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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浙东匹夫     国姓窃明txt下载     国姓窃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76章 前一秒地狱,后一秒天堂

    时代的一粒砂,落到每个人头上就是一座山。

    皇帝可以日理万机、对生过的气转眼就忘,等下次再遇到时才回忆起来。

    但对于那些被皇帝生气的对象,可就要惶惶不可终日,半夜做梦都有可能被吓醒。

    这不,在崇祯看到左良玉的弹劾后次日、杨嗣昌的奏报送到前两日。京城这边,有几个官员就已经开始夜夜失眠了。

    首当其冲的,毫无疑问正是户部承运司郎中、沈廷扬。

    被弹劾的可是他亲儿子。

    这个消息,他是在那天傍晚、户部散衙的时候,被顶头上司、侍郎蒋德璟通知的。

    当时,蒋德璟喊住沈廷扬,让他散衙后聚一聚,小酌一杯。

    沈廷扬当然是受宠若惊,立刻做了最体面的安排,好酒好菜和最美貌的陪酒花魁,全都安排上。

    反正沈家那么有钱,这些都不叫事儿。

    结果到了地方,蒋德璟立刻换了副如临大敌的阴沉脸色,连花魁都没兴趣,直截了当问:“季明,你儿子到底怎么搞的?他在黄州惹出什么事了?”

    沈廷扬完全摸不着头脑,很是忐忑:“兄何出此言?我儿自外放以来,一直小心做官,怎会惹事?”

    蒋德璟不放心:“他就从不给家里写家书、说些在黄州遇到的难处?”

    沈廷扬想了想:“这倒是有,对了,一个半月前,我收到一封家书,里面就聊到了一些公务,也算跟我们户部管钱有关。

    他说,在黄州时,发现英霍、桐柏山区诸营流贼,因道路不便,多依靠水运与外界互通有无。因商路隔绝、官府盘查,贼区某些物资价钱腾贵。可惜偏偏有些唯利是图的奸商,为了这个差价,铤而走险,做资敌通贼的生意。

    他上任之后,在黄州段的长江江面上,临时组织水师船只给合法商船护航、并暗中监视其行止,抓捕通匪奸商。官府因此也会有些开支,就问商船收去护航抽成,价钱也不多,每过州府只有一厘。

    他建议我等年底漕运改海试点结果出来、陛下喜悦之时,趁机建议在南方沿江收取厘金,作为商税的补充,也好让农商分摊朝廷三饷,防止农民被盘剥过重——难道,是这个建议泄露了,得罪了人?”

    蒋德璟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事儿,一时觉得有些鸡同鸭讲。他不耐烦地挥了挥手,焦躁地说:

    “我也不知具体是为何,是这样的,听陛下身边的人说,昨日武昌左良玉来了奏章,不知内容,反正就是说令郎的事儿的!

    据说,左良玉越级上奏,还涉及到湖广巡抚方孔炤帮忙遮掩,引得陛下多疑,还以为湖广剿贼诸臣串联一气、欺上瞒下。

    我是今日午后才得到的消息,陛下好像还特地把侯恂从诏狱里提了出来,问了一些关于左良玉的事情——要是陛下真觉得左良玉才是‘忠良’,敢于跟其他湖广文武划清界限、当个孤臣,这水可就被搅浑了!”

    沈廷扬听得提心吊胆:“那……可有下官能做的么?我儿远在千里之外,到底发生了什么,仓促间我也没处问呐。”

    蒋德璟先问了一个他最关心的问题:“贤弟你实话实说,你和湖广巡抚方孔炤之间,可有深交?你们两家到底有没有官官相护?”

    沈廷扬愕然:“怎么可能,属下职位卑微,怎么高攀得上与方巡抚结交?我根本就不认识他!”

    蒋德璟居然还有点不信:“真的?他儿子方以智跟令郎可是同年同榜的好友,而且高中之前私交就挺好,你们两家居然没有交情?我还以为方孔炤都要把他女儿嫁给你儿子结亲了呢。”

    沈廷扬无奈苦笑:“真没有,如果这次真是方巡抚为犬子遮掩,实在是惭愧。”

    蒋德璟无奈地摇摇头:“罢了,没有串通就好。季明贤弟,以后你这家教可得严些!地方上出了什么变故,就该让他及早汇报!哪有敌人都知道内幕了,你个当爹的还蒙在鼓里,搞得我们大家都被动!

    左良玉如何我不管,但绝不能因为左良玉,让侯恂重拾陛下的信任!这样吧,明日你想个办法,先把令郎前两个月跟你说的那个‘厘金’的想法,简单写个折子。

    后日我们就借口向陛下汇报户部对未来商税厘金改革的事儿,求见探探口风。如果令郎真惹了大事,陛下肯定会连你一起数落,你就赶紧请罪让陛下消气!”

    沈廷扬一想,果然是这个道理,该认怂还得先认怂,让皇帝的气分几次发泄,总比一股脑儿喷出来要好。

    崇祯这人,如果怒气值憋久了一次性爆发,那绝对是要大臣人头落地的!

    “属下明白!”沈廷扬连忙领命。

    “记住!厘金改革的奏折要写得像模像样一点,虽然只是个幌子,但也要演得逼真,就好像我们真是为正事求见、别的什么都不知道!

    否则,以陛下的多疑,肯定会怀疑你我结交内官、这才对他的喜怒如此消息灵通!”

    蒋德璟最后补充了一条推心置腹的细节,这都是伴君如伴虎多年总结出来的。

    崇祯太多疑了,最痛恨身边宦官结交外臣、传递消息。

    ……

    两天之后,蒋德璟和沈廷扬,总算是写好了奏折、找好了借口,求见皇帝讨论厘金改革。

    崇祯正在气头上,立刻就在文华殿接见了沈廷扬。

    沈廷扬咬着牙,还得先假装不知道有人弹劾他儿子,一板一眼把厘金改革的好处坏处分析了一遍。

    崇祯其实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只是听沈廷扬转述时、提到这一切都跟沈树人在黄州为民间商人护航、打击稽查通匪奸商的实践经验有关、因此才总结出这套法子,崇祯就开始积攒怒气值了。

    听到一半,崇祯终于忍不住拍桌子爆发:“沈廷扬!亏你还有脸介绍你那逆子在黄州的治理经验,你看看他都干了些什么!”

    说着,崇祯直接把左良玉的折子往沈廷扬脸上一丢,沈廷扬只能跪下认错,连忙接过来仔细看。

    看到一半,沈廷扬就脸色苍白,拼命为儿子解释,还说其中定有误会。

    蒋德璟在旁,了解完内幕后,也稍稍松了口气。看来左良玉指责的具体罪状也不是很严重,皇帝生气,主要是以为地方上出现了官官相护。

    所以蒋德璟也壮起胆子,颇有担当地帮沈廷扬求情,说他可以作证沈廷扬跟方孔炤素无交情,多半是误会了。

    崇祯对蒋德璟的印象还不错,知道这个臣子一向勤勉。他作为局外人都求情了,崇祯才暂时收起了怒气。

    局面刚刚僵持了不久,崇祯身边的宦官王承恩忽然上殿,手上拿着一封加急的奏折。

    崇祯见状也没好脸色:“没看到这儿正在议论国政么?”

    王承恩低眉顺眼,也不喊屈,只是低声说道:“陛下,是杨阁老从湖广发来的奏折,涉及左良玉、沈树人案的。陛下前日说过,最近凡是有杨阁老的奏折,都要第一时间呈上。”

    崇祯这才换了个表情,清了清嗓子,接过杨嗣昌的急报,还没展开,口中先自言自语:“沈廷扬,你且等着,杨嗣昌这封奏折,少不了跟你儿子还有左良玉的纠纷有关!”

    沈廷扬鬼在那儿,汗如雨下,像一个等待审判和行刑的犯人,内心极度煎熬,度日如年。

    蒋德璟也是神情紧张,唯恐因为这次的事件,导致左良玉进一步受到皇帝信任。

    虽然在皇帝面前,大臣应该低着头、敢有抬头偷看皇帝脸色的,都属于君前失仪。但此时此刻,蒋德璟也忍不住了,反复把眼珠子往上瞟,疯狂偷窥崇祯表情。

    崇祯的表情由愤怒、转向惊讶、随后狂喜。

    “杨嗣昌果然不负朕望呐!哈哈哈,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妙极!妙极!”

    蒋德璟松了口气,率先开口恭贺:“臣为陛下贺喜,可是有什么大捷?”

    “黄州大捷啊!革左五营中的刘希尧部被全歼!刘希尧本人被斩首,首级都已经随信送京了!黄州之战,之前那些示弱拖延,不过是疲敌骄敌的兵法而已!

    真是天佑我大明,出师一年多,总算第一次有当初挖凤阳祖陵的十三路反王级别的贼头被斩首了!”

    这种战果,崇祯不可能不狂喜。

    当初崇祯八年时,张献忠带头、组织十三路反王立投名状联手,一起参与了挖大明凤阳祖陵。从此以后,这十三路贼王在朝廷里被重视的程度,就高出普通流贼一截了。

    这十三路包括张献忠、李自成、罗汝才、革左五营、均州四营,所以刘希尧当初也是参加了这项勾当的。

    崇祯八年之后,新崛起的那些流贼头目,只要没参与挖过老朱家祖坟,地位都要低一等。这些年官军反复围剿流贼,胜仗倒是打了一些,但还真没捞到过几次斩杀元老级贼王的战果。

    而崇祯都如此狂喜,旁边的蒋德璟和跪着的沈廷扬,更是直接呆滞了。

    这种前一秒地狱后一秒天堂的大起大落过山车,心脏差一点的人都受不了。

    沈廷扬结结巴巴地呢喃道:“陛下……黄州大捷,可是犬子参与……”

    崇祯直接从陛阶上纵身一跃跳下来,三步两步跑到沈廷扬身边,丝毫不顾皇帝仪态地亲手拉起他:

    “沈卿你生了个好儿子呐!当然了,杨嗣昌奏折里不是说得明明白白么?沈树人以一个团练卫所的兵力,数次设计削弱疲敌刘希尧、最后一战克尽全功!”

    沈廷扬呼吸粗重,比范进中举更甚,哆嗦着问:“所以左良玉说的那些……只是对用兵策略的误会对吧?”

    崇祯想都没想,狠狠拍了沈廷扬几下背脊,用力比胡屠户扇范进还亲切些,没口子地说:

    “那是当然!左良玉这纯粹就是不知兵瞎告!还是孙武子说得好,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没有身临其境的人,怎么能了解前线的瞬息万变、决策对错?就了解情况就不该指手画脚!”

    沈廷扬本就狂喜之下,有些如范进般痰迷心窍的趋势。被皇帝这么重重地拍背,他不由得咳出一口痰来,喷在文华殿的地砖上,

    他吓得连忙跪下,为自己的君前失仪请罪,崇祯却不以为意,给了旁边的王承恩一个眼色:“还不拿云帚来给沈卿擦了?”

    沈廷扬受宠若惊,在皇帝面前吐痰皇帝还不怪罪、还让宦官那云帚擦掉,这是何等的礼遇啊!

    沈廷扬不由老泪纵横。

    崇祯还沉浸在反差中,如慕容复般随口封官许愿:“这次就依杨嗣昌所请,先火速加封沈树人为黄州知府吧。待得来年开春,再给他加兵备佥事衔,一并追击贺锦、蔺养成!”

    沈廷扬痛哭谢恩:“臣为犬子叩谢皇恩浩荡!”

第77章 两条都是死路,一条长一点,一条短一点

    得知儿子获得了大捷、还被皇帝亲口升为黄州知府,沈廷扬整个人都晕晕乎乎的。

    当晚回到在京城的住处,妻妾侍女过来伺候,他还有点魂不守舍。

    “老爷你这是怎么了?可别吓我们啊。”其妻徐氏不无担忧地问。

    “林儿在黄州大捷,陛下大喜,升他为黄州知府,敕命已经拿去等内阁票拟了,后日朝会之后就会下发。”

    沈廷扬被揉了好一会儿胸口,才大喘气地说,

    “摆酒!好好摆上十桌八桌的!我要宴请户部同僚!哼,那些年初原本想跟我家议亲、后来见林儿去了流贼肆虐之地当官,又忙不迭退缩的家伙,如今可后悔了吧。

    才二十出头就做到五品知府,将来前途不可限量啊。果然是乱世出英雄,这都是刀头舐血挣来的功劳,升迁就是快呐。”

    徐氏和几个姨太太听了,也是喜不自胜。虽然沈树人不是徐氏生的,她只是继母,但自家人有出息总归是好的,也不担心争这点家产。

    徐氏忍不住说道:“真是大喜啊,老爷这几天你可得好好歇息歇息宽宽心了,剩下的事儿就交给下人操心吧。倒是你提到林儿的亲事,是不是该加急议一议了。

    当初你那些同僚怕他有危险,想观望一下,咱也大人不记小人过。这次既然说是黄州彻底平定、当地已经安全,相信便是朝中阁老有孙女的,也不会阻挠跟咱家结亲了吧。”

    徐氏不懂国家大事,能操心的也就这点八卦,刚才听丈夫说起儿子的婚事,立刻让她打了鸡血一样兴奋起来,似乎天下大家闺秀可以随便她卖菜一般挑挑拣拣似的。

    沈廷扬相对冷静一些,也觉得妻子有点过于猖狂了,轻咳一声:

    “不要得意忘形,未曾娶妻的五品知府,普天之下也不是没有,咱本分一点,不要乱高攀,能稍微高攀一级半级的也就够了。

    说起这事儿,倒是想起前天蒋侍郎盘问我时,问起我家和湖广巡抚方孔炤家是否有深交,还怀疑方巡抚跟我家秘密商议谋为亲家,不然方巡抚为了要为林儿遮掩、驳回左良玉和袁继咸的申诉。

    唉,这事儿要是真的就好了,桐城方家也算三代书香、文坛名门了。当年方巡抚的三个妹妹、堂妹,都有才学节义之名,丧夫后也都能清心守寡。

    听说之前煌言侄儿就娶了方巡抚的外甥女,也就是他那守寡表妹的女儿,很是安分和睦。想来方巡抚的女儿,家教一定会更好吧。

    回头让人准备一份重礼,去湖广探望林儿之后,顺道送去荆州府,到方巡抚那儿探探口风,就说是感谢他的仗义秉公。林儿还和方以智同年,有这份交情在,说不定方巡抚就会考虑了。”

    徐氏听丈夫说得悠然神往,一开始也颇有同感。但后来听丈夫提到方巡抚的三个妹妹、表妹,便有些不快,隐隐然还有些醋意。

    毕竟这都是跟他们同一辈的人,丈夫话里话外都透出“富商出身不差钱,就想跟文坛领袖家族结亲”的不甘心,让她颇为不爽。

    她想了想,极力劝阻说:

    “女人有才有节义又怎么了?平平安安才是福!那方家上一辈姐儿三个都守寡,说不定就是方家女人都命硬克夫!管你什么书香门第也不能娶这种!咱家还缺贞节牌坊不成!”

    沈廷扬被这么一怼,也有些后怕,才暂时收了这个念头。

    此后数日,沈家大宴宾客,沈廷扬也是受到了同僚不少恭维。

    不少京官也重新递来了橄榄枝,塞了一堆自家女儿的生辰八字,沈廷扬都回了礼,但一律不给准信,先把八字留下慢慢合慢慢挑。

    十二月初一,例行的大朝会之后,内阁票拟流程也走完了,升官的文书也正式下发。

    沈廷扬也给儿子修了一封家书,准备过几日也让南下的家人捎去,里面也提到了给他议亲的事儿,并偷偷附上一些文字描述的资料,算是给儿子自己一点选择权。

    明朝正常的婚姻,当然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压根儿轮不到年轻人自己做主。

    沈树人这也是立功升迁太快,官位品级都快跟父亲差不多了,沈廷扬只好宠着他一点。给他个范围让他自己挑,但“入围候选人名单”还是要父母先把关。

    ……

    忙完这事儿后,时间也已是腊月,沈廷扬本以为能清闲一些。

    但是腊月初二这天,他又被心血来潮的崇祯召见了,还一并找了蒋德璟去奏对。

    沈廷扬心中嘀咕,到了地方才知道,原来是崇祯回去后仔细想了想,对他那天提到的“厘金改革”的事儿挺感兴趣,想详细聊聊。

    沈廷扬心中微微叫苦,知道儿子家书中跟他提过的这个政策,如今推行时机其实还不太成熟,会遭到很多阻力和反噬,但事到如今,也只有硬着头皮上了。

    那天他不过是为了投石问路、找借口求见探皇帝口风,才冒险提前提出来的,压根儿没指望能被皇帝通过。

    再次面君后,崇祯先简单问了几句“如果实施这项新政,能搞到多少钱”。

    沈树人也只有如实回答:“陛下,厘金这项措施,名义上只是给与流贼或鞑子接壤的州府的商旅,提供护航、盘查,才能征收的。

    如果贸然要作为一般性的商税征收,于祖宗之法无据,也会被天下士绅官僚抵制——我朝每年商税才多少,之所以无法增加,都是因为从商者多有士绅背景。

    而陛下之前加征三饷,主要是农民和贫苦之人承担,这些人在朝中没人为他们诉苦,所以三饷推行在官员层面阻力不大。

    陛下要估算厘金之法推行后,能收上来多少钱,臣只敢以长江流域水路航运商旅,以及北方边关为限,估个数字——

    这两个区域实施厘金后,按照往年钞关过境货物数量算,每过一省收取一厘(百分之一)盘查费,每年约能得……三四百万两。如果税率继续提高,或者是官军水师提供护航,收费也等比涨价,则收入也能再涨数倍,但军费成本也会暴涨。”

    沈廷扬说的这个数字,基本上也不是他自己想的,而是沈树人之前跟他家书闲聊时,大致算了一下。

    厘金这项制度,历史上要到晚清、曾国藩为了对付太平军,才搞出这个财源来编练湘军、淮军。最后也确实是靠着这笔钱,把太平军干掉了。

    所以纯粹从“不得罪农民又确保筹措出足够的解决农民军所需的军费”方面来说,厘金确实是可以给一个王朝续命的,但副作用也很明显。

    清朝实施厘金后,到反攻太平天国的后期,厘金总收入达到了一年两千多万两,跟明末三饷的总和差不多。厘金盘剥的是商人而三饷盘剥的是农民,清续命成功了明朝没续上。

    不过晚清时人口已经有三亿多了,是如今大明的三倍,而且还是厘金税率多次提高后才有的数字。如今开征厘金,除以三分之一再砍对半就差不多了,所以长江流域的新商业税,也就三四百万两。

    崇祯听了这个数字后,也不算太欢欣。

    毕竟去年开征的练饷就有七八百万两了,相当于厘金的两倍。除非厘金提高税率,否则是替代不了三饷的。

    至于明朝原本的商税……几大钞关每年从几万两到十几万两不等,加起来总和也不到一百万,只能算是零花钱级别,明朝压根儿就不靠商税活。

    崇祯反复思考之后,叹了口气:“那就说说厘金一旦实施,可能会出现的坏处吧——让朕猜一猜,首当其冲的,是不是又会惹来如同当年对矿监、税监的抵制那般,闹得江南汹汹?”

    崇祯是见识过他兄长末年、南方苏州反抗魏忠贤税监的破事的,也看过张溥写的《五人墓碑记》。

    虽然他登基后,因为打击魏忠贤,把那些当年反抗税监的人洗白了。可十几年皇帝当下来,他内心其实也多次动摇过,很多问题都看明白了,怀念起那些税监、矿监的好处。

    只是碍于皇帝的面子,被清流架在“天子不可与民争利”的道德绑架上,下不来台。

    不过,沈廷扬的回答,却让他稍稍有些意外:

    “陛下……如果实施得好,并且对试点范围控制得当,厘金遇到的阻力,倒是可能比天启年间派出矿监、税监要小得多。但是,那会导致厘金有别的危害,不得不虑。”

    崇祯眉毛一挑:“哦?如何能让厘金少受阻力?别的危害又是什么?”

    沈廷扬一咬牙,把他之前跟儿子家书时讨论过的细节,挑了几点说了:

    “天启年间,南方士绅抵抗矿监、税监,一方面是那些宦官确实搜刮无度,没个章法。虽然也为朝廷扩充了财源,却至少十之六七落入了奸宦及其党羽手中。

    而且商税征收,历来都是由朝廷统一调度,当时南方没有贼乱,百姓士绅都觉得他们是在拿自己的银子补贴北方人,故而怨恨。

    如今形势,比天启年间又危急不少,南方也有了贼乱,蔺养成部近在安庆、庐州,那已是南直隶地界,便是南京六部和苏杭富庶之地的豪绅,都能感受到家园被威胁。

    如果陛下加征新的商税,能够专款专用,用于围剿南方的流贼。而把省出来的三饷、给北方战事使用,那么南方豪绅的抵触自然会降低,毕竟这些钱是在保卫他们自己的家园,没那么抵触了。

    但是,这种措施的劣势也很明显,自宋朝以来,朝廷都要地方军、财分离,防止出现唐时的藩镇割据。

    我朝虽然在地方上分了三使,军事镇守主官与财权握在不同的封疆大吏手中,可真到了战事危急时,怕是还会出现强人独断专行。其中利害,不可不慎。”

    这些话,都是沈树人跟父亲分析的,也是基于他对历史的正确认识——

    清朝用厘金后是没有亡于农民军,但曾国藩李鸿章左宗棠此后也尾大不掉,成了东南互保。最后南方地区形成了自己的独立意识,拖了六十年后还是埋葬了清朝。

    厘金之策一出,对于在南方剿贼的军阀而言,绝对是百利而无一害。未来在湖广肯定会出现保扶大明的“曾国藩、李鸿章”。

    但大明江山保住之后,还听不听他崇祯的,就不好说了。

    偏偏沈廷扬还说得那么诚实,一点都没藏着掖着,崇祯都不好怪他包藏祸心。

    “这事儿……还是再议吧,眼下只能默许黄州那边继续搞,朕不嘉奖也不怪罪。至于湖广能不能推行,且看明年形势如何。”

    挣扎再三,崇祯最后还是痛苦地闭上了眼睛,暂时选了个拖字诀。

第78章 自己跟自己交接

    十天之后,黄冈县。

    这座一个多月前还在刘希尧手下、被杀掠祸害得不成样子的黄州府治,如今已初步恢复了秩序。

    虽然还谈不上繁荣,至少街道秩序井然,乡里鸡犬相闻。百姓们也都忙碌于生产,最近才刚刚进入农闲。

    从美洲来的土豆,一年可以种两季,其中一季就是冬季下种、次年初夏收获;然后再种下去、深秋可以收获。

    豆类中的豌豆,还有一些大叶子蔬菜,也都可以初冬下种。豆类还可以固氮,冬天种了来年春耕别的作物收成还能更高。

    沈树人五月份刚到黄州上任时,把从福建弄来的种子全部种下了,当时因为数量不足,只能覆盖大约两个乡的耕地。

    深秋收获后,全部留作下一季的种子,一下子就能扩大十几倍甚至二三十倍的播种面积,也就是三四十个乡。

    考虑到一个县的农田不能全部种土豆和玉米,至少还要留出三分之一种水稻,所以这些新作物的种子,至少能覆盖三个县的耕地了。

    土豆等作物还有一点好处,那就是不太挑地力和肥料。

    黄州地处大别山区,既有山又是南方,气温和湿度不适合种旱地的小麦,而水稻需要的低洼湿地又不够用。

    有了玉米土豆做补充后,不少原本的下田、地势较高的山坡田,也能勉强用起来,实际的有效耕种面积,一下子就扩充了两三成。

    明年再等一季,让种子几何级数膨胀,这些新作物的面积就能覆盖几个府——当然,这一切需要确保绝大多数收获都被重新下种,而不是被吃掉。

    这个过程中就需要地方官拿出大量的银子补贴,组织调运长江下游鱼米之乡的粮食过来。

    好在这个黄州的地方官是沈树人在当,他已经往里贴了好几十万两银子,倒贴钱做官,才把根据地建设得这么扎实,人心都向着他。

    等这些新作物种子能覆盖几个府之后,他就得允许百姓拿出至少一半收成用于吃了,否则成本几何级数膨胀上去他都补贴不起。

    ……

    这天一早,沈树人照例亲自下乡巡视劝农,检查黄冈各乡初冬土豆下种后的发芽情况,一点都没有家财百万大阔少的矫情。

    土豆虽然耐寒,但块茎上的芽眼正式抽芽之前,还是要保证零度以上的。明朝又没有大棚,也不能覆盖地膜,稍不注意还是有可能冻坏。

    一旦封冻之后,别的靠种子繁殖的作物,好歹还能让种子保持休眠,大不了晚点再生长。而土豆是直接切块下种的,封冻后迟迟不发芽,块茎就腐烂了。

    好在明末虽有小冰期,绝对平均气温其实也就比后世低不到两度,长江流域应该还不至于在腊月初封冻。

    一圈巡视下来,今天跑到的三个乡,土豆都有顺利发芽。

    “干得不错,这样冬天也能收一季,种子的扩散普及周期就能再缩短半年。看样子,这买卖崇祯十三年、十四年两年内都是纯亏,要一直贴钱,从外面买口粮。

    到崇祯十五年,应该就可以确保收支平衡、自给自足,分出一小半收成作为税粮、循环扩大种植。得到崇祯十六年往后,才是纯赚。这种买卖投资周期就是长,唉,普通人没点家底还扛不住。”

    今天巡视的最后一个乡叫平湖乡,从田里上来,沈树人欣慰地在乡老家的水井边打水洗脚,顺便准备吃个便饭再回城。

    一边洗脚,他一边随口跟旁边跟随的张煌言闲聊算着账,满满都是务实的细节,没有半分文人调性。

    一边聊,还一边总结经验,说起哪个乡的土豆发芽率高、哪个乡发芽率低。还让随行的随从翻开纪录本,找出当初这几个乡的播种日分别是上个月几号。

    一番对照,便轻松得出“在长江周边种土豆,初冬最晚下种时间不能晚于十一月几日,否则就有封冻烂块茎的风险”。

    这些经验数据,沈树人随手就让人整理到他携带的一部手稿中,手稿的名字叫《农政全书补遗》,就是补的当年徐光启徐阁老的原版《农政全书》的遗。

    其中每一条纪录,都是用一定的农作物种子损失,才测试出临界点数据的,非常宝贵。值得详细记录推广,让别人不用再试错重走弯路。

    ……

    洗完脚,亲自翻看检查了书办记的结论,沈树人这才放心,光脚穿上草鞋准备吃饭。

    今天负责招待他午饭的,是平湖乡的乡老,一个四十来岁中年人,姓胡。

    老胡去年被刘希尧强行拉壮丁,把本乡几百号年轻人都强征入伍,给了他一个贼军部总的职务。

    沈树人这次收编了刘希尧溃军后,整顿沙汰,把这些四十多岁体力衰退的老人都发回乡里务农。只留下二三十岁、身体和品行纪律都不错的,继续编入官军。

    发回乡里务农的,也不可能完全像自由民那样管理,毕竟从过贼,还没为国家立功赎罪。

    所以这些人都得编入官府直辖的农庄,类似于卫所的军屯,承担更严格的纳税比例和徭役,种出来的粮食基本上要五五开上缴一半,而且种什么庄稼都得官府说了算。

    沈树人也就优先把玉米土豆交给他们种,将来多了再普及普通百姓。

    老胡原本对自己几百号乡亲从此沦为军屯、被严重盘剥,还是有些怨气的。

    好在之前刘希尧闹腾一番之后,黄冈本地富户大地主本就被抢杀了很多,大部分田地如今都归属自耕农,或者算是无主之地。

    沈树人又很铁腕强势,很有担当,拿出州府的鱼鳞册,清查人口。

    表示如果有承租农民能证明自家之前的地主已经被流贼杀绝户了,可以来官府登记,稍微交一点粮食,官府就可以把无主之地重新承认为佃农所有。

    如此一来,官府收税虽然重,至少没有地主这个中间商赚差价了,日子倒也过得下去。

    最近看同知大人这么勤政、亲自十里八乡到处跑劝农,这些新乡绅们心气也平了,开始彻底服气。

    这老胡原本也稍微读过点私塾,认得几个字,给沈树人上菜时,忍不住感慨:

    “大人如此勤于劝农,老朽活了四五十岁,真是从未见过。此前黄州历任地方官,但凡有一个能像大人这样,本地百姓当初也不至于跟着刘希尧作乱,唉。”

    旁边几个文职小吏,也忍不住跟着吹捧:

    “是啊是啊,刚才看大人下田回来洗脚,那真是股无完胈,胫不生毛。虽大禹治水之劳,不苦于此矣。如今这等粝粢之食,藜藿之羹,大人都能吃得津津有味,可谓是尧之服养,不亏于此矣。”

    沈树人听这些家伙拍马屁越来越不着调,什么唐尧大禹都冒出来了,连忙示意打住,专心把碗里的玉米粥喝完。

    在明朝人眼里,玉米粥这种粗粮,可不是“粝粢之食,藜藿之羹”么。

    喝完粥,稍微聊了几句了解民情,外面忽然就传来阵阵马蹄声,沈树人跟张煌言也立刻起身,出去查看。

    来人是沈家的老家丁、百户沈练。沈树人立刻就估计到,可能是有要事找他,直截了当开口就问:“可是巡抚抑或总督衙门有公文?”

    沈练翻身下马,忙不迭转述:“是京城有旨意直接送到黄冈了,应该是给少爷升官的。还有送老爷家书的信使,也跟朝廷使者结伴一起到了,速速回城吧。”

    “恭喜同知大人高升呐!这真是我黄州军民之福!”

    “就怕同知大人升的太快,离了黄州,百姓可怎么办呐。”

    乡绅和小吏纷纷向他道贺,还有些人发自肺腑想要挽留他。

    沈树人潇洒地翻身上马:“放心,朝廷多半是不会让我走的,估计是就地升官。”

    他飞速策马赶回县城,府衙里已经来了不少官员,都在那儿陪着传达朝廷敕命的使者。

    众人看沈树人这么风尘仆仆的样子,对他的钦佩也更多了一分。这种能与百姓同甘共苦的官员,还能建立奇功,建设地方也颇有想法点子,实在是再升迁也不为过。

    沈树人恭恭敬敬对朝廷使者行礼,一番繁文缛节后,正式公布了升他为黄州知府。

    原本的黄州同知和团练副使职务,交接后也就自动收回。知府本就有守土之责,而且黄州的团练卫所也需要转为正规军卫所,团练职务不用再存在。

    作为配套,朝廷的敕命里还有另外几项升迁,左子雄正式升为黄州卫都司。

    张煌言也因军功得到升赏,加了个通判之职,理论上管的是税赋和劝农水利。实际上只是为了给他加一个从六品的级别,具体管什么完全是沈树人说了算,可以随机应变。

    其余中层军官也各有升迁名额,可以由沈树人直接去杨嗣昌那儿报备,就不用通过朝廷了。

    仪式结束,众人也是围着沈树人庆贺:“府台大人真是年少有为,虚岁二十一便能位列五品,堪称本朝盛事啊!”

第79章 大别山根据地

    “痛快!这等奸邪当道之世,竟还能让我辈凭借杀敌报国、堂堂正正立功升迁,真是难得。”

    “这黄州险僻之地,竟比两京、苏州那等藏污纳垢的繁华之所,干净百倍!喝!今夜不醉不归!”

    接到升官旨意的当晚,黄州知府衙门内,沈树人少不了跟张煌言、顾炎武一起痛饮庆祝。

    早就对世道颇有不满的张、顾二人,喝着喝着就喷出些愤世嫉俗的吐槽之语,越说尺度越大。

    一想到如今外界文官升迁都靠贿赂吏部、各种花钱买官疏通关节,他们竟把黄州这种战乱之地,视为了凭真本事救国救民的乐土。

    至少杀流贼凭的是真本事!再会拍马屁会给上官塞好处都没用!无能的谄谀之臣到了这儿就得死!

    沈树人看起来就比张、顾二人冷静不少,他始终在那儿默默的喝酒想事儿,也不跟着吐槽。

    张煌言觉得奇怪,又是一壶好酒下肚后,才关心问道:“怎么?是有心事么?今日这般大喜的日子,也不跟着吹吹牛。”

    沈树人礼貌微笑,端起杯子:“我过几天可能要去趟南京,有些事情要处理。当然也会顺便回苏州过个年,二月春耕之前回来。

    这儿的山僻险路,反正冬天也会被积雪封山,我们有水军之利,不怕贺锦、蔺养成铤而走险。所以冬季农闲,只要按部就班做些水利修缮、新田整顿、士卒操练的活就好。

    到时候,就有劳‘张通判’帮我代理一个半月了。反正水利徭役本就是通判的职责。”

    张煌言闻言顿时不乐意了,毫不见外地吐槽:“好哇,你这新知府刚刚上任就撂挑子、把活儿丢给我,亏你好意思!就不怕朝廷问责!”

    沈树人胸有成竹地微笑:“朝廷法度,新官上任,本就有三个月期限赴任、交接。虽然我是自己跟自己交接,只用一个半月,不过分吧。”

    古代交通不便,官员异地赴任都会给个期限,三个月能赶到都是正常的。

    前任地方官如果急于离职,只要钱粮和各方账目交接得清楚,同知、通判愿意接盘代管,只要不超过三个月,也完全可以。

    沈树人这次完全是钻法律空子,自己跟自己交接还放个大假。

    好在双方是表兄弟,帮忙打工也是应该的。张煌言吐槽过之后,就认真起来:“去南京可是有什么关节要疏通么?”

    沈树人点点头:“刚才下午你也看见了,不光朝廷的旨意到了,还有家父的家书。家书里的事儿,反而更麻烦。

    我都不知道,我原先是被左良玉越级弹劾了、中间还有方孔炤方巡抚保我,最后竟搞得这么复杂。

    父亲在京城时,听说了左良玉的奏章,为了打探消息帮忙遮掩,就把我之前家书里随口跟他聊的‘厘金’的事儿跟陛下说了,算是一个请求面君投石问路的借口。

    谁知,陛下就对‘厘金’感兴趣了,估计也是缺钱闹的。可这法子要推行,阻碍可是多多。

    就算阻碍能搬开,强推下去,将来也少不了被既得利益者抨击‘出此下策者置祖宗分权法度于不顾,用心险恶、将来必然导致藩镇割据’。

    我相信,以陛下的脾气,只要有人言之凿凿,他就肯定会‘把当初出主意的官员严惩,但是半推半就把能敛财的新法保下来’,试图息事宁人。

    我要是不预做准备,就算将来厘金推行成功,父亲说不定也会被卸磨杀驴,当替罪驴推出来。所以,我必须去南京先布局打点一些关系,明年才好真正上奏推广厘金。”

    沈树人太清楚崇祯的做派了,崇祯对于那些能给他实际好处、但是会损害祖宗法度、朝廷原则的变法,本质上是乐意去用的。

    但是用了之后,如果被言官指出了这些破坏原则的点,他就会把当初建议变法的人推出去砍了,以示“破坏原则不是出于皇帝的本意,而是有奸臣”,然后皇帝只拿好处,但不背破坏原则的锅。

    打个最众所周知的比方,历史上李自成快打到北京之前,崇祯其实多次试图让阁老们上奏建议放弃北京、迁都南下。

    但放弃北京显然是有悖于“天子守国门”的祖传原则的,也是无原则的认怂摆烂,面子上过不去,所以他不能亲自说。

    一定要有别人说,他可以假装一时被蒙蔽,等真生米煮成熟饭到了南京,到时候再假装“醒悟”,把劝他放弃北京的奸臣杀了就好——而能活到那一天的大臣们,也都太了解他了,所以咬紧牙关就是不说不背锅。

    今天的厘金政策,能敛财,也有导致地方离心不便控制的隐患。从行为模式上来说,跟历史上两年后的劝迁都是一模一样的。如果不先留些后手,就算劝成了也会被崇祯杀。

    张煌言没见过皇帝,对表弟这么说皇帝,还是有点不服的。

    但自家人有脏活儿要处理,他也只能先帮扛一下日常工作,其他不该他知道的事情就少问。

    “罢了,我也不管你去南京具体怎么勾当,帮你代一个半月就是了,回来记得带点谢礼!说吧,哪天动身?”

    沈树人:“再过四五日吧,先回苏州过年,反正过年的时候南京衙门也没人办事。总要元宵之后才好托关系。”

    ……

    定好了回乡运作的计划,剩下这几天时间就比较宝贵了,沈树人得抓紧把冬季农闲要安排的民政和训练工作规划一下。

    该冬天种下去的作物,都已经稳妥了,所以劝农方面没什么要做的。主要操心的就是新兵的整编训练,还有军备打造。

    次日一早,沈树人招来左子雄等武官,重新核定了一下未来的部队编制。

    昨天升官之后,沈树人这边的官军编制也提升了。

    除了黄州这边有个卫所,杨嗣昌还顺便把如今还大部分在沦陷区的随州府的卫所,也划给了他——实际上沈树人在随州地区至今只光复了一个孝感县,所以随州卫驻地暂时也就放在孝感。

    随州卫的军官,朝廷没有任命,实际上是给了沈树人极大的自由裁量权。

    一个卫所的编制是三千五百人。

    之前沈树人有三千五正规军、一千家丁,还五六千从刘希尧那儿收编过来的部队。

    现在重新整编,就挑选体力和纪律人品相对可靠的,拉出三千人左右,与原先的旧部合在一起,再刨除之前的战损、伤残永久退役,编练出七千人的部队。

    原本单独编列的一千家丁,现在也分别掺入到两个卫所中去,这样可以确保部队的忠诚度,不至于因为反复无常的流贼老兵过多而三心二意。

    新的随州卫里的各级军官,绝大部分也都是从黄州卫里、原本立功表现好的军官士兵挪过去的。只有极少数当初反正投降时有过立功表现的流贼旧军官,才会被保留职务。

    重新编订之后,黄州卫由左子雄统帅,随州卫由张煌言统帅。

    左子雄麾下有卢大头、刘三刀等几个千总,还有一些他当初带出来的老嫡系。

    张煌言麾下有沈福、沈练等几个千总。其余把总级别的基层军官,自不必提。

    编制搞定之后,剩下的困难就是军械和兵种。

    沈树人刚来的时候,就是一套草台班子,武器全靠花钱搞定,没有建设自己的军工生产。

    前前后后靠外购搞定的火器,也就一千二百杆左右,还没有大炮。消灭刘希尧后,缴获了两三百根火器,但质量比沈树人买来的还差得多,只有鸟铳和老式火铳,连鲁密铳都很少见,西洋斑鸠铳更是一根都没有。

    经过检查后,有好几十杆确认不太可靠的老式火铳,膛壁都磨得变薄了随时有可能炸膛那种,直接被沈树人废弃淘汰、回炉炼铁。

    挑选一番后,全军总共凑出了一千四百杆火器。

    相比于七千人的部队编制,这点火器数量,只能保证两成的火枪兵编制,军械打造必须提上日程了。

    “这次我回南京、苏州,会趁机多招募一批熟练的铁匠过来,先从打造仿制鲁密铳和斑鸠铳起步,至于老式鸟铳和火铳,以后我军就不要造了。

    免得火器配置型号过多过杂,弹药补给不便。未来我军精锐部队,火器配比怎么也要提高到三分之一,甚至五成。

    不过,冬天这两个月,火器工匠招到之前,先让本地铁匠打造一些配合现有火器使用的刀枪类兵器,这些难度比较低,普通铁匠就能做。”

    沈树人确定各兵种编制规模之后,就先跟表哥透了个底,让他这两个月就能先有个明确的努力方向,免得浪费时间。

    张煌言很好奇,以他的传统军事思维,觉得戚继光戚少保留下的火器和近战兵器配合的阵法,已经很完善了,普通火枪兵还有什么特别的近战武器值得配备?用现成的不好么。

    ——

    PS: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这本书应该是8月1号上架……希望大家最后几天保持一下追更,上架后可怜可怜给个首订。我也知道现在形势不好,别的也不说了。

第80章 能把现有的知识充分用好就不错了

    次日一早,黄冈县的官府工坊。

    沈树人冒着乌烟瘴气的烧炭味,亲自巡视了这处原本负责为州府打造兵器的所在。

    工坊的负责人名叫周铁胆,是个五十岁光景的老匠作,世代匠户。

    刘希尧占领黄州期间,他和手下管理的百十号工匠们,也曾被迫为流贼效力,官军打回来后,他们一度惴惴不安,好在后来沈树人也没计较这些。

    今天新任知府亲自来视察,周铁胆当然是诚惶诚恐,接待得非常小心,老远看到就带着徒弟们跪下迎接。也是怕知府清算他们从贼那一年半里、帮流贼打造过哪些兵器。

    沈树人态度谦和,虽是第一次见这些人,却也快步走上去,直接搀扶起周铁胆:

    “诶,不必拘礼,朝廷剿贼、驱除建奴,首仗坚甲厉兵。你们都是于国有大用的人,以后在本官手下继续好好做事便是。工钱本官自会从优,除了朝廷定额之外,表现好的,本官私下还有奖励。”

    周铁胆还不敢信,惴惴不安先掏出一个小册子:

    “好教府台大人得知,黄冈沦陷这一年半里,刘贼一共逼着我们打造过这么多军器,我们都知道朝廷天兵总有光复的一日,所以留了账目也不敢销毁,请府台原宥。”

    沈树人拿过,直接豁达地说:“连刘希尧都知道重用你们,本官的见识难道还不如刘希尧不成?凶徒持刀杀人,罪在凶徒而不在刀,这事儿以后就别提了。”

    轻描淡写一句话,道理却通俗易懂,让周铁胆等人都颇感暖心。

    他们麻利地把沈树人引入屋内,先简单看了一下州府的铁匠作坊部分。各色打造刀枪箭簇的工作台、锻锤、熔炉,倒也井井有条。

    旁边还有几间理论上是专门用于修理火铳的屋子,里面有锻造铁棍和镗孔的简易夹具、设备。

    院子门口的招牌写得煞有介事,就是“修理”,而非“新造”,也算是对朝廷一贯潜规则的尊重。

    明朝最初是允许地方州府自造火器的,靖难之后朱棣怕其他藩王也打造军备,就把地方火器禁了。一直到明英宗土木堡之变后,明朝才放开了“允许地方自行修理朝廷下发的火器”的管制。

    最初只是给九边重镇放开,到了万历后期,贼乱四起,内地州府也逐渐放开了。但“修理”二字始终咬得很死。

    地方驻军用坏多少之后,哪怕新造填补缺口,对外说起来也是修理,只要总数不超过朝廷配额就不犯禁。

    好在如今都崇祯十三年底了,朝廷法度肯定愈发松弛。

    沈树人非常小心地看了历年账目,还问周铁胆往届知府都是怎么应对上面核对配额的。得知如今根本没人核查,全凭地方上自觉上报,他心里最后一块石头也就落了地。

    既然如此,明年开始就可以放心大胆敞开造火器了!

    解决了政策层面的难点后,沈树人继续视察技术方面的情况。

    他在作坊里转了一圈,看到了几支半成品的鸟铳枪管,就是些圆滚滚的铁棍,周铁胆也给他演示了一下后续工艺——明末的火器,还在靠锻造实心铁棍、然后镗深孔的办法加工枪管。

    沈树人虽然理工科知识不算多,但看了这么原始的操作,也是不由皱眉,这个工艺肯定效率太低了。

    当然他也知道,军工生产不能一味图省事,否则质量就没保障了。

    比如最便宜的铸造法肯定是不行的。铸造的材料不够致密,气孔砂眼什么的都有可能,表面还会毛刺不平,气密性不足。

    如果是造大炮,管壁很厚,偶尔有砂眼还扛得住。火铳枪管太薄,一旦砂眼就直接炸膛了。

    “你们造铳管时,就只能靠钻孔么?就没想过直接用熟铁片卷起来,然后重新加热熔焊处理缝隙?实在觉得缝隙不牢固,也能在外面再多套几个铁圈铁箍嘛。”

    沈树人想来想去,似乎前世看过的那些古代西方造枪技术,是有用铁片弯卷焊接法造的。虽然有焊缝的枪管肯定比无缝钻出来的耐膛压差,但加工速度肯定要快得多。

    可惜,周铁胆听了之后,也是一脸茫然。只能表示会想办法琢磨尝试一下,但造出来的管子强度实在不敢保障。

    他实践经验还是挺丰富的,耐心地解释:“府台大人,这铳管的强度不足,光靠加铁箍肯定是不行的。

    铁箍如果太松,等需要铁箍来约束火药膨胀之力时,内管肯定已经炸裂,至少也是开缝了。最后只会导致内管和铁箍被逐次崩裂。

    铁箍如果太紧,紧到能跟内管一起受力,最初加工时又根本套不进去。”

    沈树人听了,仔细在脑子里模拟了一下,也算是外行人千虑,偶有一得:

    “你可以试试把加强铁箍先烧热、烧到孔洞稍稍变大一些,然后套到已经冷却的内层卷管上嘛。等外圈铁箍冷却锁紧,不就箍住了。”

    历史上法国人挺爱用这种工艺,但法国人是用在内外两层炮管材料上,叫做“自紧身管工艺”。沈树人没法让工匠做两层一样长的管壁,就只能是在几个点上重点加强几圈铁箍,比18世纪后期的法国货还是次了一大截。

    周铁胆听了后,稍微琢磨了一下,顿时觉得知府大人实在是触类旁通。

    作为老铁匠,他也是隐约能感受到“热胀冷缩”效应的,但他没学过物理,没法系统总结这些经验的用法。

    沈树人的科学总结,和他的实战经验一结合,一下子就起到了一加一大于二的效果。

    沈树人也没为难他,就让他回去后慢慢琢磨慢慢想,暂时不会新工艺也没关系。

    他全面视察后,又指出一个问题:“卷管法的事儿咱暂时可以不提,不过你这个钻孔法,钻得也确实不好,你看比如这两根管子,内孔和外管的圆心根本没有定在一起。

    火铳能发挥多少威力,是由管壁最薄的一侧决定的。钻孔的偏心误差这么明显,一边薄一边厚,厚的那侧完全就浪费了。你这台钻孔床,怎么连《天工开物》的水平都达不到?”

    沈树人说着,让随从拿来一本书,正是三年前出版的宋应星的《天工开物》。

    明朝其实已经有记载不少在当时还算比较先进的加工机床了。

    有从欧洲流传来的车木杆的车床;

    还可以把车刀换成钻头,用来镗孔;

    还可以换成磨砂轮,用来琢磨玉石、车珠子。

    《天工开物》里还配了图,钻床镗床对应的图名叫《冲砣图》,车珠子的磨轮床对应的图名叫《扎砣图》。

    沈树人穿越前都没详细看过《天工开物》,毕竟作为现代人他也懒得看古人的工程技术书籍。

    倒是回到明朝之后,去年他跟方以智、董小宛鼓捣飞梭织机和其他小发明时,为了集思广益启发,特地重金求取了《天工开物》和《农政全书》。后来发现这些书都有点东西,便一有时间就埋头苦读,还真发现了不少好东西。

    很多技术,明末其实都有,只是普通百姓和文盲工匠不知道,士大夫又不屑于花代价去推广。

    周铁胆看了沈树人出示的书,稍微看了几眼,眼睛都直了。连连惊呼书上这几幅插图,就解决了他多年的一些疑惑,让他豁然开朗。

    “原来这些东西我大明本来就有么?不是佛郎机人和红夷蛮子才会的么?老朽这些年居然在用那些粗苯得多的钻台,也没想过改良……大人,此书是何人何时所著?要是老朽早几年得到……唉。”

    沈树人也对这个时代的闭塞有了新的认识:

    “这书在苏州,崇祯十年就有了,也就是三年前,要不说你们黄州闭塞呢。罢了,以后本官会为你们留心的,外面有什么好东西,就尽快跟你们互通有无。”

    周铁胆连连谢恩,表示好好钻研,把钻床磨床车床这些都改良一下,尤其是改良夹具定圆心精度的问题。

    沈树人也不逼迫太紧:“罢了,看来不管是钻孔法还是卷管法,你们都要好好研究几个月,才能有眉目了。最近就别忙着造铳管了,磨刀不误砍柴工,先把基础打好,让工匠们把原理搞搞透。

    冬天这两个月,你们学习之余,先给我军打造一点冷兵器吧。我要一批这种新式的斧头,还有一种底部带铁箍的刺枪头,这些刀枪之类的东西,总能打好了吧?”

    说着,他拿出两幅让董小宛帮他画的草图,直接铺在面前的工作台上。

    “这种带铁箍的刺枪头,名叫刺刀。这个铁箍必须跟鸟铳或者鲁密铳的外管直径一样粗,到时候可以直接套在铳管头部,让火器手也能拥有一定对抗骑兵和列阵近战的能力。

    如果觉得不好固定,你可以试着用刚才说的‘卷管法加铁箍’的模式,先打造几根铳管,然后确保刺刀箍能和铳管外原有的铁箍卡在一起。反正要尽量卡紧,具体用什么机关你自己想,防止戳刺到敌人后,拔铳时刺刀头留在敌人体内。”

    历史上最老式的火枪刺刀,甚至都不是箍在枪管外面,而是直接插到枪管里面的,这一点沈树人是前世玩世嘉的《帝国全面战争》这款RTS游戏才知道的——

    在帝国全战系列里,点出的第一个刺刀科技,就是“枪管内插式刺刀”,非常坑爹,战斗中一旦下达“上刺刀”的指令,整场战斗中剩余时间就不能再开枪了,上了刺刀就拔不下来。

    沈树人当然没必要把18世纪早期欧洲人走过的弯路统统走一遍,所以他上来就寻求外箍式刺刀,确保上了刺刀后想开火依然能开火。

第81章 买纪录片送游戏的好处

    沈树人把对刺刀的要求讲解得很详细,周铁胆和一众工匠也很认真地分析了一遍。

    出于稳妥考虑,他们并没有直接全盘接受,而是先试图让府台大人调整一下诉求。

    旁边一个三十岁光景的年轻铁匠,似乎是周铁胆的徒弟,就拿来一根本地造的鲁密铳成品,演示给沈树人看:

    “大人,您要的‘刺刀’,按照您描述的用处,应该是跟铳剑差不多的。如果非要做成箍环式样,会额外费不少工时工料。就用鲁密铳铳剑一样的设计,一体铸在铳尾不好么?”

    说着,他就摆弄这这把有铳剑的特殊型号鲁密铳。

    原来明朝早就已经有火枪刺刀了,只是大部分火枪没用。为了可靠性和稳定性,省掉复杂的拆装锁死机构,鲁密铳的刺刀是铸在尾部的。

    当时的火铳也不存在枪托,也不用抵肩射击,所以可以正面朝前的时候开火,需要近战的时候就掉转头拿刺刀捅人。

    枪柄上的刺刀,当然无论怎么装都不会影响射击了。即使考虑到防止后坐力回弹、铳剑捅死射手本人,一般也会考虑在铳剑上加个剑鞘来保护,遇到战斗就把鞘拔了。

    还有极少数高端鲁密铳,会把尾部铳剑做成折叠的,平时可以往前弯折,一样可以防止后坐力捅死射手。

    不过这种加工难度就更大了,好处则是平时火铳拿着比较短,不会超过五尺。把折叠刀翻出来后,还能加长一两尺总长度,对付骑兵时的有效攻击距离能更远。

    沈树人的部队原先没有装备这种带铳剑的火枪,以至于他今天也是第一次看到,着实被明朝人那些花里胡哨的骚操作给惊到了。

    他是知道历史最佳过河路径的,怎么会容许手下人再乱摸河里的石头、浪费时间,当下很快就指出了这些花里胡哨的不足:

    “你说的折叠式铳剑,效果倒是跟我的套箍式差不多,对付骑兵时也都能及远,但加工成本已经不比套箍式便宜了,还麻烦。

    套箍式刺刀,完全可以做成在枪管外壁下面、再多铸接一个半圆形铁环。然后刺刀的套箍尾部,也加两个铁环,插进去后一左一右夹住枪管上的铁环,再加一根插销把三个铁环插在一起,不就好了么?这不比你生产折叠刀方便?

    至于那种带个刀鞘、装在铳尾上的货色,以后想都别想了,这种做法一是不安全,加了刀鞘也未必安全。

    二来这种火铳任何时候整体长度是不变的,如果占用枪托原本的长度,那就是肉搏时总长仍然只有五尺,对骑兵太劣势了。如果平时就长七尺,士卒端着铳射击时又太长,拿不稳。”

    沈树人简简单单指出两个最致命的常识性错误,剩下的小问题也懒得慢慢抠了,他也不懂。

    周铁胆和徒弟们听完,这才算是知其然又知了其所以然,没有再对府台大人的创新提出任何异议。

    大家最后核定了一下参数要求。新式刺刀要求套管部分长八寸以上,刺刃部分至少长一尺二寸,与枪管重合的固定部分不算。

    这样一来,刺刀装上去之后,就能增加两尺的总长度,而鸟铳鲁密铳原本的自身长度在五尺不到一点,大约是折后世一米四到一米五。

    加上两尺后,总长可以到两米至两米一,拼刺刀抗骑兵也够距离了。

    ……

    搞定了刺刀的思路后,沈树人又让铁匠们帮着看董小宛画的斧头。

    这个斧子的形状,跟华夏自古以来的斧子,也多多少少有点区别。它的斧刃背侧并不是平的、完全跟斧柄贴合,而是往前弯曲凹陷,把刃的宽度降低,有点近似于弯刀。(见评论图)

    从而在同等钢铁用料和重量的前提下,可以把斧刃的有效杀伤长度加到最大,随便怎么扫劈都能带到刃口。而不至于跟传统短刃斧那样稍微没控制好接敌距离、就直接扫在斧柄上。

    周铁胆大致看了一下,也估计出这种斧头是用来扫骑兵斩马腿的,斧刃加长变窄,确实更能及远,而且距离上不用瞄太准。

    但他还是没看出来,府台大人为什么不直接上类似陌刀、偃月刀或者倭国薙刀那样的武器,那样双手握持时的重心平衡感不是更好么?

    他又仔细看了一下,终于在斧柄头部看出一些蹊跷:斧柄最上面的末端,居然还画了一个开叉的效果,就跟晾衣服的叉子似的,但是这个分叉很短,都没超出斧刃的上边缘,应该没法拿来杀敌。

    沈树人也不卖关子,看他们注意到这点,立刻就解释了:

    “这个斧头,是给用斑鸠铳的重型火器兵用的。普通鸟铳重量最多六七斤,轻的五斤多都有,再加上刺刀,也可以做出捅刺动作。

    但斑鸠铳比鸟铳重两三倍,至少有十几斤了,最重的能到二十斤,这样的兵器,再加上刺刀,就绝对挥舞不动了。

    所以,我军必须给装备斑鸠铳的重火器兵,也配上近战防骑兵的自卫武器。这个长柄凹背斧,比其他长柄战刀、薙刀最大的好处,就是柄的顶端可以空出来。

    斑鸠铳手射击时,可以把长柄斧插在地上,然后把重型火铳架在这个柄顶端的凹槽内。这样长久举枪也不会手酸,还更稳便于慢慢瞄准。

    敌骑靠近了就拔起战斧直接横扫马腿,就算来不及拔,或者是有些斑鸠铳手在对射中就被敌军射死了,光是插在地上的长钩斧刃,也能起到一定拒马的作用。”

    沈树人这番见识,则是他前世玩另一个游戏《帝国时代4》时,从战役模式附带的纪录片里看来的,微软做的战略游戏,据说还都有找考古学家做过复原。

    《帝国时代4》里,罗刹国的射击军用的就是这种凹背长刃战斧,开火时把重型火枪搁在上面。

    罗刹射击军的这种近战武器一直用到七年战争(1760年)前后才彻底淘汰。所以历史上跟清朝尼布楚的时候都还在用,当时的罗刹本身也是游牧鞑子,对付另一个游牧鞑子的骑兵也很在行,雅克萨之战前期给清骑兵造成了不小麻烦。

    沈树人信奉的是拿来主义,既然可以“师夷长技以制夷”,那当然也要“师鞑长技以制鞑”。

    铁匠和随同视察的军官们听完后,对这种描述中的斧头到底有多少战斗力,内心还是存疑的。

    不过,对于这种斧头作为重型火枪“两脚架”的用途,倒是可以很快验证。

    左子雄和西班牙教官皮萨罗就对此颇为感兴趣。左子雄立刻让人拿来一根长木棍,柄部大约与人肩膀同高,然后顶端稍微削个凹槽,把斑鸠铳架在上面,装弹开火,果然稳了很多。

    原本明军当中,也不是没考虑过解决“火枪太重拿不稳”的问题,但实战中往往是跟晚清的“抬枪”一样,改成两个人用一把枪,前面的人把枪管扛在肩膀上。

    既然能够用一根木头就解决的问题,何必用人当支架呢!

    众人立刻交口称赞,而皮萨罗则是若有所思:

    “府台先生,这种斧头我在欧罗巴战场也见过。二十多年前,波兰人占领了莫斯科,后来罗曼诺夫等罗刹贵族反击波兰人的时候,就普遍用了这种武器配合重型火枪,对付翼骑兵,您不会是从罗刹人那里借鉴来的吧?”

    沈树人也不好说自己是从《帝国时代》里学来的,当下就顺水推舟,表示自己确实是博览群书,遍观古今中外,采集了众家之长。

    其余幕僚、军官自然是叹服不已:“府台大人不愧是文曲星下凡呐,这什么书都读过什么都见识过。不但熟读《天工开物》,居然连罗刹人的战史都这么了解。”

第82章 新年计划

    沈树人稍微花了几天整顿了一下黄州的军械制造,随着一切进入正轨,他算算日子也差不多了,就踏上了回苏州过年的旅程。

    刺刀和凹背战斧的样品打造并不困难,这玩意儿比火枪要方便得多。

    走之前,沈树人也拿到了几十把样品,最初的型号有点瑕疵,那就快速迭代修改,确认没问题后,就最终定个样,按定样大批量生产。

    整个过程中,一些穿越者老生常谈的标准化问题、尺寸重量度量衡统一问题,沈树人也少不了点拨几句,强调一番。

    还拨出银子给工坊的匠人们、统一配备了整齐划一的新测量工具。确保加工出来的枪管和套箍刺刀能配合,枪管偏心问题能最大程度缓解。

    至于第一批试产的几十把斧子和刺刀,沈树人也没打算浪费,就直接给了自己的心腹卫队装备。

    腊月十六,五艘大沙船载着沈树人一行,和三百多名护卫士兵,从黄州踏上了顺流而下的归途。

    张煌言亲自到码头为他们送行,还关照了几句,让年后沈家船队回来时,多贩带一些铜材、铁料。

    未来一个半月里,张煌言会按部就班组织刺刀和长柄战斧的生产。但黄州本地没有铁矿,官府里现有的铁料最多只能维持两三个月的全力军工生产。

    原先沈树人装备都靠外购,所以买原材料的问题还不凸出,现在全靠自己造,矛盾一下子就暴露了。

    沈树人记下这事儿之后,也不用全部自己操持。船只启航后,他就转手吩咐了帮他管钱的沈寿,回程时按日常生意流程,进货铜铁即可。

    如果运输需要护航,就让沈寿的弟弟沈福操持。

    不过,沈树人也顺口多问了一句:“咱家原本需要进货铜铁,一般是去哪里采购的?”

    沈寿为沈家操持生意进货多年,想都没想应声答道:

    “回少爷,如果是黄州这边要用,铁料最便捷就是在武昌府进货。如果是苏州那边要货,用闽铁运输还便捷省钱些。

    武昌府大冶县有铁山,自唐朝便有开采了,大冶县就在我黄州蕲水县对岸运到这儿不用几个钱。

    至于铜,南方无论是黄州,还是苏州老家,进铜料都去安庆府铜陵,那是汉末一直开采至今的老铜矿了。”

    沈树人听着,也算稍微恶补一点明末的地理知识,温故知新,了解一下哪些铜铁矿如今已经开采了,哪些还没发现。

    按沈寿的说法,后世南方比较有名的马鞍山铁矿,如今就还没有。

    湖北大冶的铁矿倒是早就有了,但后世张之洞搞‘汉冶萍’时,与铁矿配套的萍乡安源煤矿,肯定是还没发现。

    南方地区要用冶金煤,估计还是去浙江找湖州长兴那些宋明就已经开始开采的小煤矿,虽然烟煤比例高,质量稍差,但胜在太湖平原周边交通极为便利,能比较容易把煤运出来。

    如果非要搞萍乡煤矿的煤,开采难度倒是好解决,但运输会很麻烦——历史上张之洞可是为了安源煤矿,修了一条从安源山里到萍乡县城的小铁路的。

    把煤运到萍乡县城后,才能顺着湘江走水路运煤。上船后后续的里程成本就能忽略不计了。湘江水通洞庭湖、长江,去哪儿都走得通。

    沈树人通盘算计了一下,也不避着心腹,直接推心置腹地感慨道:“今年我们要采买的铁料铜料数量还不算巨大,不会惹来朝廷猜忌。

    不过我在黄州,肯定是要继续扩军备战,追击流贼的,还要为将来被陛下调去对付鞑子做准备,明年后年军械建造速度肯定会加快好多倍。

    这两年,还是得留心自己私自屯地、圈占开私矿,自给自足低调一点。免得把江南的铜铁都买涨价了太惹眼。”

    过完年就是崇祯十四年了。历史上一直到崇祯十五年,皇帝都还有惩处地方实权派的号召力,所以稍微低调一点,打点掩护,还是很有必要的。

    一直要到崇祯十五年底左右,皇帝对地方上尾大不掉的势力,才算是彻底没辙。沈树人要演戏低调发展,低调到那时候也就够了。

    再往后,没人会因为你大炼钢铁打造火铳,就能找你麻烦的。

    沈寿见少爷连这种“欺瞒朝廷”的话题都敢跟自己聊,也是颇感受到了信任,一时抖擞精神,卖力思索,帮着出谋划策:

    “少爷,既然想自己私开铁矿,少不了重金付给当地官府,再上下打点遮掩。该给朝中分润的利益,也不能少了,免得授人以柄。

    不过,眼下黄州周边,最适合的铁矿便是大冶铁山,那武昌府却在左良玉镇守之下。听说老爷家书里还提到,那左良玉跟咱家……”

    说到这儿,他怕措辞不当,便止住暂时不说。

    沈树人也明白,一抬手,示意这不是他该操心的:“左良玉的事儿,我自有分寸,你们要想的只是经营和账目上的细务。不管这些铁山能不能拿到手,你们先按假设能拿到手,把该筹备的活儿想细了。”

    ……

    在船上这几天,沈树人闲着也是闲着,就跟属下多聊了些将来的军工供应链问题。

    人静下来总是容易想明白很多问题,也就是在这几天里,沈树人对于未来如何处理左良玉,也有了新的看法。

    实话实说,原本按沈树人既定的节奏,他是打算先稳住左良玉。饭要一口一口吃,先把革左五营彻底干掉,再对付张献忠,等张献忠都残了之后,慢慢收拾左良玉也不迟。

    按照崇祯十四年对付革左五营、崇祯十五年对付张献忠的初步时间表,对付左良玉至少就是崇祯十六年的事儿了。这样才能避免同时“两线作战”。

    收拾是肯定要收拾的,大方向上没有疑问。

    历史上左良玉在南明时打出“清君侧”的旗号,实际上就是谋反,还直接导致了南明四镇中至少有两镇的兵力被牵制住,没法用于对付多铎的南下。

    所以左良玉肯定要为史可法在扬州的溃败、最后南京的沦陷,负相当的责任。

    当然,或许有人会觉得,左良玉的情况应该比郑芝龙好一些,至少左良玉本人最后是起兵途中病死了,他本人没来得及降清当汉奸。

    可他儿子左梦庚继承了他的军事遗产后,可是毫不犹豫直接带着部队降清了,这笔账算到左良玉头上,也不算太冤枉他。

    对一个历史上将来会成为汉奸家族的存在,沈树人要对付他,当然不会有道德压力,这就是在替天行道。

    但是现在,一来是沈树人意识到,左良玉近在武昌,双方关系已经撕破脸后,自己在黄州如果再有什么大拆大建的举动,很容易被左良玉盯上。自己想要拿下大冶的铁矿就近搞建设,也会被左良玉掣肘。

    父亲的家书里,对左良玉之前采取的敌意措施,也说得很明显了。

    既然如此,不如提前一下,争取压缩到崇祯十四年就开始对付张献忠,到崇祯十五年,就做个局,让左良玉在对付张献忠时出于私仇、掣肘自己。

    历史上,崇祯在十五年时,都还能让孙传庭斩杀跋扈悍将贺人龙,而左良玉历史上彻底嚣张跋扈,是要崇祯十六年、朝廷彻底无力之后。

    如果自己能提前激怒左良玉,让左良玉发飘,不冷静,提前掣肘友军、破坏剿贼大局,那么有没有可能让左良玉享受到历史上贺人龙的下场呢?

    这样做,最大的好处就是可以防止明军内耗——按照沈树人原先的计划,未来他要对付和兼并左良玉时,肯定免不了一战,双方都是大明的官军,死谁都是对汉人武力的消耗,太不划算了。

    要是能利用崇祯最后的朝廷大义名分,只对付首恶、收编左良玉的军队,那就再好不过,皆大欢喜了。

    可是,这个计划的缺陷和风险也很明显——沈树人不得不铤而走险,承担一定的“两线树敌”风险。

    避免两线作战,本身也是兵家常识。在将来没有对张献忠完成最后一击前,就跟左良玉撕破脸,那就等于是会有那么几个月,要同时面对张献忠和左良玉的疯狂!

    自己到时候的实力,扛得住么?

    思前想后,沈树人觉得,为了额外的收益,这点风险还是值得承担的。

    关键是就算他不去招惹左良玉,左良玉的仇恨值也不好控制。与其留个仇恨值未知的遥控炸弹,还不如变成一个导火索长度自己剪短的定时炸弹。

    “等过完年,去南京办手续的时候,得打探打探左良玉在南京那些亲朋故旧,抓一点黑料握在手上了。”沈树人心中暗忖,默默定下了计划。

    十天的长江行船很快就结束了,腊月二十六这天,沈树人的船队顺利抵达苏州的太仓刘家港。

    从年初元宵节过完、自己北上京城赶考,到今天腊月底回乡,他觉得自己颇有几分北漂打工人的意味。

    只不过他这个北漂成绩比较好。漂了十一个月零十天,从八品官升到七品六品五品,一次科举两次立功,堪称坐火箭。

第83章 才给我两年,就还了你一个新的苏州

    “大少爷回来了!大少爷回来了!”

    船队靠上太仓刘家港码头时,踏板都还没放稳,沈树人仅仅是在甲板上露了个脸,就被一群码头工人认出来了,然后就激起了阵阵喧闹起哄。

    人群汹涌过来打躬作揖行礼,看起来着实不太安全。

    沈福只能让家丁火枪队排成两行维持秩序,把闲杂人等挤开,这才伺候大少爷上岸。

    十天前才刚刚打造出炉的刺刀和长柄战斧,自然是簇新的,一丁点锈迹都没有,在日光下看起来着实明晃晃的,都能反射出寒光。

    这一幕,都让沈树人有些恍惚,觉得自己怎么像是反派出场。

    “小时候读历史书,说路易十八倒行逆施,靠反法同盟的刺刀保护回巴黎复辟,估计就是这排场吧。要是拿皇回巴黎,哪需要刺刀啊。”

    他心中不由如是暗忖,也想让沈福别紧张,亲民一点,但最后还是敌不过内心的苟怂,默许了这一切。

    最近得罪的人有点多,安保还是很重要的。他这种谨慎的人,看来是一辈子成不了拿破仑了。

    更重要的是,他这次回家过年,可是带了陈圆圆、董小宛一起回来的,哪能让自己的女人被闲杂人等看到呢。

    此时此刻,二女都戴着帷帽,也就是那种类似于斗笠、外面笼一层面纱的帽子,遮住面庞。

    看到那么多人起哄,二女愈发害怕,只好紧紧依偎在沈树人左右。沈树人也只能把她们如小鸟一般,左拥右抱护在自己的斗篷里,快步赶着上车。

    若隐若现的帷帽之下,二女的面容无法被外人看清,但光是那一定点隐约的绝世姿容,和窈窕诱人的身段,就足以让旁人莫敢仰视。

    “大少爷身边的女人,真是跟神仙一样。”

    “听说原先昆山第一的昆曲清倌人,都只能到大少爷身边做丫鬟呢。还有造出了飞梭织机的董家绣坊小姐,也只是个丫鬟命。”

    人群中一些稍有见识的小乡绅们,忍不住压低声音议论,以显示自己了解行情内幕。而普通码头工人自然是半个字都不敢说。

    “一年没回来,竟然闹出这么大动静。”上车之后,沈树人才松了口气,让左右二女拿掉帷帽,揽在怀里取暖。

    董小宛细声细气诉说:“公子太小看自己了,咱跟着你,都觉得如梦似幻,何况这些乡里之人。你一走就是一整年,回来时已是连升三品,在太仓这种小地方,可不得被百姓当成谈资聊上好几年呢。”

    另一边的陈圆圆,则是有些好奇兼忧虑:

    “不过,感觉上次我们走的时候,码头上也没那么多力工,感觉这次回来,刘家港比往年又繁荣了至少数成。是北来的流民又变多了么?看来年月确实越来越不好了呢。”

    这个问题沈树人也回答不了,不过不要紧。

    他都不用动弹,继续原样左拥右抱坐着,直接把声音提高了几分:“沈福,问你呢,怎么刘家港多了那么多人。”

    骑马在车帘外伺候的沈福,立刻应声回答:“少爷您忘了,当初您和老爷在京城时,奏对漕运改海的事儿。朱大典说百万漕民衣食所系,不安置好漕民就不能改海,老爷也在御前应承了。

    五年总计要安置三四十万漕民,今年就要分到七八万。北方的津门,南方这边的刘家港,光是码头力工就扩大了一两万人之多。

    还有些没安置好的,也都先到刘家港这边集结,该拉去挖桑基鱼塘的挖桑基鱼塘,该去培训为海船水手、或是拉丁当团练的,也都会慢慢安排。这些人都是秋收之后迁过来的,咱家现在可是管着好几万人的营生呢,能塞的佃户和挖鱼塘的,都塞满了。”

    沈树人揉了揉太阳穴,这才想起来。自己在黄州上任大半年,都快把之前做京官时埋的坑忘了。

    这安置漕民可是父亲的重要政绩,崇祯当初之所以只提拔父亲到户部承运司郎中,就是想看他这一年的漕民安置试点做得怎么样,成绩好了才有继续升官的空间。

    父亲沈廷扬也知道这一切,所以非常卖力,哪怕暂时招人招多了、暂时周转上会小亏,也忍了。

    想到这儿,沈树人立刻追问:“父亲应该比我先到吧?我记得他家书里提过,过年也要回,还要组织明年的漕粮海运,一年有好几个月外放,倒也自在。”

    沈福显然把主人家的日程都记着呢,胸有成竹地说:“可不是么,老爷家书寄出后没几日应该就南下了,该比咱早到两三天。”

    户部大部分郎中是常年驻京的,但分管漕运的、恰好赶上改革试点之年,经常出差也是正常。沈廷扬是运气好,老家就在南方的海运起运港,所以每次出差都是回乡。

    听说父亲估计会先到,沈树人也不敢怠慢,立刻吩咐车马加速,而且也把陈圆圆董小宛推开了。免得过会儿下车时还是面红耳赤衣冠不整,失了家风。

    而且,董小宛最近其实有些身子了,已经怀上一个多月。沈树人从十月底开始,就独宠陈圆圆,好让董小宛安胎,最多只是逞些手足抚慰。

    这次回来,也会把董小宛留在苏州老家,明年好好养着,生完了再考虑要不要带到任上。

    马车沿着浏河疾驰,从码头到沈家府邸有十几里路,沿途行人渐少,沈树人也不怕被人偷窥女眷,就把车帘子打起,看些风景。

    一年没回来,太仓县也是大变样了,沿途十几里的桑园,冬季农闲时节还人烟稠密,还有些壮丁在那儿坚持挖桑基鱼塘。

    肉眼可见桑基鱼塘的普及率已经非常高,原本只能种桑养蚕的田地,现在普遍每亩每年可以额外多产至少百来斤鱼肉,多养活一些人口。鱼粪肥田,也能让桑叶产量稍稍提高一两成。

    除了桑园,河边原本还有鳞次栉比的织坊,不过一年后再看,织坊的数量似乎变少了,一些原本残破老旧的厂房也都被拆了,取而代之的是数量更少、但规模更大的建筑。

    很多力工大冬天的还在赶工赚工钱,估计能补贴家用过个好年。沈树人随便扫了一眼,就能从建筑规模上看出,这些工坊至少都是数千台织机规模的,很少有几百台的小织坊了。

    他不无忧虑地问:“沈福,莫非这一年下来,本地的小织坊倒闭了不少?小宛发明的飞梭织机,已经普及有一年多了吧,那些买不起新机的小作坊,难道是撑不下去了?本地丝绸和棉布的价格,可有下跌?”

    这个问题沈福也不知道,他最近早就不管账了,最多也就关心一下主人的家事。被问住之后,他立刻去前面的车喊了二哥沈寿,让专门负责账房的沈寿回答。

    沈寿立刻来到少爷的车前,坐在外面车辕上回话:“少爷,这一年,棉布价钱确实跌了些。窄布都跌了一分多银子一匹,关键是宽幅布的额外溢价少了。

    原本三梭布宽三尺,窄布宽一尺八寸,但三梭布却能卖出窄布双倍的价,白赚六寸的面积。如今,同样面积的三梭布已经卖不出更贵的价了。五六尺宽的飞梭布,才勉强能同样面积溢点价。

    很多专做三梭布的小织坊,是受创最严重的。不过他们也谈不上倒闭,苏州人做生意没那么容易认输,他们自己凑不足本买新机器,就几个小作坊合股,一起成立大作坊。”

    沈树人听到这儿,不由笑了:这不是因为他主导的科技进步、导致产业设备升级,小企业承担不起升级的成本,只好联合成“卡特尔”了么?

    资本注意向产业资本垄断升级的过程中,米国出现了托拉斯,德国出现了卡特尔,如今明末这一波,应该算是卡特尔。

    大明萌了那么久的资本注意芽,却迟迟不能长出来,莫非要在自己手上被正式点燃。

    “那就好,只要别倒闭,稳住局势就好,不然只有几家巨富有几万台织机甚至更多,小作坊都完了,这苏州非得乱不可,咱后续要搞厘金,说不定自己老巢都会有人跳出来反对。给他们口饭吃,联合起来抗风险,我才好管理他们。”

    沈家自己虽然也有大作坊,但更多还是承担一个采购商转卖商的角色,沈树人当然不希望生产环节的资本集中度过高。小企业能联合起来扛过风浪,就最好不过了。

    随着车队越来越靠近沈家,道路两旁的街景也越来越繁荣。最后路过沈家自己的织坊时,沈树人才注意到自己家估计至少也有好几万台织机了。

    这一年多的技术迭代、采用新技术者靠着利滚利做大、投入再生产,威力真不是一般人能顶得住的。何况沈家还在联合松江徐家一起变相地收“专利费”,靠势力把持地方。

    当马车最终在沈家门口停稳,沈树人居然看到父亲也得信出来接他,他连忙上前行礼,至于女眷只能让其他侍女搀扶了。

    “父亲,在京城可没受人刁难吧,都是孩儿惹了左良玉,该提前跟你说知的。”

    沈廷扬完全不以为意,满面春风,简直太为儿子的争气骄傲了:“这有什么,有惊无险,这次回来,能住到什么时候?”

    沈树人:“最多也就到元宵节,然后得先去南京办事打点,对付左良玉、侯恂一党。这阵子,咱正好商议一下,明年怎么促使陛下下决心,把厘金变法的决心给定了。”

    父子俩足足花了好几分钟,从第一进院子走到第五进、第六进,要不是有话可聊,这么大的宅子都恨不得在自家花园里坐滑竿了。

    聊着聊着,沈树人也不免问起自家的船队和生意,这些事儿他一年来都没来得及关心。

    沈廷扬也很是骄傲,说沈家的海船船队,仅仅一年时间,就从一百五六十搜,扩张了将近一倍!至少花出去大几十万两银子造船,未来每年还能涨那么多。

    至于造船银子的来源,大约三分之一是帮朝廷承运漕运的收入、还有其他周转银子,三分之二则是来自家里纺织业的扩产、卖机器的利润、纺织业海贸的额外利润。

    之前跟崇祯说好了“五年完成漕运改海”,这就意味着沈家这五年里每年都要增加至少一百五十条大海船,五年内总数要增加到八百艘。

    要知道福建郑家也才一两千艘自营的海船。

    沈树人穿越之初,沈家的家产只相当于郑家的二十分之一,穿越一年半之后,这已经妥妥超过了郑家的十分之一,翻了一倍都不止。

    未来三四年,按照这个扩张计划,还会成长到郑家的五分之一、三分之一……到时候,沈家也会成为富可敌国的第一流势力,这都是沈树人将来争霸的财力基础。

    赚了这么多钱,沈树人也是很乐意给朝廷多缴一点税,确保自己的生意一切合法就好。

第84章 惹火烧身

    沈树人一见到父亲,就想多聊聊厘金改革布局的事儿。

    但父母显然没他那么勤政,心疼他在外奔波一年,吃了那么多苦,让他先歇息养几天,等过完年再讨论国家大事。

    沈树人就被打发着带了几个侍女,去沐浴解乏,好好泡一泡。等神清气爽,洗去旅途疲乏后,再全家一起吃个饭。

    一个半时辰后,被收拾得舒舒服服的沈树人,换了一身新衣服,来到饭厅。沈廷扬和徐氏已经在那坐着了,好整以暇地喝着茶。

    沈树人再行过礼,侍女们才准备开始布菜。

    趁着布菜的工夫,沈廷扬有个家事儿要跟儿子商议,便让人拿来两个镶嵌金银珠玉、包裹了苏绣彩锦的礼盒,推放在桌面上,吩咐儿子:

    “这盒是二十颗朝鲜国出产的大东珠,这盒里是十支上等的高丽参,每一支晒干之后依然重达半两以上。过两个月你回湖广的时候带上,找个机会拜访一下湖广巡抚方孔炤。

    方巡抚之前帮你挡过一次左良玉的弹劾,虽然你身正不怕影子斜,左良玉最后越级弹劾也没碍到你,但人情总得还。人家是巡抚,是你顶头上司,你可不能梗着个脖子不领情。”

    沈树人想了想:“道谢是应该的,不过礼是不是重了点?这些礼物,一万两银子都拿不下吧。不知道的还真以为我心虚,托人办了多大事儿呢。”

    沈廷扬有些不耐烦:“让你送你就送,又没外人知道,花的也是你爹我的钱,你心疼什么!”

    旁边的继母徐氏见了,老大不乐意,却也不好置喙这种官场上的礼尚往来事务,只是嘟着个嘴不甘心:

    “你怀的什么心你当我不知道?林儿,别听你爹的,他就是念念不忘想让你跟方家联姻呢。变着法儿让你在方巡抚面前露个脸,指望方巡抚高看你一眼,主动提这事儿。

    他自己一个郎中,没脸跟封疆大吏、诗礼簪缨之家提亲,就让你自己表现。做了十几年官的,最后品阶跟儿子差不多大,你倒是好意思!”

    沈廷扬被这番话说得老脸一红,颇有些下不来台,不过妻子说的也是实话。儿子的知府也已经有正五品了,跟他的户部郎中品级上已相去不远。

    另一边的沈树人,闻言则是大惊,他直到此刻才知道,父母终于要给他逼婚了。

    他连忙说道:“父亲,母亲,这事儿过于操切了吧?你们希望我成亲,我不敢反对,不过方巡抚也算封疆大吏,陛下最忌惮臣下私相授受、结党营私,我和方巡抚手头目前好歹都有点兵权,这两年实在不合适啊。何况我连方小姐什么样都没见过。”

    沈廷扬胡子一吹:“娶妻娶德,纳妾纳色!没见过打什么紧,方家小姐人品才学定然是好的,她家上一辈可是出了三个贞节牌坊!你好女色,我们又没拦着你蓄养美婢。

    你看你带回来那些妖妖娆娆的,还不够你折腾?都是你自己千挑万选的人,带在身边半年了,也不见她们肚子动静。如今兵荒马乱的,你还要带兵跟流贼作战,不留个一儿半女还不想成亲,反了你了!”

    父母希望抱孙子这种怨念一开喷,沈树人当然顶不住,偏偏在封建礼教下还没法反驳。

    好在这次董小宛确实给他争气,从中秋到年底,这几个月在黄州他也不是白播种的。

    他连忙拿出挡箭牌来:“别急啊,我忘了跟你们说了……小白其实有身子了,快两个月。我这次回苏州,就打算把她留下,回去时我只带圆圆。”

    董小宛原名董白,沈树人在父母面前还是称的妹子原名,不想搞得太复杂。

    在古人眼里,如果女人另取假名、艺名,倒像是做了什么辱没祖宗的事儿、没脸见人似的。

    此言一出,立刻让沈廷扬和徐氏火力哑了一大半。催婚的话也没那么急迫了。

    徐氏连忙说:“老爷,这次过完年,我也留家里算了,帮看着点儿。你不是说年后回京城,说不定干不了几个月,你也要寻外放回江南了。也省得我再跟着往返奔波。”

    沈廷扬没想到妻子那么快就叛变了,估计也是因为徐氏嫌方家女人命硬克夫。他连忙苦着脸解释:

    “去年我跟你这么说,是因为儿子跟我商量,说漕运改海、安置漕民这两件事情做得好,就运作我向陛下请命,改任南京户部的侍郎。

    可如今这两件事儿还未必能尽善尽美、让陛下龙颜大悦。加上又出了一档子厘金的事儿,陛下哪那么容易放我走?你要是不跟着回京,那就只能分居两地了,起码分开一年!”

    沈廷扬是不在乎妻子去不去的,反正他也有一堆美妾。黄脸婆不想去,他巴不得每天倚红偎翠,跟更漂亮的小的厮混。

    徐氏脸色立刻就沉了:“别欺负我不懂朝政!哪有你说的那么多变故!”

    偏偏徐氏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数落完之后,只能转向继子,让沈树人出主意:

    “林儿,这事儿你说!把你爹弄回南京户部,到底有什么难处?你们说的那厘金的事儿,究竟如何处置?”

    沈树人不想介入这些事,只是先淡定看了一眼父亲,然后对继母说:“刚才不是还说饭桌上不聊国政么……”

    徐氏:“我改主意了,现在就想听!林儿你受累些!”

    沈树人想了想:“要让父亲按计划明年就升到南京户部,把漕民安置试点的答卷也交得完美一些,顺便再把厘金变法推下去,也不是没有办法。”

    说到这儿,他先稍微停顿了一下,然后回头挥了挥手,让厅中的侍女全部退下。

    一时间,饭厅内连夹菜剥虾拆蟹的人都不剩了,只能是三人亲自动手吃饭。

    沈树人一边亲自夹着麂肉,一边思路清晰地跟父亲分析:

    “要促使陛下推行厘金改革,我大致想了想,无非要做两方面的准备。一方面是要让地方上交钱的人愿意配合,不能闹出乱子来。

    另一方面,是要提前做好将来堵住朝中那些多事言官的嘴的准备。免得到时候地方上都愿打愿挨了、这些家伙还非跳出来打抱不平。

    而且第二点绝对比第一点还重要,大明走到今天这一步,多少事情都是这些惹是生非的言官闹大的,苦主都认了,他们还非以为自己在行侠仗义。”

第85章 各取所需,岂不美哉

    虽然沈树人在一家人吃饭的桌上,随口就说出这一番大道理来,颇有些不合时宜。不过沈廷扬显然已经对儿子的深谋远虑早已习惯。

    过去一年半里,儿子每每拿出奇谋妙想,一再刷新他的认知,现在无论再发生什么,都不足以让他惊讶。

    “那咱就由易及难,先说说如何让地方上交钱的人服软,别闹出乱子来。”沈廷扬毫无心理压力地不耻下问。

    沈树人:“要解决大问题,不能泛泛而谈定性分析,只要拆解、定量,分成一堆小问题,就没什么难办的。

    陛下要厘金改革,本质上只是针对东南地区的商税征收办法改革,我们先梳理一下涉及到哪些省,然后逐一拆解就行了。

    理论上,厘金实施后,南方九省加南直隶都有影响。但实际上云贵这些年苗乱一直未平,两广则僻处边陲,与其他各省少有内河水路交通,被五岭隔绝,海贸又不好设卡征税,所以这四个省不用考虑。

    剩下四川、湖广、江西、南直隶、浙江、福建。四川是相对最难控制的,也有一定被土司苗乱等波及,还有张献忠如今盘踞熊山(神农架古称),所以四川腹地的商税,将来数年内,估计都只能暂时保持旧制。

    不过,四川商旅要水路出川,却可以保证征收厘金,因为他们只有从长江三峡进入湖广,朝廷实施厘金后,可以在秭归或者夷陵设卡,一律统筹征收。

    如此,无心远途、不做跨省贸易的四川小商人,不会被新法盘剥,能盘剥的至少都是有大船能出三峡的,四川人的态度也就没那么重要了,大部分人也犯不着反对厘金。

    人都是自私的,如果一个法盘剥不到自己,只能盘剥到比自己有钱得多的对手,那大部分人就会明哲保身。”

    这些思路,显然沈树人回苏州的一路上,就趁着坐船无聊那十天,仔细打磨想好了。他轻描淡写一通拆解,就先把几个不用考虑的省排除掉,看上去问题一下子就容易了不少。

    随后,他又推而广之,分析出对付四川的思路,也可以适用于江西和福建——

    江西目前是沈家可以渗透和影响比较弱的一个南方邻省,没什么政坛上的盟友在那。偏偏沈树人之前到黄州上任时,打击当地一些吃相特别难看的豪绅时,还得罪了不少坐镇九江、渗透湖广南直的江西家族,所以指望在江西找到愿意配合的势力,那是不太可能了。

    不过,江西的地形和四川差不多闭塞,大部分贸易要走九江的鄱阳湖口,然后沿长江。

    只要把一东一西的湖广和南直隶口袋扎紧了,确保“江西人在省内短途贸易不会被征厘金,而只要从九江出鄱阳湖,无论逆流去湖广还是顺流东下南直隶,都会被收厘金”。

    那么,江西占八成以上的本地小商人小士绅,暂时也不会积极起来反抗。

    至于福建,确实没什么内河水路通外省,但沈家要搞定郑芝龙家,让郑芝龙也能支持厘金变法,这就等于顺带搞定了整个福建。

    郑芝龙一年能收一千多万两银子的船旗银子,福建等于就是郑家的福建。

    “……所以,要想收取厘金,朝廷完全可以采取少试点几个省、夹一个设一个,把湖广,南直隶,福建拿下。剩下的四川、江西、浙江被夹在其间,只要走江河水路出省就会被征收。

    如此一来,问题就简化了一半。而且理由还非常充分:湖广,南直隶都是有流贼波及的省份,所以才采取了特殊的战时商税管理。江西四川浙江暂时没有流贼入境,所以理论上没推行。”沈树人最后总结道。

    “南直隶如今还算有贼乱?”沈廷扬一时没反应过来,他下意识觉得南直隶已经太平了。

    沈树人却非常敏感地指出:“怎么会,安庐巡抚史可法的辖区,难道不算南直隶?在安庆府庐州府靠近英霍山的那一点点山区有流贼,就等于南直隶有流贼,朝廷完全占理。”

    沈廷扬一愣,连忙表示自己说错话了。

    南直隶最西北角边缘地区,可是以大别山为界的,所以大别山区有流贼,就能说南直隶是战区。

    虽然有点小题大做,但法理上没毛病。

    沈廷扬便继续往下分析,如何解决那三个重点省份的厘金支持率问题。

    “对于福建,还是那句话,我们要给点好处,把郑芝龙进一步拉到自己的战船上。去年一年,我们跟郑家的关系比较正常,但也比较冷淡。

    那是因为之前咱毕竟帮杨阁老把郑成功骗到南京国子监了。郑芝龙事后想明白,心里肯定会有点疙瘩,所以过去一年我们基本上没有和郑家缓和关系,最多只是我跟郑成功本人结交。

    如今风头也过去了,我们可以用郑成功的仕途前途为切入点,绕过郑成功,靠郑鸿逵直接和郑芝龙交易。比如,让郑成功以监生身份,直接捐官做文官。

    我如今已经是五品知府,完全可以想办法跟杨阁老打招呼,自己安排一些属官。等父亲您将来回了南京,也可以在南京户部想办法。总而言之就是给郑芝龙许诺。

    我知道郑芝龙还是挺希望他儿子洗去‘海寇世家’的恶名,改行做文官的。只要出身正经,不怕被士林看不起,郑芝龙愿意付出些小代价的。

    郑家有‘山海五路’的商会,海五路负责对外夷的海贸,大海茫茫咱收不到厘金。不过山五路却是负责进货,所以,只要把郑家在长江内地各埠进货的各路商家的厘金收一点,也就大功告成了。

    咱还可以承诺,问郑家收的厘金,全部花在南直隶和浙江,绝对不会花到湖广那边。如此本地收本地用,还让郑家的人参与到钱的用法分配中,给他们一定的话语权,他们肯定愿意出。”

    沈树人这番话,也是结合了此后几百年对付有钱人的经验:你要直接问超级富豪征遗产税,刚立法的时候肯定会遭到严峻的反对。

    但你要是说“你可以捐款抵税,而且捐给信托基金的钱将来怎么花,你儿子也能插嘴过问”,那抵抗力度就要小得多了,算是暗合了“无代表,不纳税”的资本注意思想。

    搞定福建之后,沈树人继续往下分析:

    “剩下的湖广和南直隶,在湖广要推行厘金,关键是杨阁老和方巡抚力推,那边贼乱蔓延非常广,军政为先的氛围浓厚,只要领兵将领、督师都支持,商人豪绅翻不起什么浪。

    杨阁老那边,我自然会动用之前的关系,跟他申明利害,厘金是利于剿贼的,对杨阁老有利。而方巡抚那边,我年后归任时,也会按您之前的交代,去回拜一下,合理地给点好处。

    南直隶这边,我们沈家本就是将来纳厘金的第一大户,我们自己肯带头交,就能把苏州府的反对压下去。松江那边不用打点,我们跟徐阁老家这两年合作得很不错,一起卖新式织机,大家都各自多赚了至少数十万两。

    剩下的,就是南京周边几个府,抗税豪绅云集,而且百年勋贵极多,都是之前享受免税待遇的,有些连正常的钞关税都能减免。

    南京周边,江北数府的阻力,我会去找安庐巡抚史可法套套交情,那边如今也是军事为先。南京周边的江南部分,就需要拉拢南京户部的尚书、侍郎,以及一些有势力的勋贵了。

    这也是元宵节后,我们去南京要重点解决的难点。把这块硬骨头啃下,地方上就没什么人能抗拒不缴了。”

    ……

    沈树人抽丝剥茧,很快把问题精简到最后一小块:只要把南京地区的变法反对者势力啃下来就可以了,其他地区都已经有应对之策。

    那架势,颇有几分诸葛亮运筹帷幄、“安居平五路”的挥斥方遒。

    沈廷扬听得目眩神驰,竟也不下于刘禅听诸葛阐述对策。一时之间,父子智略高下,竟有逆转之态,儿子像诸葛,父亲像刘禅,不得不说是非常喜感。

    呆滞半晌之后,沈廷扬才想起一个问题:“那年后去南京,咱主要该拉拢谁呢?可曾有想过?”

    沈树人当然有想过,他这些天在船上闲着也是闲着,所以毫不犹豫抛出一个名字:

    “孩儿已经了解过现任南京各部的官员了,孩儿觉得,南京户部左侍郎张国维,可以拉拢。元宵节后,父亲可以与孩儿设宴,款待张侍郎,陈明利害。

    张侍郎也算公忠体国之人,而且他曾经巡抚南直隶十府、广督三吴水利,父亲应该也读过他前年从离任后,写下的《吴中水利全书》吧?

    张侍郎在南京户部、工部都有很深根基,在三吴主持兴修水利时,多与勋贵豪绅摊派,他最有‘让三吴豪绅捐钱给本地人用’的经验和信用。

    由他出面,豪绅才会相信他们多缴的厘金,是确保让本地人受惠的——其实三吴豪绅抗税最严峻那些年,也不是真的不想在本地做善事,他们抗的主要就是江南的钱被拿去养北京。

    而父亲既然打算将来抽身南下,完全可以跟他说:倡议变法的恶名,由父亲您承担,而执行变法得力的好处,由张侍郎承担。

    最后事情做得好,让张侍郎去北京当户部侍郎,父亲您表示自愿被贬南方,回南京接张侍郎的差事,各取所需,岂不美哉?”

第86章 我还是喜欢你原来桀骜不驯的样子

    沈树人口中提到的这个新工具人张国维,其实历史上也算是一位大明忠臣了,金华东阳人。

    崇祯十三年底、十四年初的他,虽然还在南京六部厮混。

    但历史上再过一年多,当兵部尚书陈新甲等一批人,因为洪承畴松山兵败后、为皇帝秘密寻求与清军议和,结果事泄被言官攻击,导致崇祯杀陈新甲以谢言官。

    然后就轮到张国维临危受命,被从南京抽去北京接任陈新甲的兵部尚书——到了那时候,其实兵部尚书已经是一个非常烫手的山芋了。

    稍微有点明哲保身的人,都不愿意当这种最多一年半载就会被皇帝问斩推卸责任的官职。张国维还敢去,可见忠义。

    (注:有一说一,如果崇祯没有因为秘密议和泄露而斩杀陈新甲的话,以陈新甲这种敢揽事儿的脾气,说不定两年后还敢劝皇帝放弃京城逃到南京。

    但陈新甲被杀,最后一个敢主动背锅的大臣也没了,剩下的更加被吓住。从这个角度说,崇祯杀陈新甲有一点变相自杀的意味,自绝了将来自己南逃的后路。)

    不过,历史上张国维后来接任兵部尚书,也没干多久,到崇祯十六年四月那次清兵入关、北直隶八总兵全部溃败,张国维就为这事儿担责,被贬官发回南京,督促南直隶税粮三饷。一直到南明鲁王政权覆灭时,张国维投湖殉国。

    这些细节,沈树人前世读史书也不可能全都清楚,毕竟明末忠臣那么多呢。沈树人对他的认识,也就停留在“这人敢接陈新甲的班,最后明亡也是自杀殉国了”的层面上。

    如今这世道,能用的盟友不多了。

    有点气节,肯去京城临危受命,还能办成点钱粮、建设实务,那就已经算文臣里前百分之几的好人了,实在没条件挑挑拣拣。

    所以,这个提前一年多崛起、去北京做大官的机会,就便宜他吧。

    ……

    听儿子把年后如何拉一派打一派、斡旋推行厘金改革的事儿,分说明白之后。

    沈廷扬也算是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徐氏则更是满意,知道丈夫未来多半能回南京做官,不用再提心吊胆留北京,伴君如伴虎。

    她也就可以心安理得年后不跟着丈夫回京了,就在苏州老家管好家事,看住怀了身孕的“儿媳”董小宛(没有名分)。

    天下读书人求官,都是为了掌握大权,生杀予夺,唯独沈家人其实不是很在乎实权。

    他们要的只是清贵的地位,差事则最好清闲一点,能护住家族的生意就好,别承担太多额外的风险。

    谁让沈家的财富足以让他们倒贴做官,从没指望靠做官捞钱。

    这样的特殊情况,让南京六部那种在外人看来属于政斗失败者养老的衙门,偏偏在沈家人眼里非常吃香。

    此后几天,一家人日子也过得平平淡淡。

    随着爆竹声中一岁除,历史的篇章也正式翻到了崇祯十四年。

    除夕和大年初一,一家人哪儿也没去,就一起吃个年夜饭,听家里养的戏班子唱曲。

    年初二,在江浙一带本是回娘家探亲的日子。沈树人还未娶妻也没定亲,就继续宅着不乱走动,以免被人误会。

    董小宛身子不方便,就一直在那儿静养,最近只剩陈圆圆一个每天陪着沈树人。

    偏偏过年这几天,陈圆圆也到了每个月不太方便的日子,而沈树人又刚好闲着也是闲着,正该每天沉迷酒色,不由有些扫兴。

    也只好把原本跟着他的贴身丫鬟,都叫来玩玩骨牌,打发一下时间。

    陈圆圆心中愧疚,想到年后回黄州,就只有她一个人陪少爷了,借机试探道:“公子,小宛今年不回黄州,要不你再另外带一个姐妹吧。

    你年纪轻轻便是朝廷五品知府,家里体统可不能失了。只带我一个,等我身子不方便的日子,难道还让你憋着,外人也笑话奴家嫉妒。唉,什么时候公子娶了妻,也就不用我操心这些了。”

    她很清楚自己的定位,至今只是一个被赎身的侍女。所以内心其实很期待沈树人早点娶妻,对此也完全不吃醋——

    这并非陈圆圆大度,而是她很清楚这是双赢的。公子有了妻,她也能顺利升级为妾。明朝的女人,内心想要的东西其实不多。

    沈树人对此自有计划,也只能安慰:“苦了你了,这两年我有把握快速升迁,议亲每多拖个半年,可能官阶就又能升一品。

    职位卑微时,能娶到的女子未必高贵贤淑,能多观望一下又何乐不为呢。我一个大男人,还怕错过了年纪娶不到妻不成!这段时间正好独宠你一个不好么。”

    陈圆圆心下感动愧疚,也只好琢磨着换一点办法,用一些身体不方便时也能伺候夫君的特殊手段,帮沈树人解决了几日。

    ……

    沉迷酒色十几天,眼看快到元宵佳节。

    这些日子里,陈圆圆也颇有了几分女主人的样子,至少能帮着少爷张罗收拾礼物。

    此去南京,有很多人要拉拢、送礼,官场迎来送往会很繁琐。沈树人自己又不想操心什么级别的官员该送多重的礼、才能托办多大的事儿,这些往年都是家里的女主人操心的。

    好在陈圆圆原先当清倌唱曲那两年,也见过不少官场礼尚往来。如今又被老夫人徐氏抓去恶补,学习了一番送礼潜规则,总算是临阵磨枪不快也光。

    不过经此一事,她内心也是愈发惴惴,觉得压力很大。

    元宵节当天,沈家照例又摆酒唱曲赏月。

    还宴请了不少苏州本地的官员,也算是跟本地的官场朋友们道个别,接受别人的践行。

    沈树人久穷乍贵,还有点没适应,看到诸如苏州知府张学曾、河道衙门曹振德等等官员来拜访,还很谦虚地按去年的习惯行礼。

    但那些人也都是人精,哪敢站他便宜。

    张学曾虽是一等一的上等府知府,正四品,陪沈树人喝茶时,也只敢一口一个“愚兄贤弟”地称呼,反正大家都是知府,只论年纪长幼,不论品阶。

    曾经是沈树人直属顶头上司的曹振德,如今更是只能在沈树人面前持下官礼了。

    十七个月之前,沈树人还是他手下一个小小的八品典吏。十四个月之前,就升为他手下的七品库使。

    但最后这十四个月,沈树人平均每五个月狂飙升一级,硬生生就反超到曹振德头顶上了。

    拜年时,曹振德还拼命找机会跟沈树人解释,说两家之前那些恩怨,都是朱大典指使的,他当时也是被朱大典管着,没办法拒绝。

    现在他已经改投靠了史可法史抚台,以后在本地的事儿,一定听沈家的指挥。

    沈树人能有什么办法?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曹振德本就是朱大典的工具人而已,他也不会跟工具置气。

    所以,他最多也就说几句类似于“我还是喜欢你原先桀骜不驯的样子,你恢复一下”效果的话,淡化对方的紧张。

    把衣锦还乡的瘾过足之后,沈树人带着佳人,飘然启航去南京,实施后续那些勾当。

第87章 小宛纺纱机

    元宵节当天,送走全部访客之后,沈家人总算能分出些时间,跟自己的家人做些辞行。

    沈树人也把在苏州的最后一个晚上,用来陪伴即将别离的董小宛,完全不带男女之情的那种,纯粹的亲情。

    陈圆圆也没来纠缠他,反正陈圆圆要跟着走,来日方长。

    此前,沈树人也有七八日没怎么见到董小宛了,一方面是她要养胎,另一方面,也是从年初五之后,董小宛就请求回昆山祖宅散散心,一个人住着静养,元宵前一天才回太仓。

    董小宛毕竟为沈家的生意做了不少贡献,当初跟方以智一起发明了飞梭织机,哪怕原本是破产被沈树人买回来的,沈家人如今也早不拿她当丫鬟看待了。

    所以昆山的董家绣庄,在中间改挂了一年多沈家的招牌后,如今又换了回去,也算是给董小宛留点念想,给她亡故的父母留点面子。她要故地重游怀旧,沈家人也都由着她。

    此时此刻,坐在书房里,打开窗户倚靠在书桌上、赏着元宵月色。沈树人丝毫不带欲望地静心搂着董小宛,让妹子静静坐在他怀中,应景地吟诵几句“去年元月时,花市灯如昼”。

    一年过去了,还能继续人约黄昏后,花好月圆,夫复何求。

    “明天我就带圆圆走了,记得去年也是元宵节次日启程的,这一年,你就要自己照顾自己,真是苦了你了。有什么难处就跟母亲说,别见外。”

    沈树人温存地安慰,也感慨自己为了这个家,实在是劳碌命。

    他其实也不算什么权欲爆棚的人,能有一辈子安享富贵的日子过,为什么不过呢。

    但他不动手的话,沈家全族原本的命运,就是1647年就要被多尔衮灭族了,距今只剩六年,这都是鞑子不给他安稳日子过,是鞑子逼他的。

    “奴家有什么苦的,能为公子首先怀下这一胎,是奴家多少辈子修来的福分。公子是人中龙凤,能文能武,功勋卓著,英才盖世,将来必然位极人臣,将来不知道有多少女人要羡慕奴家呢。”

    董小宛倒也很有自知之明,靠在他怀里很是安心。

    两人静静坐了许久,什么都没说,就这么感受彼此的心意。沈树人闲来无事,随手在董小宛书桌上翻了几下,忽然看到几张图纸,便有些好奇。

    “这又是在画些什么?回昆山这些天,没有好好养着么?这一年里可别做事了。”沈树人一边看一边问,似乎也认出了几分,又试探着说,

    “这个……好像又是一种跟纺织有关的机器吧,还没画完,倒是看不出来。”

    董小宛换了个姿势,让自己在公子怀里坐得更舒服,言笑晏晏地解释:

    “养胎也不能什么都不做吧,我每天看书写画不超过一个半时辰,就当散散心嘛。再说了,别的事儿已经全不让我做了,这点事好歹是我家的老本行,从小的兴趣,不费神的。

    我是在想,能不能做出一些纺纱也更快的机器。前年听公子您点拨,让人拨云见日,忽然发现工巧之术,竟能让天下织女省力那么多。

    初六回昆山之后,我也出去走动了几次,还顺便去自家的织坊里看了看,问了那边的女坊主。得知如今棉纱的价钱都比两年前涨了两三成了,缫好的生丝也涨了一成。

    都说是飞梭织机多了之后,苏松工坊织布快了两三倍,结果棉纱生丝就不够用了,上一环的原材料都涨了。

    反而最近蚕桑产量倒是不低,公子这一年半搞桑基鱼塘,听说本地桑园出蚕茧也多了几成,缫丝的人家进蚕茧比往常还略便宜,出生丝却更贵,利都堆在纺纱缫丝上了。

    我就琢磨着,要是再把这一环的机器也鼓捣一下,可不是好事一件。去年做飞梭织机时,看了《天工开物》,记得上面也有谈纺纱缫丝,就先借鉴着复原一下。”

    董小宛这番话,倒也暗合经济发展的逻辑——

    历史上,阴国工业歌命之前,确实是1733年时,由约翰凯伊发明了飞梭,随后三十年里织布成本下降、棉纱需求大涨,棉纱价格涨了两三倍。

    在成本倒闭之下,哈格里夫斯才在1764年发明了珍妮纺纱机。

    历史上西方从织布自动化传导到纺纱自动化,花了三十年整。但那是因为约翰凯伊只是个钟表匠,他发明出飞梭后并没有足够的资本去快速扩大生产投资,当时也没太多融资渠道。

    苏州这边如今的情况,就完全不同了。发明飞梭织机的沈家,本就是苏州首富,是大明纺织业的枢纽所在。再联合上松江徐阁老家,一个丝绸巨头一个棉布巨头,全力投资推广新机器,这不才短短两年,已经让苏松织布市场感受到了上游原材料成本上升的压力。

    不说两年走完历史上西方三十年的路吧,但至少也相当于十几年。

    沈树人仔仔细细看了一会儿,发现董小宛如今的思路倒也颇为清晰,虽然东西还没做出来,但“一个纺纱工/缫丝工拖动多个纺锤/缫丝轮”的总体思路已经能看出来了。

    剩下的,主要也就是两方面的难点了。

    首先是些机械结构上的优化,如何在有限复杂的机器上,集成更多的纺锤,同时纺更多根棉纱线。

    其次,也是最关键的,就是驱动的动力,传统纺锤纺纱就是直接搓捻绕线,如果要一拖多,就要想办法把机械转轮的力,转化为拖动搓捻纱线的力。

    最后驱动这个机械转轮的力,具体由人踩自行车那样蹬着转,还是直接用风车水车拖着转,甚至用蒸汽机,那都是可以更换兼容的。无非动力大了,需要更坚固结实的传动结构原材料。

    沈树人仔细看完图纸,思索许久,问道:“如此说来,我看你这图,是打算画一台每个纺轮拖八个纺锤的机器了?《天工开物》上,这部分我倒是还没来得及细看,我朝原本的纺轮最多能拖几个纺锤?”

    没想到,董小宛下一句话,又让沈树人大开眼界:“我记得前几个月,《天工开物》公子也都翻烂了,怎么这部分偏偏没细看?都忙着看打铁种地那些篇章呢?

    这八个纺锤,我倒是丝毫没改。我这才钻研了几日,只是照抄罢了,本朝早就有拖更多纺锤的大纺车。按书上所说,是元末在四川都江堰就已经有了,是用水车驱动的。

    只可惜,苏松之地水势平缓,不比四川多山、江流险峻,没法修都江堰这种让全年水流匀速湍急的水利。所以这种需要巨力拖动的纺车,难以普及开来。

    我现在想的,也就是改小一点,弄成人力蹬车轮的样式,估计新机器能造出来的话,以后苏松的纺纱工,也都要换成身体强健的劲足男子了,不能再用柔弱女工纺纱。”

    沈树人听得很仔细,也不由感慨了几分“三人行必有我师”。董小宛出身经营绣庄的家庭,十几年耳濡目染,又读过书,对这些行当的认识,果然远比他这个男人穿越者还深。只要给她点拨了方向,还真是有无限可能。

    沈树人原本受限于工业歌命的刻板印象,总觉得类似珍妮纺纱机的玩意儿,在古代中国很难搞。现在听完条分缕析把问题拆分,才意识到只是动力源难解决。

    水能水利设施完备的地区,中国人早就造出拖很多纺锤的机器了。

    相比之下,珍妮机在初期也就拖八个,并不比古代中国强多少,再多人力也转不动了。

    让西方纺织真正爆发式超越东方的关键,是后来造出了蒸汽机,让珍妮机进一步进化到一拖三十二纺锤,甚至一拖八十。

    彻底想透彻之后,沈树人心中欣慰,温言勉励:

    “那你好好干,还是注意休息为主。每天看书画图不能超过一个半时辰,另外记得每天稍微散步活动,保持半个时辰,剩下十个时辰就安静些养着吧。

    咱不急,就让棉纱和缫丝的价钱再涨涨好了,多拖个一两年,等那些小商人都受不了原料进价了,我们再拿出新机器,他们才会上赶着抢购。”

    西方人从飞梭织布到珍妮纺纱用了三十年,沈树人决定用个三四年。到时候,光是织布机和纺纱机,每一项每年估计都能为沈家带来近百万两财源,加起来起码每年一百六七十万两。

    沈树人给董小宛定下的目标,就是研究着玩,等将来孩子养足百日、董小宛也坐完月子,再冲刺投产也不迟。

    ……

    元宵之夜,沈树人就陪着董小宛,秋毫无犯地共寝,两人说着闲话,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次日起身,董小宛眼眶还有些红红的,这也是别离的人之常情。

    临走时分,董小宛还拉着陈圆圆,千叮咛万嘱咐:“圆圆姐,我不在的日子,可要靠你一个照顾好公子了。你也要多保重身体,看着点别让公子涉险。你要是有个小病,都没人服侍公子了。祝你肚子也争气一点,咱以后都能落个名分。”

    这些话本来都没有恶意,不过连在一起听到陈圆圆耳中,也让陈圆圆有些不安。

    公子身边只有她一人服侍,她肚子怎么能争气呢?要是争气了,谁来服侍公子,还回去找那些通房丫鬟嘛,希望还是能熬过这一年再争气吧。

    陈圆圆没有流露出来,只是说了些安心养胎的祝福语,戴上帷帽,跟着沈树人上船启航了。

    四日之后,一行人终于顺利赶到南京。

    沈树人也算是过完了年,进入了工作的状态。一到南京就目的很明确,直接给南京户部的张国维递了拜帖,有事求见。

第88章 不是谁漂亮谁就能当秦淮八艳,而是谁被....才能当秦淮八艳

    正月二十,南京户部。

    一上午,侍郎张国维便在衙门里署理公务,督促南直隶各地的三饷清账,办事倒也勤勉。

    南京六部在明朝本就是政斗失败者养老的地方,大部分官员做事其实都不怎么上心。

    他们倒也谈不上不愿上进,只是能混到这儿的人,多半都已经看破官场。

    他们都知道:能不能再高升一步、回到北方中枢,不是看你努力不努力、有没有成绩的。关键是看上面的坑能不能空出来,京城六部的要员有没有谁又得罪了崇祯陛下,被拿掉腾出位置,同时,最好能等到当初自己的政敌那一派被牵连彻底倒掉。

    升迁与否和自己的政绩努力无关,大部分人自然也就躺平等命了。

    张国维这种每天琢磨着怎么摊派催缴、足额收够三饷的官员,在南京已是少数。

    他一直忙活到临近正午时分,打算歇息一下,用个午膳,忽然就听到幕僚进来通报,说是有要客来访:

    “大人,黄州知府沈树人,赴任途中路过南京,特来拜会,想请大人中午赴宴。”

    张国维一愣:“是沈廷扬的儿子吧?我跟苏州沈家五六年没往来了,怎么突然上门,他没带什么礼物吧?”

    “似乎带了重礼。”幕僚如实回复。

    张国维眉头一皱,怕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但还是只能一见。

    他跟沈家并不是完全没交情。六年前他在苏松当巡抚都御史时,曾大修水利,沿江河造堤防海塘,还疏浚吴江、浏河,确保满溢的太湖水能下泄入长江。

    (注:因为南直隶有南京六部管,所以南直隶境内不可能再设普通巡抚,叫改叫“巡抚都御史”,辖区一般都比省要小得多。

    比如史可法的安庐巡抚,最初就只巡抚南直隶下属两个府,张国维当年的苏松巡抚,也只巡抚两个府。南北直隶以外的地区,巡抚才多半是直接抚一整个省)

    张国维大修水利时,在苏州颇赖沈家出资摊派工程款,所以沈廷扬当时就是他的金主之一。

    旧金主的儿子找上门来,可不能拒而不见。

    ……

    南京六部的衙门距离城南贡院也不远,

    所以一刻钟之后,张国维就被请到了秦淮河上的一条画舫里,沈树人已经礼数周全地在那恭候了。

    这种高端私宴,舞乐歌女肯定是必不可少的,但沈树人又不想去青楼里请客谈国政。

    就重金邀了好几座名楼的花魁姑娘,来船上献艺,这样既不损受邀者的名声,又全了礼数。

    沈树人也不认识几个花魁,所以他就不矫情了,也不看质量,只挑听过名字的点。

    其中有几个出道早的,他一年半前进国子监、捐官的时候还见过,也算脸熟了。

    比如今日请到的柳如是、顾眉,那都是二十好几的前辈,去年沈树人打脸龚鼎孳、钱谦益那场文会上,她们就在场。

    还有个别刚刚入行不久的小姑娘,或是之前只有文会一面之缘,或是从未见过,但听过名字,他也不吝重金请来陪酒,有李香君、卞赛。

    这些各楼的花魁,出来陪个酒唱个曲,就是几十两银子的开销起步,还不让碰。

    柳如是、顾眉这些老人,就算真碰了,额外加钱就行。

    李香君卞赛这些年少的清倌人,真要是控制不住,起码被讹上几千两银子——这些花魁的梳笼银子,一般都会要价千两以上,那还是事先谈好的公平交易。如果是先斩后奏惹上官司,翻好几倍要赔款都是可能的。

    好在沈树人跟张国维谋划的大事,礼物都起码几千上万两了,这二百两请人唱曲的钱,就无所谓了。

    张国维一上船,看到这幅排场,顿时就有些变色,又不好往回走。

    船上这些女子,至少有三个他都见过。另外两个倒是面生,可姿色竟不比那三个见过的女子差。

    尤其是坐在沈树人身边的那女子,更是艳冠群芳。不但访客觉得诧异,连其他四个请来的姐儿,都有些惭愧。

    殊不知众人却是猜错了,这最美貌也最贴近沈树人的女子,其实只是陈圆圆,是沈家的私婢。

    张国维环视一圈,只是摆出一副教育晚辈的姿态,落座苦笑:

    “贤侄倒是好雅兴,不过也要收敛些,这南京城里岂容你惊世骇俗,老夫还没见过有哪个国子监出身的,连这位小卞姑娘都敢请。”

    “是么?倒是小侄久在外地,不太了解南京近况,多亏世伯点拨。”沈树人云淡风轻地说。

    张国维今年四十六岁,比沈廷扬还年长一岁,所以沈树人称他世伯。

    两人谈笑之间,旁边一个被他们提及的年少美女、才十五六岁年纪的卞赛,连忙巧笑温言解释:

    “张侍郎说笑了,小女子与国子监吴山长并无深交,都是坊间误传。吴山长当世文坛翘楚,岂是我等能高攀的。

    倒是沈府台堪称天下良心,南京国子监这些年出去的才俊,怕是无出其右者。小女子年少,前两年无缘拜会,听姐姐们提起,仰慕得紧呢。”

    沈树人闻言,也是自信一笑:“原来如此,要真是跟吴山长有交情,我倒不便唐突请你唱曲了。可不要陷我于不够尊师重道哦。”

    卞赛的原名就是卞赛,这名字不太为世人所知,倒是她后来出家的道号“玉京道人”广为人知,世称卞玉京。

    但她刚沦入秦淮温柔乡时,也曾经想过仰慕攀附当时的南京国子监司业吴伟业,但吴伟业一来没钱,二来估计是不想一辈子被缠住,所以迟迟不松口承诺。

    卞赛最后心灰意冷,等不到良人捞她出苦海,也就自己攒够一笔钱赎身出家了。

    当然,现在这一切都还没发生,历史上这都是南明覆亡后的破事,如今才崇祯十四年初,卞赛也就刚认识吴伟业不久。

    熟读史书的沈树人,每每看到这些,也算看透了:所谓秦淮八艳,里面大部分人并不是真能在姿色上绝对碾压其他花魁。关键是她们跟著名文人交往多,所以留名了。

    就说今天请来的这四个女人,历史上三个嫁给了“江左三大家”做妾,或者至少是企图嫁人为妾。

    李香君历史上则和董小宛、陈圆圆一样,该跟“江东四公子”有点关系,这就包圆了秦淮八艳里的六个了。

    只有最老的马湘兰已故,跟明末江东文豪没什么交集,外加最年少的寇白门在圈内没什么文人存在感。

    剩下六个,不是漂亮了才能做秦淮八艳,而是跟顶级文豪有故事,才做了秦淮八艳。顶级文豪如果换一批女人发生故事,秦淮八艳就是另外八个人了。

    所以,既然沈树人穿越过来了,这世上未来也不会有秦淮八艳。

    未来史书评价这个时代的女人时,只会用一个标准来衡量其美色:这个女人是不是沈树人的女人。

    他都知道自己是历史制造机了,还用集邮癖收集名女人么?不用!

    老子睡谁谁火,谁就载入史册,不能颠倒了因果关系。

    ……

    跟几个唱曲的姐儿谈笑了几句后,酒过三巡,沈树人和张国维也恰到好处地切入正题。

    沈树人先拿出了自己的礼物,毫无疑问还是先以人参东珠这些朝鲜特产开路。

    倒不是这些东西值钱,而是可以假托“土特产”的借口,让人放松戒备。

    张国维却很谨慎,担心沈树人找他徇私枉法,就忍不住问:

    “无功不受禄,季明贤弟(沈廷扬)跟老夫也已五六年不曾来往,今日如何收这般重礼,当不得当不得。”

    “诶,珍珠如土参如菜,不过是些乡下地方的土特产而已。世伯若有机会去朝鲜看看,就知道这些东西在当地根本不值钱,何足挂齿。”

    沈树人铺垫了一下,随后口风一转,给了一个很好的台阶下,

    “世伯,实不相瞒,这次来求见,首先是有点小事儿想让世伯帮个忙——您应该也听说了,小侄与家父自一年半前,主持漕运改海、后来又被陛下压了任务,要安置漕民。

    这一年里,我们在吴中广造码头、疏浚航道、开挖桑基鱼塘,化解这些富余的劳力。但人多事杂,后来难免低效。

    幸好小侄听说,世伯前年年底写就了一部《吴中水利全书》,涵盖三吴七府水利枢要,这么好的书,伯父怎么只是私下让人传抄借阅,不拿来雕版刊行呢?

    小侄偶尔得到一本抄本,如获至宝,实在是救了我们父子的燃眉之急。今日这点礼物,只是求世伯授权小侄把这本书刻出来,些许珍珠,权当润笔之资,咱君子言义不言利,想来世伯也不会计较嫌少吧。”

    张国维已经做好了被对方腐蚀的心理准备,只是在想怎么样让自己更有面子一些。

    万万没想到沈树人居然找了这么个切入点,让他一下子觉得精神和物质上都极爽。

    作为文人,收钱这种事情,最理直气壮的收法,莫过于自己的著作被人欣赏,别人求着你让他刻印你的书、给你塞钱。

    《吴中水利全书》不过是张国维在苏松做官六年的一点治水心得,原本就是查漏补缺写着玩的。现在别人要以此为指导,他当然觉得荣耀。

    有那么一瞬间,张国维觉得眼前这个世侄,简直比自己亲儿子都亲了。

    ——

    PS:明天照常两更,明晚过了12点后,就算是星期一了,凌晨12点半能开通上架章节。到时候应该会有四更,周一白天还有两更。

    上架首日不出意外争取六更,还盟主大人“云哥的FANS”的加更。

    努力提升自己,我知道塑造配角是我的短板,这本书也是一次历练。

    之前三国成绩好,等于是占了同人文的便宜,配角已经深入人心不用塑造,我只塑造一个主角就行。

    明末文只有寥寥几个配角比如崇祯多尔衮的形象深入人心,其他用到的配角都得自己塑造。我的人物水平问题一下就显露出来了。

    不过活到老学到老,这本不好好写永远不可能进步,这也是人生转型一道历练。所以无论成绩如何我会放平心态好好写,只有坚持到底才有可能进步。

第89章 户部侍郎有所不如

    沈树人穿越之前,在学术圈里摸爬滚打多年,就总结过不少快速跟文人套近乎的秘法。

    对付前辈文人,你就是要投其所好,说他平生做的学问多么有指导意义,是自己的人生指路明灯。那对方就算原本对你有些恶感,听了这话至少也能扭转回七八成。

    而且如果对方有多本著作,你还不能挑最畅销的来吹。

    这种段子,在圈子里也是一再被人提及。

    比如后世某知识二传手平台的创业者,就吹嘘过自己早年结交易中天的经历:当时,易教授已经靠百家讲坛闻名遐迩了,而他还只是个小出版人,听说易教授很难接近。

    然后他独辟蹊径,说自己不是因为《品三国》而认识对方的,而是对教授某本早期作品推崇备至。对方立刻被他忽悠得一愣一愣,引为知己。

    因为一个人爆红畅销的著作,往往是被打磨地世故圆滑后、为了畅销而不得不说点谎、昧点良心、争取更大的受众代入感。在桀骜文人真正扪心自问时,往往并不以此为傲。

    早期作品却灌注着一个文人的初心,是他不向销量折腰献媚前的思想体现,那地位自然不可同日而语。

    沈树人刚才跟张国维送礼套近乎,看似短短几句话。内中的心理学学问,却是深不可测。

    轻轻松松就把一个四十多岁古代老江湖的内心拿捏了。

    这不是张国维阅历不行,而是明朝没有系统的心理学教程。专业算计业余,输得不怨。

    而且,沈树人把话题引到“兴修港务、疏浚航道、安置漕民、开挖桑基鱼塘”之后,正好触及了张国维早年的老本行,两人越来越投机,很快就扯出两个问题。

    首先,是张国维觉得大家那么知己,再收那么重的礼实在不好意思,有违朋友之道——这不是他虚伪,而是真心觉得觉得不能坑沈家太多钱:

    “贤侄对水利航运也非常精通嘛,老夫这《吴中水利全书》,能启发贤侄的地方,实在不多,当不得如此盛誉,这重礼受之有愧。”

    沈树人闻言,也非常恰到好处地补充了一个理由:“世伯,书是死的,人的学问却是活的。小侄与家父日后不仅要靠推广刻印世伯的著作、培养这方面的人才。

    一旦遇到了之前没经过见过的疑难,还得向伯父咨询呢。世伯公务繁忙,若是不收下这些薄礼,日后咱都不好意思耽误世伯拨冗指点。”

    这话一摆,那就不仅是送“版权费”,还包括“咨询费”了,张国维都忍不住有些飘然。

    双方越聊越投机,又自然而然提到“每年安置五六万漕民”所需的巨大开支上了。张国维早年在三吴兴修水利,对筹款摊派是最熟的,就建议沈家考虑鼓励本地豪绅一起出点力。

    沈树人等的就是这句话,张国维提出后,他立刻打蛇随棍上:

    “世伯所言深合常理,如今百姓困顿,天下凋敝,朝廷要做点什么事情,确实不能再指望正税拨款。

    尤其是京城那边沆瀣盘剥,凡是经过朝廷征收再下发的银子,最后能得几成实打实用到刀刃上?没出京城怕是就被扣了三成甚至一半!

    咱南直隶还算富庶,想做点事情也还能做,关键就是要鼓励豪绅‘本地人缴银子花在本地’,不让京城户部盘剥,若能确保如此,想来豪绅也能懂点道理,不至于抗税!”

    张国维刚才一直表情轻松,听沈树人说到这里,他也忽然有点酒醒了。

    连安排在他左右倒酒布菜的柳如是、顾眉,他都目不斜视了。

    他谨慎地捋着胡须,沉吟了一会儿才说:

    “老夫也算在户部厮混,虽然不在京城,却也有京城的朋友跟我透些消息。贤侄此言,可是意有所指?听说令尊去年腊月,就曾被陛下多次召对,可是为了那事儿么……”

    沈树人看了一眼左右几个女人,脑中飞快思索了一下,觉得后面要说的这些话,还是没必要避人,这样反而还显得坦荡。

    毕竟他要先跟张国维讨论厘金政策的利害,这些学术性的话题,是事无不可对人言的。等聊到利益分配、仕途前景时,再把这些女人支开也不迟。

    于是,他刻意坦荡地从左侧刚才还在唱曲的李香君手中,接过一杯酒,又从右侧的卞玉京筷子上,大大方方吃了一口红焖龙筋,这才说道:

    “世伯不愧是关心国家大事之人,不错,小侄原先和家父多次商议过厘金之法,家父也曾被陛下问起。

    小侄以为,如今国家多难之秋,南方各省不是要安顿漕民、就是要围堵流贼,确实该法外加税。而征收厘金,是让本地人安心、不怕钱被挪用的最好方法。

    小侄也知道,这种让人掏钱的谏言,会落下天下骂名,被士林豪绅唾弃。但苟利我大明江山,便是生死我等都能置之度外,何况区区荣辱!”

    张国维今天还是第一次正式听说厘金的建议,对细节也不是很了解。当下就谦虚地让沈树人详细解释一下。

    沈树人当然也不会藏私,趁机全面分析了一波,内容无需再赘述。

    张国维老成持重,大致听完后,不住地以手捋髯,思索许久,忽然问了个看似不着边际、大而化之的问题:

    “贤侄,你以为,我大明以田赋立国,不重商税,这个基调可曾有错?”

    这个问题很敏感,如果早几代人是不敢问的。不过如今都崇祯朝了,还是崇祯十四年。明朝士大夫对祖宗之法的僵硬呆板坏处,也反思得差不多了。

    此刻旁边只有几个女人,也不会搬弄是非,评论一下也无妨,就算被锦衣卫听到其实也没事。

    沈树人想了想,很有担当地说:

    “小侄虽然才疏学浅,却也略读史书。愚以为,一部十九史,每朝每代,在吸取前朝灭亡的教训时,都会矫枉过正,宁枉勿纵,往往出于恐惧而不加详细分析。

    我大明重农抑商,反对商税繁冗,自有太祖皇帝吸取蒙元重商而亡的教训。但殊不知蒙元盘剥之重,主要是因为他们隳突中原名城、拆除城墙,变良田为草场,重商毁农,才至于此。

    如果商农并重,且以商税维持朝廷相当开支,如前宋之世,百姓生计自能俨然。有宋三百二十年,可曾有流贼能成如今燎原之势?宋之亡,终究亡于外敌,而对百姓始终能控制,最后崖山能有十余万人赴义,不亦可叹。

    我大明本该吸取宋人武德不昌之教训,模仿宋人治民理财之善政。却因为蒙元也重商、太祖又不读书,最后矫枉过正,唉。”

    张国维也是跟筹款工作和户部打了多年交道,沈树人这番剖析有多少含金量,他还是听得出来的。

    不过作为接受儒家传统教育的文人,他对沈树人话中偶尔表现出来的桑弘羊王安石倾向,还是略微有些警觉——

    这已经不只是“张居正倾向”了,如果仅仅是支持张居正,在如今这世道也还好说。可张居正的一条鞭法,也没桑弘羊王安石那么重商。

    张国维反复捻着胡子,目光忽然变得有些冷厉,拿出反对重商主义者最持重的态度,认真问道:

    “看来,贤侄觉得,前宋之法,如果不遇到外敌,是可以实现让百姓长治久安、不会改朝换代的了?可是商人重利,一味放纵,只会导致利滚利,富者愈富,贫者无立锥之地。

    那些亡于土地兼并的历朝历代教训,还不够深刻么?以宋之能,纵然理财过于本朝,也未必能得长久。”

    沈树人笑了:“我没说宋一定能做到‘没有外敌就不会灭亡’,但是至少能比重农抑商的王朝反而缓解土地兼并的速度。

    土地兼并,只是贫富分化的结果,不是重商的结果。天下钱财都是逐利的,有余钱就想钱生钱,自古皆然。如果抑了商,钱生钱的欲望只会全部堆积到土地上,所有钱都用来炒作田亩,穷人遇到灾害就更容易失地了。

    如果不抑商,如果允许钱往那些比囤积农田赚头更大的地方投,敢于冒险的人自然会被冲昏头脑,一拥而上。

    田产之利虽低,但持有田产者,只要能有功名、投献免税,那拿田就是无本生意,只进不出,永远不会亏本。利润再低,也架不住数百年的‘复利’,最后贫富差距只会更大。

    而天下别的生意,纵然利益再高,风险却比买田高得多,有赚也有赔,经商还不能靠功名投献免税,赚的时候交了高税,赔的时候朝廷也不会退税,长此以往,反而贫富分化没那么快。

    不知世伯有没有看过宋人的笔记,前宋时开封房价动辄数千贯数万贯,都不用是什么豪宅,只是简单的一两进小院,这价钱比如今京城的房舍贵了何止十倍?

    但是,前宋开封那些奢靡之物、商铺房舍再贵,却坑不到普通贫民,贫民只要不想去开封,愿意在老家安贫乐道,还是活得下去的。

    重商,收高商税最大的好处,便是把天下的冒险家聚拢到一起,诱之以巨利,让他们自相图害,能者上、庸者返贫,免得他们连种地的几成小利都不放过,那才叫真正的与民争利!”

第90章 逛摇子也是官场斗争的一部分

    沈树人的话,是经得起历史检验的,所以他说得很是理直气壮。

    如果此刻对面换个水平次一点的文官,或者是想要和稀泥、收了银子就不管是非的家伙,此刻说不定已经彻底信服了。

    不过张国维毕竟是有点节操的忠臣,历史上他最后在鲁王政权覆灭后,还能投湖殉国。可以说,他和蒋德璟两人,算是明朝最后期户部系统里仅有的节操经得起考验的了。

    几十年的思维定式,让他越听脸色越复杂,虽然已经信了七八分,但仍然坚持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

    “就算你说的有道理,那秦汉以重农抑商富国强兵,隋唐也多少靠重农固国本。放任逐利、只重商税的话,没人种地怎么办?

    昔管仲以哄抬鲁缟、诱骗鲁人弃黍粟而事蚕桑,最终鲁国大饥而削,前车之鉴不可不防。我大明如今天灾不断,百姓饥馑,重商而多收商税,不会变本加厉让人弃农么?”

    听了这个问题,沈树人总算精神一振,也对张国维多了一两分钦佩,至少他态度还是挺正的。

    沈树人也换了一个很严肃的表情,郑重说道:

    “此事确实不得不防,但朝廷没有重商、没有多收商税。苏松之地,种植蚕桑、棉花已是十有七八,也没见禁止得住呀。所以,这不是重不重商的问题,是朝廷有没有能耐订立律法、管理土地用途的问题。

    至于秦汉隋唐重农,本质是因为那时天下还有很多未垦之田,无主荒地,人民鲜而财货众。天下之民总数不足以尽耕天下宜耕之田,所以要重农抑商,确保种更多的田。

    但自宋以来,形势剧变。北宋时,南方或许还有未开发之地。但到了南宋,便是福建、江西,哪怕是群山之中,但凡有点河流灌溉,都被开垦出来了。

    至于我大明,如今连江西之地,人口都能多于北方各省,那是群山中的省份,可见汉地田土,已经开荒殆尽。

    天下人口一亿、壮丁五千万时,汉地全部田地便有足够人手去种了,而且是精耕细作。人再多,往地上投也不会高产。多出来的人丁,自然该往工商上投注,还能让一部分本来打算用于兼并土地的钱财,改为盯向别的产业。”

    农业所需的生产力要素,无论劳动力还是别的生产资料,都达到了土地所需的值之后,再往里多投,也不会多产出,这部分浪费就叫“内卷”——

    这个后世很时髦的词,最初的本源就是形容“无法再提高产量的浪费劳力、无效的堆砌精耕细作”。

    这个问题上,明朝从朱元璋开始的重农抑商,显然是有问题的。朱元璋压根儿没考虑到人口的增长,没考虑到“天下种田的总人口够用、汉地十八省开荒开完”之后,怎么给继续增长出来的人主动找出路。

    偏偏明朝还禁了海,还没法向海外殖民移民屯垦。

    而汉地的北面和西面有寒冷草原和大漠、西南有险峻群山,西和北是找不到新耕地的(东北除外,如果科技发达一点不怕冷,灭了满清还是可以抢过来种田的,那样还能多容纳几千万农民)

    禁了海,就等于断了“寻找耕地总量增长”。

    多出来的人口不反噬明朝的制度,那才叫见了鬼了。

    张国维听到这儿,才彻底目瞪口呆,心悦诚服。

    谁让儒家从古到今不研究人口增长,不研究如何应对呢?沈树人的话,忽然就给他打开了一个新的世界。

    张国维还算读书多,有见识的,呆滞了一会儿后,叹道:

    “古者人民少而财有余,故民不争。今人有五子不为多,子又五子,大父未死而有二十五孙。人民众而货财寡,事力劳而供养薄,故民争——

    李自成张献忠,便是韩非子所言的‘倍赏累罚而不免于乱’吧。太祖皇帝也不可能看得清几百年后人丁繁衍的下场,这大明,真是不改不行了。

    厘金之法,纵然会导致地方财权下放,其害也远小于李、张屡扑不灭。我大明好歹比唐时藩镇多了各省三司分治,但愿能兴利除弊。”

    双方又聊了些厘金之法的细节,张国维算是打心眼里支持力推这个变法了。

    沈树人见态度已经敲定,这才把后续的推进节奏和盘托出:

    “既如此,小侄也不客气了,这么说吧,在湖广和福建,小侄自有办法另寻盟友推行厘金,而南直隶这边,就多亏世伯为国请命了。

    其余四川、江西、浙江,可以夹在湖广、南直隶、福建之间,隔一个省推一个省。没推行的省,商旅如果不出省,也就不会被征收厘金,出省就征,可把阻力降到最小。

    此事必然会受到言官弹劾,不过倡议之过,家父自会一力承担。世伯只是南直隶这边的执行者,到时候执行有功,陛下必然大悦。家父若是失势平息了言官之愤,将来这厘金之法,就靠世伯擎天架海了。”

    沈树人很有分寸,把“出了事儿,我爸会被贬到南京来养老,你去北京”的意思,用委婉的措辞表达了出来。

    更露骨的说法,现在不适合,毕竟旁边还有四个外人歌女在唱曲劝酒。刚才那两句含蓄之辞,就完全不怕女人能听懂了。

    果不其然,沈树人话说完后,张国维脸色微变,表情也转换了数次,最后叹道:

    “六年前,我在苏州修海塘时,初次与沈贤弟见面,便知他是个急公好义、仗义疏财之人。没想到六年后,你们沈家父子两代,都能如此忠义,惭愧。”

    旁边陪酒四女,闻言也是肃然起敬。

    今天沈知府和张侍郎虽然没有舞文弄墨,聊的都是国家财政,有些话她们也听不懂。但单单把那些听得懂的挑出来,听起来都是那么掷地有声。

    关键是那股忧国忧民的气概,至少不输范仲淹吧。

    四女之中,只有年纪最大、阅历最深的柳如是,柳眉稍稍一皱,觉得事情似乎没那么简单。

    她见过无数文官雅士,也曾是“宰相下堂妾”,就没听说过大明朝有这么公忠体国、奋而忘身的人。但愿是自己多疑,以女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吧。

    不过,没人在乎她们怎么想。沈树人听了张国维的自谦后,只是务实而又轻描淡写地收尾:

    “那就有劳世伯了,家父近日也已组织海运漕船,准备亲自押送今年的首批漕粮北上了,他到京城后,就会向陛下上奏。具体详情,等朝廷有举动后,小侄再跟世伯详谈,随机应变。”

    张国维点点头,酒也喝得差不多了,便起身告辞。沈树人自然也起身相送,还使了个眼色,让柳如是、顾眉稍微在旁边扶着点,伺候张侍郎下船。

    柳如是、顾眉也不觉得不妥,她们本就是迎来送往的。张国维已经四十六岁,不年轻了,还喝了点酒,平时又不是经常坐画舫,万一踩踏板失足可就不好了。

    ……

    趁着沈树人和柳、顾二女下船送客,留在船上的李香君、卞玉京也一改刚才的拘束,形象神态都松懈了几分。

    她们都还是十五六岁的清倌人,待客经验不多,跟柳、顾等熟门熟路的前辈不能比。原先也没接过单独到别人画舫上伺候人的活儿,紧张怕出错是难免的。

    少女对新认识的同龄人多少有些好奇,此刻趁着沈树人不在,她们也就壮着胆子,拉着陈圆圆说话。

    年纪最小的卞玉京随口问道:“姐姐你是哪儿人?你这么漂亮,我们怎么都没听过见过呢。”

    李香君比卞玉京稍微年长一岁,也多些阅历,眼光自然也更准些。她听了这话便暗暗叫糟,连忙从旁阻止:

    “赛赛不可唐突!陈姑娘未必是我们一行的。”

    卞玉京一愣,这才意识到自己大大咧咧第一句话可能就说错了。

    她看今日都是被沈树人请来陪酒唱曲的,还以为所有女人都是同行呢,压根儿没多想。

    陈圆圆果然脸色稍稍不愉了一瞬,但也转眼恢复了。她深呼吸一口,平静地说:

    “李姑娘不用苛责,卞姑娘也没看错。奴家叫陈沅,艺名圆圆,曾在昆山唱过两年曲,要不是公子,也不知何年才能逃出火坑。

    所以,我原本跟你们一样的。只是运气好,最后能以完璧之身侍奉公子。公子前前后后为我花了六七千两银子,哪怕暂时不得名分,我也知足了。”

    陈圆圆说这番话时,最后提到完璧之身几个字,竟有几分不自觉的骄傲,似乎这样就能强调自己曾经跟对方一样,但又不一样。

    卞玉京知道自己的话让对方敏感了,激起了对方曾经不愉快的回忆,连忙认错:“姐姐这么漂亮,又待人这么好,这都是姐姐应得的。小妹刚才说错话了,姐姐千万别往心里去。”

    另一边原本事不关己的李香君,听了陈圆圆简单几句自述,却是有些伤怀,似乎被触动了什么事儿,不由自主就滴下泪来。

    她赶紧拿团扇不经意地拂过面庞,自然地把泪痕抹了,浅笑八卦道:

    “那真是恭喜姐姐了呢,入了我们这一行,最后还能以完璧之身侍奉所爱,得个善果,真真是难得。”

    陈圆圆也是心细之人,立刻就听出李香君有难处,略一揣摩,便随口反问:“妹妹可是遇到了负心薄幸之事,因此伤怀?”

    李香君无奈一笑:“谈不上负心薄幸吧,我这种人,就算遇到肯重金为我赎身的,也不过是想把我当成礼物送人、攀扯官场交情。这才是我们这行原本的样子,姐姐这样的例子,本就万中无一。”

    两人窃窃私语着,另一边沈树人也已经送完客,刚好回到船舱内。

    他对陈圆圆李香君的对话本不在意,不过恰好听到李香君抱怨自己要被卖被送,也是激起了他的好奇和政治警觉。

    “这貌似跟历史不符吧?李香君不是应该被侯方域赎么?怎么会有人打算买她送人、攀官场交情?还是说孔尚任的《桃花扇》是瞎写的,完全不符历史原型?”

    沈树人的脑子,不由自主就运转起来。

    一想到侯恂、侯方域父子和左良玉是一党,而且自己跟侯家人、龚鼎孳前年就结了点小怨仇。沈树人觉得还是打探一下比较好,说不定能摸到一点政敌的把柄或软肋呢。

    于文于武,沈树人都是要对付侯左联盟的。

    侯家代表了户部的保守势力,说不定有门生故旧会反对厘金税制变法,左良玉则是在湖广战场的军事方面跟沈树人不对付。

    不管逮到谁,都可以搂草打兔子。

    ——

    PS:半夜12点之后上架,会尽快更几更,考虑到系统延迟,大概12点半之前更完。不过大家别熬夜了,明天起床再看好了。

    明天白天还会有两更的。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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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姓窃明介绍:
朱树人回到了崇祯十二年,大明已然彻底病入膏肓。
自己区区一个秀才,连官都不是,用正常手段怎么来得及拯救大明?
既然如此,只好用一些非常手段了。国姓窃明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国姓窃明,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国姓窃明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