的还都是霰弹,近距离居高临下一顿输出,立刻把城门内侧杀成了一片修罗屠场,好几十个想冲过来的人都被当场活活打死。

    内瓮城土围墙里那些人,如果不卧倒,或者还试图往围墙冲击的,也都会遭到攒射。但只要乖乖趴下,就不会有事。

    个别吓傻了没趴下的,但只要原地不动、远离城门和围墙缺口,也没人会瞄准他们射击,但是否会被霰弹流弹击中,就要看运气了。战争就是这么残酷,只能尽量避免无辜伤亡,却不可能完全做到。

    还有一些聪明的百姓,为了取信于官军,慌乱中把衣服都全部脱掉了,什么东西都不拿,以示自己完全没有夹带,然后冲过包围圈的缺口。官军倒也没有为难,数百人很快成功疏散出去。

    流贼细作的这一番折腾,似乎也起到了一些效果,城门的绞索似乎真被砍断了,也没足够的人手能冲到门下把门顶上。就这么耽误了不过半盏茶的工夫,门外的流贼部队已经冲到近前了。

    ……

    这支流贼偏师,正是刘希尧的狗头军师牛子全亲自率领的。这次刘希尧讨伐沈树人,一共出兵一万五千人,先头部队两千已经覆灭了,都是骑兵和骑马步兵,后续主力还有一万三。

    这一万三里,一万人被刘希尧留在了城西,准备佯攻演戏吸引官军注意力。三千人的偏师,就被牛子全带着翻山迂回到城东,想趁着诈门一拥而入。

    大部队要趁夜不动声色地翻越蕲州周边的大别山余脉、绕到城东,是非常困难的,所以不能带太多人,三千人已是极限。

    即使是目前这点规模,昨晚为了半夜翻山,牛子全都白白摔死了好几十个士兵,为的就是摸黑确保行动的隐蔽性,不让官军知道已经有流贼出现在城东,好让官军对东门的管理不至于太严格。

    另外,牛子全毕竟只是军师,不是什么猛将,直接带兵战术指挥的水平还是不太行,所以他还找来了逃回去的贼将一斗谷负责具体的指挥——

    一斗谷也是昨天半夜回去找到牛子全的。他因为兵败没保护好少主,怕大王震怒要杀他问罪,所以一开始没敢收拢残兵回去谢罪,而是先偷偷找牛子全说情。

    一斗谷把这次出兵抢到的全部值钱财物都孝敬了牛子全,才让牛子全卖力帮他说和,说如今大战在即正在用人之际,希望刘希尧给一斗谷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

    确认刘希尧暂时忍住了杀人的怒火,一斗谷这才敢正式露面复命,然后就被刘希尧派给了这个相对危险的任务。

    此时此刻,看到城门终于在混乱中被打开、一时没法关上,一斗谷奋勇当先,策马冲在最前面一群人里,极为凶悍地杀了进来。

    他知道,只有夺下了城门,进入巷战,为今日的破城立下首功,大王才会彻底赦免他保护其子不力的过错。

    “杀狗官!屠城分钱粮了!”汹涌的贼军顺利冲进了城门。

    但下一秒钟,当一斗谷看到由浅壕和矮墙组成的简易内瓮城时,他立刻觉得手足冰凉,一股恐惧不由自主地升起。

    “砰砰砰!”又一阵不绝于耳的连绵火枪声响起,堵在门口的贼军瞬间血肉横飞,惨嚎连天。

    今天这伙贼军,可不比昨天那些骑兵精锐——昨天的骑兵,至少能凑出三成以上的着甲率,今天这些士兵,十个都未必有一个能穿防霰弹的铁札棉甲。

    偏偏城门口的队形还密集,被喷子连番狂喷根本没处躲,连瞄准都省了。

    每一轮的枪声,都是上百条人命被密集收割。一斗谷都没撑到第三轮排枪,就被直接击毙当场。

    他后面的牛子全,倒是多张了个心眼,并没有随着前军入城。

    听到门内火枪大作、一群群堵在门口,他也暗道不妙,准备拨马回头。

    可惜,此时此刻他也已经进入了城头火枪和弓箭的覆盖范围,城头分出了一部分火枪手,专负责对城墙外的敌人射击。

    牛子全是少数攻城步兵中骑着马的,当然受到了重点照顾,转身没逃几步,也被一枪击毙。

第69章 降者不杀,朝廷优待俘虏

    “放下兵器!降者不杀!”

    随着火枪的声音慢慢变少,箭矢攒射也渐渐稀疏,蕲州东门内那个简易的“内瓮城”空间,已经被枕籍的尸体所堆砌。

    剩下靠躲在战友尸堆里躲避铅弹的流贼士兵,也彻底被打得精神崩溃,麻木呆滞地瑟瑟发抖,做不出任何反抗。

    见局势彻底被控制,左子雄也让士兵们喊出了劝降的口号,然后开始打扫战场。还真别说,场内还没被打死的士兵还真不少。

    随便翻检一下就有一些吓傻了或者是装死的士兵被翻出来,然后捆绑俘虏。

    重伤哀嚎、眼见活不了的伤员,也有官兵送他们上路,结束他们的痛苦。

    沈树人原本倒也没想大开杀戒,因为他觉得这些毕竟都是汉人,是大明子民的内部争斗,不能像对鞑子那样残忍,能收编改造的还是要收编改造。

    但沈树人低估了城内团练兵的仇恨——今天可不同往日,刘希尧这次来,为了报仇骗门,可是不顾民心,对城外那么多乡村展开了屠戮劫掠。

    团练兵都是本地人,尤其是那些农户良家子出身的兵源,多多少少有亲人在城外,现在亲人被流贼劫掠杀害,士兵们的愤怒根本阻挡不住。

    在沈树人的劝阻下,他们才勉强做到“见到重伤员才补刀”,已经是很克制了。

    经此一事,沈树人也对自己的流贼观有了新的认识:这是汉人内斗不假,但以后是否优待改编,还要看具体每家流贼的性质。如果是肆意屠杀无辜百姓的,那肯定要相对严惩。

    说到底,有些流贼宣扬的是杀富户抢钱,可大明乱了这么多年,北方哪还剩那么多富户被抢?打下一个城,富户太少不够解决钱粮呢?还能像天启年间那样“不忘初心”?

    社会总资源不够,生产力太低下,再加上天灾人祸,说什么都是白搭。

    沈树人内心天人交战的同时,左子雄那边,经过短暂的清扫之后,已经大致知道此战的战果了。

    牛子全带来的三千诈城士兵,至少折损了一大半,其中进入城门后、被直接击毙和重伤补刀的,就有七八百之数。城墙外估计还有三四百具被射杀的尸体。

    城内最后投降和轻伤被俘虏的,各有三五百人。最后大约有近千人的后队没来得及进城,溃败后直接逃散了。

    不过,因为拷问俘虏得知一斗谷和牛子全都死在乱军中,左子雄完全可以判断,逃散的上千人群龙无首,估计也不会回去跟刘希尧会合。

    官军的厉害,已经让这部分人吓破了胆,没人想再去赌第二次命。

    最多就是逃进蕲州以东的山里抢劫点粮食暂时躲起来,所以后续的战斗中,不用太担心这部分力量直接加入战场。

    等正面战场结束后,只要沈树人能取胜,再来招降这部分人应该也不难。

    左子雄简单汇报了一下战果,沈树人也很满意,让将士们稍微喝了口水,随后就吩咐他们再接再厉:

    “左都司,没时间多歇了,就当辛苦一下,赶紧带着火器队全部去西城吧。沈练和卢大头那边还在打呢。刘希尧那边看到城中火起,定然是觉得他的细作在东门这边诈门成功了。如今攻打阵凶呢,你拿上一斗谷的首级,亲自去增援,打崩刘希尧士气才好。”

    左子雄得令,匆匆把一皮囊水吨吨吨灌完,立刻上马带着火器队穿城赶路。

    ……

    与此同时,蕲州西门。

    黄昏的余晖下,刘希尧部还在不顾伤亡,奋勇猛攻。

    蕲州城本就是沿着蕲水北岸建造的,要配合河谷地势,加上南侧有蕲水掩护,城墙可以节省成本修差一点,所以城池的形状东西长南北短,东西门之间至少有六七里地。

    刘希尧刚才看到城内火起,还隐约听到远处千军万马喊杀的嘈杂,却听不分明细节,当然就以为是牛子全和一斗谷诈门得手、城内已经彻底大乱。

    所以,他也立刻展开了对西门这边的进攻——完全不攻是不可能的,他战前也有搜集过敌军的情报,知道沈树人有一个满编的团练卫所,人数应该不比牛子全绕后的那部分人马少。

    即使骗开城门,陷入巷战,如果沈树人的部队全力压到牛子全一侧,人数相当牛子全也未必能完胜。

    这时候,西门这边猛攻牵制官军兵力、进一步动摇官军信心,就显得非常重要了。

    刘希尧也是不惜代价,明明只有几十架临时用竹竿拼接而成的飞梯,外加三根用整棵大树砍出来的撞木,完全没有其他攻城器械,他也敢让士兵们以此进攻。

    飞梯纷纷搭上城头,在少量火铳的掩护下,立刻开始蚁附登城。

    城头的沈练和卢大头也算沉稳,只是在最初乍一听到流贼方面也有火铳时,微微有些惊讶,但很快就恢复过来了——

    前天的战斗中,流贼都是骑兵为主,长途快速奔袭而来,所以没有携带火器。这次刘希尧的主力,可是慢慢走行军来的,带的装备比较全面。

    到了崇祯十三年,各部流贼和官军都已经打了很久了,那些老贼头多多少少有缴获官军的火铳。

    李自成张献忠罗汝才这三大顶级贼头,甚至连大炮都有了,还能用大炮轰城门城墙呢。

    刘希尧这边还算是穷的,一万人的主力,火器也就不到二百杆。

    流贼放第一排枪的时候,把城头守军吓得微微慌乱,但随后官军们发现貌似没什么人被没打到,又逐渐恢复了勇气。

    流贼的火器,显然弹药制式跟明军用来打清军的火器是一样的,甚至可以说就是从明军边军那儿缴来的。

    而清军的铁札棉甲着甲率非常高,那种铠甲对霰弹的防御效果奇佳。

    导致明军自天启后期开始,标准备弹里霰弹的比例越来越少,独头弹比例越来越高,戚继光时代留下的霰弹打倭寇传统基本上消失了。

    流贼缴了对付清军的火枪,直接拿来用,却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没想到“对付轻甲无甲目标霰弹威力也够了,火力密度却能增强数倍”这个简单的道理,顿时就跟沈树人的部队产生了明显的对比反差。

    双方火铳互射之下,城头守军个个都是用霰弹,居高临下对下面猬集蚁附的人堆效果拔群,压根儿瞄都不用瞄,很快把流贼打得死伤惨重。

    刘希尧虽觉得不对劲,也不敢泄劲,依然疯狂催督。

    可惜飞梯上的士兵根本形不成有效的持续兵力输送。被霰弹火枪近距离侧射横扫一枪,起码能有三四个士兵排着队往下掉。

    侥幸活着冲上城头的,最多也就两三个人,随后就发现后面的战友断档了,要不优势临近的友军飞梯直接被官军的滚木礌石砸断了。这些人也很快在卢大头带队扑救堵漏的过程中被斩。

    “大王,不能再打了!死伤太惨重了!这有点不对劲啊!官军在西门明明只有几百人,怎么还守得这么顽强,看起来士气丝毫没有受挫,是不是东边牛子全那边被击退了啊?”

    连续好几个部将哭丧着脸,甚至有督战时被霰弹扫中面庞、满脸是血的,都来刘希尧这儿请求收兵。

    不到一刻钟的猛攻,已经好几百条弟兄的人命交代在城墙下了,还有更多伤员哀嚎着逃回来或被拉回来。流贼一方的全局士气都因此受到了影响。

    刘希尧却还不放弃:“不行,继续给我猛攻!我今天誓要给熊儿报仇!再派人翻山绕城,去西边看看情况如何!牛子全怎么回事,就算没顺利得手,也该主动派斥候来报。都一刻钟了,脚程快的斥候翻山六七里地早就该赶到了!”

    “大王!真不能打了!就算将士们还肯用命,这飞梯已经被砸断二十几根了呀,那么多人堵在剩下的一半飞梯上,那就是官军火铳手的活靶子!

    官军的火铳手比我们剩下的飞梯数量多十倍都不止!十个人瞄一架梯子轮流放枪,咱就是在让儿郎们白白送死!”

    还有个别部将忠心,仗着自己有情面,还在那苦苦劝说。却被刘希尧一刀鞘砸在脸上,把他扇了个趔趄,显然是刘希尧已经赌得红了眼,彻底输不起了。

    这一坚持,至少又是上千人的伤亡为代价。

    刘希尧派出斥候翻山绕城去东边探查,又过了半刻钟多,斥候倒是没回来,却等到了城头的官军援军。原来是左子雄带着上千名援兵,终于从东门赶来了。

    左子雄原本想按同知大人的吩咐,立刻喊话鼓噪,再把一斗谷的人头丢下墙去,打击流贼的军心士气。

    但他看到卢大头和沈练一个带短兵队,一个带火器队,居然把这座门守得非常好,一点危险都没有,左子雄也随机应变,稍稍调整了计划。

    “同知大人让我立刻鼓噪退敌,那是基于‘沈练和卢大头可能守不住’的考虑,现在既然打得好,敌人还急红了眼,那不如趁机再多杀伤一些,等敌人崩溃退走时,再喊话打击士气也不迟。”

    左子雄这么想着,也就只让人狠狠放枪放箭,却闷声不吭。最后还是刘希尧军实在扛不住又变蒙了两倍的火力,被打得彻底懵逼、多丢下数百具尸体,这才彻底崩溃。

    左子雄等流贼正式崩溃,这才把一斗谷的人头往下一丢,全军大喊:

    “刘贼洗干净脖子等死吧!你又中了我家同知大人的计了!一斗谷牛子全都已经被我家大人杀了!流贼将士听着!杀刘希尧首级来献者赦免前罪!还能给一个守备官职做!”

第70章 必欲烹而翁,幸分我一杯羹

    “你们不是说沈狗官只是个酸腐文人!光会掉书袋子从来没打过仗!我等打了半辈子仗,居然输在这种货色手上,以后遇到其他营的弟兄,还有什么脸抬头做人!”

    撤回大营之后,刘希尧越想越气,悲从中来,忍不住连喝了好几壶从附近富户处抢来的酒,又痛骂了全部属下,才算把气给压顺了。

    静下来之后,他忍不住手指插着凌乱的头发,一阵乱挠,颓然地问:“我军还剩多少弟兄?”

    旁边一个名叫刘三刀、被刘希尧收为义子的部将,心惊胆战地回答:“父王,还有……八千余人吧,不过能拿兵器继续作战的,最多六千多,起码有一千多弟兄受了伤。

    今日之战,实在是沈狗官太狡猾了,要不是官军几次吊着我们胃口,让我军误以为再加把劲就能克尽全功,也不至于不上不下缠斗那么久,死伤那么惨,唉。”

    正常的古代战争,尤其还是流贼,伤亡十分之一肯定就撤了,将领也弹压不住的。

    今天这一战,光是直接战死的就有上千人,还有差不多数量的重伤员,无法跟着撤退,只能留给官军打扫战场,导致流贼一方总的永久性损失超过了两千人。

    能打那么久、打得那么坚决,全都是刘希尧自己造成的。他反复鼓舞士气,让全军将士误判“再撑一撑就能荣华富贵,现在放弃则前功尽弃白死”。

    如同一个先尝过甜头、随后慢慢输红眼的赌徒,被对手精妙的心理账户设计,逐步勾引加注,最后混到这步田地。

    刘希尧脸色铁青,大帐里沉默得可怕,没人敢建议下一步的作战计划,唯恐决策失误后将来又被迁怒,也有些则是担心被大王猜忌——

    沈狗官今天在大军败退时,可是让人在城头喊了不少离间的话,这时候谁要是太积极,可不是好事。

    刘希尧虽不读书,人情世故和驭下之术还是懂点的,也能从大家的沉默中察觉出异样。

    他知道这时候不能较真,否则军队连败非得哗变不可。沉吟再三后,刘希尧很有担当地说:

    “罢了,胜败乃兵家常事,今日之败,主要错在本王,你们不用担心。本王也想明白了,如今只剩这六千余生力军,再想攻城是绝不可能了。

    如今我们只剩两条路,要么灰溜溜收兵回去,要么就逼敌人出城野战!本王不是不体恤下情的人,也不会让儿郎们白白送死!所以,这几日想办法逼敌出城野战,如果做不到,就撤军吧!”

    “父王/大王英明!”众部将纷纷松了口气,暗忖大王虽然犯了错,最后关头倒是还有点担当。

    这水平至少比那些爱面子、杀自己人甩锅的袁绍型领导强。

    “大王,那当如何逼迫沈狗官出城野战呢?他的兵力最多也就我军一半,有城不守,不太可能吧?”一个部将谨慎地提醒,显然是更倾向于抢一把后撤走,连尝试都不想尝试了。

    刘希尧内心颇有些悲哀,他意识到,自己这样表态后,下属肯定不会群策群力、主动想办法整活了。这个办法只能他自己想。

    拉着下属们足足聊了很久、说了不少其他流贼往年的经验后,刘希尧总算勉强憋出一个招:

    “不如我们一边抢割粮食,做好搜刮后撤退的准备。另一方面,深入黄州南部各县、绕开坚城,专门找百姓查问本地官宦世家。

    把那些有在朝中做高官的人、在黄州的家属,哪怕稍微沾亲带故也好,都抓来杀了!至少是威胁要杀!以此为人质,逼迫沈树人出战!如果他实在不吃这一套,也就算了。”

    刘希尧刚说完,几个部将面面相觑,还没反应过来,唯有他的义子刘三刀倒是觉得可行,连忙拍马屁:

    “妙啊!父王这一招,深得八大王的老辣!当年八大王攻合肥、凤阳不下,想让崇祯杀了安庐巡抚、凤阳总督,不就是靠挖崇祯老儿的凤阳祖坟么!

    后来八大王屡试不爽,每次想要杀地方守臣、又攻不下城,就想办法杀来不及进城避难的周边朝中重臣家属。

    如此一来,狗皇帝狗官那不辨是非的朝廷,定然会迁怒于地方官保护朝中要员家属不力、怯战避战,说不定将来能借狗皇帝的手,把沈狗官砍了问罪!”

    张献忠系流贼,在逼迫官军决战、遇到官军一方不肯应战时,就想办法杀藩王、挖坟、杀阁老在地方上的家属,然后让地方官畏罪不得不战,这招已经用过好几次了。

    历史上张献忠在崇祯八年靠这招弄死安庐巡抚凤阳总督,崇祯十四年再靠陷藩害死杨嗣昌。

    刘希尧本人此前倒是没用过这些手段,但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么?所以他联想到模仿张献忠,也就再正常不过了。

    众将内心顿时又升起了希望,决定最后赌一把,做两手准备,一边收割粮食准备闪人,一边最后逼战一把。

    反正攻城是不可能去攻城了,士气已经低落成这个鸟样,再攻城就是找死。

    ……

    流贼一方的计策倒是定下了,此后几日,也就一切按计划实施。

    可惜,到了实施阶段,总有各种各样的困难冒出来。

    比如,黄州这地方本来就穷山恶水,是大别山区里的僻壤,压根儿没出什么读书种子,也没见哪位朝中阁老、尚书、侍郎是黄州籍贯的,想杀点有分量的人质来逼沈树人畏罪迫战,操作性实在不太好。

    找不到朝中重臣的嫡系家属,刘希尧只好退求其次,找点儿朝中重臣的旁支亲属。

    可最后找来找去,只找到了一些小角色。

    三天之后,刘三刀大致摸排祸害了一圈,回来禀报:“父王,孩儿已经把附近三个县搜遍了,发动穷人指认官宦子弟。

    最后只找到了湖广兵备佥事袁继咸的一些旁支亲族,还有对岸武昌左良玉两个小妾的家人——这两个小妾还未必是左良玉身边最受宠的,只是因为左良玉移镇武昌后新纳的,所以家属才在本地。

    另外找到的几家人质,就更不值钱的,也多半是巡抚、侍郎一级的官员的小妾家属,情况跟左良玉家一样,实在找不到重要人物。”

    高官的正妻那都是大家族联姻的,很少出现在穷乡僻壤。小妾就没讲究了,哪儿都可能有有。

    刘希尧也是无奈:“罢了,把这几家统统绑了,明日一早送去蕲州县西门,让几个嗓门大的对城内喊话,如果沈狗官不肯出城应战,咱就把这些人当众剁了。

    放出话去说这些人是因沈狗官所害而死!让袁继咸左良玉都恨死沈狗官!在狗皇帝面前弹劾他避战!不能保护地方!”

    刘三刀听令后,微微还有些忌惮,提醒道:

    “父王,袁继咸如今是没牙的老虎,尚且不用怕他恨上我们。那左良玉可是狠辣之辈,听坊间说他现在避战,只是因为想威胁朝廷、逼着朝廷重用他的恩主。

    这次我们要是把他两个小妾的家族全灭族了,他狠沈狗官之余,怕是更恨我们吧?要是真惹得这个阎王下狠力、过江剿我们可怎么办?”

    刘希尧一听,后脖颈还真就觉得一凉,确实,沈狗官不过是文官,他得罪得起,左良玉那阎王可不好惹。其骄悍根本不是皇帝节制得住的,已经隐隐然有养寇自重、割据当军阀的趋势。

    如此末世,皇帝好得罪,军阀可得罪不起呐。

    “那到时候就只把左良玉小妾的族人绑到城门口吓吓沈狗官!沈狗官要是答应我们的约战,我们就把人放了。要是不答应……那就只把袁继咸的旁支族人杀光,左良玉的留下!”

    只杀文官家属,不杀军阀家属,那就不会拉仇恨了。

    狗文官顶个屁用,得罪再多也不怕报复,尽管得罪!

    ……

    次日已是十月初三,距离那天的蕲州攻城战,已经过去了整整五天。

    沈树人在城内,看刘希尧一直按兵不动,还当他只是在继续打造重型攻城器械、治疗伤兵、积蓄力量憋大招呢。

    这天,终于看到刘希尧的部队出阵来到城下,也着实装模作样准备了一些攻城武器,然后绑了一群百姓出来,挨个儿跪在城墙下两百步远的地方。

    随后,刘希尧军的骂阵手就开始喊话:“城上狗官听着!这是从黄梅县抓来的袁继咸袁道台的家属!这些是蕲水县抓来的左良玉夫人的家属!

    沈树人!你要是有种,就出城与我家大王决一死战!要是没种,这些人都是你害死的!到时候让袁道台和左良玉恨你入骨!让姚侍郎程尚书在狗皇帝面前弹劾你!到时候不用我杀,狗皇帝自会杀你!”

    刘希尧出现的那一刻,城头就已经如临大敌,左子雄亲自率领部队在城楼上督战,其他几个最近表现不错的军官,甚至包括张煌言,也都在场。

    听了这么不要脸的话,左子雄也是怒不可遏:“卑鄙!太不要脸了!刘希尧,这种下三滥的手段亏你用得出来!”

    可惜左子雄没有决策权,他也只能急急忙忙让人去请沈树人来。

    过了大约半刻钟,沈树人才从县衙赶到城楼,大致了解了一下情况,然后让下属递给他一个刚刚准备好的纸筒扩音器(不插电,只是靠形状聚拢声音)

    “刘希尧,是男人就别藏头露尾,敢喊话就站出来——我就是沈树人。你不敢出阵与我答话,你就是太监养的!”

    即使有加持,沈树人的声音还是不太够,明军这边也有好几个骂阵手帮着一起用纸筒扩音器喊。

    对面的流贼军队一阵起哄,显然从没听过文官跟流贼大王说话这般粗鄙的。

    刘希尧今天本就是来挑战,当然不能怂,当下他也策马越众而出,只是不敢走进城头火铳和弓弩的有效射程,大约隔了两三百步,通过一群骂阵手转述交谈:

    “沈狗官!不想被你的狗朝廷问罪,就出城与我野战!你要是没做好准备,我们约个日子也行!你杀害我儿,这笔账我跟你算定了!”

    沈树人哈哈大笑:“你这招也就对付对付那些腐儒,对我没用。项羽找刘邦单挑,把太公吕雉架锅上,都不能让刘邦露头,你这点算个屁!

    袁继咸左良玉的家人死不死关我屁事!老子本来就跟他们不对付,老子朝中靠山硬得很,有杨阁老保我,我还怕他们弹劾?!必欲烹尔翁,幸分我一杯羹!”

第71章 鸡的最高境界是呆若木鸡

    万众瞩目之下,沈树人当着两军将士,说出如此高论,着实让刘希尧目瞪口呆,一时不知道如何应对。

    这世上的读书人,怎么还有这么不要脸的?关键是如此不在乎道德名声的人,他怎么读四书五经考上两榜进士的?

    遇到这么个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对手,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

    惊讶过后,便是被羞辱的愤怒,刘希尧根本忍不住,直接亲自抄起刀来,反手就剁了被五花大绑在旁边的、袁继咸道台的一个远房侄儿。

    人质颈血飙起一尺来高,溅得刘希尧面目狰狞,手上不停又去砍第二个。要不是他才一个人,狂怒之下也没想到命令士兵们砍,这好几排人质怕是都要瞬间命丧当场。

    幸好他的部将纷纷求情,义子刘三刀也攀住他肩膀,低声提醒道:

    “父王不可鲁莽啊,昨儿可是说好了,有些人质杀不得!咱要威胁沈树人,每天杀几个,钝刀割肉坏他名声也就是了,犯不着一次性把把柄都用光!”

    刘希尧这才冷静了些,收住刀对着城头怒吼:

    “沈狗官!别以为你这招好使!项羽要脸,老子可不要脸!说杀就杀!今天先杀两成祭祭刀!回头我就让士卒四处宣扬你的跋扈恶名!剩下的寄到明后日再杀!杀到你出来应战为之!”

    最后这几句,纯粹也就是撂狠话,发现杀人质没用后,刘希尧也犯不着真杀光,不然就是给自己徒然多树敌。

    ……

    看着贼军退去,城头将士们表情愈发悲愤,士气又高涨了几分。

    沈树人看在眼里,暗暗满意,知道军心可用。

    左子雄这些武将没什么心眼,只是表示了对沈同知的绝对支持,还暗示“如果大人要我们出城野战,我们一定奋勇用命”。

    沈树人当然劝住了他们,说不可因怒兴兵。

    打与不打,只能纯粹从军事角度考虑,要对将士们的性命负责,不该被盘外因素干扰。

    这个表态,自然让他更加赢得了军心。

    很多士兵都感动不已,尤其是那些有点见识、知道当今皇帝有多坑、多容易因为要人被杀而迁怒于地方守臣。他们最清楚,同知大人实际上扛下了多少压力。

    送走武官后,沈树人身边只剩下赵云帆、张煌言和顾炎武等文人。

    赵云帆是和他私交相对最差的,忍不住借机出言提醒:

    “大人,刚才所言,虽然暂时喝退了刘希尧,可终究有些违碍。以后还是别随口提刘邦的例子了,就算是要说明我军立场,也能换些措辞。那些朝中大臣的亲戚,在黄州地界上被流贼抓去杀了,终归对您政绩不利。”

    沈树人却不以为意:“我这是事急从权,为了军事上的利益。当初刘邦如果不这么说,选择跟项羽单挑,难道就能改善局面了么?只会白白牺牲,什么都救不了。

    何况,两军阵前,都是些无文武夫,空口无凭,谁还会拿今天的事儿嚼舌不成?刘希尧想坏我名声,朝廷需要信么?

    就算看我不顺眼的人听到流贼转述后信了,还挑拨离间。只要我们众口一词,都说没听见,那那些举告我的人,就是陷害忠良、为流贼喉舌!我倒要看看,这蕲州县城里,有几个不要脸的敢不识好歹。”

    沈树人完全不担心,如今都崇祯十三年十月了,就算将来闹出麻烦,怎么也得半年之后,而且这种嘴皮官司也不可能扯得清楚。

    他甚至巴不得将来朝廷派锦衣卫来查问,那他正好看一看,黄州地界上有多少人不跟他一条心,到时候彻底肉身肃清就是了。

    他的手下,应该慢慢习惯,为了大家的利益,在一些事情上不得不事急从权、为上官遮掩。

    赵云帆也算有些阅历,稍一琢磨就明白同知大人这是在拉拢小集团利益了,如今这等末世,这种想法倒也谈不上异志,比如隔壁左良玉不也如此么。

    在场三人,也就他相对而言关系最疏远,他当然要识趣一点。很快他就找借口打了几句哈哈,表示自己还有些公务没忙完,闪了。

    ……

    赵云帆和顾炎武走了之后,只剩表哥张煌言一人留下,似乎还有几句话想说。

    张煌言是带兵打过仗的,跟那些纯文官不同。他组织了一下措辞,劝道:

    “表弟,你真不打算追击刘希尧?朝廷派你来当黄州同知,本就是让你收复黄州全境,这刘希尧是迟早要打的。

    如果放他回去,就算无法快速募兵恢复实力,但至少将来我们打上门去,就得由我军承受攻城方的不利了。如今他精锐丧失大半,人数虽多而不足惧!

    我军又士气高涨,哪怕兵力不到敌人一半,也可以一战!你我都是熟读兵书史书的,依我之见,今日之形势,与骑劫攻齐何其相似!

    昔骑劫代乐毅,在即墨城外将齐军俘虏皆处劓刑(割鼻),还刨齐人祖坟,以威吓齐军。可结果呢?只是引来齐军愈发同仇敌忾,愿为田单死战,以火牛阵尽灭燕军。

    如今刘希尧倒行逆施,在城外劫持人质滥杀无辜,还烧杀掳掠,残暴远过骑劫,军心可用啊!”

    沈树人闻言,总算露出几分欣慰的笑容:“你们三人之中,唯有表哥你算是文武全才,不错,这一点赵云帆和顾炎武都没看出来。我熟读兵法,怎会不知这个道理。

    不过田单用火牛阵,也不是骑劫刚一刨坟劓鼻,他就立刻动手的。刚刚施暴完的人,情绪亢奋,不知恐惧,需要耗一耗,让他们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等他兵疲意沮、觉得不会再打仗时,突然来一下,才能达到最好的效果。

    同理,我军现在虽怒,如果我因怒兴兵,将士们心中始终会存着一个疙瘩,觉得我军是被刘希尧逼的,推而广之,会觉得将帅无能,是堕入了刘希尧的计划。

    用新兵,最重要的是攻心,是操弄人心,让我军将士们开战前就觉得敌人中了计,让敌军开战前就觉得自己中了计,比真中计还重要得多。放心吧,我有自己的节奏。”

    张煌言这才松了口气,彻底放心了。

    看来表弟早有通盘计谋。

    ……

    此后几日,刘希尧果然按义子和部将的劝说,想钝刀割肉每天来城下杀几个人质逼战。沈树人也依然摆出一副滚刀肉的样子。

    只不过摆完滚刀肉后,沈树人对城内文武、军民又是另一副嘴脸。

    比如,沈树人会让人想办法对外宣传、散布消息,强调他沈树人的恶名,说他有多纨绔怯战,只想自己搜刮。

    这一切,都是为了让刘希尧相信“沈树人根本不在乎百姓死活”,防止百姓更多受害——

    当然了,沈树人对城外这么散布,对城内就又是另一种说法了。这么高瞻远瞩弯弯绕的攻心策略,没人解释的话,普通百姓怎么能想到呢?

    所以,需要另外安排人,散布更深一层的小道消息。没几天工夫,城内军民无不感动:“同知大人真是古今罕有的青天呐!他自污其名,都是为了保护我们啊!”

    与此同时,沈树人也做好了随时出战的准备。

    并且吩咐张煌言和左子雄抓紧改造俘虏、再把城中那些愤怒的青壮百姓挑出来,教他们一些简单的守城战术技巧——等沈树人出城追击的时候,守城的任务就要大部分由这些人承担了,以防不测。

    时间就这么拖到十月中旬,刘希尧那边已经把他能祸害的前沿两个县地盘、之前没收割的粮食,都收割下来了。甚至为了运输方便,连脱粒都脱好了。

    他手下的八千人,发现官军不会出来打仗后,最近几乎就是被长官逼着没日没夜干农活,收割抢庄稼,每天累得够呛,却也不敢抱怨。

    大家都知道仗不会再打下去了,这次来蕲州的目的,就只剩把粮食抢走,有了更多的粮食,回到黄冈县后还能扩军。

    一部分沈树人安排种植的土豆、玉米,也都在被流贼收割抢夺的范畴内,全部打包装运,随后先拉回黄冈。

    ……

    这天,已经是十月十二。

    清晨时分,沈树人刚刚得到昨夜从上游江面上飞驰赶回的斥候船汇报,说是发现刘希尧的部队,已经在准备撤走。

    而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在作战部队后撤之前,刘希尧已经让运送抢劫来粮食的车马队,提前上路,由作战部队断后保护。

    沈树人做了那么多天心理工作,等的就是这天。

    卯时过半,他立刻让左子雄下令,让将士们全营集合。

    憋了好多天怒气的官军反应非常迅速,两盏茶的工夫就到齐了。

    沈树人冷峻沉默地沿着前排巡视了一圈,如同元首演讲前一样,先用“寂静”这种工具,把人心拿捏住。

    等氛围肃然下来,大家都不寒而栗地不敢喧哗时,他才缓缓而坚定地开口:

    “将士们,本官向来以大家的性命、以百姓的福祉为先,从来不敢为了个人名声、官场前途,而让大家白白打无把握之仗。

    这些日子,哪怕刘希尧杀了那么多朝中高官的家属,以我的官场前途威胁我,我也不为所动,还自污其名!

    但是,今天刘希尧已经抢割了蕲水三县的粮草,还把我们原本打算明年推广各县的土豆、玉米种子都抢光了。

    让刘希尧回去,他就会裹挟更多良民从贼,祸害大明!而你们当中的很多人,会因为秋粮被抢,挨不过这个冬天、和明年的春荒,最后活活饿死!

    不是本官好战,而是事已至此,我们忍无可忍,别无选择——本官为你们准备了充足的沙船,我军可以走长江水路,从蕲水迂回到浠水,截击在刘希尧的粮草车队前面。

    刘希尧如今已经彻底松懈,根本不会想到我军龟缩那么久,最后居然敢出战了,还敢水路迂回断他后,所以他必然惊慌,此战只要敢打,我军必胜!是大胜立功、夺回粮草,还是白白饿死、任由别人耻笑,就看你们自己抉择了!出发!”

    “誓杀刘贼!誓杀刘贼!誓杀刘贼!”左子雄第一个带头振臂高呼,随后整个卫所三千多名将士都跟着呼喊起来。

第72章 狭路相逢勇者胜

    做完部队动员后,沈树人就亲自登船,趁着晨曦带部队踏上征程——

    他本人亲自去,是为了鼓舞士气,也是为了摆个姿态,以便到时候更好地打击刘希尧一方的士气。

    但为了确保个人安全,决战时他是不会亲临一线的。到时候只要躲在船上,为岸上的友军提供火力和精神支持就行。上岸指挥的工作,还是张煌言左子雄等人的份内。

    沈树人手头如今有一个整编的团练卫所,还有一千名编外的沈家家丁、水手。

    这些人里,有大约一千人分散在蕲水县和其他几个县城里承担防守工作。加上之前的几次战斗,累计也有数百伤亡。

    所以这次出击的部队,满打满算也就三千人。好在都是尽量挑选的精锐,而把伤兵留下守城。

    对面的刘希尧,之前只有六千多生力军,经过七八天的拖延,部分轻伤员勉强恢复了战斗力,有生力量估计回升到了七千。

    光看人数依然是官军的近二点五倍,野战似乎有些风险。

    但沈树人非常有信心,他知道刘希尧的精锐骑兵之前已经在刘熊、一斗谷手下覆灭了。老营弟兄至少也有半数,被牛子全的绕后诈门偷袭葬送了。剩下的一半里,还有相当一部分死于蕲州西门的强攻圈套。

    所以,那些跟随刘希尧作战两年以上、在上一次投降朝廷之前就从军的老兵,最多不会超过两千人。七千人里剩下的五千,不是鱼腩就是在黄州本地新抓的壮丁,不足为惧。

    ……

    望着船队远去,蕲州城南门的城楼上,一群女眷也是忐忑不安,还有几个失声痛哭出来。

    沈树人和张煌言要野战出征,妻妾自然会担心,毕竟他们都是文官。

    张煌言的妻子孙氏,忍不住想到自己的父亲和姨夫,都是因为死于贼乱,才导致母亲和大姨守寡。对沈树人让张煌言随军,也是颇有几分怨气。

    陈圆圆和董小宛同样有些悲伤。陈圆圆从小被调教学唱曲,并不懂什么国家大义,还是董小宛家教严谨一些,是富户小姐出身。

    虽然董小宛在三人中年纪最小,此刻却颇有担当,委婉地劝着孙氏:

    “孙姐你别担心,张大哥弓马娴熟,左都司勇猛敢战。我家少爷让他去,也是帮着多混些功劳,日后好带掣着一起升迁。

    上次歼灭刘熊、一斗谷后,少爷就上奏了一份战报给杨阁老,上面写的就是张大哥亲冒矢石增援、射倒了刘熊的坐骑,而后左都司趁机阵斩。听说后来杨阁老复函,还提了一句嘉许呢。虽然不值直接升迁,积攒多了也不容小觑。”

    董小宛提到的这事儿,也是她亲眼看见的。

    那是大约十几天前,沈树人夜里挑灯办公、写上奏公文,她在旁边红袖添香帮着铺纸磨墨。

    严格来说,当初刘希尧的长子刘熊被射落斩杀,那箭究竟是谁射的,压根儿就查不出来了,只是乱箭齐发为流矢所中。

    但功劳便宜外人还不如便宜自家人,既然没有证据,沈树人当然要安在表哥头上。

    孙氏原先都没听说过这事儿,此刻她才意识到,小叔子这是给她夫君的履历簿贴金呢,不由很是惭愧:

    “董妹妹,姐姐见识短浅,你可别跟我一般见识。你们是一番好心,可这乱世,唉……”

    董小宛勉强挤出莞尔一笑,安慰道: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这等乱世,想独善其身隐居,怕也是树欲静而风不止。有权有势有兵,才能保得一方军民平安,保得亲朋故旧。”

    ……

    后方那些头发长见识短的怨念暂且不提。

    沈树人跟着船队启航后,第一段三十里的航程,不过个把时辰就开完了。

    这段是沿着蕲水顺流而下,大别山区的河流落差都比较大,水速很快,船速自然也快。

    抵达黄颡口镇的时候,完全没有看到刘希尧部的行踪,果然是已经开拔撤退了,所以至今为止,沈家军的行踪都还是隐秘的。

    刘希尧非常托大,连殿后的斥候都没撒,直接就一股脑儿撤了,最多只是把辎重粮草和士兵分成两部分。

    这一切,显然都是沈树人此前多日疲敌麻痹的功劳,让刘希尧觉得他非常胆怯。

    “看来这一战的突然性,又多了一层保障,下令,让船队进入长江后,尽量往江心多航行几里路,靠着南岸鄂州一侧的航道行驶,这样能更隐蔽些。

    另外,运兵船都不许打旗号,还要队形尽量分散一些。确保从江对岸就算看到有船,也不能确认是不是军船。”

    沈树人观察清楚情况后,立刻补充了一道命令,沈家的水手们当然是立刻无条件执行。

    这第二段的航程,在长江中航行,因为是逆水,比第一段就要慢不少。

    好在沈家的水手,都是如今天下第二精锐的,非常善于使用侧风,沈家的船用的硬帆质量也不错。长江的流速又远不如山区小河,风力能扛过水力,也就继续稳步前行。

    黄州、鄂州一带,江边两岸的陆路更加难走,当初苏东坡到此任团练副使,便是在黄冈县与蕲水县之间的长江岸边,写下了前后《赤壁赋》——

    虽然苏东坡其实是搞错了,把黄州的赤鼻矶误认为了赤壁古战场,真实的赤壁古战场应该是在武昌更上游。

    但不管怎么说,《后赤壁赋》里那些写景的文字,却是苏东坡实地游览看见的,“江流有声、断岸千尺,山高月小、水落石出”,都是蕲水县附近江岸地形的实打实写照。

    刘希尧的部队,在路过这些地段时,少不了要稍微翻点山,行进就更加缓慢了。

    偏偏他们还没更好的路可走,只有这一个选择——如果不沿着江边走,而是更深入内陆寻路,就真得在大别山的崇山峻岭里折腾了。

    当初来进攻的时候,他可以让部队在两天一夜时间里赶那么远,是为了偷袭,选择了强行军。这次撤军却没那么急,还要带那么多财物,走上三个白天、晚上扎营睡觉,也很正常。

    而沈树人的部队经过一天一夜的航行,在次日凌晨时分,终于顺利赶到蕲水县附近的兰溪镇,那是浠水河汇入长江的一个河口小镇,也堵在刘希尧的归途上。

    渡过浠水河之后,再往北就算是黄冈县地界了,也是刘希尧的根据地。

    刘希尧的部队还没到,沈树人立刻吩咐左子雄和张煌言带着主力上岸列阵、尽量依托镇子原有的地形。

    刚忙没多久,随着天色转亮,官军瞭望手通过望远镜发现:南边的沿江山道上,出现了一溜长蛇阵状的流贼辎重部队。

    流贼方面没有望远镜,自然没能同时发现敌人。

    沈树人没有上岸,张煌言也没法请示,就当机立断下令:“左都司,让将士们先隐藏起来!这支流贼只是辎重,没什么战斗力,放近了再伏击,不然就吓跑了!”

    左子雄略一思索,也是深以为然,立刻让士兵们隐藏在镇子里。

    流贼辎重队大大咧咧走到近前,只剩最后一两里路时,才渐渐发现氛围不太正常——兰溪镇上,居然不闻人声犬吠。哪怕大部分原本的百姓都逃散了,也不至于这么安静得可怕。

    然而,等他们用听都能听出异常时,显然已经来不及了。随着辎重车队停下、将领派出斥候查看,官军已经从镇子里猛扑杀出。

    流贼的辎重队带着那么多牛车驴车人力车,当然来不及逃,一阵掩杀之下,轻松斩俘数百人。

    还有近千人抛弃了物资,直接一哄而散抱头鼠窜。

    ……

    刘希尧的主力,比辎重部队还拖后了大约二三十里路程,一个多时辰后,他就得到了忠心溃兵的回报。

    “报!大王!大事不好!官军忽然出现在我们前面的兰溪镇,沿着浠水渡口堵截了我军归路!清晨的时候,他们还伏击了我军的辎重队,把我军好不容易收割搜刮的粮草财物都抢走了!”

    刘希尧惊得下巴都差点掉了:“官军?哪里的官军?难道是从鄂州渡江来的左良玉人马?居然来得这么快……早知道前几日就不该逞一时之忿,杀左良玉小妾全家了。”

    直到此刻,刘希尧的第一反应,居然都还是联想到左良玉。

    没办法,沈树人给他的印象,实在是太怂太窝囊太滚刀肉不要脸了。

    “不,不是,跟左良玉没关系,就是沈狗官带着部队来追击我们了!”斥候哭丧着脸哭诉。

    “沈狗官?他怎么跑到我们前面去的?这不可能!”刘希尧一时还没能想明白。

    还是他的义子刘三刀想了一会儿,揣测道:

    “不好!父王!会不会是走长江江面上过去的?昨日黄昏时也有看到后面远处有船过来,咱也没多心。但今晨并没有看到船,那些船怕是夜里也没歇,赶到我们前头去了吧!”

    刘希尧这才醒悟,沈家是海商世家,水上实力非同小可,确实有这个实力。

    刘希尧一咬牙:“不管了!事到如今,唯有并力向前!夺回粮草!夺回归途!将士们随我速速前进!狭路相逢勇者胜!”

第73章 斩杀刘贼,光复黄冈

    一个多时辰后,临近正午,刘希尧的部队才七零八落赶到兰溪镇。

    七千人的部队,本就有一千多辎重兵,已经被官军先行各个击破。

    一路上军心涣散,跑着跑着又走丢了几百人,最后赶到战场竟只剩五千之数。

    然后,他们就在镇子上遇到了以逸待劳的官军。

    官军虽也赶了一天一夜的路,毕竟是坐船不是徒步,大部分人体力保持得还不错。加上到得早,又抓紧休息了个把时辰,士气高涨精力充沛。

    看到官军依托镇子列阵,刘希尧就一阵头皮发麻。光是摆在明处的兵力,就至少有两千人,后队藏在镇子里,不知还有多少。

    他麾下部将见状,也纷纷有些胆寒,其中一个名叫苏便劝道:

    “大王,官军只依托镇子背水列阵,阵线并不宽。不如我军往浠水上游绕一段,迂回渡河,先回黄冈再从长计议,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刘希尧还算知兵,略一思忖便怒道:

    “那不是给沈狗官半渡而击的机会么?如果他看我军迂回绕路渡河,等一部分人已经在河里,他却突然追击,将我军拦腰斩断,岂不是灭顶之灾!

    何况我军辎重队已经覆灭,此前搜刮的粮草财物也都被狗官抢回去了,不灭了狗官夺回物资,回去还怎么维持部队!你竟敢乱我军心!”

    刘希尧也是神经紧绷敏感到一定程度了,听了这种祸害三军的言论,几乎要直接抽出佩刀来,处决那胡说八道的部将。

    幸得他义子刘三刀头铁,跟那说错话的部将关系也还不错,连忙居中劝说:“父王怒不得啊!如今正是众将用命之时,不如让他戴罪立功吧!”

    刘希尧想来想去,这才忍了。

    那捡回一条命的部将,看向他的眼神也愈发怨毒。那么多人都已经跑了,肯跟刘希尧走到这一步的,那都是忠心之人。居然遭到如此对待,实在是令人寒心。

    ……

    出于对己方士气的不信任,刘希尧最终选择了正面强攻官军、先把沈狗官的部队灭了再安全渡河。

    “将士们,消灭官军后,夺回的物资给大伙儿平分,本王绝不藏私!务必人人死战!”刘希尧最后鼓舞了几句士气,就大手一挥,让人擂鼓冲锋。

    对面的军阵中,左子雄和张煌言也让骂阵手齐声呐喊:“我家同知大人仁厚!凡黄州百姓为刘贼裹挟者,只要临阵倒戈,一律既往不咎!”

    与此同时,战场西侧的长江江面上,几十艘大沙船也一字排开。

    为首最高大的一艘上,沈树人亲自站立船头督战,让骂阵手们都拿着纸筒扩音器大喊:“刘贼!沈林在此!你已经多次中了我的计,今日便是你授首之时!”

    刘希尧颇有几分慌乱,连忙弹压部众:“大家别信那胡说!沈狗官贪生怕死,只会纸上谈兵,不会亲临督战的!官军此番孤军深入,正好送羊入我虎口!”

    说着,他唯恐夜长梦多,连预备队都不留了,直接全军一波往上冲。

    左子雄早已等得不耐,眼看敌军靠近,终于有机会堂堂正正来一波西班牙大方阵战术。

    “一百二十步,开火!”

    “砰砰砰——”第一排斑鸠铳手应声击发,硝烟滚滚,两百多杆枪,至少射出了千余颗圆滚滚的小铅丸。

    仗打到这一步,刘希尧军中的重甲精锐早已损失了十之七八。剩下的士兵披甲率非常可怜,被百余步外的铅弹一喷,无不中者立扑,哀嚎之声不绝于耳。

    沈家军非常稳健地按照训练步骤,所有人轮流上前开火、退后装弹。八百杆火器分成三队,把原本就濒临崩断的刘希尧军士气打落谷底。

    随着最后的近千名陕、豫悍匪老兵死伤过半,余下从贼不满两年的黄州本地壮丁,纷纷乱窜溃逃。

    刘希尧抽刀在手,疯狂呼喝、砍杀逃兵,都没能止住溃败之势,他的眼神中,也流露出越来越多的绝望。

    ……

    混乱中,那些原本被刘希尧苛责的部将,正在为溃败而惶惶不可终日。

    偶然与路过试图帮父王约束战线的刘三刀对视一眼,双方眼神中竟流露出几分心领神会、互相理解。

    “少将军,干吧!沈狗……沈大人承诺过,杀刘希尧可免罪当守备!”

    “可我是父王的义子!沈大人会兑现诺言么?”

    “就算打点折扣,好歹总能免罪。听说皇帝老儿都下令了,杀张献忠者封公爵,流贼杀张献忠者封侯,势穷来降至少能免罪!朝廷的态度应该都差不多吧!”

    “罢了!赌了!”

    刘三刀下定决心后,利用自己的身份不容易被刘希尧猜忌,假装汇报军情,带了几个武艺相对高的亲兵护卫,策马追赶到刘希尧身边。

    刘希尧如惊弓之鸟,看了一眼发现是义子,才松了口气,连忙命令:“吾儿快快断后!”

    刘三刀面色铁青,突然挥起长刀,刀到声到:“奉沈大人之令,诛杀国贼刘希尧,即可赦免前罪!”

    刘希尧猝不及防,被长刀剁进半边脖子,血如泉涌。右手抽搐着戟指逆子,想要辱骂几句,却发不出声音来,只听到气管被割断时,剧烈收缩的嘶嘶声。

    刘希尧身边几个亲兵一时懵逼,试图反抗,也都被刘三刀的人内讧杀死,双方互有死伤。

    ……

    “刘希尧已死!降者不杀!”

    一番混乱践踏之后,失去了主心骨的流贼彻底崩盘,最后竟被官军成建制俘虏了三千人之多,剩下的也都逃散。

    俘虏的人数和官军人数一样多,着实让左子雄都有些后怕。连忙把俘虏的武器全部缴了,用绳索各自绑住一条胳膊,把俘虏每十人一组串在一起。

    做完这一切,沈树人的坐船也从长江边靠了过来,上岸受降,弹压俘虏。

    整个过程中,难免有反复不愿受缚的,唯恐被官军清算,重新闹腾起来,左子雄也只能以雷霆手段,把闹事者当场击杀,前后杀了百余人,才算彻底镇住场子,没让反复蔓延开来。

    “立刻把俘虏全部关押起来、分别指认。把跟随刘希尧多年、转战多年的老贼,和黄州本地被裹挟的百姓区分开关押!”

    沈树人点拨了两句,左子雄立刻去办。另一边,刘三刀已经自觉缚了双手,爬到沈树人面前请功:

    “大人!您说过杀刘希尧来降者免罪,罪将迷途知返,求大人开恩!”

    沈树人让左右护卫挡在自己身前,这才公事公办地说:“本官是说过,可你这是势穷来投,还想要官,不嫌晚了点么?今日你们不降,本官也有把握把你们统统杀光!”

    刘三刀眼珠乱转,拼命证明自己还有被利用的价值:“可是……刘贼打不过,还能逃啊,若非罪将出手,大人要杀他,怕是还得搜捕些时日。

    罪将还知道流贼在黄冈还留了两三千壮丁守城,其余沦陷的黄州三县,也都有守兵。罪将与当地守将颇有点交情,愿意帮大人劝降!如若不降,末将请求以旧部担任先锋,帮大人光复三县!”

    沈树人内心不由升起一股鄙夷,这厮听说还是刘希尧的义子,背叛起来貌似比吕布都干脆。

    不过冷静下来之后,沈树人还是压住了内心的杀意,他知道这年头的流贼反王都特别喜欢收义子。自己如果能赦免一个杀父来降的贼王义子,对于以后分化其他流贼、让其他贼王对自己的义子生出戒备之心,也是有好处的。

    大不了自己受降之后,不给刘三刀兵权就是了。

    沈树人深呼吸了一口,当着众将的面,高调赦免:“既如此,给你一个机会。你是势穷来降,原先的官职许诺不能做数,不过前罪可以彻底赦免。如果你能带着本部人马劝降黄冈县,就再授你一个千总。”

    刘三刀大喜:“多谢大人栽培!末将今日得机会弃暗投明,日后定然为朝廷为大人效死!”

    说完,他就跳起身来,对着身边一起投降的下属军官吆喝:“兄弟们!给官军带路,光复黄冈县!老四敢不投降,我亲手剁了他再给沈大人立一个投名状!”

    官军也不含糊,就顺势追击,渡过浠水后行进不过三十里路,当天傍晚就到了黄冈县。

    黄冈守将是刘希尧的另一个义子,排行第四,比刘三刀还小一些,只有两千多鱼腩。

    见义兄背叛义父,他居然还没认清形势,试图反抗。可惜全军士气已经瓦解,在归降流贼带路之下,双方发生混战,死伤数百人后,就彻底崩盘,被官军趁势捡了便宜。

    当天深夜,沈树人已经风风光光进城,回到了原本的黄州知府衙门过夜。

    张煌言也在亲兵保护下,来到黄冈知县的衙门。他这个黄冈知县,拿到朝廷任命已经快三个月,今天才算是正式上任。

    “严知府,我这也算是为你报仇了,坐坐你的位置不过分吧?”

    知府衙门里,沈树人在前任被杀知府的座位上坐了一会儿,忍不住小人得志地自言自语了几句,随后就吩咐随身书办,帮他起草一份报捷文书,明日一早就启程送去襄阳给杨阁老。

    至于给朝廷的奏表,还是措辞正式文雅一点比较好,沈树人吩咐斥候去蕲州请顾先生来,让顾炎武执笔。

第74章 一鸣惊人,再鸣又惊人

    刘希尧授首、黄冈县光复后。

    沈树人又花了大半个月的时间,走走停停、围困攻打,慢慢把黄州西北部地区剩余的三个县,黄陂、黄安、麻城,统统都给收复了。

    这三县的流贼守军,多则千余人,少则数百人,同样大多是黄州本地新拉的壮丁,很少有流窜多年的死硬陕西老贼,所以抵抗意志也不是很坚定。

    听说大王死了,这些地方最多也就抵抗了两三天,就投降了。这大半个月的时间,倒有一半多是用来行军赶路的,真打仗的日子没几天。

    黄州地形崎岖,所有县都在大别山区,沿着若干河谷分布。如果是陆路行军,一个月也光复不了。

    这个过程中,多亏了沈家的船队调度能力,可以把部队从长江和各条支流之间往返调运,才进展得这般顺利。

    远离河流的山间险僻乡村,肯定还会剩下些零散流贼,直接落草为寇了,总数估计有两千以上。得慢慢劝诱围剿,这就是张煌言和赵云帆等知县的任务了。

    黄州境内的战事,一直持续到十月底。

    沈树人最后居然还捞过境,追击着刘希尧的残部,一直追到了隔壁随州府境内。在十一月上旬,光复了随州府与黄州府接壤的孝感县——

    这真不是沈树人要多事,而是流贼压根儿不会严格按你大明的行政区划来划分地盘。

    理论上,此前革左五营贼王的势力范围分布,大致是以左金王贺锦占随州府、争世王刘希尧占黄州府、乱世王蔺养成占安庆府与庐州府的西部山区部分。

    可实际上,各王之间的地盘犬牙交错。贺锦的主力都部署在㵐水沿岸的随州、安陆等县,而对隔壁滠水沿岸的孝感县却懒于驻军,也就把这个县交给了刘希尧管理。

    大别山区的府县,交通都极为不便,两条看似平行相近的河流沿岸的县城,相互之间来往还得靠先顺流进入长江、再进入另一条河后逆流而上。贺锦比刘希尧还缺水军和船只,懒得要那种孤悬的飞地。

    沈树人捞过界时,他那些嫡系心腹都不觉得有问题。但赵云帆和左子雄还是善意委婉地提醒他,劝他注重一下朝廷法度,避免因为越境杀贼被人弹劾。

    沈树人还是那副大包大揽的态度,表示一切后果由他承担,他只要尽快解救百姓、防患未然。

    ……

    话分两头。

    十月二十五日,也就是黄冈县光复后第六日、麻城县光复后次日。沈树人的报捷文书,终于送到了襄阳。

    这天一大早,襄阳城内的六省督师官邸内,已经五十三岁的阁老杨嗣昌,拖着疲倦患病的身体,照例从卯时三刻就开始处理军务政务。

    自从一年多前临危受命,杨嗣昌的健康状况已经恶化了很多,失眠变得越来越严重,靠饮食疗养调补怎么都不见效。

    每日但凡见到一点微光就会惊醒,日出后就根本不可能睡着。

    他可以起得早,襄阳城内的其他文武官员却不可能跟着起那么早。清晨万籁俱寂之中,杨嗣昌也只好先翻看前些日子的军情文书,一个人对着地图琢磨布局。

    “看来这个秋天算是熬过去了,只要秋收的时候没被各路流贼扩大战果、抢走粮食,那今年的剿贼战果就能被巩固住,但愿天佑大明……”

    杨嗣昌看着各方战报,对到目前为止的局面,大体还是满意的——至少只看鄂豫皖三省的战局,不看整个大明,形势确实是在好转。

    在湖广战区,如今一共有五方势力,在他的调度下,各自推进压缩着流贼的地盘。

    西南侧的荆州府,有湖广巡抚方孔炤驻扎夷陵,以入川要道为依托,防止了贼乱扩散流窜入川。

    同时,也把张献忠的主力逼退到荆门、当阳一线以北,也就是压缩到荆山山区。

    这片范围,大致相当于后世的荆门与十堰之间的广大山区,包括神农架东部。

    正南方驻扎武昌的左良玉,这半年多出工不出力,仗着长江和汉水天险,倒是不可能让流贼往南进入洞庭湖平原。但左良玉也在保存实力,他的老上司、前户部尚书侯恂不出狱,他就懒得真正为皇帝卖命。

    东南方的大别山区,是杨嗣昌的包围网最不看重的方向,那里只布置了一颗待考验的闲棋、黄州同知沈树人。

    杨嗣昌原本也没指望沈树人很快建功,他当初只是觉得这个晚辈有点才气,但是需要实干历练打磨打磨,就丢在那儿观察一段时间。

    沈树人兵力不足,资源也缺乏,能保住目前的地盘就不错了。至于刘希尧和蔺养成,就算没有沈树人进攻,杨嗣昌也能指望安庐巡抚史可法把革左五营压制在大别山区内,不让他们进入平原地区流窜劫掠。

    这里面的区别,只在于大别山区那些穷乡僻壤在谁手上,流贼想出山是不可能的。

    南边这半圈包围网盘点完之后,剩下的就是北边的。北边正中的襄阳,有杨嗣昌亲自坐镇,没什么可说的。

    西北边有湖广兵备佥事袁继咸在郧阳压缩罗汝才,以及均州四营中两部依附于罗汝才的小贼。

    罗汝才基本上被压缩后退到后世十堰的丹江口、武当山一带了,同样无法在平原地区站稳脚跟。

    而东北边的鄂豫边界,河南一侧有由流贼反正的将领刘国能驻守。

    刘国能的防区,堵住了桐柏山与伏牛山之间的方城垭口,同时还堵住了由随州府穿越桐柏山的信阳道,所以分别阻止了革左五营中马守应和贺锦进入河南的可能性。

    如此看来,经过杨嗣昌一年的布局,流贼在平原富庶地区的存在已经被极大压缩。

    张献忠躲进神农架;

    罗汝才躲进武当山;

    马守应躲进伏牛山;

    革里眼、贺锦躲进桐柏山;

    刘希尧、蔺养成躲进英霍山;

    (注:桐柏山和英山、霍山共同组成大别山。大别山是呈“Y”字形分叉的,三条边分别构成鄂豫皖三省的交界。这三条边单独拿出来,在古代分别叫桐柏山、霍山、英山)

    至于李自成,如今还在更西北边的、南阳盆地与关中盆地之间的商洛山区鬼混呢。

    如果不考虑盘外因素,流贼被扑灭看起来还是很有希望的。

    可惜,杨嗣昌已经活得太久,这些年他亲眼见过无数次“盘外因素”总是恰到好处地来搅局。

    所以这次他也有点不好的预感,没太敢期待“意外不要发生”。

    这个盘外因素,正是杨嗣昌一直担心的清军——上一次官军把各路流贼逼到绝路、迫降他们时,清军就出现了,灭了卢象升部,导致官军对流贼的实力优势瞬间灰飞烟灭,这才有了这些贼头的复反。

    这一次他南下之前,心心念念相劝皇帝先忍辱负重,跟清军议和,虚与委蛇拖住黄台吉,专心腾出手把流贼彻底解决,再考虑清军。

    可惜,议和的事情,被清流言官黄道周所阻,黄道周扛出一大堆“收复辽东失地之前不容议和”的道德大帽子压下来,让崇祯也不敢议和。

    杨嗣昌隐约觉得,虽然黄台吉当时没有立刻对大明全力出击,但真到了流贼被打得奄奄一息时,黄台吉会不会救这些遥相呼应的队友,就不好说了。

    但愿不会吧。

    “唉,黄台吉要是真来了,这次不知又有多少损失。上次折了卢象升,这次难道要折洪承畴了?罢了,那些不是咱能决定的。

    咱还是想想办法,怎么加快肃清眼前的敌人吧。我这边动手快一日,将来被黄台吉逼着两线作战的风险就小一分。”

    杨嗣昌把那些挥之不去的想法从脑子里驱赶出去,随后提起笔来,准备给手下这五方围堵将领,写一些年终考评,核定一下各人的功过。

    快到年底了,虽然战事还没最终结果,也要给皇帝上报一下各人的战功业绩才好。

    杨嗣昌大笔一挥,先把袁继咸、方孔炤排在前列,然后把刘国能和沈树人排在中间,最后把左良玉排在末尾。

    另外,还不忘提了一笔安庐巡抚史可法,表示史可法为沈树人和刘国能提供了后方支持、形成了第二道防线。如果没有史可法这个后盾,一旦沈树人或刘国能崩了,流贼有可能往东威胁到南直隶。

    刚刚写完这些,门口忽然就有亲信师爷快步进来汇报:“阁老,黄州急报!是黄州同知沈树人送来的军情!还随信送来一颗首级,说是‘争世王’刘希尧的!”

    “什么?此言当真?沈树人怎会有足够的兵力消灭刘希尧的?何况这些流贼如此油滑,一旦不利便远遁深山,怎么可能杀得掉贼首?”

    杨嗣昌惊得沾满墨的毛笔都掉在了奏折草稿上,把草稿污染了一大片。

    但下一秒,师爷兴冲冲地朝后一挥手,几个亲兵扛着一个装人头的木盒进来。杨嗣昌微微颤抖地打开木盒看了一眼,手也立刻不再抖了。

    他随手把被污染了的草稿、揉成一团丢进垃圾堆。

    自己刚才都写了些什么!当然要把沈树人往前提一提了!

    “还真是个可造之材啊,我把他放到黄州,原本也就指望他谨守地方,不要出岔子就好。这点团练编制,竟能灭了刘希尧!你帮我草拟一个奏折,就是议功,建议陛下加封沈树人为黄州知府!”

第75章 出来混迟早会结梁子

    杨阁老事多人忙,很多细节自然记不清楚。

    此时此刻,他忽然让师爷草拟奏章、为部下议功求官,师爷不得不通盘考虑,出言提醒:

    “阁老,这事儿是不是跟万检校商议一下?学生记得,这位沈树人,前些日子还被其他镇将弹劾过,是非曲直尚未明了。”

    杨嗣昌闻言一愣,这才从最初的喜悦中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确实年老忘事了。

    他挠了挠稀疏的胡须,吩咐:“你且把吉人喊来。”

    师爷立刻退下,不一会就找来个三十多岁的文官、检校军纪万元吉。

    万元吉是天启五年进士,入仕十余年,一直在南京兵部职方司做事,从一个普通给事中一路做到郎中。

    杨嗣昌南下督师后,对他非常信任,就带在身边,负责对各路将领的军纪检查、功过赏罚。

    一进门,他便开门见山地拱拱手:“见过阁老,听说是黄州沈树人有捷报?”

    杨嗣昌把信和装着人头的木盒一推,等他看完后才问道:“沈树人此番功劳不小,不过他前阵子是不是被人攻讦了?”

    万元吉非常清楚来龙去脉,应声答道:“记得是在七八天前,袁兵备的人向湖广巡抚、按察使都递了文。

    言及沈树人避敌怯战,守土无能,放任刘希尧屠戮无辜。还揣测沈树人有意诛锄异己、独断专行。

    递到巡抚衙门的检举被扣了,递到按察使衙门的那份,后来转到阁老您这儿,您就丢给学生处置了。

    几日后,武昌左良玉也送来了差不多的文书,学生也一并留下,正要行文黄州,让沈树人自辩呢。没想到责问还没送到,他倒先来报捷了。”

    从沈树人“避敌怯战”,到他最后扮猪吃虎反杀成功,这个过程看似漫长,其实也就七八天时间差。

    加上袁继咸、左良玉不可能第一时间知道情况,等他们反应过来发动弹劾、再走流程到杨嗣昌,可不就拖到沈树人那边都光复好几个县了。

    杨嗣昌点点头:“既如此,那事情应该就清楚了,所谓沈树人避敌怯战,估计只是他的诱敌、疲敌之计。待刘希尧麻痹大意,这才出其不意灭之。

    打仗哪有不死人的?流贼入境,能保证城池不失,就算无过。城外百姓豪绅受害,怎么能算到守将头上!这袁继咸、左良玉,怎得忽然不分是非了?”

    万元吉苦笑:“阁老有所不知,听说这次刘希尧为了逼迫沈树人应战,还专们刮地三尺,搜寻黄州地界上的朝臣家属杀害。

    袁继咸和左良玉,都有亲戚死在其手,连湖广按察使衙门,都有人家的亲戚一并遇害,这才……”

    这些龌龊的细节,原本杨嗣昌也没兴趣知道,此刻需要作出决策,万元吉才通盘上报。

    杨嗣昌听完,这才默然:“原来竟有如此曲折、得罪了这许多人。我若是力挺沈树人,怕是湖广按察使的折子,都会越过我直接送到京城了。

    罢了,乱世用人当不拘一格,我自力保他就是。那些庸碌之辈,家属被杀了也该恨刘希尧才对!沈树人能为他们的家人报仇,还有什么好记恨的!

    对了,湖广巡抚方孔炤那边,为何最后倒是帮了沈树人一把?你不是说,只有按察使那边把折子递上来了,巡抚衙门那边却扣下了么?是不是方家没有亲戚遇害?”

    万元吉不敢贸然揣测,只能用不确定的语气说:

    “学生不敢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方巡抚在本地确实没什么亲戚。他任上新纳的几房小妾,也都是荆州府人,没有在黄州的。

    不过其子方以智跟沈树人是同年,都是今科的两榜进士,或许是这份交情,让他对沈树人有所偏袒吧。”

    “原来如此,那就不奇怪了,你依我的意思,建议陛下加封沈树人吧。”杨嗣昌没有再多问。

    在明朝的文官之间,“同年”的交情还是挺值钱的。

    万元吉领命,这就准备写奏折,不过想了想,又提醒道:

    “阁老,据我所知,那沈树人不过刚刚周岁二十。今年已二迁其官。若是现在加急上奏,怕是要赶在年底之前、一年之内三迁其官了,怕是不合常理。

    如果再拖一拖,拖到正月里送到京城,吏部那边也好办一些,也不用陛下法外开恩。”

    杨嗣昌对这种虚伪潜规则则是完全不屑一顾:“能者上,庸者下,一年之内换三次官职怎么了?大明到了如今这步田地,就是要让有才干之人尽量发挥。

    再说了,这沈树人今年第一次换官职,是因为他实打实中了进士。算下来,也就改任他为同知那次,算是升官。现在再升一次,也就是一年两升。

    我记得刘希尧的地盘可不局限于黄州地界,各家流贼之间的势力范围犬牙交错,刘希尧和贺锦、蔺养成各有参差。

    今年已经入冬,不可能扩大战果,来年开春后,我还指望沈树人趁大别山融雪、凌汛后,加急深入进剿。到时候,肯定还要再给他升官,否则他哪来的名分越境追击?

    苏州沈家富可敌国,不让他们多倒贴钱做官、多为国出点力,那就太浪费了。”

    ……

    杨嗣昌那边接到捷报、确认完后续战果,并且做出处理,已经是十一月中旬。

    这种事情也不用非常加急,所以驿站信使足足花了十几天,到十一月底时,才送到京城。

    此外,杨嗣昌对于袁继咸、左良玉等攻讦沈树人的事儿,也都以压着为主,但这种事情也不可能完全的压住。加上时间差的关系,一些说沈树人坏话的奏折,已经提前在路上了。

    十一月底,崇祯就先后收到了这几份奏折。

    第一份奏折,是十一月二十六到的,上奏人正是左良玉。

    左良玉没敢在奏折里连杨嗣昌一起怼,所以另外选择了一个攻击重点、妥善修饰了一番措辞。

    当天晚上,崇祯看完之后,果然颇为愤怒:

    “荒唐!朕对那沈树人明贬实用,指望他到了黄州好生为国立功。他竟不知好歹,敢借故避敌怯战、实则借刀杀人诛锄异己图谋欺上瞒下!是可忍孰不可忍!”

    见皇帝震怒,旁边的宦官也都不敢多言,哪怕是王承恩,唯恐被陛下怀疑他们要干政。

    好在这时已是深夜,恰好颇受崇祯宠幸的贵妃田氏、带着几个宫女、端着夜宵来请皇帝早点休息。

    她也不敢干政,但好歹敢说几句家常话,便劝道:“还请陛下保重龙体,不可为政务气坏了身子。”

    崇祯眼神中闪过一丝温柔,他对田贵妃的宠爱,过于周皇后。田贵妃身体又不好,所以他从不会对爱妃说话大声,都是哄着说。

    历史上,一年半后田氏因为伤心病亡,其父外戚田弘遇怕家族失去圣眷,这才回南方遍寻美女,找到陈圆圆后进献——当然如今这一切都不存在了,陈圆圆早已被沈树人金屋藏娇大半年了。

    “爱妃,你身子又不好,这些国家大事你操什么心?快回去吧,朕看完这些就去歇息。”崇祯把田贵妃拉入怀中,不无宠溺地说。

    田贵妃柔声道:“陛下身系天下,都不能安寝,臣妾蒲柳之身,何足挂齿。”

    崇祯无奈,只能先陪着一起吃点宵夜,准备吃完就就寝。

    一边吃,他也忍不住主动提起了刚才看到的坏消息。

    田贵妃也不干政,但她很懂如何宽慰皇帝的心情,便委婉地说:

    “陛下,臣妾不懂政务,但这些坏消息,说不定还有转机,或是误会呢?臣妾一介女流,好歹也知道朝臣、武将上奏言事,若无特殊理由,就该逐级上报。

    这左良玉只是武昌等地的镇将,他不通过巡抚、不通过总督,直接跟陛下弹劾另一防区的地方官。陛下不如再等几日,说不定各方都会辩解,也免得提前白白受气、最后却发现不是那么一回事。”

    崇祯是个急性子,当下显摆道:“爱妃你这就不懂了,左良玉这次越级上奏,是有理由的——他说,他之前给湖广巡抚已经申诉过这事儿了,但是湖广巡抚方孔炤让他别多事,认为其中另有曲折。

    他这也是正常上奏被人官官相护阻挡了,才越级上奏,这没有问题。他在奏折中虽然没有明言,但也暗示了——湖广巡抚方孔炤的长子方以智,跟沈树人是同年,都是今科中的!

    依朕看,这方孔炤说不定就是提携儿子的同年,帮着遮掩。要是真能确认,那就是勾结欺上瞒下的大案!”

    田贵妃看皇帝越说越气,也是吓得不敢再多说,只是最后补充了一句:

    “陛下消消气,既是如此,不如稍等几天,看杨阁老如何说法——湖广巡抚上面,又不是没人看着了,何必陛下亲自来动这个气呢?”

    崇祯一愣,这才想起如今是特殊时期,鄂豫皖川有总督六省军政的杨嗣昌存在,方孔炤上面还有人压着呢。

    “罢了,这杨嗣昌不会也老糊涂了吧,下面人都闹成这样、互相攻讦,他也不给朕个说法!那就再给他几日,要是月底还没杨嗣昌的奏报,朕就要下旨查问了!”

    发完火,当天的事儿总算是过去了。崇祯回到田贵妃宫中过了一夜,第二天也就暂时把这事儿淡忘了。

    崇祯每天都要处理很多政务,根本没时间在一件事情上持续关注。

    又过了三日,这天已是二十九日,杨嗣昌的奏表也已送到,崇祯看到奏折时,才想起三天前有个事儿等着杨嗣昌解释呢,连忙拆看起来。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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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姓窃明介绍:
朱树人回到了崇祯十二年,大明已然彻底病入膏肓。
自己区区一个秀才,连官都不是,用正常手段怎么来得及拯救大明?
既然如此,只好用一些非常手段了。国姓窃明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国姓窃明,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国姓窃明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