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笼络刘国能
“恭喜兵备大人!贺一龙授首,这可又是一桩天大的奇功啊!”
看着贺一龙的人头被最终送来,沉树人大营中的众将,全都沸腾了。
所有人的脸上都写满了不可置信——他们原本也想过此战最终必然会大胜,但饶是如此,也没想到具体的胜利方法,会这么戏剧性,这么传奇。
在很多人看来,要么血战一场,最后在战场上把敌人打崩、俘虏;
要么就是接受贺一龙保命、保住编制的条件,确保贺一龙不再造反,就给点官位诏安。
没想到兵备大人能做到这么绝,又一次逼着贼将杀主来投。
这种完全无视儒家伦理道德、勾引诱导吕布行径的做派,实在是太匪夷所思了。
当然了,严格来说,这次的“吕布指数”没之前杀刘希尧时那么高。毕竟杀贺一龙的不是他义子,只是他部将,而且是部将连他所有义子一起一锅杀干净。
沉树人的众多手下之中,也有个别文官出身的,一时间三观上不太能接受这种“主动诱导礼崩乐坏”的行径。
比如,那位如今还挂着孝感知县头衔、实际上却兼着随州府通判差事的阎应元。
阎应元最近都在后方处理民政,这几天刚好帮着筹措军需后勤,运粮运弹药到前线,看到这一幕,便忍不住私下里偷偷劝说:
“大人,自古忠臣必出于孝子之家,能够用别的手段也轻松灭贼,何必非要这般惊世骇俗呢?如果招降纳叛时,总是重用这种不孝不义之徒,属下担心日后军中德行也会败坏不堪。”
沉树人也不以为意,知道阎应员是老生常谈,他只是澹然接受,拒不悔改:
“兄所言,持重之论也。然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方今国乱岁凶、四方扰攘、流贼迭起、残暴生灵。李贼张逆之流擅收义子以御下,我们就要针对反制。
韩非曰:鲁人从君战,三战三北。仲尼问其故,对曰‘吾有老父,身死莫之养也’,仲尼以为孝,举而上之。以是观之,夫父之孝子,君之背臣也。
具体我也不多说,如果还觉得接受不了,你回头自己找亭林兄要《流贼论》看一下。那本书是我最近吩咐他修的,源于当初我找方巡抚求援军时的一番探讨。”
阎应元见沉树人开口就是韩非子怼孔子,这种“大逆不道”的话都说出来了,便知道这话题没法劝,自己的顶头上司妥妥地是个实用主义者。
他连忙表示不会再在这种小事上烦沉树人,回头自己找顾炎武切磋。
而沉树人提到的这本书,也是过去一个月里,他率军在此跟贺一龙相持期间,闲着也是闲着。就把后方最近一直在白拿俸禄、喝花酒听曲的幕僚顾炎武找来,让他写的。
顾炎武自从跟随沉树人混后,日子也很逍遥,每个月三百两银子的薪水拿着,也不用他做什么事,每天就自己看书做学问即可。
偶尔沉树人有公文奏章要代笔,或者又想到什么点子、政治哲学理论,需要找个文笔好的组织成文,才让顾炎武捉刀。顾炎武这人天性也喜欢写文章,正好一拍即合。
写出来的书,也都约定俗成有惯例了,一律署“沉树人着/顾炎武编修”。思想理论体系都是沉树人的,具体论证、引经据典文字润色,统统归顾炎武。
而出这本书的目的,也很明显,沉树人就是打算把自己的政治推演能力发挥一下余热,那天跟方孔炤闲聊的所得,不写出来也是浪费。
而如果能成功预言“将来李自成张献忠一定会比罗汝才、马守应危害更大”,等将来应验之后,天下读书人和武将肯定会对他的眼光远见高看一眼。
要是还能预言“李自成和罗汝才、马守应联手后,李自成更容易杀害同僚兼并其部众”,并且提前揭示出其中底层逻辑,那将来神预言的程度,就直接爆表了。
从此天下人在做“乱世之中该投谁”的决策时,肯定会更重视沉树人的意见,因为他能看穿兴衰,谁不想跟胜利者站在一起分赃啊?
退一万步说,就算历史因为蝴蝶效应改变了,将来李自成没能再杀害罗汝才、马守应兼并其部众。
但只要沉树人这本书问世,分析得头头是道,并且广为传播,那就能起到离间李自成、罗汝才、马守应的效果。反正怎么看都是稳赚不赔的。
他做事就是这么日理万机。
贺一龙还没死之前一个月、只是断定贺一龙必死无疑了,沉树人就已经开始着手准备对付下一阶段的对手了,有枣没枣先打它一杆子再说。
这种气度落在属下文武眼中,对兵备大人的钦佩不禁又提升了几分,这是何等的智珠在握、藐视敌人啊。
……
统一了手下人的思想后,就到了轻松愉快的分赃环节。
贺一龙授首后的第二天,随着沉树人的军队把一部分战俘陆续看押运回后方。才算是为主力部队腾出了道路,沿着山谷行军到平靖关,顺利与刘国能部会师。
平靖关是湖广与河南的交界,以后自然是由沉树人的部队驻扎。
沉树人就在平靖关的城楼上,正式接见了来帮场子的刘国能,还准备了犒师的重礼。
“刘总镇义薄云天,沉某在此谢过!你我联手作战月余,只因贺贼阻隔,今日方得一见,着实恨晚。”
刘国能看上去都快四十了,脸上纹路深陷,短须如钢针,看到年轻的沉树人,他却丝毫不敢托大,明明是来帮忙的,还反过来一脸感激:
“沉道台这是什么话!俺老刘是个粗人,不懂那么多大道理,只知道做人要仗义、要快意恩仇。
听说当初沉道台在御前奏对时,拼着被陛下罚为二甲末位,也要仗义执言、为我等分辨。我一介武夫,首次大恩,自当两肋插刀!
如今犬子得恩荫入了南京国子监,听说司业吴梅村是天下名士、当世大儒,咱跟吴梅村一句话也说不上,日后犬子全靠沉道台多多照拂。”
沉树人随和大笑:“好说好说,别看我沉某人考了个进士,其实没科举之前就已经买官做了。咱出身富商之家,父子两代都是买官入仕。
所以什么文武之别,在老子心里就是个屁。这等乱世,真有本事富民救国才是硬道理,那些诗礼簪缨、读书世家的假酸文醋,济得甚事!”
这番话一出口,刘国能更是将他引为知己,攀交情的效果直盖过韦小宝。
刘国能大喜过望地说:“沉道台还真是……快人快语,刘某能结交你这个朋友,算是不枉此生。说来惭愧,沉道台这么看得起我,本来就是白帮这个忙也是该的。
但我军毕竟打了几天艰苦的阻击,下面弟兄战死、伤重而亡者近千,轻伤就更多了。咱可以白干,手下兄弟流血丢命却不能不抚恤。之前沉道台通过吴天德带话,说好的缴获……”
后半段话,刘国能话锋一转,自己也有些不好意思,主要是贺一龙的部将最后杀主投降,投的是沉树人,刘国能也就没捞到缴获收编的机会。
沉树人当然不会在这种问题上耍心眼,现在正是沽恩市义拉拢人心的好时机。于是他应声允诺:
“这有什么,虽然贺一龙残部是直接投降了的,军中财物刘兄尽管取去。来人呐,把缴获账目拿来过目。”
说着,沉树人回头一招手,不一会儿就有负责后勤的阎应元把账本拿了过来,沉树人只是大致扫了一眼缴获的组成,就丢给刘国能,
“金银钱财缎匹,全都是刘兄的。我看了一眼,貌似这部分总也就能折银两万多两,我再给你两万两好了,随州本就是穷地方,二贺杀光了富户也搜刮不到多少现银的。
粮草都被流贼吃的差不多了,还剩三万人七八天的口粮而已,也全归刘兄了,不过这部分我就不加倍补偿你了,咱粮食也不富裕,这年头,山区穷府哪儿都缺粮。
流贼手上历战缴获的兵器,一共可以装备三四万人。我收编了两万俘虏,为防没有兵器可用,所以暂时需要留下两万件整,多出来的全归刘兄。
而且你可以先选,把优质的挑走。咱实话实说,这些流贼兵器我也就顶一阵应个急,日后这些人马渐渐洗心革面了,我肯定要另外打造重配军械,所以你给我留点烂刀破枪就行。
另外,你说贵军战死、重伤不治近千,我就给你算一千人,每人抚恤三十两,就是三万两。不死不残的伤员,我按两千人算给你,每人十两,两万两。
算上前面的现银缴获、翻倍加成,我一共先给你九万两银子,粮食兵器你自己取。最后,这两万战俘,你要补齐自己的损失,我也可以允许你挑走几千人。
尽量优先挑你们陕西老乡,把湖广和河南的兵源留下。那些陕西人桀骜不驯,我是镇不住,暂时收编太多,也怕军纪不好有变数。”
沉树人安排得明明白白,直接就拍了拍手,让管家沉福带着刘国能去领银子——他在这儿围困了贺一龙部二十多天,跟刘国能达成交易也有快十天了,所以有充分的时间准备银子。
仗还没打完之前,沉树人就已经让人把银子运到前线。从苏州老家调拨肯定来不及。
但沉树人手头有着湖广和南直隶、江西交界的跨省贸易里金征收权,每个月他这个关卡少则两万多两,多则三四万。
之前他在四月上旬时,把截止到当时的厘金都上缴了方孔炤、一共一万多两,换取方孔炤派金声桓带一个营来增援。
四月上旬至今,又积累了两个月了,沉树人就把六万多两全提了出来,自己再补贴两三万,轻松凑齐了这笔款子。
他账面上也不会有亏空,一来厘金就是用于南方各省剿贼开支的,只要事后到方孔炤那儿备桉对账即可。二来,沉树人也只是打个时间差,拆借时间短就根本不会有事。
明朝的财政管理没后世那么严格,这个时代不存在短时间挪用公款的问题,只要最后还回来平账,就都没事。
刘国能看着他的出手豪爽,也是瞠目结舌。
他料到沉树人不可能赖账,但也确实没想到,九万两银子、也能这边才刚见面聊了几句天,那边就让一群家丁扛着银箱等他验收了。
一口小箱子大约几百斤,已经要两个壮汉才抬得动了。而眨眼之间,就有整整四十个壮汉家丁,抬了二十口箱子出来。
这付钱速度,简直闻所未闻。
“沉道台豪爽,刘某能交你这样爽快的朋友,真是三生有幸。”
第32章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聊清楚银子的事儿之后,剩下的分赃就变得很和谐了,一切基本上都可以由沉树人主导。
此战沉树人赢得很漂亮,但严格来说,他也是“融资创业”。打了个大胜仗之后,也是要给“投资人”分润好处的。
他拉的那么多盟友,每个都得笼络维护好关系。这样下次有事儿,别人才会再来帮你。
两万多的战俘,最终沉树人也没有选择全部亲自吞掉,而是分了五千人给刘国能——等于是比照刘国能那边的伤亡人数、再翻倍还给刘国能。
战前刘国能部的所有兵力,大约在一万五左右,现在折损了一两千,还了五千,打完后总兵力反而增长到了一万八。
沉树人也把军中最难控制的陕西人都拨给了刘国能,确保双方都各得其所、也有安全保障。
他还承诺,以后打击流贼,再有抓到陕西积年老贼,都交给刘国能先改造。但作为交换,刘国能以后也得在权限允许范围内,帮他打点硬仗、在前面抗伤害。
这样既把那些从贼十几年的骄悍老兵充分利用起来,也不至于反噬。同时最惨烈的硬仗交给他们打,时时消耗,刘国能也不至于坐大成新的李自成、张献忠。
另一边,沉树人当初求援时,问方巡抚拉了两千人,还承诺打完后全数奉还、再多派两千人回去驻防江陵。
好在沉树人决定先拿两千嫡系部队暂时顶一顶、过一段时间这儿俘虏整编改造得差不多了、稍加训练,再用两千俘虏的壮丁把嫡系部队换回来。
最后,沉树人这一战,陆陆续续打下来,自身折损也有上千。所以全部扣掉之后,他的总兵力其实也就增长了一万两千人左右——从战前的八千人,增长到两万人整。
当然,在之前投降的随州府各县,如随州、安陆,也都有一两千的贼军投降,把那些陆陆续续收编的都算上,最终沉树人的总兵力能有两万三四千。
兵力一下子扩充到战前的将近三倍后,绝对需要相当一段时间来练兵、整顿纪律、鼓舞士气、配套思想教育工作。
哪怕是20世纪的现代军队,在战时动员时,一般也就敢按三三制扩编预备役人员。
也就是平时一个营的正规军,到了战时动员扩编到一个团、加塞进两个预备役新兵营。这是经过历史检验的,二战时的大规模扩军都这样。再多的话绝对会贪多嚼不烂,甚至引起部队动摇、哗变。
从这个角度来说,沉树人把难以消化的多余战俘分给盟友,帮他一起消化,绝对不是一种吃亏,反而是对他有利的。
反正这次出手这么豪爽,下次方孔炤刘国能还会来帮忙,何必非要往自己兜里揣呢。
你的就是我的,我的还是我的。
……
在平靖关跟刘国能分赃、处理整编俘虏、分拣武器装备缴获,就足足花了沉树人七八天的时间。
涉及几万人的处置,从来都不是一件小事。一个疏忽看管不严、教育不得法,就有可能造成后续冒出来数以千计的山贼土匪。
远的不说,单说之前贺一龙被杀后,翻山逃跑或者藏匿在林子里那几千人,处置不好就是一笔巨大的祸害。
沉树人的部队多驻扎一天,让那些躲进山里观望的流贼鱼腩少看到一分希望,就能多改造一个人。
很多选择逃跑的人,也未必就是想从贼继续跟官军打仗,而纯粹就是怕死,想从此隐姓埋名当普通百姓,回去种田。
而对于那种被血战吓破胆的前流贼士兵,沉树人也不会一味逼急了。
所以自从战斗结束后五天,他就让人宣布,对逃兵的搜捕暂时结束。此后在这桐柏山区战场周边,但凡发现有走散的百姓、没有身份户籍的,官府都要允许重新上户籍,但是要编入官府持有土地的军屯。
这等于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给那些因为怕当兵而逃走的人一条出路,只要以后好好种田,按照军屯的标准高额纳税赎罪,官府便假装什么都不知道,既往不咎。
忙完这些收编工作后,沉树人的报捷文书也差不多整理完了。
战果统计得明明白白,还认真斟酌分配,确保来帮忙的都有肉吃有汤喝。
写完之后,沉树人还请来刘国能,跟他一起参详一下。
刘国能被诏安已有四年,如今也认得几个字,但对文绉绉的报捷奏折还是不太看得懂,沉树人就亲自用口头语再解释了一遍。
得知沉树人非常公允,没有黑任何一方的功劳后,他也很满意,心悦诚服请沉树人喝了一顿大酒。
表示以后应付朝廷的事儿一切听沉道台说了算,他不过问,相信沉道台的人品,不会亏了任何出力的人。
沉树人便把报捷文书封好,让人走汉水水路先送去给杨阁老过目,一并再写一封内容一样的私信,到方孔炤那儿打声招呼备个桉。
至于最后的汇总报捷,就由杨嗣昌统一发给皇帝,也显得沉树人会做人,不会越级上报。
而且这么做,还有一层深意——沉树人可是指望靠着这次大捷,把左良玉之前“见死不救”的罪过一起翻出来说道说道的。
如果由他直接给皇帝上奏,难免有陷害同僚的嫌疑。到了京城之后,沉树人也没多少京官朋友帮衬,万一被人挑拨是非多生事端,就不好了。
由杨嗣昌出面,就显得一碗水端平,褒刘国能而贬左良玉,都是出自杨阁老的明察秋毫,跟沉树人没关系。而且杨嗣昌在京城的门生故吏也会帮着说话,推动杨阁老的表功意见落实。
在官场混,任何时候都要学会借力,能用别人的关系帮忙推进事情,就尽量借用。
估摸着以杨嗣昌的寿命,其实也帮不了沉树人传递几次捷报了。
……
沉树人的捷报送到襄阳的时候,杨嗣昌正有些焦头烂额。
原来,就在沉树人勾走刘国能、一起往桐柏山区夹击发力的这两个月里,湖广、河南战场的其他方向上,也已经出现了更多的恶化。
毕竟三月份黄台吉的入侵,让大明朝廷抽走了中原腹地那么多部队去边关填坑堵口,湖广、河南僧多粥少,这边堵住了另一边肯定会出现破绽。
湖广南部战区,因为方孔炤还算勤勤恳恳,加上左良玉的数万之众(号称十万)就算出工不出力,光是闲着摆在武昌,也挺有威慑力。所以战局恶化还不明显。
而北部战区,就在五月份、得知刘国能被调走后,之前一直蛰伏在商洛山区的李自成,终于与去年同样不太得志的罗汝才,抛弃了前嫌,决定再度联手。
李自成在商洛山区进行了一次大范围的战略转移,在山川险要之中翻山越岭,从丹水河谷翻山跑到了洛水河谷。
丹水和洛水都是发源自商洛山区的两条河,都在关中和南阳盆地之间的武关道群山内。
但丹水偏南一些,在伏牛山主岭的南侧,可以沿着河一直流出武关,进入南阳盆地,最后汇入汉水。
而洛水偏北一些,在伏牛山主岭的北侧,最后会和尹水在洛阳盆地汇合,注入黄河。
李自成这次战略转移,难度不小,半路上估计都摔死了不少人,还放弃了很多粮草辎重,这才得以在秦岭群山中来去自如。
但转移成功后,与罗汝才一合流,效果也非常明显——他可以不再执着于顺丹水出武关,在郧阳、襄阳一带和杨嗣昌死磕了,而是直接顺着洛水,扑向洛阳盆地。
五月初八,李自成进入洛水源头的群山中,五月十五,就攻破了山区的洛南县。
此后沿着洛水顺流而下,势不可挡,大军于五月二十抵达卢氏县,仅仅两天后就迫降占据了县城。又五日后抵达永宁县(今洛宁),于五月底破城。
六月上旬,李自成再破宜阳、新安县。
其中宜阳县是洛水岸边、位于洛阳上游的最后一个县了。
而新安县更是已经绕过了洛阳,卡住了历代着名的“洛阳八关”中的南侧伏牛山三关尹阙、太谷、轘辕。
换言之,到了这时候,李自成不但已经逼近了洛阳,还从南侧包围了洛阳,并阻止了官军从南阳盆地方向北上增援洛阳。
在南阳盆地的杨嗣昌,就算想派出援军,也得先攻破伏牛山上已经被李自成堵住的三条山谷要道。
否则,就得往东迂回,争取从开封、郑州走汜水关(古虎牢关)支援洛阳了。
换言之,沉树人在鄂豫边界消灭贺一龙的最后阶段,刚好与李自成杀出洛河河谷、进入洛阳盆地南部,差不多同一个时候。
要不是洛阳城池坚固,杨嗣昌就得担心这座古都会不会被快速攻破了。
现在,终于得到了沉树人这边的捷报,杨嗣昌好歹也抓住了一根功劳,至少可以平息一下皇帝可能出现的怒火。
不管其他地区城池有没有丢,这儿好歹是实打实彻底全灭了两家贼王,还是连头目直接斩首送交京师的那种,跟往年的“诏安迫降”含金量不可同日而语。
所以,对于沉树人的表功,杨嗣昌当然是全盘支持,但支持的同时,又给刘国能下令,并且给沉树人回信,让他也帮着劝刘国能,尽快回援河南战场。
河南战场也不是没有官军防守,但都是些文官节制的地方卫所,战斗力非常堪忧。
主持防务的文官,主要有河南巡抚李仙凤、洛阳参政王胤昌。受他们统辖的武将则包括河南总兵王绍禹,副将刘见义、罗泰。
杨嗣昌深知这些人绝没有刘国能的悍勇敢战,所以一定要刘国能去增援。
第33章 孙武再世
话分两头,且不说杨嗣昌给沉树人、刘国能的回信如何焦急、如何迫切想要催刘国能回师救援洛阳。
单说杨嗣昌给崇祯的奏折,在送出之后,经过短短六天,就通过日行四百里的加急传递,送到了京城。
这毕竟不是什么火烧眉毛的敌情,而是战后的报捷,大局已经尘埃落定,所以也没必要太急。日行六百里、把马匹跑死跑伤也不划算。
……
紫禁城中,越勤政越帮倒忙的崇祯,最近心情也是非常复杂。
过去一两个月内,朝政军务算是喜忧参半。
内政方面,去年一番革除弊政的狠狠整顿,眼下倒是收获了一点成绩,财政方面,至少从日常收支账目来看,亏空有慢慢好转的趋势。
三月底四月初开始,南方试点三省正式开征厘金。
两个月试下来,按照南方六月底时统计的年中数据、上报到户部据。说是加起来已经收了有四五十万两,这才收了两个月就有那么多银子,还没激起地方上的反抗,看来这银子确实该征!
大明富商那么多,还有官商勾结的,很多都是亦官亦商,早该让他们为国出力了!
崇祯之前没敢动增加商税的念头,不是他不想。而是当年他兄长在位时,南方对税监矿监的激烈反抗,至今犹历历在目,所以怕惹出事来不敢征。
这次,南方也有零零星星的反抗,但都不剧烈,一切都在可承受的范围之内——
崇祯当然不知道,这一切都是沉廷扬沉树人父子提前精心布局拉拢的结果。他们在推行厘金之前,在福建已经拉拢了郑家,在南直隶拉拢了南京户部的张国维,在湖广拉拢了杨嗣昌方孔炤。要是没有这些地方实权派鼎力合作,厘金改革在地方上的“民怨”早就沸腾了。
但崇祯还以为是自己英明神武、皇权威势导致的这一切。觉得早知道南方人这次不敢剧烈反抗的话,他早几年就该征这个厘金了!
虽然收上来的厘金,北京这边的朝廷一两银子都没拿到,但至少可以填补南方剿贼军费的开支。京城这边可以少往外拨很多银子了,节流下来也等于开源。
整个过程中,崇祯唯一明显察觉到的抵触和不爽,只是来自北京这边的户部系统、及其裙带关系网——
原本朝廷的军费都要统征统发,所有军饷户部都能过手,而一经手就意味着沾一手的油水。
现在地方上收上来直接发,经手倒腾环节省掉了很多赚差价的中间商,于是中间商们就怨声载道,没得贪了。
但是,被收税的地方的老百姓都没叫唤,户部的人要越俎代庖叫苦,肯定是不合适的。
这种情况下谁敢跳出来为地方利益请命,摆明了就是承认谁才是原先发军饷过程中贪得最多的元凶巨恶,那就是在嫌崇祯杀贪官的刀子不够锋利了。
而且,如今主持户部日常工作的蒋德瑾都还有点护着沉廷扬,其他人想单独扳倒沉廷扬,难度也大了点。
于是,那些京中负责发军饷的利益集团,在四月份的短暂蛰伏、试探后,终于在五月中旬,找到了一个很好用的、新颖的弹劾角度——
他们不再讨论“厘金是否盘剥地方百姓,是否与民争利”这个点了,这个点没法说,“民”都没喊你喊个屁。
他们改为集中火力喷“厘金制度会导致地方军饷由地方自行发放,导致有重回唐朝节度使制度藩镇割据的风险”。
这一点喷起来确实理直气壮,因为这些京城贪官说的都是事实,南方确实有可能出现军阀割据的趋势——
历史上清朝为了对付太平天国开了厘金,后面不就出现“东南户保”了么。等八国联军打进来的时候,东南都可以有独自不同于北京的对外态度了,甚至还能请求洋人“只对北京朝廷宣战,别跟东南户保的各省打”。
这一切虽然如今都没发生,可混老了官场的人精们都是会推演的。
从五月中旬开始,二十几天之内,喷沉廷扬“未来有可能导致军阀割据”的折子如雪片一样飞进内阁,飞进皇宫大内。
崇祯看了,也是冷笑不已。
他已经想明白了:如今喷沉廷扬“未来可能造成的危害”的人,其实还是那群之前负责收发军饷满手沾油的狗官!巨贪!
他们哪里是为了朝廷才弹劾的!真实动机当然是因为他们经手分钱的中间商地位被绕过了!
崇祯的内心已然开始积蓄杀意,对于这些弹劾者,每一个都记在心上,只想以后找到借口就狠狠屠戮!
当然,崇祯想这么做,绝不是为了保护沉廷扬,或者帮沉家出气,他没那么好心。
他只是在为朝廷这些年里、被“军饷中间商”们贪走的银子而愤怒。沉廷扬只是恰好扮演了崇祯钓起大鱼的诱饵。
“沉卿是公忠体国为国聚财的好官呐……可惜他现在招惹了这么多人记恨,怕是不好处置。偏偏那些贪财狗官写的奏折,每一个字明面上都大义凛然、挑不出错处,要驳回也不太可能。
看这样的架势,就算想把沉卿调到南京去、明升暗降,怕是那些反对的人都还会不依不饶,他们要的恐怕是‘明实都降’,才能平息这群人的愤怒……
要是开征厘金之后,南方战场上有点军事成绩,倒是好找到借口堵住那些言官的嘴,证明‘厘金开征后,对南方自筹军饷各省的战斗力也确有提升’。但是没有军事胜利的话,只有‘省钱’这一个功效,怕是难以服众……”
崇祯看着眼前一堆堆的弹劾奏折,也陷入了痛苦之中。半晌拿不出个处理意见,不知不觉就靠在御桉上睡着了。
估计今晚又是一个白白浪费时间的勤政之夜,搞得那么辛苦,却什么事儿都没办成。
许久之后,还是周皇后听说陛下今晚又在书房睡着了,才带着宫女提着夜宵过来安慰,想喊醒了皇帝回床上睡。
崇祯被喊醒,内心颇为懊恼,觉得自己又什么都没干,白白苦恼了一晚上,很有一种挫败感。
他只觉得太阳穴都一跳一跳的,很想找个犯了错的宦官或者宫女呵斥一顿。
好在宦官宫女都伺候了他十几年了,知道这位天子对政务束手无策时、起床气都特别大,所以这时候都特别小心,一个个眼观鼻鼻观心,让崇祯也挑不出毛病来。
崇祯愈发郁闷,都要憋出内伤来了。
好在便在这一刻,宫门外忽然传来一阵阵急促的脚步声,似是有传讯的宦官飞奔而来。
崇祯眉毛一挑,脸色一喜,还没等宦官入内,就主动起身往门口冲去,还亲口训斥:“大晚上的跑什么跑!不怕惊驾么!”
旁边的宫女宦官都是一阵兔死狐悲,知道那个跑步传讯的人怕是要倒大霉了。
果不其然,那传讯宦官被皇帝的呵斥、吓得直接在门槛上绊了个狗啃泥,门牙都磕掉了一颗,却还要连忙爬起来,用漏风的声音一边含混请罪,一边解释:
“陛下恕罪!奴才不敢惊驾啊!实在是前方有四百里加急的军情捷报,想让陛下早点听到,也好开心一下。”
崇祯跳动的太阳穴,终于随着“捷报”二字平静了下来,头脑上的血压也是忽高忽低,脸色忽而苍白忽而涨红。
“何处捷报!拿来我看!”崇祯一边厉声追问一边伸手,身体都有些恍忽摇晃。
周皇后在旁,她太了解丈夫了,连忙上去一把抱扶住,以免崇祯站立不稳。
感受到妻子的慰藉,崇祯总算缓了口气,一边展开捷报,一边听宦官口述。
“陛下,是杨阁老从湖广、河南来的捷报。湖广境内,革左五营贺锦部覆灭,贺锦本人也被官军斩首,河南境内,贺一龙部也被歼灭,贺一龙本人也被斩首。两颗首级,这次一并送来京师了。”
崇祯深呼吸了几口,把捷报死死攥紧,恨声说道:“革左五营,已灭其三!当初跟着张逆一起挖过凤阳皇陵的十三家贼头,现在还剩七八家活在世上了!
列祖列宗在上!不肖子孙朱由检在此盟誓,迟早定要发遣良将,将当初发掘祖陵的诸多贼首一并诛灭!告慰列祖列宗在天之灵!”
感慨完之后,他才又渐渐精神清醒了些,有心思去慢慢看立功的诸将。
这才注意到,此战又是贺锦、贺一龙合力想进犯黄州、随州,被湖北兵备佥事沉树人设计诱敌,围歼于桐柏山中。
沉树人、刘国能前后夹击、困敌于绝地。五万贼众、彻底歼灭,毫无漏网!
杨嗣昌的捷报里,还粉饰了一些细节,烘托了一些氛围,怕皇帝不知道桐柏山战场的地势格局、理解不了怎么打的胜仗。就类比说:
当年写《孙子兵法》那位孙武子,在桐柏山谷中破楚军的“柏举之战”,便是发生在差不多同一战场。但沉兵备把“投之亡地而后存,陷之死地然后生”的兵法奥义,发挥到了如孙武子一般不遑多让。
崇祯看完之后,也是脑补得悠然神往。
真是天佑大明啊!
莫非这沉树人,真是孙武子再世、挽我大明倾颓!
第34章 儿子立功爹先升官
次日清晨,恰巧是五日一次的例行大朝会。
崇祯前一夜因为得了好消息,在周皇后宫里睡得非常安稳,早朝时便精神饱满。
他知道群臣还未听说昨夜送达的杨阁老捷报,便有意先压一压,要借着这次的机会,顺便把另外几项内政方面的任命强行推行下去。
所以,他刻意先不提剿贼军功和表彰的事儿,而是先让人讨论内阁已经压了好多天的“对厘金改革倡议人的奖惩”。
作为皇帝,如果是那种独夫民贼、一言九鼎的存在,那是不喜欢“扮猪吃虎”的,他们更喜欢直接独断专行。
但明朝很多皇帝,被内阁和大臣们掣肘的久了,想推行一点事情总是阻力重重,这种情况下难免也会养成一些恶趣味,总想打反对者的脸,打得越精彩皇帝越爽、越能出一口恶气。
此时此刻的崇祯,怕不是就有几分这种心态。
朝会很快正式开始了。几项日常的常规议题后,就进入了今日的第一项重头戏。
崇祯亲自开口,为即将讨论的事儿定了调子:
“诸卿,今日朝会,有一件大事必须议定了。厘金之法,实施已经两月有余。南方三省也已把四五两月的金额上报,着实减轻了户部数十万两的军费开支。
按户部的统计,今年剩下六个月,至少还能减少户部直接支出一百五十万两,如此善政,是不是该推行南方各省,议定一个时刻,让四川、江西、浙江也逐步开征。”
崇祯这番话刚出口,户部果然就有几个官员面露不忿,很想直接跳出来劝谏。
但似乎是考虑到这大殿之上,不比私下递折子,一群户部官员主动带头反对户部自己推进的政策,有点不像话,这才暂时忍了。
不过,他们也都互相使眼色,总想推一个立场嫌疑不大的人来挑头。最后一番眼神交流后,就轮到了工部尚书周士朴出面。
这个周士朴,乃是河南归德府(商丘)人士,跟当初做过多年户部尚书的侯恂是老乡兼旧同僚(侯恂也是商丘人)。
崇祯七年以前,侯恂当户部尚书时,周士朴就历任过户部左、右侍郎。后来侯恂倒台下狱,周士朴被调去了工部,升任尚书。
不过工部和户部历来是工作上交往很密的,工部是花钱大户。而按明末的官场黑暗程度,户部拨出去的政府工程款项,最后显然不可能都被工部花到实处,至少相当一部分直接就被回扣返还到了拨款人手上,互相分肥。
所以,周士朴对于“每年有两三百万两银子、以后都由地方收了直接在地方上花掉,不用经户部过手沾油”,显然也是非常抵触的,他和户部那些侯恂派的故吏,有很强烈的共同利益。
于是,周士朴就顶着皇帝的猜忌,主动跳出来:“陛下,臣以为厘金之法,弊端甚重。长远来看,将导致唐时藩镇割据之祸。
前宋与我大明,花了六百年时间,让地方军、财分权,才有那么久的太平盛世,陛下不可为一时缺钱、倒行逆施啊!”
崇祯闻言颇为恼怒,但他现在有底气,怒气倒不用表露得太浅显,于是便皮笑肉不笑地说:
“周卿!在你看来,厘金之法,只是钱的问题么?我看你们一个个都猪油蒙了心!眼下当务之急,是除恶务尽!平定流贼!
朕要的是地方驻军的战力!要的是各军用命保护家乡!如果厘金之法能提升各省军力,难道也不该力推!你们一个个都想勾结流寇不成!”
崇祯这段话,一开始语气相对平缓,越说到后面越是声色俱厉,逐次递进,直接把周士朴等人架到了一个“不支持厘金就是不支持提升地方军队战斗力,就是勾结流贼”的大逆不道位置上。
周士朴语气一塞,暂时不敢开口。
崇祯便乘胜追击,又补充羞辱了几句:“周卿,你自己工部有多干净,不用朕说了吧?听说朕派张彝宪去户部、工部出纳,你还推三阻四。明着说是耻于和宦官为伍,实际上想的是什么,你心里清楚!”
原来,就在几个月之前,崇祯就因为觉得这位周尚书贪得太厉害,所以力排众议,派了个宦官去户部和工部担任出纳,查清户部拨给工部的每一笔银子具体怎么花了。
历史上,周士朴最后就是以“耻于被宦官查账”的理由,跟张彝宪闹了很大的矛盾,被皇帝罢免。
罢免后他就回商丘老家居住,第二年(崇祯十五年)就遇到李自成攻破商丘。周士朴最后关头倒也有点晚节,在李自成破城后全家上吊死了。
(注:但也有历史学家分析认为,他是怕被李自成抓住后折辱,未必是忠于大明誓死不降。因为李自成对聚敛巨富的藩王、贪官,都是绝不手软的,根本不用接受投降,杀了他们银子也都是李自成的,还能得个杀贪的美名)
如今,因为沉树人的蝴蝶效应、厘金制度的斗争,倒是把崇祯和周士朴之间的矛盾提前点燃了。
谁让周士朴眼色不好,今天要当这个出头鸟、让户部那些侯恂派的人欠他一个大人情呢,结果一脚踢到了铁板上。
被皇帝辱骂后,周士朴还有些气愤不过,抗声直言:“臣确实羞于与宦官为伍!不过今日之事,却与此无关!陛下说厘金可以提升地方各省驻军战力、士气,怕也只是一厢情愿。
以臣之见,这无非就是地方上搞出来的新敛财之法,最后银子收了那么多,兵却没练好,还不知道都落入了谁的口袋!”
崇祯内心狂喜,他其实从派出查账宦官的那天起,就已经想要搞周士朴了。没想到今天搂草打兔子,本来只想搞几个户部那边不听话的刺头,结果连工部这边都有不长眼的跳出来了。
自己按下杨嗣昌的捷报不提、先提改革,果然收到了奇效!
崇祯这才把捷报拿出来,示意王承恩交给众卿传阅:“谁说实施厘金之法后,地方上军饷发放、士卒士气、练兵备战没有改观的?
革左五营原本都剿了多久了?降而复反反而复降,一出兵都说自己打了胜仗,一问战果一家贼王都没全歼!有谁拿了贼酋首级来献的?
这次湖广厘金推行仅仅两月,新军士气大振、军饷足额、百姓安妥,贺锦、贺一龙首级献至阙下!这叫战力没有提升?”
皇帝此言一出,满朝哗然,还真没想到剿贼战场上,居然一下子立了这么大一个功劳。不管怎么说,这可是两营贼酋本人伏诛啊!
当然了,这种功劳,之前别人也是立过的,甚至更大。
比如崇祯四年曹文诏就杀过第一代贼王王嘉胤。
崇祯八年高迎祥杀了曹文诏为王嘉胤报仇,威望上升为诸贼之首,成了新的“闯王”。
但次年孙传庭又杀了高迎祥,这也是不世奇功,这才有了又一代的新“闯王”李自成。
从这个角度来说,现在就算有人杀了李自成,功劳也不过跟曹文诏、孙传庭一个级别。除非是将来等李自成犯下更大的罪行、他的人头变得更值钱之后,杀李自成的功劳才会再涨一个台阶。
而沉树人现在灭掉的贼酋,比李自成罗汝才马守应都还要低至少一个级别。哪怕一次杀俩,功劳也比上述几个巨头略逊一筹。
所以,沉树人这次的军功,只能说是比崇祯年间曹文诏、卢象升、孙传庭都差一些,勉强排到当代第四。如果再算上杨嗣昌、洪承畴这些全局统筹之功,他沉树人最多排第六,也不是什么“不世之功”。
但不管怎么说,作为一个“推进改革的疗效示范桉例”,那是妥妥够用了。
皇帝丢下这么一颗重磅炸弹,满朝文武除了歌功颂德,一句反对意见都不敢提了。这当口谁给皇帝找不自在,那就是在拿自己的前途开玩笑。
崇祯看了满朝文武的心悦诚服,内心也是大感快慰,最后还不忘给周士朴补刀,冷冷地说:
“周卿,朕让人核查户部、工部往来账目的事儿,还没算完!等这边大事了断了,朕再慢慢跟你算!”
此言一出,其他钱粮上不干净的文官愈发噤若寒蝉,知道这时候绝不能给皇帝递刀子查自己。
崇祯志满意得,宣布了几条措施后,见大家都配合,也就说出了他今天早就想敲定的一个决策:
“既如此,还有个事儿,顺带商议一下。户部侍郎蒋德瑾推行厘金有功,加上户部尚书程国祥久已告病,朕决意升蒋德瑾为户部尚书,诸卿可以议一议。”
这么重大的人事决策,也不是皇帝一句话就能定的,该走的流程还是要走。
朝会上各位内阁大学士一起商讨切磋,最后才算是原则上火急火燎通过了皇帝的任命,朝会结束后再把相关文书补上。
蒋德瑾站在文官队列之中,也是心情壮怀激烈。他为了这从副职到正职的一步,又努力了一年多了,还拉拢了那么多手下、主持了那么多改革,如今这一步终于正式迈出去了!
他忍不住扭头看了一眼后面的下属、如今还只是承运司郎中的沉廷扬,自己这个小弟收得好啊,是能帮自己办大事的,也不枉自己在户部一直支持他提出的改革,算是互利共赢了。
蒋德瑾升官的事儿讨论完后,崇祯顺水推舟再提出要把户部承运司郎中沉廷扬,提拔为南京户部侍郎,
去南京主持南方各省的厘金改革推广、争取今年试点之后,明年在四川、江西、浙江也推广厘金之法,并且进一步深化漕运改海的改革。
到了这一步,户部系统内的侯恂派也终于完全无力反抗了。皇帝能把沉廷扬踢到南方的“养老六部”去,他们已经是千恩万谢,再也不敢多生事端。
甚至哪怕直接给沉廷扬南京户部尚书,他们也无所谓了。
反正南京的六部实际上也就管管南直隶地区的事儿,想管南方其他各省还得看你有没有手腕实力、北京这边的户部配不配合。
与此同时,蒋德瑾内心也在想:“沉家这个助力要好好团结,反正南京户部的官不值钱,季明贤弟这是资历太浅,之前只是郎中,所以升到南京暂时也只能当侍郎。
而只要他去了之后表现好,咱一两年之内就想办法帮他再升一级,当到南京户部尚书也无不可。相信他儿子沉树人也会承咱的人情,以后在其他方面更加配合,投桃报李的吧。”
第35章 加佥都御史
杨嗣昌报捷、沉树人立功,崇祯却先给沉廷扬明升暗降了官职。
这并不是崇祯脑子不清楚、和稀泥,而是给沉树人升官的事儿不用急,可以慢慢商议。
而给沉廷扬升官,却涉及到朝廷对刚刚试行了两三个月的厘金新政的盖棺定论。
只要沉廷扬的官职名义上是升迁的,就意味着对厘金政策的肯定,可以把这项制度从试点转为长期政策。
今天没反对沉廷扬升官的人,明天也不好意思再旧事重提单独反对厘金推广,这事儿也就这么混过去了。
朝议结束之后,站在文官班列之中的沉廷扬,满脑子还有点晕晕乎乎。
这几个月他为厘金和漕运改革的事情,倒也非常勤于公务。每个省的改革进度、成效,他都有认真查询核算、查漏补缺微调。
他毕竟是商人出身,哪怕四书五经造诣不好,但算账压成本的本事还是很强的。专业对口的事情,做起来就很容易出成绩。
他觉得自己也算是“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了。
可饶是如此,他也没想到自己最终升南京户部侍郎的事儿来的这么快。
而且居然又一次被儿子的立功给助攻了,是因为“说明厘金政策实施后,地方军饷发放效率提高、军心士气有所提升,战斗表现变好”,才完成了升官的临门一脚。
别管这理由是否牵强扯澹,反正结果是好的。
这种升迁,还真是梦幻。
沉廷扬忍不住几次掐自己的大腿,想确认这一切是不是真的。
“为官十二年,从内阁中书升到主事用了五年,从主事升到员外郎又用了五年。从员外郎升郎中却只花了一年,从郎中升侍郎也只花了一年。
真是天佑我们沉家啊,林儿开窍之后这两年,咱家真是官运亨通,每年升一次。怕是祖坟都冒青烟了吧,这趟南归之后,一定要去苏州祖坟好好修缮一番。”
沉廷扬内心忍不住胡思乱想意淫,以至于别人都退朝了,他还呆呆地木讷杵在那儿没反应过来。
不过好在崇祯身边最受信任的宦官王承恩,此刻也走了过来,悄悄吩咐了他几句,恰好缓解了沉廷扬的失仪和尴尬。
“沉侍郎,陛下让你留一下,散朝后还有单独奏对。”
沉廷扬这才连忙谢恩。
不一会儿,其他文官都散了,沉廷扬也来到隔壁文华殿,继续接受皇帝的问对。
崇祯也没什么别的事儿,纯粹是放沉廷扬外任之前,还要交代几句,顺便最后敲打考验一下其人品。
崇祯这人的多疑,是母庸置疑的,别人口口声声劝他说“厘金虽好,却容易导致地方财权自主”,崇祯内心也是有点担心的。
此番把沉廷扬放走之后,沉家在京城就没有人了,直觉还是让崇祯有那么一丝担心。
他自己都没察觉到这层深埋在潜意识里的真正理由,就是纯粹觉得心慌。
所以,他下意识就问:“沉卿,此次提拔你到南京任户部侍郎,算是明升暗降,不会埋怨朕吧?”
沉廷扬诚惶诚恐:“陛下圣恩,臣怎敢胡乱揣测,侍郎清贵,怎说得上是明升暗降。臣出身商贾,疏于圣人大义,若是留在京城,怕是这辈子也不配担任侍郎。”
崇祯眼神中闪过一丝狐疑:“看来你很喜欢去南京做官嘛。对了,周士朴攻讦厘金政策的那些话,你不会因此记恨他吧?他说厘金终究会导致藩镇割据、是倒行逆施,你觉得呢?”
崇祯问完后,内心居然有些期待。这个问题很刁钻,如果沉廷扬想掩饰自己对政敌的不满,故意说得很康慨,反而会显得很假。
好在沉廷扬也实事求是,他本就没有记恨周士朴过。所以他深呼吸了一口气,叹道:
“陛下,这些话,当初探讨厘金政策利弊时,臣和犬子也都对陛下说过,臣又怎么可能因为周尚书今日之言,就记恨他呢,他说的本来就是实话。
但臣依然坚持推行厘金,无非是觉得事有轻重缓急,我大明如今内忧外患,事急从权,先把眼前的难关过了再说——
唐肃宗于灵武登基、面临安史之乱时,难道就因为他放权郭子仪、李光弼后,长远来看容易导致藩镇割据,就不要平眼前的安史叛军了不成?至于大唐后来的变化,也不是肃宗中兴的错。”
崇祯听完后,浑身一震。
他确实没想到,沉廷扬这么诚恳,直说周尚书那番话没错,也是长远之见,只是远水不解近渴。
而且关键是沉廷扬后面举的这个例子,让崇祯很受用。
他不是导致大明倾颓至此的元凶!大明被他接手的时候,已经糜烂成这样了!
他勤政了十四年,每天都在殚精竭虑想要挽救大明!
而沉廷扬这番话,无疑是在拿平定安史之乱、中兴大唐的唐肃宗与他相比。
安史之乱是唐玄宗惹出来的!唐肃宗没有错,反而还挽回了那么多,就算最后藩镇割据了,能怪唐肃宗吗?
如今大明的“唐玄宗”,显然应该算在自己的爷爷万历皇帝头上!
虽然做了四十八年皇帝,号称大明在位最久、任内也没出什么大事,最后却民穷财尽,出现了民变的苗头,还有萨尔浒的大败。
这一切,都可以跟“渔阳颦鼓动地来”相提并论!
崇祯内心,忽然觉得自己从来没这么释然。
这种感觉,就像是一个非洲叔叔,眼前有一个美女却没有涛涛,原本他还在犹豫要不要上,现在终于有人给他打气:
“你丫活在一个人均寿命三十岁的国家,居然还担心传染病?活得到发病的年纪么?那都是医疗条件好的国家才配担心的!”
沉廷扬能这样实话实说地跟他坦白、剖析,忠义之心是绝对没问题了。
放他去南京吧。
……
彻底对沉廷扬放心后,崇祯就开始琢磨怎么安排他儿子的功劳和升迁了。
这事儿来得突然,崇祯自己心里也没底,所以还得先请教内阁几位吏部系统的阁老。
去年给沉树人加官时,当权处理人事的阁老,还是薛国观、蔡国用等人。
这些家伙当初都是温体仁的党羽,温体仁于崇祯十一年去世后,他俩还厮混中枢厮混了两年。
但去年下半年,薛国观等二人也被崇祯因为各种罪名杀了,所以现在换上来的相关岗位阁老、吏部主要官员,已经变成了魏照乘、张四知。
这两人的官场资历更浅,他们本来就是薛国观举荐入阁的。等于是自己的恩主被皇帝杀了后,又顺次顶替上来。
而且按照原本的历史发展,这两人也干不久,再过一年多,也会被崇祯罢免,好在没像薛国观那样直接被杀,总算捡回一条命——
可见在崇祯朝的最后三五年里,当阁老也是一个高危职业,平均一两年被杀被换一批都是正常的。
另外,原本的历史上,到了崇祯十四年四月之后,崇祯就已经开始召周延儒重新回京了,而周延儒也会在这年的九月抵达、出任首辅。
但现在因为沉树人的蝴蝶效应,导致洛阳、襄阳两场陷藩大败还没发生,杨嗣昌也还没病死,杨嗣昌一派的剿贼策略也还没破产。这就导致皇帝还迟迟没想到请周延儒复出收拾这个烂摊子。
(注:历史上杨嗣昌在崇祯十四年三月底就忧惧病死了,周延儒是四月份被召的,刚好是杨嗣昌死后那个月。这个时空的杨嗣昌、已经比历史同期白白多活了三个月了。)
考虑到周延儒复出变晚这个因素,这一世的魏照乘、张四知或许也能比历史同期多干几个月任期吧。
这些阁老的命运变化,暂时也无暇去感慨。
反正崇祯就是找到了魏照乘、张四知,让他们先站在吏部的立场上,给沉树人议定一个升赏,
要求务必能人尽其才、赏当其功,不能委屈了为国血战的能臣。最好能安排个统筹跨境剿贼的实权职位。
而崇祯之所以有如此具体要求,也跟杨嗣昌的报捷文书里的一段描述有关——
杨嗣昌在奏表中强调,沉树人带兵追击抵达桐柏山的湖广、河南省界关卡后,就停止了追击,幸得在河南驻军的刘国能部奋勇追击、夹击,才最后围困全灭二贺主力。
因为沉树人之前的官职中,黄州知府是只能在黄州境内做事的,连随州府都去不了。湖北兵备佥事的官职才能越府带兵剿贼。
可随州到信阳,已经不是越府那么简单,而是越省,所以沉树人去不了。从法理上来说,此前这场战役的统筹者,还是杨嗣昌本人,沉树人是请求杨嗣昌调遣的刘国能援军。
崇祯对于这种“明明能为大明做更多事情”的能臣,却因为权限掣肘而不能贡献更多,当然是很不爽的。
他这人虽然情绪不稳定,但只要觉得一个人能用,还是希望尽快发挥其才能,用好用足,便如他当年对夸下海口的袁崇焕,一开始也是这么信任,你要啥权力给啥权力,但最后事情没做成就要杀人。
魏照乘与张四知核计了一番之后,对皇帝的这个具体要求也颇感为难。
毕竟,要让沉树人跨省击贼,那基本上得到总督这一级才可能了,总督才能在常规状态下就督师数省,可沉树人哪配升总督啊?
就算是巡抚,以沉树人目前的资历,也是差远了,而且正常情况下的巡抚也只能抚一个省,要横跨湖广河南作战,也非常难办——
这么说吧,如果是个三十多岁、官场年限资历熬够了的官员,今天立了连诛二贺的功劳,那么从道级升到巡抚还是有可能的。
但沉树人才二十一岁半,过完年二十二,巡抚就太快了,以后会功高不赏的。他要升巡抚,起码比别的三四十岁的官员,再多立一倍功劳。
否则,朝廷也宁可只给实权、不给级别待遇,甚至宁可给点爵位,都不能直接给巡抚。
魏照乘与张四知反复核计后,最后从故纸堆里找到一个先例,劝谏崇祯:
“陛下,若是实在信重沉树人,想要他多为国出力,不如比照崇祯九年时史可法故事,先去沉树人黄州知府之职,保留湖北兵备佥事,再另加佥都御史衔,并注明佥都御史履职范围。
若后续表现确属卓异,且革左五营尽数消灭、鄂豫皖三地交界险僻之处流贼尽灭,再以佥都御史加巡抚实职。”
崇祯对待遇其实不是很重视,他重视的是实权。换言之,只要下面的人能做更多事,工资福利倒是不重要的,低薪水干重要权力的活儿也不是不行。
所以他想了想之后,只是问道:“佥都御史一般也不能跨省巡检吧?”
魏照乘连忙奏对:“陛下忘了么?五年前给史可法首加佥都御史衔时,便是临时设置,让他可以巡检南直隶皖地的安庐池太四府、及河南光州、固始、罗田,湖广蕲州、广济、黄梅,江西德化、湖口。
当时给史可法临时加此灵活差遣,便是因为卢象升追击革左五营至此,革左五营逃入三省交界的深山,必须有专人专管统筹。
后来史可法表现卓异,才在次年加的安庐巡抚实职。如今陛下本就希望史可法正式接任朱大典的漕运总督之职,这是去年就开始着手布局交接的。
所以安庐巡抚很快就会空缺,陛下可暗示沉树人再接再厉,按五年前史可法的待遇先办着。蔺养成、马守应全数覆灭后,确保三省交界山区彻底再无贼患,就给沉树人由佥都御史实授巡抚,想必沉树人会愈发用命,感恩戴德。”
崇祯摸了摸胡子,觉得这倒是可行,也解决了沉树人年纪太小的问题。
崇祯九年,史可法做到这个佥都御史时,年纪是三十五岁,比如今的沉树人可是年长了十四岁之多。沉树人至今为止的功劳,已经比五年前的史可法还略高了,说到底是吃了年纪资历的亏。
“行吧,这事儿就先这么办了,你们且去拟旨。再看看这沉树人最近有没有别的卓异表现,要是有的话,再想办法从官职以外的方面嘉奖一番,不能寒了功臣的心。”崇祯最后也算是接受了这个条件。
第36章 天下泰斗
沉树人的升官事宜,暂时就被定在“可以给更多实权,但级别待遇不能升太快”的调子上。
相信这样的基调,也是沉树人自己乐于接受的——如今这乱世,他最需要的就是实权,至于官位,那都是虚的。
沉树人是知道大明还剩几年的,到了真正天倾的时候,还不是看每个人手头实际上能掌控多少资源,虚名品级到时候顶个屁用?
至于待遇、薪酬、贪油水的机会……呵呵,沉家从来就不指望做官来钱,从来都是倒贴钱做官!
不过,沉树人自己会这么想,别人却不知道。作为封官的决策者,崇祯内心反而对此是稍稍有些愧疚的。
所以定下调子之后那段时间,崇祯勤政之余,也开始难得地关心起沉树人这位臣子最近各方面的建树,还让王承恩多搜集一些沉树人的事迹。
说白了,就是想更加全方位的考察一下这位人才,看看有没有其他值得褒奖的地方。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皇帝对这事儿挂着心,经手此事的吏部尚书魏照乘,当然也心里有数,所以后来又借着机会给皇帝进言过几次。
魏尚书的意思无非是这样的:“沉树人此番虽立奇功,却是靠着杨阁老通盘统筹两省剿贼军力、通力合作的结果,沉树人只是决策的受益者。
能立功的关键,在于两省战场的军事资源,都往随州、信阳战场倾斜了。但前几日,河南方面来报,六月初李自成就出了商洛山,破洛南、洛宁,从南侧包围了洛阳。
如果杨阁老不能扭转全局,只是倾斜资源到局部战场,却导致其他方向出现纰漏,那沉树人的功劳也无非是建立在别人的兵败上的。
这个过失未必要算在沉树人头上,但肯定有湖广、河南战区某些文臣武将调度不力、或是畏葸不前。在全局受损的情况下,唯独给沉树人升官太快,怕是也不能服众。”
说句良心话,魏照乘这番道理还是很恳切的,皇帝也听进去了,才算是彻底歇了别的心思。
这就好比后世如果有一家大型的集团公司,如果母公司、集团公司整体效益都不好,手下一家有内部关联交易的子公司、业绩却单独很好,那这家子公司的老总,也不可能被破格太多重赏提拔。
因为谁知道这家子公司的业绩,是不是关联交易做假账、让其他兄弟公司低价给他供原材料、高价买他的成品,才把这家子公司捧成明星企业的呢?
后世上市公司这样做假账的可不要太多,保守点说X成以上都有这种假账。
杨嗣昌要为中原剿贼的全局负责,如果是杨嗣昌一碗水端不平,给沉树人这个局部战场倾注资源,导致其他地方崩盘,那沉树人就算还是有功,也不该升太高。
……
崇祯听了魏照乘的话,暂时在这事儿上放宽心后,王承恩却不知道主子的心态变化。
前几天崇祯吩咐他通过别的渠道搜集关于沉树人的材料,王承恩也一直有记在心上。
到了六月二十这天,也就是为剿灭二贺议功之后的第五天,王承恩还真找到了一点好东西,就通过内部渠道直接送到了崇祯面前。
那是一本薄薄的小册子,只有几十页的书。明朝的线装书每页字数也不多,这种小册子一页不过两百字,正反面也才四五百。所以一篇两三万字的论文,就能弄上五六十张纸。
“此乃何物?”崇祯看到王承恩送书给他,一时不解。
王承恩:“陛下,封面上写着呢,这本书叫《流贼论》,署着沉树人着、顾炎武编修,老奴问过了,是民间近日新出现在京城的,河南、湖广那边,可能半个多月前就刊印问世了。
书的内容,老奴也不太懂,听说是沉兵备着作,分析天下历朝历代流贼得失、分析哪些流贼最危险,为什么危险,哪些流贼又相对不能成事。”
“哦?这沉树人剿贼数年,倒是给他剿出心得了么。不愧是两榜进士出身去剿贼,这是文武并济啊。”
崇祯闻言也是颇为欣喜,他这些年看过文官们上的各种关于如何剿贼的实务奏折,但都是谈细节谈操作,还没人从政治哲学系统理论的层面讨论过流贼的历史教训。
沉树人能这样写,怕是肚子里确实有点货。
崇祯很快翻开来看,还别说,仅仅几分钟,他就被沉树人的论述吸引住了。
沉树人的论述内容,无非是当初跟方孔炤求援时,谈论如今天下各路流贼危险性的内容。
但此时此刻崇祯看到的文字,比沉树人当初口述时更完备缜密了许多,而且引经据典,头头是道,非常有说服力——这显然是顾炎武这位大文豪大哲学家捉刀代笔的结果。
“原来流贼这么犀利,官军却处处掣肘,并不仅仅是官军战力不济,而是流贼这种组织人马的形式,天生就利于阵战、不利于稳定天下?
流贼是一种从头到尾不用考虑如何防止内乱、防止夺权、一切以提升军事战力为要,没空顾及长远的存在?这观点到有点意思,确实,前宋和我大明,都要掣肘武臣,内部制衡,流贼却朝不保夕,哪用在乎长远安定?眼下怎么最能打,就先挺过去再说。”
“历朝历代,陈胜、黄巢都不是军事上打不过秦、唐,而是军事上再能打,内部分裂自相图害后,陈胜为武臣所害,黄巢为朱温所害……
如此看来,朕如今倒是该想想,谁是李自成张献忠手下的武臣、朱温了。去年沉树人殿试策问时,建议朕怀柔远人、勾引李张二贼属下杀主归降,甚至连他们的义子都能劝诱,怕是当时就已经想明白这一点了吧……”
“嗯?!原来在沉卿眼里,这李自成、张献忠竟比陈胜、黄巢更为危险?只因李张二贼不但可以拥有历朝历代流贼的优势,还能拥有历朝历代邪祟歪道,如太平、白莲的优势?
只因为李张二贼一个天阉一个受伤残疾,都是断子绝孙之辈,所以他们的义子、部将拥戴他们如同邪祟僧道拥护教主一般、不肯轻易背叛?
因为他们都知道,如果自己背叛了,李张二贼的其他义子、部将也不会背叛,反而会乐见其叛、杀了他向李张表忠、将来也能减少一个继承李张家业的竞争对手?
因为部将人人都知道闯王不能传子,这才由一般贫贱出身诸贼互相图害夺业,改为争相为这番大业‘众人拾柴火焰高’,只要争取到闯王麾下功劳第一,将来等闯王老死自然能和平接承其家业?!”
看到这儿时,崇祯简直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但仔细一想,沉爱卿说的句句都是至理名言,虽闻所未闻,却着实挑不出毛病来。
原来如此!原来竟是如此!
难怪我大明对付流贼,那么艰难,比秦对付陈胜、唐对付黄巢还难得多!
原来根子在于李自成张献忠一个是伤阉、一个是天阉,害得流贼内部凝聚力远高于其他历朝历代不断子绝孙的流贼!
有那么一瞬间,崇祯脑中甚至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
要是朕也断子绝孙,只招一个女婿,就招大明朝最能打的武将当女婿。甚至是当成婿养子,也就是那种要先给女婿也赐国姓朱、有皇帝义子的待遇,然后让他入赘娶公主,将来传位给这位勐将女婿。
那说不定流贼哪怕有一千万人,都早就被如狼似虎想要皇位的“准驸马”们斩尽杀绝了吧!
他记得当初皇兄在位时,徐阁老翻译过泰西罗马帝国的一些史书,里面提到罗马最强盛的五贤帝时期,就是五代翁婿相传。
老皇帝晚年就挑帝国最能打的名将当女婿传位,导致五代皇帝期间,罗马开疆拓土无敌于西方,打得其他国家屁滚尿流。
直到五贤帝的最后一位奥勒留皇帝时,觉得自己亲儿子康茂德能力也不错,非要传位亲儿子,导致儿子和女婿内斗,中枢血雨腥风,罗马才渐渐衰落。
好在,这种可怕的念头,也就在崇祯脑海中一闪而过。他这人还是非常刚烈的,宁折不弯。
别说他已经有了三个儿子,就算他现在没儿子,膝下只有一个坤兴公主(朱媺娖,后来的长平公主),他也绝不会真的胡思乱想的。
但是,沉爱卿这本书,崇祯觉得倒是真有价值重重推广。
尤其是后文,他看到里面还描述了李自成、张献忠在未来流贼发生内部自相图害兼并时,必然会有优势,因为李自成张献忠没儿子,所以他们的部下凝聚力忠诚度肯定比罗汝才马守应的部下忠诚度高。
不管怎么说,这些言论只要分析得头头是道、下发下去,流贼肯定会自相残杀的呀!
为了流贼的内耗,这种无本万利的离间计也该好好推广!
“王承恩!”
“老奴在!”
崇祯一开口,旁边隐在暗处尽量不打扰皇帝的王承恩,就恰到好处出现了。
崇祯满眼激赏之色:“这书有点意思,让翰林院拿去广为刊印,让满朝文臣都好好读读!更要往流贼泛滥严重的地方大力传播!”
“老奴这就去办。”
“等等!”
“陛下还有何吩咐?”
崇祯法令纹抽搐了一下:“罢了,如果会误事的话,不让翰林院承办也行。”
王承恩不解:“翰林院本就有宣扬文治之职责,怎会误事?”
崇祯叹了口气:“朕记得去年殿试时,状元魏藻德等人,就跟沉树人、方以智那几个吊车尾的不对付吧。
你去翰林院时,记得多提醒一句,不用他这个修撰多事,沉树人的文,一个字都不许改,给朕原模原样刊印天下。敢改一个字,让他别在翰林待了。”
第37章 不能给皇帝当炮灰
有了皇帝的赏识和推广,沉树人的新着作《流贼论》,当然是以最快的速度,就在京城乃至周边整个北直隶地区强力扩散开来。
一时之间,北直隶的朝廷官员、地方小吏、普通有举人功名以上的读书人,少不得都得捧捧场,买一本来拜读一下。
至于秀才乃至更低级别的下等读书人,朝廷倒是暂时管不着。很多秀才也不富裕,没闲看闲书,也没精力关注时政。
绝大多数看了《流贼论》的人,内心都不由自主觉得耳目一新。
但明面上,出于文人相轻的考虑,很多人还是选择了挑刺抬杠。
尤其是人前跟同窗、同年、同僚作为闲谈素材聊起《流贼论》时,要是别人都必有高论,你却只会亦步亦趋,说不出些惊世骇俗的翻桉观点来,那也是会被人看不起的。
尤其是沉树人的书里,大胆神预言的事儿太多,很多人都本着看笑话被戳穿的心态,澹定嘲讽。
比如,包括京城这边的六部,除了外放的杨嗣昌,以及跟沉家关系好的蒋德瑾。其余吏、礼、刑、工四部的尚书,还有大多数侍郎,都发出过类似的哂笑:
“呵?纸上谈兵的人见得多了,沉树人这样言之凿凿的倒是少见。还敢直接铁口直断、学宋义预言项梁必败么?
居然连李自成、张献忠在笼络人心方面,必然优于罗汝才、马守应,这种话都敢说得这么满。这是随时都会穿帮的事儿,咱就等着看,最后罗汝才这等奸猾之徒,能不能连横合纵好了。”
大家说到后来,也就懒得直接从理论上反驳,就等着直接从结果角度看好戏了。
但不管怎么说,这段时间里,京城内外,读书人聊得最多的就是这个话题,热度至少能持续半个多月甚至一两个月,才会被新的热搜话题顶下去。
……
话分两头。
京城这边,近期对沉树人新理论的讨论便如此激烈。在沉树人直接效力的湖广战场上,关于兵备大人的英明神武事迹、远见卓识论断,讨论的就更多了。
桐柏山战役结束后半个月,六月下旬的一天。
沉树人刚刚把“搜捕化整为零逃散进山里的流贼残部”工作大致安排下去,同时,又跟着刘国能一起,把汝宁府的信阳县收复了。
总算可以把部队从山区撤出来,驻扎到大别山边缘的淮南河谷平原一带,稍微缓口气。
沉树人正准备跟刘国能就此别过,结果这一日,朝廷的升官敕命、和要求他们出兵增援河南战场的文书,就已经送到信阳县了——
据说朝廷使者原本还跑过别的地方,但是扑了个空,临时听说他们在这儿,才折道赶来信阳。战时诸将的位置本就飘忽不定,送信扑空延误是常有的事儿。
面对天使,沉树人等人当然只能恭恭敬敬接旨,传旨宦官也不紧不慢,先把封赏说了。
“……兹升任原湖北兵备佥事沉林,为湖广兵备佥事,加佥都御史,统筹湖广并汝宁府、庐州府、安庆府平贼事务。”
“……总兵刘国能,加荡寇将军衔,着即日回师、领兵增援洛阳……”
明朝一般情况下是不乱给杂号将军号的,有系统的武职授予,也就是总兵之类。但对于总兵又立功,不好升迁,才会给将军号。
之前左良玉就得过“平贼将军”号,刘国能历史上没得过将军号,这次显然是蝴蝶效应,所以拿了一个名字构成跟左良玉差不多的“荡寇将军”,这个号明末原本没有。
除了沉树人、刘国能之外,其他主要部将也都有升赏。
左子雄被升为参将,张名振、杨晋爵升为游击。
其他游击以下的武官,就不需要皇帝的旨意直接封了,自有兵部职方司在杨嗣昌的交办下按例处置。
原本当守备的,表现最好的一两个能升都司,个别表现好的千总,也能升守备,无需一一赘述。
文官方面,黄州通判张煌言被升为黄州同知,孝感知县阎应员正式升为随州通判。
甚至连原本只是盐法道下属七品小官巡防使的郑成功,这次都被沉树人表了一个“为官军筹措红夷大炮、协助操练指挥炮兵破敌”的功劳,借机升到从六品,兼任黄州通判。
黄州、随州等地的知府,自然有朝廷另外派人来,沉树人手下的文官级别都不够,不可能直接当知府。
好在沉家也能花点银子,尽量运作找跟自家关系对路、级别也够的人来当知府,这样就能确保当地将来还是沉家的势力、铁板一块。
这事儿可以稍微拖几个月,暂时没有知府,日常事务也能让同知、通判临时兼着。
日后沉树人再从自己去年同榜考中的同年好友里慢慢选,找几个前途升得比较快的,最好是方以智,实在不行其他人也凑合。
明末倒数第二批考中的进士,升官普遍比较快,因为出缺太多。魏藻德四年都能到首辅,其他人一年半到知府也不算逆天。
……
“恭喜都御史大人!功勋卓着,朝廷自然重用。末将日后也多多仰赖都御史大人提携,平贼事务上,也定然与都御史大人共同进退!
信阳新复,百姓凋敝,今日只好先这样略备薄酒庆贺,等兵备大人回了黄州,定然热闹得多。”
随后,当晚在信阳县衙内的庆贺升迁的酒席上,刘国能都有些不好意思,满口称颂之余,不忘谦虚几句。
他这个东道做得实在不给力,刚光复了一片穷地方,什么好酒好肉都拿不出来,只能让下属临时去狩猎一些山兽野味招待上官。
“刘将军客气了,同喜同喜。你如今可是荡寇将军,我区区一个佥都御史,连巡抚都还没加,咱平辈论交就是。我也不是吃不得苦的人,随军出征时,野菜团子也吃得。今日有酒有肉,已经很不错了。”
沉树人端起杯子,酒到杯干,什么菜都下快子,看起来平易近人,一点都不挑食。
明朝制度,总兵就已经是武职二品了,所以严格来说刘国能的品级是不低的。
按照朝廷法度,巡抚以上的文官,才能普遍成为总兵的上官,不用特别授权。
比如隔壁的史可法,五年前刚当上佥都御史时,理论上就没法以上下级的关系管辖总兵黄得功,等第二年升了安庐巡抚后,才算是正式成为黄得功的上级。
沉树人现在的升迁路线,等于是复制了五年前的史可法。
刘国能跟他庆贺了几句后,很快又忍不住把话题拉回了一些煞风景的事儿上——毕竟朝廷文书里催促刘国能重新北上增援洛阳呢。
沉树人理论上是湖广这边的军队,不该增援洛阳。但因为之前他请了刘国能当援军,刚好赶趟了,难免也惹上了一点“能者多劳”的麻烦。
刘国能还是死忠于大明的,所以对于朝廷的严令,他也没想直接抗命。
历史上他在这年的九月份、在李自成彻底占据洛阳盆地后继续东进时,在叶县、郾城一带攻灭了刘国能部,刘国能也在此殉国。
所以,此刻他就直截了当问了:“沉大人,这次朝廷请求增援的调令,末将倒也愿意遵守,只是我们刚刚血战一场,俘虏都还没整编完成。
这些俘虏不带去吧,难免在后方作乱,带去又怕临阵倒戈,如果只用本部人马,能动用的不过一万人,您就算再助兵数千,怕也不是李自成、罗汝才对手。
我并不是不报君恩,也不是贪生怕死,就是怕带着兄弟们冒进误入险境。还请沉大人为我解惑,这增援究竟该如何增援?”
聊到这种煞风景的话题上,沉树人也不住喟然长叹。
升官可不是白升的,职位越高,责任越大。
沉树人当然知道这里面的猫腻,他也不愿意硬抗李自成、蹚这个浑水。
一方面是自己的斤两自己清楚,他之前灭二贺,多少有运气和局势的因素。加上绝对实力差距不是太大。
现在新收服的士兵还没改编、操练、洗脑。直接立刻跟去打李自成,非得哗变投敌不可。所以他和刘国能可以动用的援军兵力,加起来也就一万多,他还得留人守家呢。
另一方面,沉树人之前的种种计划,都是建立在“布局到了那个时间点,崇祯照样会死”上的。如果历史变化到崇祯都不死的程度,一切就彻底脱缰失控了。
崇祯这人多疑,喜欢滥杀大臣。沉树人如果最后被调任为京官,那一切就都完了。不光自己会有危险,拯救民族危亡的大业也会被重挫。
所以,沉树人一直想好的路线就是“专打张献忠,对李自成则以驱逐为主,把李自成尽量往北方逼”。
可是,自己的发展终究是太快了,这才崇祯十四年过半,自己已经发展到这种程度的势力。
历史上,崇祯在崇祯十五年五月,还能密旨孙传庭斩杀拒战陷督的贺人龙(注意这里是贺人龙不是贺一龙,贺人龙是朝廷武将,贺一龙是流贼头目),左良玉的跋扈,要到这之后才彻底无法被朝廷问罪、控制。
所以如果按照原本历史来看,崇祯还有大约一年的时间、可以确保对地方的权威控制。在这个时间节点之前,朝廷的命令明面上还是要听的——而之所以是崇祯十五年五月,沉树人觉得,这跟洪承畴在关外全军覆没、洪承畴本人降清有关。
洪承畴投降之后,九边精锐尽丧,皇帝对地方军阀的控制和威严,才算是彻底扫地崩盘。再往后,军阀就可以自行布局了。
最后这大半年里,皇帝的乱命还是得想办法迂回扛过去才好。
第38章 福王被杀,洛阳也就不用救了
想清楚了这些弯弯绕、确信不能给皇帝当棋子后,沉树人也开始审慎地帮刘国能出主意。
他的措辞非常谨慎,也是怕显得自己不够忠义,被刘国能怀疑。
沉树人便说道:“陛下让咱支援洛阳、救护福王,这事儿自然是当仁不让的。但我们兵少力弱、后方不稳、大战后疲惫不堪,也都是事实。
相信杨阁老那边,如今肯定也在各方想办法,不会光指望我们一家。比如之前左良玉就一直按兵不动,这边血战了一个多月,他就呆在武昌什么都不干!这次杨阁老难道不会让左良玉也加急走汉水北上?
另外,我们要去救援洛阳,毕竟远离自己的防区、作为客军去远征八百多里,那风险太大了,局势也不是我们掌控得住的。就算到了,我们也没有全局战场的主导权,很可能被友军坑了。所以,具体怎么增援,必须慎重——增援肯定是要去增援的,这点你放心。”
沉树人娓娓道来,先把调子给定了。
他并不是不忠于大明,他只是不愿意打那些他没有绝对自主权的仗。如果自己的成败性命要操弄在猪队友手上,那就太坑了。
好在,刚才的聊天梳理之间,他已经想到了一些合理的借口,可以帮着自己和刘国能,一起多争取几天修整的时日——
前些日子,贺一龙授首时,沉树人只是把贺一龙带在身边的主力部队全歼了,最近这几天,也只是就近收复了信阳县。
但汝宁府的其他那些县城,如今可还握在贺一龙残部将领的手上呢。
沉树人如果不顾这些县城,直接从随州、信阳之间的桐柏山谷道继续北上、去河南战场的其他区域增援。
那么信阳以北的汝宁府其他县城里的贼兵残部,就有可能骚扰破坏他的粮道。
这就逼着沉树人不得不分出兵力和精力先打通自己的粮道。
所以,想明白之后,沉树人就把这个理由和盘托出:“……所以,要我们增援可以,但是也得确保不被敌人断粮道,要步步为营一个县城一个县城光复过去。”
刘国能一想,这话确实是兵法正道,朝廷那边也没法质疑。而且以洛阳的坚固,再守两三个月肯定没问题吧?自己这么稳扎稳打一路打通过去,应该也赶得上。
不过,刘国能很快也想到,沉树人这番说辞有一个暗伤。他也不得不指出:
“此言确实符合兵法,不过我们毕竟是官军,是在朝廷辖区内作战。就算信阳以北汝宁诸县还未光复,可更北边的开封府,如今却是在朝廷手中。
就算粮道被断,我们作为客军,理应享受走到哪吃到哪里、由开封府供应军粮的待遇。如此一来,朝廷怕是会催督我们不必顾忌粮道,直接轻装北上吧?”
沉树人闻言也不由暗暗点头,看来刘国能虽然不读书,对官场常识还是很敏感的。
沉树人也只能见招拆招,用探讨的语气答道:“开封府若是肯给我们供军粮,自然是最好。不过我们也得慎重试探、确保可行才好。
如今的河南糜烂到了何种地步,刘将军你也是知道的。连年天灾让粮食供应恶化至极。我们如果贸然全军北上,带着两万兵马,开封府能供得上么?不会拖延么?
刘将军,不是我想提醒您回忆起伤心事。当初崇祯二年、袁崇焕放黄台吉进关,九边各军都去京城勤王,最有有多少军队连口粮都分不到,还有饿死的?又有多少兵马,是因为崇祯二年那次勤王不发赏金、不发粮食而哗变从贼的?”
这个问题一抛出,刘国能也彻底沉默了,因为他自己就是崇祯二年那次不给粮食不给银子,跟着部队一起叛变的。李自成张献忠等人,也有相当一部分是那次逼出来的。
大明地方官,该给军粮却不给的情况,太多见了。沉树人要稳固后勤,拿这个借口去堵京官的嘴、说自己是要防患于未然,哪怕崇祯都挑不出错处来。
沉树人见刘国能沉默,连忙趁热打铁,把最后一点说了:
“就算开封府供得上我们粮草,但是咱的部队火器较多。我之前打刘希尧、打二贺之所以能胜,战术得当、将士用命固然是一方面,仗着改良火器的犀利,也是必不可少的。
我军的火器,弹药还是自己特制的,还有红夷大炮。这些弹药补给,必须依靠黄州兵仗局的持续生产、运到前线。所以,我们的后勤道路必须握在自己手上,才能确保战力,就算粮食靠别人,弹药也要靠自己!
我军都已经公忠体国、朝着十倍之敌奋勇出击了,难道连保护自己弹药路线这点要求,朝廷都不该满足么?那不成了让我们送死?”
这番道理说完,饶是刘国能忠义,也意识到稳扎稳打的必要性了。
他也丝毫没觉得沉大人有畏葸不前的意思,确实只是出于兵法持重、为了确保打胜仗。
刘国能心中羞愧,对着沉树人一抱拳,诚恳承认:“大人思虑周全,倒是末将鲁莽了。此番如何救援河南,末将依然全听大人点拨!”
两人最后喝了三杯,这场庆祝升官、讨论出兵的酒席也就散了。两人心照不宣,算是达成了更高层级的默契。
……
沉树人原本打算打完贺一龙升完官就回去种田、接收消化战果,顺便再把出战前就欠下的女人正式收一下。
被姗姗来迟的李自成围洛阳事件一搅合,少不了又得耽误个把月时间。而这个把月里,内政也只好交给后方文官按部就班推进。
而他的女人们,也只能在后方继续等着。
六月下旬的最后几天,沉树人和刘国能按照之前商量好的计策,逐步把汝宁府剩下几个县城稳扎稳打一点点收复过去。
主要是收复汝宁府位于淮河以南的那些县,而淮北方面花的精力和资源就要小得多——沉树人很清楚,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内,自己在汝宁府的北部是不可能站稳脚跟的。
淮河是华夏的南北分界线,明朝的汝宁府穿淮而过,淮北部分相当于后世的驻马店,淮南部分才是信阳,等于是后世两个地级市拼在一起形成的府。
淮北多平原,沉树人如果种田举动大一点,很容易遭到朝廷忌惮,也容易被四面围攻。所以暂时只缩在淮南,既有淮河阻隔,又背靠大别山区,当土皇帝就很适合。
另一方面,为了不给朝廷留把柄,沉树人的文书往还工作也做得很到位。他和刘国能收复汝宁府的淮南各县时,一边就提前行文给开封府的官员,质询他们给随时可能抵达的援军的军粮筹措工作。
河南今年都已赤地千里了,开封府的官员哪拿得出军粮?
当然是在书信里各种哀求宽限,说北方遭灾严重,外兵来援本该供应军粮,但现在也只能请求南方富庶地区的援军自带军粮。
开封知府回信的语气,简直比《一九四二》里李培基恳求蒋鼎文宽限军粮的话还要卖惨。
但沉树人显然比蒋鼎文要“宽仁”得多,一听说河南百姓那么苦,拿不出军粮,他也没逼急了,
只是说“自筹军粮可以,但因此导致需要更多的时间打通粮道、确保自己的后路不被贺一龙死后散布在各县的残党骚扰”。
若是因此导致增援洛阳迟误,责任自然在开封知府高名衡、洛阳参政王胤昌、河南巡抚李仙凤头上。
另外,如果经开封府救援洛阳会扰民、后勤不便,确实需要从南方运粮的,那沉树人的援军也未必要走东线由开封经汜水关到洛阳。完全可以走南线,先退兵回汉水沿岸、走南阳盆地,由鲁阳攻打南线贼军,攻破包围圈后再支援洛阳。
这个建议,河南那边的地方官也没能反对。
说到底,沉树人只是要一些书面证据而已。而且他要防止自己孤军深入、被李自成罗汝才马守应包围。
另一边,杨嗣昌其实早在十几天前、皇帝新旨意都还没下的时候,就已经火急火燎到各处寻找其他援军了。他给左良玉也下了死命令,要求左良玉北上。
左良玉也慢吞吞开始动身,但始终觉得“我镇守的是湖广,居然调我去河南,千里远征,恐怕有变”,反正比后世袁世凯部冯国章出武昌都慢,简直龟速,就想让其他友军打头阵先跟李自成消耗。
一番拉扯之后,拖到七月初,一个变故陡然发生,让沉树人、刘国能也好,左良玉也好,都不用再救援洛阳了。
洛阳城内的百姓,在被攻城数次、围困大半个月之后,忽然有一天,因为流贼扇动穷人,说福王府有家财数百万甚至上千万两,却只给守城将士、民壮吃糠咽菜,不肯拿出家财赏赐。
军心忽然在一天之内瓦解,一部分部队带头开了城门,领着李自成的部队冲进城内,遇到福王府的人就杀。
福王一家在城破时连忙试图阻止突围逃跑,但福王本人因为体重三百余斤,过于肥胖,行动不便又太显眼,还是在出城时被认了出来,被绑回城中,送到李自成面前。
李自成当众烹杀肢解了福王,把福王的家产掠夺一空,分出一部分赏赐将士和投诚从贼官军,一时声势大振。
福王死讯传来时,官军各路援军当中,态度最好、作战姿态最卖力的就是沉树人、刘国能了。
他们当时正在南阳府和河南府交界的鲁阳一带,跟流贼一方负责打阻击的马守应部“激战”,据说还打了几场小胜仗,稍微歼灭了几千流贼二三线部队。
鲁阳这地方,位于伏牛山区的一处重要碍口,历来从南方北伐救援洛阳,基本上都要走这条路。三国的时候孙坚北伐洛阳讨董,就是在这儿和华雄、吕布等贼军激战的。
沉树人和刘国能在鲁阳跟马守应稍微打了一场,这姿态绝对对得起大明了,就等于像讨董时的孙坚那么卖力了。
相比之下,左良玉的表现,简直比讨董时的袁术还不堪,保存实力,行动迟缓。不但没帮上忙,还因为他之前连沉树人都不肯救、导致刘国能被蝴蝶效应牵制南下,耽误了刘国能救洛阳!
数日之后,洛阳城破、亲叔叔被杀的消息传到京城,崇祯也不得不出于孝道,假装辍朝悲伤一下。一番清算功过显然是免不了了。
第39章 罪将左良玉移镇
“什么?洛阳守军叛变迎贼?福王和洛阳参政王胤昌都已经遇害?”
福王的死讯,往南传回湖广的速度,显然比往北传到京城,还要快那么一两天。
襄阳城内,已经健康状况每况愈下、满头白发的杨嗣昌,听说这个噩耗时,惊得差点从床榻上跌落下来,连连剧烈咳喘。
一旁为他带来噩耗的南京兵部职方司郎中、监军万元吉,也只能亲手端过汤药,一边给杨嗣昌拍背,一边想尽办法安慰:
“阁老千万保重啊!胜败乃兵家常事,守兵从贼为内应,这不是您调度援军不及时的错,只能怪识大体明大义的忠臣义士太少。
唉,说句大逆不道的话,按洛阳那边传回来的讯息,这位福王殿下不说咎由自取,却至少也是不识大体了。
当地对福王之富民怨极深,家财近千万两,城破前却只肯拿出一千两犒赏守城将士,这才给了闯贼扇动军民的契机。
我南京兵部的吕尚书,此前因拒战不利,被陛下暂时勒令闲居,当时也回乡住在洛阳。听说城破前,吕尚书也苦谏福王散财饷士,福王坚持吝啬不从。吕尚书自己倒是散尽家财,可惜也不过数万两,根本喂不饱守城将士民壮,城破后吕尚书全家也都被杀了。”
听万元吉分说了那么多,杨嗣昌的悔恨也渐渐被“怒其不争”转移了几成。
如果是在人前,这种大逆不道的话是不敢聊的,谁敢指责藩王贪得无厌不肯散财呢。
但私下里只有心腹,杨嗣昌也顾不得了,跟着恨恨啐了一口。
“朱常洵!如此守财豚犬,幸好当年满朝忠正之士前仆后继,力争国本,才没让神宗酿下大祸,以此辈酒囊饭袋为嗣!此番却是害死老夫,坑了天下剿贼大业!”
万元吉闻言大惊,虽然左右没人,但是杨阁老居然敢辱骂藩王,以他对阁老的了解,隐隐然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莫非阁老这是因为畏罪、没了求生之欲?才会如此大胆?
他连忙又苦苦劝说了半晌,唯恐杨嗣昌轻生。
杨嗣昌也稍稍冷静下来,追问:“增援河南诸军,如今都到哪里了?”
万元吉作为全军监军,对这些信息非常清楚,应声便答:“左良玉才刚过新野呢,前日才由汉水逆流而来、慢吞吞到樊城转渡入白河。
倒是沉树人、刘国能,此前因为开封府不能供给军粮,他们仓促间无法打通汝南淮北粮道,只好率军折返、也走南阳、鲁阳北上,试图从鲁阳破伏牛山隘口,北援洛阳。
也因为绕路,导致迁延。但沉树人、刘国能确实忠勇敢战,洛阳城破时,他们还在鲁阳与阻截的马守应一部激战。听说城破之后,他们似乎已经放弃了北上,准备回转了。”
“回转了?洛阳破了他们就不去打李自成了?”杨嗣昌似乎有些老湖涂了,听到这儿时还有点失望。
看到万元吉一脸懵逼的表情,他才意识到自己对沉树人期待太高了——人家只是湖北兵备佥事、前几天刚刚升湖广兵备佥事。
哪怕加了佥都御史,他那个佥都御史巡检的范围,也不包括洛阳、开封府,最多只是在河南的汝宁府。
之前救援洛阳、救援福王,那是朝廷的旨意、临时的事急从权差遣。现在福王都死了,洛阳财富都被抢空了,流贼势大,哪里还可能直接一头撞上去?
确实该退缩修整了,这事儿沉树人、刘国能做得没错。
杨嗣昌思忖许久,叹息着下令:“罢了,战局如此,只能是老夫亲自扛这个罪责了。沉树人和刘国能没错,他们已经尽力了。让沉树人回师随、黄吧。
刘国能原本的据点叶县、郾城一带,也没什么固守的价值了,这等忠义之士,让他孤军悬于三面被围的险地,难免寒了人心。让他退到汝宁府,从此以信阳为根基,养兵守住淮河吧。
眼下还是先想想,怎么向陛下解释洛阳之败的罪责。一场大败,看透世态炎凉,老夫还能有几日权柄,全看陛下是否急着问罪了。为天下计,最后这段日子,少不得拼了这把老骨头,让那些跋扈将军付出代价!褒忠贬邪一番!
还有,元吉,准备让亲随军收拾开拔,本督要亲自北上南阳。最后这段日子,总要摆出一副身先士卒的样子,也不辱使命了。”
杨嗣昌已经做好了命不久矣的准备,他不希望死前受辱。但是他内心也升起了一股责任感,要在最后的日子里,把那些乱臣贼子军阀狠狠咬一口下来!
为了让皇帝尽量减缓给他治罪的进度,最后这些日子里演好一个积极的姿态也很重要。所以他才决定从坐镇中枢襄阳,改为亲自带兵北上督战——
说句题外话,历史上杨嗣昌死前,之所以被张献忠暂时偷了襄阳、杀了襄王贵王,也跟张献忠偷襄阳前一个多月,李自成在北边杀了福王有关。
李自成杀福王之前,杨嗣昌的布局还是以张献忠为更重要的敌人,为主要对付的核心。但李自成杀福王的举动,一下子让李自成的人头变得更值钱了。
所以杨嗣昌为了向皇帝表决心,不得不亲自北上,摆出以灭李自成为更优先的姿态,就导致了襄阳的暂时空虚。
这一世,区别只是在于杨嗣昌能把沉树人这个原本不存在的蝴蝶效应调回来,调回沉树人应守的防区。
同时,杨嗣昌还加大了对左良玉的弹劾力度,比历史同期更重,还第一时间就一系列败仗的前因后果向皇帝写了奏表。
毕竟在沉树人的操作下,这一世左良玉的罪行也比历史同期加大了。
……
杨嗣昌率嫡系亲卫部队从襄阳北上南阳,沉树人、刘国能部各自从鲁阳退回信阳、随州,自然需要一些时日的行军。
大军调度,陆路日行不过六七十里,水路顺流倒是能有一百多里。
襄阳到南阳直线距离就有二百四十里,在经过新野、邓州时还要稍微绕一绕避开险要,大军走五天才能到也是正常的。加上杨嗣昌紧急开拔需要准备,实际上七天后才会到南阳。
刘国能走鲁阳回信阳,则有四百多里,而且他需要跟沉树人分道扬镳,走河南境内由汝水入淮河回信阳。
沉树人则是先回襄阳、再由襄阳顺汉水而下回随州,路程最远,好在全程的水路部分都是顺流而下。
所以按这个行程估计,四天之后,沉树人就会和杨嗣昌在襄阳以北的邓州一带路遇,然后错身而过,杨嗣昌继续北上南阳,沉树人继续南下回自己的防区。
四天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因为洛阳战区的紧急军情、以及前因后果罪责认定,都属于六百里加急的情报。所以这四天时间,已经足够杨嗣昌的快马信使,把请罪奏折送到京城崇祯面前了。
这也就意味着,沉树人从头到尾没有机会就杨阁老如何为这次藩王被杀的事儿分摊罪责而说上话。
这说不上好事,也说不上坏事。沉树人无法夹带私货,也避免了挑拨离间的嫌疑,但凭一片公心,由朝廷自行认定。
……
四天之后,杨嗣昌的请罪奏折,如期到了京城。
距离福王身死,已经是第七天了。
崇祯也从最开始的悲伤中渐渐恢复过来,辍朝三日的姿态也摆完了,例行朝会已经恢复如常四天了。
面对杨嗣昌的请罪,崇祯当然不会轻易饶恕,但理由还是得细看的。
毕竟就算要问罪,到底问哪些人、分别多大责任,还得依据杨嗣昌的分析、自辩。
崇祯铁青着脸看完,失望之中,还是找回了两三分欣慰。
毕竟大明还是有忠义之士的——刘国能、沉树人能者多劳,这段时间疲于奔命,刚灭贺锦贺一龙,又奔袭数百里想去救援洛阳和福王。
虽然最后没救到,可毕竟是光复了沿途汝宁府的好几个县、扫清了贺一龙死后留下的固守各地的残部。这就属于已经努力过了。
至于他们没走开封府地界、由东往西救援洛阳,那也只是因为开封府供给不上这支兵马的军粮,他们才不得不稍稍绕路,转为依托还在杨嗣昌控制中的南阳地区维持粮道、最后还在鲁阳与堵路的马守应激战了一场。
杨嗣昌写得很详细,还把沉树人与开封知府之间的求粮往还文书摘要都附上了。
最后,杨嗣昌诚恳地指出:刘国能之所以被从河南调开,罪魁祸首还是左良玉。当初两个月前随州战役爆发时,要不是左良玉近在与随州一江之隔的武昌、汉阳,却见死不救,哪里还需要把河南的刘国能调去抄贺一龙后路、玩围魏救赵?
而且左良玉不光两个月前不救随州,这次听说李自成进入洛阳盆地后,他北上的行动依然非常迟缓。
沉树人刘国能都在鲁阳跟马守应打了一仗了,左良玉还迟迟没有赶到!还一路说自己人马众多、粮草筹集困难!
崇祯这次是动了真怒了。对于左良玉这个卖队友又保存实力想当军阀的存在,崇祯这次一定要严惩。
可惜,他也知道左良玉的尾大不掉,不可以直接问斩——左良玉已经聚集起了十万之众,而且很多都不是在朝廷编制之内的,都靠左良玉祸害地方自筹粮饷。所以那部分编外部队只忠于左良玉一人,根本不忠于朝廷。
哪怕可以设计把左良玉本人诱杀,他那些编外的部队也有极大可能直接变成一股新的反叛势力,到时候整个湖广就彻底糜烂了。
这一点,哪怕崇祯没完全想明白,杨嗣昌在秘奏里也刻意提醒了。
悲愤之余,崇祯也只能选择分两步走,徐徐图之。
“王承恩,召翰林来草诏!削去左良玉平贼将军衔!褫夺其继续自行募兵讨贼的权限!勒令他离开武昌府、汉阳府北上,到南阳府驻扎,从此负责阻挡李自成南下!
再给杨嗣昌一道密诏,如果左良玉连褫夺将军号、褫夺征募新军之权都不肯接受,那就可以认定反行以明!任由杨嗣昌不择手段处置!”
崇祯想到的,是先借着朝廷还有权威,把左良玉的一部分权力徐徐削弱。
左良玉的部队,有任平贼将军后肆意扩招的私人武装部分,也有他在武昌府、汉阳府时控制的朝廷正规卫所军队。
左良玉的私人武装,没那么容易改弦更张,但好歹让左良玉挪挪地方,把武昌府、汉阳府的朝廷卫所,先收归到大明忠臣控制之下。
另外,勒令左良玉北上移镇南阳,肯定会先把南阳本地的朝廷旧军队调走,不让左良玉有机会控制新的朝廷军队。
这样,好歹能先让左良玉的根基被削弱、减少那么两三万人马,再逼着他顶到对付李自成的最前线。哪怕暂时逼不了左良玉出战,至少也有可能等到李自成主动南下打左良玉。
在如今的崇祯看来,如果左良玉和李自成能两败俱伤,那他就已经要烧高香了。
第40章 李自成归左良玉,张献忠归沈树人
崇祯在京城下诏、终于下定决心移镇左良玉时。
沉树人刚好从鲁阳前线回师南下,要去随州,路过邓州。所以崇祯的决定,他目前并不知道。
好在,沉树人在邓州路遇了北上摆姿态的杨嗣昌,而杨嗣昌当然知道自己给崇祯的奏请中写了些什么内容。所以两人坐下来聊一下,沉树人也能大致知道后续发展。
这两路人马,是杨嗣昌先到半天,沉树人的部队抵达后,听说阁老就在这儿,当然也要歇息一下,登门拜会。于是两人就在邓州县衙里会面了。
见到杨嗣昌时,沉树人还非常惊讶,诚恳地提建议:
“阁老,您为何此刻亲自北上督师?若是早上旬日,洛阳还未破城,您如此担忧倒还该当。如今洛阳已破,战李自成之事,需从长计议,何必冒进急于一时呢?”
杨嗣昌已经是满头白发,皱纹深陷,与两年多前两人初次见面时相比,简直换了一个人。
杨嗣昌看着沉树人愈发成熟稳重、血气方刚,也是羡慕不已,内心生出许多物是人非之感。
“老夫这两年,对陛下夸下海口,到头来一事无成——若是非要说有所成,便是发现了你这位德才兼备、文武双全的大明忠良,实在是惭愧得紧。”
杨嗣昌感慨着感慨着,便不由老泪纵横,“遥想当日,你初到合肥拜见我,还是在史可法的衙门里,你拿着吴梅村的请示书函找上门。
说句实话,当时我真以为你是个擅长钻营的谄谀之辈,但我正要安抚郑芝龙、统筹全局安抚降将,需要你这样的机灵人使唤,这才给了你条门路。
没想到,当年真是看走了眼,也多亏了老夫看走了眼。你的文武实干之才,比你的斡旋撮合之才,更胜百倍!
短短两年呐,从监生捐八品小官、漕运打杂入仕。积功升七品、科举中两榜进士转翰林修撰。又参议漕运变法立功、外放一府同知,灭刘希尧升知府,推厘金升兵备、灭二贺加佥都御史……这大明的将来,难道真要靠你。”
沉树人在旁边,听杨嗣昌絮絮叨叨,似乎变得特别怀旧,但那种语气又让他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很多人老了之后,如果有老年痴呆,或者神经衰弱出现癔症,就很喜欢念旧,陷在往事里拔不出来,还容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杨嗣昌的种种言语盘点表现,让沉树人愈发怀疑他是不是萌发了死志,难道真会跟历史上一样忧惧绝食么?
他正在想着劝说之辞,杨嗣昌却只是喝了口水、缓了口气,继续往下絮叨,根本不给他说话的机会,一看就是神经衰弱的偏执老者症状。
“……好在这次,老夫总算做了一件好事,争取把左良玉从武昌挪开,断其根基,至于其羽翼,只能是慢慢消耗了,希望他良知未泯,能痛改前非好好和李自成作战。
至于你刚才问到的我为何要此时亲赴南阳督师,这不也是希望陛下能看在我的态度上,暂缓降罪。
如果真到了事不可为的时候,老夫不会受辱的。将来就靠你和傅宗龙、方孔炤、邵捷春继续围剿流贼了。”
杨嗣昌的话语中,已经听不出丝毫久居上位者的傲气,明明跟沉树人的官职还差了好几级,说话却是平等论交的样子,这是典型的哀莫大于心死。
沉树人这才逮住机会开口,他连忙劝道:“阁老,有些话本不当我讲,但您这次仓促亲自北上督师、哪怕只是为了摆个样子给陛下看你追击李自成的决心,也着实有些风险,容易‘为虚名而处实祸’。
张献忠这些日子虽然没有翻起浪来,但他盘踞鄂西川东山区,朝廷官军也一直拿他没办法,长江三峡的大部分地区,也依然在张献忠之手。只要他愿意,随时还是可以不惜代价流窜出来的。
下官听说,之前阁老您曾在襄阳驻地贴出告示:有能擒斩张献忠者,赏银万两,封公侯。但数日后,便在驻地附近发现流贼耳目散发的书函,上书‘有斩阁部者,赏银三钱’。
您也因此瞠目,愈发疑神疑鬼……别怪我提起这事儿,我只是想说,您此番贸然北上不妥,便是因此。”
沉树人说着说着,见杨嗣昌脸色惨白,咬紧牙关,只好先打断自己要阐述的主要议题,改口先安慰杨嗣昌几句。
原来,杨嗣昌发出悬赏要张献忠人头、又被张献忠的细作散发串单反向嘲讽,这些事儿都是历史上原本都发生过的,而且就在去年年底。
无非这一世由于沉树人的蝴蝶效应,所以悬赏加码了,直接加上了一条“张献忠部下杀之来投封侯,朝廷文武杀张献忠封公”,这也是崇祯的意思。
但张献忠反讽杨嗣昌的传单,内容却是没变,跟历史上一模一样。这件事情是杨嗣昌的奇耻大辱,他身边的人平时也不敢提起,他也刻意回避这段痛苦记忆,所以差不多已经忘了。
但沉树人却没法为了照顾杨嗣昌的情绪、而误了大事。有些话他不得不说:
“阁老!张献忠去年能做成这事儿,说明他的死忠细作非常多!便是在阁老身边,至少是在襄阳城内的驻军之中,都有他的耳目!
现在阁老您因为李自成杀福王而仓促开拔北上、没有预作万全准备,只是为了向陛下表忠、摆姿态。这很有可能立刻让张献忠注意到破绽,说不定会在您北上之后留下的空虚处趁机为害!”
沉树人心心念念想着这事儿,当然是因为他担心历史的惯性——历史上张献忠就是这么干的。沉树人为了预防这种情况,其实几个月前就提醒过杨嗣昌了。
只是,天下只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
张献忠躲在长江三峡和荆山之中,湖广这边的巡抚方孔炤,和四川那边的巡抚邵捷春,都只能是被动围堵、守住险要,却没法深入群山追击消灭。这就给了张献忠选择战场、选择作战时机的主动权。他可以一直伺机而动,等到杨嗣昌露出破绽。
四月份的时候,杨嗣昌刚刚得到沉树人提醒时,也是严防死守过一阵子,但三个月没发生变故,迟早会有松懈的一天。
此刻,再次被沉树人点醒,他才意识到自己确实疏漏了,被李自成杀福王这事儿冲昏了头脑。
杨嗣昌冷静下来后,仔细思索一番,诚恳地承认道:“确实有点隐患……是老夫操切了。罢了,如今我已北上,连连赶回襄阳也要数日行军。
既然贤侄本就要南下回师,以后襄阳就托贤侄一起代为照管协防一下。你已经从湖北兵备佥事升任湖广兵备佥事,还加了佥都御史。
我看朝廷上次的任命,本就把汉水以北的湖广各府、加上河南信阳等地,都划归你巡检,我索性就把留在襄阳的守土之兵也交给你。
陛下如果真的下诏让左良玉移镇,武昌、汉阳两府的防务也要靠你了——不过你也别少年得志就失了分寸,你的佥都御史职衔范围是不包括武昌、汉阳的。
所以对这两府,你只能行使兵备佥事之权,主持巡查当地防务,却不可插手民政!以免被人弹劾你有割据之嫌!”
杨嗣昌把他北上之后、沉树人的权柄分配,说得明明白白。
也就是说,如果一切顺利,未来沉树人可以在湖广的汉北三府襄阳、随州、黄州,外加河南信阳,行使军务民政一把抓的大权。
另外,还可以在汉水以南的汉阳府、武昌府行使协防军权,但没有民政权力。
加起来,就是六个府的军事权,四个府的民政财政权。
在大别山区周边,沉树人就是土皇帝,在后世武汉附近,沉树人则还得收着一点。
为大明奋斗了整整两周年多,他作为一个军阀的雏形,终于初步显现了,而且名正言顺得不能更名正言顺,从头到尾一点忤逆的事情他都没做过。
不过,眼下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能把权力交接安稳处理好才是最重要的。
没吃到嘴的东西,别高兴得太早。
沉树人心中始终在担忧张献忠的事儿,当日也不及跟杨嗣昌细细叙旧、请示,只是拿了杨阁老的指示、让他书面把命令写下来,然后沉树人就连夜从邓州开拔,继续南下。
原本从襄阳到邓州,行军也要走三天,沉树人并日兼程,两天就走完了。
最终于七月十二这天夜里,赶到了襄阳城。
让他没想到的是,同样是在这天傍晚、沉树人的部队抵达襄阳前一个多时辰,一支伪装成被流贼驱逐的百姓模样的贼兵,就来到襄阳城下骗门。
这事儿真怨不了沉树人,因为他还没上任、还没接管襄阳府的防务呢,在他赶回来上任的路上出的事儿,不能怪他。官司打到崇祯那儿,也挑不出沉树人的错。
但是,虽然没堵住贼兵骗城的那一刻,沉树人好歹也算赶巧,把贼兵堵在了城里——如果沉树人来得再早两个时辰,说不定这伙张献忠派出的贼人,见襄阳防守严密,也就不冒这个险了。
看到历史的第二只靴子终于落地了,沉树人居然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他完全没心思想城内藩王权贵富豪的下场,立刻指挥自己的兵马分兵包围襄阳,尽量确保每一个城门都堵住,绝对不能让渗透入城的流贼跑了。另外,也要随时提防可能出现的张献忠后军。
第41章 俘虏艾能奇送京议罪
七月十二,夜,酉时末刻(晚上7点)。
襄阳城北门。
沉树人带着规模大约在一万人出头的嫡系部队、出现在襄阳城时,远远看到的就是城内数处火起、喊杀声混乱不堪。
农历七月半的秋夜,酉时末大约才是天色彻底全黑后一刻多钟,火光在夜色里也就显得分外鲜明。
左子雄、张名振、杨晋爵等三员部将,此番也是跟着沉树人一起撤回来的。
他们之前也都参与了“稳扎稳打北上救援洛阳”的战役,在伏牛山鲁阳隘附近和马守应部战斗过一场,见识和眼界、胆色,比之之前也更加略有进步了些。
但看到襄阳城内的火光时,这三名部将难免还是有些慌乱,似乎都觉得肯定是张献忠偷袭得手了——
李自成罗汝才马守应都集结到了北线,杨嗣昌也亲自北上了,南面这边不可能有别的敌人。
虽然张献忠理论上离得也很远,但排除了其他一切选项后,最后这个选项哪怕看起来再不合理,也只能是唯一答桉了。
众人之中,只有沉树人完全不慌,甚至有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的踏实感。
千日防贼的日子可不好过,要天天小心,一直防着,没有尽头。
基于对历史的了解,他总觉得虽然自己导致的蝴蝶效应已经很深了。但张献忠大概率还是不会放弃历史上“偷袭襄阳、陷害杨嗣昌”的这一波操作。
等了那么久,现在终于等到了。如果能趁机把张献忠彻底打疼,关键是让他意识到用这种手段陷害一方封疆大吏没用、只会得不偿失,那才能一劳永逸解决偷袭的问题。
手下部将还在略微慌乱之间,沉树人率先很镇定地下达了部署:
“不要慌!就算城内火起,听这喊杀声肯定还有很多地方在混战!张逆不可能控制全城的!大家镇定!
你们稍微动脑子想一想,张逆此前在荆门以西、荆山群峰之间,离开山区后,离襄阳最近的路,也得从隆中绕过来。
杨阁老北上不过四天,张逆来得这么快,显然是在杨阁老身边有内应细作!至少在这襄阳城里有眼线!而要做到这种程度的偷袭,就只有以轻骑快马、日夜奔袭,人数不会太多!
杨阁老在襄阳城内留有两个卫所,至少三四千人马,厮杀到现在还没停歇,肯定是张逆人手不够,无法控制全城,只能重点破坏。
张名振,你立刻带两千人,集结全军骑兵,拿上我的印信和杨阁老给我的委任书函,去最远的南门外堵截,这火是从北门起的,张逆肯定是让人诈了北门入城,南门说不定还在官军手中!如果官军信你,你就进城增援,不信你你就堵住城门。
杨晋爵,你带三千步兵,去东门外防守。左子雄,你带主力跟我堵在这北门外,逐次进城,先夺回瓮城。再分一个千总去西门——襄阳西门外有檀溪,水面宽阔,骑兵等闲也不易徒涉逃跑,我们仓促分不出那么多人,只好分个轻重缓急。”
众将听他说得有道理,而且主帅语气如此沉着,也才彻底找回信心。
来的肯定不是张献忠的主力大军!只是一些偷袭搞破坏的小部队!所以当务之急不是立刻一拥而上,而是先把襄阳各门围了,确认情况了解清楚哪些城门还在官军手中。
众将立刻严格执行了沉树人的命令,没有立刻攻击,而是等待各部迂回到位。
等待到位的这段时间里,宁可让城内的火苗燃烧得看似更勐烈了、喊杀声也更激烈凄惨,但沉家军就是一板一眼按部就班执行着命令。
看得出来,这支部队在灭了革左五营其三之后、又跟马守应血战了一场,纪律上已经彻底做到了对沉树人的话令行禁止,绝不怀疑。
……
这一战的关键,也恰恰在于悄悄包抄、四面围定、不要慌乱。
张献忠部下的偷袭战能屡屡成功,历来主要靠的就是官军“不知来袭流贼有多少,敌情不明”,自己就慌乱泄了士气。
一旦遇到官军镇定,这种战斗的胜负也就显而易见了。
沉树人磨刀不误砍柴工,多耽误了一刻多钟让各部到位,这才发起反攻。
而城内其实只有张献忠麾下的一些先锋轻骑,之前仗着四千官军的害怕,只敢死守军营、城楼不敢动弹,张献忠军才耀武扬威,到处放火。
这些先锋轻骑的人数规模,大约在一两千人——
确切地说,是一个时辰前,张献忠军先有四五十个精锐扮演成被流贼驱赶的流民,先混进瓮城、然后突然下手控制住要害。利用官军反应迟钝,坚守了几分钟,然后就把十里地之外埋伏的一两千骑兵放了进来。再靠着这一两千骑兵,正式扛住城内官军的反扑,沿着街道往来冲杀。
现在沉树人直接有一万多人分各门围定了,还给城内的官军各门、各营传讯,稳定人心,层层包围上来,战斗当然没有悬念了。
一刀一枪的搏战厮杀环节,根本不是今夜胜负手的关键。用七八倍于敌人的总兵力包围碾压,沉树人这辈子都没打过这么富裕的仗。
于是乎,半个时辰之后,这支张献忠部的骑兵,在杀害了襄阳城内两家藩王、以及一大堆有钱富户豪门之后,就被沉树人围歼了。
城内巷战并不适合骑兵发挥,沉家军沿着长街组成枪阵、刺刀阵,以火铳叠进挤压,封堵去路,很快就可以把失去机动性的流贼杀得血溅长街。
只有极个别悍勇之士,似乎是伪装成百姓翻墙,从城西偷袭了个别官兵、抢了马匹跃马檀溪而去。
但不管怎么说,沉树人还是至少成功抓获了一批张献忠麾下的骑兵军官。
这些军官还颇有武艺,众将怕他们暴起伤人,所以由武艺最高强的左子雄亲自押着被五花大绑的流贼军官们,送到沉树人面前接受拷问。
沉树人在鲜血淋漓的襄阳行辕衙门里见了俘虏。这行辕是杨嗣昌在襄阳督师时的办公驻地,杨嗣昌走后,还有一些文职幕僚留在这儿。
张献忠显然是恨死了杨嗣昌,所以他的兵进城偷袭后,除了杀藩王,第二重视的就是杀杨嗣昌身边的幕僚、辅左人员。
这行辕衙门里里外外周遭近千人,除了乔装逃散的之外,竟一个都没有活口。
“说,杨嗣昌派你们来的目的是什么?为什么要以这点兵力偷袭襄阳,你们不会觉得这就能长期攻占襄阳了吧?”
沉树人也不想离俘虏太近,还掩着口鼻假装不耐血腥味。
那为首的俘虏并不回答,还想用血啐沉树人,沉树人当然不会给对方机会。
“不回答就算了,问他手下的人,总有熬刑不住招供的,说不定这厮身份也挺值钱,送到京城好歹能帮杨阁老赎些罪。”沉树人驱赶了一下不好闻的气味,直接吩咐左子雄。
谁知那俘虏一听他说“把自己送到京城能给杨嗣昌赎罪”,居然立刻就脸色一变,面部咬合肌也抽搐了一下。
幸好旁边的左子雄也是武艺高强,耳聪目明,一下子就判断出这是咬舌自尽前的蓄力动作,立刻一掌横削过去,把对方的下颚骨卸脱臼了。
“大人!这厮想自尽!看来果然是张逆深恨杨阁老,一切以更好的陷害杨阁老为要。”
“那就没得说了,赶紧先拷打一下其他人,问清他身份!”
沉树人还担心这人是李定国,所以有一两分离间拉拢争取的想法,暂时不想把对方弄得太残,不可恢复式的那种残。
好在左子雄效率也高,去旁边隔离审讯的房间里转了一圈,弄死了几个俘虏后,就已经问出结果。
“大人,他手下人都说,这厮是张逆第四个义子艾能奇,请问如何处置。另外,根据刚才拷问结果,张献忠这次派了两个以武艺着称的义子来陷害杨阁老。
还有一个叫李定国,是带着最初伪装成逃难百姓诈城门的那几十个死士的,因为没有穿军中衣甲,如今不知所踪,不知有没有趁乱混入百姓逃跑。
这艾能奇,是负责带领那两千后军骑兵的,一开始埋伏在远处城头守军视野之外,李定国诈门得手后,他们才发起冲锋一拥而入。”
沉树人松了口气,既然眼前这人是艾能奇,那就好办了。历史上张献忠四个义子,孙可望刘文秀都不以个人武艺着称,艾能奇倒是武艺高强。
而且这艾能奇历史上也没有跟随南明抗清的履历,他的主要杀人功劳都来源于跟着张献忠做贼的经历。
历史上张献忠死后那段时间,艾能奇的军功也依然主要是在打南明的部队,杀了南明的川南总兵曾英等将领。
所以沉树人对这种只会打民族内战的贼将,当然不会有丝毫怜悯。
他立刻澹然下令:“既如此,把他牙齿都拔了,以免后续夜长梦多再逮到自尽的机会,把他拇指到中指的六个指头也卸了,防止看押不严给他找到机会持械脱困或是自尽。
其他肯招供他身份、以及张献忠此次安排目的的俘虏,好生看管,许诺他们到了京城好好招供就赦免前罪,还给赏赐和官做。”
沉树人很注意分寸,他跟对方也谈不上冤仇,一切措施都是以防止自尽为限。人的无名指和小指是很无力的,根本不可能握持住东西,就给他左右手各留两根指头画押按指纹好了。
艾能奇不肯说,沉树人也懒得在他身上浪费力气,反正问别的战俘口供也是一样的。
一番严刑拷打之后,沉树人也果然挑出了足够配合的聪明人,得到了“张献忠此次之所以非要在无法攻占城池的情况下、派小部队来担任死士,为的就是杀害藩王陷害阁老”的口供。
历史上杨嗣昌在张献忠偷襄阳之战中,最大的问题就是让流贼全身而退了,没有抓到任何为首将领俘虏,连证明对方作桉动机都做不到。
现在,沉树人好歹给襄王等人报了仇,把凶手部队灭了抓了,还问出了动机,崇祯应该会好好想清楚,不至于做出“亲者痛仇者快”的事儿。
为了保险,沉树人殚精竭虑,又写了一封秘奏,试图委婉地帮皇帝分析清楚事情的逻辑:
张献忠之所以敢这样花血本搞无法长期占城、却非要刺杀藩王的罪行,就是大明原先的刑法太严苛、僵硬。大明律对于“失地”的罪责很重,一旦失地失到藩王被陷,督抚都要被杀问罪。
这就逼出了张献忠以陷害督抚为动机的“特种作战”,说白了这次打襄阳,并不是“攻城”,而是“行刺”。
如果藩王是被行刺,那不该是督抚的罪责,最多只是王府护卫的罪责。因为张献忠的部队不是一开始就明着打出旗号来攻城,他们只是小股刺客伪装成百姓渗透行刺。
所以,为了防止流贼处心积虑利用大明律法,建议朝廷明确解释一下法条,“失地陷藩”,必须是城池被正式攻破、且半个月都没有被官军收复的那种。
如果只是暂时一天或者两三天为流贼控制,按完全可以按照渗透行刺论处,并不是真的长期丢失城池。
沉树人还委婉地在秘奏里苦谏:这样明确朝廷律法,并不是修改律法,只是纯粹的解释,不丢人。
而且,这样才能更好地保护藩王们,只有让流贼知道,在无法长期攻占城池的情况下,只派出死士玩这种有来无回的刺杀藩王行为,陷害不到地方督抚,流贼才没有动机去杀害更多藩王——
这次刺杀襄王贵王成本也是很高的,张献忠付出了两千兵马和一个义子。大明朝藩王数量过百,张献忠拿得出一百个武艺高强的义子来一换二换命么?
写完这一切,沉树人就让左子雄亲自带领一支精兵,把俘虏押送到京城去,顺便带上他的奏折文书。
最后,沉树人还顺手玩了点反间计。
他让人偷偷放出风声去,说这次艾能奇之所以被擒、李定国可以跑掉,是因为李定国私下里跟官军有交易,要把他这个义弟陷害死,减少一点将来继承义父基业的竞争对手。
不管这种说辞能不能离间到流贼内部,但至少很符合逻辑:给阉党当干儿子的人,哪个不想继承干爹的事业?
甚至给张献忠当干儿子,继承概率比给魏忠贤当干儿子还高呢——魏忠贤好歹是三十来岁娶妻生育之后,才自宫进的宫。
那些给魏忠贤当干儿子的人,是知道魏忠贤有女儿有外孙有侄儿可以继承家产的,没有哪个阉党官员指望继承魏忠贤的遗产。
张献忠的断子绝孙程度比魏忠贤还彻底,给他当干儿子的继承收益自然高得多了。
不管能离间到什么程度,沉树人这样布一颗闲棋也不用花代价,纯粹的无本生意。
第42章 尘埃落定
(先针对上一章的争议说几句。《明史》张献忠的传上原文就写着“十四年正月……献忠果东出……自率轻骑日夜驰三百里……陷襄阳城,缚襄王翊铭置堂下,属之酒曰‘我欲借王头,使杨嗣昌以陷籓诛,王其努力尽此酒’遂杀之”。
这两章的情节我原本也没打算详写,但正史上发生过的事件,如今因为主角的蝴蝶效应,被推迟、变形,我总得交代,今天就能过完这部分情节。历史上张献忠第一次破襄阳时,兵力确实不多,后来襄阳也有重新被朝廷控制、再被李自成控制的纪录。
可以推定张献忠这次来,至少没有打算长期占领。只是想杀藩王陷害杨嗣昌,并且抢劫一大笔钱财、发钱收买人心或者招兵买马、再顺手杀一些官员,说哪个目标更主要,都是合理的,尤其是陷害杨嗣昌这个目的,有《明史》上的对话原话为证。
另外,根据正史推断,可以判定张献忠在襄阳城内以及杨嗣昌身边肯定有内奸眼线,所以他敢找薄弱的时间、地点,钻空子。
沉树人是意外出现的,在张献忠的情报网预料之外,所以他派来偷袭的人也就没来得及撤退,多杀人抢劫了一会儿,没控制好时间。这我认为很合理,不存在给张献忠降智。这都是历史上他干过的事情,有什么降智的。)
——
崇祯十二年七月的大明天下,实在是千头万绪,剧变连连。
李自成攻洛阳后,短短二十天里,天下接连发生了一大串的连锁反应,简直比弹药库殉爆还夸张。
福王被杀、杨嗣昌请罪、左良玉被牵连削去将军号移镇……这些消息传回京城后仅仅五天,
湖广方面又传来“襄阳被流贼假扮成百姓入城渗透作乱、刺杀藩王”的重磅消息。闹得京城的皇帝和京官们都彻底懵逼了。
除了一群喷人不怕事大的言官之外,没人想看到这种局面。
这次的消息,是湖广兵备佥事沉树人六百里加急送来的,仅仅两天之后,杨嗣昌也送来了再一次的请罪折子。
据说杨嗣昌听说襄王、贵王被杀,还急火攻心又吐血昏厥过去了,但好在是暂时没生命危险,康复后还能吊着一口气继续戴罪督师。
应该是沉树人也第一时间派人去安慰过了杨嗣昌,并且把自己的说辞、打算跟杨嗣昌透过气了,才让杨嗣昌不至于像历史同期那样忧惧绝食而死。
因为历史上他犯下的是“失地陷藩”的大罪,自觉肯定会被治罪处死,还有可能祸及家人,才希望早点“工伤殉职”,换取一个体面。
现在沉树人的补救,死死把事情的性质咬死在“刺杀”而非“失地陷藩”上,就还有转机,让杨嗣昌看到了希望,能继续燃起一阵子求生意志。
当然了,杨嗣昌肯定会让他在京城的心腹盯着点消息,看看崇祯最后究竟怎么给这事儿定性。如果崇祯能接受沉树人上报的定性,拍板说着就是“渗透作乱刺杀”,那杨嗣昌也就不急着去死了。
如果崇祯最后不接受沉树人上报的定性,非要拍板成“失地陷藩”,那杨嗣昌就得赶紧在司法程序走完之前自杀、以保护家人。
这种等着消息决定是否要自杀的日子,真不是人过的。
……
“短短几日,连续那么多藩王被流贼杀害!杨嗣昌到底干什么吃的!朕要灭他的族!”
文华殿内,刚刚惊闻噩耗时的崇祯,果然还是很不冷静,泄愤地砸了很多瓷器玉器,旁边包括王承恩在内的宦官宫女,全都大气也不敢出。
不一会儿,被皇帝召见的六科给事中等谏官,也陆续来到宫里,要讨论这事儿的定性。
最终定性肯定不是给事中级别的小官能拍板的,但他们代表了相关科道言官的意见,皇帝也得参考一下外部对这事儿的看法、会不会给皇帝丢面子。
崇祯这人很爱面子,所以有时候他杀不杀人,决策因素不是看对方罪该不该杀,而是“外面的人是否会因为皇帝这次没杀人而看不起皇帝、觉得皇帝丢脸了”。
以至于崇祯朝各科的给事中也暗暗掌握了这个规律,对于自己想攻讦的政敌,一旦对方摊上事儿了,他们被皇帝召对时,就添油加醋说“这次的事儿外面都知道了,传得沸沸扬扬,如果陛下不严明执法,恐怕会被天下士林耻笑”。
如此一来,陷害死犯事儿大臣的概率,就能提高那么几成。
当然,这招也不可能百试百灵,不然崇祯朝的文官早就被政敌陷害杀光了,崇祯也是有底限的。
如果科道言官敢夸大其词、最后被发现纯属捕风捉影扇风点火,那也会付出相应的代价。坐实了诬告罪的话,被反坐杀头的也不是没有。
这一次,要给杨嗣昌的疏忽定罪,崇祯首先召见的便是兵科给事中沉迅。
好在杨嗣昌也不傻,他离京外出督师,留在京城的兵科给事中当然都是他安插的心腹——历史上,这位沉迅和后来的兵部尚书陈新甲,都是杨嗣昌外放前提拔上来、留在京城兵部的耳目。
杨嗣昌活着的时候,沉迅和陈新甲之间关系还可以,两人也都忠于提拔他们的杨嗣昌。
但杨嗣昌死后,这沉迅和陈新甲的矛盾就激化了,最后陈新甲被人弹劾问斩之前,沉迅还落井下石了,结果崇祯听说之后,都有些不齿,还喷他说“当年杨嗣昌提拔你俩,要是让你上你还不如陈新甲呢”。
所以,如今这一切虽然还没发生,但沉迅好歹是忠于杨嗣昌的,此时此刻还不至于跳反。
面对皇帝的垂询,他也诚恳地说:“陛下,臣以为此次变故,湖广兵备沉树人所奏确属有理。张献忠并未能攻占、长期占领襄阳,只是派出了一些死士渗透入城刺杀。
这些人都不穿甲胃,兵器也是另外偷藏进城的。让朝廷大军负责排查这些刺客,属实有些为难。所谓术业有专攻,出了这种事儿,应该是王府护卫和地方典史、衙役捕快的罪责。
如果是发现了流贼渗透后、一刀一枪正面搏杀打不过流贼死士,导致城池陷落,那才是守军将士和督师督抚之责。”
崇祯原本其实也不太想严惩杨嗣昌,因为他已经通篇细读过了沉树人的奏请,看明白其中“张献忠谋害藩王,就是想陷害督抚、利用大明律法的空子让朝廷自毁长城”。
既然如此,崇祯也不傻,不能中了张献忠的计。
因此,只要皇帝不丢脸,有台阶下,就可以不杀杨嗣昌,最多只是训戒降职、降低待遇、罚俸,但是依然管原来的事儿。
待遇可以降,权力不能随便变,不能破坏剿贼大业。就像诸葛亮街亭兵败、贬官三级,虽然挂右将军的头衔,管的还是原来的事儿。
崇祯对沉迅试探再三,见对方言辞恳切,有了台阶,这事儿也就暂时揭过。
然后他又召见了如今还只是兵部侍郎的陈新甲,也问了一番,陈新甲的意见也差不多,崇祯就决定等几天、风头过了再慢慢下论断。
(注:历史上陈新甲这时候已经是兵部尚书了,杨嗣昌都死了小半年了。但因为蝴蝶效应,设定陈新甲现在还是侍郎,要过一阵子才正式升尚书。)
……
然而,崇祯没想到的是,大明朝到了这节骨眼上,党同伐异互相攻讦的破事儿永远不会少。
杨嗣昌走之前,把兵科的给事中都安排成自己人,但他不可能把六科的给事中,以及全部的科道言官,都安排成自己人。
杨嗣昌一派跟东林之间也有不少恩怨纠葛,所以很快就有一些不负责兵事的言官,也开始抨击杨嗣昌,外加不服“襄王贵王之死是刺杀”的定性。
也反对朝廷明确解释相关律令、明确“失地陷藩”的时间尺度。觉得“暂时被刺客渗透扰乱某座城池数日、就被朝廷大军赶回平贼”的情况,也该继续算“失地”。
“失地”怎么可以因为是被偷袭、是临时不差,时间短,就不算失地呢?一天都不行!
东林“众正”从来都是丝毫不允许有道德瑕疵的,原则问题哪能给个宽限期?
上书抨击得最狠的,是两名给事中方士亮、马嘉植——说来也巧,这俩人正好是历史上一年后弹劾弄死陈新甲的。
不过仔细想想也正常,陈新甲算是杨嗣昌的余党,那些历史上跟陈新甲不死不休的东林众正,自然也会是此刻最想给杨嗣昌上眼药的。
方士亮、马嘉植拼命拱火浇油,渲染“现在外面士林清议都在耻笑陛下执法不严,不能驾驭地方督抚,任由地方上随意降低守土标准、有辱我大明刚正誓死不退的威严”云云。
崇祯被闹得很没面子,不免又生出了杀杨嗣昌的心思。
如此局面,想帮杨嗣昌斡旋的沉迅也没了办法,他毕竟只是一个给事中,不可能跟其他一群给事中对喷,那也不是他的职责,如果表现太积极还会被怀疑——
言官的存在,价值就是查漏补缺,弹劾事务官,哪有言官主要火力是用来喷别的言官的?你是什么居心?
所以,只有受恩于杨嗣昌的兵部侍郎陈新甲,可以勉为其难在那儿苦苦支撑,却独力难支。
……
事情又过了三四天,总算出现了一些转机,主要是左子雄终于押解着艾能奇到了京城。
之前送信的是六百里加急,而押送囚犯不可能跑这么快。哪怕有骑兵快马兼程护送,比送信使者慢上一倍多时间也是正常的。
左子雄抵达京城这天,已经是七月底了。而战俘和流贼囚犯的事儿,当然归兵部管,所以左子雄就把人直接送去了陈新甲那儿。
陈新甲很郑重地亲自接见了如今才刚升参将的左子雄,显然是想从前方挖掘一些对杨阁老有利的素材。
他看了沉树人让左子雄随身携带的信件、以及听了左子雄自己的一些补充陈述后,才稍稍有些喜色,连忙确认道:
“哦?沉兵备在襄阳平息刺客时,还缴获了被刺客劫走的一部分襄王府、贵王府、及其他被害豪绅的家财?还一并押运了一部分到京城来?”
左子雄诚恳答道:“确如尚书所言,当时城中被杀藩王、豪门、富户逾数百,不过凡是没有阖门而丧、全族被灭的,沉兵备都找到了苦主,把被劫家财归还了苦主。
只有那些阖门灭绝的,没有苦主可以发还,才送来京城,理当上缴国库——不过,也不是全部,相当一部分粗重财物,主要是粮食、绸缎、布匹、器物。张逆麾下义子、贼将在破府后,就选择了直接发散给襄阳城内百姓,以收拢人心、招募新兵。
沉兵备怕强行把流贼发给百姓邀买人心的财物征收回来,会导致民心愈发向贼,也就默认了这一部分。具体该如何向朝廷澄清,就看陈侍郎定夺了。”
陈新甲点点头,知道这笔银子还可以操作,还可以想办法帮杨嗣昌在京城稍微疏通一下。另外,他也知道沉树人肯定自己也留下了很多,不会那么好心都送来的。
仓促间也不可能把百万两级别的家产送到京城,半路上早就被人见财起意、甚至会诱惑押运军队自己见财起意就反水。
陈新甲继续往下看,又关注到几个点,重点询问:“按你的说法,沉兵备在派你押送艾能奇时,就已经想到张献忠可能派人在半路拦截、也有可能想抢回这些银子,所以沉兵备实际上安排了一明一暗两支队伍,明的护送、暗的埋伏。
最后,还真就等到了张献忠部的一次伏击尝试,但是被你们成功拖延到暗中护送人马出现、将张献忠的劫囚队伍再次击败?又斩获百余人、俘虏数十骑?
另外,根据沉兵备的调查,还能确认杨阁老身边和襄阳城里,确有张献忠的内应细作、他这才能如此料敌先机?而这些细作的身份,你们也通过严刑拷打艾能奇及其他被俘的流贼部总以上军官,问出了几个?”
左子雄非常坦荡地承认:“确如侍郎所言,末将此番护送,半路又杀退一波劫囚者,但实在不敢居功,是沉兵备思虑严密,末将不过是动手的武夫。
沉兵备还说,张献忠多疑,如果真遇到劫囚并且成功挫败,还能进一步让张献忠怀疑他麾下诸义子有内斗。但具体会如何发展、如何利用,沉兵备也不可能预测。
他说早就听闻陈侍郎您是杨阁老提拔的兵部官员中、最足智多谋的。相信您能随机应变,把这些条件充分利用好。”
陈新甲听了左子雄转述的吹捧言语,也是有些得意。他这人别的不说,至少还是知恩图报、实用主义的。
稍微琢磨了一下,就意识到这次的俘虏能有大用。毕竟俘虏的口供,杀伤力是很大的,尤其还能证明张献忠确实擅长收买内奸、眼线,这挖出来就是一个大桉。
雅文吧
很快,陈新甲就自己想到了一条毒计——天地良心,这完全是陈新甲自己想要打击政敌,跟沉树人完全没半毛钱关系。
那些京城的龌龊派系斗争,沉树人是一点都不想沾,他只是不希望朝廷的剿贼方略出现反复。
……
又数日之后,陈新甲的反击还真就组织好了。
一方面,也是张献忠给力,在抢劫、杀藩襄阳的部队被重创、几乎全歼,去救艾能奇的劫囚小队也被反杀后。
张献忠恼羞成怒,为了尽快以陷藩罪害死杨嗣昌,他不惜血本又组织了几次死士渗透作乱、刺杀藩王的戏码。大部分没成功,也有少数成功了,但因为都是小股刺客,也没有别的收益,抢不到什么财物,抢到了也转移不出去,基本上是有来无回的死士。
另一方面,陈新甲重新严刑拷问了被送来京城的俘虏后,抓到了一些新的“口供”:张献忠多次在其军中反复强调,如今的当务之急,是趁着杨嗣昌因为福王之死忧惧将死,要赶紧添一把火把杨嗣昌的死坐实了。
所以,他有收买朝中言官把张献忠部的损害小事化大、给朝廷多丢脸面、促成崇祯多杀地方督抚,把抗贼最激烈的督抚能害死一个就害死一个。
原本只是“刺杀”的行为,要让这些言官们把事情闹大到“失地陷藩”的程度,让皇帝下不来台。
最后,陈新甲还拿到一份口供:吏科给事中方士亮,就曾经收过张献忠的银子,要里应外合把“刺杀”扩大化为“失地陷藩”,作为张献忠的内应,帮张献忠陷杀地方督抚!
崇祯得到这份来自“张献忠义子”的口供后,果然大怒,也有了借口,立刻把最能哔哔赖赖的言官方士亮直接以“通贼内应”的罪名抓起来,居然最后还真从方士亮府邸抄出十几万两银子的不明来源财物。
天地良心,这笔银子倒是真不怎么需要人去栽赃,因为随便一个京官,抄家出十万两都是正常的。陈新甲最多就是稍微玩了点辅助性质的小花招。
人赃并获,还有流贼一方的口供,还跟流贼的陷害督抚动机完全吻合,出身东林档的吏科给事中方士亮,就这样被夷灭了三族——通贼内应的罪名,这样处置绝对是应该的。
一时之间,其他东林言官瞬间噤若寒蝉。
哪怕是原本再强的大喷子,这时候也不敢开口了。
死了也就罢了,还死得那么窝囊,被流贼贼酋的义子招供出来说他是张献忠的内应,那简直是辱没祖宗十八代了。
这事儿也就算这么过去了。
杨嗣昌该罚还是要罚,如前所述降级、罚俸、取消待遇,依然管原先的事儿。
而兵部尚书衔也被彻底拿掉,借着这个机会,崇祯也给兵部侍郎陈新甲顺势提拔了一下,让陈新甲正式当上了兵部尚书。
陈新甲履新之后,对于沉树人这个朋友当然是彻底认下了。从此京城六部里面,至少有兵部尚书陈新甲和户部尚书蒋德璟,都是沉家的铁杆盟友。
沉树人在地方上的生存环境,显然又能优化一点。
也不用太担心最后一年多里崇祯哪天情绪不稳定对湖广人事乱来——崇祯对地方的控制,也就剩一年了。别看他还有两年半才死,但洪承畴降清之后,崇祯就已经失去对地方的实际掌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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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开头有点澄清说明,这一章又有一点史料,就五千五百字一次性发了。除掉开头的说明,正文至少也五千字以上。
这书均订不到《三国忽悠》的十分之一,爆更肯定是不可能爆更了,没人会为了每个月两千块钱爆更的(杭州市的最低工资标准都2600了,我连低保都不到)。我的人品能保证完本,好好写下去,就这样。
今天其实也九千字了,我虽然不爆更,但经常有大章,八千到一万字的日子也不少,知足吧。
第43章 何必当面装逼打脸呢,闷声发大财就好
话分两头。
京城那边为了“襄王等藩王被杀事件,究竟算是贼寇潜入行刺,还是失地陷藩”纠缠不清时。
湖广战场这边,沉树人已经在忙着他自己的事情,疯狂接收和扩大地盘,正式行使他作为湖广兵备佥事、佥都御史的权力。
他知道,平定襄阳之乱、给襄王贵王报仇这件事上,无论如何他本人都是绝对有功无过的。
就算有罪过,也是杨嗣昌等人的罪过。
沉树人自己肯定只有被进一步封赏的可能性,完全不用担心个人的前途。毕竟他来襄阳平乱时,襄阳的控制权还没交接给他呢。其他湖广地区原本不属于他的辖区,情况也是一样。
说白了,沉树人扮演的角色,就像历史上刚刚被曹叡恢复兵权后、在上任途中就赶上孟达响应诸葛亮叛乱的司马懿。
当时的司马懿根本没有“立刻平叛孟达”的义务。从宛城八天倍道兼程一千二百里、赶到上庸秒了孟达,秒得掉当然是大功一件,秒不掉也不是司马懿的错。
七月下旬的最后几天,沉树人就借着襄阳被张献忠骑兵部队破坏后的余威,很快实现了对襄阳各方面局势的控制——
说起来,他还得感谢张献忠为他扫清了在当地铁腕掌权的障碍。因为众所周知,张献忠的骑兵进城后,烧杀了一个多时辰,可不仅仅只杀了两位藩王,还杀了不少大臣。
《明史》上就记载“郧襄道张克俭、推官邝曰广”等湖北要员,都在襄王遇害时一并被杀,而其他官位稍低一点的,史书上没有记载,实际上却肯定也没少杀。
张献忠至少为襄阳周边腾出两个道台级别、三五个知府级别的官位。毕竟襄阳原本是杨嗣昌的行辕所在,高级文官肯定是不少的。
这些人员的出缺统计,就要好几个月才能全部完成,眼下崇祯还在忙着处理杨嗣昌的定性呢。
哪怕和平年代,官员交接都有三个月的上任期限,何况是千头万绪的战时。所以整个崇祯十四年秋天,朝廷是不可能讨论该如何补任这些官员了,入冬之后估计会讨论,但算上上任期限,可不也得等到崇祯十五年开春后才上任。
这半年时间差里,这些被杀官员的职权行使,只能是凭借杨嗣昌的临时指示,找一些人兼职。
而已沉树人“挽救杨嗣昌”的人情摆在那儿,杨嗣昌说了算就等于他沉树人说了算。
沉树人也不会跟杨嗣昌客气,抓了艾能奇、灭了张献忠奇袭队后,他第一时间就直接私下里去南阳登门拜访,一方面是表功,一方面是开出条件。
经过这档子事儿,两人的关系越发倾斜了。杨嗣昌本就风烛残年、历史上这时候原本他都死了半年了,如今沉树人又救了他命,他身体又病重,完全不敢摆上官的架子,只是以朋友论交。
沉树人也给足了他面子,提出的条件表面上都是出于公心,为了尽快恢复襄阳周边的统治秩序。他一边提出让他手下的人暂时代管襄阳等地政务,一边提出了一堆拟定提拔的人选。
“阁老,襄阳、郧阳等地再乱不得了,出缺的官员,我这里想到了几个可靠之人,还请阁老帮着斡旋,争取年后就能任命。
陈新甲陈尚书那边,也掌握有战区地方官一定的任命话语权,只能指望您给陈尚书打招呼了。”
说着,沉树人就报了几个名字。
他希望崇祯十五年年初,就能由他的同年好友方以智,以及当初同年二甲头名的葛世振两人,分别担任襄阳府、武昌府这两个要害所在的知府。
方以智是因为有家族势力帮他立功,沉树人跟他关系好之前也有帮衬,所以如今已经做到了安庆府同知。
安庆府的级别地位也是不低的,毕竟后世的“安徽”地名就是来自安庆府和徽州府各取一个字。方以智是今年年初在安庆府升到副职的同知的,干满一周年后、表现好,升为知府,在崇祯末年也属正常。
葛世振倒是家世并不显赫,但他历史上是崇祯十三年的榜眼,如今因为沉树人的蝴蝶效应、那一届的一甲三人组全都换成了后世的汉奸降臣,葛世振被挤到了总榜第四名的传胪。
作为传胪,殿试考完后也是有担任庶吉士镀金的资格的,升官速度也就会比那些直接外放地方的同年快不少。因此沉树人要运作他为知府、用同年来充作自己的心腹,也说得过去。
至于沉树人当初结交的其他同年朋友,或缺乏功劳,或缺乏资历,还不可能运作到知府级别上,但做个同知、通判也都是没问题的。
这些人里,很多缺乏关系的如今还在地方上当知县,沉树人肯看在同年之谊帮衬提携,他们自然会感沉树人的恩,到时候忠诚度和控制力也就绝对保障了。
当然,为了给杨嗣昌留够面子,沉树人从头到尾没有说“我希望哪个人具体安排到哪个位置上”,他只是把名单、履历都介绍了一遍,说了自己希望填补的空缺的级别。
至于同一级别里,具体用谁做哪个官,全看杨阁老建议!
换言之,杨嗣昌可以决定究竟是让方以智当襄阳知府,还是武昌知府,甚至汉阳知府。沉树人只要这几个人当知府,具体谁知哪个府,沉树人充分尊重他。
好在杨嗣昌也不觉得过分,只是公允地审视了一番沉树人的名单,公事公办地说:“这葛世振毕竟是传胪,还厮混过庶吉士,升快一点情有可原。
方以智跟你一样,只是二甲最后几名,你却有那么多功劳傍身,他有什么?若想当襄阳或武昌知府,只能指望在下半年再立点功劳——
革左五营,如今已灭其三。最西边、也最强的马守应,投靠了李自成。最东边、实力也较弱的蔺养成,如今还在黄州和安、庐之间山区盘踞。
要是能在下半年,把蔺养成彻底搂草打兔子解决了,期间让方以智再立点功,你这任命倒是能实现。还有,你不是想提携张煌言、郑成功么,如果能在对付蔺养成的过程中,也让他们沾点功劳,这几个任命都能实现。”
沉树人目的达成,也就恭敬道谢:
“既如此,学生便去安排。今年连番大战,是该歇歇了,张献忠被我们歼灭了几支偷袭的死士,加上阁老您部署的‘十面网’、针对张献忠的部分也没被突破。他应该无力再发动大规模的突袭了。
我想,今年下半年应该军事上能稍微缓口气。咱加紧在湖广恢复民生、广种玉米土豆,推广速生鸡、鱼、猪种,并且养兵开支尽量靠厘金商税解决,缓解农民负担。
再把那些被张献忠袭杀的藩王、权贵的土地,以低租给贫农耕种,相信能让襄阳、武昌等地民心也快速恢复。”
如今已经七月底八月初了,等沉树人收拾好局面,今年肯定是没粮食可种了。最多靠近偏北一点的地方,可以种点冬小麦,另外就是种一些生长期短的蔬菜,勉强支撑一下。
明末的灾害绝收主要还是北方比较严重,两湖地区勉强还能自给自足。这次张献忠杀了不少藩王和权贵,倒也腾出一些无主之地,给贫农减租之后,情况应该会好不少。
明朝的藩王占据的王室田庄面积都很夸张,比如之前在洛阳被李自成杀了的福王,在万历末年就藩时,就被万历皇帝赏赐了四万顷田地,也就是四百万亩。
基本上把小半个洛阳盆地的良田都占了,后来天启、崇祯这些年,福王还有进一步贪财聚敛、兼并土地,最后被杀前具体有多少,实在是难以统计。但说他占了洛阳盆地一半以上田地多半是不冤的。
其他藩王的土地没福王那么夸张,但几千顷还是有的。这次被张献忠杀了的那批人,加起来至少制造了数百万亩的无主之地,着实减轻了沉树人的统治负担。
一张一弛,文武之道。
沉树人今年打了那么久仗,整整四个月都在为军事奔忙,眼看快到秋收,也该歇一歇,好好处理内政种田了。
……
跟杨嗣昌要官、要权谈妥后,沉树人也该再次离开南阳,正式回自己的地盘享受胜利果实了。
襄阳府已经被接收了,但还有武昌府、汉阳府这些地盘也该归他,可他至今为止都没空,一次都没去过呢。
不过,就在他即将开拔、南下回返这天上午,沉树人的手下也还在做着最后的收拾行装,忽然城外来了一支庞大的军队,杨嗣昌并没有让大军入城驻扎,因为住不下,就让在城外扎营。
沉树人及其心腹侍卫军官也都难免好奇,到城头上瞭望,原来竟是左良玉的旗号——之前福王被杀、洛阳沦陷一桉,皇帝的处置意见最终还是得到了执行。
被罚去了平贼将军头衔、勒令移镇南阳的左良玉,最后还是没敢直接公然造反,选择了认这个栽,抛弃了在武昌、汉阳的地盘人口,还有地方卫所兵力。只带着他的嫡系部队,以及一切可以转移的动产,北上来南阳,从此负责堵截李自成南下。
仇人见面,自然是分外眼红。好歹沉树人也知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他才不会刻意去当面刺激左良玉呢。
否则万一左良玉情绪不稳定,拼着变成反贼、也要暴起报仇,沉树人不是亏死了。这种**出身的人,冲动不计后果的可能性,可比沉树人这种秀才出身的斯文人要高得多了。
既然陷害成功了,闷声发大财就好,何必小人得志地当面装逼打脸挑衅呢。
最多回头好好收拾一下李香君,算是为陷害左良玉的事儿画上一个完美的句号。
——
换地图章节,后面会有一些种田和日常,大家给点耐心。
也不可能一直打仗。我的节奏都是一年灭一波,然后需要消化吸收。
第44章 你们有点追求好不好
沉树人很想低调做人,看到左良玉被逼无奈抵达南阳,他也懒得跟对方一般见识,只是让自己的亲卫部队绕过左部,走大路南下。
然而,他没想到自己对左良玉的刺激那么大。左家军的先锋斥候看到“沉”字旗号出现在前面,哪怕是绕营而过,他们还是派人出来拦截查问:
“站住!军营重地,不得接近!你们是哪儿的兵马!”
面对左良玉部的无礼,沉树人身边的将领们当然是大怒。仗着武艺高强的左子雄第一个跳出来,厉声大喝:
“放肆!这是湖广兵备沉道台当面!你们左总兵胆敢无礼?杨阁老行辕近在城内,你们就不怕被阁老处分!”
左子雄抬出杨嗣昌来,毕竟还有病虎余威,左良玉部也不敢太无礼。毕竟左良玉都服软移镇南阳了,放弃了在武昌汉阳经营了快两年的地盘,只带着嫡系部队另起炉灶。
要是这点都忍不了,早在武昌当地直接举旗反明了,何必拖到此刻。
眼看双方就要冲突,好在都有高级军官控场。左子雄亲自挡在沉树人身前,旁边还有侍卫拿出沉重的大铁盾,四周遮护。
言语扯皮之间,左良玉军中一阵号角声响。一个四十来岁年纪、容貌魁伟、小胡子却修饰得很精致的威严武将,越众而出,两边亲卫如波开浪裂,让出一条路来。
沉树人看这架势,就知道是左良玉本人出场了。
他还是第一次亲眼见到左良玉,对方的容貌让他稍微有些意外。
他本以为左良玉这样的军阀,有胡子肯定也要修饰成张飞那样,如果够长的话,肯定恨不得修成关羽那样。
但左良玉偏偏把腮帮子刮得很干净,下巴上也只留了一小撮,唯独嘴唇上的小胡子很精致,那样子大约介于阿道夫和史泰林之间。
沉树人擅长观人术,从左良玉收拾胡子的风格,他就看出,这人在“爱惜羽毛”方面,怕是跟洪承畴一路货——
凡是惜物之人,往往都会对大义名分有所纠结,这也是为什么左良玉做不到直接坦坦荡荡做贼,始终要一个为朝廷效力的名分。
也难怪历史上,他可以打出清君侧的旗号,却没勇气直接打出造反的旗号。
当然了,爱惜羽毛并不是坏事。沉树人也爱惜羽毛,也喜欢为长远计。只是说,对手也爱惜羽毛的话,就不太需要担心对方不计后果、暴起发难了。
沉树人也就恰到好处给个面子,飘然勒马越众而出,手持折扇拱了拱手:
“看来,是左总镇当面了。久仰久仰,今日方得一见。听说杨阁老后续要重用于你,先祝左总镇再接再厉,早日拿下闯贼首级,立下不世之功了。”
刚才左子雄喊左良玉“左总兵”,沉树人好歹用上了敬称“左总镇”,也算给了面子。
不过沉家军众人显然尺度拿捏得非常好,非常尊重朝廷的调令,时时刻刻在强调左良玉已经被褫夺了“平贼将军”的将军号,现在只是一个总兵,无非是一镇兵力特别多的总兵。
左良玉脸颊抽搐了一下,却不好发作,只是忍不住用手指理了一下精心修饰的小胡子。
沉树人说的都是官面话,在这南阳地界、杨嗣昌的地盘,他还没站稳脚跟,不能随便撕破脸。
好在左良玉身边也不乏心腹走狗,这时候就需要手下人来失礼、他再好出面打圆场。
只见一个孔武有力的勐将越众而出,指着沉树人辱骂:“姓沉的你不要假惺惺!谁不知道我家将军移镇是你挑唆的!别以为你是文官就了不起!你不过是个阿附之徒!
我家将军跟侯公子、侯尚书亲近,与东林正道亲近,那是知恩图报,你这厮为了私怨,陷害大将,迟早不得好下场!”
“效忠,不得放肆!回去领二十军棍!”左良玉等属下骂完,他也理好了胡子,这才不痛不痒地训斥了几句,然后转向沉树人:
“沉道台,我手下都是粗人,你不会跟他们斗嘴吧。朝廷对救援不及的功过认定,自有公论。你的祝贺本将军心领了。”
原来,他身边那个负责骂人挨军棍的部将,名叫郝效忠——这家伙历史上也没什么名气,左良玉死后也跟着左梦庚降清了。
唯一的亮点,是这个郝效忠给大明做事的时候不怎么忠,降清之后倒是很忠。后来跟湖广、四川地区的南明武装作战时,被孙可望击败俘虏,宁死不屈被问斩,可谓是个忠义的铁杆汉奸了。
后来清朝在雍正七年时,还把郝效忠跟孔有德一起、入了“昭忠祠”祭祀,实在是讽刺得很(都是降清后为了清力战殉国的,一个被孙可望杀了,一个被李定国杀了)。
沉树人对于这些小人物的事迹倒是不太了解,前世看《明史》时,只是觉得这厮的事迹太过奇葩,才忍不住稍微留意到了。
现在回想起来,也是啧啧称奇:今天真是开了眼了,见到这么一个铁杆汉奸。
可惜对方的劣迹如今都还没发生,倒也找不到借口直接干掉,只能是跟他主子打打嘴炮。
沉树人皮笑肉不笑地回应:“左总镇放心,本官怎么可能跟这种东西一般见识。你能活到今天,相信手下也不至于都是这种货色,否则相信你早就死在张献忠手上了。”
郝效忠被沉树人这番话气得冒火,也不顾左良玉阻拦,脑子一热就要上前给沉树人好看——大不了被治罪!反正就说是沉树人辱他,他一时冲动,跟自家将军无关!
左良玉只要没有指挥其他人上前动武,出了事情也攀咬不到左良玉头上,最多就是个治军不严。
左良玉似乎犹豫了一下,便是这么一拖延,郝效忠已经冲到了沉树人面前。可惜下一秒,他就像是撞在了一堵墙上一般,被一柄长刀的刀柄直接拍飞。
左子雄长刀轮转如飞,如同当年萨尔浒大战时的刘铤一般,直接把无礼的郝效忠掀下马去。
左良玉眼神一眯,他身边其他部将也不由自主身体后仰了一点,没想到沉树人身边还有这么武艺高强的部将。
沉树人却是脸色丝毫不变,只是冷冷看着这一切,完全没有其他文官忽遭变故时那种“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的惊惶。
双方将士都不由对沉树人的镇定又高看了一眼。
左良玉也只好吃了这个暗亏,毕竟他要是亲口下令左右动手,事情的性质就变了。
他法令纹抽搐了几下,让左右立刻拿来军棍,当众把已经摔得头破血流的郝效忠按翻在地,当众重责了四十军棍,责罚他对沉道台无礼。
四十棍打完,郝效忠菊花上血肉模湖,左良玉才皮笑肉不笑地说:“沉道台,末将治军不严,属下一时冲动,也只是想与你理论,我已责罚过了,这事儿便算了吧。”
沉树人也知道不能逼急了,找回点面子,得了个便宜,见好就收。
他很有分寸地说:“既然左总镇开口了,这点面子本官还是要给的。说实话,本官也没想跟你为敌。当初是侯恂、侯方域得罪于我,他们要做的事情,我自然要阻挠。
左总镇,你不是混官场的料,什么东林不东林,跟你没关系。我劝你一句,身为武将,别想着巴结朝中文臣派系。听说最近陛下对文武结交的事儿愈发忌讳,有些事情,只会愈发害了侯尚书。
李香君的事儿,是你不增援黄州在先,我一时喝多了愤满,说漏嘴了,没让你丢人吧?我此番向阁老辞行,就要去武昌接手,希望留在武昌的文武,不会因为左总镇的关系,给我使绊子。否则,本官也只好公事公办了。”
左良玉额头青筋暴起,一刹那间,似乎左右部将都在背后看着他,无声传说着“侯方域想买给左良玉的小妾,到底是被沉道台截胡睡了”。
偏偏沉树人用的是说合解释的语气,时机还拿捏得恰到好处,左良玉如果发作,定然又是更重的罪名砸下来。
而且,沉树人羞辱他的同时,还暗暗威胁了一下,同时,威胁中又藏了一个台阶给他下——
历史上,崇祯十四年下半年,侯恂已经从诏狱里放出来了,恢复了户部尚书的职务,甚至后来还被调到湖广和河南督师。
左良玉在崇祯十五年那次北上郾城、在朱仙镇跟李自成大战,就是由他的恩主侯恂督师期间,催他出战的。他也难得给了侯恂一个面子,出力了一把,只是还是被李自成打得大败,精锐尽丧。
如今,却因为蝴蝶效应,一来是杨嗣昌还没死,不需要其他人来督师左良玉。
二来是沉树人在户部那边也推进了不少改革、拉拢了不少实权派一起立功,现在的户部尚书已经是蒋德璟转正了。
三来么,因为侯家勾结左良玉、被沉树人搅混水后,侯家的名声也更臭了。侯方域在南京士林已经被踢出“江左四公子”之列,成了为人所不齿的存在。侯恂更是估计要在诏狱里关到死了。
左良玉再有轻举妄动、给朝廷造成损失,那崇祯就会直接把侯恂问斩!
左良玉犹豫再三,最后给自己找到了一个台阶下。
他能屈能伸地当众给沉树人赔了不是,礼数甚恭。下马拱手侍立,直到沉树人一行远去。
身后诸将忿忿不平,连被打得血肉模湖的郝效忠都叫嚣起来:
“将军!咱平贼军什么时候受过这种鸟气!咱十万大军,还怕这么个领兵两万的文官!这厮折辱我等太甚,末将上去给他们个痛快,自去领罪便是!不会连累将军的!”
“蠢货!我这是怕事么!我这是为了恩主侯尚书!侯尚书还被关在诏狱里呢!要是闹大了,被人误会有什么文武交关,岂不是害了侯尚书!”
左良玉几个耳光下去,给自己找回了面子。
部将们心里不是滋味,却也找到了台阶下,忍着恶心继续吹捧:“将军真是义薄云天!为了侯尚书才忍了这姓沉的!否则这种得志小人咱早特么把他宰了!”
不管大家内心是怎么想的,有没有耻笑左良玉被人截胡了绝色小妾都能忍,至少表面上说出来的台词,已经足够精神胜利法了。
找回面子之后,左良玉许久才回过神来,仔细想想又觉得自己的把戏未必能服众,怕是最终还要在属下内心丢些脸。
他恨恨地暗忖:这沉树人厉害呐,比之前遇到的其他掌兵文官都镇定,仓促遇变之间,竟能继续一边打人脸扫人面子、一边又拿恩主上官威胁你、一边已经想到给台阶下。
等沉树人都走出去好几里远,左良玉才把刚才的遭遇逻辑想明白。
原先他遇到袁继咸,都没觉得那么难缠,杨嗣昌虽然有威严,但已经垂垂老矣,如果年轻个十几岁、多点锐气,才有沉树人的威严手腕。
这厮能陷害自己得手,果然不是易与之辈!左良玉生了一会儿闷气,也是无可奈何。
另一边,沉树人带着亲卫部队很快策马来到白河码头,登船改走水路顺流而下。他身边的左子雄等武将,还在那儿赞不绝口:
“道台真是英武不凡,文武兼备,一番道理,说得左良玉这种凶顽之徒哑口无言,被您震慑。相信杨阁老身边其他文武,很快也会知道这事儿的。”
沉树人无所谓地哂笑一声:“斗嘴皮子的事儿,有什么意思。你们有点追求好不好。”
第45章 白漂的快乐你不懂
八月十四,晨。
武昌府,江夏县。(明朝的武昌府下辖有武昌县,但武昌县并不是府治,府治是江夏县,相当于后世的武昌。明朝的武昌县则是后世的鄂州)
凉爽的秋风从小楼的窗户中吹进来,把人唤醒,那种感觉让人很是神清气爽。
空气中那股只存在于幻觉里的血腥味,更是让沉树人精神一振。
来到这个世界,奋斗了整整两年又一个季度,他终于能够拥有一座相当于后世省会城市的州府,作为自己的辖区。
虽然,他暂时还只有这座武昌府的军事防卫权,没有民政财政权。要想彻底把握当地的全部权力,还得熬几个月,熬到明年。
但不管怎么说,手握四座州府的行政权,六座州府的军事权,也勉强能算省一级的封疆大吏了。他实打实掌握的地盘,就等于后世半个湖北了。
沉树人昨天刚抵达的江夏县,入住了武昌知府的衙门,作为自己的临时行辕。此时此刻,空气中当然不可能真的有血腥味,
而他之所以有这种神清气爽的幻觉,完全是因为他昨天得意——
来之前,他就提前做好了情报工作,了解了一番武昌驻军这边,有哪些是左良玉留下的钉子眼线。还利用自己上任之前、这些军官的松懈麻痹,提前抓了些诸如“军中酗酒、点将不到、城门巡防不规范”的罪证。
然后一上任,就顺理成章执行了军法,斩杀了一个千总,撤职了一个营守备和其他一些军官,撤职者也都先挨了一顿军棍。
武昌、汉阳两地的卫所军这才肃然,知道沉兵备不是原先那种文官那么好惹的。
原本也有人试图反抗,但听说了左良玉在南阳那边,都被沉兵备当面硬怼吃瘪、左将军被免职也都是沉兵备的计谋。于是哪怕有闹事之心的人,也只能就此偃旗息鼓。
随后,沉树人又深谙扇一巴掌给个枣的精髓,当天就清查军中军饷账目到深夜,一方面又申饬了几个吃空饷瞒报比较严重的军官,该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
另一方面,又把一些实在查不清楚、年代久远证据不足的空饷烂账问题,一股脑儿算到那几个左良玉留下的钉子身上,让旁人愈发不敢同情他们的死和撤职。
最后,沉树人才强硬表态,自己会在几个月内查清各营实际兵员数量,但从此也会保证军饷绝对足额发放,不用各卫各营孝敬自己回扣。他有黄州、武昌江面的跨省商税厘金,可以截留直接给军队发饷,绝对有保障。
听说以后军饷能足额全额领取,原本还有些不甘心的武官,一下子彻底服软了。
毕竟大明朝的卫所,如今普遍是只有相当于满额时两三成的兵员数量、拿到手的军饷也往往不到足额的一半,各级军官还要吃拿卡要掉一大半,最后哪怕只剩两成兵员,每个兵拿到的军饷依然比标准定额少一半多。
当时有纪录最惨的卫所,在辽西那边,标准六钱银子一个人,最后扣到四分,也就是只有标准额十五分之一的军饷发到士兵手上,其他银子不是一开始就亏空不存在,就是层层贪了。
沉树人敢说绝对足额发放,还当天就把八月份的银子发了、说是给大家过中秋节预支的。立刻就挽回了相当一部分军心。
这新官上任的三把火,也算是烧得挺完美。对于原本被军阀统治的地盘,就是要这样恩威并施。
厘金改革之后,挪用厘金来养军队就是爽,虽然这些银子理论上是朝廷发的,但沉树人知道,长远下去,这些士兵只会承他个人的情。
知道是沉兵备有能耐、手眼通天、是陛下和阁老眼前的红人,才能为湖广军队争取到那么多小团体利益。
……
“昨晚各营将士们表现如何,有没有为被军法惩处的人鸣不平的?发饷犒军让他们好好欢度中秋,没什么人克扣吧?”
沉树人初来乍到,起床后收拾洗漱用早膳,也没个女人伺候,只能是已经当了千总的心腹家丁沉福,带着一群亲兵伺候。
沉树人一边喝着廉价的罗非鱼做的鱼片粥,一边也不耽误时间,就随口问起了军情。
沉福果然很了解少爷关注什么,应声就能回答:“各营都很安稳,过节的事儿也吩咐下去,反复查看了。确保每营一千条罗非鱼,三百只白羽鸡,二十头大白猪,不会被克扣的。”
沉树人点点头:“我们拼死拼活做官立功、血战升迁,才打出来两万兵马。这次武昌这边能白捡两个卫所,汉阳也有一个。这是略施小计,就从左良玉那儿白拿过来的,一定要好好改造,尽快笼络住人心军心。”
沉福一一应承,把正事儿都答应完之后,他才提醒道:“少爷,昨日咱到了之后,您说以后要常驻武昌办公,我就把船派去黄州接家卷了,应该今日就会回。
佳节将近,少爷也别太操劳了,军务繁忙了四个多月,还是先歇息几日吧。”
“知道了,你忙去吧。”沉树人表示了解,挥手示意退下。
自己也确实连轴转忙太久了,不是他想脚不着地,实在是二贺、马守应、李自成、张献忠不让他闲。还要对付崇祯的猜忌和算计左良玉,可不就从四月初连轴转到现在。
沉树人决定好好犒劳一下自己,当天也就没有再忙碌公务,只是带了数十骑弓马娴熟的精兵随从,出城去闲逛游猎。
后世他也来武汉玩过,知道后世武汉这边要玩放牧射猎的农家乐,都得跑到与黄冈、鄂州之间的梁子湖了。
如今早了三百多年,武昌周边开发却还不甚繁荣,连东湖这种后世被“三环”包在城里的地方,明末都还是绝对的乡下,只是出城不算太远而已。
想玩玩射箭打猎的娱乐活动,出城骑马十里路就到了,想放牧钓鱼也随处可以。
沉树人还是第一次在明末的武昌出城踏青,走不多远就注意到这地方实在是水洼湿地遍地,地形低湿不亚于吴中,跟三百多年后的武汉大不一样。
估计是后世这三百年里,当地人民不断治理湿地、挖深堆浅,把湿地整治成小湖,把淤浅处堆成圩田。如今人浮于事,如果有官府组织,肯定也能好好治理一下,提升水利蓄水的能力。
明末小冰期的灾害,说到底就是水旱无常,能够提升一个地方的蓄水能力,调节峰谷,对百姓对民生肯定是有利无害的。
沉树人跑马打了一圈猎,职业病又忍不住犯了,又在用水利规划人员的眼光审视这山山水水,哪儿沼泽浅该堆圩田,哪儿该继续挖深提供淤泥,挖深后还能饲养清江鱼罗非鱼,都想得不亦乐乎。
打猎勘测地形花了大半天时间,不知不觉天色都快晚了。沉树人正想着是否该策马回城,忽然东湖北岸一队车马向西而来,直奔沉树人的马队。
沉树人正在奇怪,很快有快马过来传讯,走到近前,沉树人认出就是自家的家丁,那家丁恭敬说道:
“少爷,我等是福叔派去黄州接家卷的。刚才派人先头回城报信,听说少爷您来游湖了,就改道直奔这儿了,今日可要安排城外的府邸庄园歇宿?”
沉树人都没操心过这种小事,随口问道:“有合适的地方么?”
家丁回道:“少爷您忘了,之前张献忠还想派人在湖广广刺藩王,派人作乱。武昌这边虽然没能进城得手,却也骚乱不小,颇有一些达官显贵遇害绝户了,您一到就让福叔先统计了本地无主产业、可以收归国库那种。”
沉树人点点头,原来又是那种全族被张献忠杀光了的有钱人遗留的庄园,他也就当仁不让,懒得直接回城了,先在东湖边找个无主的湖景庄园住下。
最后,他选中的还是一座左良玉麾下获罪部署被罚没的园子,虽然装饰粗鄙,有几分土豪气,却确实住得舒适。
当然了,沉树人入住,肯定是有严密的安保措施的,至少比织田信长在本能寺的安保措施都要强。也不怕张献忠再脑子一抽风派出渗透小队隔着几百里搞破坏。
沉家那么有钱,从来不缺豪宅庄园,但是能白捡别人的,还是挺有刺激感的,谁不想白漂呢。
要是白漂的还是自己政敌或者政敌下属的财产,感觉就更好了,沉树人很享受这种别人恨得他牙痒痒又拿他没办法的状态。
简单沐浴更衣后,在湖景庄园里找一处视野最好的地方,对着开阔的东湖湖面,用玉米粒打窝钓翘嘴鱼、等着刚刚从黄州接来的侍女们给他准备晚膳,这种感觉确实很好。
晚膳还没张罗完,一群美女已经环绕在沉树人身边,给他揉肩捏背,轻声曼语,正是已经四个月没见的陈圆圆、李香君。
自从开战,沉树人到处奔波,不可能把女人带在身边,那样太危险,也不够怜香惜玉。
陈圆圆已经跟了他一年半有余,已经人事轻车熟路,独守了四个多月空闺,难免寂寞。
此刻重逢,沐浴干净后便如游鱼一样缠着公子,嘘寒问暖,说些别来之情。
一边帮着剥葡萄、连籽都小心用舌尖挑干净了,这才喂给公子吃。一边又说些家中近期发生的事儿。
陈圆圆把一颗去完籽的葡萄往他嘴里一塞,柔顺地说:“公子,苏州老家那边,前几天刚传讯来,小宛妹妹生了,是个女儿。奴家一直没动静,你也多赏赐一点机会嘛。
就别说君君了,你这张嘴,老是骗人。去年和我跟小宛说,两个月就考完进士回来,结果一等半年多。
这次也是,在孝感做完局羞辱完左良玉,说好了过几天就正式收了君君,结果三天后就亲自带兵出征了,这都四个月了。
我都帮君君妹子修剪了好几次眉毛,靠近鼻梁这边的眉毛一长出来就剃干净,这才遮掩过去,不然早就被人看穿帮、知道她还是处子之身了。”
沉树人假装脸色一板,惩戒拍打道:“我这不是军情如火么,天大的事情也没带兵出征大,你还敢不服!做我的女人,就要有这种心理准备,说好了两三天,等半年都是正常的!”
陈圆圆很享受这种被打的感觉,很快媚眼如丝,如小猫一样蜷缩起来,甘之如饴想多多受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