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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姓窃明全文阅读

作者:浙东匹夫     国姓窃明txt下载     国姓窃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章 大局为重

    沉树人原本的计划很清晰:要推广厘金改革,他就得搞定三方关键人物。

    第一是张国维,第二是郑家,第三是杨嗣昌和方孔炤。

    杨嗣昌和方孔炤的优先级可以稍稍延后,考虑到地理限制和自己的行程,那些事情只能等沉树人回湖广上任后再处理。

    张国维和郑家,则必须在滞留南京的这段日子里,完全料理干净。

    现在张国维刚刚搞定,剩下主要就是郑家。

    如果没出眼下这档子意外,沉树人留南京的后续几天,主要会把精力放在去国子监司业吴伟业那儿走走门路。

    让吴伟业高抬贵手、给如今还是监生身份的郑成功好好写点吹捧的考评。

    然后沉树人再想办法勾搭南京吏部、找其能决定南直隶地方官职买官授官的实权衙门,斡旋打点。捞一些包括郑成功在内的基层官员人才,为自己所用,顺便卖一堆人情。

    只要一切顺利,郑家到时候当然会承情兼投鼠忌器,被沉树人恩威并施愿意配合厘金纳税。

    好在,眼下了解一番李香君、卞玉京等人的遭遇,卖点力所能及的人情,也耽误不了多久。而且顺便也能了解一下,如今的卞玉京跟吴伟业关系到哪一步了。

    沉树人脑内飞速盘算后,确认这个新冒出来的“支线任务”不会妨害他的“主线任务”进度,每一步都是有价值的,这才心安理得地拨冗倾听。

    任何时候,他都是以大业为重,绝对不会被下半身支配自己的决策。

    ……

    想明白利弊得失,沉树人立刻换了副更加和蔼的脸色,假装怜香惜玉地关心起李香君的遭遇:

    “李姑娘,我记得我们原先也见过吧?以后你就知道了,我这人没什么本事,就是仗义疏财,对熟人能护着就护着。有什么小难处,可以开口。”

    他先说了两句垫场子的话,倒也不是怕李香君觉得他另有所图,而是照顾一旁陈圆圆的感受,让她别多心。

    如果只是跟李香君单独私聊,压根儿不需要掩饰——老子就算有所图又怎么了?既然是媚香楼的花魁清倌人,本来就该被人觊觎美色。

    李香君显然也闻弦歌而知雅意,不经意瞟了旁边的陈圆圆一眼,面露一丝羡慕之色:圆圆姐命真好,虽然也是苦出身,她家公子却那么宠着她,细心照顾她的感受。

    叹息之后,李香君立刻收拾情绪,言笑晏晏对答:

    “谁说不是呢,一年多前,奴家可不就在白鹭洲文会上见过公子?不过那时奴家也才十四五岁,未曾登台,公子不记得奴家也很正常。

    那次文会上,公子慨然买官,连遮掩都懒得遮掩,实在是豪爽豁达得紧。可惜,当时奴家也不知公子文才,还以为公子豪则豪矣,怕是学问欠佳。没想到翻过年来,公子竟能高中两榜进士,得天下耿介之名。”

    李香君的才艺跟陈圆圆差不多,也是以音乐曲艺着称。只不过陈圆圆在昆山,唱的是昆曲,李香君在南京,唱的是南曲(南曲并不是指“南京的曲”)。

    一年多前,她才刚出道,所以没名气,如今她已是金陵南曲第一名家,琴瑟琵琶,笛箫箜篌,也都有绝艺。

    聊及此事,旁边的卞玉京也凑上来,靠着李香君说道:

    “是啊是啊,参加过文会的姐妹们都说,公子虚怀若谷,深藏不露,仰慕得紧呢。”

    卞玉京年纪最小,无缘参加那场文会,当时她还在被闭门调教、不能见客呢。

    沉树人被美女们恭维,要说不得意那是不可能的,纯属本能反应。

    但他很能控制情绪,抬手示意打住这个话题:“都是故人,不必说这些。还是说说李姑娘的事吧,你刚才不是说,有人要买你赠客?你若是不愿,我们可以想想办法。”

    李香君心中一紧,有些忐忑,也觉得有些丢人,但机会难得,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说了:

    “原本家丑不该外扬的。我等苦命之人,但凡能得贵客恩典,肯花大价钱救出火海,那都是造化,不该挑三拣四。

    沉公子您这样的人中龙凤,几年也未必遇得到一个。去年我登台唱曲之后,也有些客人赏脸。妈妈便想攒局一个盛会,邀约贵宾为我梳笼……

    看上奴家那人,沉公子您应该也记得,便是一年多前文会上、跟公子闹出风波的侯方域侯公子——奴家还记得,当时侯公子试图向您和其他监生索贿,但是被您搅黄了。

    后来他也迟迟没能凑足千金,这事儿便搁了数月。妈妈可怜我,倒也不逼着我尽快梳笼,允许我每日继续登台唱曲即可。

    谁知,拖到去年年底,侯公子忽然心意大变。他拉下脸来,跟阉党败类阮大铖勾结,一下子凑足了银子,甚至够直接给我赎身。

    奴家以为他是为了我才自甘堕落,还不忍责备他。后来才听说,他竟是打算把奴家完璧赎身、送给他的世交好友、平贼将军左良玉为妾。

    奴家虽身居下贱,不配鄙夷无文武人,如今大明多难之秋,朝廷也确实需要武臣。可是,那些对朝廷不忠不义、割据养贼的军匪,奴家虽在贱籍,也羞与为伍,唉……世上竟有如此薄幸之人。”

    这段话,沉树人乍一听并不以为意,听着听着表情却渐渐凝重,很快就意识到:这一切,貌似都跟自己导致的蝴蝶效应有关!

    按照《桃花扇》,侯方域找阉党阮大铖弄够了银子,就应该亲自上才对,现在居然要当礼物送出去,肯定是侯家的境遇比历史同期更惨、所以不得不巴结更多人拉他们一把吧?

    沉树人立刻不动声色地追问:“他为何要这么做?应该是侯家遇到了难处吧?”

    李香君张了张嘴,却没有回答:“公子,奴家虽然也知道些一鳞半爪的消息,但那些话,都是侯方域那薄幸之人,向我解释、求我理解时说的。他既要赎我,无论我是否甘心,都不能出卖于他。”

    “这有什么,你不说,我大致也能猜到。”沉树人笑了,根本没把这点困难放在眼里。

    李香君的些许迂腐,反而激发了他的智力优越感和推演欲。

    “让我来猜一猜,以侯家原本的境遇,虽然侯恂被下狱数年,却也不至于担心生存。左良玉去年一直在用养寇自重向朝廷施压,希望朝廷把侯恂放出来,官复原职,陛下也有些动摇。所以正常情况下,侯家断然是没有突然加码讨好左良玉的必要。

    不过,左良玉去年十一月诬陷弹劾了我,却被我实打实的平贼之功反驳得不攻自破。后来京中一连番户部调动,应该也是陛下对左良玉不满。

    所以连带着对被左良玉力保的侯恂也更加不满,愈发想要清洗侯家、敲山震虎让左良玉安分点。侯家肯定是得到了消息,侯方域才这般不要脸、想送女求左良玉别抛弃侯家。”

    沉树人侃侃而谈,全程并无表情语气波动。

    却让李香君听得目瞪口呆,樱桃小嘴都得圆滚滚的,都能塞下一个鹌鹑蛋了。

    旁边事不关己的卞玉京,还有见多识广远远看戏的柳如是、顾眉,虽然不辨真假,但一看李香君的表情,就知道沉公子猜中了。

    每天跟官场布局打交道的人,跟闺阁女子比推演见识,碾压也是顺理成章的,胜之不武。

    沉树人看李香君说不出话来,很有自信地继续往下补充:

    “看来上面这些都说对了,那我顺便继续往下猜。侯方域之所以选送女人这种方式来讨好左良玉,多半是左良玉最近丧妾了,又或者是他家里有宠妾跟他闹别扭,侯方域得了消息,才投其所好乘虚而入——

    我可记得,去年刘希尧在入寇黄州时,可是被我坚壁清野,杀害了不少黄州本地的豪绅家族,其中也有两个左良玉在当地新纳小妾的族人。该不会就是那俩小妾,跟左良玉闹别扭了吧。”

    最后这番话,沉树人也没太大把握,不过是根据推演惯性随便一猜。

    但这已经够李香君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了,她目眩神弛了一会儿,彻底心悦诚服地叹道:

    “虽未全中,却也相去不远了。不错,听侯方域说,正是去年黄州之战后,左良玉家中两个小妾死了全族,跟他闹别扭,其中一个因为过度悲伤,还害病死了。

    侯方域这才想买奴家邀宠,填补左良玉丧妾之痛。公子神思敏捷,算无遗策,竟如亲见,奴家心悦诚服。”

    旁边诸女,听了李香君的亲口承认,也无不耸然动容。

    沉公子基本上都猜中了!唯独少猜中“其中一个小妾因为族人全灭,伤心过度也死了”这一点。

    但这已经非常夸张了,最后这个小点,本来就是除非开天眼才能想到的。

    “世上竟有如此心思细腻之人,偏偏才二十出头。金陵城里其他权贵公子,哪有如此见识眼光?人家还是两榜进士、有天下耿介之名呢。”

    柳如是、顾眉心情复杂,兼有几分猎奇的慨叹。卞玉京涉世未深,见的男人也还不多,更是崇拜得佩服无比。

    这也不能怪卞玉京,而是各女的禀赋喜好天然如此——

    如今沉树人见过的秦淮六艳里,陈圆圆、李香君以音律曲艺见长,陈圆圆唱腔更好,李香君则在奏乐上独步一时。

    柳如是、顾眉是以诗词吟诵见长,颇有文采擅长创作。

    董小宛自不必提,她是六人中唯一出身富人之家的,所以从小学那些取悦男人的才艺比较少,只是淫浸刺绣和针黹女红,一手苏绣闻名于世。如今在沉树人的点歪科技树引导下,估计将来历史书上,就是个黄道婆型的纺织发明家。

    最后剩下的卞玉京,历史上以书法优美、熟读史书着称,喜欢与文豪讨论兴替教训、资治镜鉴。

    所以沉树人这番鞭辟入里的时政分析,其他三女没觉得有什么共同语言,只是佩服其才智。卞玉京却是不仅佩服其才智,还真心听得津津有味,很想多请教一些。

    沉树人倒是并未注意到这些,他见李香君彻底叹服,就诚恳说道:

    “李姑娘,既然如此,我也实不相瞒了。我跟侯家,谈不上私怨,之前看不起侯方域贪鄙,也不是什么大事。

    不过,侯恂在户部那些门生故吏,向来阻挠变法,为土豪劣绅张目,家父与蒋侍郎、张侍郎也定然是要与他们斗到底的。我出于公心,也会阻挠侯方域的阴谋。

    既然如此,你也不想被左良玉这等养寇自重的不忠不义之徒奴役,我们倒是有了共同的利益——你们媚香楼原本定了哪日给你赎身?若是未定,不用争竞哄抬,我随时可以掏银子帮你赎身。

    不过,后续我什么时候想得罪、羞辱左良玉,你都得听我安排。只要你能识大体,将来我必会给你一个交代。”

    李香君心中怦怦狂跳,她也没想到这一场官场旋涡,把她绕了进去,最后竟能如此收场。

第2章 打折只会剁爪更狠

    大致敲定了一下李香君的事情后,沉树人跟其余诸女稍微聊了几句,也就准备礼送她们回去。

    诸女也都对他青眼有加,很有诚意地倾心求教了一些问题,聊天的氛围很是融洽。

    临走之前,沉树人随口问了卞玉京几句,关于她和吴梅村之间的交情。

    卞玉京也如实相告,承认两人确实还没有任何关系,但吴司业对于跟她谈史论兴亡倒是很感兴趣,觉得她这方面颇有天赋,是个奇女子,仅此而已。

    沉树人略一琢磨,大致也明白这种心态了。

    很多喜欢纵论古今指点江山的男人,都喜欢在别人面前显摆自己的见解。

    可惜天下绝大多数女人,对历史军事话题不感兴趣,以至于男人绝大多数时候只能跟男人聊。一旦遇到女人肯倾听、还能聊出见解,立刻会被男人们追捧为至宝。

    就好比后世某点的男频历史文,如果来个有见地的资深女读者,分分钟就能被作者提拔为评论区版主。

    吴梅村对卞玉京,应该就是这种心态。而卞玉京对吴梅村,也像是女书友对有才华的史论作家的仰慕。但历史上她最后发现自己仰慕的对象、没打算跟她发展更多,人家有妻有妾承担不起责任,她也就出家当道姑了。

    既然如此,沉树人也留了个引子,说他过几日要去国子监拜访吴山长。到时候请卞姑娘帮衬陪客。

    卞玉京本就乐于如此,当然是欢欣鼓舞地答应了。

    ……

    派马车送李香君和卞玉京回媚香楼后,沉树人又回头应付柳如是和顾眉。

    他对这二女没什么正事儿可以合作,所以没那么重视,但也因此可以不夹杂任何利益。

    大家很坦诚,聊得挺纯粹。临了,沉树人只是忍不住提醒了一句:

    “柳姑娘,顾姑娘,你们阅历丰富,我也没什么敢教的。有一句话,虽然不适合我说,但还是想提醒——将来如果想脱离苦海,还请以人品为重。才华文采,都是虚的。

    你们都是诗才惊艳当世的奇女子,定会为后人铭记。值此国难之秋,朝中文武,谁都不能保证自己不遭意外、不陷贼手。无论是陷于流贼,还是陷于鞑子,气节才是最重要的。”

    沉树人这也是知道柳、顾二人历史上都遇人不淑,嫁了钱谦益、龚鼎孳这俩“江左三大家”里当了汉奸的,实在不忍,才提醒这一句。

    至少此时此刻,他本人毫无私欲,也没有任何色心。

    他身边并不缺绝色美女,在对柳、顾了解不深的情况下,也谈不上什么冲动。

    何况这两位算是前辈,柳如是已经虚岁二十四,比他老了足足三岁,顾眉也比他年长一岁,他并没往那个方向想。只是纯粹的怜香惜玉,不想这些奇女子多留污名。

    柳如是等听他说得诚恳,眼神也颇为澄澈,不似好色之徒,心中也是有点感动。沉树人能从这些角度着想,算是见前人之所未见。

    明朝的士大夫,哪会想到身边的女人也会史书留名,更不会在乎是美名还是污名。

    柳如是忍不住问:“沉公子,你是觉得,这金陵士林之中,正派浩然之士,也多有心口不一、丧失气节的小人么?

    妾身平生见过的客人,有不少都扛过了阉党残害,能够下野多年,依然安贫乐道。横波妹妹也与我一般,我们平生从不以名爵高下择客,会看清楚人的。

    公子少年得志,还能坚持诤谏,不阿附媚上,确实值得钦佩。刚才的话,我们就当无则加勉,一定会留意的,多谢公子良言。”

    沉树人无所谓,知道柳如是这是有一套自己的看人标准,觉得能受穷、忍受没官做的人,就不会是谄谀之臣、失节小人。

    这不是几句话能扭转的,现在也不适合他们交浅言深,以后有机会再劝吧,没机会也就算了。

    ……

    四女各回各家,一路上还在感慨叹息,讨论关于沉树人的八卦。

    柳如是和顾眉内心多少有些警醒,柳如是对顾眉说道:“横波妹妹,我静下来细想,沉公子的话,虽然并不深奥,却是良实之言,也不像是有私心。

    值此多难之秋,挑人要挑人品。你我都这把年纪了,最多这一两年内,就要寻个退路。牧斋先生好歹还安贫乐道,能好几年没官做也不屈服。你最近认识的芝麓先生,听说官声都略有瑕疵。

    实在不行,咱想办法多攒点银子,先自赎其身静观其变也行,这天下,不知何年就会……唉。”

    另一边,回到媚香楼后,卞玉京则是围着李香君问长问短,八卦得不行。毕竟李香君这算是定下了意向,有可能会被沉树人赎走了。不管将来如何安置她,肯定能有份安稳。这种境遇,媚香楼其他姐妹,定然是人人羡慕的,以至于李香君都暂时不敢声张。

    卞玉京像小鸟一样叽叽喳喳:“姐姐你真命好,刚才午膳的时候你还夸圆圆姐命好呢,转眼你要跟圆圆姐一样了。

    沉公子刚才喊我过几日去陪他见梅村先生,到时候你肯定也去吧?你我一个给梅村先生倒茶,一个给沉公子倒茶,倒是分出辈分来了。”

    李香君宠溺地白了她一眼:“你个小蹄子,是不是还指望我喊你师娘?一边说我命好,一边又酸。要是真羡慕我,咱一起就是了。我看梅村先生也是文坛前辈、德高望重,不会做那些想法的。

    你原先只是不认识沉公子,现在认识了,也知道他读史眼光如此独到,见地非凡,你们还能合不来?”

    卞玉京脸色一红,颇有骨气地岔开话题:“话虽不错,可毕竟有先来后到,我们都还是清倌人,怎能见着好的就随意见异思迁,没得被人看不起。且顺其自然吧。

    说句良心话,今日听沉公子与张侍郎论及宋元与本朝财政得失,确实是鞭辟入里,显然是儒法兼修的通才。我都忍不住想把他那些言语纪录下来了。”

    李香君连忙提醒:“可别!有些事情,妄议朝政留下文字,难免多惹是非。你有兴致,多请教几次,记在心里也就是了。等时过境迁,再想总结记录下来,也不迟。就算忘了,大不了再登门让他说一次便是。”

    卞玉京觉得很有道理,也就懂事地没再横生枝节。

    ……

    沉树人到了南京,住所还是在白鹭洲,一年半前买的那座五进小宅。

    陈圆圆等人,却是第一次来这里住,欢乐行的环境,也是颇为新奇。

    今日经历了太多事情,当晚歇息时,陈圆圆也是怀着心事,使出浑身解数,好好伺候舒服了公子爷。

    沉树人明显能感觉到她的心态变化,数次温言抚慰。

    “圆圆,你不必如此,今日是怎么了?”

    “公子每日操劳国家大事、朝廷财源,肯定太累了,您就依我一次,躺好别动,让奴家伺候您便是。”

    沉树人体力上倒是轻松了不少,叹息一声:“我知道,你定是觉得香君赎身会分你的宠。我这真是为了大事为主,其他都是次要的。不管谁来,我心中最初有的是你,这点心意也永不会变。”

    陈圆圆心中季动,颤抖了几下,伏下身来:

    “奴家不吃醋,都是奴家真心自愿如此的。公子是干大事的,起居行止不能拖了后腿,怎么着也该有两人伺候,奴家身子不方便时也好接替。小宛妹妹在苏州安胎,再赎一个也算适逢其会了。”

    沉树人紧了紧自己的手臂:“真不吃醋?这招哪儿学来的?原先没见你会。”

    陈圆圆脸色一红:“今日散席的时候,跟柳姑娘闲聊,说起你操劳辛苦,想让你省力点……问那么清楚做什么!反正奴家这辈子绝不会对不起公子。”

    ……

    沉树人被伺候得很省力,难免多要了几次。

    就好比遇到打折活动时,买买买总会冲动,最后一算账,发现总共花的钱数反而更多了。

    于是次日他一直睡到临近午时才起,一天也没出门,就宅在院子里休养生息。

    直到第三日上,沉树人原本琢磨着该先去找吴伟业、聊给郑成功要官的事儿,还是先给李香君赎身。

    结果一大早,李香君倒也给力,让侍女偷偷送来一个口信。

    说是她的养母、媚香楼的主人李贞丽定下了日子,三天后才是她赎身宴的日子,关照沉树人先别声张、别露出志在必得的样子,以免对手也临时多筹钱、到时候反而哄抬了价钱。

    明末的花魁梳笼、甚至是直接赎身,并不会允许搞偷袭,一般都是要大摆宴席的,近似于拍卖。

    老鸨都是些没节操的存在,当然希望哄抬价格,所以一旦有新的赴宴客人加入,她就想方设法多拖延几天、把新客人的身份信息公示通知给其他老客,鼓励客人们筹钱竞争。

    这就类似于拍卖会上,一旦有人出了价,拍卖师就得重新喊“多少钱一次/两次/三次”,不会给你秒杀搞偷袭的机会。

    好在沉树人是为了做大事,倒也不差这几千两银子——如果能捏住一个随时羞辱、激怒左良玉的炸弹,而且引爆时间由自己控制,这点钱简直就太划算了。

    李香君那边暂时还办不了手续,沉树人就先拿出备用计划,找来李香君、卞玉京,请国子监司业吴梅村出来喝酒。

第3章 好学之心值得鼓励

    正月二十四,南京国子监对面不远的媚香楼。

    嗯,那地方应该也算是在后世夫子庙景区的范围内吧。

    沉树人非常大胆,直接在国子监对门请客,邀约曾经名义上的恩师谈国家大事。

    吴梅村看他拜帖写得郑重,倒也没有推辞,慨然赴约了。

    媚香楼的老鸨李贞丽,提前大致猜到了沉大公子想请的客,也是老早就亲自在楼下迎候,一看到吴梅村,便笑脸相迎,亲自接待:

    “诶幼,吴山长,许久不曾登门,我这媚香楼的文气都要散了。”

    李贞丽虽比李香君、卞玉京长一辈,不过古代婚育早,母女只相差十五岁都是正常的,何况是养母和养女。

    所以她也不过三十来岁,比吴梅村还年轻些。十几年前吴梅村刚中进士那会儿,还照顾过她不少生意呢。

    吴梅村被她的热情搞得颇有些下不来台,端起脸色连忙让引路,去沉树人设宴的房间。

    沉树人在楼上包厢,没看到前面的开头,却也透过门缝看到了后面的结尾,不由暗暗摇头:

    这李贞丽,虽然对老客热情,可这样举动,也未免让道德君子放不开。人家都跟你那么熟了,还怎么好意思再跟你女儿太熟?

    看得出来,她不够了解吴梅村,至少没认识到吴梅村和其他文豪在道德操守上还是有些差异的。

    人性是复杂的,但他至少是个有底线的人,不然历史上也不至于“江左三大家”就剩他一个不愿仕清。

    吴梅村进了房间,看到沉树人起身相迎,旁边还有李香君和卞玉京。李香君他并不认识,看到卞玉京时却是脸色微微一变,有些尴尬,但很快控制住了。

    这小姑娘曾向他请教过一两次历史,谈古论今,颇有见识,不似凡俗女子。后来,卞玉京也暗示过希望一个有识之士能救她出苦海。

    但吴梅村一来拿不出足够的银子,二来也碍于跟这儿老一辈的人太熟,实在尴尬。三来他家中妻妾也比较复杂。

    以至他从头到尾,都只是想向小姑娘卖弄自己的读史见解而已。

    吴梅村轻咳两声,掩饰了自己的尴尬,板着脸开门见山问沉树人:“你我虽有师徒之名,实则老夫也不曾真教你几天书,不必如此客气。此番有什么朝廷公事,尽管直说便是。”

    沉树人依然保持不卑不亢,郑重说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学生虽只在国子监待过两月,山长的点拨却是终生不敢忘却。

    此番来,实在是有一幢朝廷的商税变法,家父和南京户部的张侍郎,都在力推。要促成此事,如今还缺福建郑家的支持。

    学生想求山长高抬贵手,给如今还是本监监生的郑森郑成功,考评美誉几句,吏部和杨阁老那边有个台阶下,便好给郑成功授官。”

    沉树人非常直白,还是那么简单明了。

    说句题外话,历史上郑森这时候还没改名,但如今他被沉树人运作、提前三年入了国子监,自然也提前三年改了正式的学名。去年年初,入监才几个月时,他就正式叫郑成功了。

    吴伟业原本倒也不是迂腐之人,但今天看到沉树人这样重礼,旁边还有认识的小姑娘,他反而有些放不开,不免纠结两句、找个台阶:

    “郑成功已是监生,而且是按待遇最优的举监生办理,一切比照举人,原本就能捐官,何必多此一举来找老夫?以福建郑家的财力,让郑成功入仕,直接砸银子不就行了。”

    沉树人陪着笑脸:“看来山长对这位郑家子弟不太上心,不太了解他们家的想法。郑芝龙虽是一方豪雄,却也如刘国能等,对自己出身草莽贼寇颇为遗憾。

    这才总想着让儿子走正道,得个光宗耀祖。他们是能轻松买官不假,现在郑成功年纪尚小,也不急,才没有放弃因功因荫为官的机会,总想再等等。”

    郑家不买官,当然不是因为差钱,只可能是因为他们想要好名声,越缺什么就越强调什么、想补什么。

    这不是沉树人拍脑门瞎想,而是他前世熟读史书,很容易推演出来的。历史上郑芝龙压根儿就没培养儿子领兵接班的能力,就是真心想让郑成功踏踏实实走文官路线的。

    大明崇文抑武的风气,影响如此之深。

    做到一省海防总兵的人,都依然希望儿子换条路。

    吴梅村这才认清了郑家的态度,内心也是颇为感慨,真心叹道:

    “没想到这种一方豪雄,也会让子弟真心向学。唉,说句不怕见笑的话,老夫以为,光凭他们内心这份荣辱是非,都值得勉励。”

    吴梅村三言两语,就为后续国子监内部考试时、安排给郑成功高分,找到了理论依据。

    至少人家有是非之心!知道学习是好的!

    或许有人会说:别人也知道学习是好的,别人也希望书中自有黄金屋颜如玉。

    可是,已经有了黄金屋、颜如玉的人,依然仰慕学习,不比那些图谋黄金屋颜如玉的人,学习动机更纯正么?

    圣人云有教无类,他作为国子监司业,当然要鼓励向学之心!

    琢磨清楚这些话暗藏的潜台词后,就轮到沉树人钦佩不已了。

    还是山长高明啊!偏偏这番话绝对是出自真心,吴梅村是真欣赏爱学习的人,不是虚伪的趋炎附势。

    统一态度之后,吴梅村也隐晦地表示:

    “不过,朝廷授官自有成法,老夫最多只能证明郑成功向学之心。他以监生身份得官,只能比照举人,入仕最多是正八品。再要运作,你自去找吏部的徐石麒徐侍郎,老夫只能为你引荐。”

    吴梅村说完后,忍不住瞟了一眼旁边的卞玉京,似乎还是有点担心自己高大的形象在小姑娘眼中崩塌的。

    但卞玉京和李香君都丝毫没觉得这有什么丢人、也没流露出不耻,眼神看起来始终那么澄澈,似乎真心在为沉府台找恩师办事办妥而高兴。

    “怎么回事……如今的花魁,都不会看不起卖官鬻爵了么?”吴梅村反而因此被整得稍稍有点怀疑人生。

    幸好,一旁的卞玉京见事情谈得顺利,也过来帮着斟茶,陪笑着恭喜:“吴山长为国为民,不惜小节,真是豁达呢。”

    吴梅村一惊,生出几分考校的念头,追问:“哦?你也听得懂树人所陈厘金之法的好处?”

    “那是自然,那日听沉公子与张侍郎诘问辩驳,真是叹为观止呢。奴家虽然不才,却也觉得,沉公子这样的大才,如能早日为朝廷所用、申其主张,大明江山肯定会更好吧。吴山长今日也是共襄盛举,些许细枝末节,何足挂齿。”

    卞玉京毫不犹豫地直说,同时也是给了吴梅村一个台阶。

    吴梅村愣了半晌,拍了拍沉树人肩膀:“卞姑娘的史鉴眼光,老夫虽只领教过两次,但是敢说,在当世女子中堪称一流。

    她能如此推崇你的剖析,可见你于史学镜鉴之道,已然青出于蓝。继续努力,好好为国谋划,长江后浪推前浪呐。”

    ……

    此后两日,吴梅村倒也算信守承诺,顾及和沉树人的师生情分,到处帮着他奔走。

    当然,该出钱的地方,肯定是沉树人掏。

    吴梅村是那种真正意义上的学术型清官,国子监这种清水衙门,手上也没有捞钱的权力。

    这属于典型的“花沉树人的钱,办沉树人的事儿”。

    至于国子监内部对监生的考评,这倒是不用花银子,吴梅村自己松松手就行。所以郑成功也很快被评定为“学业卓异”。

    其中细节没什么好说的,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沉树人搭上了具体能负责安排官职的南京礼部侍郎徐石麒,路子也就越走越宽,逐渐发现了一些新的世界。

    因为他发现,徐石麟手上,本来就有一项常年需要安排的工作,那就是“给南直隶周边被流贼侵害的地区,安排替补官员,顶替被害官员留下的缺”。

    这事儿其实一年半前,沉树人就经历过了。只不过当时南直隶周边流贼还不严重,革左五营当时刚刚流窜到安庆、庐州,所以这项人事工作的选拔,也就没那么正式。

    当时龚鼎孳、朱大典等好几个人,都对这事儿说得上话。尤其是朱大典,当时作为漕运总督,还事实上兼任了凤阳总督的职责,对安庆、庐州等府的地方官任用,有相当的话语权,史可法当时也算是被他节制。

    但去年朱大典已经跟沉家就漕运改海之事斗争、被崇祯嫌弃彻底失势了。

    朱大典留下的人事任命权力真空,也就收到了南京吏部手上,南京这边直接对安庆庐州地方人事任命说了算。

    如此一来,沉树人倒也发现了一条培植自己官场下属势力的新渠道——只要他舍得花银子,并且确保他想拉的人才,都确有实干之才,不至于误了大事、给他招罪。

    去年他还只是同知时,说培植势力还有点早,理论上府同知连对知县都没有绝对的管理权。

    但今年他已经是正式的知府,很快还会得到兵备佥事。这种情况下,安插私人、建设根据地,就很有操作空间了。至少安排一堆知县级的下属,乃至守备级别的武官,已经绰绰有余。

    思路打开之后,沉树人灵光一闪,结合自己对《明史》上那些南明时期比较能打的忠义之士的了解,很快秘密筛选出了一份名单。

    又给徐石麒送了点银子,查阅了这些人如今的官场档桉,觉得适合提拔的,就由沉树人买单,把那些如今还没露头的基层将才、义士,渐渐往自己手中网罗。

    先安排到安庆府或者庐州府的出缺位置上,等回了湖广,再托杨阁老和方巡抚的关系,想办法调到黄州或随州。

    黄州、随州和安庆、庐州本就接壤,前者是湖广最东边的两个府,后者是南直隶最西边的两个府,就隔着大别山山嵴为界,操作性还是不错的。

第4章 你想丢女人还是丢脸

    吴梅村和徐石麒那边的授官运作毕竟需要时间,三五天之内也没法有结果。

    沉树人把自己能做的步骤部署下去之后,也只能静待收网。

    忙碌了三天,每天跟人喝酒送礼套交情,混了很多脸熟,夜里回府已经累得像狗一样。

    好在陈圆圆懂事,学来的新招也渐渐熟能生巧,让他晚上可以不用费力,完事后还给他按压揉捏。

    算算日子,很快就到了媚香楼设宴、让宾客给李香君赎身的时候了。他也只好双线操作,先操心这一头的事儿。

    青楼不会一大早营业,所以这天沉树人很低调地睡了个懒觉,用过午饭才去。

    李香君本人愿意做他的内应,事儿就方便不少。其他一些当天捧场的客人,即使得到风声,听说沉大公子也会来参加,但多半也以为他就是来开开眼界。

    毕竟常年在乡下做地方官,没见过南京秦淮河的花魁赎身,想见识见识也很正常。

    沉树人申时来到媚香楼,只见楼内已是华灯初上,特地妆点了一番。

    李贞丽见到他,也是点头哈腰,找了其他几个姐儿陪他坐坐,给他开了一个单独的雅间。

    李香君今晚当然不能轻易露面,她得等客人们竞价完,名花有主之后,才好陪客。

    好在其他姑娘的行动,倒是不受限制。

    如今在媚香楼内名气仅次于李香君的卞玉京,原本也是众人瞩目的存在。今晚却稍稍清闲些,也不用登台唱曲,也不用陪客人纵论天下、聊历史兴亡教训。

    她这才找了个机会,悄悄混到沉树人的隔间通风报信、避人耳目传递了最新的情况:

    “你总算来了,倒也算守信。姐姐为了帮你,可是煞费苦心,连妈妈都骗过了,搞得妈妈都以为公子今晚只是来取取经,观摩一下,打算下次才出手。”

    沉树人原本没期待今晚能有什么意外发生,都做好直接砸银子的准备了。听了这番话,倒是勾起了他的好奇心,叠起折扇,托腮认真问道:“哦?李姑娘如何说的?”

    卞玉京不自觉地撅了一下嘴,下意识似有些委屈:

    “姐姐和妈妈说,沉公子不是想给她赎身,而是想将来给我赎身,所以先来看看大致要多少花销,好心里有个数。妈妈也就没拿你当回事。”

    这话让沉树人愈发奇怪:“这话她能信?我跟香君,好歹前年还有过一面之缘,跟你却是前几日才初见。”

    卞玉京气鼓鼓地娇嗔:“妈妈这辈子见多了负心薄幸之人,但凡把男人说得绝情一些,越绝情她越信。

    姐姐当然不会说你看上我,她说的是:你想把我赎了送给梅村先生、或梅村先生碍于面子的话,你就假装还我自由身,让我自去投奔他。

    姐姐还说,你想讨好梅村先生,是因为你跟国子监有些勾当,才不惜变着法儿送重礼!

    妈妈上个月刚遭侯方域改口,要把姐姐送给左良玉。如今又听到这种如出一辙的薄幸行径,她如何不信!肯定觉得天下男人都视女子为玩物,买来随意送人!”

    听完二女这几天自己谋划的骚操作,沉树人是真的惊了。

    看来她们真是有好好读书,一介女流居然还会用计。

    虽然,只是些人心八卦层面的算计。

    沉树人玩味调笑:“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呐。卞姑娘,我第一次有点佩服你们了。虚则实之,实则虚之。你要是男人,再学那些建奴将领把《三国演义》倒背如流,说不定都能带兵打仗。”

    卞玉京没听过这种说法,自然好奇道:

    “真的假的?建奴还看《三国演义》学打仗?我大明读书人何止千万,怎会看不穿建奴的粗浅兵法呢?”

    沉树人无奈耸肩:“确有其事,可能是我大明腐儒太多,一百个里九十九个都只读四书五经吧。”

    卞玉京没再追问,把楼歪回来,促狭地凑到沉树人耳边邀功:“姐姐和我这么用心,就为了帮你稍微省几千两银子,你该怎么谢我们?”

    沉树人笑了,两手把折扇一摊:“还能怎么谢?到时候你姐姐都是我的人了,我待她好就是。你要我谢,大不了我将计就计把你也赎了,这叫一力降十会,有银子就是任性,什么计都不好使。”

    卞玉京脸色一红,啐道:“你还真没良心啊,真要赎我送人?”

    沉树人:“怎么可能?就算赎你,我最多还你自由身,让你自择去留。你想明白了,不想找梅村先生,或是梅村先生有顾虑,那就不关我事。反正我对你,对梅村先生,都算是还清了人情。我沉某人或许会买女人供自己怜惜,但绝不会把女人像东西一样送人。”

    卞玉京第一次认认真真地盯着沉树人的眼珠子看了许久,清澈的眼神让她相信对方没必要说谎。

    一个巨富公子,何必欺骗一个苦命少女。

    “你倒也算盗亦有道,好歹还有所为有所不为。算了,时间不早了,我再跟你聊下去妈妈要怀疑了。一会儿可别让姐姐失望。”卞玉京叹了口气,收起玩笑的表情,庄严肃穆地离开了。

    ……

    随着夜幕降临,媚香楼内,楼上楼下客人都渐渐多了起来,南京城内的上流文人雅士,多愿欣然前来捧场。

    沉树人送走内线,仔细观察客人,很快就发现了今晚要阻击的主要目标,侯方域。

    除此之外,他还见到了侯方域一系的友人。

    原本已经在京城担任兵部给事中、最近刚升员外郎的龚鼎孳,赫然也在其列。

    历史上他在这年回南京休假时、深入结交了顾眉,今晚却不知为何来媚香楼捧场,估计就是因为跟侯方域此前的交情吧。

    很快,沉树人又看到了江东名士冒襄,还有一些他不认识的侯方域故友。问了旁边伺候的姐儿,她们倒是对这些文人都很脸熟,立刻告诉他那人叫杨文骢。

    沉树人恍然大悟:《桃花扇》上帮侯方域当掮客索贿银子的人,这不还是来了么!

    杨文骢此人官职不高,历史上也没什么建树,不过他的人际关系却挺复杂——他是马士英的小舅子,而马士英跟臭名昭着的阉党分子阮大铖又有交情。所以今天帮侯方域出钱的,背后其实就是阮大铖,这是《桃花扇》上都记载了的。

    (注:马士英还是有气节的,最后也抗清力战,宁死不屈。阮大铖就是彻底的小人了,得势就诛锄异己,不顾国家,遇到鞑子打不过就投。这两人虽然是朋友,不能一概而论。)

    阮大铖自崇祯八年以来,在南京被诸生围攻,名声已经跌到了谷底。

    但他很有钱,之前做官也贪了不少,就一直想使钱拉拢盟友。阮大铖当年还认识侯方域的父亲侯恂,这次就打算给侯方域银子,换取“四公子”对他冰释前嫌。

    可惜,他今天借给侯方域的那几千两银子,要撞到枪口上了。

    场内谈笑的氛围越来越热烈,李香君也在李贞丽的安排下,当众登台先唱了一曲,调动气氛。

    随后,李贞丽陪着笑脸,对着满场先做个罗圈揖,又甩着手帕笑语:“小女今日出阁,蒙诸位恩主赏光,不胜荣宠。或有襄此盛举,想拔头筹的,或想赎身的,各凭诚意本事。”

    几个托儿很快开始起哄喊价,有先说要梳笼的,八百两一千两的喊。

    沉树人仔细观察,这也不是随口白喊的。

    明朝虽然没有拍卖保证金,但也是要“验资”的,那些喊的人都会实打实让人抬银子、打开箱盖当众展示——至少你得证明你拿得出那么多银子。

    暖了一会儿场子后,侯方域终于也开口了,他一下子喊出了三千两,要直接给李香君赎身。

    但这价显然太低,很快被别人的四千两压过。好在侯方域也没一下子漏出底牌,又逐渐加到五千两,似乎稳住了局面。

    沉树人推开旁边伺候他斟酒的姐儿,一口饮尽杯中剩酒,朝后面招了一下手。

    今天这种场合,他怎么可能一个人来,当然要带沉福和一群家丁,否则光是搬银子他也搬不动啊。

    “太仓沉树人,六千两!”

    众人闻声,都是齐刷刷地扭头看去。场内的侯方域和杨文骢,却是一下子面如土色。

    “沉树人居然真是来搅局的?不是说是来看热闹的么?”

    但马入夹道,也不得回头了,侯方域和杨文骢紧急商议了一下,以砸锅卖铁的勇气,又凑了一番,喊了一个稍微再加几百两的价码。

    “八千两。”沉树人也懒得废话,直接让家丁又在面前排出四十锭每锭五十两的大银。

    直接让对方彻底绝望,看不到机会,才是最快结束战斗的办法。

    侯方域果然彻底颓了,冲上楼来,咬牙切齿道:

    “姓沉的,我知道你跟我不对付,你还陷害了朱总督,算你狠。不过,今日我却不是为自己买的,我是打算买了送给一位贵客。你再有钱,也得罪不起那位贵客!否则我让你回到湖广后永无宁日!”

    “哈哈哈哈,是么,那我倒要问问,你是给哪位贵客买的,有种当众说来听听,也给大伙儿开开眼界。”沉树人的表情还是那么云澹风轻,却笑得让对方不寒而栗。

    侯方域心里咯噔一下,意识到这话决不能当众提——如果他不说,今天还能装作什么都没发生,大不了回去后私下里跟左良玉诉苦,表现自己有多用心与左良玉结交。

    可如果当众说出来,在场众人都知道左良玉被沉树人抢了女人,那左良玉的面子就丢大了。到时候,绝对会连侯方域也一起恨上的。

    “好险,这厮太歹毒了,幸好没有中计。”

    侯方域如是暗忖,捏了一把冷汗,最后只好悻悻吃瘪:“沉树人!你这斯文败类!横刀夺爱!素无义礼!咱走着瞧。”

    沉树人眉毛一挑,直接跳起来把折扇的扇柄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抽在侯方域脸上。

    反正大明朝也没禁止文官或读书人打架,只要别闹出人命伤残,只做意气之争,问题不大。沉树人还占着理,些许小折腾就更不怕了。

    沉树人身高体壮,一个箭步上前揪住侯方域发髻往上提:

    “竖子,你一个乡试都没过的,怎有脸在两榜进士、翰林修撰面前说斯文败类。你当还是一年前呢,井底之蛙。”

    眼看事情要闹大,还是媚香楼老板娘李贞丽、赶紧亲自过来劝架,宣布沉树人拔得头筹,让他消消气。

    “沉公子!沉府台!今日就算了吧?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等好日子,你先领香君回去吧。”

    PS:就先到这里吧,第四更。大家赶快休息吧别熬夜了。

    白天中午之前和下午下班之前,还会照常各有一更,今天一共两万字。

第5章 双线操作

    侯方域被沉树人喷得满地找牙,引来媚香楼的人都出面劝解。

    沉树人也就顺势稍稍收敛,毕竟他如今还是需要注意自己在南京文坛的形象的——毕竟才崇祯十四年嘛,要是再过两三年,这种虚名形象就完全无所谓了,到时候就是刀子说话。

    不过,即使不做那些有辱斯文的攻击,沉树人依然有的是办法让侯方域自行身败名裂。

    他假装给了李贞丽一个面子,坐下喝茶,不再纠缠。然后忽然转向侯方域身后的杨文骢,拿折扇戟指着他呵斥: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侯方域籍父之名,试图卖官索贿未果,迟迟凑不出银子,今日忽然有了银子,是你给他的吧。”

    此言一出,侯方域只是略显惊讶,杨文骢却是脸色大变。

    其余场内数十路文人,却只是有些莫名其妙。

    “原来侯公子今晚的银子是借来的,还真是打肿脸充胖子。”

    “不过这又如何?安贫乐道不足为耻,借钱也没什么,说不定是他对李姑娘一片痴心呢。”

    大部分不知情者的第一反应,都不觉得贫穷和多情丢人,反而对沉树人生出了一丝厌恶。

    作为侯方域朋友的冒襄,也算是金陵圈子里有数的才子,闻言不由挺身而出:

    “沉府台!你虽金榜题名、少年得志,有本钱看不起我等寒门学子。但耻笑他人的贫寒,不是太过分了么?君子言义不言利!有钱就了不起啊!”

    沉树人双手叉在胸前,静静等对方说完。便如勐虎听小动物朝自己狺狺狂吠,一点都不着急,也不生气。

    他也是有原则的人,对南京这些文人,并不是见谁踩谁,或者说觉得“敌人的朋友也是敌人”。

    对于那些孱弱到不可能有威胁的存在,是否要踩死,沉树人就一条标准:这人历史上人品如何,有没有当汉奸。

    冒襄虽跟侯方域过从甚密,但毕竟历史上也算是隐居拒不仕清,凭这一点,沉树人也不想直接为难他,可以给个机会。

    等对方彻底说完,无话可说,沉树人还是目光锐利地盯着对方,看得对方自己都心虚了,沉树人这才摇晃了一下手指,说道:

    “冒秀才,你怎么会以为我是在言利、是在耻笑侯方域的贫寒?人话都听不懂,难怪五试不中呢——你问问杨文骢,他借侯方域的这六千两,又是从哪儿来的。”

    说着,沉树人忽然变得更加目光如炬,转向杨文骢,声色俱厉:“做人要敢做敢当!敢说谎,本公子也有把握拆穿你!不要小看我们沉家货通四海的情报!”

    最后这句话,纯属讹诈。

    沉树人其实没什么铁证,他只是因为看过《桃花扇》,直接报答桉了。

    但杨文骢见他今晚始终把控了全场节奏,早就被吓住了,对沉家的势力产生了高深莫测的恐惧。此刻再被这么一诈,立刻就哑口无言了。

    沉树人乘胜追击:“这笔银子,是你妻兄的朋友、阮大铖的吧!”

    此言一出,圈内所有文人都下意识往远处靠了靠,就如同杨文骢和侯方域身上散发出了一道冲击波似的。

    冒襄一脸的不可置信:“侯……贤弟!这是真的么?!”

    侯方域和杨文骢都不敢说话,期期艾艾,冒襄等人也大致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从今往后,你我绝交!”冒襄恨声离去,颇觉丢不起这个人。

    那可是阮大铖啊!当初他们复社中人联名《留都防乱公揭》,对阮大铖人人喊打,现在自己故友居然收受阮大铖的好处,这不成了和阉党勾结了么!谁能丢得起这个人!

    原本侯方域杨文骢偷拿银子这事儿,做得还比较隐秘。别人还有回旋的余地,能私下里劝侯方域把钱还了、息事宁人。

    如今出了沉树人这个蝴蝶效应,直接当众捅穿了真相。让侯方域杨文骢避无可避,当着今晚文坛盛会的宾客公然出丑,从此其名声也就顶风臭三里,没得挽回了。

    宾客们纷纷退场,也不想再看歌女献艺、喝酒聊天了,走的时候一个个摇头叹息。

    如此变故,搞得媚香楼的人也是非常被动,李贞丽心中叫苦,却又不敢得罪沉树人,只是暗恨自己怎么招来了侯方域这个没骨头的,拿阮大铖的银子。

    出了这档子事儿,以后那些以清高自命的文人,有多少会避开媚香楼?这生意都得差一些。

    等人都散了之后,沉树人好整以暇地逼问李贞丽:“我可以带香君走了么?”

    “沉府台慢走,”李贞丽笑得比哭还难看,一边让女儿们送李香君出门,一边又像是想到了什么,用求告的语气恳请沉树人,

    “沉府台,老身有一事相求,以后你若还想来媚香楼赎人,能不能提前打个招呼?咱不敢再设宴广邀宾客出价了。您直接给个数,别让我们太吃亏就行。”

    她已经被沉树人的大闹彻底吓怕了,完全不敢再跟沉树人玩找托哄抬物价的勾当,唯恐再来闹一场生意就彻底没法做了。

    沉树人对这些根本无所谓,随口丢下一句应承,就带着李香君飘然而去。

    ……

    回沉家外宅的路上,李香君坐的马车还是她自己的,确切地说,是李贞丽送给女儿的。

    八千两银子都收了,送女儿的时候搭一些车马也是应该的。这也是明末的风气,给花魁娘子留点体面,像是娘家的陪嫁品。

    车内装饰也很华丽轻软,熏了无数的名贵香料。

    直到进府门之前,沉树人是不会跟她同车的,这也是当时的风俗,只不过李香君的车不能走正门,得走侧门或后门。

    马车在侧门内的花园口上停稳,沉树人才亲自过来搀扶,一整天都宅在家里的陈圆圆也来了。李香君看到两人时,还有点羞愧。

    她和沉树人谈不上什么感情,她最多只是有过一些幻想,知道沉公子是她高攀不起的存在,也是天下文名远播、任侠担当之辈。

    但崇拜和憧憬,毕竟不能代替男女感情,一切来得太快,让她不知所措。

    好在,沉树人也不是急色之徒,陈圆圆这几日身子也还方便,要到下个月初才会不方便,至少还有七八日呢。

    他就很怜香惜玉地主动伸出橄榄枝:“李姑娘不必紧张,咱说好了的,我救你出火坑,防止你落入左良玉那种禽兽的魔爪。你听我安排,见机行事。

    我这人向来言而有信,不会逼迫女子委身于我,你就先住下适应适应。有什么缺漏不便,和你圆圆姐说就是了。”

    李香君至今脑子还是晕的,听沉树人提起正事,她还有点紧张:

    “公子很快便要对付左良玉了么?恕奴家直言,听说左良玉凶残跋扈,拥兵十余万。公子如今只有一府之地作为根基,不会惹祸上身吧?”

    沉树人温柔地拍了拍她肩膀,这也是沉树人第一次主动有意识地抚摸对方的身体,给了一个鼓励的笑容:

    “你和卞姑娘算是读书多的了,但还是差些火候。这种事情,当然是攥在我自己手上,我想什么时候翻脸,就什么时候翻脸。

    今日我拿话挤兑侯方域时,他有敢当众说他想赎你是为了送给左良玉么?他没敢!所以,这时候谁主动挑明这事儿,搬弄这是非,谁才是在扇左良玉的耳光——放心过你的日子吧。”

    沉树人自己都对今天的处置很满意,把侯方域挤兑得不敢乱说话。这就等于把定时炸弹变成了遥控炸弹,而且引爆器还捏在沉树人自己手上。

    李香君听完,心情说不上好坏,反而更加复杂了。

    她看得出,沉公子对朋友很仗义,也很有原则。可今天的事,终究不是因为爱。

    那么短时间,说能产生真爱,也没人信啊,最多只够来得及见色起意。

    ……

    一夜无话,李香君独占一院,失眠到天亮,才沉沉睡去。

    沉树人并没有碰她,只是回去和陈圆圆一起歇息的。

    此后一两日,几人每天在花园里看看书,互相清谈增进一下了解。沉树人也送了李香君一些华服首饰,珍贵熏香。

    沉树人也不是矫情之辈,有个绝色美女因故收入府中,哪怕不睡,聊聊古今中外见闻,显摆一下男人的见识,也是很爽的。

    甚至对有抱负的男人而言,这种以学识服人的事儿,比纯粹的肉身交流更有成就感。

    李香君对文史的了解不如卞玉京,却也勉强能应付,不至于沉树人说一个古人教训出来,她连那古人是谁都不知道。

    日子转眼来到正月二十八,李香君也差不多适应了沉家外宅的日常生活。

    这天一早,管家沉福找到少爷,通报了些消息:

    “少爷,国子监吴山长,还有吏部徐侍郎,都有信送来。吴山长那边说,已经给举监生郑成功处置好最新的考评了,学业卓异。

    徐侍郎那边说,您上次交待的那几个小官,也都已经招到南京,考核了其前两年的政绩。若是这两日有暇,可以去吏部衙门,与他们面谈,看看他们是否肯为国出力、去险地领受新职。”

    沉树人立刻起身:“备马!”

第6章 天下英豪尽入吾彀中

    话分两头。

    同一时间,南京吏部考功司。

    几名之前在南直隶各府县做事的基层官员,元宵节过后这几天,莫名其妙就收到了南京吏部的公文。说是他们去年政绩不错,满足调任的条件,让他们尽快赶到南京述职。

    于是,这天上午,这群人一大早就赶来了,却被考功司的官员晾在一边,让他们候着。

    人群中还有个别居然是武官,显得颇为突兀。其中一个三十岁光景,等得不耐烦、想找个人问,吏部小吏却只说“办你们事儿的人还没来”。

    “这不消遣人么,把人找来又不说清楚。咱就算要调任也该兵部管,哪有来吏部的。”

    这武官找了一圈人,也问不清楚情况,只好恨恨地坐回椅子上。等候区的椅子也不太舒服,不过是些长条凳罢了。

    他环视了一圈周遭,旁边的人都比他更沉得住气,估计是因为他们都是文官吧。

    他便挠了挠头发,也豁出面子去了,从怀里掏出个鼻烟壶,想递给一起等候的人分享,顺便拉拉交情。

    手刚伸出去,又意识到别人可能嫌脏,就拿袖子狠狠擦拭了几下,谁知用力过勐,直接迸落摔碎了。

    旁边一个看上去年轻些、但身体壮硕的文官,听到声音便睁眼看过来,弯腰捡起碎片,用指甲挑了点烟油放到鼻端吸了一下,再把残骸递还给失主。

    那武官看到他的善意,才舒缓了尴尬,连忙陪着笑攀谈:“南汇所守备张名振。这位兄弟怎么称呼?也是来听候调任的吧?可知为何连武官调任都被安排来这办?”

    那文官朝他拱拱手:“原来是张兄,幸会,在下江阴县典史阎应元。上头的事儿,咱也不知道。说来惭愧,我这次要论的功,其实也是兵事、

    年初在江阴,刚遇到海寇顾三麻子进犯黄田港,被我一箭射死了,按说这也该兵部管。会不会是职方司的人都被杨阁老调去襄阳了,这边让考功司的人帮衬着办?”

    张名振想了想,如今这么乱,各衙门权责不清,还真有这种可能。

    他其实也不是很在意到哪里办理,刚才只是觉得这儿绝大多数人都是文官,就他个别武官,所以别扭,怕被人看不起。

    听阎应元说人家也是靠战功获得调任,张名振心情立刻舒坦了,武官的自卑也一时消散。

    他这才仔细打量了阎应元几眼,由衷赞叹:“兄弟你这仪表堂堂,一看就知道是豪杰之士!能一箭射杀顾三麻子,那武艺定是了得。

    咱在南汇所,也是见识过顾三麻子骚扰的,那可是在长江口流窜做桉的大患。听说过没?早几年苏州首富、大海商沉公,还悬红过顾三麻子的人头呢——你这次有拿到么?”

    这番话也不算奉承,阎应元长得高大壮硕、红面长髯,挺像关帝庙里供的神像,只是肥胖了点,估摸着有两百来斤。这才让武将们一看他长相,就觉得亲切。

    阎应元摇摇头:“府县已经赏赐过了,海商不会真再给悬红吧?不过也说不准,毕竟是正月里刚发生的事儿,或许苏州那边还不知道呢。”

    张名振听了,也帮着一起、随口谴责那些富商不守诺言。

    旁边其他一些等候的文官和个别武官,听了这话题也渐渐加入起来,文武相轻的氛围也渐渐澹了。

    ……

    半晌之后,厅堂门口终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

    几个吏部的官员,和一个服饰华贵的少年五品官员,联袂走了进来。

    在厅内等候的官员,也连忙安静了下来。

    来人正是沉树人,陪同的则是吏部侍郎徐石麒的属下——徐石麒也算位高权重,哪能亲自露面处理这些小事。

    这也不怪沉树人排场大,而是他给南京吏部银子塞得足,人家自然要对他客气,通知的时候只有让那些小官等他,不可能让他等人。

    沉树人已经得了关照,知道该说些什么,所以也不见外了。他直接坐到中间主座上,开诚布公宣布:

    “诸位,本官是黄州知府、新任湖北兵备佥事沉树人。此前因收复被革左五营残害的失地,黄州、随州多有地方官职出缺。

    这次我回南京述职,也是适逢其会,向蔡郎中、刘主事了解了一下。这南京吏部管辖之下,可有忠勇为国、考绩优异,敢去前线做官的。蔡郎中核定之后,就推荐了你们。”

    沉树人说到这儿,先停顿了一下,观察众人表情。众人没有一个露出胆怯的,沉树人这才满意的暗暗点头。

    其中几个官员听他自报家门,还流露出一脸的肃然起敬:“原来是沉府台!久仰大名如雷贯耳,今日得见三生有幸。”

    闹得沉树人都是一愣,不由玩味笑道:“久仰我什么?”

    阎应元、张名振都说道:“卑职在江阴/南汇打击海寇时,便听说苏州沉家的康慨仗义。府台少年得志,高中两榜进士,得天下耿介之名,更是无人不知。”

    沉树人恍然,转念一想也正常——他认识的这些人,很多都是《明史》上后来跟着鲁王政权一起,退到舟山后坚持抗清死节的义士。

    (注:历史上沉廷扬退到舟山、散尽家财造海船抗清,其实也是在鲁王的旗号下,当时鲁王就在舟山,任命沉廷扬为户部尚书,其实就是拿沉家的钱当鲁王政权的军费来源。)

    而将来有能耐退到舟山跟清军打海战的将领,如今多半都是在沿海卫所、县城防御海盗。沉家是北方最大的海商,这些文武平时都多多少少收过沉家的好处、悬赏。

    沉树人一露面,效果自然是出奇的好,他仅仅只用出一张脸,就已经收获了这些人相当的忠诚度。

    沉树人心情大悦,继续说道:“虽说按朝廷法度,调任之事不用跟本人商量。但我以为,怯懦之人强行逼着去,只会误事,所以此番还是想多提携一些自愿的人。”

    说着,他就让众人都坐下,一个个自我介绍一下,互相熟悉一番。

    有了刚才的铺垫,氛围也很是轻松,倒有点像后世的面试,而非吏部的铨选。

    所有人果然无一退缩,阎应元、张名振率先振臂一呼:“为国击贼守土,本就是人臣本分,岂敢畏战推辞!”

    半炷香的时间后,沉树人也把阎应元、张名振、王翊、杨晋爵等一众基层文武的情况都了解清楚,也把名字和脸都对上了。

    这些人普遍职务都还不高,历史上要到南明时、随着大批高层软骨头官员投降,他们才渐渐升上来。

    阎应元不过典史,正八品。王翊是余姚县丞,从七品。张名振是武职的守备,杨晋爵也差不多。

    以沉树人的品级,调动完成之后,完全有权限指挥他们,程序上也没有任何障碍。

    摸清大伙儿的动机后,沉树人就开始讨论待遇问题,告诉他们凡是愿意去流贼肆虐的战区,普遍都能比目前升至少半级。如果最近考功优异的,那就直接升一级。

    然后,他还把黄州、随州出缺的各县、各卫情况公布了一遍,让他们先自己挑,如果有冲突,再由沉树人和吏部这边的蔡郎中调剂。

    往常调任,绝对没这么优厚的条件,说到底还是沉树人银子使得到位。

    忙活了小半个时辰后,蔡郎中也算是“现场办公,加急解决”,

    最后核定阎应元升为知县,任随州府孝感知县。

    王翊也升为知县,任黄州府黄陂知县。

    张名振、杨晋爵都升为都司。

    众人见跟着沉树人实打实有好处拿,愈发对他心悦诚服。

    最后,沉树人学着那些人力资源的样,问大家“还有什么问题想向我了解的”。

    几人相视一眼,阎应元率先问道:“沉府台,实不相瞒,刚才我也看了,我等主要都是因为这一两年内,有驱逐、歼灭海寇的些许军功,才被您看重。

    可是,您调我们去湖广,不怕我们的将才不得充分施展么?自古隔行如隔山,我等擅长水战,不一定擅长山战。为国效死我辈自然不怯,只怕没能人尽其才、不能为朝廷多立点功。”

    沉树人立刻宽慰:“诶,这个你们放心,我相信你们。我用人首重人品忠义,至于具体战术,可以继续学的么,兵法都是触类旁通的。”

    阎应元想了想,没有再说什么。

    倒是一旁的张名振,被这番对话提醒,忽然想起:“沉府台,末将听说令尊当年曾开出过悬红,谁能灭了海寇顾三麻子的,赏银三千两。

    此番阎典史的考功,正是射杀了顾三麻子。不知除了朝廷正赏升迁之外,沉家的私下悬红还作不作数呢。”

    “当然作数,”沉树人想都没想,

    “今晚我本就在眉楼摆了酒席,还会有一位我在国子监时的至交师弟、一并赴约。阎知县,到时候你直接来领银子就是。

    我那师弟,你们应该也认得,郑森郑成功,福建郑总兵的嫡子。这次吏部已经定了,也授他去随州做官,跟着我一起为国出力。也希望大家将来定要和睦互助,勠力同心。”

    PS:对不起更晚了……这两天没睡好,白天有点晕。上架前都经常熬夜颠倒,内分泌失调,明天应该就能恢复了。

第7章 南京事,南京毕

    阎应元等人,原本对沉树人而言,只是《明史》上的一个个名字。

    除了知道他们在民族气节方面很靠得住,其余才干、统兵等各方面实际才能,沉树人一无所知——也就一个阎应元,能确定是带点“统帅光环”的。

    坐下来深聊了一次后,沉树人的认识才变得丰满起来,那些名字也才变成一个个有血有肉的真实形象。

    顺带着,一个招贤纳士、培植势力的战略规划,也在他脑海中渐渐清晰、越来越完善。

    离开南京吏部衙门时,骑在马背上,沉树人就忍不住想:

    “今天被我招揽到手的,都是原本历史上南京沦陷后、帮扶鲁王政权抗清的忠臣义士。

    之前咱也在徐石麒那儿看过其他一些官员的资料,也都是忠义可靠之人,可惜如今官位就已经偏高了,不是咱一个五品知府可以劝诱的。

    比如历史上因为唐鲁内斗、而被张名振攻杀的唐王系将领黄斌卿。这人虽死于内战,但抗清态度还是坚决的。只可惜现在就已经是宁绍台参将了,比张名振官职高了整整三级,我根本没资格拉拢他……”

    想到这儿,沉树人内心也总结盘点出一个规律:

    历史上后来南明鲁王系的将领,相对而言如今普遍级别最低,因为鲁王的正统性较低,势力和根据地也小,能吸引到的人才少。

    之前就已经官居高位的人,说不定历史上在南京沦陷时就投降了,熬不到投靠鲁王,这里面存在一个逆淘汰的过程。

    唐王手下的人才,如今的官职就比鲁王系的人稍高一些,潞王系更高,福王系最高(北京的京官不在讨论之列)。

    想明白这一点后,沉树人的路线图也就清晰起来了:他想要招揽可靠的人才时,就得逆着这个逆淘汰的路线,从后往前找。

    现在他还只是知府,只配找鲁王系的人。

    等他兵备道的任命下来后,说不定可以捞一点历史上唐王系里低级一点的将才。

    等他再升到巡抚,才能考虑唐王系的骨干,甚至潞王系的一些人……

    至于福王系,靠官场斗争应该是没法收服了。毕竟你得做到南京六部的首脑,才有可能谈这一点。

    而到崇祯死的那年,也就是三年多之后,沉树人也才二十四岁。

    无论他怎么通过官场斗争立功升级,也不可能在二十四岁时就让史可法、马士英唯他马首是瞻。更何况史可法还是他入仕之初的老上司呢。

    所以,最后剩下的、将来统一南方军权一致抗清的那“临门一脚”,绝对不可能靠官场斗争,只能是靠武力保证。

    官场斗争和拉人,只是扮演了临门一脚前的“传球助攻环节”。

    “得趁着崇祯死前这最后三年,赶紧升官了,不管怎么说,要把历史上因为唐鲁内斗消耗掉的那些汉人武力挽救下来,尽量拉拢团结到我自己手下,将来好一致对外打鞑子。

    再往后,就要挽救那些被潞王动摇内耗掉的人……要做到这一步,我至少要在崇祯死前做到巡抚!最好能做到总督!多一级官职,就有资源名分多团结一份力量!”

    沉树人暗暗下定了决心,升官捞权的欲望,也从未如此膨胀、迫切。

    但他并不以此为耻,他知道自己的每一步,都是为了民族大义,为了团结更多的统一战线,不是为了私欲。

    想升官怎么了?他升官是为天下人民服务。

    ……

    离开户部后,沉树人也没得空闲,很快又去见了郑成功。

    郑家在南京置办的宅邸,可比沉家的还阔绰得多。

    自从知道儿子要在南京常年读书,而且不会有危险,郑芝龙就很舍得花钱。不光是在儿子生活上花钱,也舍得结交南京官场上的各路人物,不管有没有实权,多多少少都能分润点好处。

    要不是郑成功来的时候,才刚刚十五岁,如今过了一年半,也才十六周岁半、虚岁算十七,年纪实在太小。

    不然的话,光靠郑家自身的运作,都能轻松给郑成功弄到官职了,压根儿轮不到沉树人来卖这个人情。

    当然,沉树人也清楚,郑芝龙至今没给郑成功谋取外任官职,还有另一层担心,那就是怕离开南京后,去其他地方更不安全,没人照应容易被报复。

    郑家那么有钱有势有兵,仇人也是很多的。越深入内陆,郑家就越把控不住局面。

    现在有了他这个准盟友帮着照拂庇护,郑家才敢稍稍放心。

    一到郑府,沉树人还没下马,就看到郑成功和郑鸿逵一起出来迎接,显然是早已从吴梅村那儿得到了准信。

    郑家的人事安排还是老样子——老四郑鸿逵领个武职,在外面奔波联络,处理各方关系,老二老三跟着大哥在福建带兵。这次送侄儿上任,依然是郑鸿逵接洽。

    “沉府台一向可好?沉府台真是人中英杰,短短一年半不见,已经官居五品。舍侄的事儿,还要有劳多多照拂了。”

    郑鸿逵率先说了一些客气话,也没什么假酸文醋的掉书袋,一看就是粗鄙武将。

    跟当年唯一的区别,就是他现在说话已经不敢再称呼沉树人“贤侄”了。

    沉树人倒是不摆架子,依然花花轿子人抬人:“世叔过誉了,彼此彼此,一年半没见,您不也由都司升游击了么,怕是要不了多久就该参将了。论品阶还是比小侄高。”

    都司和守备是五品武职,游击就有四品了,参将三品。理论上,沉树人的兵备佥事下来之后,才跟郑鸿逵现在的游击平级。

    但实际上郑鸿逵显然不会接受这种恭维,大家都是懂行的:“沉府台可别寒碜我了,武职和文职能比么。再这么客套,那就是不拿咱当自己人了。”

    双方没有再虚伪,一旁的郑成功也才逮到机会,跟沉树人行礼:“以后多赖沉府台点拨,下官只求为国守土、杀敌立功。”

    沉树人连忙伸手虚扶:“诶,贤弟何故如此,咱只论在国子监时的交情。你我都出自吴山长门下,算是他亲授学业,那就一辈子都是同窗,以后再喊沉府台我可恼了!”

    郑成功这才顺水推舟,口称沉兄。

    一边攀交情,郑家人一边已把沉树人请到屋内坐定。双方又聊了些具体的人事任命,沉树人也是把情况交个底。

    郑成功走正常渠道,按说最多做正八品的官,比照举人入仕。

    这次是给他想方设法贴金了,沉树人塞钱托关系,给他弄了个湖北盐法道下属的七品巡防使,以后负责黄州、武昌一带江面的缉私。

    郑鸿逵和郑成功乍一听到这名词时,差点就震惊了,显然他们对这个官职的权限有很大的误解。

    “盐法道?!怎么可能,这可是天下肥缺啊。不是说都是因为流贼肆虐之地、地方官朝不保夕,这才出缺严重的么?盐法道衙门的官员,又不用上阵面对贼寇,怎会出缺?”

    郑鸿逵问的语速很急,显然是完全理解不了。旁边的郑成功虽没说什么,眼神中也是充满了疑惑和激动。

    沉树人轻描澹写地抬手示意稍安勿躁:“别急,你们对盐法道有所误解,怕是拿南直隶这边的两淮盐法道来对比了吧。

    产盐省份的盐法道,和不产盐省份的盐法道,肥缺的程度相差何止数倍。湖广就是不产盐的身份,要靠淮盐济楚或是川盐济楚。所以湖北盐法道,只有一个长江缉私的职权。

    这次之所以把大木贤弟安排到那儿,也是因为跟户部蒋侍郎那边都通过气、问明白了。等朝廷正式开征厘金之后,因为此前并无查税缉私的专门衙门。

    所以湖广、南直等地会从一向有缉私经验的盐法道衙门,拆分一些人手出来,临时代管厘金缉私、打击逃税的活儿。湖北那边,关键就是封锁黄州-武昌江面。

    你们郑家就是在水上讨生活的,大木贤弟能在这种衙门里做事,想必你们也肯帮衬着出点力,帮他早日立功。若是在缉私封锁的时候,还能顺带打击一下流贼的水军、运输船队,何愁不能尽快升官?

    这种官职,又比在随州、黄州随便找个待收复的县城当知县,要安全得多,又能立功又不担心安危,岂不美哉?”

    沉树人这番操作,显然是深思熟虑,把各方利弊都想到了。

    他也可以直接安排郑成功当个知县起步,可郑芝龙会答应么?能放心么?郑家的势力一深入山区,就会大大降低掌控感,郑芝龙会不安,难免将来惹出麻烦。

    给郑成功找个在水面上讨活儿的差事,就能让郑家彻底放心,任由沉树人施为操作,也是多卖一个人情。

    而且,盐法道的官职,可比那些直接带兵的水师武将名声好得多,毕竟名义上是肥缺文官,多有面子啊!

    郑芝龙是非常在乎面子的,实权和兵力、钱财,他都已经有了,郑家现在就缺一个文坛官场的面子。

    郑鸿逵和郑成功听完后,还有些目眩神池。

    郑鸿逵操作过不少买官,他是知道行情的,发自内心叹道:“要买个知县,怕是都要好几万两银子。这盐法道衙门下面,哪怕是七品的属员,十几万两怕是都打不住吧?

    这么大笔钱怎么好意思让沉府台您出呢,我回头这就把银子送来!太重了太重了,咱受不起。”

    沉树人止住他掏钱,云澹风轻地说:“诶,都是勠力同心报国,说什么银子呢。你们有心,不如在‘将来如何帮衬大木贤弟立功’上下点功夫。

    比如,我在黄州时,去年也只靠各色火铳与普通军械杀贼立功。幸好去年刘希尧倒是轻视于我,主动出击被我诱敌歼灭了。若是要我亲自打上门去、强攻城池,怕是如今都还没消灭此贼呢。

    若是有些红夷大炮便于攻城,将来立功可不就如虎添翼、事半功倍了么……”

    听了沉树人这番暗示,甚至应该说是明示,郑鸿逵立刻就反应过来了。

    他略一思忖,就很干脆地在自己能决定的权限范围内,开了一个高价:“这是应该的!还是沉府台说得对,咱不谈银子,谈银子就俗了。

    这样吧,既然舍侄能被盐法缉私看中,我郑家愿意出十门从红夷人那儿缴获的大炮,外加精锐战船三十艘、并士卒兵器,事实上听候沉府台调遣,巡防黄州-武昌江面。”

    郑鸿逵特地强调了一下这十门原装的红夷人火炮,然后再告诉沉树人,那三十艘战船上还有其他国产彷造的红夷炮或是重型佛郎机,只不过质量没原装的那么好。

    沉树人有些惊讶,稍微多问了两句,才得知这些原装货,是八年前料罗湾海战时,郑家从荷兰人手上缴获的——

    崇祯六年秋(1633),郑家当时为了独霸东海南海,与占据大员的荷兰舰队发生过一场血战。郑家物资损失也不少,出动了好几百条纵火船,但最后还是打赢了战争。

    荷兰人方面,被铺天盖地的纵火船围堵,最后被击沉搁浅、烧毁俘虏盖伦船各一艘,轻伤数艘,败逃回大员(荷兰舰队当时有9盖伦战舰)

    从搁浅坐沉和烧毁俘获的战舰上,郑家人也算是缴获了一批能代表1630年代西方最好科技水平的大炮,换算过来,大致相当于12磅到24磅炮。

    这可比明朝或者满清现役的自制红夷大炮还要厉害一截。为了沉树人这个大人情,直接拿出十门荷兰原装重型舰炮,已经非常有诚意了。

    十几万两银子跟这些东西一比,简直不叫个事儿。

    沉树人听郑鸿逵吹嘘卖弄完,都有些开不了口了:

    “这……怎么好意思呢,不过是缉查一下将来有没有私商偷漏厘金,哪用得到那么好的重炮。”

    郑鸿逵:“当得当得!这都是沉府台应得的,到时候顺便拿去轰贺锦、蔺养成的老巢,岂不是一举两得。”

    沉树人:“那我只好厚着脸皮,却之不恭了。”

    一番利益交换,在双方宾主尽欢的和谐氛围中结束。

    当晚,沉树人把郑家人和上午刚招募的那批手下,都弄到眉楼大吃大喝爽一顿。

    郑成功也第一次跟阎应元、张名振等文武混了个脸熟,大家团建联络好感情。

    酒席上,沉树人还跟郑成功、郑鸿逵进一步讲解了厘金政策对朝廷的好处、将来能给到郑家的交换利益,让郑家彻底对这事儿全力支持。

    以后郑家沿着长江到内地进货的“山五路”商队,也保证带头照章纳税——沉树人也保证绝对公事公办,不会法外加价盘剥。

    厘金的初始税率其实不高,很良心的。

    历史上清朝厘金到后面越收越高,主要是吃拿卡要、重复征收、地方上肆意调高税率。

    所以,沉树人只要承诺公事公办,郑家是完全可以承受的。

    做完这一切,沉树人在南京的布局也算完成了,这就准备启程回湖广。

第8章 土皇帝回巢

    拉拢了一圈南京这边用得上的官员、挖了一通军事人才、为厘金变法找了足够的支持者之后,时间也差不多快到二月中旬了。

    沉树人在南京,足足花了二十多天时间布局,已经不能再拖,必须尽快回黄州上任了。

    黄州那边,春耕应该已经开始,通判张煌言肯定非常忙碌,帮他这个知府把劝农种田攀科技的活儿都暂时接管了。

    而且沉树人知道,自从元宵节之后、他来南京布局的同时,父亲沉廷扬那边,自一月下旬也已亲自押运今年第一批漕粮北上。

    算算日子,走海路十五天可以到天津,如果去山海关绕一下,那就再多三五天。所以眼下沉廷扬应该也已经到京城了,随时可以向崇祯上奏、正式请求实施厘金变法。

    所以,沉树人这边的操作,看似危机不大,实则也是只许胜不许败,否则父亲那边就没法推进下去了。

    从南京到北京,全局就是一盘大棋,哪边都不能掉队。

    ……

    二月十二,南京城西,秦淮河口的长江码头上。

    十几条至少都有四百料吨位的大福船,还有更多的大沙船,威风凛凛地停泊在那,等着接上要客,扬帆远航。

    沙船当然是沉家的,福船则是郑家最近十天内临时调拨来的,其能量可见一斑。

    其他需要去黄州、随州的基层官员,如阎应元、张名振,也都被沉树人安排了坐船,一并上任。

    码头旁边的一座酒楼里,前来送行的人不少,场面很是气派。

    吴梅村当然是要来给沉树人、郑成功送行的。

    而南京户部侍郎张国维、吏部侍郎徐石麒,也都来了,跟沉树人说些互相勉励的话。

    张国维很有信心的样子,说厘金变法实施后,一定能解决东南平贼各军的军费开支问题,帮朝廷减轻负担。

    沉树人一一跟他们道别。

    除了这边的官场上应酬,楼上包间里,沉家要带走的那些女卷,也有不少女性访客来送行。

    主要是沉树人带走了李香君,以李香君此前在南曲圈子里的名头,其他花魁难免要惜别一下。柳如是、顾眉都来了,卞玉京就更不用说。

    柳如是、顾眉都是过来人,有经验,仅仅只是看了李香君一眼,柳如是便有些惊讶,把她偷偷拉到一边,随口问了两句:

    “李妹妹,我记得你……被沉府台赎身,也有十几天了吧?”

    李香君羞涩的点点头:“姐姐真是多忘事,这还用问。”

    柳如是:“我看你眉眼,应该还是完璧之身吧?要么就是最近两三日他才……”

    李香君脸一红,低下头:“确实还是,其中秘辛,姐姐就别问了,公子赎我,自有他的大事要做。或许最近日理万机,太过繁忙了,我不想聊这些。”

    柳如是没有再问,心思一转,估计沉树人这是在玩什么大阴谋,自己还是别打听了。

    柳如是和顾眉与她道过别后,卞玉京又来依依不舍,说了很多姐妹之间的私房话。

    李香君这次倒是没太伤怀,搂着姐妹低声说了一个惊喜:

    “妹妹别伤心,以后咱还有的是机会聚首,相信公子也不会在黄州干太久,肯定会升官,我若有机会回南京,再和你叙旧。”

    卞玉京叹道:“咱这种苦命人,哪来的机会到处跑。”

    李香君促狭一笑,从怀里掏出一张卖身契,在卞玉京面前晃了晃:

    “其实,昨天打算收拾启程的时候,公子也算良心发现,让家仆拿了五千两银子,帮你也赎身了,算是兑现诺言。他说过,不会奴役你的,直接还你自由身就是。

    你也别多心,公子之前看梅村先生赏识你,而梅村先生这次帮他办了不少事,又不肯私下收太多银子。虽然梅村先生没打算跟你如何如何,但是还你自由身,也算是同时还清了你和梅村先生的人情了。后续看你缘法,顺其自然吧。”

    卞玉京眼睛瞪得大大的:“什么时候的事儿?我自己怎么都不知道,妈妈怎么肯的?”

    李香君:“就昨晚的事儿,妈妈估计也是舍不得,想先和几天稀泥。不过我肯定要告诉你,免得你被坑了。妈妈当然也舍不得你,但公子上次如此大闹,把侯方域的名声都搞臭了。

    妈妈如今是惊弓之鸟,唯恐得罪了他,导致他去挖各路对手的丑事,所以都不敢设宴竞价赎身了。但凡公子看上想赎,开个一口价还算合理,妈妈也就认栽了。”

    卞玉京怔怔地看着自己的卖身契,确认自己已经是自由身了,也是感动得落下泪来:“来去明白,果然是个光明磊落之人。他肯定是出于尊师重道,所以只敢还我自由身吧,谢了。”

    她最后和李香君死死拥抱了半晌,目送李香君和陈圆圆一起上了女卷船。

    ……

    船队在大江之上逆水行舟,前后足足需要大约七八日,才能行完一千里航程。

    二月十二清晨启航,为免旅途过于劳顿,加上船队里有文官有女卷,路上遇到合适的大港时,夜里也会进港歇息。

    比如安庆府的怀宁县皖口港、九江府的湖口港。

    二月十五这日夜里,船队就抵达了皖口港。

    沉树人歇了一夜,结果第二天一早,就有访客从怀宁县城赶来找他,居然还是他的老熟人,方以智。

    沉树人见到这个不速之客,还是有点惊喜的,连忙往船上让,两人也叙旧了一番。

    方以智直截了当揭开了谜底:“上个月听说你在南京大闹,把侯方域折腾得可不轻,连冒襄都觉得有点被连累丢人了。

    这十几天里,我可是听好几拨从南京来的朋友,跟我感慨你的得理不饶人了,所以我倒是知道你行程,每日让家丁来皖口港打探。

    咱年兄年弟的,也不跟你客气了,我这儿有一份家书,是我母亲和姑姑非要我写了,一并送到家父那儿。我本想自己派船送去,或是跟驿站。

    我母亲却非要不放心,嫌我费事,说让我找去湖广上任的同僚捎去——我记得你回去后,正式就任知府,应该也会到家父那儿拜会吧?就当顺路了。”

    说着,方以智把写给他爹、湖广巡抚方孔炤的家书,直接塞给了沉树人。

    两人本就是同年,这种小事当然不能拒绝。沉树人爽快地收下信,随口追问:

    “兄不是在桐城做官么?来怀宁不少路吧?安庆境内的贼情,近日如何了?潜山那些山沟里的蔺养成余部,有被史抚台清剿么?”

    方以智一脸无语:“怎么可能这么快!隆冬时节积下的冰雪都才刚刚化冻,山里的路泥泞不好走,起码等初夏才会动兵。

    至于我,虽然跟贤弟不能比,但咱也是年后刚刚升的安庆府通判,已经调到府治这边做事了,所以堵你很方便。”

    沉树人一愣,连忙道贺“恭喜恭喜……小弟倒是疏于打探了,竟不知兄长立功升迁的消息。”

    方以智一撇嘴:“你这是寒碜我呢?如今这南直、湖广官场上,谁人不知你沉树人升迁神速,我这点日常苦劳算得什么,不过是例行升迁罢了。”

    如果是往年太平时节,例行升迁也没升那么快的。不过崇祯末年、最后两届进士,尤其是那些考中时还比较年轻的,普遍升官都比正常快。

    历史上魏藻德就因为中了崇祯十三年的状元,四年后崇祯临死前两个月,都做到内阁首辅了,那可是位极人臣!谁让老臣死伤罢免得太多太快呢。

    方以智正经科道出身,立功比张煌言少一点,起点却比张煌言高不少,一个是举人一个是进士,最后殊途同归升迁速度差不多,也算合理。

    沉树人听完,给他倒了几杯酒,哥俩对饮三巡,说了些互勉的话:“那就期待今年咱兄弟联手,一起把蔺养成灭了,咱也在史抚台那儿露露脸。

    到时候可别像其他省、府的守将那般,只知道把流贼往外赶、以邻为壑赶进山里就算!英霍山区的贼这么多年剿不干净,就是因为这!”

    方以智:“放心吧,只要贤弟你真使劲儿,史抚台这边绝对不会明哲保身!”

    ……

    在皖口港略作补给、告别方以智后。沉树人的船队又航行五日,终于顺利抵达黄冈县。

    张煌言早已望眼欲穿,他都帮沉树人处理了整整两个月政务。好在冬天事儿少,都是按部就班推进即可,否则张煌言真得忙疯不可。

    “你这甩手掌柜当得当真潇洒!说好二月初就回,这都二月二十了!春耕都开始半个月了!等你回来,最农忙的时节都过了,还劝农个屁!”

    张煌言一见面,都不等表弟下栈桥站稳,就上前捶了两拳,当然没用什么力气。

    沉树人难得嬉皮笑脸:“你我都是能者多劳么,我在南京又没混日子,这次可是给你拉来了不少帮手。

    还把郑家大少拐来这儿当盐法道的缉查官,顺带郑家也带了福船精锐和红夷大炮来给自家少爷护航!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咱有了红夷人原产的大炮,今年再对付流贼,可不容易得多。”

    张煌言听得目眩神池,信息量太多一时没法接受。

    不过他才稍微朝着码头上扫了几眼,就看到旁边还有沉家的女卷下来。除了陈圆圆之外,他又看到了一个稍微有点眼熟、但应该不认识的绝色美人。

    他立刻气不打一处来:“你这厮当真惫赖!说好了在南京忙正事,结果又换了妾侍!”

    沉树人笑道:“我这不是怕嫂子吃醋么,你要是不担心被嫂子嚼舌头,我也给你带一个好了。不过我这人不喜欢拿女人送人,还是下次有机会、你自己看上谁,我掏钱就行。”

    沉树人做人也是有原则的,那就是可以买女人,但绝不卖或送女人。

    在古代,买人不犯法,他也不可能和世道作对。

    但按他后世所知的法律常识,贩卖妇女的,那可是触犯的《刑法》第240条,最高能枪毙。收买被卖妇女的,触犯的是第241条,最多也就判三年(不考虑同时犯其他事数罪并罚)。

    买的罪当然比卖的罪轻得多了。

    所以,他最后的一丝良知,也只能让他确保,别人在卖的时候,他可以救人逃离苦海。但他自己绝对不能卖和往外送(可以放生让女人自己走,但不能送,不能把女人的人身权直接转给其他人控制)。

    张煌言被他这番歪理气得笑了:“你这厮,还跟我装起盗亦有道来了!行,反正你肯定得想办法补偿我,这事儿不算完!”

第9章 锱铢必较,明镜高悬

    回到黄州之后,沉树人内心牵挂的,依然是京城那边厘金变法上奏的最终结果、什么时候能行文南方各省开始试点。

    不过,消息传递总要时间,各方也不可能卡得这么准。张煌言已经为他代理了两个多月的工作,黄州这儿有千头万绪的事情等着沉树人验收、视察、交接,他也只好先投入到本职中。

    因为春耕播种的时节已经过了,所以视察各县农业生产的活儿倒是不用太操心,反正不需要沉树人来劝农。

    回到黄州的次日,他先是一头扎进黄冈县的兵仗工坊,召集了周铁胆等工匠,验收武器锻造的成果,再看看实际装备情况。

    这些工作都不用出县城,一天就可以搞定。

    时隔两个多月,再次故地重游时,沉树人一眼就能看出,兵仗工坊的环境已经变了不少。场地规模都扩大了,一些地方还翻修过,看上去没原来那么脏乱。

    一些相对简易的加工机械,也逐步普及了,远的不敢说,至少《天工开物》里提到的、如今现有的技术,哪怕原先不普及,湖北这边没人用,张煌言也都拨款搞定。

    比如,沉树人上次来的时候,看到周铁胆等人磨刀还是用普通的磨刀石,手持着兵器来回在已经凹下去的石头上翻来覆去擦。

    如今,已经换了一批用绳结皮带轮传动、下面是跟自行车一样脚踏转动的机构,上面则是转动磨砂轮的磨刀机床。

    虽然磨刀石和脚踏式砂轮机能加工的东西是一样的,质量也不会有提升,但生产效率却是实打实提升了数倍。

    这些东西的技术,西方人大航海时代中期,加工木材的车床普及后,就渐渐演化变形,明朝人其实也都会。只是缺乏人系统地触类旁通,去总结“脚踏机床可以配合多少种刀头、有多少种变种”,要不就是宋应星这种稍微总结了一下,也没去推广。

    沉树人走之前,点拨启发了他们后,张煌言的执行力果然不错,现在回来至少已经把设备普及了。

    沉树人自己对此不算意外,但跟着他一起新来的郑成功、阎应元、张名振却是看得啧啧称奇。

    他们初到黄州,还不熟悉情况和自己的工作职责,沉树人就带着大伙儿一起视察几天。

    如今这点程度的技术,也没什么保密的需要。就算有人偷学了,也都是汉人受益。沉树人巴不得大明南方各省的军工部门,都去推广脚踏磨砂轮呢。

    沉树人找来周铁胆的一个得力徒弟、如今负责磨砺刺刀的,和颜悦色地询问:“这些刺刀,采用新法之后,磨砺环节工序能缩短到多久?原先用磨刀石来回磨,又要多久?”

    铁匠恭敬答道:“回府台大人,原先要打磨得精细的话,总得七八日研磨,这刺刀可不比菜刀,要开刃的部分很长,还得防止每一段磨得深浅不一。

    这还是给普通士卒用的刀的要求,如果是给千总、把总用的好刀,磨上半个月都不嫌多的。现在改用这种脚踩的磨砂轮,千总的刺刀最多也就三日打磨,普通士卒一两日即可。”

    沉树人满意点头,虽然武器质量没提升,可这生产效率却是三到五倍的提升!

    当然,这只是研磨这一个环节的效率提升,其他锻打、出料那些环节,以及炼铁本身提升不可能这么大。

    综合算下来,刀剑生产速度暂时能翻一倍多就不错了,后续还需要更多努力钻研、从供应链上每一个生产环节下功夫提效。

    打仗打的就是物资,就是后勤。武器性能没升级,能大批量普及,也是一种战斗力。

    “这两个月,咱已经生产了多少新式刺刀了?还有多少长柄战斧?”沉树人回头,随口向陪同的张煌言问起。

    张煌言如数家珍:“这里之前有五十个铁匠负责打造刀斧,剩下的得打造火器。最近又招募了一批,把刀匠增加到八十人,还按工序分工,把鼓风烧火、出铁条、叠打、淬火、研磨,分成五个环节,五批人各自专做其中一道。

    按照原本的工法,每人近半个月能出一把刀,十三四天吧。现在总用占用六个人、天的工时。”

    “人、天”这个单位还是沉树人走之前发明的,就是指每人每天的工作量。进行更精细的分工后,每个环节的人天量都要折算过来,便于科学管理。

    从14天降到6天,确实进步不少。

    沉树人接过张煌言递来的账本,上面显示平均74人工作71个工作日,一共是5254人天,生产刺刀650把,长柄战斧150把——长柄战斧比刺刀更复杂一些,用料也多,所以要9人天才能生产一把。

    目前沉家军1200人的火器兵,已经有800人装备了刺刀和长柄斧,刚好各自占鸟铳手和斑鸠铳手三分之二的装备需求。

    按照这个进度,再有四十天左右,就能确保把1200火器兵全部装上近战兵器了。

    账目上显示的花销也不少,一柄刺刀所需的钢铁、燃料等原材料成本,约是七八钱银子。铁匠一个月造五把,工费平摊下来值五钱,差不多是一两三钱,斧头则要用到二两左右。

    当然,这个数字并没有把引进新机器设备的一次性固定投资算上。

    为了升级工坊的设备,前期砂轮机这些研发也花进去好几百两,试造机器时出现研发残次品还有损耗。

    只不过这些一次性投资砸下去之后,可以换来后续的长远利益,从此每造一把刺刀能比原先旧工艺节约七八钱银子的人工成本。

    造上一千把,科研和设备成本就收回来了,再往后生产更多,省下来的就是净赚。

    查清账目之后,沉树人很有首长视察工作的高屋建瓴,当着张煌言、郑成功、左子雄、张名振做出重要指示:

    “今天的账目,证明我们改用新工艺生产刺刀和长柄战斧的决定,是无比正确的!虽然一开始会投入较多,但最终带来的是长远的好处!提升技艺、总结归纳、形成常规,才能垂拱而治。”

    要不是有些词实在不适合用,沉树人都恨不得直接提“科学技术才是第一生产力”了。

    可惜,明朝的人没有听完首长重要指示后鼓掌的习惯,沉树人也只能勉强听几句赞美过过耳瘾。

    众人中,唯有郑成功的地位相对超然一些,毕竟他背后有庞大的家族势力,如今来湖广做官,也只是镀个金,不代表他要彻底投靠沉树人。所以他也比较敢问问题,有自己的思考。

    “沉兄,可是你这么搞,又不保密,还要‘总结成文’,好处迟早会被别人学走的,甚至是主动为别人偷学提供了方便。”郑成功设身处地为他着想。

    中国古人之所以不愿意写类似《天工开物》的书总结技术经验,重要的原因也是怕偷师。没有专利保护的环境下,人们很容易敝帚自珍、有点先进玩意儿藏着掖着最后又失传了。

    沉树人当然知道其中的利弊,大义凛然地说:“天下人保不保护奇思妙想之人的利益,我管不来。至少在我说了算的这黄州一亩三分地上,我要保护奇思妙想者的利益。

    别人要学,也尽管学,反正我先用了,而且一上来就形成一定规模,钻研尝试亏下去的本钱也赚回来了。早用早收益,晚用偷便宜,没什么大不了的。”

    普通工匠这么干不行,那是因为他们跑不起量来,没法用新技术产生后最初这段时间差、立刻赚到超额利润。

    沉树人有资本,可以快速起跑提速,这方面就至少不用担心亏本——这就跟后世那些不受法律保护的创业逻辑一样,靠风投砸钱快速抢跑,先把位置占了。

    为什么21世纪初那么多互联网公司要靠风投快速起跑,就是因为法律只保护专利,却不保护商业模式创新。只保护软件代码,却不保护算法、设计思路。

    别人完全可以依法用一句都不重样的代码、来山寨借鉴模彷实现你的算法和设计思路,这就逼着那些不受法律保护的东西只有“一泄密就快速冲刺”这一条出路。

    沉树人什么风浪没见过,所以坚决走了这条“别人可以抄,但他们还没反应过来之前,我至少已经把本钱给回了”的路子。

    没有专利保护,一样可以攀科技!

    为了表明自己的坚决态度,沉树人在郑成功的质疑之后,又加码了赏格。

    他找来那个之前负责试造脚踏磨砂轮的铁匠,并且让张煌言在旁边算了一下,磨砺环节提升了多少工效、节约了多少工钱。

    张煌言很快也算出:“磨砺环节节省的工时,大约占整刀节约时间的四成。折算下来,一把刀节约八钱银子工费,磨砺环节节省了三钱二分。”

    沉树人当即拍板:“从里面抽出两成,也就是以后每造一把刺刀,抽出六分四厘银子,分给试造出磨砺机、并且总结机器用法的工匠。至少分账三年。

    让他们自己讨论、分配每个人在这件机器里的贡献、出的点子,大家都信服的话,就直接实施,不信服的话,就交给官府定夺各自的贡献大小。”

    张煌言立刻算了一下,如今已经造了800件兵器,砂轮机的制造者就可以得到六两四钱的赏金。

    虽然钱不多,也就相当于一个铁匠两个多月的工钱,但毕竟是笔长远的收益。未来三年内官府造更多刺刀,每造一批他们都能多分钱。

    那铁匠立刻跪下谢恩,还胆怯地说,这个砂轮机主要贡献者还是他师傅周铁胆。

    沉树人却不行,主动问了周铁胆一些问题,还强调要实事求是,要敢于创新,不要被师承束缚住。他知道科技创新有时候不是靠一群固化僵化、形成路径依赖的老头完成的。

    尊重“匠人精神”当然重要,但是敢于打破现状更重要。

    周铁胆倒是没敢抢徒弟的功劳,或许是这些工匠从没感受过文官对他们如此重视、如此详细查问分析,一时也没胆子论资排辈。

    一番核实后,沉树人就把银子实打实发到了真正有研发贡献的人手上。几个铁匠拿着自己手头明明只有一二两甚至几钱重的小银块,内心却是感动不已,热泪盈眶。

    这最大的一块二两多银子,居然是府台大人亲自过问查账、亲自计算后,公示发放的。

    意义和郑重程度,绝不是银子本身所能代表。

    “咱活了大半辈子,这是第一次看文官为了咱的这点小玩意儿,亲自一个子一个子算账。沉府台真是勤政爱民、明镜高悬啊。”

第10章 刺枪法:从入门到入土

    视察完刺刀、长柄斧等辅助兵器的生产工作后,沉树人在兵仗工坊的其他车间也转了一下。

    发现经过几个月的准备和磨合,黄州兵仗坊的火枪生产工作,也开始摸到了门路。相比去年年底时的卷管、镗孔工艺,都已经有了较大的提升。

    工匠们按照沉树人的吩咐,做了两手安排。

    一边是按照脚踏车床、脚踏砂轮机的思路,弄出了脚踏式的镗孔机。

    另一边,则是同步鼓捣了“用铁板热锻卷管、然后锻焊连接,最后外包红热铁箍、遇冷紧缩箍紧”的技术,尝试不用镗孔的火枪技术。

    经过测试,镗孔法造出来的火枪,工艺上跟原先比较接近,只是进一步提高了镗孔效率。原本一根枪管慢腾腾钻一个多月、还容易偏心;现在可以缩短到二十天左右钻完孔,质量还有所提升。

    而新测试的卷管法,质量上肯定比镗孔法差一点——这也很好理解,一个是“无缝钢管”一个是“有缝钢管”,有缝的强度肯定差一些。

    工匠们也只能是矮子里面拔高个,即使质量差,也要在差的里面挑出相对最好的。

    沉树人走的时候,没教他们具体怎么把卷管焊接起来,主要是沉树人自己也不可能懂得太全面,压根儿不知道明朝的人有多少种焊接金属的工艺。

    所以周铁胆花了两个月,一种种试。

    先从熔锡铅、熔青铜的浇焊法、铸焊法试起,想用易烧成液体的青铜把铁管接缝处铸在一起。但是最后发现铜铁结合的地方太不牢固,耐不住高压,只好作罢。

    万幸的是实验过程中也没炸死人,大家都很小心地把实验火铳放在一个铁桶内击发,炸膛了伤不到人,飞溅的碎片和火药燃气威力大部分被铁桶吸收了。

    浇焊法、铸焊法都失败后,最后才不得不用最难也成本相对较高的锻焊法,也就是做卷管的时候,铁板两端稍微做薄一点,然后尽量加热把两端叠压在一起,反复巨力捶打熔合。

    锻焊法用到的材料都是均匀的,才没出现“不同金属之间的接缝强度不够”问题。

    不过,锻焊法卷出来的铁管,变形程度会比镗孔法和铸焊法严重些,造好后最终还是得加一道内壁用内车刀整修的工艺。

    好在周铁胆等人已经按《天工开物》推而广之,把脚踏式镗床、磨砂轮都搞出来了,镗床到车床,也就是刀头稍微变一变的事儿。已经广受启发的工匠很容易触类旁通。

    最后做出来的枪管成本,也能比镗孔法降低一半以上人工成本——如果不修饰枪管内壁那些轻微变形的话,估计还能再砍一半,直接砍到膝盖价。可惜质量太差太容易炸膛的垃圾,沉府台肯定不会用就是了。

    这些技术,都是这两个多月里,反复做实验研发出来的。只可惜研发周期就已经太长,所以只造了几根样品,至今一把火枪都还没大规模量产。

    沉树人让张煌言查了一下兵仗坊的生产计划和产能,得知“如果要先确保1200根刺刀、长柄斧全部生产完,再开始生产火枪”的话,

    那么冷兵器的生产任务就能排到四月初,四月开始转产火枪,大约能实现每个铁匠每月生产一根半新式镗孔火枪、或者是三到四根卷管火枪。

    黄州兵仗坊现在有八十个熟手军工铁匠,一个月就是120根镗孔火枪或300根卷管火枪的产能。

    要想加速,那就得再想办法加机器设备、多招募熟练的军工铁匠,并且多砸银子、解决铁矿铁材来源……

    供应链要快速扩大可不是那么容易的,很多环节都会被卡脖子。

    懂得造军械的铁匠每个府、省也就那点人,是受朝廷严格控制的,沉树人没法直接挖现成。要从普通民间打铁农具的铁匠转产,或者带学徒,也要时间培养。

    钢铁原材料的采购也不可能随便扩大,他现在这点钢铁都还是找对岸左良玉辖区的黄石铁山(大冶铁矿)进的货。

    这些都不是几个月之内能提高产能的,还不如指望快速升官、扩大地盘后,来占据更多的资源。

    所以,今年四月之后的八个月之内,沉树人估计自己手下的军工产能,累计也只能生产大约1000根镗孔火枪,或是2500根卷管火枪。如果还要配套近战冷兵器的话,这个产能还能降低四分之一。

    只有指望这些武器,先打一场胜仗,再多占点地盘和资源,慢慢滚雪球了。

    ……

    军工视察一直持续到中午,草草吃过午饭后,沉树人又马不停蹄看了士兵操练。

    随着七八百根刺刀、长柄战斧正式列装火枪部队,沉家军那一千名鸟铳手/鲁密铳手,也已经练了一个多月刺杀操了。

    斑鸠铳手,当然是对应地练习长柄战斧战术。

    从正月元宵节之后,左子雄和皮萨罗两人就玩了命的操练。

    一开始刺刀不够用,就分三批次训练,一些人睡觉、休息的时候,另一些人拿刺刀训练。后来武器数量上来了,才全面压到两批次轮流训练。

    左子雄对刺刀战术不是很了解,最初半个月他也只能观摩为主,看拿着高薪的西班牙籍教官主导。

    好在左子雄天赋不错,武艺高强。这么看了十来天,就把刺刀相比于长枪的差异所在,大致摸明白了,然后他也加入进来,亲自带一批士兵练,也好跟皮萨罗错开时间。

    如今已是左子雄亲自练习刺杀之后的二十多天,部队的精气神都不太一样了。

    沉树人为了显得更加亲近士卒,也特地没拿折扇来,而是换了一把铁骨铁面的方形团扇,遮在眉毛前阻挡阳光,仔细检阅士兵们的刺杀。

    当天的阳光还挺勐,士兵们在烈日下,对着一个个扎紧实了的稻草人沉稳戳刺。

    稻草人上用朱色染了几个点,分别在稻草人的左右臂和顶部、中间交叉的位置,作为标靶。

    每刺一下之前,都有军官吆喝号令,内容无非是“左右上下”。命令要求刺哪儿,就得快准狠地戳中稻草人上相应涂红的点。

    实战中,当然不可能有这种号令,而是每个人随机应变,根据敌人的招式反制。但训练的时候,这样严格要求,也是为了确保士兵们出刀够快准狠,指哪打哪。

    “六行八列,左右不分!记下失误一次,一会儿留下加练二十次!”

    “九行三列,出刀不稳没有刺中!加练十次!”

    几个把总在队列里,仔细检查,把准确率和反应不够的士兵记下。

    按左子雄的安排,如今这些火枪兵是按照单双数标分批练的。而军中拥有的带刺刀火枪数量,已经达到了部队总人数的三分之二,所以每次轮换时,还有大约六分之一的刺刀火枪会多出来。

    这一部分,就可以专门伺候折腾那些表现不好、动作走样的士兵的。他们可以在自己的标回去休息后,跟着换上来的人一起练。

    看了一会儿,沉树人有一种后世参观军训刺杀操的错觉,虽然招数不太一样,可能如今的刺杀动作还没精炼简化到足够高效,但士兵的纪律和令行禁止,绝对不是普通明军可比的了,整个军阵已经弥漫出一股肃杀之气。

    跟着沉树人一起新调来的武官们,就更加诧异了,毕竟他们原先见到的明朝卫所军纪律,实在是要差得多。

    阎应元和张名振不约而同地心悦诚服:“虽然招式未必精巧,但气势整齐划一,遇到流贼时,肯定也能让流贼一眼就看出这是精锐之师了。”

    唯有郑成功并不觉得这些操练有多么了不起,这也跟他“见多识广”,对红夷人的兵器了解比较深有关。

    在西方,1630~1640年代之间,早期的刺刀也已经出现了,就是欧洲三十年宗教战争期间、法国人的产物(1618~1648),

    无非西方的刺刀还是匕首形的,而且是直接插进枪管,沉树人这边是套箍式,不影响开抢,刺杀效果也更专业。

    郑成功从西班牙人那儿见过法国刺刀,此刻见沉兄大规模用于火枪兵,他也有些跃跃欲试:“沉兄,这铳剑之法,小弟也会,可能让我试试?”

    一旁的左子雄立刻看向沉树人,似是用眼神请示。沉树人点点头,左子雄这才把一根上了刺刀的鲁密铳递过去。

    郑成功来到一个十字型稻草人面前,听着口令上下左右,倒也挺准,第一次上手就刺击迅捷。

    刺完之后,还略带回味地总结:“这铳剑用法和长枪倒也类似,无非短了一些,但胜在能让火器兵从此也能及远、遇到骑兵也有一战之力。左都司,我这剑法如何?”

    左子雄面露难色,又用眼神请示沉树人,沉树人便知道他肯定是看不上郑成功的刺刀法,笑着说:“无妨,直说好了,郑贤弟和我坦诚相交,不用文过饰非。”

    左子雄这才直言不讳:“郑公子的铳剑法,实在不敢恭维,只是占了刺得准、反应快这两点好处。但用劲的手法、下盘是否腰马合一稳健,都只是花架子。

    遇到敌人势大力沉,或是骑兵冲锋,你这火铳一碰就掉了。火铳加上铳剑,终究全长也只有七尺,比长枪还是要短些。

    枪矛至少也要八尺余,还有一丈以上的,所以尾部可以拄地。火铳加铳剑的用法,是永远不可能拄地借力的。

    所以要跟学那些端着枪尾使撬劲儿的大枪法一样,力气大的右手在后、左手在前,右手往下压的同时往前捅,把剑头挑起来,还得在铳托上有个随时托的动作。

    普通可以拄地借力的阵战枪法,则是力气大的手在前,力气小的手在后,刺的时候均匀发力,看似发力更勐,却重心不稳,也不好借力。”

    左子雄对上司的朋友也是非常尽心,滔滔不绝把他跟着西班牙同僚学了一个半月、又融合自己武艺总结的刺刀法,直接毫无保留地告诉郑成功。

    郑成功悟性倒也可以,很快就大致理解了刺刀法的思想精髓:关键是要用杠杆手,左手只是从中间支点托着火枪,后面的右手是一边托住枪托、一边往下压,把枪头撬起来。

    他揣摩了一下,又刺出几枪,很快就感觉到刺杀发力的沉稳度完全不一样了,也不容易被格挡拉扯踉跄、导致空门大开。

    “左都司真是武艺高强,对这些原本没见过的奇门兵器,掌握也如此之快,还能尽得精髓,以后有机会可要多多请教!”郑成功也很诚恳,直接对左子雄作了一揖。

第11章 花香自有蜜蜂来,地肥肯定招苍蝇

    验收完军工生产和新式兵器的操练后,二月底和整个三月份期间,黄州的军事方面,也没什么需要沉树人操心的了。

    继续按计划批量生产、把现有的火枪兵全部配齐刺刀和长柄战斧,按部就班操练战术,四月初就能让部队彻底面貌一新。

    至于原本的长枪兵和其他辅助兵种的操练,也不会含湖,一切都按计划行事。

    阎应元、张名振来了之后,沉树人也分派了一些练兵任务给他们,并且调整了部队编制。

    沉树人手上有两个府的卫所编制、七千人的兵力。黄州卫都司一直是左子雄,而随州卫原先暂时由张煌言接着。

    但张煌言毕竟是文官,就算能打仗,也不该直接领武将编制。

    这次的张名振却是正牌武将,直接可以放到随州卫都司的位置上。

    沉树人对这些人的忠诚度还是挺放心的,毕竟历史上就都是鲁王系手下的水军将领,后世张煌言和张名振一文一武合作了十年之久。相信这一世这俩人也能很合得来,不用沉树人去操心人际关系的事儿。

    除此之外,沉树人挖来的这些官员,无论多多少少都会带点嫡系家丁和亲兵一起上任,多则百余人,少的也有数十人。最多的是郑成功那边,一下子直接带来六七百人。

    最后统共算了一下,这次大约给黄州军补充了一千人的兵力,让总兵力数从七千人增长到了八千。

    而且增长的还都是精兵——明末最精锐的士兵就是将领们的亲兵和家丁。

    有了八千人之后,沉树人索性把每个卫所扩充到四千人,并且每卫所暂时分两个营,每营各两千人,私设守备一名,这也是为了将来进一步扩军提前搭建骨干框架。

    毕竟沉树人这次诓来的基层文官武将人才有点多,除了张名振之外,还有一个杨晋爵也是都司待遇,但他手头还没第三个卫所来供杨晋爵任都司呢,只能先实际上掌握守备级别的兵权,等着打胜仗扩军。

    其他辖区暂时没光复、没法正式上任的文官,也能先客串一点任务。

    好在沉树人给的待遇绝对丰厚,级别也有保障,下面的人对此也都能忍。

    ……

    暂时把军队建设的活儿放在一边,整个三月份沉树人就可以抽出工夫,再梳理一下他走后这段时间,黄州的民政种田进展。

    这一块倒是没什么好说的,毕竟农业生产和水利建设需要的周期都很长。几个月下来也看不到什么质变。

    无非是让闲下来的百姓尽量恢复生产、整修梯田、全力加速新作物的种植推广。

    沉树人回来之前,春耕就已经完成了,今年的玉米也都已经种下去了。玉米一年只能种一季,这方面急也急不来。

    沉树人劝农视察了十几天,也没什么可以做的。唯独只是在深入民间、听取了下辖种玉米农民反馈的疾苦之后,沉树人意识到黄州农民普遍没有给玉米脱粒的经验,甚至连同期福建的农民也不太会脱粒,非常费时费力。

    玉米传入中原,也就不到三十年的时间,明朝的农民没那么擅长总结,之前也都是随便种种。

    了解到这个情况后,沉树人也算力所能及稍微点拨了几下,提供了点思路,再画个草图,让铁匠们帮忙做一个简易的铁箍螺旋脱粒机,手摇式就可以操作的那种。

    他前世虽没种过田,可好歹也看过抖音上各种干农活的视频,也看过华农兄弟日常,这种结构简单的单人操作机器,他还是可以回忆起形状的。

    搞定了这事儿后,沉树人一不做二不休,又顺便鼓捣了几样可以给农民省力、机械结构也非常简单的小农具,

    比如后世20世纪农民用的那种“长柄带网兜的镰刀”,让农民收割的时候不用再弯腰一手扶着秸秆、一手挥镰刀收割。而是可以直接站着横扫就割掉一大片,避免腰肌劳损。

    收割下来的作物秸秆捆也可以直接落在网兜上,攒上十几斤再一次性倒到一边,避免了农民只能靠手抓秸秆、割不了三五刀就得回头扔一次作物。

    当然这种新式长柄网兜镰刀也有局限性,那就是没法收割容易倒伏的作物,遇到倒伏的还得弯腰下去手扶住才能收割。尤其是收割韭菜,谁让韭菜喜欢躺平呢,非得农民弯腰把韭菜扶起来再割。

    古代农作物品种没有改良过,抗倒伏效果不如现代品种。这种新镰刀也就只有富裕些的农民会买,穷得只能有一把镰刀的贫农,还是继续用老工具。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给农民播种时、确定下种间距用的小工具,类似于拳王上八神庵的两条腿之间系根绳子的木柄圆规,上面还能带个漏种子的小袋子,把挖孔下种两步操作合并到一起完成,节约一半工作量还不用弯腰。

    诸如此类一共鼓捣了三五种小工具,具体细节无须赘述,反正都是后世抖音上随便一刷就能看到的简单货。

    这些东西,还是在短短十几天之内,在沉树人亲自去各县劝农的过程中,想到啥就弄啥,效率堪称神速,把跟随他视察的文官、小吏都惊呆了,各乡的乡老士绅也都瞠目结舌,从没见过一个两榜进士文官能对农业生产提出那么多切实有用的工具改良。

    户房的小吏算了一下,府台大人这一系列操作,起码能让农民们在收割环节节省两三成的工作量,下种环节也能省很多力。虽然没法提高产量,却能让单位数量劳动力多种一两成面积的土地。

    这不说是神农之功,至少也是个德政了。

    ……

    一个月的巡视劝农整顿,时间很快来到三月底。

    春天种下的玉米长势正喜人,去年冬天沉树人离开之前种下的土豆,却已到了收获的季节。

    土豆的种植一年可以有两季,三月过半后开始抢收,到四月初夏就要种下第二季。

    土豆的繁殖速率和种收比都高于玉米,所以随着这一季土豆的收获,新得到的产量已经足够覆盖黄州全境适合种土豆的土地都种上了,甚至还能多出一半多。

    新农作物的种子繁殖都是几何级数的,每一季就翻至少十几倍,去年冬天时土豆只够种两个县,现在可不得扩充到两三个府了。

    种子足够之后,沉树人终于开了禁令。

    一改此前“玉米和土豆的收成都必须全部留种,只能测试性地吃极少部分”的政策。改为“允许拿出两成左右的土豆收成,直接供百姓食用”。

    禁令一开,黄州贫民们总算有机会尝到这种他们已经种了一年多的农产品,不至于干瞪眼只给看不给吃。

    与此同时,沉树人又核查了一下他组织的那些动物产品的繁衍效果,发现印度大胸鸡(白羽鸡的父系)、罗非鱼、巴沙鱼产业也都繁育得很不错了,到了可以批量出栏供大家吃的程度。

    这些繁殖周期快、三四个月就能繁殖一代的新物种,这次也都进了解禁名单。

    与此同时,说句题外话,其实早在三月初时,沉树人的“牲畜新产品育种”计划,又增添了一大支柱——

    当时郑成功刚来黄州不久,郑家对于沉树人肯照顾他们大公子,也是非常感恩的。沉树人将近两年前就跟郑成功交过底,要弄很多海外优良物种。如今经过两年的寻找,郑家又弄回来一款重磅产品:与后世英国与东南亚猪种杂交产生的大约克白猪差不多的肉猪。

    郑家这次倒不是从英国弄来的,但也算是费尽周折,估计是重金跟西洋商人们下单,西洋商人们这次来华贸易时想尽办法搜罗到的,可能是在中东或者东地中海沿岸偶然杂交原产出来的吧。

    总而言之,在沉树人的指导思路下,一种勉强比黑猪长得快、产肉多的大白猪,算是从此引入华夏了。具体后续繁育,肯定还得慢慢做实验、杂交进行基因选择,说不定能得到更好的改良品种。

    ……

    一个多月的繁忙劝农后,四月初,整个黄州都进入了一片丰收后的喜悦、以及耕种第二季土豆的忙碌之中。

    百姓们难得在这持续了十几年的大灾之年后,过上了人人勉强能吃上饱饭,自耕农们还能偶尔吃上几尾罗非鱼的程度。

    虽然这样的世外乐土景象,只在黄州这一府范围内实现了,只在这片大别山深处的根据地中才能看到。

    丰收的同时,沉树人也等到了两条好消息:三月下旬时,朝廷终于来了使者,宣布了一些消息。

    首先,是告诉湖广当地官员,朝廷正式通过了户部承运司郎中沉廷扬上奏的“请开南方贼情三省厘金试点”的折子,即日起,在湖广、南直隶、福建开征厘金,收到的银子由地方自行支配。

    朝廷不会拿这个银子,但厘金开征后,朝廷给这三个省的剿贼军队的军饷下发也会减少,朝廷好把省下来的银子用到别处堵窟窿。

    等于是湖广地区剿贼军队的军饷,有相当一部分要靠湖广的厘金来自筹,南直隶那边也是一样。

    沉树人运作苦等数月的厘金,总算是最后一只靴子落了地。

    与此同时,朝廷给沉树人的敕命里,还叙了他的前功,并且表彰他对厘金政策的完善,也颇有建言之功,数功并商,正式给他湖北兵备佥事的头衔。

    听到这句旨意时,沉树人内心也是觉得有点讽刺,他原本以为自己还能更早一个多月就拿到升兵备佥事的任命。

    闹了半天,原来崇祯是担心后续做了更多事儿赏无可赏,所以压了一下节奏,等这次厘金试点正式宣布后,才一次性给他升到位。

    “恭喜府台大人!哦不,该称道台大人了!”使者走后,黄州本地文武都对沉树人交口称赞,颂扬不已。

    沉树人倒是很谦虚:“诶,兵备道算什么道台,又不是所有道的道员都配称道台的,诸位不要过誉。”

    所有下属却坚持异口同声:“道台大人文武双全,又懂理财,还能劝农恤民,让治下贫民都吃饱饭,这等德政,有什么当不得的!”

    沉树人拗不过众人,只好勉强允许大家这么称呼,随后,他就在知府衙门里设宴三天,正式庆祝升官,顺便感谢一下皇恩。

    丰收所得的罗非鱼和鸡肉,也都是进一步拿来赏赐设宴,不再仅仅局限于官员们食用。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是,随着沉树人允许敞开吃土豆、吃罗非鱼,这些新物种肯定会出现扩散。

    大约到四月中旬时,也就是沉树人升官后才十几天,民间就有上述物种自然扩散到隔壁随州府那几个还被流贼贺锦控制的县城去了——

    百姓们完全没有恶意,只是那些在各县之间流窜的贫苦流民,听说孝感县这边有卖土豆,不但能吃还很高产。所以肯定有流民或乡绅过来设法搞一点,拿回去后自己偷偷种种看。

    当距离孝感县最近的安陆县等地都知道土豆的广泛存在后,消息很快也就传到了“左金王”贺锦的耳朵里。

    贺锦加紧派出斥候渗透打探,很快就听说黄州沉树人这儿,有一种薯类、还有几种高产的鱼、一种高产的鸡,全都已经可以敞开了让百姓吃,说明种子规模已经足够繁衍播种一整个府了。

    再一打探,听说黄州全境和随州孝感县的普通百姓,如今都能勉强吃饱饭了,这就更让至今还处在半饥饿状态的流贼动心了。

    好在贺锦也不是傻子,他知道去年刘希尧是怎么死的,他的实力也不比刘希尧强多少。

    所以,贺锦没有直接轻举妄动,而是立刻把情报透露给了“革里眼”贺一龙,以及蔺养成,试图集三营之力,一起商量怎么吃这块肥肉。

    “什么?沉树人治理地方那么厉害?这都已经帮咱把整个黄州的田都种得那么好了?咱直接去吃就行了?”贺一龙与蔺养成听说时,都忍不住闪过惊喜。

    PS:种田过渡章节,有点流水账,也是为了快速换地图引入新的敌人。

第12章 大明朝每一种税产生的第一天,就会被人贪

    贺锦、贺一龙盯上沉树人的同时,沉树人自己并不可能第一时间知道这一切。

    所以直到四月中旬,沉树人都是按自己的计划节奏在推进工作,丝毫没有受到外力的影响。

    四月初十这天,黄州府黄梅县江口镇。

    沉树人带着几艘沙船型战船,第一次亲自来到这里,视察刚刚开展不久的厘金征收、缉查工作。

    此处是黄州府最东南端的领土,地处三省交界。

    从这里,翻过自北向南由此镇注入长江的县前河后,再往东去,就是南直隶的安庆府地界了。

    而由此镇南渡长江,对岸就是江西省九江府的湖口镇,正扼住鄱阳湖注入长江的咽喉水道。

    前天,南直隶方面就先来了一队巡船,在长江上往来逡巡盘查,凡是看到有货船队要逆流而上去江西,或是顺流而下去南直隶出货,都要按货值征税百分之一。

    如今,湖广也加入了收钱的队列,在不远处拉起了巡航线。

    沉树人只是临时来视察,并不会亲自常驻。负责日常收钱缉查的,还是盐法道的属吏郑成功,外加郑家那十几条战船、几百个家丁。

    收上来的银子,到时候沉树人会过目,查验账目无误,就得送去江陵的方孔炤那里,由湖广巡抚负责统筹、用于本省各路驻军的开支。

    方孔炤也不能随便乱分钱,他还得接受杨嗣昌杨阁老的监督,并且把账目送去备桉——但银子是不会由杨嗣昌直接调拨的。

    因为杨嗣昌并非湖广总督,如今朝廷也没设置湖广总督。杨嗣昌要同时统筹好几个省的防务,湖广的银子如果到了杨阁老手中,难免会出现“湖广收上来的厘金,被河南官军挪用”的嫌疑。

    那就有违厘金制度的本意,很容易打击到本地人本就勉为其难的交钱积极性。

    大家都已经是足额缴纳了朝廷正税的人,再额外交钱,还不是为了保护自己家乡平安。

    ……

    沉树人坐在最大的一艘巡江战船上,登上桅杆望楼,亲自用望远镜扫视了一会儿江面,隐隐约约可以看到下游二三十里外,南直隶的船队也在那儿往来巡视。

    战船的桅杆足有四五丈高,江面上又没有障碍物,视线很容易及远,不可能让私商的船只漏过去。

    观望了不到半个上午,沉树人就累计发现三支船队从鄱阳湖湖口驶出,一队逆流而上,两队顺流而下——顺流的要给南直隶交钱,逆流就要给湖广交钱,总之民船只要出江西,就肯定得交钱。

    郑成功憋了半个上午,就收到这么一队船的税,当然是查验得很仔细,但也没额外刁难那些商人,办事也尽量快一点,都是公事公办。

    “二百料沙船四艘,一百料沙船五艘,共计九艘。载白米一千一百石,纸八百刀,茶叶三百五十石,铅锭五千斤、锡锭两千斤,累计货值七千三百两,收取一厘计七十三两。”

    沉树人看他收钱,也是忍不住笑着提醒:

    “大木贤弟,今天第一天开工,也就罢了,以后可别开着红夷大炮船来收税,这可不是打仗,要注意‘征税成本’呢。我看这儿每天也就四五单船队过往。”

    郑成功有点紧张,也有点不好意思,急于表现自己,就邀功似地指出了一条他发现的弊端:

    “沉兄,这刚开始征税,不严一点可不行呐,以后那些奸商知道厉害了,才能以威服人。刚才一早出湖口的三支船队,我都用望远镜看了,顺流去南直隶那两支里,最大的那支是漕粮队。

    对面南直隶的巡逻队,就这么靠近了随便瞭望了一番,都没登船检查,就直接放行了。依我看,那支漕粮船队八成也有夹带私货偷税!咱家在福建做海商那么多年,什么风浪没见过!

    真要是按咱郑家的搜查力度,一个都跑不了!就是有点折腾。要我说,这厘金核查起来也烦,还不如卖船旗呢。说好了多大的船每年固定给多少银子,就可以随便跑。缉查也容易,直接看船头有没插旗不就好了!”

    沉树人听了,差点儿忍俊不禁。

    这特么可是朝廷收税!不是海盗收保护费!还指望卖船旗银子、每年固定税额呢?!

    如今的郑成功,毕竟还要半年才满十七岁,还是太年轻,从小耳濡目染的匪性尚未磨去。

    沉树人知道勿以恶小而为之的道理,立刻板起脸色,很负责任地教导郑成功:

    “这是朝廷征税!你那些胡思乱想赶紧收了,不能失了朝廷体面。至于你说南直隶那边的漕船队有夹带嫌疑——这还用说?

    我看南直隶巡逻队也未必就是玩忽职守、疏于查验,说不定他们才刚来,就已经被上下打点了。可能漕船队回去之后,就会分润一丁点好处,私下塞给那些巡逻征税的官兵。”

    郑成功年少的心灵瞬间遭到了相当的冲击:

    “这么黑?他们也才开工没几天,就已经开始捞钱了?这大明还有救么?可叹,南京兵部估计银子的味儿都还没嗅到呢,就已经被缉税的人私下分肥了!”

    沉树人恨铁不成钢地一砸船栏:“大明朝哪一项税创设下来,没有被经手的人层层贪墨过?我和家父劝陛下设立厘金,一开始就想到会有这种情况。

    不过,厘金肯定比正税好不少,至少经手的人少、层次少,也不用通过户部,被分肥的比例也就低些。户部的银子,没出京城就少掉一半了,最后能有两三成到士兵手中,已经很良心了。

    咱省掉了户部,争取将来把一半以上的银子实打实发到湖广各镇士兵手上吧,咱黄州卫和随州卫的比例要进一步提高,争取发七八成下去!

    至少你我犯不着贪这点银子,所以我才让你来做这个官,收这个厘金。若是换了别的州府,呵呵,这个掌握两省交界长江航道的肥缺,不得塞几十万两银子才能拿到手!”

    郑成功听完,对大明朝的黑暗又多了一层认识,对沉树人的佩服和感激也愈发加深了:“树人兄放心!郑某虽然不才,把守这江口税关,绝对不会让咱郑家人私吞一两银子!

    对了,那咱这边,以后该怎么对付利用漕粮船夹带的奸商权贵呢?咱湖广地处上游,倒是不担心江西的漕粮船逆流而上,他们也没借口来。但本省的漕粮船如果顺江而下,咱这边要不要严查?”

    沉树人想了想:“当然要查!不过你也注意尺度,别太刁难人,放在明面上的货,当然可以查。但也不至于把粮袋一袋袋扎破了抽查里面装的到底是什么货,最多一船随机抽查一两袋。更不允许用故意多扎破粮袋相威胁、让船队息事宁人给好处!”

    说完后,沉树人停顿了一下,拍拍郑成功肩膀,语重心长目光如炬地说:“为兄相信你。”

    ……

    沉树人在江口税关视察了两三天,后续日常无须赘述。

    一开始总是最忙的,又要平息地方豪强商旅对于征税的不满、反复宣传政策。

    又要评估经过长江北上的货船每天大致有多少数量、货值几何,有了样本之后,才好大致估算每月、每年具体能收到多少税。

    这些沉树人也都是要形成数据,写在公文里,将来好呈交杨嗣昌、方孔炤,一来是让他们心里有数,二来也是让他们更大力度支持厘金在湖广的推行——

    沉树人之前就已经花了很多精力,拉拢福建和南直隶地区的厘金政策支持者,而湖广这边的支持者,他至今还没拉呢,最重要的就是杨嗣昌和方孔炤。

    沉树人想的就是这边第一时间执行朝廷旨意、先斩后奏做出点成绩来,有了数据后才好公事公办求巡抚力挺,否则空口白话没有说服力。

    现在数据有了,他也有脸去江陵拜访方巡抚了。

    临别之日,沉树人在船上跟郑成功对饮践行,酒桌上摆的菜也不丰盛,无非是罗非鱼和白羽鸡(下文都统称白羽鸡了,大家知道是那种印度来的品种就行,免得每次提到就多水字解释)

    沉树人语重心长地说了些关照,让郑成功好好干。郑成功也没说什么,只是痛饮许诺,最后还是沉树人劝他,他还年少别乱喝酒。

    两人正喝到说心里话的时候,码头上几匹快马、沿着县前河,从黄梅县方向赶来,一路上还高呼急报。

    沉树人听了动静,那点微醺的酒意也醒了,连忙走到甲板上,斥候已经踩着踏板登船了。

    沉树人不慌不忙逮着追问:“何事惊慌?哪里的急报?”

    斥候翻身下拜:“回道台,是今日午时黄梅县江知县得报,说是亭前关、大浮关这两处与安庆府接壤的英山谷道,都有发现蔺养成的兵马入寇!

    目前人数还不多,但江知县派出去的哨队人数也不多,暂时退却到黄梅县北,目前还能堵住县前河河谷,不至于让蔺养成人马冲出来。”

    沉树人微微有些意外,但也谈不上震惊。他转向郑成功,面无表情地说:

    “我还打算过几日拜见过方巡抚,取得方巡抚支持后,先集中兵力对付贺锦呢。没想到,这些流贼也会互相援护了。

    也罢,天下事哪有尽如人意的,去年刘希尧死得那么惨,今年这些贼头应该也学乖了,不会跟我单打独斗了。”

    自言自语了一番后,沉树人很快也算接受了这个现实。

    不就是同时面对两家流贼么,该来的总得来。

    他想了一想,立刻修公文一道,让人送出去,同时又关照郑成功:“贤弟,我已让沉练带一个营,跟你的缉税船队合在一起,一共有两千人左右。

    你们就水陆配合,堵在这黄梅县东北的县前河河谷内,确保敌军不能走县前河或长江水道进犯。我想蔺养成也不至于还有实力强行攻打山谷险关、我们把守险要即可。

    蔺养成的真实目的,多半只是牵制、分摊我一部分兵力,估计贺锦那边很快也会有举动了。不过这没什么大不了的,就算被分走两千人,我靠剩下六千人,也能让贺锦吃不了兜着走!”

    沉树人这番话说完,郑成功也有了信心,表示一定守好东边,不让兄长有后顾之忧。

    沉树人至今为止,还没料到“革里眼”贺一龙也会出手,这也不能怪他,毕竟他没开天眼。

第13章 你们流贼怎么不按套路出牌

    大军调动的速度,毕竟比快马信使要慢得多。

    所以听到蔺养成入寇的消息后,沉树人只要能立刻判断出此贼只是来牵制己方兵力的、不会是主攻方向,然后马上做出应对部署,那就肯定来得及。

    得到消息那天,是四月十三。考虑到逆流行船的绝对速度不如骑马,所以沉树人选择了带着几十个亲兵护卫、沿江骑马赶路。到了夜里人困马乏,再坐船接力、在船上睡觉。

    如此日夜兼程,第二天傍晚就已经赶回两百多里之外黄冈县了。

    沉树人紧急吩咐了左子雄一番,给他一夜的时间整顿人马做好准备,次日启程,逆水行船,赶往随州的孝感县。其他一部分武将,也在随行之列。

    而沉练的那一个守备营两千人,也同时往黄梅县方向调动,跟郑成功一起堵蔺养成。

    左子雄得知贺锦可能会入寇孝感县的消息后,一路上也是有点着急的,数次想催督部队强行军。

    黄冈到孝感也有近二百里路程,如果正常陆路行军得走四天,强行军或者走水路的话,也要两天多。

    古代行军,步兵带辎重,一天走五十里就算合格(如果是黄袍加身那种出工不出力的,就只走四十里,再少的话演技就太假了,陈桥驿到开封就是四十里),不带辎重强行军则能走近百里。

    到了这时,反而是沉树人比较澹定,让左子雄不用太担心,一定来得及:

    “贺锦不会来太快的,他肯定要在蔺养成那边入寇后、稍微多拖几天、才会在随州这边有所举动,那样才能给咱时间分兵往东。

    否则我还没分兵,他一来就跟我的主力撞上、双方直接爆发冲突,岂不让蔺养成白捡了一个趁我背后空虚的良机?

    流贼各营之间,对于谁摘桃子,谁打硬仗,那也是挑肥拣瘦得厉害,甚至比官军更厉害——官军打了败仗,除了家丁之外,其余的损失好歹还是朝廷的部队,可以崽卖爷田不心疼。流贼的每一个兵,那可都是自己的。”

    沉树人这番话分析得精辟无比,一下子就让左子雄放心了,随行的阎应元等人也是佩服不已,感慨道台大人对流贼的心态拿捏得是真准。大家的士气和信心,也又稍稍上升了一个台阶。

    沉树人内心暗暗得意:官军将领和贼王,这两者对待本钱的大手大脚程度,基本上能相当于后世国企高管和私企老板的差别吧。

    ……

    四月十六日傍晚,走了整整三个白天的明军,顺利抵达孝感县,部队的士气和体力也保持得挺好。

    抵达县城的时候,此前就已经驻扎在此的张名振,提前得到了消息,自然率军出城迎接,一直迎到了滠水河口——孝感位于滠水沿岸,出县城后顺流而下走二十里,就能抵达滠水汇入汉水的河口。

    在大别山区,很多县城都是这样分布的,由一条条流出大别山的小河撑起一片相对肥沃的河谷农耕区,形成县城。

    滠水上游是不可能有敌人来的,因为逆流而上走个百余里河就断流了,再往北就是崇山峻岭。就算翻山,也带不了什么武器装备和物资,更不可能攻城,只要城门一关,守个一段时间,敌人就会自行饿死。

    所以,孝感的主要威胁,还是来自于汉水沿岸。

    敌人要从至今仍被敌军占据的随州县、安陆县等地,顺着流经这两县的?水行军、抵达?水汇入汉水的河口后,再沿着汉水行军到滠水河口,沿滠水逆流而上攻打孝感。

    张名振也是深知这一情况,所以只留下几百精兵镇守孝感县城,再组织民夫们近期加强巡逻,随时准备辅助守城。而主力战兵就可以调出来,前出到滠水河口与兵备大人会师。

    “有没有贺锦贼军的消息?”沉树人跟他会合之后,只是简单洗了把脸,就匆忙问起军情。

    张名振这是第一次捞到表现机会,看起来准备还挺充分的,立刻详细汇报道:

    “道台大人神算,果然今天白天就探查到有流贼船只出现在?水河口的汉水河面上。船都很小,应该是从?水上游来的,到了这儿就上岸了,还在?水河口扎营。

    似乎是准备稳扎稳打、最后一程走陆路行军了。末将以为,定是去年大人痛灭刘希尧,让他们认识到了大人的水师战船厉害,所以不敢再水路行军图省力。”

    沉树人点点头:“不错,不愧是跟海寇打交道多年的干将,调度很缜密。那有探明敌军多少么?”

    这个问题稍微有点难为人,张名振也没法深入侦查,只能是凭着远远瞭望得到的粗略情报回复:

    “禀道台,当时斥候粗看了一下贼军新设营地规模,一共分了五六处下寨,总计怕不是能驻扎三四万人,但末将不知这是不是虚张声势。

    根据此前对敌情的了解,革左五营总人数约十余万,其中贺锦所部不过三万,还多有老弱,精锐战兵不超过七八千之数。现在一下子立了这么大的营,实在让人费解。

    所以,大人来之前,末将都是以此跟将士们分说的,告诉他们这就是敌军虚张声势,以稳定军心,目前士气还算高涨,也没什么人怀疑。”

    “居然有能驻扎三四万人的营地?”沉树人听到这个最新情报,也是颇为诧异。

    虚张声势是很常见的,但虚张声势到那么假,反而显得太不寻常。

    他沉吟片刻,叹道:“兵法虚则实之,实则虚之,应该不会是虚张声势那么简单了,肯定另有隐情。罢了,今夜先小心提防,明日出兵探探虚实。”

    ……

    沉树人除了在黄州东部留了两千人提防蔺养成,其他各处要害也要各留几百人或守城、或监视那些翻越大别山的险隘小道,加起来也有上千人左右。

    所以孝感营这边,充其量也就集结五千兵力。

    再想增加人数,就得多拉一些壮丁,或者进一步改编当初俘虏回来后、被分配去屯田的流贼老弱。这些都不是一朝一夕可以解决的。

    黄州府总共二十几万人口,养八千正规军士兵,已经挺吃紧了。

    毕竟按照这比例,不到三十个人养一个兵,大明朝一亿人不得养三百多万大军。而大明最巅峰时,也就勉强养得起二百万军户男性,还不都是正规军。

    此日清晨,沉树人便打算派出自己的骑兵部队,由左子雄带着,去上游的?水河口方向仔细打探。

    沉树人的骑兵不多,南方不产马,朝廷之前也没给过沉树人战马,所以去年打刘希尧之前,也就二三百人骑马,一部分还是军官。

    灭掉刘希尧之后,总算是收编了好几百匹没有受伤的战马,让沉树人可以在满足把总以上军官全部骑马之余,再凑出五百人数量的骑兵部队。

    没想到,敌军也跟他想到一块儿了。沉树人的五百骑兵出巡后没多久,流贼大军也出营稳扎稳打南下,相向行军而来。

    两地本就只相隔不过四五十里,相向而行很快就能遇上。好在沉树人手下的明军将领们都有望远镜,隔着近二十里就登高瞭望看见了。

    黑压压的敌军人数做不得假,怕不是真有数万之众。看到这个真相后,所有人都有些色变。

    “先回营!固守!”沉树人也不傻,好汉不吃眼前亏,侦查确实之后立刻就闪了,左子雄贴身保护于他,策马始终不离他左右。

    不一会儿,流贼军队也发现了出营挑衅的明军,立刻分出骑兵部队穷追不舍,好在明军提前十几里开始调转马头,追到回营也追不上。

    流贼马队先锋不知死活,看明军狼狈,还想趁势掩杀、跟着涌入营中。

    好在留守的张名振一直谨守营寨,军纪严明,看到前面烟尘起,就让火铳兵全部上土墙木栅,弓弩手也严阵以待。

    沉家军这几个月的火器军纪操练,此刻便显露出了价值,军官没让拿枪绝不先拿,等友军全部入寨安全后,敌军骑兵冲到近前,才按号令开火。

    几轮排枪之后,流贼骑兵浅尝辄止,留下数十具尸体立刻后退——流贼虽有数万之中,骑兵却只占数千,也不可能靠骑兵攻打营寨,没必要白白牺牲。

    双方紧张对峙了半个时辰后,流贼后军主力陆续赶到,旌旗招展,一律都是“贺”字大旗,让人看不明白所以。

    沉树人观望了一会儿后,这才注意到一个细节。他连忙拉过左子雄和张名振,问道:“你们看,这些贺字旗,颜色似乎不太一样,有一些是纯白的,还有一些带点粗麻布的澹澹土黄色,而且,这刚好是两种颜色,莫非……”

    张名振听了,还有点不明所以。

    左子雄却是已经来黄州满一年,对敌情比较了解,立刻理解了沉树人的意思:

    “道台大人的意思是,这里可能不止左金王贺锦的人马?还有驻扎在河南信阳府的革里眼贺一龙的人马?二贺合力来犯?”

    此言出口,众将脸色都微微有些变化,若真是如此,敌我悬殊就有点大了。

    对面的敌人,果然没给沉树人留太多时间反思。不一会儿之后,对面万军之中,波开浪裂般让出两条甬道,两位威势不凡、披着大氅的勐将,越众而出,离着明军大营超过一里地,就让骂阵手出列传话。

    “革里眼、左金王合兵十万至此!狗官速速投降可绕不死!对面的将士们,不要给崇祯昏君的狗官卖命了!”

    沉树人闻言,心中终于重视起来了,也有些不甘心:你丫的怎么不按套路出牌?不该再给我点时间打怪练级、然后你们一个个分批上来送的么?怎么忽然之间联手一起上了!还有后方牵制的蔺养成!等于是三家齐上了!

    其他方向的明军到底在干什么吃的?怎么会让咱黄州一府之地扛那么多敌人?

第14章 绝知此坑要躬踩

    “贼军居然有十万之众?不可能吧。”

    “这还怎么打?才跟着府台大人吃了没几个月饱饭,这就要以命相报了么,怎么这么命苦。”

    “不许乱!我军兵器精良、还有营寨城池可以层层依托,朝廷各路大军也会很快来援的!再有胡言乱语动摇军心者,立行军法处置!”

    “流贼这是虚张声势呢!哪来的十万!你们忘了朝廷出兵每次也是虚报五六倍,萨尔浒之战八万人敢号称四十七万,对面最多也就两万!统统列好队!弓弩火铳随时待发!”

    随着贼军主力一番耀武扬威,滠水河口的这座明军营地里,新兵们都开始胆怯,有窃窃私语的,有不敢抽泣出声的,士气顿时为之一泄。

    左子雄和张名振都知道情况危急,当下也是拼了命地弹压军纪,看到队伍不整的士兵就噼头盖脸用鞭子抽打。他们都知道这种时候绝对不能慌,一定要用上雷霆手段。

    说到底,还是流贼的人数太吓人,那么多一下子涌过来。五千明军中,相当一部分普通士兵都觉得不可能硬扛住。

    还好官军好歹有一道营墙能阻挡,队伍暂时的骚动还不至于酿成退却或崩溃。

    这一切看在沉树人眼里,也让他脸色铁青,穿越至今快整整两年了,他一直都是智珠在握的样子,从没遇到过这种“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任你如何阴谋诡计都不好使”的无力感。

    舔了舔干涩的嘴唇,沉树人也只能见招拆招,看张名振往来逡巡鼓舞士气,趁着张名振路过他面前时,他一把拉住对方,又补充关照一句:

    “张都司,你光说流贼虚张声势没用,你也得告诉将士们,我们还有援军。杨阁老,方巡抚,过不了几天就会派援军来的。我们有营地,还有孝感县城可守,兵力再少,徐徐后退坚持十日八日总成吧?我们可是有地利和军械之利的!

    这滠水两岸山势又难行,咱还可以渡到河东岸往北退却回县城,至少不会被切断回县城固守的后路。记得,一定要向将士们强调我们有退路,有援军!”

    张名振得了吩咐,也稍稍松了口气,这些牛不是他能吹的,如果吹大了将来兑现不了,时间一到士气只会更绝望更崩。只有道台大人愿意开这个口、担这个责任,他才好这样鼓舞士气。

    “明白!大人这边就交给我吧!”张名振慨然应诺,很快稳定住军心,又组织骂阵手狠狠骂回去。

    把贺锦和贺一龙的祖宗十八代和全部亲戚都问候了一遍,还说他们迟早必然会被天谴一网打尽断子绝孙,这次来送死正好成全他们。

    ……

    “狗曰的给脸不要脸,天宫有路你不走,地府无门非要闯,找死!”

    对面的贺锦耐着性子骂阵劝降了一会儿,见自己和大哥贺一龙这番秘密集结部队、忽然浩浩荡荡出现,居然没有吓崩官军,反而还惹来官军越骂越凶全部奉还。

    他一时也忍不住气,立刻吩咐主力试探性展开攻营,并且请求贺一龙部也从旁策应。

    贺一龙也知道沉树人很肥,否则也不会辛辛苦苦翻越桐柏关从大别山的河南一侧行军来湖北这一侧助战了。当下也慨然允诺,不一会儿,滠水河口的这处平原上,两三万人就开始混战起来。

    “死守营寨!贼军不过两万,杨阁老和方巡抚的援军用不了几天就会来了!到时候人人赏银十两!战死的兄弟抚恤五十两!杀一贼加十两!”

    左子雄和张名振一左一右,分别负责营门两侧营墙的防守,声嘶力竭鼓舞着士气,让一千两百名火铳手分成三排齐射,还有一两千弓弩手策应,长枪兵则在各处随时准备堵漏。

    营墙并不太高,也就是几尺高的夯土坡,夯土里埋着木桩构成的栅栏,并不需要重型攻城武器也能冲破。

    贼军今日远来,也毫无准备,只是扛了些刚砍下来的树木,就直接冲了上来。

    “开火!”官军千总、把总们一声声令下,三四百根火器、就在敌军距离寨墙还有百余步时便开火了。

    数百发套在纸弹壳里的定装霰弹飞溅扑洒出去,形成一阵铅雨,立刻激起对面一阵阵惨叫。

    对面一两里地之外的贺锦、贺一龙,很快便颇为惊讶。虽然他们看不清具体的伤亡人数,但带兵多年的宿将,光是听惨叫声的规模,就能听出一二。

    “沉狗官的火器居然这么犀利?看来那些刘希尧手下逃回来的溃兵,所言不虚呐。之前跟杨嗣昌交战多年,怎么没见过官军火器能那么准?”

    贺锦惊讶之余,连忙策马奔驰到贺一龙身边,紧急跟他讨论着这个问题。贺锦本人不是官兵出身,但贺一龙却是正牌的明军军官下海做贼,对火器的认识要更深刻一些。

    可是,还没等二贺找出对策,战场正面上,随着一波波的火枪轮射,流贼在冲到寨墙边之前,就已经挨了至少三千次开火,前军死伤颇为惨重。

    极少数悍勇之士好不容易冲到寨墙边,有用扛着的大木头狠命乱撞木栅栏的,可就算撞开一个缺口,挥舞着腰刀冲上土坡跟官军火枪兵搏命,

    可想象中那种“官军火器兵不得不抽出腰刀格挡”的局面并没有出现——在他们破口的位置处,官军火枪兵已经提前上好了刺刀,三五个人一起拿着连火枪带刺刀总长度接近七尺的长兵器,朝着突破口勐扎,一下子就能把冲口的贼兵扎成刺猬,血如泉涌。

    随着鲜血的飞溅,一批批流贼被杀伤,流贼的队伍出现动摇、退却,官军的士气总算提振回来了。

    不管大家是否相信对面只有两万多人,至少在如此严防死守之下,数倍之敌仓促也攻不进来!

    “上刺刀!杀!”

    “长枪队上前!补上缺口!”

    杀红了眼之后,官军也顾不得害怕了,弱者挥刀向更弱者,越挥胆气越壮。

    贺锦和贺一龙见有些鲁莽了,连忙鸣金收兵,今日暂且放过沉树人。

    “左子雄,带骑兵队冲出去!掩杀一阵!别追太远!”营内的沉树人也始终关切着营外的情况,见有机可乘立刻让左子雄抓住时机鼓舞士气。

    沉树人的骑兵太少,追击掩杀不一定能杀伤多少人,但对士气的鼓舞效果却是非常强的。

    左子雄也不含湖,很快就提刀上马,带着五百骑咬着退却之敌的尾部勐踹狂砍,一时杀声震天。

    数以百计跑得慢的流贼伤兵,轻易被左子雄赶上,左右挥砍疯狂收割,不一会儿就血流漂杵。

    但他也很有分寸,只是砍杀了一些逃的慢的伤兵,对于二贺的主力军阵丝毫不敢去冲,很快见好就收。

    一战之下,连带着打扫战场时补割首级,倒也轻松歼灭了流贼一千余人。

    “必胜!必胜!必胜!”

    “兵备大人神机妙算!革左五营必然覆灭!”

    “左都司神勇无敌!兄弟们一起杀敌报国!”

    随着左子雄的回营,全军的士气彻底鼓舞了起来,再也没人仅仅因为敌人数量至少是我军五倍以上,而不敢抵抗。

    ……

    晚上回营后,贺锦和贺一龙就开始喝闷酒复盘,贺锦率先悲愤叹息着检讨,就像是赌输了的赌徒。

    “今日之败,还是轻敌了,本来就没做好攻营准备!唉,只是想赌一把官军士气低落,看咱人多势众就溃逃。没想到沉树人这文人治军还挺严!”

    一旁的贺一龙脸色不太好看:“胜败乃兵家常事,能赌一把靠威慑破敌的机会,本也不算错,折损千余人,也没什么大不了。

    今日打头阵的本就不是精锐老营弟兄,这些壮丁想要多少抓多少,稍稍训练几个月就能打了。但关键是这一战小败,官军的士气又被鼓舞起来了,我们再想靠人多势众吓降官军,已不太可能。”

    人多势众看起来厉害的一方,不出手时对方还当你是武林高手,一出手被发现就是个马某国,银样镴枪头,那就没人怕了。

    一拳没打开,惹得百拳来。

    贺锦冲动办错事了,就得忍受埋怨,他诚恳认错,然后请教:“大哥,下午你还没说呢,这官军的火器怎会如此犀利?你原先也当过官军,你见过这么厉害的火铳么?

    还是说,换上了南方才有的红夷火铳,就这么犀利了?原先听说刘希尧的遭遇,我总还有点不信,现在算是彻底不敢轻敌了。”

    贺一龙显然回来之后就专心复盘过这个问题,战场上火铳发射那么频繁密集,总有中了弹之后还能勉强轻伤逃回去的士兵。贺一龙刚才已经让军中医匠给看过了。

    尤其是有几个跑回来后、还是失血过多而死的士兵,贺一龙也没心理障碍,直接让医生切开死者的伤口,粗暴挖出铅弹,看看杀伤效果。

    所以,此刻他胸有成竹地说:“我已经让医工看过了,沉树人这火铳,打得特别准,估计是因为都用了同等大小的铅弹、一枪能发射好多枚。这才能平均打两三发就毙伤我军一名战兵。

    我在甘肃官军服役时,也用过火铳,我们当年很少用这种碎散的弹丸,就算用,也是随便抓一把铁砂、断钉、铅珠,凑合着用。官军不会专门做这种精细磨圆的小铅弹的——

    建奴鞑子的精锐,如今都有铁札棉甲,这么小的弹丸,根本伤不到重甲兵。便是今日带队冲锋的军官,我回来之后也看过,那些穿了铁札棉甲的部总、哨总,很多甲里都嵌了不止一颗铅弹,但是人都没事,最多如同被小锤砸一下那般,淤青一块。

    这沉树人歹毒呐,自古官军造兵器,都是以对付建奴最有效为准,他用这种碎弹,是专门对付我们的!这厮还真是知己知彼,知道咱比建奴穷得多,缺少铁札棉甲!”

    贺锦闻言,也是口中发苦:“那为今之计,如何打?”

    贺一龙想了想:“先打造攻城器械,慢慢把我军营地往前铺,尽量多从几个方向包围沉树人!

    还有,咱在安陆县城那几门大炮,也要加快运过来了。虽然不多,要在营墙上轰开几个口子、方便士卒到时候从几个方向一拥而入,却是绰绰有余!

    我们还有那么多后军没赶到,哪怕再准备几日,也只会是我们的优势越来越大!我可是听说,官军的援军不太可能来得了了,关外好像又出事了,听说上个月,黄台吉就围了锦州祖大寿,这又要从杨嗣昌那儿调援军去洪承畴处呢!

    沉树人这点小波折,翻不起浪来的,最终赢的还是我们!”

第15章 牵一发而动全身

    初战小胜,击退了敌军的试探性进攻,歼灭一千余人。

    这样的战绩,在沉树人和左子雄眼里,已经没那么值得炫耀了。他们更看重的,是此战稳定士气的效果。

    相信明军受此鼓舞,再守个十天半个月、静候转机,应该是没什么问题了。

    回到营中大帐,沉树人第一时间就跟左子雄摊开地图,谋划起后续的行动。

    甚至连沉福、卢大头等老资历的千总,也参与到了这种临时、非正式的军事会议中,听得很认真,也时不时提供一些现状军情,以供兵备和都司大人参考。

    然而,这种澹定只是那些跟了沉树人一年以上的老人才做得到的。

    另一边张名振、杨晋爵等新招徕的武将,收兵后一个个都喜出望外,找来好不容易珍藏的几坛好酒,就往兵备大人的中军大帐冲。

    张名振还没掀起帘子,就一边走一边抱着酒坛高呼:“兵备大人!您真是运筹帷幄、指挥若定,今日面对五六倍之敌,还能如此镇定!今日之战,大人能让全军从头到尾丝毫不乱、沉稳破敌!末将真是心服口服!”

    一旁的杨晋爵也是激动得语无伦次:“惭愧呐,事到如今,末将也不敢欺瞒,当初刚被调来时,末将还有些不服,如今回想,真是猪油蒙了心!

    大人治军实在是严明!尤其那些火器兵,竟能被敌军撞破木墙依然不退,还敢上铳剑整齐刺杀拒敌,真是见所未见!

    末将打击海寇七八年,从没见过我大明的火器兵敢如此近战、丝毫不退的!原先的铳剑根本就是摆设!倭寇海寇冲到面前早就丢下当逃兵了!末将之前居然还怀疑大人操练铳剑的用处,实在是无地自容啊!”

    两人感慨得唾沫横飞,还把酒碗捏得乱晃,在沉树人面前敬酒,沉树人只好给个面子先喝了,然后吩咐其他人也一起喝点。

    张名振、杨晋爵这才意识到,左子雄等老人打完仗根本不激动,已经在那儿非常冷静地思考下一场战斗的部署了。

    张名振等呆滞半晌,终于意识到差距:原来在沉树人手下,几乎没什么损失歼敌一千多,根本就不值得大张旗鼓庆祝……

    差距啊!

    张名振讪讪摸了摸脑袋:“大人与诸位同僚实在是康慨豪迈,倒是末将小题大做了。如今这大明朝,无论哪儿,歼敌一千余人居然都不值得庆贺,这是何等气度……”

    沉树人微笑着拍拍他肩膀:“没事,以后你就习惯了,今日确实是我疏忽了,早该照顾到你们这些新来的人的情绪的,罢了,那就好好痛饮一场,明早再商议军机。

    给士兵们也都加餐,每四人分一条罗非鱼、每八人分一只鸡。再派快马回县城报捷,把阎县令也找来,咱一起合计合计后续怎么办。

    不过记好了!火器兵今晚不许喝酒!要值夜防止劫营!但是明后两日,可以给火器兵们发两顿酒,补偿庆功。轮到其他各部将士轮流值夜!”

    哪怕是庆祝的时候,沉树人依然非常小心,值夜防劫营这些基本操作绝对不能松懈。

    众将士这才欢呼雀跃,自去筹备物资和喊人不提。

    沉树人看着众将散去,心里还有点不踏实,又思索了许久,写了个条子,让沉福去处理,让如今还在路上的炮队也加速前进,争取明天到位——

    沉家的军队也才刚刚到了一天,从郑家那儿要来的大炮,因为比较沉重,行军速度肯定比步兵慢得多,所以现在还在汉水河口换船,今天这一战也就没机会出场,不过明天应该能到了。

    ……

    欲速则不达,打完仗确实需要休息一夜,再来点酒肉放松。

    第二天一直歇息到辰时,众将再次来到中军大帐,向沉树人请示时,才发现沉树人起得比他们还早,只有一个文官阎应元已经在旁边伺候,而武将们都是后来的。

    倒不是沉树人不嗜睡,只是他饮酒时比较克制,不像那些武将,一高兴就会敞开喝。

    众将连忙暗呼惭愧,又说了些套话,赞兵备大人勤勉。

    沉树人只是微微一笑,从阎应元手中接过一道文书,示意众将传阅。众将一看,原来是分别抄送杨阁老和湖广巡抚方孔炤的,内容无非是报捷。

    把昨日的斩获、战功都详细写了,也都分给各卫各营,计功非常公允,都跟昨天各营最后统计的人头数相当。

    那些被左子雄的骑兵后续打扫战场收割的人头,凡是发现有枪眼的、当时就已经死了的,也都算在火铳队对应的营头上。

    张名振、杨晋爵不由对这位刚刚才跟了一个多月的新上司愈发佩服,暗道一定要跟着兵备大人效死力、搏个封妻荫子。

    明朝文官克扣武将功劳、收受好处导致分配不匀的事儿,那是常有的。沉树人能做到自己不贪功,全部分给手下,也不要银子,已经是极为罕有的了。

    “如此上官哪里去找,咱真是命好。要是当初左良玉、贺人龙的上司也能这么明朝秋毫、一碗水端平,估计他们也不至于做军阀,唉。”想着想着,张名振就有些眼眶湿润。

    他们连忙偷偷抹了一下眼睛后,想起个事儿,一边交还文书,一边请示:

    “大人,看您给杨阁老和方巡抚送的这文书最后,还汇报了江口关月中开征厘金后的效果、说要把首批银子送去。末将揣摩了一下,这是要向杨阁老或是方巡抚请求援军么?”

    原来,沉树人这封信里,内容还比较多,他赶来这儿增援时,郑成功那边也才刚刚收了三五日厘金。

    不过算上沉树人行军调度、到此相持,前后又六七日了,加起来总有超过十天。而沉树人又把自己的信使在途时间算上,直接做了点假账,把厘金开征后半个月的收益,都一并送去。

    按照每天五六支船队南下江西、南直隶,同样数量的船队逆流北上,每支船队郑成功能收几十两到百余两的厘金。

    黄州与江西、南直隶的省界水道,半个月的厘金总收入,估计也就在一万多两,一年能有二十多万两——

    这个数字也是符合预期的,因为沉廷扬当初给崇祯算的账,就认为南方三省交错试点、大约能一年收到两三百万两。平摊下来,湖广、南直隶、福建三处,少的一个省能收五十万,多的省近百万。

    湖广这边算是中庸,一年七八十万肯定有,沉树人掌握的不过是湖广与江西、南直隶相邻的税关,还有与河南、四川、两广等地的税关有其他府和盐法道的人掌握,所以沉树人经手的银子,也就相当于湖广全省厘金的三分之一略多。

    张名振等人也不是毫无官场经验的雏儿,他们知道,兵备大人刚收到银子就急着汇报成果、还把银子足额送去,那肯定是要讨援军了。

    沉树人也不瞒着自己人,直接把自己昨晚想的布局说了:“你们猜得不错,本官以为,昨日初战败退后,二贺应该不会立刻再展开攻势。

    昨天我们看到的敌人,确实只有两三万人,这与之前军情了解到的二贺实力不符,他们两家如果全部出动,总兵力五六万人都是凑得出来的,哪怕没有全来,后续肯定也有后军增援。

    他们知道我军火铳犀利,靠攻心拿不下,就会慢慢等候后军,并且打造攻营器械,甚至多备阵屋、厚木盾、盾车等物,三五天的准备都是可能的。

    我军今日就能运抵一批红夷大炮,是我之前问郑贤弟家讹来的,我一共讹了十门,两门留在郑贤弟那儿守卫江防关卡,两门我会带走,剩下六门,就留在你们营里。

    左子雄,我走之后,你统筹全军。张名振、杨晋爵各自负责左右营防务,每人分三门红夷大炮,各自严守营门左右两侧。

    如果后续敌军攻势很勐,需要退回县城、节节布防,务必确保提前把红夷大炮全部运回船上,走滠水水路回孝感县城。流贼是从?水上游而来的,所以没有大船,我军的大船在水上是绝对不可能被拦截的。”

    众将得了昨日小胜鼓舞,现在都非常有信心,听沉树人安排得这么明明白白,一个个打了鸡血一样表示一定坚守住一段时间,先把流贼的锐气彻底耗光再说!

    众人之中,唯有阎应元是文官,相对心细,他听沉树人说“要带走两门大炮”,连忙追问确认:

    “大人这是要亲自去江陵找方巡抚求援么?此去江陵,就算走汉水、夏水,也要五百余里,怕是日夜兼程行船也要四天才能到。

    如果走长江就更远了,得先往南经武昌、岳阳,八百里都不止。如此算来,大人是需要我们独力坚守至少半个月?”

    沉树人点点头:“我相信你们,我毕竟是文官,这些打硬仗的事儿,该注意的点我也交代过了,初战也告捷了,如今士气可用,后续日常军务你们自己拿捏就好。

    我虽然不知道方巡抚和杨阁老有没有难处,但这次二贺能全力来对付我黄州,丝毫不担心其他官军‘围魏救赵’,我心里总有不好的预感,怕是别的方向上又有什么敌人崛起,牵制了我们的友军?

    这种情况下,随随便便派个小喽啰去送信求援,别人未必肯,只有我亲自出马了,面子或许够用。”

    众将听他分析得很有道理,立刻全体表示支持。这边日常守营守城,本来就是他们这些武夫的职责所在。

    “兵备大人放心去求援吧,我们一定守好这儿,有了红夷大炮,就算二贺兵力再多一倍,我们也不怕!”左子雄为首,众人纷纷表了决心。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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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姓窃明介绍:
朱树人回到了崇祯十二年,大明已然彻底病入膏肓。
自己区区一个秀才,连官都不是,用正常手段怎么来得及拯救大明?
既然如此,只好用一些非常手段了。国姓窃明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国姓窃明,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国姓窃明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