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心如止水
一大早没有看见耿捕头的身影,李苪不免有些念想,听衙役说,耿捕头回来的这几天一直对乔老爹一事非常上心,把县城中许多事情都搁置了,如今案子一破,立刻马不停蹄的去处理别的事了。
这也难怪,偌大的一个县城,不只是命案如此,一些细枝末节的小事更要上心,这样才能拉近官于民的关系。
如此一来,索然无趣。
既然如此,两人打算出门去了,到县城里面转悠一番,说好的体味西北百姓的风味生活,自此都还未细细。
太阳跃出灰蒙蒙的云层,小半轮紫红色的火焰,立刻将黯淡色的天空照亮了,在一道道鲜艳的朝霞背后,像是撑开了一匹无际的蓝色绸缎。
过二堂,恰好与罗老县丞会面,罗老县丞亲切的将李苪二人迎入了二堂中。
案子一破,似乎所有人都闲了下来。
罗老县丞悠闲的在堂中品茶,额头上浅浅的皱纹一道一道的舒缓开来,面容和善的老脸微微泛红,灰白的胡须如雪一般的粘在红色的磐石之上,分外张扬。
“贤侄,快快来。”
罗老县丞从胡凳上起身相迎,竟然直接从二堂中走了出来,就差手把手的牵着李苪进去了。
罗老县丞一副眉开眼笑的模样让李苪诧异不明,罗老县丞似乎热情的有些过头了。
李苪紧跟在罗老县丞身后,眼珠一转略微思考了一番,心里便有了一丝猜测。
“坐坐坐,快坐。”
罗老县丞一直站着,一副李苪不坐下自己就不会坐下的样子,令他万分汗颜。
李苪苦笑的点头,示意李二坐下,赶忙开口问道:“罗大人,看来最近有喜事临头!”
“哦,贤侄何出此言?”
罗老县丞轻抚着胡须,笑眼眯眯的望着李苪,丝毫不加掩饰自己内心的喜悦,看样子似乎要考验李苪一番。
李苪迎合的点头,不可否置的笑了,唐突的起身拜道:“晚辈恭贺罗大人高升!”
罗老县丞两眼放光,很明显的愣住了,表情逐渐凝固,这一惊一乍的表情让李苪的脸色都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贤侄,你果真聪明,方大人对你都是赞不绝口啊!”
罗老县丞释然了,脸上的喜悦渐缓而变为了些许的暮色,有种老态龙钟,心有余而力不足的感觉。
“罗大人谬赞了,晚辈只不过尽了自己的一份责任,“聪明”一词实有夸大之嫌,晚辈不敢当。”
“呵呵!”
罗老县丞轻抚着自己的腹部,气息畅通的开怀大笑,用手指着李苪,百般无奈。
“贤侄呀,何不说说你的推测,这是为何?老夫很想见识一番。”
“既然如此,晚辈就献丑了。”
李苪起身拜道,先回头望了望,方才侃侃回答。
“首先,毋庸置疑的是,此次高升定然与此案告破有关,罗大人当属头等功,方大人必然亲口许诺。二来,罗大人迫不及待的想与人分享此份喜悦,所以顾不得身份,亲自出堂去,将晚辈等人迎入堂中,实在是愧不敢当,所以晚辈想,如此喜悦对于仕途者来讲,无非就是升迁了。”
“恭喜罗大人!”
李苪微微一笑,又再一次的拜道,李二起身也如法炮制的施了一礼。
“没错,却有几分道理。”
罗老县丞首肯了李苪的推测,然后语气一转,却又摇头的否认了。
“不过老夫的喜悦并在于升迁。”
“难道晚辈猜错了不成?”
李苪表情怪异,当即说出了自己的疑惑。
“不不不,贤侄你说的很对,不过老夫的喜悦确实并不在于高升,或者说高升不能够给我带来如此大喜悦,老夫早已经无欲无求了。”
罗老县丞起身,背着手走到了门槛前,眺望着院墙屋檐,心中似乎无限感慨。
“嗯……大人这是要卸任?”
李苪眉头一皱,忽然意识到了罗老县丞的这份感慨,这并不是空穴来风的感慨。
罗老县丞背对着他们,如释重负的舒了口气,淡淡的回答:“老夫心里非常清楚,此次案子的攻破贤侄当立头等功,这话我就是这样一字不差的跟方大人说的,不过刺史大人似乎有意撇开你来说话,将功劳全部推给了老夫,那自然不应该,就算贤侄你不是官府中人也该归功于李大人才是,不过怎么说呢……”
罗老县丞犹豫了,迟疑的转过身来。
“贤侄,你自己心里应该清楚,老夫立头等功,方大人亲口许诺,官拜至济县县令一职,不过却被老夫以年事已高无法就任一辞给推脱掉了,并且在我的再三恳求之下,允许老夫明年开春卸任还乡,总算了却了一番心事。”
“罗大人,您真的要走吗?”
意料之中的事,李苪没有过多的挽留,只是有些不甘心。
“老了,不中用了,那些追名逐利的念想还是留给你们年青人来做吧。”
罗老县丞眉头一皱,缓慢转过身来,径直穿过了李苪,又回到了位置上。
脸上些许不甘心的落寞显示出一位迟暮老人内心的凄凉,争了一辈子,什么都没有得到。
李苪认为这样挺好的,至少得以善终,若是像方刺史这样,他也不想过多的评价。
“贤侄呀,有些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罗老县丞心中方才的喜悦一扫而空,满腔凄凉之感油然而生,导致李苪等人的心境都莫名的发生了变化。
“大人但说无妨!”
“嗯……”
罗老县丞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让他惊诧不已,有些不知所措。
“贤侄啊,你知道整件投毒事的始末吗?”
罗老县丞突然间的问道。
此案已破,不是应该翻过去了吗。
“破釜沉舟,只有死人永远不能说话。”
李苪稍有迟疑,还是说出了自己的理解。
“但是当时媛儿已然翻供,对李家而言是利而非害的?”
“此话虽然不假,但是媛儿的翻供,她就不足以继续作为证人了,如果没有人证,李言致的无罪释放岂不是更加的顺理成章了。”
“没错,但是贤侄你有没有想过,在李言致定罪以前,李家有大把的时间来对付媛儿,却始终没有选择破釜沉舟,孤注一掷的投毒,这又是为何呢?”
“投毒……”
“投毒……在我接手此案以后?”
李苪不禁陷入了沉思,头脑转的飞快的他很快抓住了这个点。
“你最终还是想到了。”
罗老县丞苦笑不已。
“针对我,对媛儿采取的一种手段?”
李苪皱眉道,面色凝重。
“怎么说呢,确实是针对你,对案件采取的一种手段。”
“大人,您这话晚辈怎么听不明白?”
“唉,李老爷子明天就带着李言致去往甘州了,老夫就实话实说了吧。”
“实际上从此案推翻重审以来,李家就和方大人栓到了一根线上,李家孤注一掷的投毒必须是深思熟虑的结果,所以呢,如果不是双方点头答应的事,根本不可能实施,这样说,你能懂吗?”
“却是为何?”
李苪当然懂了,不过或多或少还是感到很意外。
“因为你太聪明了,方大人感到害怕。”
罗老县丞目光凛然,死死的注视着李苪。
第四章 故事你真的在听吗
悠悠荡荡,闲闲逛逛,李苪带着李二行走在喧闹的济县城中,看着眼前这些来来往往忙忙碌碌的济县人,他不禁有种非常汗颜的感觉,确实他太闲了。
闲暇之余,他感到了一种压抑的紧迫感,促使他的脚步永不停歇,假使是捏住口鼻的窒息,却从来不会面红耳赤,但是转瞬之间却又像落入大河之中一般,拼命捞取救命稻草,如同堕入深渊,眼前黑无边际,令他万分恐惧。
如此暖和的天气,却让他冷汗直冒,襕袍湿透了一遍又一遍。
李苪带着李二随意走进了街道旁的一家茶肆中,上阁楼,招呼着小二沏上了一壶茶楼的招牌清茶,蒸王青团饼茶。
听完罗老县丞的一席话,真是胜读十年书,至少李二是这样认为的,虽然他仍在云里雾里,摸不着边。
李苪双臂环抱,略显沉重的将手臂搭在了木桌上,眼神一凝,好似空洞无神,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跟刘长顺有的一拼。
用脚都想得出来,李苪定然是在揣摩罗老县丞的意思,他老人家虽然把话说的很明白了,但是却还有一点触之未及的感觉,就像是隐隐约约的感觉,而又不那么真实。
毋庸置疑,出于对刺史大人的忌惮,罗老县丞并未把话说的那么透彻,所以李苪显得有些心事重重。
罗老县丞即将卸任,他的这番话究竟是出于长辈语重心长的对晚辈李苪说的呢,还是按照刺史大人的吩咐特意讲给李苪听得呢,他无从得知。
“刺史大人怕我?”
这句话非常的莫名其妙,甚至乃是李苪心底恐惧的根源。
开玩笑,方大人堂堂一州刺史,最大的行政官员,朝廷从四品大员,杀伐果断,掌一州官员的生杀大权,岂会怕他一介无名之籍的文弱书生,说出去岂不是令人耻笑吗?
关于李家投毒一事的缘起,李苪可以猜出了一个大概。
据罗老县丞所说,自从李言致的罪名被推翻,此案重审以来,李家就和刺史大人绑到了一起,不可否认,每次李家的行动背后,皆有刺史大人的身影,那么投毒一事,就非常的清晰明了了。
此案的重审一度陷入僵局,李老爷子和方大人往屋内一坐,三言两句就抓住了案件的关键所在,自己插手了此案,不论是谁提出来的,两人一致认为破案的关键在于自己,同时也是本案最大的一个不确定因素,当然了,这个时候他们都还不知道凶手另有其人,甚至可以说一度的就是为人李言致过失杀人。
所以出于忌惮自己,他们不惜在媛儿翻供,而且是自己这一方有利的情况下,以此来杀人灭口,这个时候原因就很好说了,刺史大人在害怕自己,所以在一度认为李言致是凶手之时,人证必须不能开口,所以她就得死。
因为刺史大人害怕自己,所以同坐一条船的李家也没来由的害怕自己,于是乎李家的心腹,甚至是旁系亲属杨管事表现出了害怕,做事小心眼,为人也是谨小慎微,就是这个道理。
追溯源头,李苪实在是想不通刺史大人到底在害怕什么,难道仅仅是所有人口中的‘聪明’吗,那未免也太可笑了吧。
“少爷,茶来了。”
李二并没有问他这种烦心事,而是以另一种方式劝慰李苪,这官场上的为人处事,各有自己的一套本领。
李二斟茶,甚至直接递到了他的面前。
李苪缓过神来,神情恍惚的竟然直接就去触碰茶杯,把李二都看呆了,不过让他苦笑不得的是,李苪还有知觉,迅速反应的将手回缩,一脸叹然。
“少爷,这事有这么重要吗?”
“不重要,方大人位居四品,身段还是有的,若非是发生了比较棘手的命案,我想我们再难看见方大人了。”
李苪表情苦涩,说实话他并非想见方大人,只是冥冥中,他认为自己与方大人始终还会再次见面的,李苪也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急于求证一些事吧。
“那就是了,少爷,您昨天也说明了,此次北上只是暂时性的,并非长久,明年开春就会离开返回老家,咋们井水犯不着河水,何必再为此事发愁呢?”
李苪愕然的瞧了李二几眼,苦笑的摇头,缓慢的端起茶杯,轻轻的吹拂清香浓郁的热茶。
一杯热茶入喉,裨益心肺,解除困乏,久违的酣畅淋漓的畅快。
“话虽然没错,但是以刺史大人的观点而引发的后果,放在案子中来说,投毒一事就太可怕了,万一成功了呢,岂不又是一条鲜活的生命消陨?”
这话李二没法接,摆出了一副无奈的表情。
“对了少爷,你们之后撇开我,到底说了些什么?”
“你想知道?”
李苪望了他一眼,轻笑的泯了口茶。
“并不是什么大事,不过罗老县丞向我坦白了。”
“坦白?难不成这其中还有猫腻?”
“猫腻倒不至于,只是令人有些意外罢了。”
李苪悠悠的喝完了一杯茶,说是一杯,其实也不过一口的事。
“我应该想到的,攻破命案乃衙门每一位官员的职责所在,实属分内之事,不存在立功一说,不过此案牵扯之人不一般,所以我就没有放在心上。实际上刺史大人所说的给罗老县丞单独的记头等功,并不是抓住凶手是谁,而是保全了李言致。”
“这么说吧,罗老县丞坦白了县令一职的实际来由。就在李府管家投毒一事未完成之后,罗老县丞被单独叫到了州衙,方大人与他促膝交谈了一番,确定了下来,只要人证永远的闭口,县丞就升县令,这是方大人的允诺。”
“罗老县丞内心非常忐忑不安,正在纠结此事时,却被我查到了蛛丝马迹,从而一举抓住了凶手,不同的手段,达到了相同的目的,总而言之保全了李言致,所以县丞升县令。不过让方大人意外的是,罗老县丞主动请辞,刺史大人略微客套了一番,定然放归了罗老县丞,这件事就算是告一段落了。”
故事讲完了,人也该走了,茶不一会儿就凉了。
他们二人漫无目的的在大街上转悠,专往人多的地方钻,听听商贩是如何吆喝的,行人又是哪般卖力还价,一些不入流的小道消息,两三句污秽的竖词,除此之外,一切安好。
说是漫无目的,不知不觉中便来到了后花巷心扉院的门前。
此时还未开门营业,不过李苪早已经是熟人了,云妈妈亲切的就贴了过来,口口声声道公子,叫的可卖力了。
媛儿与欣儿结伴而行,今天一大早就走了,李苪不知道云妈妈为何放人,总之他们已经走了,李苪这才幡然醒悟过来。
他就是放心不下,认为云妈妈不会放人,怀里揣着银两...
不过这二人已经走了,李苪站在了两条主街道交汇的路口,回望错综复杂的暗巷,紧接着又眺望直通北门的大道,重重的舒了口气,喃喃道:“奇女子是也!”
第五章 远方
故事讲完了,似乎每个人都闲了下来。
李苪带着李二继续在大街上转悠,到行人密集处,可引起了不小的轰动,李苪现在可是济县的红人了,不同于李言致般的跋扈嚣张,相貌与才智并重的文仕。
妇人驻足凭栏眺望,指着一张英俊的面孔掩口而笑。
李苪刚开始倒好,热情相迎,一个个的接连点头,倒后来一传十十传百,只要是想弄点饭后的谈资的百姓都来了,想要一睹其真容,不知何时,“神探”一名已然疯传。
李二在一旁偷笑,紧跟着李苪,想要蹭点身份。
李苪汗颜不已,“聪明”显然与“神探”完全不挂钩,“聪明”自然是愧不敢当,“神探”简直就是荒诞,令人发指,且不说外人怎么想,对于李苪自己而言,实在是可笑至极。
对于别人的评价,李苪总是想,自己只不过比别人想的多而已。
李苪红着脸,苦笑不已的往衙门迅速奔走,不过迎面却来了一人,径直走向了他。
他一眼就认出了来人,就是在公堂上仅有一面之缘的乔氏,乔老爹之女乔娇娘。
乔氏左肩上挎着一个蓝色粗布包袱,两眼泛红,是喜极而泣,流下感动的泪水。
不只是她一人,还有与她并肩而行的高大壮汉,右手里还牵着一名孩童,睁着乌幽的大眼睛,满是茫然的张着嘴巴,左右乱瞧。
早在此案告破,退堂以后,乔氏就留心了公堂之上指点风云的翩翩公子,是他抓住了凶手,替自己的父亲申冤,乔氏便打定了注意,一定得登门感谢。
可是知道了是李大人的公子之后,她却迟疑了,在心底拿不定主意,后来经过丈夫的一番开解,乔氏下定决心一定要登门拜访。
这下好了,听说神探在大街上转悠,乔氏一家人闻讯赶来,正好撞面。
李苪微笑的眨着眼睛,刚要同她打招呼,深情突然一紧,汗毛都炸起来了。
乔氏一家三口来到了李苪面前,不由分说的直接跪在了地上,动容了流涕说道:“恩公,请受妾身全家人一拜。”
“等等,你们这是何意?”
李苪眉头一皱,赶紧扶住了乔氏的双臂。
孩童不明觉厉的望着李苪,被自己娘亲拉住衣袖,踉踉跄跄的跪在了地上,说是跪,实际上就是坐在了地上。
“铃儿,娘亲是怎么跟你说的,见到恩公要跪下行礼。”
乔氏眉头一皱,故作生气之态的呵斥道。
“不必了,你们赶快起来吧!”
李苪见不得人下跪,总是令他措手不及。
“恩公莫要推辞,您可受此大礼。”
乔氏义正言辞的推开了李苪的手臂。
李苪汗颜,他记得每个向他下跪的人好像都是这么劝说他的。
“你们何苦如此执着呢,区区小事何足挂齿,再者这是官府的职责所在,小生的父亲是济县的父母官,晚辈为济县贡献自己的一点力量,小生义不容辞。”
“若是你们人人都行此大礼,把父亲大人的脸面往哪儿搁,这不是让他老人家难堪吗?”
“这……”
淳厚的中年汉子握住了乔氏的手,迟疑的犹豫了。
“嗯?”
李苪扫视着三人,便自顾的扶起了铃儿,看样子是乔氏的丫头。
“公子,您是有学识的人,妾身说不过您,但是平头百姓知道,滴水之恩定当涌泉想报,何况是杀父之仇呢,妾身曾经发过誓言,谁要是抓住了凶手,妾身愿以身相许,但是……”
说到这里,乔氏扭捏的看了眼中年汉子,一脸幸福且陶然的样子。
“妾身同拙夫商量了一晚上,请恩公受我们全家人一拜。”
话音刚落,便不顾李苪的反应,双双磕头。
“好了!”
李苪当即喝到,这样在大街上受此如此大礼,他心里实在是过意不去。
“你们的心意小生领了,磕头行礼就不必要了。”
两人刚开始还不愿起来,后来经过路人的劝说,再加上孩童的缘故,两人颇为不好意思的起身了。
“多谢公子!”
李苪欣然一笑,缓缓的舒了口气。
“好好过生活去吧,这孩子挺机灵的。”
他轻抚着铃儿的头,满心欢喜的柔声说道。
“诶!”
乔氏轻轻应了声,回头瞧着可以依靠的男人,然后温柔的将约摸三岁的孩童搂在了自己的怀里,像小女人一样羞涩的看着李苪。
李苪抬头一望,大街上站满了人,将他们几人围在了中间,他颇为不好意思的。
“散开,散开,都散开!”
路人大量的聚集引来了外出办事的衙役,李苪认出了打头的衙役,正是耿捕头的心腹张予。
“咦,二哥,是你啊。”
“哦,公子您也在啊!”
李苪点了点头,不多时,耿捕头也来了。
待人群散开,耿捕头带着他们就返回县衙了。
“公子,刚才可是乔氏报恩来了?”
耿捕头语重心长的说道。
“算是吧!”
李苪揉着太阳穴,微微叹息道。
“耿大哥,你是怎么知道的?”
李二不解的问道,他的印象中,耿捕头来的时候,乔氏已经带着自己的丈夫、女儿离开了。
“嘿嘿,你们都听说过“神探”吧,这几天都已经传疯了。”
“不会吧?”
李二一脸的惊愕。
“这怎会有假,公子的事迹已经在县城里面传开了,人人都竖起了大拇指。”
李二在一旁偷笑,挤眉弄眼的打量李苪。
“好了,这没什么值得骄傲的。”
李苪突然止住了脚步,冷冷的说道。
耿捕头不明觉厉,悻悻的望着李二。
“公子似乎不太高兴?”
他若有所思的问道。
李二装模作样的叹息一声,将李苪提出的千古难题同耿捕头道上了一番。
耿捕头听完,一言不发,从而面色凝重。
他倒不是在揣摩李苪提出的这千古难题,而是自个琢磨李苪为什么要提出这个问题。
回到县衙之后,李苪便一头钻入了书房,品味书中字里行间的蕴意。
直到夜幕降临,他才坐到了胡凳上,挥斥着毛笔,洋洋洒洒写下自己这几个月来的感悟。
他觉得自己是时候该给父亲回一封信了。
该怎么说呢?
就这样说吧,一别数日,近来身体是否有恙,季已深秋,天渐转冷,望父保重身体,切莫身心力竭,孩儿一切安好,勿牵勿念,最后捎带一句,案子已破!
第六章 过日子
书信送出去之后,李苪闲来无事便一直猫在书房里练练书法,他的字迹清秀,宛如纤纤小女子,一笔一划却棱角分明犀利,有种可敌万遒的坚韧。下笔稳重,手腕转动的幅度很小,也许正如同他的性格一般,绝不歪曲,看起来非常的舒服。
罗老县丞也曾邀请耿捕头一起过来欣赏了两下子,两眼放出精湛的光芒,啧啧称奇,摇头的自愧不如。
李苪客套的也邀请罗老县丞露了一番好手,罗老县丞下笔如有神,一笔一划行云流水般的顺畅,鼓掌叫好可以称为‘飘逸’,神秘点来讲就是‘看不透’,粗暴点来说简直‘不像话’。
李二点头说道,略显凝重:“不错!”
届时,一番哄堂大笑。
自此以后,众人识趣的把书房留给了李苪,他一人独处书房,几乎将书房里的书籍都翻了个遍。书中记载了很多东西,即使不是天文地理之类的书籍,但也是有益于身心的雅致,更有一些光怪陆离的荒诞字文令他无法舍弃,每每细细品读,废寝至深夜黎明。
李父被贬济县县令之时,从府中也带过来了大量的书籍,李苪看书写字的好习惯也正是受到了李父的熏陶,渐而久之的养成了。
闲情雅致的生活又过去五六天,天气转冷,气温再一次下降,即便是火红的太阳高挂天穹,也要穿着棉袄的圆领跑衫,在大街上走几圈也才只是暖和罢了。
即将进入冬季,每家每户的百姓开始准备过冬的藏食,以及御寒的用具。富豪贵族之家会捣碎了花椒和上泥来涂满墙壁,家中到处都燃烧起小火炉,挂起了一重又一重的防寒帘幕,在这样暖和的环境中安逸自得。
平常百姓家中就没有这么奢侈的享受,大多购置过冬所需的棉袄以驱寒冷,若是深冬以后实在是冷的受不了,就会勉强的燃烧木炭,不过那时候的木炭价格惊人,所以在即将入冬的时候就要准备以供木炭燃烧的木柴。
若是忍饥挨饿的穷苦百姓,也只能居于偏隅之所,蜷缩身子以此来减少自身热量的散发,他们更多的则是向老天祈祷,愿今年的冬天迟些时候到来,早些时候过去。
冬天可是会死人了,当然了,李苪是体会不到的。
衙门里按照俸制规规矩矩的置办好过冬所需的用品,罗老县丞也吩咐下来了,各级官员要注意御寒,衙役们也要保重身体。
即将入冬了,耿捕头这时候找上了李苪,总算是给他找了点事情做,本来按照他的想法,尽量事事亲力亲为,不让李苪上一丝手,但是事情太多,而且有些事耿捕头显得力不从心,所以不得不交给了李苪来处置,李苪点头同意了,欣然前往。
耿捕头让李苪所帮忙的一事,是稽查囚狱。
明年是朝廷统一秋后处决重大死刑犯的年头,所以行刑的最后时限是明年开春,将处决的死刑犯呈书发往刑部复审,等上面再做决定。不过虽然是明年开春,但是借此机会,让李苪也上上手,确保万无一失,不冤枉任何一个好人。
因而人命关天,所以李苪丝毫不敢怠慢,带着李二,以及耿捕头特派的张予就直接赶往了济县大牢,罗老县丞也首肯了此事。
重大的死刑犯一般分为两种情况处决,一是斩立决,其二则是秋后处决。斩立决的过程比较复杂,从定罪到上呈文书审核,再打回各地重审,以及再次发往刑部、三司复审,最后行刑,这段过程最短都要好几个月的时间。
同样都是人命,所以秋后处决的情况也是较为繁琐,不过相对而言有个缓刑的时间段。
济县是一个不大的西北县城,多少年才出了这么一个‘杀人狂魔’,屠戮一个大户人家的公子以及随从,被捕下狱,他是上任县令大人拘捕的,被刺史大人点名处决,直至李大人上任,一直拖延至今,多次核查无误,罗老县丞下令明年开春上报州衙交由刑部定夺。
李苪前后仔细翻阅了此案的卷宗,无非还是有人在背后推磨,不过证据确凿也不容他人抵赖。
他面对卷宗束手无策,挥了挥手,同耿捕头说了声,无声的宣判了死亡。
十月二十三日,霜降,口呼热气袅袅升起。
霜降是秋季与冬季的过度,此日以后,草木色黄而摇摇落也。寒气肃凛,虫皆垂头而不食,入冬眠。
早晨起来天气干燥,地面上直接凝华形成了大面积细小的冰晶,到处都是莹莹耀眼,脚踏在上面,发出‘叽叽喳喳’的声响,就像一个小姑娘在嬉笑一般。
李苪明显感觉到了寒冷,霜降过后不到三天的时间里,凛凛寒风猛烈的撞击在木窗之上,低声的朝着大地嘶吼,从墙缝中渗入,让房间里温度骤降。
李苪的身子骨还算顽强,虽然看起来瘦弱,但是实际上从未落下任何病根,再加上从小就有珍稀食材供养着,所以底子很厚。
即便如此,从未出现的水土不适终于在南北气温的差异上爆发了,受冻伤风了,既不咳嗽,喉咙也不痛,只是头脑较热。
厨房里准备了姜汤,各种驱寒的食物、用具全都搬到了李苪的房间里,按照李二的交代,一大碗新鲜的鱼汤也端到了李苪面前。
李苪皱着眉,把耿捕头叫到了房间里,语重心长的交代了一番,好说歹说的这才使房间恢复了原状。
他的底子还真厚,不过只是受冻罢了,在衙门里休息了两天左右的时间,病情已然好转,脸上逐渐浮现出笑容了,不过更多的则是眉头紧皱。
李二问他为何如此闷闷不乐,李苪低声道,面色渐显凝重。
“降霜之后不过三天的时间里,温度一降再降,这年的冬季似乎要比前些年头来的早,持续的时间也会更长。”
“唉,少爷,这个我们就不用操心了,这儿是甘州,隶属陇右,并不是在江南,实属正常。”
李二呵呵一笑,替李苪打消了一点念头。
“江南...”
他有点怀念水乡了,自从进入了陇右,所见到的除了山还是山。
“也许吧!”
李苪抬头眺望,面色稍有缓和。
后天傍晚,伴随着凛冽的寒风,大片大片的雪花,从昏暗的天空中纷纷扬地飘落下来。霎时间,山川、田野、村庄,全都笼罩在白蒙蒙的大雪之中。
如此凄美的雪景,如此妩媚的月色,实在是让人难以忘怀。
残雪化蝶入梦飞,夜尽天明几时回。
垂拱三年,十月三十日,济县的第一场雪半推半就中,如黄花闺女出阁一般,扭捏的飘落,仿佛九天玄女下凡。
李苪矗立在窗前,眺望着窗外白色的纯洁,宛如冰洁玉手的指尖碰触他的心脏,天地彻底寂静了,他听见了自己的呼吸声。
他看见了九天玄女,或者说他看见了...
第七章 凛冬季分
骤雪初霁,冬日里的太阳似乎拉近了与人的距离,显得格外清晰,格外的耀眼。但是阳光的温度却好像被冰雪冷冻过似的,怎么也热不起来。
灰白石板路上,白雪给宽阔的道路盖了一层被子,被子上又留下了人们一串串的脚印,白雪给整个天地披上了一件白斗篷,银装素裹,分外妖娆,仿佛置身另一番世界,如同白雪王国一般。
骤雪下了一整晚,洗净了冤屈,白天初晴,绽放出灿烂的笑容。
李苪和李二两人站在衙门前,无趣的看着门前的薄雪渐而消失殆尽,他们二人各自在最外层又披了件襕袍衫,以此驱寒,尽管头顶着暖阳,在大门口不动的站着久了,也感觉到了一丝寒冷。冰雪融化之际,冬日里的太阳也并未让人彻底的暖和起来。
守门的三位衙役懒散的站在朱红的大门两边,嘴唇冻得发紫,来回蹉跎着自己的手掌,更有甚者浑身颤抖。
见李苪他们二人从衙里出来,赶紧摆正了姿态,一副恪职尽守的样子,向他们两人打招呼。
他们两人自然全都看见了,李二在内心偷笑,紧跟在李苪身后。
李苪上下打量了这仨人几眼,轻声道:“王哥,休息下吧。”
为首带刀来回巡视的衙役,正是颇为激灵的——王佑。
他们三人相视一眼,悻悻的松了口气,王佑扭捏的望着李苪,颇为不好意思,苦笑不跌。
王佑与李苪年纪相仿,只不过轮廓饱满,看起来人高马大,来衙门役事,讨点生活。
“公子,听老爷说你们是杭州人氏?”
王佑看着李苪他们二人在空地上摆动薄雪的背影,几次意欲开口,却不知为何又给憋回去了。
最后他实在是忍不住了,凑上前去试探性的开口问道,也许是李苪平易近人的性格使然吧,没有大户人家的架子。
“没错。”
李苪的口音不能完全说是杭州口音,只能说是典型的南方口音,温文儒雅,非常的平和,清秀中又略带点小女人姿态,单纯的舌头发音,仿佛不是从喉咙吐出来的。
近个月的生活交流,他也逐渐摸清楚了甘州人的口音,就是从不拖泥带水,罗老县丞就是一个典型代表,土生土长的甘州人氏,说话没有余音。
“王哥,您是哪儿人?”
李苪两三步便来到了王佑的身边,微笑的问道。
“公子,小的就是济县人氏,家在县城郊外不远处的村庄,前天换班后还回过家一次。”
王佑听的怪不好意思的,李苪竟然亲自同自己谈话,似有种受宠若惊的隔世感。
“那可真好!”
李苪由衷的赞叹,脸上却浮现出若有若无的惆怅之意。
“嘿嘿。”
王佑自个也觉得不错,傻乎乎的笑了几声。
“公子,小的可否问您个问题?”
“说吧。”
李苪应声点头。
“额...小的打小还未出过远门,甘州倒去过几次,小的去过最远的地方,也就是跟着耿捕头去凉州办公事。听大家说老爷来自很远的地方,这个杭州到底在哪里呀。”
王佑说着一脸神往,十分希冀的望着李苪二人。
李苪微微一笑,瞧了李二一眼,略微思索的说道:“严肃点来说呢,杭州位于江南道,苏州所辖境内据此数千里路程。”
“数千里路呀?”
王佑听的目瞪口呆,脸色吓的惨白,嘴里念念有词,似乎在心中衡量了一番两地之间的距离。
“唉,好几个月的路程,少爷还不肯租用马车,我的一双脚啊。”
李二咕喃着嘴,哀怨的说道。
王佑抽动嘴角,悻悻的苦笑。
“王哥,想不想去江南走一遭?”
李二神秘兮兮的凑到了王佑的身边,突然间的问道。
“当然想了,我听说扬州这个地方啊,胜似人间...”
王佑突然提高了音量,显得无比兴奋,不经意的扬起了右手,但是见两人一番惊愕的表情,又不禁低下了头。
“咳咳。”
李苪不动声色的轻咳了几声。
“王哥,扬州是淮南的。”
李二在一旁幽幽的提醒道。
“哦,是这样啊。”
王佑不禁脸色绯红,嘿嘿一笑以此来化解尴尬。
“江南,杭州...”
李苪动容一笑,他似乎想家了。
不对,他不能想家,李苪立马收拾了表情。
进入了十一月,陇右地区正式由秋转冬,且不是循序渐进的缓慢过渡,让人在不知不觉中感受寒冬的摧残,这种直接的猛烈打击往往令人措手不及,不过总而言之,寒冬到来了。
天空飘雪反复无常,没有丝毫的规律,有些天一直下着鹅毛大雪,但是更多的时候则是将昼夜分为两段甚至四个段,一段时辰内下雪,一段时辰内冒大太阳,这简直就是在折磨人,耿捕头想说粗话。
下大雪的时候,李苪会坐在堂中,把大多数衙役聚集在一起喝茶,围着大火炉烘烤而坐,堂外寒风阵阵,堂中一片欢声笑语,一扫以前年头冬日的寂静无声,李苪的到来就如同一缕佛光。
罗老县丞上了年纪,且明年开春就会卸任县丞一职,所以大多数时间都呆在家里,只有雪后放晴的时候才会到衙门里转转。
等到大雪停歇的片刻,李苪就会独自到大街上转悠,背影下是一串串浅浅的脚印,他似乎更加热衷于雪后缓步了,李二缩在了衙门,不肯出来转悠。
这样的生活一直持续到了凛冬季分,十二月中旬时,李大人派下人到衙门送来了一封书信,以及捎来的十二月下旬回衙。
这封信件李苪先是自己一个人看了,信中内容很简单,全都是些两地温差太大需要保重身体之类的关怀语句,对破案一事只字不提。
李苪看完后,一抹笑意不经意间浮上了心头。
李二一看,瞬间拉下脸来,没有他期待的,‘将相之才’、‘老爷很欣慰的’之类的赞扬话语,他替李苪感到不值得,以此闷闷不乐。
“少爷,这是为何?”
他忍不住的问道。
“你很想知道吗?”
李二肃然的点了点头。
“因为这才是职责所在,既然是职责,还有必要单独拿出来说事吗?”
李苪笑而不语,心中无端升起了一股暖流,他将书信投入了火炉中,几缕黑烟消失殆尽,信中字字珠玑全都刻入了他的脑海中,尽管没有一句的强制性要求。
第八章 相聚时日
十二月下旬,准确点来说,应该是十二月二十三日,李苪是数着时间过日子的,年关已近,春节快到了。
盼星星盼月亮,李苪向往常一样在县衙大门口欣赏雪景,看着空无一人的大街,他的心里也感觉空荡荡的,似乎少了点什么,幸好也并非他一人,还有恪职尽守的衙役。
随从驱赶着一驾褐色的朴素马车,从县衙门口大街的另一头悠悠的行驶过来,皑皑白雪映衬着略显孤单的车队,隔着老远却清晰可见。
一架马车,一匹单马。
马车是随从在驱使,李谷贤坐在马车内,其马车右边,坐在一匹褐色骏马上的青年男子,神采奕奕,赫然就是闵元宗闵班头。
王佑见此,不禁大喜过望,先是向李苪点头示意,然后就是急匆匆的飞奔进县衙通报去了,毕竟李谷贤才是县令大人。
老爷回府的消息一下子在衙门内传开了,李二跑的最是积极,像兔子似的蹿到了李苪身边,还是一副半信半疑的样子。
“少爷,真是老爷回来了?”
“看样子没错,也就是这个时候该回来了。”
李苪淡淡一笑,虽然嘴上没有表明有多开心,但是眼眸中闪烁的精湛光芒,还是掩饰不了心中的喜悦,李苪此次前来甘州,摇摇数千里的路程,跋山涉水到此,唯一的目的不就为了与父亲相聚吗,插手命案只是不想让‘闲事’变成真正的‘闲事’罢了。
实际上插手第一件命案,让他得知了许多事情,甚至些许的隐秘,其一便是知道了父亲调任济县的真正原因;着手调查第二件命案,让李苪知道了自己以后将来要走的方向,更重要的是为冤死者讨回了公道,也总算不枉此行。
艳阳高照时日,无风也无雪,罗老县丞正好也在县衙里,他一直在等着李大人,等到李大人回衙,他也就该走了,这一走可能就不再回来了。
罗老县丞带着大多数的役事人员出来迎接李大人,总算是年关前的一件喜事。
随从停好了马车,闵元宗也从骏马上下来了,蓝色布帘之后,闪出了一个挺拔的身影,眉宇之间透着一股拧着不折的坚毅。
李谷贤面孔肃然,却仍然是一副蜡黄的面色,但好歹也是出生医术世家,即便家道中落,自然也有自己调养的法子,对于御寒还是有自己独到的见解。
李谷贤背着手来到了众人面前,严肃的面容终有一丝缓和,脸上浮现出一抹冬日暖阳般的微笑,俨然一家之主的模样。
“恭迎李大人回衙!”
“都不必客气了,外头冷,我们赶快进去吧!”
李谷贤环视一圈,还是不免动容的将目光停留在了李苪的身上,然后与罗老县丞寒暄般的并肩同行,踏入了衙门。
耿捕头倒是好,攀上了闵班头,两人也开始了洽谈。
罗老县丞说的没错,李大人很尊敬罗老县丞这位老者,口口声声尊称为罗老。
相迎至三堂,又是一番嘘寒问暖,罗老县丞感慨一番,轻抚着胡须,脸上绽放出异样的笑容。
“罗老,自李某调任阜县,一别数月有余,近来可否安好?”
李谷贤的态度对待长辈一向是非常的平和,语气中缓中带急,字字清晰,就像是晚辈对长者的关怀。
“承大人关怀,属下这几个月过的非常舒畅。”
罗老县丞呵呵一笑,有意无意的望向了李苪。
李谷贤明白的他的意思,重重的舒了口气,缓重的点头笑道。
“那就好。”
“大人,事情想必您都已经知道了吧,贤侄实在是太聪明了,在同龄人中出类拔萃,老夫要向您恭贺呢!”
果不其然,一旦寒暄过后,罗老县丞就立马回到了案子上,虽然谈不上邀功,但也是为了赞赏一番李苪。
“哈哈!”
李谷贤无端的笑出了声,然后释然的点了点头,推辞的应承道:“犬子涉世不深,让罗老见笑了。”
“嗯?”
罗老县丞微微一愣,显然吃惊不小,李谷贤简单的一句话打乱了他的思路,本想着当着面赞扬李苪,现在却不知说什么好了。
不过他很快便释然了,当即不免苦笑了一番。
“大人,您不在的这段时间里刺史大人时常过来走动,案子已结,方大人给属下立了头等功,不过属下已经无欲无求了,已向方大人请辞,明年开春便卸任归乡。”
罗老县丞逐渐平复了心情,面色肃然的说道,心中不禁无限感慨。
“嗯?已经决定了吗?”
李谷贤不禁大吃一惊,略显凝重的说道。
罗老县丞虽然上了年纪,但是思想还未老化,甚至还能确切的决策,管理一方县城井井有序。
不过罗老县丞既然在刺史大人赏识的时候离开仕途,这确实让李谷贤吃惊不小。
李谷贤并不知道头等功的真正来由,以为是李苪破案后的功劳加到了罗老县丞头上,他也非常乐意,所以看样子他还想挽留一下罗老县丞。
但是罗老县丞的态度出奇的坚决。
“大人,属下知道您的一番好意,但是属下已经干不动了,就拿这件案子而言,引的方大人三番两次的亲自过府询问,属下汗颜,无奈之下只得让大人您亲自出马。”
“属下真的老了!”
罗老县丞的解释很充分,却始终没有道出真正的缘由,不禁让李谷贤哑口无言,陷入了沉思中。
“方大人非常重视此案是有原因的,大人他……罢了罢了。”
此案的重审由李谷贤掀开了篇章,他自然清楚本案的一个大概,方大人的这点花花肠子还瞒不了自己。
罗老县丞面色平静,恍若泰山崩于前而不惊的稳重,显然这是他深思熟虑得出来的结果,李谷贤微微一愣,便不再劝说了。
“罗老一生矜矜业业,勤勤恳恳,为官数十载,恪职尽责,虽为一阶半职,却造福了一方百姓。”
“罗老在上,请受李某代全县父老乡亲一拜!”
李谷贤说完,从胡凳上起身,一提棉袄襕袍,拱手拜道。
“诶……”
“大人,属下何德何能受百姓一拜!”
罗老县丞从喉咙里低吼了一声,缓慢的跪下,不禁老泪纵横,感慨万千。
李谷贤蓦然的搀扶起罗老县丞,有种惺惺相惜的感觉,令众人动容。
夕食他们是在衙门里吃的,李谷贤把罗老县丞也留在了衙门里,一大桌上,耿捕头、闵班头也在,吃饭间有说有笑的,气氛融洽。
饭桌上,李谷贤的话也逐渐多了起来,尤其是对李苪和李二他们两人,大多是关怀的语句,一问一答之间也拉近了父子二人的关系。
不同的人对自己儿子的期盼都不同,寻常百姓人家的父亲希望自己的儿子能够出人头地;大富人家则是希望自己的后代平安一生,大贵人家最有意思,他们总是说平平淡淡才是真。
李谷贤对李苪也有期望,甚至不胜其高,至少李谷贤是这样认为的。他希望李苪有责任担当,这是最重要的一点,还有就是能堪当重任的魄力以及高瞻远瞩的抱负。
大富也好,大贵也罢,李谷贤不会过多的干涉,如果李苪的能力够强,他还是希望李苪能够把医术延绵下去。
但是事实证明,李苪的确会将医术延绵下去,不过他的医术并不是针对活人,而是长眠于地里的死人,这倒是让李谷贤非常的头疼。
元正前两天,济县迎来了垂拱三年最后的一场大雪。
白雪飘落纷飞,如同一位华丽的舞者。
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千门万户曈曈日,总把新桃换旧符。
元正前还有一个重要的日子,那便是岁除。除夜守岁,彻夜不寐,正待元正日破晓,在欢乐中迎接新年的到来。
济县不同于杭州老家,三人共坐一堂,欢乐变成了孤寂,孤寂中却满是温馨。
李谷贤终于闲了下来,听李苪与李二诉说杭州的近况,令他叹为观止,又偶闻一位挚友的境遇,时事感慨不胜唏嘘,但是他最牵挂的,还是韵儿,眼中满含泪水。
垂拱四年,戊子年,正月,元正之日。
这天李谷贤也并未闲着,而是出没于城郊外的数个小村庄,同时还带去了御寒的衣物。
李苪望着父亲挺拔的背影,淡然一笑,喃喃自语的念出了太宗皇帝曾经在元正之日写下的诗篇。
高轩暧春色,邃阁媚朝光。彤庭飞彩旆,翠幌曜明珰。
恭己临四极,垂衣驭八荒。霜戟列丹陛,丝竹韵长廊。
穆矣熏风茂,康哉帝道昌。继文遵后轨,循古鉴前王。
草秀故春色,梅艳昔年妆。巨川思欲济,终以寄舟航。
作为一代明君,太宗皇帝并没有沉迷于元正大朝会营造出的祥和欢乐,反而深感自己肩头的责任,令世人纷纷赞颂效仿,父亲又何尝不是如此?
虽然只是区区一介县令,但是为官一方,就要有官者的魄力,以及深远的抱负,单凭这一点,李苪是羞愧不如的,还有很大的学习空间。
五天后,衙门来了一位贵客……
第九章 相见时难别亦难
元正日过后,接下来的三天时间里,李谷贤先后去了朋友家拜访,既无亲戚可走,但是李苪也跟了过来,所以李谷贤的大部分时间还是同李苪等人呆在一起,弄得李苪很不适应。
李苪虽然很享受亲情的感觉,但是他又腼腆的羞于用语言言表内心的感情,整日的同父亲泡在一起自然也不可能,所以在这尴尬的氛围里,也逐渐冷清。李二也是如此,出于对老爷的敬畏,他总是怀着感恩的心里看待老爷对自己的过问。
李谷贤很欣慰,虽然李二没有尽好自己一位书童的责任,同时也时常的将随从的身份抛开,但是他把亦友亦亲的身份把握的很好,不过李二根本也就没有盘算过,也许正是李苪真正把他当亲人的缘故吧。
李苪对其父总是一问一答,不过总在他们三人皆是乐此不疲,这样的氛围虽然冷清,但是也透着一份暖意。
垂拱四年,正月六日,新年之始,不过说来也奇怪,李苪琢磨着已经一连八天没有下过雪了,这在他的印象中还是非常的怪异了,因为这是李苪初来陇右,已经趋渐习惯了风雪无常的天气。
冷冽的寒风吹了一整晚,直到翌晨破晓之初,寒风渐小,似乎是老天爷开眼了,不忍心继续摧残食不果腹的老弱病残。
冬日暖阳逐渐攀上了天际,闪射着足以化解的尴尬阳光,大地上每一处角落的百姓也在身心困乏之际露出了一抹疲惫的笑容,因为自己又多活了一天。
连续八天的晴天,地面上覆盖的一层厚厚的白皑皑雪花逐渐消融。接近午时,衙门大门口的石板路仿佛已经打破了天地间的桎梏,露出了它那最真实的一面,洗净了灰尘的石板路在阳光下散发着混成的光芒,连李苪都不禁呆住了。
“公子,方大人来了。”
耿捕头直接推开了大门,急匆匆的闪进了西厢房之中,李苪与李二在房中喝着热茶,烘烤着小火炉,脸庞有些发烫。
“刺史大人过来了?”
李苪微微一愣,立马反应过来了,难以置信的又问了一遍。
“这只老狐狸,我猜呀,刺史大人肯定是来见你的。”
“嘿嘿,公子虽然并未挤身仕途,但是凭借这两次案件的攻破,令大人不禁刮目相看,公子的身份一下子便抬高了许多。方大人此次前来虽然并没有点名要见你,但是老爷爷也看出了他的意思,急忙让小的过来了。”
李苪轻笑了几声,并未直接跟随耿捕头前去相见,而是起身在房间内缓步走了几圈,惊诧的情绪平复以后,他不禁问道:“戊子年刚开始,开门就是一件怪事。”
“怎么说?”
李二纳闷不解的问道。
“嗯...”
耿捕头心里也清楚,先是瞧了李苪一眼,然后向李二解释了一番。
“逢年过节,岂有顶头上司登门拜访下属的道理,而且还是...一介被贬县官,确实怪异。”
“诶,耿大哥,此话非也,非也。”
李二嘻嘻一笑,抬头挺胸的说出了自己的判断。
“万一方大人专程为少爷前来呢?”
“这...也不是没有这个道理。”
耿捕头一副半信半疑的样子,硬着头皮肯定的回答。
“耿大哥,你也不相信对吧?”
李苪轻声哼了几句,面露鄙夷之色。
“确实是难以置信,因为呀这逢年过节的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
“逢年过节的除了拜亲访友之外,官场中人首要之事就是向上面‘过礼’,熟络关系,意图都很明显,不过李大人自然是不必要了,但是方大人就未必了。”
“这才正月初六,方刺史大人理应往府衙‘过礼’,再者应在府中等候下面的官员,此次前来,定然不可能为了李大人,说是专门为了公子,十有八九是了,只不过仍然难以置信。”
耿捕头说完了自己的见解,不禁让李苪陷入了沉思。
“有道理。”
“那可怎么办?”
李二顿时慌了神,惊得大叫起来。
“既来之,则安之。”
李苪淡淡道,随即跟从耿捕头前往了三堂。
天气如此反常,必有因,原来并不是老天爷开眼,体谅受苦受难的百姓,而是有贵客到来。
耿捕头在堂外等候,让李苪自个进去了。
进去时,两人正交谈的火热。方大人穿着华贵的常服,面色红润,渗出了不少油脂,轻抚着黑色的胡须,手中的玉扳指甚是耀眼。
咦,李苪第一眼就注意到了刺史大人手中多出来的一个玉扳指,令他啧啧称奇,定然又从李老爷子哪里捞的了不少好处,又是新的一年,方大人为了犒劳自己,遂添置了一枚玉扳指。
“令公子真是俊的紧!”
方大人又莫名其妙的仔细打量了李苪一番,对着李谷贤赞赏的说道。
“犬子向来养尊处优,让大人见笑了。”
官场中到处都是客套,这就是李苪感到厌恶却又无可奈何的地方,虽然这是必须周到的礼数,所以李苪对此就像是又爱又恨吧。
“养尊处优?”
方大人表情怪异的笑了:“令公子学识渊博,胸襟宽广,假以时日,必乃上上人也。”
李苪听着他们二人的对话,心中渐显凝重。
他们三人的猜测都是错的,刺史大人此番前来用意十分模糊,只是借着李苪同李谷贤谈话,但是三言两语之间却又离不开对李苪的赞赏,令他有些哭笑不得。
一个时辰后,众人忐忑不安的终于送走了这位贵客,接着怪事便接踵而至。
黄昏时分,一场鹅毛大雪飘飞,令人有些措手不及。
当然了,没有人把这场雪的飘落与方大人联系到一起,除了李苪,他总说自己比别人想的多,事实也正是如此,他不禁想到了刺史大人。
正月十五元宵节,前后三天的时间里,朝廷会取消宵禁。
不过偏隅小镇自然比不上杭州、扬州乃至长安这样的大都会,上街观赏花灯这些都是没有了,有的只是挑灯夜行的百姓,驱散了些许的黑暗,同时也打消了丝丝恐惧。
等到仲春季分,冰雪渐融,万物复苏,到处呈现出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此时罗老县丞卸任,最后来了一趟县衙,辞退了所有公务,同时也做最后的道别。
他语重心长的对李苪道:“假以时日,定然必成大器!”
李苪淡淡一笑,并没有在意,因为这句话他听太多人说过了。
直至仲春下旬,气温逐渐温和,李苪终于向父亲提出了辞行。
李谷贤实际上非常反感养尊处优这个词,所以对李苪的辞行他欣然点头,没有只字片言的阻挠,只是带走了一封万千思绪的相思书信,便让其离开了。
离别之时,纵然有千言万语,最后都化为了一句:“孩儿,你终要长大。”
李苪的离别无人相送,或者应该说,他们二人是偷偷摸摸离开的,既不骑马,也不乘车,也就这样徒步离开了。
当然了,李二免不了会抱怨几句,抱怨归抱怨,归心似箭的他走起路来一点也不含糊,一路上又蹦又跳的非常愉悦,不过也只是暂时性的,时间一长也逐渐平息了。
从济县到阜县,然后经岗上前往三道镇,最后至秦州,差不多就是原路返回吧,至于到了秦州之后再怎么走,李苪还在与李二商量,毕竟计划赶不上变化。
没错,计划赶不上变化,等到他们二人赶到阜县之时,恰好临近黄昏,夜幕即将来临,摆在他们面前的只有两条路。一是住宿阜县,二是趁着夜色过岗,在三道镇夜宿客栈。
李二一脸的不情愿,他最为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眼看着西边天上的晚霞逐渐地隐去,黄昏在微风中悄悄的降落下来。广阔的天幕上出现了最初的几颗星星,树木间晃动着飒飒飞翔的蝙蝠的黑影。
耳边时不时的传来微风的呼呼声,四下无人,静悄悄的宛如死一般的寂静。
李二感到很冷,最后感到很热,冷汗直冒,这是他们二人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夜晚过岗,那十几具尸体仿佛历历在目,甚至在盯着他。
直至岗上,两人终究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少爷,我总感觉有人在看着我们。”
李二毛骨悚然的扫视着四周,勉强挤出了一丝苦笑。
“我也感觉有人在盯着我们。”
李苪的眼珠碌碌的转着,身旁高大的树木化为了黑影,缓慢的从身边划过去,仿佛一步步的走进深渊。
忽然间,他们听见了‘咔嚓’的摩擦声,似利剑出鞘。
几个月前的悲剧要重现了吗?
不可能!
李苪吞咽着口水,仿佛可以听见自己的心跳声,然后低声道:“快跑!”
“啊~~”
李二突然嘶鸣一声,反倒惊住了背后的黑影。
两人拼命的往前面逃窜,只听得背后一声娇嗔。
“站住,跑什么?”
第十一章 一潭血池
这山看起来挺高的,正值春末之际,山上树木林立,郁郁葱葱的绿叶花枝招展,绽放出万古长青的生命活力,让人眼前一亮。
从山上蜿蜒而下的涓涓细流,延绵不断的撞击着陡峭的怪石嶙峋,发出潺潺的流水声,宛如孩童清铃般的笑声,在山谷里久久回荡。
水是无色无味的,山间泉水却蕴含着一丝甘甜,就像是吃了蜜饯,但是又被清水淡化了许多,止渴清凉堪比上等凉茶,不过在山野间只是一泓清泉罢了。
李苪等人在山脚下,抬头眺望,泉水中掺杂了另外一种颜色,这种色彩能够让天地为之哗变,无人不惊恐。
粘稠状的液体混入了水中,在泉水表面平铺开来,如同美腻的女孩身披了一袭血衣,他不禁想到了伏尸百万、流血千里的场景,耳边潺潺流水的清铃笑声,摇身一变却泣声泪下,诉说着无尽的凄凉。
李苪感到很惋惜,值此时,每个人的心头皆是一番凝重。
“少爷,这...”
李二头皮一阵发麻,连忙后退了几步,来到了两人的身旁。
李苪没有说话,别过李二,直接来了水池边,俯身观察。
血液混合在泉水中,源源不断的流下。
不多时,整个水池就被染红了,不同于新鲜血液的深红色,眼前的颜色很浅,因为泉水从山上流下来的缘故,到下游,这种红色就不是很明显了。
“怎么还有血?”
清绾秀眉紧皱,怔在了原地,不禁纳闷的问道。
李苪回答不上来,抬头一望,环视山体一圈,然后顺着水池边往前走了几小步。
确实如此,仰望着血水从台阶状的怪石上流淌,李苪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同样的一句话,事出反常必有因。
“没有血了...”
李苪紧盯着山体溪流,眉头一挑,迟疑的说道。他之所以迟疑,是因为李苪也不太确定,万一只是暂时性的呢。
“少爷...这还是水池吗?”
李二嘴角抽动,脸色逐渐惨白。
等到李苪再次仔细打量这潭水池时,已经完全变成了一潭血池,因而泉水是流动的,所以在渗人之余,同时还透着一份诡异,蹊跷的诡异。
眼前的水池长不过六丈,泉水粘稠浑浊,仿佛深不见底。李苪围着血池走了大半边,拾来了一根长树枝,往血池中心杵下,丈量了一番,他的心里就有数了。
“小白脸,你这是干什么?”
清绾扯着李苪的衣袖,躲在后面往血池里观望,这是她第一次亲眼所见这么多的血液,她的身子在颤抖,顿时感觉一阵天旋地转,胸口直发闷。
“不行...不行了...”
清绾后退转身,抚着树干一阵呕吐。
“清绾,你没事吧?”
见她如此,李苪也暂时把水池变血池的怪事暂时放一边了,连忙安慰清绾。
清绾脸色很难看,一直摆手就是说不出话来。
李苪扶她到一旁的岩石上坐下,叹息的让清绾在原地休息一番,然后又快速的来到了血池边。
泉水一直在流动,但是血液已经流尽,所以眼前的血池又变了一番模样,逐渐清澈。
李苪用手捧着舀了一大把泉水,当泉水流尽,他轻捻着手指,轻咦了一声,随即仔细嗅了一番,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充斥着他的脑海。
“这是人的血液吗?”
李二忽然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急忙问道。
“不确定。”
李苪迟疑的摇头,在空地上踱着步子。
“因为不能确定是否属人的鲜血,所以事情非常的严重。”
“却是为何?”
清绾不明觉厉的问道。
李苪回望着一潭血池,面色凝重的沉声说道。
“还记得我方才丈量了一番水池吗?要想让这番水池完全变为血池,那得需要多大的血液量呢?”
李二一听,不禁想起了王虚被刘班头挑断了手筋,让其血液流尽而亡,他连忙回答:“放干一个人的血液?”
“有人在山上行凶?”
清绾惊呼道。
“如果说是人的血液,那就很有这个可能。”
他们三人相视一眼,不约而同的想到了一个意思。
清绾很识大体,立马从岩石上蹿起,厉声道:“那还等什么,何不上去看看?”
“清绾,你能够坚持住吗?”
清绾狠狠的瞪了他一眼,对于李苪的怀疑,她极力否认,当仁不让的往山头蹿,低声道:“跟我来,我到前面开路。”
“哐当!”
清绾顿了顿,拔出了手中的三尺长剑,一阵噼里啪啦的乱砍,硬生生的开出了一条上山的小径,惹眼的绿色被其尽情摧毁,尽管如此,却无人心疼。
正值春末,万物复苏,花草树木俱盛,一副欣欣向荣的景象。
走在坎坷曲折的山间小路上,呼吸着暗香浮动的清新空气,使人躁动不安的内心逐渐平息下来。
侧听着潺潺流水声,他们三人弯了很大一圈,最终来到了山顶上,但是令所有人都感到意外的是,这泓清泉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实在是令人匪夷所思,他们三人站在原地直焦急,却束手无策。
“李苪,看来这水涧的源头并不在山顶?”
“应该是这样了,而且看样子并不在山头的表面。”
李苪四下一看,神情忽然紧张起来。
“那现在怎么办呢?”
“都别急,现在天色尚早,我们可以先在山头上寻找一番。”
两人点头,无可奈何之下也只能如此了。
“这边来!”
李苪带着他们二人又下山去了,到最后一次可以听见潺潺水流声的地方停了下来。可以说是一处悬崖峭壁,怪石嶙峋突兀,如同锋利无比的尖锥,觊觎着每一条鲜活的生命。
顺着声音望去,已经到了尽头,无路可走。
这一下子把李苪三人给难住了,束手无策。
“李苪,不然我去上面看看去?”
清绾主动请缨,李苪是见识过她的轻功的,实乃翘楚,巾帼不让须眉的女子。
“不行,太危险了。”
李苪当即制止了清绾的做法,岂能让女子冒险呢?
“没事的,李苪,这还难不倒本姑娘。”
清绾嘴角上扬,浮现出一丝无比自信的笑意,还未等李苪同意,两脚一蹬,纵身一跃,两腿呼啦呼啦的便托举着身子让斜上方飞去,落在了一处较大的突兀岩石上。
清绾回头,先是朝着他们二人点头示意自己没事。
她抓着峭壁突兀的石块,小心翼翼的探头往下观望,不多时便又腾空而起,最后落地。
“怎么样,发现水涧没有?”
李苪急忙的问道。
自然是一番摇头,也是意料之中的事了。
“也就是说,水涧在这里就从山头内部流出来了!”
李苪微微沉吟道。
第十二章 迷路知返
巍峨山岭间,孤鹰傲然的翱翔于天地之间,此时红日半掩,夕阳昭然,晚霞漫上天际,染红了彩云而呈现出绚烂无比的霞光。
此时未时已过,接近申时,距离李苪三人发现一池血潭,已经过去了将近两个多时辰的时间,皆一无所获。
起初他们只是围绕山体外表面一层搜寻,山头的环境对他们而言太过于陌生了,恐有危险发生了,所以每一步都是如履薄冰的前行,尽管清绾会功夫也是如此。
头顶着春日艳阳,不多时,汗水便浸湿了衣衫,他们三人终于在一阵急促的搜寻中逐渐停歇下来。
李苪思忖了一会,紧皱的眉头逐渐舒缓,他若有所思道。
“我们不能在这样漫无目的的找下去了,不然体力会透支的,再者....”
他微微抬头望天,发出了一声重重的鼻息。
“天色也不早了,我们不能在这样耽误下去。”
李苪对着清绾二人,略显郑重的说道。
清绾已经收起了利剑,她用玉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枕着眉头透过缝隙往天空仰望,不禁陷入了沉思中。
两人都没有意见,大致在空地上休憩了一刻钟的时间后,觅得一处大致的方向,摸索的前行了。
拨开郁郁葱葱的修枝,李苪警惕的打量着四周,弓着背闪进了树林之中。
愈往深处走,春天的清香就愈发的浓烈。抬头一望,原来是一些纵横交错的树枝,粗壮而又结实,像一双双张开的大手,托住那些停歇在指头的‘蝴蝶’绿叶。
仔细闻一闻那新鲜的空气中散发着松脂的清香,隐约还透露出树林特有的气息,那是一种淡淡的,令人神清气爽的甜味。
在树林中缓步,李苪更加的小心了,这里遮天蔽日,只有细微的光芒透过树叶的空隙照射而下,反而显得有些阴森,一下子清凉了不少。
李苪三人似乎被浓烈的血腥味冲昏了头脑,一味的执着于凶手行凶的残忍手段,等到一股莫名的凉意涌上心头时,李苪的头脑方才清醒,似乎此行三人的做法太过冒险了。
他终于发现了一丝不对劲的地方,甚至很不对劲。
李苪环视四周,神情忽然一紧,脑袋胡乱地扭着。
“怎么啦?”
清绾发现了李苪的反常行为,冷不丁的开口问道,狐疑的拢了下肩上的包袱,眼神有些恍惚。
“还知道回去的路吗?”
李苪面色凝重的问道,反常的动作却还未停止,甚至别开了他们二人,寻找下山的方向了。
李二身子未动,只是把脑袋不可思议的扭动,他在心里暗道。
“少爷真是莫名其妙,我们从后面而来,背面不就是下山的方向吗?”
他赶忙转过身来,用手指着,不明觉厉的回答:“这边...”
李苪点头,当即沉声道:“我们走。”
“下山去吗?”
清绾两眼放光,微微的舒了口气。
“不找了,这山头甚至怪异,对我们而言非常的不利,还是尽早离开,先下山去寻得人家打探清楚在计划后面的事吧。”
事不宜迟,三人按照李二所指的方向,小跑的离开了。
回过身走了大约一刻钟的时间,李苪终于发现了一丝端倪。
身旁高大的参天树木林立,万古长青如同不朽的大地皇者睥睨着万物,散发着顽强的生命气息;枝干繁多的往四面八方延伸,仿佛千手观音在施法一样,祈祷每一位使徒行者都能够感受自然,敬畏生命。
矗立在树林的中央,抬头仰望天穹,一幕幕无比相似的场景往脑海中渗入,压迫着神经,天地为之哗变,顿感一阵头晕目眩。
树林如囚笼一般,形成了一层让常人难以理解的桎梏,手铐脚镣禁锢心神,聚集着令人恐惧的黑暗。
三人茫然的看着周围的一切,不禁望向了李苪,希望可以从他这里得到答案,尽管他们心里已经非常清楚了,但是只要李苪不点头承认,那一切都还有回旋的余地。
李苪瞳孔陡然一缩,额头上渗出了细微的汗珠。
他往四周瞧了瞧,带着他们二人又开始奔跑了起来,结果自然是徒劳无功,树林里的每一处都是近乎相同,他们似乎...
“少爷,我们就是从刚才的那个方向进来的,我真的没有故意的乱指路。”
“那为何迷路呢?”
清绾哑然一笑,微微叹息道,有些哀怨。
“我...我也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李二急的快哭了,难为情的回答,颇为汗颜的看向了李苪,他厌恶自己先前一番信誓旦旦的样子。
“李二确实不是故意的,林间小路曲折,而我们又不熟悉,再加上此处地形特殊以及参天大树的近乎相同,所以难免会造成一番错觉,这个是无法避免,错不在李二。”
李苪逐渐平复自己的心情,语气缓重的解释道。
“那现在怎么办?”
清绾抬头看了眼天色,颇为担忧问道。
此时日落西山,垂暮中透着一丝的悲凉,三人愈发的冷静,同时感到了一股透彻心扉的凉意。
李苪打了个哆嗦,将两手藏于了袖中,若有所思的说道。
“我知道了。”
“小白脸,你知道出去的路了?”
李苪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自顾的悠悠回答。
“此处树林之所以如同迷宫一样令人头晕眼花,一是山头上独有的特殊地形优势使然,使得看起来一直都在原地打转;其二便是适宜的天气风貌,天时地利人和三者皆有,所以当我们每移动至一个地方时,总觉得像是被困在了原地。最后还有一点,便是自己内心的恐惧作祟,只有当我们真正的冷静下来之后,就能看出其中的端倪。”
“说了这么多,那到底看出了何种端倪?”
清绾秀眉微皱,没好气的低声道。
“这树林并不会‘移步换景’,跟着我们走自然也实为荒诞,其实只不过是我们自乱阵脚罢了,只要当第一次不自信的转身过头,继续寻找另外的方向时,这时候才是真正的迷路了。”
“咳咳...”
清绾苦笑不跌的轻咳了几声,低声提醒道:“我们已经换了三次方向了,你这不是...白说了吗?”
李苪黑着脸,没好气的瞥了她一眼,沉声道。
“今日天气不错,风和日丽的。上山时,我们是背对着太阳,搜寻了一会儿后,我们头顶着太阳,太阳在我们的正上方;当我们走进树林时,是面对着太阳而行,它的移动方向与我们的大致相同。”
“你们看,此时日落西山,这边就是太阳落山的方向,也正是我们进入树林的方向,只要与之背道而驰,就能走出树林。”
“这边来,我们要趁着夜幕降临时走出树林,要不然今晚就得夜宿于此了。”
自此不回头的狂奔了将近半个时辰,他们终于赶在日落之前走出了树林,来到了一处山坳之中。
一错再错,他们虽然是走出了树林,但是也并非想象中的来到了下山的悬崖边,李苪与李二靠在了一处小山坡背面休息,清绾则是负责警戒,到周围四处打量一番。
“何人在此偷窥,出来!”
只听的一声娇喝,引得二人侧目惊叹。
林间树木后面,闪出了一个身影......
第十三章 羞涩少年郎
青年人闪着茫然的大眼睛,稍有呆滞的眼神流露出些许的惊恐,青年人出来了以后并未走动,而是停留站在了大树身边,警惕的望着不远处的三人。
青年男子约摸二十出头,面色土黄又稍微抬高了他的年龄。男子个头不高,一身灰色的粗布麻衣,挽着衣袖露出了白边,里面略显黝黑的肌肤外露,土里土气的样子令人瞬间丢掉了警惕。
“你...你们是何人?”
青年男子打量着眼前的三人,他不自觉的将自己与李苪仨人对比了一番,顿时感觉无地自容。他从未见过这样色彩多样的衣服,羡慕中透着几分羞涩。
男子轻吐彷徨的语句,操着一口蹩脚的剑南口音,断断续续的说道,傻里傻气的样子活像个土鳖,没见过世面。
这是几人的第一感觉,三人相视一眼不约而同的暗自点头。
“少年郎,你不用怕,我们不是坏人。”
李苪淡淡开口了,率先迈步走向了青年男子。
男子眉头一皱,不动声色的往后退了一小步,缩在了大树的后面,看样子警惕性极高。
李苪呵呵一笑,为了打消青年男子的顾虑,当即自报名字。
“在下李之仁,见过少年郎。”
他回头,看了眼清绾,示意青年男子道:“这是我朋友清绾姑娘。”
“这位是我的书童,李二哥...”
李苪拱手拜道,把自己这边的人全都给他介绍了一番。
少年郎眉头舒展,脸色这才缓和了不少,内心有些动摇,却还未迈出树干后面。
“少年郎,我们是真的没有恶意...”
李苪若有所思的又强调了一遍,不过眼前狐疑的青年男子却仍然未动。也对,毕竟没有一个强盗会说自己是强盗,李苪的话当然不能够打动他了。
“少年郎,我们三人自和集县而来,要到烈山县投亲靠友,行进于此,见此地山清水秀,在下三人不禁可见尤怜,忽然瞥见一水池...”
李苪神情突然一紧,略微迟疑,停顿的看了他几眼。
青年男子面部表情没有变化,依旧彷徨如初,眼神中透着几分茫然之意,看样子他并不知晓山脚下的水池。
“山脚下的水池...”
男子莫名其妙的喃喃自语了几句。
“这和你们上山有何关系呢?”
青年男子并不笨,满腹疑惑的望着李苪等人。
李苪缓和的舒了口气,面色凝重的说道。
“少年郎,实在是对不住...”
李苪回头瞥了几眼清绾两人,沉声道:“瞥见一水池,方赏一奇观!”
“奇观?”
“雾里大仙?”
青年男子突然兴奋的叫道,竟然就从大树后面闪了出来。
李苪一怔,脸上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雾里大仙?”
“那是雾里大仙吗?”
清绾纳闷的惊叹道,像是在问青年男子,又像是在问李苪。
李二也饶有兴趣的凑到了李苪的身旁,凝神细听。
“不清楚,看样子不像。”
“哦,那好吧!”
青年男子苦涩的笑着,脸上浮现些许的落寞之意。
“所以我们寻奇观而来,自树林内,不行迷失了方向,你看这天色已晚...恐怕...要夜宿于此了。”
“难怪了。”
青年男子露出了久违的笑容,经过李苪的解释,几人的关系逐渐缓和,惊恐的眼神缓慢的归为了平静。
男子腼腆的从树旁走了出来,走到了三人面前,头微一抬,瞥见貌美女子,脸色不禁绯红,一直延伸到了颈脖,窘迫万分。
“这一带山头上地形特殊,气和适宜,每处的参天大树几乎都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很容易让人迷失方向,若非我们带路,很难走的出去。”
青年男子羞涩的挠了挠头。
男子所说与李苪的推测不谋而合,只是他不明白少年郎的意思。
“我们这不是走出来了吗?”
李二一脸的不屑,低声喃喃道。
“走出来了吗?不可能啊!”
青年男子眉头一皱,若有所思的讲道。
“我听村中长辈说,下山的路不是在树林那一头吗?这边应该是回家的路啊?”
“回家?”
“对呀,我家住在隐雾村,就在后面那个山谷里,很近的。”
李苪轻咦了一声,不可思议道。
“这山里面还有一个村庄?”
“隐雾村?”
清绾喃喃自语的念叨了几遍。
“隐匿云雾中,世外桃源也。”
李苪突然一喜,便接受了这个事实。
“少年郎,你看这天色已晚,我们恐怕要夜宿此地了,不知可否..”
李苪汗颜一笑,厚着脸皮说出了自己的请求。
“我可以带你们去村里夜宿一晚...不对,今天不行。”
青年男子不假思索的脱口而出,然后好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眉头紧皱,难为情的苦笑起来。
“少年郎,你这是何意?”
清绾纳闷不解的问道。
“这是我们隐雾村的秘密,是不能够告诉外人的,否则会被绞死的。”
男子脸庞抽搐,故作神秘的说道,脸色竟然惨白。
“那好吧,既然是秘密,李某就不再过问了,只是...”
李苪看了几眼身旁的清绾,只得硬着头皮的继续说道:“只是这天色已晚,我们对此又完全不熟悉,恐怕会有所威胁。这样吧,可否带我们去村里夜宿一晚,只是借宿一晚,我们翌晨就会离开。少年郎,你看这样行吗?”
“这个...”
青年男子陷入了沉思中,正当他犹豫不决之际时,瞥了眼宛如天仙下凡的清绾,一下子便做好了决定。
“那行吧,我就带你们去村里夜宿一晚,明日一早就送你们下山去。”
青年男子眼神涣散,咬着牙肯定的说道。
“那就多谢少年郎了。”
李苪大喜过望,稍微释然的舒了口气。
“你们跟我来吧,村里虽然没有不准外人进村的规矩,但是今天不同;不过嘛,隐雾已经有十多年没有外人进来了,村长一定会破例同意的。”
“十多年了没有外人踏足的村落,那还真是一番机遇啊。”
李苪暗道,听着青年男子如此的想,他干舔了几下嘴唇,突然有些许莫名的兴奋。
“少年郎,你姓甚名谁?”
“叫我盘子就好了。”
“哦,盘子...”
“对了,隐雾村是个什么样的村庄?”
第十四章 山间村落
仰头枕着金色的夕阳,背着行囊走在山间的小路上,朵朵白云在漂浮着,做黑暗前最后的道别。
暖和吹拂,眼皮有点儿倦,也许是山太重了,把路压的缠缠绵绵,又或许是深山的村民,并不欢迎远方的客人。
“隐雾村是个什么样的村庄?”
盘子低头不语的思考了一会,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生长的村庄,在他的印象中,隐雾村非常的平静,没有一丝的尘埃,就像是一张白纸,自己人根本说不上来。
“怎么说呢,隐雾村是个小村子。”
青年男子嘿嘿一笑,李苪三人远道而来,是他们三人的机遇,同时也是隐雾村每位村名的福气。
远道而来的客人都这样问了,如若不回答,岂不是显得太没礼貌了。
“村子就在下面的山谷里,地方很小,只有三十来户人家。”
“三十户人家,也有上百号人口了,那倒是挺小的。”
清绾淡淡一笑,沉吟的点头回答。
“深山老林中的隐世村落,三十户人家已经初具规模,不算小了。”
李苪顿了顿,瞟了眼清绾,若有所思的幽幽说道,倒引来了她的不少白眼。
“李公子,你这话说的不对,隐雾村虽然已经初具规模,但是依然很小。”
清绾闻言,以胜利者的姿态狠狠的瞪了李苪一眼。
李苪悻悻一笑,最后望向了盘子。
“清绾姑娘,你也说的不对。”
青年男子红着脸,颇为腼腆的解释道。其实他不应该钻这个牛角尖的,只是山间淳朴的村民不知道怎么说谎,所以盘子当即不吐不快。
“噗嗤”
作为旁观者的李二没有忍住自己的情绪,一下子笑出了声来。
清绾暗自跺脚,娇羞之态满是窘迫。
“盘子,那村子何为小呢?”
李苪笑眯眯的望着青年男子,等着他的回答。
“地方小。”
盘子憨实的回答,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他在隐雾村生活的二十来年,给他的第一感觉就是地方实在是小了,站在村口处,一眼便可以望到头。
“那本姑娘怎么说错了?”
清绾睁着幽幽的大眼睛,娇嗔喝道,脸色略显不悦。
憨实的山里人并没有在意清绾的低喝,反而将错误揽到自己身上,这才急促的为自己辩解。
“隐雾村实小,虽然只有三十来户人家,但是却远远没有上百口人。”
清绾秀眉一皱,简直不敢相信的注视着盘子,弄得青年男子怪不好意思的。
三人相视一眼,不禁陷入了深深的震惊中。
“少年郎,你这岂不是口若悬河,假使三十来户人家,才一百人都不到,那每户人家中不到三个人?”
李苪沉声,冷冷的说出了自己的分析。
盘子惊愕的望着三人,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他不知道李苪的脸色为什么大变,他只不过讲出了实话。
三人还是不敢相信,狐疑的目光死死的注视着盘子。
李苪微微一愣,思索的问道。
“盘子,我且问你,你家中有几口人?”
“仅有一人。”
青年男子据实回答,脸色颇为的平静。
“你是孤儿?”
心直口快的清绾微微一怔,下意识的脱口而出,然后突然意识到了不对劲,无比的羞愧。
几人都不再说话,一旦牵扯到生死的话题,每个人心里都不好受。
“对不起啊盘子,我...我不是有心的。”
清绾微微叹息,面露惋惜之色。
“没事,我早就已经习惯了。”
皮肤黝黑的青年男子再一次的绽发出温暖的笑容,用手挠了挠头,带着他们三人继续往前走。
日落西山,俨然一位垂暮老者,临死前的最后喘息。
李苪眉头一皱,有些不大忍心的问道:“那这么说,隐雾村还真是一个神奇的村子啊。”
“神奇的地方?算是吧。”
“对啊,这深山老林中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且与烈山县城相距甚远,为何要到此处置一方村落呢?”
清绾紧接着下一句的问道,这个问题也正是李苪等人都想弄清楚的问题。
盘子并不避讳这个问题,只是他或多或少也有些困惑,眉头微微一皱,欣然的替他们三人解释。
“这个问题我也曾经问过村里的长辈们,老人家告诉我,这座山头上曾经荒无人烟,而我们的祖辈原本是猎户,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百年前的某一天,祖辈们结伴来此处狩猎,突遇护山林,不小心在里面迷失了方向,而后侥幸的走了出来,来到了一处胜似人间仙境的地方。最后为了躲避战乱,举家搬迁至此,从未出去过,直至现在已有一百二十年的时间了。”
“一百多年前,天下大乱,倒也符合那时候的形势。”
李苪仔细回味了一番,若有所思的点头。
“原来是一处隐世村落,那李某等人无意中的发现,倒也是福气也,妙哉!”
“话虽如此,但是隐雾村也并非彻底的闭塞与外界的消息。”
“没错,你刚才也讲道了,村子已有十多年无外人踏足了,那也就是说还是有人曾经在此之后踏足过山谷。”
“几十年以前,有位年轻人厌倦了此处无忧无虑的生活,便下山去过日子了。此后他每年都会回来一次,给村里人讲述外面光怪陆离的稀奇事。这人从年轻人变为了白发老翁,直至十多年以前,突然的就不再回来了,时至今日。”
三人闻言,不禁停下了脚步相互看了几眼,并没有琢磨清楚盘子所说的话。清绾倒是心领神会的暗自点头,她抓住了一个关键字眼,低声喃喃道:“无忧无虑的生活...”
盘子在最前面带路,他停下来顿了顿,感慨的说道:“隐雾村应该是个被老天爷眷顾的地方吧。”
“老天爷眷顾?你是指雾里大仙吗?”
李苪突然一愣,抓住了一个关键字眼,纳闷不解的问道。
盘子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而突兀的停下了脚步,微微抬头便又一言不发的离开了。
望着青年男子沉默不语的背影,李苪三人不禁面面相觑。
“少爷,管这么多干嘛,我们明天一大早不就要走了吗?”
李苪打量着李二瞧了几眼,沉思的答道:“竟然有一处隐世村落,这倒是少见。”
“既然是隐世村落,我们三人也不愿过多的打扰,明天一大早定然要离开,不过离开归离开,在此之前,我倒是想见识一番村里人对水池奇观的看法。”
“嗯...还有雾里大仙。”
清绾也略显兴奋的叫道,不过李二隐约有些担忧。
四人沿着一条难以辨认的山间小路走了将近半个时辰,下山坡,然后往右拐进了山谷里。
气氛略显尴尬,可以是触及了隐雾村的隐秘,所以盘子不再继续说话了,免得说漏嘴可就不好了,他自己清楚的说过了。村子的秘密不能让外人知晓,否则要被绞死的,听起来顿感觉毛骨悚然,李苪等人也没有穷追不舍的发问。
夜幕即将来临,在天完全黑下来之前,天空还有一段呈现灰蒙蒙的时间,这时候宛如狂风卷起的沙尘,铺天盖地的席卷而至。
寒意、倦意一时间突发而至。
等到他们几人来到了山谷之时,李苪发现山谷中已经有些许的云雾弥漫了。
灰暗中,有种令人窒息的恐惧,绿茵草地上,即使是遍地鲜花盛开,在这时都不免黯淡了下来,这里由黑暗完全主宰。
一抬头,方见两根大木柱,木柱上方横置牌匾,可以依稀的辨认出匾额上的几个大字:隐雾村。
李苪三人眼前一亮,不禁大喜过望,谁知盘子却突然的止住了脚步,不再继续往前走了。
几人正纳闷之际,平地起狂风,‘呼呼’的吹着他们睁不开眼睛。
待看清时,云雾缭绕下的木柱旁,不知何时竟然多出来了一个人影,神不知鬼不觉的出现在了四人的面前。
李苪浑身一震,瞳孔陡然放大,不由自主的拉着他们二人就往后退了几小步。
清绾方抬头,意识到了不妙,眼神一凝,顿时杀气毕现。
左脚微迈,摆出了一副要干架的气势,左手紧握着利剑,大拇指缓慢的便死死的抵在了剑柄处,随时可能出鞘。
第十五章 夜宿隐雾村
黑夜蜷缩着,抱紧了大地。
夜,黑的不见五指,一瞬间黯淡下来,根本没有任何的前奏。
李苪三人走了进来,却又像是掉进了一个巨兽的嘴巴里,四周静的出奇,一阵阴风吹过,他不由得打了个寒颤,再也迈不出步子来。
寂静如鬼魅般栖身,微风拂晓,吹动着他们的衣襟。
没有人说话,没有人敢乱动。
薄薄云雾几经飘散,最后消失的无影无踪,仿佛就被那雾中人影全都给吸食干净了。
李苪微微一愣,终于看清楚了木牌下的人影,不过黑夜下只能模糊辨的认出一个大概的模样。
这是一位老者,个头不高,看起来上了年纪,脸色铁青与黑夜浑然一体。他背着手,一身粗布衣衫,非常的朴素。老者一言不发,一双犀利如漆的黑眸似利剑冷冷的注视着四人。
他突然有种被万剑穿心的感觉,老者显然来者不善。
“村长...”
盘子硬着头皮的叫道。
李苪一怔,顿时舒了口气,用手不动声色的劝住了清绾,示意她不要乱动。
“我们是外人,不能有任何的敌意,否则今晚就得睡小树林了。”
清绾自然懂得这个道理,轻缓的放下了左手,眼神一凝,却始终没有放松对老者...村长的警惕。
盘子口中的村长依旧没有直接发声,一动不动的注视了四人片刻之后,方才冷冷的呵斥道,直接撇开了盘子。
“他们是何人?”
“外面...外面的...山下的人。”
盘子惶恐不已,硬着头皮的说道。
“好大的胆子,你竟敢带外人上山。”
老者冷哼一声,以掌权者的姿态睥睨着四人,丝毫不客气的训斥,低声的吼叫,沉闷中迸发着满腔怒火。
“不是我,是李公子他们自己上来的。”
盘子神情突然一紧,抬头对上了老者鹰隼的目光,然后又略微沮丧的放了下来。
老者不动声色的冷笑了几声,阴阳怪气的继续说道:“笑话,如若不是村里人的指引,外人何谈可以走出护山林?”
“这...”
盘子答不上来,一时间语塞。李苪说的是巧合,他也相信李苪等人是在机缘巧合的情况下走出了护山林,然而此番理由在村长这里显然是行不通的,所以他没有巧舌如簧的说是巧合之举。
“村长,我知道您可能不相信,但是事实就是如此。我们三人的确是迷失在了护山林中,但是走出护山林后,竟然就是村子的方向。这时候恰巧遇见了正要回村的盘子,天色已晚,晚辈等人一时心切之下,苦苦哀求盘子将我们带回了村子借宿一晚,还望村长见谅。”
李苪上前几步,面呈老者,三言两语的简短概述了一遍自己三人为何到此的原因,只不过借宿一晚,但是将山下奇观的现象隐瞒了下来。
“嗯?就算老夫信你,你们为何上山又作何解释?”
俗话说人老成精,村长就不同于盘子,心里仔细一盘算,便有数了,确实是李苪把这一块给遗漏了。
“晚辈三人前往县城,行进于此,见此地山清水秀,不免登高远望,方才迷路只返,悔不当初,只见这天色已晚,就想来贵村借宿一晚,翌晨就会离开,望村长同意,就莫怪盘子了。”
李苪把姿态放得很低,文质彬彬的拱手拜道。
村长没有任何的表示,缓步的来到了李苪等人的面前,不过一丈的距离,他方才看清楚。
老者两眼深深的凹陷,却炯炯有神的散发着精光,而显得愈发的精炼,两眉浓厚如漆,虎虎生风,脸上却没有一丝的皱纹,根本不像是年已不惑的老者,更令他惊讶的是,束起的黑发却只有几根白丝掺杂在其中。
他不禁开始暗自猜测村长的年纪。
“去县城路途遥远,如果老夫猜的没错的话,定然是风餐露宿,为何今晚却要夜宿村庄?”
村长不为所动,丝毫没有让李苪等人进村的意思。
“村长,您说的一点都没错,但是晚辈听闻山上野兽众多,我等三人对此处却又一点都不熟悉,故此厚着脸皮求借贵宝地夜宿一晚。”
虽然村长不同意,但是李苪却又是铁了心的要进村,两人一时间僵持不下。
“村长,隐雾村也有十多年无外人踏入了,他们既然能够靠自己走出护山林来到村口,就是他们的机缘,也是我们隐雾村的福气,为什么要拒人于千里之外呢?”
盘子幽幽的开口了,站在了村长与李苪的中间。
“荒谬!”
村长冷哼一声,拂袖背过身去。
“村长,我们就借宿一晚,翌晨便会离开,为何要拒我们之外?”
清绾忍不住的沉声说道,脸色颇为不悦。
“不用说了,隐雾村不欢迎外人,你们请回吧。”
村长眉一横,大手一挥冷冷的呵斥道,丝毫没有回旋的余地。
“老父,都已经这个时辰了,您忍心让我们夜宿树林吗?”
李二眼一瞪,极为不满的质问。
“对啊村长,就让他们夜宿一晚吧,您看这夜黑风高的,正是野兽出没之时,恐有意外发生。”
几人打出了感情牌,村长似乎也不禁动了恻隐之心,内心揣测,不过却没有明说。
李苪还有最后一招,正当他犹豫不决时,他放出了杀手锏。
“那好吧,既然村子有所不便,我等三人就此离开便是了。”
李苪撇嘴一笑,故作漫不经心之态,转身洋装就要离开。
“慢着,这山头的护山林绝非等闲之所,既然你们有如此的机缘,也实属我隐雾村的福气。”
村长终于缓缓的开口了,背着手在村口的空地踱步,语气逐渐的趋于平和,他望着李苪等人,提上了一口气。
“我们隐雾村也有十多年没有来过外人了,几位远道而来,即为贵客,老夫当然不会拒人于千里之外,只不过今天非比寻常,此乃隐雾村祭祀之日,外人理应不便入内,不过值此特殊情况,老夫也并非糊涂之人,也罢,相信大仙也会眷顾你们的。”
“老夫如今就大开方便之门,随我进村吧。”
村长回头一顿,扫视一圈后最终将目光落到了李苪的身上,然后别有深意的离开了。
“小盘子,你去通知所有村民,就说有贵客来了。”
盘子一听,不禁大喜过望,他望向了李苪三人,终于松了口气。
“我就说村长会欢迎你们的,等着,我去叫全村人欢迎你们。”
李苪一听苦笑不跌的连忙摇头,还未拉回盘子,村长又开口了。
“跟我来!”
李苪一怔,三人相视一眼,无奈的舒了口气。
第十六章 山里人家
穿过村口的木牌坊,继续往前走,不多时,便隐约可见小村子的轮廓,着实很小,隐藏在薄雾之中,透着几分安逸祥和。
进入村子里,仍然是一条没有经过打磨的山路,原滋原味保留着一种古老朴素的气息,仿佛走在一百年前的道路上。
隐雾村只有这唯一的一条村路,几丈宽,道路两边便是错综复杂排列的屋舍,一眼看不到头,仿佛化身为了黑暗。
按照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时间段,此时隐雾村淳朴的村民们早已经入睡了,走在村间小路上,李苪发现了一丝令他大吃一惊的现象,不过转而一想,便很快的释然了。
村里唯一的一条主大道,村长在前面一言不发的带路,李苪等人紧跟在后面走,看样子村长是要带他们去自己家中休息,盘子则是按照村长的吩咐去请族人了,一副势必要举行欢迎仪式的样子,令他们苦笑不跌。
这前后态度的转换实在是太快了,李苪等人有些措手不及,甚至在他说要离开时,清绾就已经做好了夜宿树林的准备,只是村长为何在最后面态度大转换,无比虔诚的邀请三人村中一宿呢?
李苪不知道,只是觉得村长应该是动了恻隐之心,他世居与山上,非常的清楚山中的隐在的威胁,何况只是一晚,所以村长便顺势做了一回好人。
这是李苪对李二、清绾两人说的,清绾明显注意到了这一点,所以保持警惕的留了个心眼,纳闷不解的问李苪。
既来之,则安之,谁叫他们三人起初铁了心的要来村里借宿呢,怨不得别人,也许村长就是一番好意呢,就不要多想了,翌晨就离开。
李苪若有所思的望了眼道路两旁的屋舍,大多是土坯房,清贫是唯一且真实的写照。
夜幕降临,在家中睡觉休息时,每户人家竟然都不关闭房门,这要是放到外面,绝对是奇事一件,李苪居然在这个小村子里看见了,实属不易。不过隐雾村乃隐世村落,村民内心简单,没有掺和异样的杂质,也总算将民风淳朴发挥到了极致。
与其说夜不闭户,还不如说根本没有建造房门。
李苪不禁感慨道:“谋闭而不兴,盗窃乱贼而不作,而外户不闭也,妙哉。”
村长闻言,顺势便止住了脚步,回过头来笑道:“村里人心简单,大多以物换物,且无贵重物品,所以没有窃贼滋生,更没有窃贼敢来盗窃,久而久之,房门最终被撤掉了。”
“原来如此,晚辈由衷的佩服。”
李苪拱手拜道,表达了自己的敬意。
说话之间,村长带着他们三人停在了一处比较大气的房屋面前,同样也是一座土坯房,隐藏在了隐雾村的深处,有种睥睨一切的感觉,显然就是村长的住所了。
李苪定睛一看,村长的住所竟然是隐雾村中唯一有房门的屋舍,实在是令人意想不到。
村长看出了三人困惑,微微沉吟道:“老夫的家距离村口甚远,不过却是面对着后山,野兽来袭好歹有层防护。”
李二一听,微微愣道:“村长,村子附近经常有野兽出没吗?”
老者别有深意的望着他,冷冷的回答。
“实不相瞒,我们正是以打猎为生。”
“嗯,盘子已经跟我们说过了,其先祖正是以打猎为生。”
李苪对村长所说经常有野兽出没一事,没有感到丝毫的意外,人是要生活的,活着就得吃饭,李苪可以猜到隐雾村村民的食物来源了。
俗话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山上的野兽就是他们赖以生存的食物。
村长所住的屋舍还是很大的,这座土坯房分为内外两堂,外堂想必是用来会客、谈话的;内堂则是村长生活起居的地方,每处房间皆置有粗布阻隔。
没有门,屋舍内一片漆黑,四周静悄悄的。
村长带着他们三人直接走了进去,几人警惕的扫视着四周,注意着随时有可能发生的突发状况。
紧接着‘滋’了很长的一段时间,像是某些东西被烧焦了一般,刹那间迸发出耀眼灿烂的火光,恍恍惚惚且不真实。
待光芒聚散重合,从褐色的粗布罩后面,闪进了一位腼腆羞涩的小女子,她秉着烛台,烛台上面却无蜡烛,好像是一种特制的焦油,散发着柔和的光芒,刚才的前奏,想必正是此女子在点灯。
她先是迎向了村长,略显兴奋的叫了声‘爹’,然后瞥见了火光下的三个黑影,不禁吓得花容失色,身子猛然颤动,烛台里的焦油差点就要倾洒而出,幸好村长一下子接了过来。
“爹...他们是...”
“哦,来来来,先坐下,老夫给你们介绍一番。”
村长发出了一声轻微的鼻息,望着腼腆羞涩的丫头,不禁露出了温暖的笑容,秉着烛台带着他们几人围着木桌坐下。
这木凳并不是胡凳,而就是粗壮的树桩制成,显得有些笨重。
焦油散发出的星星火光包围着他们,驱散了些许的黑暗,更在深夜带来了一丝的暖意。
三人望着火焰,显得无比的宽慰。火焰如同跳跃的音符,在黑暗中欢快的舞蹈,以减少煎熬给人们带来的苦楚。
只有父女两人不这么认为,村长已经不记得上一次在夜里燃烧焦油是在何时了,他皱着眉头,眼睛始终半眯着。
女子彷徨的低着头,不敢直视三位陌生人的眼神,尤其是身旁的英俊男子,竟然要比自己还要白上一分。她不禁有些羞愧,手指隐藏在桌下,缠缠绵绵的绕着,她的思绪非常的复杂甚至一度的空白。
村长冲着李苪一笑,依次向自家丫头介绍了一遍。
“李苪。”
“李二哥。”
“清绾姑娘。”
丫头在心里暗自念叨了几遍,就感觉他们的名字都很好听。
“我叫白云。”
女子脸色绯红,蚊子般的声音丝丝入耳。
他的声音很小,名字倒也简单,所以听的很清楚。
“白云姑娘!”
“三位莫怪,自打云儿生下来,村子里就没有来过外人,所以云儿有些怕生。”
“哪里哪里,深夜到此借宿,倒是晚辈三人唐突了。”
李苪颇为汗颜,微微一叹。
坐下没多久,平静的小村子终于在许多年的沉寂之后躁动起来。
先见大量火光,然后便染红了半边天,在黑暗中熠熠生辉。
盘子回来了,同时还有所有的村民。
没错,就是所有的村民,人人高举着火把,横扫一天的疲倦,而显得异常的兴奋。
听说村子里来外人了,这是十多年来头一回。
既然李丙三人有缘到此,那就是隐雾村的福气。
村民们结伴到此,燃起了篝火,拉着远道而来的三人,举行了盛大的欢迎仪式。
他们拉着李苪三人的手,围绕着熊熊篝火,哼唱起了当地的土谣,古老而又神圣,悠扬的声音长冗高亢,以最大的礼节向老天爷告知,村子里来贵客了,并伴随着李苪等人祝福传至九霄之上。
欢迎仪式结束以后,热情的村民争相邀请李苪等人去家中做客,并为其捧上山里人的美味佳肴,做入眠前的哄唱,让其安心睡觉。
李苪一一谢过热情好客的村民,夜已至深,他不忍心继续打扰。
最后经过村长的劝说,百年风雨屹立不倒的隐世村落最后还是沉寂到了煎熬的漫漫长夜中。
他们三人最后还是睡在了村长家里,不过由于客房紧张,所以李苪与李二睡一间房,清绾与白云同睡一间房。
睡前盘子也来了,与李苪三人闲聊,不过更多的则是与白云闲聊。
经过一天的喧嚣,宁静的夜晚总是非常舒适。
枕着月光,李苪进入了梦乡。
梦里是一潭血池。
第十七章 隐雾之殇
叔于田,巷无居人。岂无居人?不如叔也,洵美且仁。
夜深人静,明月高悬。一片一片的月光温柔的洒落下来,洒在屋檐,洒在墙边,洒在耸入夜空的古塔,洒在藤葛垂垂的墙头。
泥泞的小路上空无一人,凭月光漫照,泛出点点银光。
床头的两位俏女子依偎在一起,羞涩的在月光下私语。
月色真美,美的令人窒息。
“清绾姐,你可真美腻。”
白云是一个非常普通的女子,没有乌幽的大眼睛,没有夺人心魄的魅眸,也没有俏丽,可以挤出水来的脸蛋,她只不过芸芸众生中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但是试想,谁又不是如此呢。
虽然上天没有赐予他美丽的皮囊,却让她的心灵纯洁如雪,一触既化。
白云的话仿佛拥有一种神奇的魔力,让人不容忽视,眼中闪射着激奋的光芒,非常的诚恳。
村子里就数她最诚实,不会说谎,白云认为的真就是真,她所说的假便是假,如此神奇。
村子里远道而来了三位贵客,听爹说这三位客人自己走出了护山林,见天色已晚,便来村里借宿一晚,那可真好!
白云偷偷打量了几番,年龄大都与自己相仿,平常最为活泼的她却羞于交谈。
她没有读过私塾,大字不识几个,最真实的语言表达仅仅停留于‘美丽’、‘漂亮’上,只字片言却无比的真诚。
清绾掩嘴而笑,方才半会的工夫,两人交谈的火热,当以姐妹相称,见如此情形,清绾如何不动容。
“云妹妹,你可真善良。”
她由衷的赞叹道。
善良是什么,白云可什么都不懂。
“善良啊,就是你人很好,对谁都是一副笑容。”
清绾看了眼窗外的月光,又望向了白云,悠悠的说道。
白云羞愧的低下了头,村里人都是这么说的,她是第一次听见外人如此赞扬自己,她腼腆的笑了,好人便是对山里人最大的肯定。
“清绾姐,山下面是个什么样子?”
“嗯...”
清绾望着白云求知的眼睛,微微一愣,思索的沉吟道。
“山下面风景尤胜,人口众多,男女携手而行,亲戚朋友走亲访邻,土地平旷,屋舍俨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属...”
清绾悠悠的说了一大堆,就连她自己都很向往,尽管是最简单的语言,在白云听来都是晦涩难懂,但是她的眼中闪射着异样的光芒,脑海中不禁浮想翩翩,她向往山下面的生活。
“真好!”
她轻吐道。
“云妹妹,你从未下山过吗?”
“没有,我一个人走不出去护山林,而且我也害怕。”
白云轻快的眨了几下眼睛,心里苦涩,竟有股莫名的酸意。
“那盘子呢,他为什么不陪你下山去?”
清绾对什么隐世村落没有任何好感,只觉得是一方囚笼,让人喘不过气来,仿佛窒息。
“盘哥不能陪我下山...我不能下山...”
白云微微眨着眼睛,极为不甘心的说道。
“为什么?”
清绾赶紧追问道。
白云默然的低下了头,显然是一个不可言说的秘密。
“你们明天就会离开吗?”
“嗯嗯,我们三人要赶往县城去。”
“真好!”
白云感慨一声,欣慰的舒了口气。
“清绾姐,你随身带着的那是什么?”
“那是兵器,我父亲交给我的遗物,是一柄利剑。”
“未销剑,永不会销蚀。”
清绾淡淡一笑,不禁想起了义父对自己的交代。
白云愈来愈兴奋了,惊呼道:“清绾姐,你会武功呀?”
“花拳绣腿罢了...”
清绾自嘲的笑了,眼角落下了几滴晶莹的水珠。
殷红的朝霞浸染了东方的天空,茫茫大地依旧沉浸在沉沉的夜色之中,鲜艳欲血海翻滚,似热浪升腾。
红云纵横,横跨天际。
山里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正当他们几人仍然熟睡之际,一道道忙碌的身影充斥在村子的屋舍前后。
“李苪...李苪...”
朦朦胧胧中,他听见了一个非常熟悉的声音。
清绾直接掀开了褐色粗布罩闯了进来,神情异常的紧张,显得非常的急切。
李苪突然的从睡梦中惊醒,他不是被清绾叫醒的,而是噩梦,他梦见了一潭血池,血池在蒸腾,不断冒着热气。
“怎么啦?”
李二问道。
“出大事了!”
李苪一怔,随即同她走出了房间。
清绾同白云同睡一间房,山里人家日出就自然而然的醒来了。白云带着她到村子里转了转,隐雾村真的很小。
有人从后山急匆匆的赶来,然后把村长给叫去了,白云找到了盘子,清绾在其一旁隐隐约约听到了一些不好的消息。
“出人命了!”
“什么?”
李苪眉头一皱,不禁大吃一惊。
“不会吧,我们这一来就出人命了?”
李二不敢相信,苦涩的直摇头。
“走,快带我去看看。”
李苪发出了一声重重的鼻息,说着就往门外赶,盘子却带着白云迎面赶来了。
“这是发生了什么事?”
李苪忐忑不安的问道。
“此事与你们无关,村长让我带你们下山去。”
少年郎脸色惨白,微微一愣,眉头紧皱的说道。
“就没有怀疑我们吗?”
李苪纳闷不解的问道。
“怀疑你们什么?”
盘子茫然的看着李苪,叹息道:“村长有事要处理,让我带你们下山去,公子,我们这就走吧。”
“嗯...到底出了什么事?”
李苪沉声,一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样子。
盘子说不过李苪,也不好开口直接赶人,从而一言不发。
李苪用眼神示意清绾,清绾会意,两三步的来到了白云面前。
小姑娘不敢直视清绾的目光,两指纠缠在一起,故作扭捏之态。
“云妹妹,你告诉姐姐,村子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清绾握住白云的双手,柔和的目光让白云忍不住的泣声泪下。
“三叔...三叔...三叔死了!”
清绾眼神一凝,逐渐放开了白云,交到了盘子的手中。
“出人命了?”
“没错,尸体在后山,被今早上山摘果子的曹老爹发现了,死者是三叔...村子里的人都过去了。”
“被杀了?”
李苪若有所思的点头。
盘子安抚着白云,抬头望了眼李苪,默然的点头。
“就这样放我们离开?”
“村长还在与族人商量,发生了命案,外来人铁定是逃不脱的干系,所以...”
“我就说嘛,出了这么大的事,我们三个外来人岂能不被怀疑,所以盘子你就和白云赶在村长来找我们之前通知我们三人,尽快的让我们下山去。”
李苪释然一笑,便猜出了一个大概。
“盘子、白云,你们两人相信我们是好人吗?”
两人相视一眼,不约而同的点头。
“那是自然!”
“这就好办了,我们并非是作案人,这样没来由的离开,岂不是做贼心虚吗?”
两人想想也是,苦恼的在原地跺脚。
第十八章 矛盾初显
白云靠在盘子的怀中一点点的抽泣,两眼无神显得非常的无助,瘦弱的身躯不停的打着寒颤,幸好有个肩膀可以依靠。
她红着眼眶,泛着晶莹的泪光,抬头看了眼盘子,猛地缩了下鼻子,从而一言不发。
白云似乎受到了惊吓,不可言状的恐怖,促使她逐渐的迷失。
李苪相视一眼,心中便有数了。
尸体的惨状不可用言语表述,所以白云感到惶恐不安,心纯善良的丫头从未见过如此惨状,只得用泪水来安抚自己的心灵。
盘子紧握着白云的双手,无声的给她鼓励。
他轻声柔和的说道:“别怕云妹妹,有盘哥在,我会保护你的。”
“白云这是怎么啦?”
清绾眼神一凝,皱着眉头的问道。
“她受到了惊吓。”
李苪沉声道。
盘子抬头望了李苪三人几眼,在李苪的招呼下搀扶着白云先进屋坐下,待白云的情绪逐渐稳定之后,盘子这才缓缓的开口了。
“三叔是村子里的长辈,小娃都是这么叫的,他老人家是村长的亲弟弟,也就是白云的亲三叔。”
“唉!”
盘子长叹一声,眼眶也不免湿润了。
少年郎三言两语的简述了一遍白云的情绪如此反常的缘故,一个是出于对长者的尊敬,另一个则是亲人的关怀,所以实在反常也是情理之中。
“白云姑娘,请节哀,逝者已矣,生者如斯。”
白云穿着一件蓝色粗布制成的圆领袍,一拢秀发盘在脑后,看得出来,白云为了盛待李苪这三位远道而来的客人,特意的精心打扮了一番,指不定清绾也参与了其中。
“三叔他...他昨晚在后山,不幸被林中的野兽给咬死了,面目模糊,血肉横飞,太恐怖了。”
白云颤抖着身子,说着说着便又要流下泪来。
“被野兽给咬死了?”
李苪蓦然的点头,若有所思的喃喃道。
李二一听,神情突然的一紧,悻悻的舒了口气。
“山上的野兽真的很多吗?”
清绾轻咬着嘴唇,略有些后怕的问道。
“山上的野兽确实很多,但是围绕着村子周围,我们都设置了大量的对付野兽的陷阱,而且后山已经被我们开辟出来了,就像是一处单独的地方,村民在后山种植了许多林果,很少出现野兽了。”
“很少出现野兽袭击,那也就是说还是可能有野兽在后山出没?”
“李公子说的没错,野兽一般都是在夜间觅食,白天倒是少见。”
盘子挠了挠头,思索的回答道。
“那就对了,既然知道夜间野兽会在后山出没,那么三叔为何要在夜间去后山呢?”
“他去后山何干?”
李苪目光犀利,冷冷的问道。
这个问题盘子答不上来,一时间哑口无言。
李苪看了眼清绾,面色不免凝重了几分,显然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村长回来了,脸色铁青,同时还有大多数的村民。
村民们群情激愤,一扫昨日的笑容可掬,一副气势汹汹的样子冲到了村长的屋舍前,让李苪三人出来,滚下山去。
“乡亲们,到底出什么事了,为何如此激动?”
李苪拦着几人往后退了几小步,面色沉着的问道。
“大哥,你来说吧。”
村长旁站着一位富态的中年人,腰圆膀粗,脸色极为阴沉,别过头去,怨恨的叫道。
村长扫了盘子、白云几眼,冷冷的呵斥道:“出什么事了,你们心里应该清楚?”
“后山多久都没有遭到野兽袭击了,就你们三人来的这天晚上,后山就出现了野兽袭击,难道是巧合不成?”
有一老者上前叫嚣道,气红了脸庞,指着李苪三人的鼻子,满心的怨恨。
“未必吧?”
李苪心一沉,冷冷的回应道。
“你什么意思?”
村长眉一横,审视着李苪,若有所思的问道。
“山头上野兽众多,这是不容否置的事实,野兽无情且经常在夜间出没。试问,既然人人都知道夜间会有野兽出没,三叔何苦要去后山呢,说句不好听的...”
李苪顿了顿,对上了村长略显愤怒的目光,丝毫不畏惧的说道。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这...”
富态中年人不禁陷入了沉思,目光闪烁,犹豫的望向了村长。
“好了,老夫知道你有学识说不过你,三弟死于野兽嘴下是我们隐雾村的不幸,你们走吧,隐雾村不欢迎你们!”
村长下了逐客令,衣袖一挥,横眉冷对着李苪三人,略显红肿的眼眶仿佛要迸发出火焰来,满腔的怒火似乎无处宣泄。
“爹,不是李大哥他们的错。”
白云咬着嘴唇,不甘心的说道。
“白云,还不快过来,他们是外人,给我们隐雾村带来了不幸。”
小老头非常的气愤,冷冷的呵斥道。
李苪在内心暗笑,也实在是难为他们了,多少年没有人如此惨死了,心境发生的微妙变化,带来的不理智也实属正常。
“还不快过来!”
村长板着脸,又大声叫了一遍。
盘子搀扶着白云,惋惜的瞧了几眼李苪,然后步履蹒跚的走向了自己的族人。
“村长,我们对三叔的死表示同情,但是您有没有想过,三叔死于野兽嘴下真的这么简单吗?”
村长眉头一挑,双手背负着,似乎没有理解李苪的意思。
“这个你们不用管,这是我们隐雾村自己的事,请回吧!”
“你们是不幸的人,给我们隐雾村带来了灾难。”
老者用微微颤抖的声音说道,似乎想到了什么,不禁老泪纵横。
“少爷,我们走吧,人家不欢迎我们。”
李二撇了撇嘴,在其耳边私语。
李苪冷冷的瞪了他一眼,丝毫不客气的训斥道:“不可胡说!”
李二焉了气,不敢云语。
“老人家,您有没有想过,三叔为何深夜要去后山?”
“我怎么知道三愣子深夜为何要去后山?”
老人家气得浑身发抖,暗自苦恼的跺脚,显然他对三叔的死非常的惋惜,并且老人家与死者的关系定然不浅,至少很看重三叔。
“很好,那么问题就来了,三叔真的死于野兽嘴下吗?”
众人一听,顿时间皆愣住了。
“会不会是...谋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