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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暗水微澜     容城txt下载     容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087】、守孝

    屋子不大,毕竟是方静好住过一段时日的,处处透着熟悉的气息。她缓缓坐下来,望着窗外发呆。

    容少白走进来,沉默了半响道:“你不吃点东西?”

    “你饿了便叫姚姨做些吧,我不饿。”她没有回转目光。

    片刻,容少白拿了两碗不知什么东西进来,脸色有些怪异。

    方静好听到动静回过头,随口道:“怎么了?”

    他闷闷的坐下来:“没什么。”然后伸过手把其中一只碗递给她,“白粥。”

    方静好看了一眼,不免蹙了蹙眉,这“白粥”粥是粥,不过怎么也算不上白,上面还漂浮着细细碎碎的锅垢,她忍不住看了他一眼,见他也愣愣地看着那碗粥,不禁道:“吃不下就别吃了,方九叔不是准备了饭菜么,你去他高兴还来不及,不会饿着你的。”

    却见他飞快的拿起碗拨动筷子,模糊不清的道:“谁说我吃不下……”

    见他吃的仿佛很香,她也觉得肚中饥饿,拿起粥喝了起来。一碗粥下去,人有了些精神,罢了,日子还是要过下去的不是吗?

    吃完粥,她拿着碗筷去厨房,姚小巧还未走,见了她忙一把夺过来:“我来我来。”

    她也随她去,她却洗着碗一边道:“静好啊,那那位夫君名头听着挺响,怎么就是个虚名而已?”

    静好?方静好暗想什么时候与她如此熟络了?不过她未在意这个,而是她说的话:“什么虚名?”

    姚小巧道:“也没什么,就是听说他在外头很吃得开,没想到刚才他进来拿粥的时候我只是逗他一下,他就不自在起来。”

    方静好想到刚才容少白进门时那别扭的神情,忍不住问:“你跟他说了什么了?”

    “能说什么?”姚小巧叹息一声,“就说你那个死去的爹前几日病重时还念叨着不知道来不来得及抱到外孙。”

    方静好顿时无语。爹这么说过么?没想到他病重还记挂着这件事,想想自己虽不是他的亲生女儿,也算不孝,这点心愿,怕是他在九泉之下也无法达成了。

    她回到屋子里,容少白正对着窗口发呆,她咳嗽一声,他转过头来,她想到刚才姚小巧说的话,也有些不自然。

    蝉鸣声声,乡下夏天的夜里安静的有些过分。半响,她听见自己说:“谢谢。”

    身后的人怔了一下才道:“又谢什么?”

    她回过头唇边扬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这次是谢你在我爹临终前陪我演了一场戏。”

    容少白眼底微光一闪,瞬息灭了,透过她凝视着窗外道:“我也失去过亲人。”

    方静好微微走神,片刻才道:“二哥?”

    容少白没有回答,轻轻一笑道:“二哥小时候最是聪明,我被爹娘逼着练字,娘让他来督促我,我总是拖到最后一刻,二哥一边怪我一边却会学着我的笔迹帮我写完,以至于后来,他只要想学我的字,没人能看得出来……”

    “后来,二哥掌管了家里的生意,每天都很忙,我便很少与他见面了,只听人不断说起他如何会做生意,如何得人心,如何把偌大的一个锦绣织管理的井井有条,心里既是高兴又是羡慕,还有……一点点妒忌。”

    方静好没有说话,因为容少白虽然是对着她说的,但并没有望她,眼神只是落在一个虚无的地方,唇边有一丝淡淡的笑,仿佛陷入了回忆中。

    “二哥去世之前,这个家是围着他转的,他说风,没有人会说是雨,偏偏他总是能照顾到别人的感受,他太好,好的让人心生惭愧。我一直是多余的……在爹娘心里,在很多人眼里。”他忽然笑了笑,眉梢含着一丝讽刺的落寞,“也是,有二哥这样的哥哥,做弟弟的总是多余的,何况这个弟弟还这样不堪。我慢慢疏远他,不是我不愿和他在一起,而是只要和他在一起,我便会看轻自己。”

    方静好说不出话来。容少白的侧影落在窗纸上,如一抹单薄的剪影,随着树影和着轻风摇晃,夜色中竟透出几分寂寞来,她从来不觉得他是寂寞的,要寂寞的也是她自己而已,然而这一刻,这种感觉竟是这般强烈。

    容少白哼笑一下:“我从来都是不招人待见的,后来我发现那样也有好处,至少我自由了,我比府里任何人都自由,因为没有人会在意我去了哪,去做了什么……于是我日日夜不归宿,与酒为伴。可是有一天,二哥不在了,所有的事都忽然变作了我的,娘希望把我变作第二个容少澜,可以承担家业、振兴容家,可我不是,我只是容少白,我谁都不是,那些事,一直是二哥的,我从来没想过去做,也做不来。”

    “二哥生病的时候,我想去看他,可是最后我没有,我怕看到他身边围满了人,我害怕那种场面,没想到二哥竟来找我,他在花园里找到我,让我别再这样下去,他把那个玉算盘给我,让我好好照顾爹娘,我说我不稀罕,和他吵了一架,然后……”

    “然后?”方静好望住他。

    容少白似是凝注了,过了不知多久,才道:“然后,我把他推到在地上。”

    方静好张了张嘴,长长吐了口气,关于这件事,她曾听桃心提起过,说二少爷临死前几日曾看到他和四少爷在花园里争吵。她当时隐约觉得事情有些蹊跷,却没想到是这样的。后来的事,她已经猜到了,不久,容少澜便病重不治死了。

    “我是不是很卑鄙?”容少白侧过脸对着她,笑一下。

    看着他仿佛满不在乎的轻笑,不知怎么,方静好却怔住了,半响才轻声道:“所以……你才明知那件事是和二嫂有关却帮她隐瞒?”

    容少白盯着她的眼睛,突地笑了:“怎么样?我的忏悔是不是太迟了?”

    方静好有些无法适应此刻的他,沉默了许久才道:“我也不知道。”容少白的眼睛暗下去,她又接了一句:“不过,总比没有好。”

    “这算是在安慰吗?”他道。

    是安慰吗?连她自己也觉得奇怪,错的本是他,可不知为何,当她适才见到他眼睛暗下去,竟有些不忍再看。她转了身望着远处道:“容少白,你还记得那句木棉花的花语吗?”

    身后的人没有出声,她接着道:“珍惜眼前人。”

    “不要到失去了才去忏悔,因为再忏悔也回不来。”

    她是想告诉他,容少澜死了,可他身边还有许多人,譬如柳氏,柳氏无论曾经多么忽略了他,但他们总是嫡亲的母子,血浓于水,这是谁也改变不了的事实。如期将来后悔,不如放下芥蒂、解开心结,不是为了任何人,而是为了自己。这样,会过的轻松快乐些。

    身后的人还是没有说话,她扭过头去,却见他似乎凝住了,半响,抬起头看着她的眼睛,喃喃道:“珍惜眼前人么……”

    方静好被他望的有些发毛,随口道:“夜深了,睡觉吧。”

    一出口却又觉得这句话有些怪异,却见他唇边撩起一抹笑:“你先睡吧,等你睡着了我再睡。”

    嗯?方静好怔了怔,却实在有些倦了,舟车劳顿加上老爹的事让她也没有再说什么,把身子弯成虾米状,不久便睡了过去。

    睡梦中,好像有什么东西轻轻从身后环住她,她微微一动,那种感觉便飞快的消失了,她不动,那东西又小心翼翼的搭了上来,如此反复,她猛地一惊,翻身而起,身后那东西却似乎没料到她突然的举动,一时手下意识的一拉,她便整个被笼在他身下,连呼吸都似乎被笼罩在他的气息之下。只觉得他呼吸渐沉,一双细长的眼睛微微一眯,没有犀利的光,倒似秋水般迷离几分,瞳仁深处暗的有些吓人。

    被这么一双眼睛捉住,她竟然有些恍惚,忘了应该做什么,只是与他对视着,心乱成了一锅粥,然后,她见那薄薄的唇蓦地抿了抿,说出一句话:“岳父说的话……你、想不想要一个孩子?这样,也许会好过些。”

    声音轻的有些飘忽,方静好脑间蓦地一怔,仿佛没有听清他刚才说了什么,他见她神色茫然,突地轻轻笑了,含着一抹自嘲:“我没什么用,其他的恐怕给不了你那么多。”

    方静好顿时凝注,两人保持一个姿势,清风吹过,撩起窗纱,她的心跟着颤了颤,忽然听到有人敲着门喊:“静好静好!”

    她一怔,嗖的坐起来,飞快整理好仪容去开门,是姚小巧。容少白眉心蹙了蹙,对姚小巧深夜的来访似乎颇为不满,却听到她说:“静好啊,外头有人找。”

    “找我?”方静好颇为惊讶。

    她在这个时空里除了方家与容家两个家,已是别无熟人,她此刻在方家,难得是容家出了什么事派人寻来?

    姚小巧顿了顿,飞快的瞟了容少白一眼,容少白有些莫名,却听她道:“不是找你的,是找四少爷,说是……说是从什么龙门来的。”

    方静好愣了一下,道:“把人请到前头去吧。”

    姚小巧走了,方静好回过身,看着有茫然的容少白道:“不去看看吗?深更半夜的,定是急事。”

    容少白踌躇了一下,站了起来。方静好立着不动,片刻,才缓缓朝前走去,刚走到门口,便听到一句话:“四少爷,不好了,文老板这几日不知怎么了,情绪不太好,今儿夜里竟、竟割破了手腕,血流了一地,要寻短见呐!”

    她像是石化般定住了,文娇龙……自杀?!

    她望向容少白,只看到他的背影轻轻一动,显然也是有了几分焦灼。只听那伙计催促道:“四少爷,您就去看看吧,她叫唤着你的名呢,再不去,万一……”

    “马车在哪?”容少白打断道。

    “就在屋外,请——”那伙计伸了伸手,容少白转过身来,看到门后的人,脚步蓦地停住了。

    方静好看着他,他的眉心微微蹙起,与她目光相撞的那一刻,却是有些无措的抿了抿唇:“我……”

    方静好淡淡道:“快点去吧,明天我自己回去。”

    容少白顿了顿,才转身上了马车,马车一路飞驰而去,方静好倚在门口,夜色清冷,仲夏夜里本是温热的,她却觉得有丝丝凉意。忽然便想,文娇龙此刻不知如何?一个娇滴滴的美人割腕自尽果是惹人心疼的,容少白说不定连心都碎了,自己不过是死了爹而已……想起适才他双眼迷离说的那番话:你想不想要个孩子?这样,也许会好过些。

    容少白啊容少白,你不会明白,我要的不是一个孩子。

    可惜,他或许永远不会明白,又或许根本无心明白。一念至此,她淡淡一笑,转入房中去。

    睡吧睡吧,自己是怎么了?竟计较起这些来?

    翌日清晨,方静好回到容府。她穿着孝服,白衣素容,一进府便去了梅苑。柳氏已坐在厅中等她,见了她的装扮微微一愕才道:“亲家……”

    “我爹昨日过世了。”方静好接口道。

    柳氏叹息一声:“早知道便让钱大夫跟着去瞧瞧的,兴许还有转圜。”

    方静好道:“我爹走的很安详。他被病重折磨许久,也终是解脱了。”

    柳氏看了她许久点点头:“难得你想的通透。”顿了顿道:“少白没惹事吧?”

    方静好摇摇头:“没有,只是有些事,兴许要晚点回来。”

    柳氏并未多问,只是道:“你也累了一天了,早点回屋里歇息去吧。家里的事需要帮忙尽管开口,我们都是一家人,没什么好顾虑的。”

    “谢谢娘,爹已下葬了,老屋有个阿姨守着,没什么旁的事了。”方静好恭顺道。

    柳氏轻轻笑了笑:“去吧。”

    方静好正待离开,却见门外菊奴扶了个女子进来,走进屋才看清竟是菊萍。只是,菊萍难不成是做了姨奶奶架子立马大了起来?走路不但要人扶着,还小心翼翼的,方静好回想起前几日厨子说的三姨奶奶胃口不好,总是要求重做饭菜的事儿,不觉思索道,菊萍……是病了?

    却听柳氏开口道:“你现在有了身子,不用每日来请安了,好生歇息吧。”

    方静好愣了一下,才明白过来,菊萍不是病了,而是有了。

    菊萍微微欠身之后目光落在方静好身上,眉心竟微微一蹙,奶妈察言观色道:“三姨奶奶怎么了?可是不舒服?”

    菊萍摇摇头,露出怯怯的神情道:“没什么,只是……”

    “有什么话就说罢,屋子里都是自家人。”柳氏道。

    “菊萍有幸怀了三少爷的子嗣,自是小心翼翼,可……”她为难的开口道,“我以前听人说过,家里有守丧之人,会与腹中孩儿相冲。”说罢,目光若有若无的落在方静好一身素衣上。

    方静好抿了抿唇,心底冷笑,原来这便是她匆匆而来的目的,什么都想做未见,只想息事宁人,看来还真的不行。

【088】、计策

    “菊萍说也不是没有道理,大姐,发生那么多的事,这次,为了我们容家的子嗣,我可不得不谨慎些。”一个声音道。

    方静好正思索着,抬头一看,葛氏与容少弘热热闹闹的来了。她心底冷笑,这又是唱的哪出?

    葛氏瞟了她的素衣一眼,眼底显出厌恶,容少弘已过去扶着菊萍,细细说着什么,菊萍立刻含嗲看了他一眼,容少弘深情款款,那神情仿佛把菊萍含在嘴里怕化了一般,方静好不觉想起关在后院的宋氏,心里叹息一声,宋氏怀孕的时候,容少弘虽然也是紧张的,可紧张的不过是她肚子里的孩子罢了,哪像此时如此殷勤?真真是只闻新人笑,不闻旧人哭。

    这样想来,容少白是不是还算是好的?他对她虽然不像一个丈夫,但对梅若也并未见如何。他此刻定是正守着文娇龙吧?她不管他在外头如何,只要在家里不太过分,她便能自己过的自己的,眼不见为净。

    柳氏开口道:“那金枝,你想如何?”

    葛氏道:“要么叫四媳妇暂住到外头去,要么让她脱了这身孝服,再请个风水师来看看,本来么人家都说了,家里有新人进来是要重设风水的,不过短短半年而已就发生了那么多事,从前怎么就没有?我看哪,是风水叫人生生破坏了,才会闹的家宅不宁!”

    “谁说我们容家家宅不宁?”柳氏冷冷地看过去,声音虽不响,但透着无比的威严,“一些事只是捕风捉影,秀杏的事也是她贞烈,对少澜情意重,甘愿随了他去,是我们容家的光荣。倒是小蝶和梅雯的事,都是你们三房的,我还未说你管教不当,你倒在这里咋呼起来,说些不吉利的话。”

    葛氏咂咂嘴,提起这件事,她是恨得牙痒痒,只怪自己这房的人不争气,不过她看了一眼菊萍的肚子,口气又响了起来:“这事是妹妹不对,平时没管教好,所以这次更是要谨慎,免得又叫那些长了心眼的人打了主意。”说罢,看了方静好一眼,那意思仿佛说她是故意穿着一身孝服来冲他们三房肚子里的孩子似的。

    而菊萍则一脸无辜,眼中带着歉意,好像对葛氏忽然到来毫不知情,为了肚子里的孩子,却又不得已一般。柳氏微微的蹙起了眉,奶妈也颇为不自然。

    方静好心念数转,淡淡道:“容家的血脉要紧,静好已嫁与少白,便是容家的人,若脱去孝服能换来容家子嗣的平安,静好也无话可说,可家父尸骨未寒,静好不能不孝。”她缓缓朝柳氏下跪道:“请娘允许静好去慧济寺吃斋念佛,七七之后返回。”

    她不是一味的忍让,只是若与菊萍这般的人争执,只会使得柳氏难做而已,她现在要做的便是让柳氏完全的信任,完全的放心。

    果然,柳氏斜斜看了葛氏与菊萍一眼,神色一闪而过的凌厉,转过头来时却是平和的:“那也好,你只管去吧,家里的事……”

    葛氏连忙开口道:“大姐身子不爽不易太劳累,四媳妇守孝期间不在府内,府里的事又不能耽搁下来,这可怎么是好?”她似乎是自言自语,却用余光瞟着柳氏,“不如,妹妹辛苦些……”

    “你比我小不了几岁,我们都年纪大了,这些操劳的事就交给小辈去操心吧。”柳氏不紧不慢地打断道:“静好去了寺里守孝,心默要照顾少青,菊萍又有了身子,这些天府里的事就交由凤琴暂管吧。”

    葛氏张张嘴,难掩失望神情,却又无话可说,这个府里,的确是胡氏最空闲,又不用伺候丈夫,而且,她想,胡氏怎么着也不会有容家的子嗣了,交给她总比交给方静好的好,总有一天是要还出来的。这么一想,她便也心定了。

    方静好面上波澜不惊,从怀里取出钥匙串交还给柳氏,经过菊萍身边的时候,看了她一眼,葛氏的神情是在她预料之中的,但菊萍的表情却让她心中不免微微一动,她原本以为柳氏把暂管容家的权利交给了胡氏,菊萍也会随着葛氏有所失望,但出乎预料的是,菊萍低下头,唇角却翘了翘,虽然只是一闪而过,但还是叫方静好抓住了。

    她心里升起一股迷惑:难道菊萍和胡氏……

    她正想着,却听一直不声不响的容少弘忽然开口道:“大娘,少弘有件事要问过大娘的意思。”

    “哦?你说。”柳氏喝了口茶道。

    “是这样的。”容少白颇为为难,但目光掠过菊萍时,却又清清嗓子道,“大娘,小蝶那贱人做出那样的事情,白白骗了我那么久,若不是事情败露,她指不定还会从哪里弄个孩子来说是我们容家的血脉,我与她夫妻情谊早已不在,此番,菊萍有了我的亲骨肉,我不想委屈了她,可小蝶留在府中总是叫人不安,我想休了她把菊萍扶正。”

    方静好一怔,只见葛氏脸上并无惊讶,显然是早就知道了此事,看来他们此番一房的人来到梅苑,不只是为了自己的事,还有更重要的。

    柳氏依旧波澜不惊,却忽然道:“静好,你怎么看?”

    她愣了愣,没想到柳氏问起自己来,心念一转道:“娘,这本是三房的事,静好也不好多说,只是,三嫂做出那样的事来,只是在后院禁足也不得不防,现在三姨奶奶有了身子,不怕一万只怕万一,既然三哥已经有了决定,不如就按三哥的意思做吧,毕竟三房不能没有少奶奶,三姨奶奶一直在三哥身边,想来日后也是能照顾好三哥的。”

    柳氏看了她许久,才摆摆手道:“那就依了少弘的意思吧,菊萍,你以后要恪守本分,做好一个妻子的分内事,不要随了你以前的主子,这般惹事生非。”

    菊萍连忙应了,神情虽无多大变化,但不觉扬起的唇角,已显示了她此刻的心情。

    方静好心念一转,向柳氏告了辞,说是要回去准备准备明日便出发去慧济寺,可那神情匆忙,仿佛想到什么立刻要去做的一般,匆匆走了,临走时还不小心踢倒了一只椅子,然后她看到菊萍的神色微微一动。

    她走出梅苑,叫人把桃心叫了出来,桃心见了她的装扮,微微一愕,刚想问什么,她却似是小声地道:“桃心,还记得梅雯那天跟我说的事么?”

    桃心明显怔了怔:“什……”

    “就是关于……”后面的话,她放低了声音,然后叹息道,“她大概早已存了离开的决心,说是把所有的事都写在小纸条上埋在假山边第三棵云柏下的土里,也不知道是什么事,我突然想起来了,你找个空去挖出来看看。”一阵风吹过,身后的树丛里发出沙沙的声响,方静好不知是不是被风吹的,飞快地眨了眨眼。

    桃心愕然半响,忽然点头道:“婢子晓得了。”

    方静好点点头,便朝桃苑走去。桃心跟在她身后依旧是迷迷糊糊的,她听说四少奶奶今儿一早便从乡下回来了,见她穿了孝服,也猜到亲家大人是去了,却没想到她忽然把自己唤来了花园,她来的时候还想着,有什么事不能回桃苑再说?此刻四少奶奶说出了这样一番话来,让她错愕了好久,只是,她并非愚笨的人,既然四少奶奶如此说,她便也应了,心里却是充满了疑团的。

    方静好走的很慢,到了桃苑门口却忽然折返过身来:“你先进去吧,我突然记起些事还未跟娘说。”

    说罢便飞快地走了。

    花园里,过了请安的时候,是静悄悄的。方静好沿着树丛脚步很轻,仿佛怕惊扰了谁一般,然后,她便看到了假山后有一个女子正弯着腰,拿着一根树枝在挖土。她心里轻轻一动,便已明了,又不声不响的走了。

    待她再次回到桃苑,桃心关上房门终于忍不住问道:“四少奶奶,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方静好凝视她片刻,才道:“我只是想证实一件事。”

    桃心见她说的神秘,便问道:“证实了么?”

    方静好微微一笑,却又有些疲倦:“差不多了,虽然不知道全部,但也八九不离十了。”

    菊萍张张嘴:“是什么事?”见方静好看着她,又呐呐道,“婢子不问了。”

    方静好笑了笑,没有回答,却忽然问道:“桃心,你与菊萍从前关系很好吧?”

    桃心愣了一下,道:“婢子记得跟四少奶奶说过,从前婢子跟菊萍是一起做杂役的。那个时候,我们还未被分配到哪个少爷的屋子里,都住在一间大房子里,就是现在那个下人的院落里,可以算……一起熬过来的。”

    方静好点点头:“我记得你以前也说过,不相信菊萍会偷了燕窝去卖。”

    “以前……她不是那样的人,可现在……”

    “是不是你也觉得她现在有些变了?”方静好望着她道。

    桃心呐呐无语,不知该怎么回答,片刻才道:“兴许……她是和以前的梅雯一样,被三少爷强占了身子,没办法才……”

    方静好笑一下:“是强占还是心甘情愿,只有她自己心里清楚。”

    “四少奶奶……”桃心怔了怔。

    “桃心,梅雯是与我说过一些话,但她并未埋什么东西在土里,而我刚才出去,却看见菊萍在我说的那个地方找着什么。”

    桃心张大了嘴巴,片刻才道:“四少奶奶为何要告诉我,我和菊萍……毕竟曾是姐妹。”

    “若我和菊萍你相信谁?”方静好看着她缓缓道,“我不知道她与你现在还是不是曾经的姐妹,只是,三哥已决定休了三嫂扶正她为三少奶奶,以后她便是主子,不再是曾经的她了。”

    菊萍张大了嘴巴,终于吸了口气道:“我当然相信四少奶奶。”

    “这便是你的选择。”方静好轻笑道,“桃心,我们每个人都会面临选择的时候,每个人选择的依据也不同,可是既然选择了,就不能后悔。”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她与菊萍的情谊,并非只有短短一年不到的时间可以说得清的,那是一种相处之下慢慢累积起来的,何况,桃心与她是同一阵线的,而菊萍却已是三房的主子。她相信桃心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

    她轻声道:“很多事,我也不全部清楚,只是,看过一个人之后,也许会清楚了,三嫂不久便要离开容家了,你跟我一道去看看她吧。”

    后院里,那些婆子看见了方静好恭敬了为她打开了门。她停下了脚步,身后的桃心已倒抽了一口冷气。

    一个女子披头散发坐在窗口,眼神呆滞的望着窗外,听到动静,片刻才迟缓的转过头来,盯着她们看,哪有半分昔日珠翠满头、花红柳绿的样子?

    “三嫂。”方静好心底不觉也泛起了一丝酸涩。

    听到这唤声,宋氏猛地愣了一下,半响,忽然指着她咯咯咯笑了:“你、你是来看我好戏的吧?”她望了一眼她的身后,“沈心默和胡凤琴也来了么?你们都是来取笑我的吧?哈哈哈——”

    方静好沉默不语,宋氏眼中含着恨:“你这个恶毒的女人,就算我以前如何对你,可我如今已是这样了,再也不会碍着你坐当家人的位子,你还要如何?你、你居然帮着那个王八蛋要把我休了,叫娘赶我出容家!你就不能让我安安稳稳的等死吗?!”

    说到最后,已是泪流满面。

    桃心侧过脸,也暗自唏嘘,这位三少奶奶在府里曾是如何的嚣张霸道、嘴不饶人?可最后却落得这样的下场……

    “宋小蝶。”方静好唤道,宋氏听到她叫自己的名字,不觉一怔,眼中立刻又弥漫上恨意,却听方静好已接口道,“以前叫你一声三嫂,是碍着娘的面子,如果是我自己的意思,就算看你一眼都觉得多余。”

    宋氏愣住了,虽然她认为方静好是来“落井下石”的,但没想到她会如此直接的说出来。

    “我之所以如此不是因为你曾对我做过什么,你和二姨娘做的那些事,我心里都知道,也知道我不会如何,所以我不恨你,也不怨你。人都是为了自己,可是,你太笨了。”方静好淡淡一笑,“你排挤我,嫉妒大嫂,与二嫂斗嘴,和二姨娘算计着想让娘下台,自己三房做当家主母。可是你从来不知道你最大的敌人就在自己身边。你被禁足这么多天,二姨娘可来看过你?你的丈夫呢?或者是你的贴心丫鬟菊萍……不,现在应该叫三少奶奶。”

    宋氏蓦地瞪着她,良久,凄厉的笑起来:“没错,你说的没错,我是没长眼睛,竟然养了那么多白眼狼,容少弘那个王八蛋我这么多年来伺候的他好好的,一心为着三房,还有菊萍,那个小贱人,是那个小贱人带我去见的大夫,说是我有喜了,没想到她居然与那徐老头一起骗了我,我根本没孩子,她是故意的,她早就计划好了要害我……”

    片刻后,方静好走出后院,身后的桃心给了那婆子一些碎银道:“嬷嬷,我们四少奶奶心太软,见三少奶奶就要走了,便忍不住要来告个别,可这件事若是给二姨太知道了一准不高兴……”

    那婆子自是心领神会连忙道:“小的知道,这件事不会传到二姨太太耳朵里的。”

    桃心点头笑了。

【089】、禅机

    方静好走出后院,脑中一直回想着与宋氏之间的对话。

    宋氏充满怨恨的看着她:“现在你满意了?你们都在笑我吧?笑我是个下堂妇,笑我自作自受,那王八蛋要休我的时候,你一定巴不得我马上滚蛋吧?”

    方静好注视她良久道:“你身后那口井是梅雯最后的归宿,而就在你进来不多久,与你同住一院的秀杏撞死在了祠堂外的柱子上。这件事,你不会不晓得对么?”

    这大宅子里,虽说藏着很多秘密,但只要是发生过的事,总保不准会流传出去。宋氏虽是被软禁在后院里,但她也一定听那几个婆子闲聊时说起过。

    果然,宋氏猛地抬起头,身子微微颤抖起来。

    她心底轻叹一声接着道:“你是三少奶奶还是下堂妇对我来说根本没什么意义,只是,经过那么多事,你还没有厌倦这样的生活么?尔虞我诈、费尽心机,到头来又得到什么?”她凝目,“女人最好的日子不过短短几年,富贵荣华、那些头衔与虚名不过是过眼云烟,或许离开这里以后你才会发现,外面的世界还有更多的东西,找一个真心待你的人,安安静静的过日子,生几个小孩,那孩子不是因为‘母凭子贵’而出生,是因为爱而出生……这样才是幸福的吧?”

    她原来也是不明白的,在工作上拼命,处处争强好胜,守着许怀安的回忆不愿结婚,可是蓦然回首才明白,自己竟是错过了那么多值得珍惜的时光。若是没有来到这里,找个普通的人嫁了,现在也应该有了孩子,和父母安安静静地过着日子吧?

    她陷入回忆中,宋氏却似是凝住了,表情复杂无比,半响,那双幽怨的眼睛显出一丝迷惘:“可是……我是个被丈夫休了的女人,以后,还能过那样的日子么?”

    方静好莞尔一笑:“过什么样的日子,走什么样的路不是由别人决定的,而是由你自己,由你自己的心来决定。”

    她缓缓走出后院时,宋氏已是泪流满面。放眼是一片残翠的绿意,焦黑的墙壁、枯瘦的井,与那身后断断续续的哭声见证了一个个大宅里女人的残影。

    日里对镜贴红妆,黄昏孤影难成双。夕阳西下,一天天便又这么过去了。这便是大宅里的女人的宿命么?

    但愿,宋氏会开始一种新的生活,这也是她在转念之下站在容少弘休妻那一边的原因。就算容少弘没有休妻,宋氏依然被唤作三少奶奶,那又如何?或许她会一辈子老死在后院里,哪怕是有一天放出来了,心却已经千疮百孔了。

    走出后院时,桃心对她说了一句话:“四少奶奶,你的心太软了,三少奶奶以前这样对你,你……”

    方静好顿下脚步笑:“我怎么了?我不是煽风点火的让容少弘休了她么?”

    桃心摇摇头:“别人这么看,婢子不这么看,你让三少爷休了三少奶奶,是不忍三少奶奶再在这里受苦,好早点出去。”

    一瞬间,她凝住了。

    她一直以为,在别人看来,她站在容少弘那一边,不过是为了报复宋氏,巩固自己的地位而已。只有她自己知道,她还是曾经那个表面坚强其实内心柔软的女子,在知道了真相的那一刻,看着容少弘与菊萍亲亲我我,她对宋氏竟不再怨了。原来,明白自己的,居然还有桃心。

    桃心嘟起嘴道:“可是三少奶奶不一定明白你。”

    “她明不明白都不要紧。”方静好笑笑,“桃心,也许我是心软,可我一直告诉自己一句话。”

    “什么话?”

    “原谅,但不要忘记。”

    可以原谅,但不要忘记。那是她前世曾看过一个节目里,一个大红大紫过,又爆出丑闻差点自杀的明星经历过诸多事后说的一句话。那句话,他要送给十年后的自己。

    原谅别人,也原谅自己。但走过的路,犯过的错,要全部记在心里。

    桃心望着她,忽然道:“原来这一切真是的菊萍……她怎么会变成了那样。”

    方静好不语,她回到桃苑准备明日去慧济寺暂住的行李,菊萍知道了她之所以要去寺里暂住的原因,也是沉默不语。接着便抢着为她张罗起来。她望着窗外的天色,心想,容少白怕是有一阵不会回来了吧?于是她叫菊萍把热好的饭菜端碗厨房去。

    可是等了很久,不止容少白没有回来,桃心也一去不回。方静好走出院子,想去厨房寻寻桃心,果然在厨房门口看到了她。

    不过,门口不仅是桃心一个人,还有另外一个人——菊萍。菊萍手中像是端着一碗什么东西,与刚好进厨房的桃心撞了个正着,碗里的东西泼洒了一些出来。

    桃心闻着什么味道似乎微微一怔,脱口而出:“菊萍,这碗里是什么?怎么那么大的药味儿?”

    菊萍怔了一下,眼睛忽然一凛:“是四少奶奶叫你来跟踪我的?”

    听到这句话,方静好微微蹙眉,脚步停了下来。

    “你、”桃心小脸涨的通红,“四少奶奶从未叫我做过这种事!况且……”她一顿,“你有什么事需要害怕我知道么?”

    “我哪有什么事!”菊萍的神情微微有些不自然。

    桃心望着她,有些难过的道:“那您进去吧,三少奶奶,婢子不妨碍您了。”

    菊萍愣了一下,忽然拉住她道:“等一下!”

    桃心一愕,她已道:“桃心,我们是那么多年的姐妹,你还记不记得我们曾经一同发过誓,要一辈子同甘共苦,有福共享、有难同当,要做出出头的一日?”

    “你说这些做什么?”桃心胸口也有些起伏,“现在你已是三少奶奶了,你已经做到了,不是么?”

    “我这么做都是有苦衷的!”菊萍提高了声音道,“你知不知道,那些见鬼的燕窝、药材我连一丁点儿都没碰过,都是宋小蝶让我去做的!她卖了钱去贴补娘家,她说只要我这么做便会记得我的好,当我亲姐妹一般,可最后呢?要不是我在太太面前咬牙把一切都揽了下来,说不定回去早被打死了,从那一天后我就发誓,我要报复,我要抢走她拥有的一切,让她有一天也尝尝人不如畜生的滋味!”

    桃心震惊地站在原地,一双眼睛隐约有了泪光。她听了宋氏的话本是不愿意相信的,可到了此时,却由不得她不信了。她轻声道:“菊萍,你这又是何苦呢?”

    菊萍望着她,忽然轻轻握住她的手:“桃心,我没有忘记过我们姐妹发的誓,现在我不再受人欺负了,你放心我会保护你的,就像以前那样,不让你受一点委屈。”

    桃心一怔,神情微微柔软,心底也弥漫起了一丝感动。她想,不管菊萍做过什么,她终究还是没有忘记自己的。一念至此,她回握她的手,望了望她的肚皮道:“罢了,都过去了,你小心自己的身子,以后好好过日子,我便也开心了。”

    菊萍似是也很感动,凝视着她的神情,随意的问起:“咦,都是未动过的菜,你家主子不吃饭么?”

    桃心摇摇头:“不是,是四少爷今儿还未回来,少奶奶让我把菜撤了。”

    “四少奶奶知道四少爷不会回来了?否则怎么不让你再热热反而撤了?”

    “我是做下人的,也不好多问。”

    “桃心啊,有一句话我不知道该不该说。”菊萍眼珠子一转道。

    “有话就说吧。”桃心道。

    “四少奶奶也是个苦命人,谁不知道她不招四少爷待见?你呀,也应该为自己日后考虑考虑,说穿了,我们做下人的若不靠自己,便只能靠主子,主子混得好,我们也跟着沾光,主子若坐冷板凳,我们也没好日子过。我算是熬过来了,你呢?我知道你跟四少奶奶感情不错,可大宅里的事谁也保不准,四少奶奶现在仗着太太日子还算过得去,以后呢?说句大不敬的话,等太太百日之后,四少爷还会顾及什么?早就与那交际花双宿双飞了,到时候,四少奶奶自顾不暇,你哭都来不及。”

    “那你说怎么办?”桃心并未动,盯着她的眼睛道。

    菊萍笑道:“我说过,我们是姐妹,我会罩着你的,只要你跟在四少奶奶身边,把她的事都告诉我,等我生下了容家的小少爷,日子好过了,便把你接到我身边来,这样,我们姐妹日后能天天在一起,你说,那该多好?”

    桃心表情未变,菊萍又试探地道:“或者,等孩子出生,我跟三少爷说说,也让你跟了他?这样,我们便是亲上加亲了,真真一家人了。”

    夜里本就安静,语言虽是细碎,但还是一字不差的飘入了方静好耳里,她静静地站着,只是望着桃心。

    只见桃心似乎沉默了片刻,然后道:“我不要嫁给三少爷……”菊萍细眉一凛,方静好抿了抿唇,却听她接着道,“只要,你答应我,让我可以自己赎身早点离开这里,好找个老实本分的人嫁了,平平淡淡的过日子就好了。”

    方静好心一动,菊萍却转怒为喜:“姐姐答应你,只要你过得好,姐姐也开心不是么?”

    方静好一步一步地走回桃苑。她曾经的猜测没有错,那些仓库里的药材、燕窝、雪莲果然是宋氏让菊萍偷偷去拿来卖给徐老板的,她换了这些钱,是贴补娘家,这本是大宅里的忌讳,宋氏当然不敢承认,葛氏心中也有数,便把所有的事都推到了菊萍身上。

    而菊萍当时已觉出若自己不揽下来,往后受的罪会更多,所以便咬着牙承认了,也受了罚,但她心里是怨恨的,或许正是从那个时候开始,菊萍已渐渐变得不再是方静好初见时那个被奶妈捉到去竹苑偷听韩澈吹笛而挡在菊奴面前的善良女子了。也不再是从小保护与照顾桃心的那个患难与共的姐妹了。

    刚才菊萍与桃心的那番话,她不是不吃惊的,菊萍是想利用桃心与她多年的姐妹感情来放一个细作在她身边。从而可以知道她的一切。而桃心的态度……她心里想着,脚下却依旧不紧不慢。

    直到桃心回来,她也只与她说了一些不着边际的话,嘱咐她若是四少爷回来了,就说自己七日后返回什么的,其余的,桃心不说,她也未问。

    翌日清晨,她便启程去了慧济寺。慧济寺香火不断,虚行大师听罢她的来因便把她引到了内院的一排厢房处,她稍作歇息便去了寺里添香火、立灵位,并跪在蒲团上默诵经文。

    前世,她是不太懂这些的,也很少去庙里,只在每年的最后一晚会陪父母前往庙里烧香。只是如今,她心中默念着经文,竟也觉得心神宁静了不少。原来,心里纷乱的时候,佛经的确能凝神静气,让人平和下来。

    她站起来的时候,天色渐暗,恍惚中听到身后有人道:“施主,人生在世如身处荆棘之中,心不动,人不妄动,不动则不伤;如心动则人妄动,伤其身痛其骨,于是体会到世间诸般痛苦。”

    方静好眉心一凝,淡笑一下,喃喃:“心不动……不动则不伤?”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这世上的事大多是庸人自扰罢了,她曾听说,福报足够的人,是不会听到是非的,听到是非,是因为福报不够。这样一想,她如今处于这般纠结的境况中,是不是因为前世的福报未够?

    只是,她终是一介凡俗女子,无法控制自己的心,没来由的起伏,没来由的欢喜,也会没来由的伤痛。

    虚行合掌:“施主可听过拈花一笑?”她摇摇头,虚行道:“相传,大梵大王把一朵金婆罗花献给佛祖,佛祖拈起花意态安详却不发一言,众人面面相觑,唯有摩柯迦叶破颜轻轻一笑。”

    方静好心底微微一动,只见虚行轻轻一笑道:“人生在世,一切都是表象,唯有心是真,只有看透了人的心,才能悟到本质。”

    禅院的深夜更为寂静,似乎连鸟雀虫儿都被点化了一般,悄无声息。方静好坐在厢房外的石凳上,托腮看着天空,心中是那拈花一笑的故事。

    她本是似懂非懂的,可仔细一想,却又明白了。佛祖所传的心境纯净无染、无拘无束,坦然自得、不可动摇,却只能感悟和领会,不能用言语表达。而迦叶的微微一笑,正是因为他领悟到了这种境界。这是一种心有灵犀的默契。

    她不知道虚行大师为何要与她说那番话。抬头,只看见一片纯净深邃的天空。她不经意地叹息一声,能遇到那般的人,可以纯粹坚定的相知相交,从此海阔天空,拈花而笑,是多么的幸运?

    而与她拈花一笑之人,又在何处?

    寂静的院落里回荡着风的声响,把她那声轻微的叹息延的绵长,忽听一人道:“施主深夜独坐于此长叹,可是有心事?”

【090】、怪人

    方静好回身便看到一人黑色的褂子,负着手立于院中,她似乎见过他,却又不能确定,因为他如同上次见面一样,除了眼睛,便是一块方巾遮着脸。

    只是,那双眼睛她是熟悉的,漫天的星空下,折射出凌厉的银芒,让她想起翱翔山野间的鹰,情绪不知为何蓦地有些迷离,仿佛曾经见过他,不止是在容少澜的祭祀时。

    她没有开口,他也只是望着她,半响,她道:“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那人开口,声音有些沙哑:“四少奶奶大概不记得了,我们在容二少爷的祭祀上见过。”

    “我是说,除了那一次,我们是不是还在哪里见过?”方静好盯着他,脑海里一晃而过什么,只可惜只是一闪,却消失了。

    那人却看不清表情,道:“在下尹樊,常在这慧济寺中做些打杂的活儿,兴许是四少奶奶哪次来寺中上香的时候见过。”

    方静好想了想,她不能确定上次去何书淮别院时路过这里进去为老夫人点长寿香的时候有没有见过这么一号人物,或许是匆匆一瞄并未留意,所以觉着眼熟而已,便也不再多想,淡淡一笑道:“也许吧。”

    “四少奶奶还未回答我刚才的问题。”他抬了抬眉道。

    方静好不由得一怔,微微蹙起了眉,别说他已知道自己是容家的四少奶奶,就算不知,也断然没有深夜追着一个女子问问题的道理。

    只是,她的情绪除了遇到容少白那个克星,是很少会失控的,当下依然维持淡淡的笑意不变:“我好像没有义务要回答你,何况我也不习惯与一个蒙着脸的人交谈。”

    “四少奶奶莫见怪,我自幼右颊上便有块胎记,平日里怕吓着那些香客,故此一直蒙着脸。”尹樊缓缓道,“本来我是不该来打扰四少奶奶清修的,只是,我曾见过贵店的绣花棉布,很是佩服四少奶奶的才思,今日得此偶遇,才冒昧打搅。”

    方静好记得,上次的那个沙弥说,这人因为并非出家之人,只是帮忙的,所以祭祀之上不能露脸,怕触犯了神灵,而他自己却说的是脸上有块胎记,到底谁真谁假?不过,她心中虽是疑惑,但毕竟这事与自己无关,便也不再深究,只是礼貌地道:“尹公子过奖了,是绣娘的手艺出众。”

    “听说四少奶奶对木棉花的花样情有独钟?”尹樊忽然道。

    方静好怔了怔才道:“没想到尹公子对此也有研究。”

    尹樊望住她:“我对绣花并无研究,只是我曾有一位故人也极喜欢那样的花案,所以有些好奇罢了,因为我听说过在四少奶奶未去容家之前,锦绣织是少有木棉花样的。”

    他的眼神在黑夜里亮的犹如某种躲在暗处窥视的兽类,视线落在她身上,那么犀利,仿佛要把她看穿一般。她不觉微微一颤,侧过脸随口道:“因为家母名为木棉,所以我见着那图案觉着亲切罢了,与尹公子的那位故人,想是没有关系的。”

    她本是随口敷衍,说罢便懒得理他,想要找个借口告辞,抬头却忽地一愣,只见他那双犀利明亮的眼睛蓦然间犹如被覆上了一层雾气,凝视她,竟是那么柔和,又充满了一种奇怪的感觉。她被他这么直视,心底微微不悦,可又说不出为什么,自己心中也生出复杂的情绪来,一时间凝住了,没有动。

    直到他开口:“你……母亲的姓氏是……”

    “尹公子这么问不觉得唐突么?”她淡淡一笑道,“夜深了,明日还要早起诵经,就此告辞。”

    她转身欲走,身后却忽然响起一阵低沉的歌声:“萤火虫萤火虫满天飞,飞到东飞到西,飞到窗前月光明……”

    她脚步顿了顿,便径自进屋关上了门。窗外的歌声似乎过了一会才停,她这才舒了口气,心想怎么会遇到这么奇怪的人?只是,那歌声却在脑海里挥之不去,让她满心的迷惑。

    这个叫尹樊的人,看起来并不是和容少青一类人,之前的话语更是似乎处处透着玄机,只是,为什么突然犯傻一般唱起歌来了?

    这首歌调子软软的,仿佛是一首什么地方的童谣,那一刹那,竟让她忽然回到了小时候母亲在床边哄她睡觉时的情景。

    “萤火虫萤火虫满天飞,飞到东飞到西,飞到窗前月光明……”她不觉慢慢哼着,竟觉得睡意朦胧,无比温暖,闭上了眼。

    院落里,一人的身影在薄薄的窗纸上投下一片阴影。人也是站在阴影中的,只是那双犀利的眼睛却含着几分迷离,仿佛若有所思,直到听到身后的动静才回过神。

    “阿弥陀佛——”来人合掌道,“不悔,老衲便知你在此。”

    尹樊蹙了蹙眉,转身走出院落,虚行大师不紧不慢地跟在他身后道:“不悔,你可已解开心中迷惑?”

    尹樊脚步顿了顿,道:“或许吧。”

    “迷惑已解,那心中的结要待何时才能解?”虚行缓缓道。

    背影似乎僵了僵,直直地站住了。

    虚行轻声一叹:“你虽未出家,却也与老衲与这慧济寺有缘,当日你昏倒在寺门外,我将你救返,听你说起自己的身世,于是为你取名不悔,便是希望你谨记你生母往生前的那句话,不悔,不悔……这些年来,你难道真真没有一点感化?看来是老衲道行不够,愧对佛祖,但愿那房内之人能让你心有所动。”他摇头而去,声音远远地传过来,“冤冤相报何时了,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回头是岸回头是岸哪……”

    尹樊似是凝住了,忽然,一只白毛红橼的鸽子自天边飞来,盘旋了一圈,便落在他的右肩上,亲昵的用嘴蹭了蹭他的脖子。

    仿佛是薄雾散去,那两点黑又恢复犀利,他轻轻抓住鸽脚,熟练地摊开一张纸笺,目光落在纸上,雪白的纸面上只有淡淡的几个字,字迹俊秀,清丽雅致,只是不知为何,收笔却有些仓促,仿佛执笔之人心情略微有些浮动。他指尖划过,墨迹便熏染开来,仿佛是刚落笔不久。

    “棋子已落,一切见面再议,勿轻举妄动。”

    他握着信笺,脸上浮起古怪的表情。

    除去偶尔的碰面,传信之人一般只是每月一次按例与他通信,若非重大变故,从不轻易联系自己,而那人的一手小楷更是他熟悉不过,从来都是下笔有神,笔锋沉稳、笃定,未有过丁点儿的虚晃,此刻却……良久,他沉声喃喃道:“笔锋乱了……大哥啊大哥,你难道真是乱了心……”

    寺院的日子是安静且平淡的,之后的几天,方静好除了诵经便是在纸上涂涂画画,平琬瑞与何书淮来看过她一次,平琬瑞去容府找她,得知她在慧济寺,正好又离何书淮的别院近,便找了他一起过来。

    方静好问起平展鹏让她参加宴会的事,平琬瑞嘟嘟嘴,望了何书淮一眼,何书淮很识趣的找了个“口渴,要喝水”的借口出去,她才道:“你猜的没错,果然是鸿门宴。”

    方静好笑道:“他给你介绍男人了?”她与平琬瑞说话一向直接,平琬瑞此刻却愁上眉头:“倒是个男人,不过是个洋鬼子。”

    “是外国人?”方静好颇为惊讶。

    平琬瑞点点头:“是英吉利人,据说是那边的名门望族,这次来是投资我爹开厂的。”

    方静好愣了一下,不免有些为平琬瑞担忧,既然是投资方,当然是需要巴结的,名门望族之间的强强联手在现代也是屡见不鲜,看来这桩婚事不是随便可以敷衍过去的。

    “何书淮知道吗?”

    平琬瑞点点头:“他本来要他爹来提亲的,可他爹想是来知道了那件事,有些犹豫。今天我是好不容易溜出来的,明天还要陪那个洋鬼子。”

    方静好无语了,平琬瑞垂下眉道:“方静好,我觉得这次老爹是来真的,我自己倒无所谓,可以不要家里的一切,可书淮他爹身体一直不好,也就他一个儿子,他是要子承父业的,我总不能叫他离家出走吧?”

    方静好不知该如何回答他,平琬瑞已道:“算了,走一步算一步吧,对了你男人呢?你爹过世,他是做女婿的,怎么不跟着一起来?”

    方静好怔了怔,已听门口有人道:“琬瑞,我找不到厨房在哪儿。”

    何书淮从门口进来,平琬瑞瞪了他一眼,眼底却充满柔情,站起来轻声道:“我去找找,你陪着方静好。”

    她走后,方静好回过头来莞尔一笑:“她平时性子大大咧咧的,在你面前竟是小鸟依人似的,你可真有一套。”

    “嫂子说笑了。”何书淮也颇为不好意思,笑意中却含着甜蜜,认真道,“人非草木,我是真心待她,她感觉到了罢了。”

    “她的事,要准备怎么办?”方静好问道。

    何书淮眉宇间掠过一丝怅然,随即笑了笑:“先别说我们了,少白……又出去了么?”

    “去了龙门,文老板好像出了点事。”在何书淮面前,方静好是无需隐瞒的。

    她直觉适才何书淮支开平琬瑞便是有话要说,否则像他如此精明的人,怎么会找不到一间寺院的厨房?

    果然,何书淮道:“有些事我想跟嫂子说,但希望嫂子不要对少白说是我说的。”

    “什么事?”方静好望住他。

    “是关于那文娇龙文老板的,嫂子也知道我原来的生活,少不了也是要带一些朋友去龙门应酬的,我一直觉得这个女人不简单,只是,当时我也只当少白是逢场作戏而已,没想到他竟动了真情……”说到这里,他自觉有些失言,看了方静好一眼。

    方静好察觉到他的神情,淡淡道:“你指的不简单是……”

    “我也说不上来,只是感觉她与三教九流的人来往过密,我也提醒过少白,可他不放在心上,说的多了,他便朝我发火。”何书淮无奈道。

    方静好叹息一声,容少白是真的不相信么?或者,隐约是知道些的,只是不想面对罢了?她忽然觉得容少白虽然在外人面前嚣张霸道,什么都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其实他也是有软肋的,他的软肋就是文娇龙,他可以为了文娇龙听从柳氏的摆布,为了文娇龙甘愿去挨子弹,甚至可以对文娇龙的一切做到不闻不问。

    她曾经有一个同事,平时风光无限、清高骄傲,丈夫对她也是宠爱无比,然而有一次醉了酒她才告诉自己,她在家里承受了丈夫的“冷暴力”,丈夫在外头是有女人的。

    她当时问她:“为什么不质问你丈夫?”

    她摇摇头,神情颇为伤感:“不问,我们还可以当什么都没发生一般在一起,如果问了,一切就无法挽回了。”

    方静好当时懵了,现在想来,容少白是否也是这样的心理?要对一个人情深几许,才能让一个骄傲若此的人甘愿把自己放低到尘埃里去?她不知心底是种什么感觉,沉默半响才轻声道:“文老板是做生意的,有些应酬也没什么奇怪,也许是你多心了,何况,容少白也不是小孩子了,这些事想必他自己会处理的。”

    何书淮望着她,颇为无奈地笑一下:“是啊,少白是不是小孩子了,可他其实心地不坏,也没什么城府,我与他认得那么多年,不想看着他被人利用。”

    利用?有这么严重么?方静好想了想道:“如果你是不想容少白被人利用,你为什么要来告诉我?你想必应该知道我跟他之间的关系,我们……”她顿了顿没说下去,却又道,“你说的话没用,我说的话便更没用了,这件事我也帮不上忙。”

    何书淮忽然轻轻笑了笑:“嫂子是低估自己了。少白成亲之前,曾跟我说过对这桩婚事的不满,可是后来每一次提起嫂子的时候,他总会有些变化,这些或许连他自己也察觉不出来,所谓旁观者亲,我相信,嫂子的话,对于现在的容少白来讲,不是没有分量的,兴许还会有意想不到的效果。”

    他笑的神秘,方静好被他笑的有些莫名。容少白经常在外头提起她么?什么叫每次都有变化?什么叫她的话对他来说不是没有分量,还会有意想不到的效果?

    她微微发怔,却听得何书淮道:“琬瑞与嫂子胜似姐妹,所以对少白颇有微词,我才把她支了出去,只是我想,我和琬瑞有这一天也有少白和嫂子的功劳,故此,我是真心希望嫂子和少白能和和美美的,总之,就算嫂子没这份心,就当是帮少白一个忙,也万万不可再让他与那个女人有所瓜葛了。”

    方静好沉默不语,这件事是能帮忙的么?何书淮的意思,难道是让她故意制造机会拆散容少白与文娇龙,离间他们的感情?

    直到何书淮与平外瑞走了之后,她还沉浸在适才的情绪中,忽然门外响起急促的脚步声,她以为是他们去而复返,却没想到是——齐雨。

    “雨儿?!”她愣了一下,“你怎么来了?”

    “四少奶奶……”他脸孔涨得绯红,似是跑来的,小声喘着道,“府里出事了……”

【091】、变故

    几页手抄的地藏经飘然落地,方静好听完齐雨的话呆呆怔忡了一小会儿,容少白……被人绑架了?!

    她从齐雨断断续续的话语中得知了些原委:容少白数日未归,连锦绣织也未曾露面,这本来也没什么,只是近些日子人人都习惯了有四少爷在锦绣织帮忙,一时有些好奇,都纷纷猜测着,这纨绔子弟是不是固态萌发、又游手好闲去了?于是闲言四起,齐叔也觉着此事有些蹊跷,便向柳氏禀报,柳氏一听差人去找了,谁知容少白平日常去的那几处都没见人影。次日清晨几个下人正在门口打扫,忽然飞来一把小刀,钉在门上,同时还有一封信:要救容少白性命,三日之内准备二十万大洋去玉绵山凤凰坡顶。

    落款是……鹰眼。

    鹰眼,居然又是鹰眼。然而,容少白不是去了龙门见文娇龙么?怎么又会落入了土匪的手中?难道鹰眼老大还是不肯善罢甘休?让她惊讶的还不止这些,而是交赎款的地点居然是在玉绵山,玉绵山不就是何书淮的别院和慧济寺所在之处么?

    只不过那慧济寺与别院所在似乎叫什么黄趾坡,这玉绵山连绵横亘几十里,凤凰坡想来与黄趾坡一样,也是其中一处吧?

    她本是想做完七七再回府的,可现在似乎来不及等到那一天了。她乘着齐雨赶来的马车一路赶回去,齐雨策马疾驰,那马车火急火燎,不出半个时辰便进了容府。

    花厅里,各人神色凝重,当然有的是真心,有的是表面,不过至少现在,谁也不敢出声,都齐齐的望着大堂上的当家主母——柳氏。因为柳氏从看到那封信之后除了让人立刻去接方静好回来,并未再说过一句话,眉宇紧锁着,让人望而生畏。

    方静好飞快地跑进大厅,众人的目光便由柳氏身上转移到了她身上。她的脚步声像是踏在众人心上,一双漆黑深邃的眼睛缓缓看过来,见到她,微微一动。

    她亦是看到那双眼睛的,无论身处何处,那双眼睛总是在第一时间便能让她升起一股勇气。淡若秋菊、深若清潭,这双眼睛的主人从来都是含着一抹笃定温和的笑,而此刻,唇边那抹笑意微微敛去,他沉眉负手站在一边,见她进来,深深看了她一眼。

    于此同时,盯着她的还有另一双眼睛,菊萍略微厌恶的看了她未换下的孝服一眼皱眉低声说了句:“我还以为亲家老爷已过了七七,原来不是,四少奶奶还穿着这身衣裳哪。”

    声音不响,却足够所有人听见,方静好深呼吸并未说话,却猛地听见一声清脆的声响,柳氏用力往桌上一拍,眼中射出凌厉的光,语气却不紧不慢:“是我叫静好回来的,若是犯了什么冲自然也是我来承担。”

    菊萍嘴唇哆嗦了一下,脸色顿时变得有些难堪,却终是没有再说话,一边的葛氏狠狠瞪了她一眼,心中暗自骂她不懂看山水,现在是什么时候?大太太正是火气没处发呢,不是自己往枪口上撞么?她暗骂一声:沉不住气的东西!

    方静好的目光早已从菊萍身上收回,落在韩澈身上,然后飞快的掠过,却听柳氏平复了情绪后缓缓道:“静好,把你叫回来,想必齐雨已跟你说了,是少白出事了。”

    柳氏的面容已然平稳,只是脸色更显苍白,那微微发颤的尾音却还是叫人听出了几分心中的起伏。她挥挥手,奶妈便把那封信交给她过目。

    她拿着信,心中也是千头万绪,不知该如何是好。堂上除了老夫人,其余众人都到了,她本奇怪老夫人怎么不在,却听柳氏问起奶妈老夫人可有安顿好,才知道事发突然,柳氏还未让老夫人知道,怕老夫人接受不了。

    “四嫂,你说怎么办怎么办?”容紫嫣上前拉住她,早已哭成了泪人,一旁的葛熙冉也是一脸惨白,也不知是她扶着容紫嫣,还是借着容紫嫣的身子才勉强不让自己瘫软下来。

    方静好拍了拍她的手背,却只是沉默不语。

    容紫嫣扭头对柳氏道:“大娘,快点想想办法把四哥救出来吧,这么拖下去,万一……”

    沈氏也道:“是啊娘,为今之计只有赶紧凑齐银子把人先救回来呀!少白是个少爷,哪里受得了这样的苦?”

    容百川看了一眼沈氏,垂下眼,敛去不觉露出的情绪,却忽然感到妻子轻轻握住自己的手,然后听她道:“大嫂,我和百川以前在法兰西的时候有不少外币,还有一些外国朋友送的玩意儿,待我去房里找找,看看能不能去当铺换些银两,不论大嫂决定怎么做,总是有用的着的时候。”

    柳氏朝她点点头,神情略微有些疲倦,并未说话,想来是心中纷乱,片刻才道:“静好,你怎么看?”

    方静好微微一怔,还未说话,忽听一个声音道:“我看此事有些蹊跷。”众人一愣,才发现说话的是端坐在一边的胡氏,她目光轻轻流转道,“少白与鹰眼那帮土匪结梁子不是第一次了,上次就在龙门险些出了大事,那帮土匪若是怀恨在心,没理由过了那么久才来报复,一张纸,几个字,也没有证据证明少白真的在他们手中,事情来的突然,依我看,为了少白,也为了我们这个家,应该通知马探长,让巡捕房严正以待比较好。”

    话说的不是不在理,可方静好心中却微微一沉,报巡捕房也许的确可以不用付赎金便救出容少白,但马探长的办事能力她是亲眼见过的,万一他又像上次那样“姗姗来迟”,那容少白不止回不来,还有可能被……撕票。

    听了胡氏的话,花厅里一片沉默,葛氏本是没有说话,只是做看戏状,如今一听胡氏的话,眼珠子微微一转,计上心来:“大姐,这次二媳妇说的没错,二十万不是个小数目,一旦有个什么闪失,轻则影响锦绣织的经营周转,重则动摇我们容家几百年的祖业根基,万万马虎不得啊。”

    “我就是这个意思。”胡氏波澜不惊地道。

    容紫嫣抬起头来道:“二嫂,你……你怎么……”她不是不惊讶的,她这个二嫂和自己的娘亲从来不对盘,可如今居然帮着娘说话,她想来想去也想不通。

    “没什么。”胡氏淡淡道,“少澜生前一向疼爱少白,他出了事,我这个做嫂子的怎会不急?只是,再急也得冷静些,考虑周全才是。”

    葛氏暗中掐了容紫嫣一下,容紫嫣抿着唇心中虽是着急但碍于葛氏又不敢多言,再加上心想许是误会二嫂了,她这个二嫂从前向来不管府里的事,而且与四哥更是没有芥蒂,何况她说的也是,二哥生前与四哥感情那么好,现在,二嫂又怎么会不顾四哥的死活?于是她只是含着泪退到一边,便也不响了。

    只有方静好看了胡氏一眼,心中微微掠过一丝异样,因为她分明察觉到被柳氏训斥之后一直木然、毫无表情的菊萍此刻眼光也不知怎么瞟向了胡氏一边,仿佛是两道无形的目光在空中交汇,然后菊萍唇角向上不着痕迹的一翘。

    胡氏与菊萍……她心里更乱了。

    一旁,容百川自从陆曼离开之后,眼神总是不自觉地向一个地方飘去,而沈氏却低垂下眼帘,,看着自己的脚尖,她身边的容少青虽是不太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但从众人严肃的表情中也似乎察觉了什么,有些不安的躲在她后头。葛氏看着柳氏,菊萍的手下意识的摸着自己的肚子,而胡氏则面无表情的坐着,目光也不知落在哪里。葛熙冉拽紧了手,指尖微微颤抖。

    而容少弘,有些奇怪,虽然方静好明知他与自己的四弟关系并不和睦,甚至也许巴不得容少白出事,所以当然不会紧张,可至少他也应该和葛氏一样露出些幸灾乐祸的表情来,但他整个人好像恹恹的,仿佛一滩烂肉,那双眼袋更是铁青的吓人,偶尔移动身子,脖颈处竟有些红红的斑点……

    方静好虽是看在眼底,但也没有心情去细究,大厅里,除了容紫嫣完全是外露的焦急之外,其余的都是面目模糊,神情莫测,不过众人有一点是一样的,都是在等待柳氏做决定。

    大概半柱香的功夫,柳氏开了口:“容家的基业我不会不顾,可钱去了还可以再来,少白若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就算死了也无法向容家的列祖列宗交代。”她摆摆手,奶妈立刻会意地捧出一个首饰盒,柳氏道:“这里的东西加起来大概值几千两,是昔年我的嫁妆,再加上老爷的一些古董饰品,也有了三四万。但我们急于出手,不一定会有好价钱,剩下的,你们几房再凑凑,你们意下如何?”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方静好已把身上的所有首饰拿了下来,放进奶妈手里的首饰盒里,随即走到门口对桃心道:“去把屋子里所有值钱的东西都拿过来,交给太太处理。”

    韩澈的目光停驻在她的背影上,眉尖轻轻一动,缓缓开口道:“干娘,我有一些珍藏多年的字画,曾有富商问询过,价钱开的不低,如今要脱手想必也不难,加起来大概也有几万两了。”

    容百川也道:“我和阿澈一样,别的不敢说,字画倒也收藏了不少,寻出来我一并交给阿曼去典当。”

    容紫嫣连忙道:“我……我有娘给我准备的嫁妆……”她话音一落,葛熙冉也开口道:“我那些首饰,不太值钱,不过也好凑凑数。”

    两人一说完,葛氏便狠狠地瞪了她们一眼,当着众人之面又不好发作,只得在心里骂一声:两个小蹄子,真是胳膊肘子往外拐!

    此刻,沈氏走到柳氏身边轻声安慰道:“娘,您别太着急,我这就去娘家,爹娘知道了少白的事也定是会帮忙的。”

    柳氏点点头:“你们有心了。”然后,目光犀利的望着其余的人。

    胡氏抬抬眉,吩咐桂香道:“没听见太太的吩咐么?快把屋里的东西都拿来!”桂香怔了怔,连忙去了。

    在沈氏话一说完的时候,菊萍便若有若无的哼了一声,此刻,葛氏掂量了一下情形,张了张嘴不情愿地道:“大姐也知道我娘家穷,嫁妆本来就没多少像样的,我回去看看,明日拿来。”

    柳氏不咸不淡地道:“辛苦你了金枝。”又转头吩咐道,“齐叔,明日等大家把东西都拿到大厅来,你估算一下,便去找家可靠的铺子去典当。”

    齐叔连忙应了。

    柳氏吸口气,忽然道:“钱的事暂且就这样,只是……谁去凤凰坡交赎金?”

    话音一落,厅里沉寂了几秒钟,葛氏一把拉过容少弘忍不住道:“大姐,少弘可不行,他这几天正病着呢,你看你看,他脸都是青的。”

    葛氏话一说完,方静好便看到菊萍似是不经意地瞟了容少弘一眼,眼底闪过一丝什么,她暗自冷笑,容少弘倒真是像得了什么大病一般,分明是说到他头上了,若在平时他还不是早就跳出来了?此刻却仿佛神游一般,任由葛氏拉着也不作声。莫不是葛氏早害怕柳氏让自己的儿子去交赎金,所以故意叫他装的?不过……装的还挺像。

    “我没说让少弘去。”柳氏冷冷地道。

    柳氏这么一说,葛氏算是松了一口气,众人的眼神便又落到了其他几个身上,容少青自不必说,叫他去交赎金容少白一准回不来,他自己回不回得来都是个问题;剩下的都是女人……于是众人都想到了一个人,这个人不是容家嫡亲的少爷,但也算柳氏的半个儿子。

    韩澈的神情淡然笃定,那些神情被他收于眼底,他不着痕迹地一笑,上前一步道:“干娘,我去吧。”

    方静好的心莫名地一沉,猛地抬头看他,他的眼神仿佛也不经意地扫过来,轻轻一眯,深黑色的瞳仁里带着一丝了然与温柔,她的心稍微松了松,却又被一种说不明的情绪代替。

    勒索信上并未指定要谁去交赎金,就算容少青和容少弘不能去,柳氏也并未说要他去,可他为何要主动要求去呢?她本是惊异的,但当与他的眼神接触之后,她忽然了然了,那是一种温柔笃定的眼神,轻轻一眨,仿佛在告诉她,别担心,我会把人带回来的。

    心底弥漫丝丝暖意,她吸了口气,听见自己说:“娘,我也去。”

【092】、外扰

    顿时,众人张大了嘴巴,韩澈仿佛也是微微一愕,柳氏目光也不确定地落在方静好身上,她平静地道:“被绑架那个是我的丈夫,与其在这里焦急地等待,不如亲自去找他,才能让我心安。”

    片刻,柳氏收回目光,缓缓点头:“也好,你肯去,我自是放心了,只是救人要紧,你们自己也要千万小心。”

    韩澈语气沉稳:“干娘放心,我们都会平安的回来。”

    说话间,与方静好的目光相撞,她额前的发丝遮住了眼睛,神情如常,眼底却亮亮的。

    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众人各怀心情回到了房中。

    葛氏自是十分不爽:“哼,四房出了事凭什么叫我们三房出钱出力?少弘你说说……”猛然发现容少弘已躺会了床上,她往他脸上一摸:“你是怎么了无精打采的……”手却顿时缩了回来,大叫:“菊萍!菊萍!”

    桂苑里,胡氏在喝茶,桂香道:“二少奶奶为何不坚持到底?”

    胡氏一笑:“话说多了难道不会让别人起疑么?娘的意思已经很明确了,问我们只是想乘机看看我们的底而已,何况我的目的只是一个方静好而已,少白若真的死了,戏反倒唱不下去了,这样也好,更乱了……”她凑到桂香耳边道,“你立刻去通知……”

    片刻后,桂香鬼鬼祟祟的出了容府。

    而此刻,方静好正托腮坐在窗前,桃心上前道:“四少奶奶,这根链子是不是也要拿出去?”

    方静好一怔,看到桃心手中那根断了挂坠的链子,一时有些恍惚,片刻才道:“拿去吧。”

    桃心张了张嘴,她是依稀知道这根链子对于四少奶奶来说是有些特别意义的,但最终还是没说什么,一起放进了首饰盒。

    翌日,众人都把自己房中的首饰与值钱的东西交给齐叔点算。奶妈一旁看着,忍不住瞅了葛氏一眼,只见葛氏那房的包裹里只有寥寥几样而已,葛氏神情有些讪讪,见奶妈瞧她,不觉别过脸去。

    柳氏倒是神情不变,齐叔点算清楚之后,急忙叫了几个身强力壮的下人带着马车去了当铺。一屋子人都没走,等待着结果。不一会,一个下人来报:因为东西急于出手,价钱并不客观,不过满打满算,加上锦绣织仓库里的备银,总算是凑足了二十万两。

    一时大厅里出现短暂的沉默,众人有的舒了口气,有的表情莫测。

    葛氏瞧着手指不轻不重地道:“钱是凑齐了,可这也是耗了不少元气,这20万两不是短短几个月就能赚回来的,若中间再出现什么状况……”

    她的话没再往下说,可在场的人都知道,若之后平安无事便也罢了,若再出些急需用钱的状况,便无法周转了。

    “娘,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关键是把四个救出来要紧啊!”容紫嫣鼓起勇气,忍不住道。

    葛氏白了她一眼,便也不响了。

    方静好发现,今天容少弘和菊萍都没有出现,菊萍现在身子矜贵,许是还睡着,容少弘呢?是在照顾老婆么?另外,葛氏的脸色也不怎么好看。转念一想,也很正常,容少白出了事要三房出钱,他们本是不情愿的,现在钱也拿出来了,当然得摆摆臭脸了。

    柳氏却根本没有在意三房的事,只是双眉紧蹙,似是沉思着,侧脸道:“阿澈,北方的分铺前段日子不是送去一大批货么?款项可有收回来了?”

    韩澈道:“因为北方生意一向不如江南,所以北方九家商铺从老爷开始便允许那些商贾货到付款,这次的叶老板是延平府的新贵,第一次与我们做生意,但订货数巨大,故此石掌柜与他签了字据,让他可以有周转的时间……”他递与柳氏,“款项还需要十天左右才能到账。”

    柳氏看着字据沉默不语。

    葛氏从旁小声道:“这石掌柜也真是的,虽然这是老爷手里头就开始有的规矩,可毕竟那是个生脸,万一出了什么状况可怎么是好。”

    “北方商铺的事我一向石掌柜全权处理的,这么多年来也未有过纰漏,应该无妨。”柳氏缓缓开口道,“何况十天说长也不长,那笔钱到账之后,应该无碍了。”

    虽说在场众人各自打着自己的小算盘,但容家的稳固是每个人都关系在意的,所以听了柳氏的话,大家暗自都松了口气。

    柳氏道:“阿澈,静好,你们都回去歇息一下,入夜出发,不要有太大的动静。”她回头看了众人一眼,“此事关乎到少白的安危,对外我已叫人说少白病了,谁也不准对外透露半句,老夫人那里也不准,明白了么?”

    众人各自应了。

    柳氏又道:“静好,你留下来,其余人就都散了吧。各自回房中等消息。”

    方静好留在大厅中,奶妈给柳氏端来一碗宁神茶,柳氏揉了揉眉心道:“静好,这一次委屈你了。”

    方静好道:“娘说的什么,是静好自愿去的。”

    柳氏点点头:“我答应你去,一是你与少白毕竟是夫妻,我也知道你心里担忧,二来,你是个女人,女人去会叫那些土匪少了些戒心。”

    “我也是这么想的。”方静好道,“娘还有什么吩咐吗?”

    柳氏望着她,忽然走下来握住她的手:“静好,此去谁也不知会发生什么事,这次的事,娘会放在心里,待你和少白平安回来,娘会亲自为你们重办一个婚礼,不会叫少白委屈了你。”

    方静好心里一顿,心头涌上一种道不明的感觉,半响才道:“娘严重了,我这就回房去准备准备。”

    柳氏应了,摆手道:“去吧,夜里我就不送你们了,免得引人生疑,你自己多加小心。”

    待人都走后,柳氏猛地捂住心口,奶妈急道:“太太,太太您怎么了?”

    柳氏摇头:“无妨,歇息歇息就好。”

    奶妈心疼道:“太太啊,您前些日子身子便没好利索,这几天又整夜整夜的念经不曾睡过,这样下去,四少爷回来了您也要病倒的呀!”

    柳氏叹息一声:“但愿少白能平安回来,奶妈,只有你知道,少白是我唯一的骨肉了,若是他出了什么事……我不睡,不是因为我不想睡,而是怕我睡了百康来找我,说我没有做好一个母亲,连自己的儿子都保护不了,这么多年来,我为了这个家从未在意过子女的感受,一切都是为了这个家,现在,我什么都不要紧,只要少白平安就好。”

    奶妈也是热泪盈眶:“太太,四少爷若是知道您是这么想的,一定会好好的回来的。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太太不能泄气啊。”

    柳氏深吸一口气:“你放心,我不会泄气的,为了这一切我已经牺牲的太多,已经没办法回头了。”她定一定神,面容已恢复沉静,“少弘的事可有眉目了?”

    奶妈小声道:“我问了几个下人,据说三少爷前几日过了午饭时间便不在锦绣织了,也不知去了哪,最近脸色又差,想是真的病了。我问了花嫂,花嫂说,那日看见三少奶奶在厨房里煎药呢。”

    柳氏冷笑:“奶妈你看,他是真的病了还是因为怕我让他去山上而装病?”

    奶妈摇摇头,也颇为疑惑:“若是说装病也装的太像了,若是说真病了,怎么一点声音都没有?按照二姨太的性子,怎么会不急着给三少爷让钱大夫来看看?”

    “只有一个原因。”柳氏沉声道,“那就是这病蹊跷,金枝是想侥幸遮掩过去。如果我猜的没错,她一准悄悄去请过外头的郎中了。”

    奶妈张大了嘴巴,柳氏已笑了:“奶妈,我年纪大了,少白此刻又出了事,本来是眼不见为净便好,不过看来,还真不叫人省心啊。”

    方静好的桃苑里却是安静异常,梅若与菊萍站在她身后。

    只见桃心满脸愁容的站在她身边:“四少奶奶,您明日可千万要小心。”

    方静好知她是担心自己,笑了笑道:“我会一切小心的。”

    “幸好韩少爷也去,有他在,婢子也放心了些。”桃心道。

    方静好没有说话,关于一个问题她曾想了很久,她决定去山上,是为了容少白还是韩澈?如果此次去交赎金的不是韩澈而是另外人,她还会一起去吗?还是和其他人一样,在府里等待消息?

    她找不到答案,或者说,她不想找到答案。

    桃心跪在蒲团上念念叨叨求菩萨保佑四少爷与四少奶奶、韩少爷平安归来。梅若走到她身边道:“四少奶奶……”

    “你也别急,四少爷吉人自有天相。”方静好道。

    梅若并未说话,只是点点头。

    桃心劝她睡一会,一两个时辰也是好的,她是很累,却无法入睡,最终只是靠在床上等待天黑。

    然而,快入夜时,容府却来了一群不速之客。奶妈匆匆忙忙进门道:“太太不好了,十三叔公带着族人在祠堂求见!”

    柳氏顿时沉下脸:“他们来做什么?”

    奶妈摇摇头:“会不会是听到了些什么风声?”

    柳氏脸色一白,奶妈慌忙扶着她,柳氏咬着唇道:“我不是叫所有人都说四少爷患了伤寒,所以要休息么?”

    “不知是谁放了风声出去,十三叔公还带了一位大夫来!”奶妈急道。

    柳氏沉吟:“现在说这些都迟了,奶妈,你去让少弘立刻到别院去,用纱布把他包起来。就说,十三叔公要来闹事,为了容家,让他装成少白。”

    “这是……”

    “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少弘不是正好病着么?若他真是患了什么病,不仅可以暂时瞒过那些叔伯,也好乘此机会查一查。”柳氏道。

    奶妈怔了一下,连忙去了,一路上她想,太太的心思从来都是这么慎密,只是这次不是是福是祸,一念至此不觉暗自叹息一声。

    桃苑里,桃心也跑进来道:“四少奶奶,太太让你跟他一起去祠堂,说是十三叔公他们来了,许是知道了少白的事,要你一起过去呢。”

    方静好一凝。

    祠堂里,柳氏带着方静好走进去时,十三叔公与几位族人正在喝茶,柳氏笑道:“不知是十三叔公大驾光临,侄媳有失远迎。”

    “哪里哪里。”十三叔公开门见山道,“侄媳啊,我们此次来是听说少白病了,不知可有此事?”

    柳氏诧异道:“是有此事,劳烦诸位记挂了,不过是小小的伤寒而已。”

    一位族人道:“婶婶,少白病了,我们担心,便请了杭州城里最好的大夫来给他瞧瞧。”

    柳氏微微一笑:“这是我们这房的事,怎么好劳烦几位叔伯呢?”

    “侄媳此言差矣——”十三叔公道,“少白是我们容家的子孙,我们都是一家人,谈什么谢字?侄媳还是快些引路,好让大夫去瞧瞧少白,伤寒虽说是小病,可也马虎不得。”

    柳氏沉默不语,另有一个族人沉不住气道:“十三叔公说的是,婶婶迟迟不语,莫不是少白并非病了,而是出了其他的事?”

    十三叔公非常满意那个族人的话,接着道:“若是出了其他的事,侄媳也但说无妨,侄媳为容家的祖业这么多年来也是操心不已,现在你们这房若出了事,难免会波及锦绣织,锦绣织乃我们容家的祖业,我们岂有不担心之理?”

    柳氏心中已是了然,不紧不慢地道:“十三叔公的意思是……”

    十三叔公见柳氏似是默认,便点燃水烟,吸了一口道:“侄媳啊,少白是我们容家的子孙,他有难,我们理当守望相助,只是,亲兄弟也是要明算账的,侄媳若能已这容家的祖宅作为抵押,那我们便不再有所顾虑,定竭尽所能,助少白和锦绣织度过难关。”

    方静好心中咯噔一下,上次十三叔公提起过容老爷的什么遗言和玉印,此刻又打起了宅子的主意,难道真是这里藏着什么天大的秘密?是关于遗言,关于玉印,或者是其他?

    柳氏却忽然道:“若是真到了那个地步,当然是锦绣织和少白的安危要紧,宅子作为抵押倒也无妨,只是……”她顿了顿道,“少白不过是病了而已,生个伤寒花不了多少钱,还不至于会动摇祖业,十三叔公的心意我们只好领了。”

    十三叔公顿时站了起来,笑道:“果真如此的话,我们也理应去探望的,就劳烦四少奶奶带路吧。少白该不会忌讳看医吧?”

    方静好看了一眼柳氏,淡淡一笑道:“因为之前的大夫嘱咐过少白需要静养,所以娘让少白去了别院养病,本来是怕几位叔伯过了病气去,既然十三叔公和众位叔伯不嫌弃,就请随我来吧。”

    她缓缓在前面引路,身后的众人心中狐疑不已。

【093】、上山

    别院里,床上的人包裹的严严实实。

    十三叔公等人跨进屋子,不由得怔住:“这……这是怎么回事?”

    方静好忽然想起那日见到容少弘脖颈上的红斑,脑中一闪道:“少白睡着呢,不瞒几位叔伯,少白前些日子感了风寒,回来便发热出疹子,又是畏风,所以只好这样了。”

    十三叔公惊疑不定地道,眼珠子一转道:“刘大夫,你去瞧瞧。”

    那位杭州名医刘大夫走过去,托起容少弘的手,忽然眉目一沉,飞快地撩起他的袖子,顿时,那双手上便露出刺目的红色斑点。

    柳氏细眉猛的一沉,方静好心中也是一惊,那日容少弘脖颈上的红斑她只是匆匆一瞄并未看真切,如今却看清了,不像是伤痕,居然真的是密密麻麻的红疹子!她心中顿时疑惑:难道容少弘是真的病了,不是装的?

    刘大夫已一脸菜色,慌忙退了回来,十三叔公追问道:“刘大夫,四少爷的情况如何?”

    “这……”刘大夫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道,“小的只是粗粗一看,不过,多半是……”

    “是什么?”

    刘大夫从喉咙里挤出两个字:“喜……痘。”

    床上的人猛地一颤,喉咙发出“啊”的一声,可此刻谁也没有在乎他,因为四下顿时炸开了锅,方静好愣了一下:喜痘?喜痘是什么?她搜索着前世的一点点知识,隐约觉得,喜痘是一种很难医治的病,否则,刘大夫的神情也不会如此。果然,柳氏似是晃了晃身子,奶妈连忙扶着她:“太太没事吧?”

    柳氏抚着额头,面容惨白道:“叔公,头先几位大夫都说是湿寒入侵罢了,怎么会是喜痘呢?多亏了叔公带了刘大夫来,不如几位叔伯便在这里暂住下来,让刘大夫好好给少白瞧瞧,我苦命的孩子啊——”说着说着,她便是泫泪欲滴。

    十三叔公面对突然的一幕也是惊得愣住了,不知哪个族人失声喊了句:“妈呀,喜痘不就是天花?天花是要传染的呀!”

    方静好这才算明白了,所谓的“喜痘”居然就是天花,她暗自错愕了一番:容少弘居然真的得了天花?怪不得之前神色萎靡不振,让他来装病人,居然是歪打正着了。

    底下众人顿时乱了,纷纷四下散去,十三叔公连忙道:“我们本是要陪刘大夫在这里等着少白好起来的,可惜刘大夫府上还有几个病人正在等着他回去诊治,也是耽搁不了,不如请刘大夫先给少白开几服药,待安置好那些病人,我再陪同他过来一起看少白。”说罢给了那位刘大夫一个眼色,刘大夫立刻心领神会道:“是是,太太,小的安置好那些病人,立刻回来给四少爷细细诊断。”

    说完,拿起纸大笔一挥写了药方:“这些都是清凉祛湿的药材,四少爷先用着。”

    柳氏接过药方道:“这……十三叔公不是说是为少白来看病的么?如今少白病重,正是容家子弟互相帮助的时候,十三叔公总是要派个人留下来照顾少白的吧?怎么说走就要走呢?”

    如今的十三叔公已全然不想再耗下去,要说那样东西要紧,可万一过了天花去,他这么一大把年纪了,活不活的了都是个未知数,得了那东西还有个P用?于是,他慌忙道:“唉,我想来想去,侄媳你适才说的是,说到底,这终究是你们这房的事,我突然记起家中有急事,要先行一步了!”

    说完带着那帮族人纷纷散去,来的时候壮观无比,去的时候也是散的飞快,一下子便没了人影。

    屋子里只剩下方静好与柳氏主仆三个人,柳氏沉了沉眉道:“把门和窗户都给我关紧了,奶妈,你速去请钱大夫来!”

    奶妈慌忙应了,看了床上的容少弘一眼,也是暗自唏嘘。

    方静好走出跟着柳氏走出屋外,只见柳氏吩咐下人去把三房的人叫到这里来,便道:“娘,三哥……”

    柳氏回过头道:“待大夫来了便知道了。”

    不出片刻,葛氏与菊萍便匆匆而至,方静好隐约觉得菊萍是知道什么的,她的神色看起来有些恍惚,进门时更是差点绊到脚边的盆景,幸亏葛氏拉住她,才没有跌倒。

    柳氏只是冷眼看着:“刚才演了一场戏,事情算是暂时解决了,不过,十三叔公为了试探少白的事请了一位大夫来,那位大夫看过装成少白的少弘,说他是得了喜痘。”

    一句话,葛氏犹如被雷击中一般,两眼瞪着柳氏,嘴唇动了动,忽然发疯一般要冲进屋子去,柳氏已开口道:“慢着!钱大夫已在路上了,在他来之前,谁都不许进去!”

    “为什么?”葛氏盯着柳氏,“我儿子病了,难道我这个做娘的看不得?”

    “少弘病了我们也很担心,只不过若他得的真的是喜痘,那是要隔离的,否则,我们整个容家都逃不掉!”柳氏声音不响,却是字字敲打在葛氏心上,“包括菊萍肚子里的孩子。”

    葛氏顿时停住了脚步,菊萍听到柳氏的话眉宇间也是猛地变色,身子仿佛微微一颤,咬着唇,不发一言。

    片刻后,奶妈带着钱大夫来了,钱大夫进去为容少弘看病,出来时,脸色严峻,葛氏已迫不及待的问道:“钱大夫,少弘到底如何了?”

    钱大夫沉声道:“三少爷得的是……”他颇有为难之色。

    “你说呀!”葛氏已记得满头大汗,菊萍却是神色恍惚。

    钱大夫缓缓吐出三个字:“花柳病。”

    葛氏顿时像被石化了一般,菊萍似是脚下一软,勉强撑着一边的树枝才微微立定。柳氏面容并未多大变化,方静好却有种奇怪的感觉,听到钱大夫说话的一刹那,柳氏的双眉仿佛松了一松,沉声道:“进屋瞧瞧去。”

    一群人进了屋,容少弘已发疯般的扯掉了身上的白色纱布,一双眼睛恐惧的盯着钱大夫:“钱大夫……我没事吧?没事的吧?”

    “三少爷需回答我几个问题。”钱大夫道,“三少爷近日来可去过什么不干净的地方?譬如说——”他顿了顿,“青楼……”

    容少弘不由得一僵,柳氏已道:“少弘,你要一五一十的跟钱大夫说清楚,否则延误了你的病就不好了。”

    容少弘一听,立刻点头如葱蒜,呐呐道:“我……我一个多月前去过……”

    “啪!”的一声,葛氏冲上去狠狠的甩了容少弘一个耳光:“你这个下流坯子!你你你……你哪里不好去要去那种地方,现在得了这种病,你叫娘怎么活!你说啊!”

    方静好一时也无语,眼光无意中掠过菊萍,她僵直的站着一动不动。却见容少弘已是一把鼻涕一把眼泪:“那时小蝶与梅雯的事叫我心中烦闷,便去了那烟雨楼,只去了一次,没想到竟……”他忽然扭过头瞪着菊萍道:“你、你不是说那个大夫说了我只是风寒么?怎么会……你给我吃的是什么药?”他面容扭曲,张扬舞爪。

    葛氏放开容少弘厉声道:“菊萍,你说,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少弘的病了?你按的是什么心眼,是想看着少弘死么?”她话一出口又觉得不吉利,抚着额头,喘息着。

    菊萍却似已平静了,双手护着肚子,一步步的退后道:“不是说是喜痘么?怎么可能是花柳病?不可能!”

    方静好也略微有些疑惑,那位刘大夫说的可是喜痘啊,怎么一下子又变成了花柳病?她想了想开口道:“钱大夫确定吗?刚才杭州来的刘大夫只说是喜痘。”

    钱大夫道:“四少奶奶,那位刘大夫可是只是粗略一瞧?”

    方静好点点头,钱大夫便道:“喜痘与花柳在皮肤上的症状极其相似,所以医术上也曾把两者混淆,不过,喜痘一般遍布于四肢、胸前较多,而花柳的疹子却……老夫适才已查过三少爷的私处了。”

    方静好愣了一下,便明白过来,顿时有些尴尬。

    菊萍嘴唇哆嗦着,退到门角,双手紧紧地护着肚子。方静好迷惑地望着她,想起刚才容少弘的话,脑中忽然一闪,菊萍与桃心在厨房门口的情景飞快地掠过,当时,她记得菊萍手中是端着一碗什么东西,桃心还问过她,药味儿这么重是什么,现在想来,莫非那是给容少弘吃的药?

    菊萍与容少弘一张床,不可能不知道自己丈夫身子如何,可既然她早就知道容少弘病了,为何不说出来,还要偷偷请大夫,偷偷煎药,直到现在却还纠结在是喜痘还是花柳上?

    她并没有疑惑多久,只听柳氏缓缓问道:“钱大夫,既然是一个多月前的事,为何到现在才发作?”

    钱大夫道:“这种病感染之后,发病时间是因人而异的,有的人,短则第二日便会出现症状,长则数月甚至数年隐而不发,只是那毒却还是在体内的,也是会传染的。”

    葛氏不耐道:“不是来听你念医书的!你说,这病你到底能不能治好?”

    “老夫尽力而为。”钱大夫沉吟一声。

    葛氏正要说什么,柳氏道:“金枝,你也别太急,让钱大夫安静地给少弘看看,我们先出去,别妨碍了他。”

    葛氏一跺脚,走出屋去。接着柳氏与方静好也走了出去,菊萍走在她们身后,步子似是有些沉重。

    葛氏扭过头狠狠瞪了她一眼,但目光落在她的肚子上,终究只是道:“你先回屋子歇息去吧,少白我会守着。”

    菊萍正要走,柳氏却唤住她:“慢着……”菊萍身子一僵,柳氏缓缓道,“如果我记得没错,你的身子也不过四十多天吧?”她不待菊萍说话,接着道,“这么算来,少弘那时便已感染了花柳……”

    菊萍蓦地转过身,厉声道:“不会的!孩子没事!不会的!”

    葛氏还未从容少弘的事恢复过来,此刻一听,更是全身一麻,哆嗦着嘴唇说不上话来。

    方静好终于明白过来,菊萍或者早就知道了容少弘的病情,她一再的隐瞒,自行配药给容少弘服下,只是不想事情败露,因为那样……她肚子里的孩子便……想到这里,方静好不觉五味杂全。

    只听柳氏缓缓吐出几个字:“奶妈,取一副药,让三少奶奶喝下。”

    菊萍顿时疯魔一般叫:“不——”飞奔而去,柳氏示意几个婆子追上去,葛氏如定住了一般,直到钱大夫出来柳氏问道:“钱大夫,可有办法医治?”

    “办法不是没有,不过……”

    “但说无妨,总归少弘的安危要紧。”柳氏淡淡道。

    葛氏也紧紧地盯着钱大夫,她虽是担心菊萍肚子里的孩子,可此刻毕竟自己儿子的性命重要。

    钱大夫道:“有一种药可以治好这种病,不过此药极具毒性,若不是性命攸关,老夫绝不会使用,只因此药用过之后,三少爷往后便……再无生育能力。”

    “噗”葛氏想是遭受一连串的打击,急火攻心,终于吐了口血软绵绵的倒了下去,奶妈忙着叫下人抬她进屋去,钱大夫开口道:“太太……”

    “就按你说的做,什么事都比不过少弘的性命要紧。”夜色中,柳氏眉目模糊。

    方静好呆立在一边,她不知道等待菊萍的将是怎样的命运,菊萍处心积虑有了容少弘的子嗣,当上了少奶奶,好日子还没过几天,结果却是这般下场,回想起宋氏、梅雯,她轻轻一叹,难道是三房风水不好?

    只听柳氏道:“十三叔公他们总算是走了,也幸亏这么一闹,少弘的病才没耽搁下来。”

    方静好顿了顿,道:“现在他们以为少白得了喜痘,不会再来了。”

    柳氏点点头:“你去准备准备,时辰不早了,早点出发吧。”

    她还未从刚才那一幕中回过神来,才记起自己还有更大的事要去做。

    桂苑里,桂香已把外头发生的一切告诉了胡氏,胡氏修着指甲道:“娘这招可真狠,她想必早就怀疑少弘了,菊萍聪明一时,没想到自己男人不争气。”

    “菊萍是不可能再有孩子了,往后的日子也不好过,我们还要不要和她……”桂香道。

    “你不懂,越是这样的人,越是容易拉拢,我从来便没指望过靠她过好日子,我要的不过是越乱越好。”

    “可是十三叔公他们想必这些日子不会再来了。”

    “不是还有巡捕房么?”胡氏轻轻一笑,继续修剪起指甲来,“我倒要看看,我们四少奶奶此去有多波折。”

    此刻,方静好却正看着窗外飞快掠过的夜色,半响,马车停下来,一双修长的手指撩开帘子道:“饿不饿?”

    她摇摇头,韩澈如变戏法一般从车里拿出一碗粥,粥雪白雪白,还微微冒着热气,方静好不由得惊讶,只听他轻笑道:“来之前叫厨房做的,怕你饿了,那些干粮毕竟是粗食,不好入口。吃一些吧,赶路也需要力气。”

    “我没那么娇贵。”方静好本是不饿的,但见他笑容如水般轻柔,不觉伸手接过碗,喝了一口,他见她喝了,眼睛弯弯的似是十分满足,柔声道:“睡一会吧,到了山下我叫你。”

    右眼忽然轻轻一跳,她下意识的用手按住,抬起头,他笑容笃定:“什么都别想,一切有我。”

    她怔怔地望着他,半响点点头:“嗯。”

    马车急驶在灰茫茫的夜幕中,她靠在车上,不知是由于那抹叫人安定的笑,还是那碗温热的粥,迷迷糊糊中,竟是睡着了。

【094】、困境

    山洞里,容少白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容少澜轻笑着教他写字,教他算账,他踮起脚看着这位二哥,他永远是那么温润、那么亲和,却又那么笃定,仿佛全天下的事都可以一笑而过一般……他动了动身体,觉得仿佛被束缚,浑身软绵绵的,眼前书房里的情景又变成了花园里,他与容少澜争吵,他用力推了容少澜一把,容少澜身子晃了晃,跌倒在地上,那张脸那么苍白,却还是在笑,笑容也是苍白的,模糊不清,仿佛渐渐地消散。

    ……

    雪白的帷幔、痛苦的人群,容少澜就这么安静地躺在上面,若睡着了,他望着他,突然多么希望他睁开眼再朝他笑一笑,叫他一声四弟,他发疯似的跑出去,喝了个烂醉,醉眼朦胧中,对岸的桃花开的正盛,一只手轻柔放在他的额头,他眯了眯眼,感觉那双手带着妥帖的温度,恍惚中,只看见她宁静的笑与胸口那朵不知名鲜红的花卉……

    “娇龙——”他皱皱眉低喃一声,声音却仿佛发不出来,忽听有人道:“少白。”

    他猛地睁开眼,便看到那朵熟悉的花,眼睛微微一眯,想要说话,嘴里却被塞了一团布,愣了一下,才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动弹,已被粗绳牢牢的捆绑了起来,顿时看向文娇龙。文娇龙望着他,伸手缓缓拿去他嘴里的布条,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别叫。”

    容少白吐了口气道:“你有没有事?鹰眼的人有没有为难你?”

    文娇龙一怔,忽然道:“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容少白笑一下,仿佛她问了一个奇怪的问题:“对你好还需要理由么?”

    文娇龙看着他,像要把他看透,她的指尖在颤抖,终于开口道:“你别说话,我帮你解开绳子,你跟我走……”话说到一半,她的手已被抓住,抬头,容少白面容不变道:“我走了你怎么办?你是不会跟我一起走的吧?”

    文娇龙顿时愣住:“你……你早就知道……”

    容少白笑一声:“那个枪袋,我一直在想在哪里见过,直到看到鹰眼老大我才记起来,那次在龙门,他便是从那里掏出枪来打伤了我。”

    文娇龙猛地站起来后退两步:“你早就怀疑我了?那你为什么还来看我?你看到我的伤口,我的伤口不深,不足以致命,你应该立刻就走,你为何要留下来!”

    容少白望了她片刻:“你还记不记得,我说过,永远不问你不想回答的问题?”他带着一丝苦笑,“在我最彷徨的时候,是你一直在我身边,那段日子我永远无法忘记,你是除了奶奶之外最关心我的人,无论真情还是假意,如果不是你,我不知会如何,这是我欠你的,如果这样会让你好过一些,我为何要揭穿这一切?”

    文娇龙嘴唇动了动,一滴泪流下来:“你这个笨蛋,傻瓜!我从一开始就在骗你,其实我……”

    她的嘴被一双手捂住,容少白轻声道:“你走吧。”

    文娇龙望着他,冰冷的防备终于全然崩溃,她猛地站起来伸手拉过他身上的绳子:“快走,否则你会没命的!”

    洞外忽然想起三声有节奏的击掌声,一人道:“好,真好,真是郎情妾意。”

    微弱的光线下,那人缓缓的走进来,鹰鹫一般的眼睛扫视了洞内一圈:“娇龙,我让你来看望故人,你这是在做什么?”

    不是鹰眼老大是谁?

    文娇龙神情已是木然,一动不动的道:“我只是想看看那帮蠢货绳子绑的牢不牢靠。”

    “是么?”鹰眼老大笑了笑,忽然掏出黑乎乎的枪,“既然如此,我现在没心情跟容四少玩了,你替我杀了他。”

    轻飘飘的一句话,文娇龙顿时凝注,不知过了多久,终于缓缓的伸出手来,容少白眼睛眯起来,仿佛一种灰蒙的色调,一动不动地望着前方。

    文娇龙扣动扳机的那一刻,他的脑海里居然出现了一个人的身影,心头猛地一凛,家里是否已经乱成了一团?她怎么样了?

    她会担心么?哪怕只有一点点,会么?

    文娇龙深吸一口气,闭上眼,忽然,一个土匪罗罗跑进来在鹰眼老大耳边说了什么,她的手在半空中被人握住,鹰眼老大一笑:“你呀,真是越来越不解风情了,我只是开了个玩笑而已,你就紧张成这样,容四少爷现在可是我们的摇钱树,他要死了,谁来赎他?谁来给我们二十万两?我们走吧。”

    文娇龙浑身软绵绵地跟着鹰眼老大朝外走去,门口,已守了两个粗壮的土匪。

    容少白望着他们的背影消失,眉心忽然蹙了起来,赎人?二十万两?他身子一僵,费力朝身后的钟乳石移去,然后,在石头尖锐处,一点一点的磨着手上的麻绳。

    他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在他躺在这里的时间里,他本是不想再挣扎的,甚至觉得很讽刺,自己一直不想面对的,终于还是必须要面对,既然如此,不如索性成全了她,他讽刺的笑:容少白啊容少白,这辈子你总算也做了点有用的事……

    可是这一刻,他脑海里挥之不去的竟然只有一个身影,他若死了,她怎么办?她永远那么淡定,他死了,她还是会那么淡定么?她将如何在那冰冷的大宅子里生活下去?

    ……

    不知过了多久,方静好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时,身下已不是颠簸的马车,而是一张朴素的床榻,这间屋子……她环顾了一圈,居然是上次被方春来用药迷昏之后来的这间小茅屋,她揉了揉眼睛,确定没有弄错之后腾的坐起来……屋外的马车已不见了。

    她跑回屋里,才发现桌上安静地躺着一封信。

    “别多想,一切有我。”

    方静好脑海里韩澈的话慢慢掠过,忽然猛地弹起身子,韩澈一个人去了凤凰坡?!想起鹰眼老大那双犀利的眼睛,她不由得打了个寒战,朝外走去。

    屋外已是一片漆黑,她不知自己睡了多久,只知道,若是自己不去,也许再也见不到他。她不能让他一个人去涉险,她心里默念着:“韩澈,你说要带我走的,你不能出事……”

    她奔出屋外,不知走了多久,只觉得口干舌燥,杂草扎破了她的脚踝,她却浑然不觉,只是麻木地朝前走着,六七月的天闷热难挡,浑身犹如被浸在水中一般湿了个透,头昏昏沉沉的,一阵眩晕,她朦朦胧胧看见一辆驴车正行驶在小径上,她脸上笑容顿现,一下拦住驴车,对赶车的农夫道:“大叔,我有急事,这是路费,你送我一程好不好?”

    凤凰坡上,两人相对而立。

    一人眼神犀利,顿了顿道:“照我说就应该杀了他,让那老太婆绝子绝孙,生不如死!”

    另一个白衣如雪,眉心微微蹙了蹙:“生死不过是形式而已,老太婆最在乎的可不是儿子,而是那个家,如今容家虽是表面看着风光,可少了这二十万两,也是无法周转,再加上外戚虎视眈眈,一旦北方的商铺不保,容家腹背受敌,基业也必会慢慢倾垮,那才是最好的时机,相对而言,容少白的性命反而不值一顾。况且他还有利用价值,在这之前,我们不可以轻举妄动。”

    头先一人望着他半响,笑一笑:“你总是想得长远,不过老夫人可是恨不得将容少白杀之而后快……”

    那人沉默片刻,道:“我娘那里,我自会处理。”

    方静好擦干额头的汗水,又朝前走去,山上多毒虫,她的脚上已是一片血污,可她来不及顾及,当她望到那块“凤凰坡”的石碑时,终是舒了口气。

    可是,现在到底是什么时候?韩澈上山了么?容少白又在何处?她心底一片纷乱,忽听一人道:“你是谁?”声音沙哑,像是破罐子一般。

    她心中一惊转过身来,却看见一张恐怖的脸,雪白的头发用一支木簪绾起,那张脸有一半是模糊的,那一刻,她仿佛看到了秀杏一般,惊得往后退了一步。

    而那人在看到她的那一刻起,也似定住了,眼神飘渺虚无:“你……我看见过你,看见过,他随身带着你的画像……”她咯咯咯的笑起来,“他说你清雅的犹如一朵木棉花,木棉花……哈哈哈哈……”

    “她说我长得像你,我像么像么?你觉得我像么?”她状似疯癫一般左右摇晃着,一步步朝她逼近,缓缓伸出手来:“来,让我好好看看你的脸,叫我晓得,他为何对你念念不忘……”

    方静好一口气提到了嗓子眼,缓缓朝后退去,一步、一步,脚下已是万丈深渊,退无可退……她一咬牙,迈出一步,身子却忽然被一双有力的手托住,抬起头,她终于看到那双眼睛,漆黑深邃,此刻带着一种说不明的复杂情绪。

    她的心像是飘在云端,顾不得一切,用力抱住他,良久的不安化为泪水弥漫了双眼,断断续续语不成调:“为什么抛下我一个人?你知道我有多担心多害怕吗?我担心你一个人上山,担心你出事,担心再也见不到你!”

    韩澈的身子仿佛僵了一僵,怀里的人儿狼狈不堪,发丝上还沾着树枝叶与杂草,冰凉的液体浸湿了他胸口的衣衫,单薄的身体轻微的颤抖。

    “我担心你,担心你一个人上山,担心你出事,担心再也见不到你!”

    他的心像被什么重物钝钝的一击,猛地把她紧紧抱住,仿佛一松手,她便会不见了一般。

    片刻,方静好才松开手,却发现身后的那个女人竟已不见了。她愣愣道:“刚才……”

    韩澈黑蝴蝶般的睫毛闪一闪:“也许是山上的村民罢了,不必理会。”

    她愣了一会,不,那女人说话疯疯癫癫的,可她提到了什么“木棉”,是巧合吗?还是她认得以前的方静好或者她娘?

    可人已不见,她还有更重要的事,她抓住韩澈的手:“你没事吧?你把银两交给他们了?容少白呢?他在哪里?”

    他的眼底暗了暗,抬头却是一抹轻笑:“没事,都没事,四少爷很快便会回去了。”

    方静好舒了口气,却又有些奇怪:“可他为什么不跟你一起下山?”

    韩澈笑笑:“他的性子你不知道么?怎么会愿意跟我一起下山?”

    方静好一愣,才笑了,也是,按照容少白的臭脾气,就算韩澈去救他,他也拉不下面子来说句感谢的话的。

    不知是不是雨过天晴,她想起容少白的那别扭的表情时,心情是愉快的,唇角不觉向上翘了翘:“这个人,死要面子活受罪。”

    韩澈望着她的面容怔了一下,她脸上泪痕未干,破涕一笑,犹如雨后的冉冉冒出的绿意,他不觉伸出手,却在她抬头前轻语道:“我们回去吧。”

    凤凰坡多险峻,上山时她无暇顾及许多,还不觉得,可下山时却发觉,几乎没有东西可以攀附,然而老天似乎并没有打算放过他们,忽然天色阴沉下来,闷雷滚动,霎时间是一场倾盆大雨。

    她呆住了,一双手伸过来拉住他,唇角一扬:“还不快走?”她扭过头,韩澈一身白衣被雨淋了个遍,浓黑的睫毛上沾着雨滴,连瞳仁都仿佛深了几分,犹如江南迷离的湖水。

    他走在前面,她跟在后面,他每走一步,总会把脚往泥里扎入几分,然后回过头来看她,让她的脚落在他的脚边,不会滑倒。

    大雨中,黑色迷蒙,一片漆黑,难以辨别方向,忽然不远处亮起几簇光,方静好眼睛亮了亮,心中想到,难道是有人来救我们了?却听到细碎的嘈杂声:“快,他往那儿跑了,老大说要捉活的,快给我追……”

    她的心猛地一沉,猛地拉住韩澈:“你听,是不是他们追来了?”

    韩澈眉心微微一动,忽然脚下一滑,不知踩到了什么,整个人没入黑暗中。

    “你……”方静好想叫却又不敢,怕引来人群,只好死死的抓住那双手,底下传来韩澈的声音:“放手!快走!”

    “不,我不放,要死一起死。我不会丢下你不管!”她拼命的往上拉。

    “静好……”韩澈的声音微微有一丝颤抖。

    忽听有人道:“有人在那边,快追!”

    方静好一咬牙,随着那股力道一起坠入黑暗中。

【096】、生死

    回到容府之前,方静好无外乎做了两种准备,一种是容少白早已在家中,一种是容少白还未归来。如果是后一种,只怕……凶多吉少。

    她心中默默祈祷着,然而,她的祈祷并未起太大作用,当她见到柳氏匆匆出来便问道:“少白呢?”时,心便一股脑儿沉了下去。

    大厅里一片寂静,她站在堂中,听韩澈把所有的事都一一诉说了,省略了洞底发生的那些事,只是交了赎金之后,突然下雨,两人跌落了村民捕兽设置的陷阱,凌晨才被解救出来。

    方静好感觉所有疑惑的目光都朝她扫过来,最明显的是葛熙冉,她的眼神几乎可以杀死人。让她奇怪的是葛氏与菊萍都不在,回想起她出发前晚发生的事,难道……她双眉蹙起来。

    柳氏听后仿佛入定了一般,良久才道:“马探长呢?怎么不跟你们一道回来?”

    方静好还未开口,奶妈已道:“马探长派人送来一封信。”说罢交给柳氏,柳氏看过之后,胸口起伏不定,仿佛不经意地看了容紫嫣一眼,容紫嫣正担心容少白的安危,却并未留意。方静好心里却咯噔了一下。

    胡氏依然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唇角却轻微的上翘。

    片刻,柳氏缓缓开口道:“告诉马探长,请他务必全力相助找寻少白,其余的事……”她顿了顿,语气中透露出一丝疲倦,“都可以商量。”

    奶妈应声退下。

    韩澈道:“干娘,是阿澈办事不利,阿澈甘愿受罚。”

    柳氏这才细细的打量他们,她的目光缓缓扫过,落在韩澈的胳膊上,眉心不觉一蹙:“你的手怎么了?”

    韩澈轻笑:“无妨,擦破了点皮。”

    方静好身子动了动,不由得朝他的伤口望去,却听胡氏忽然道:“唉,韩少爷和四弟妹都吃了不少苦吧?可惜还是没把少白带回来,少白若没事最好,若有事……这可怎么办呀。”

    方静好望向胡氏,见她也正看着自己,目光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挑衅,她的手慢慢握起来,忽听柳氏沉声道:“够了!事情还未弄清楚,你们都给我回房去吧,等警察局的消息……齐叔,你去账房那些药给韩少爷敷上,若严重,就去请大夫来看看。”

    齐叔连忙扶着韩澈,韩澈欠身道:“先告退了。”

    抬眼间,两人目光相撞,方静好给了他一个“放心”的表情,过了一会也微微欠身离开,其余的人也相继走了,胡氏正站起来,却被柳氏叫住:“凤琴,你等等。”

    胡氏略微一顿,回过身道:“娘有什么吩咐?”

    柳氏一动不动地盯着她:“我不是说过不许任何人报警么?到底是谁?”

    胡氏眉尖轻微地抖动了一下才道:“这件事儿媳也正奇怪着呢,不过,娘想啊,自从四弟妹进门之后,三房与四房向来不和,会不会是……”她故意未说出来,只等着柳氏自己去想。

    柳氏目光流转,缓缓道:“三房情况如何了?”

    胡氏不觉冷笑一下,然后飞快地收敛了神情,似也颇为唏嘘道:“唉,三弟吃了钱大夫的药疹子倒已退了,只是还睡着,二姨娘不肯吃药,还有三弟妹,虽是吃了药,但精神气儿怎么瞅着都不好,也难怪,女人做小月子,身子是虚的很。”

    她不知是想到什么,牙齿紧紧地咬住了下唇。

    柳氏道:“少弘的事谁也不准对外提起,那些丫头下人们的嘴都给我封紧了,凤琴,少白的事还没着落……”说到这,柳氏不觉用手捂着胸口,喘了口气才接着道,“接下来的日子也是要你帮着料理家中的事了,毕竟静好也无暇再分心这个家的事,现在正值多事之秋,少弘那样,阿澈又受了伤,你作为当家,铺子里的事也多顾着点,凡事都不要出差错。”

    胡氏恭敬道:“儿媳晓得了,那报警的事……”

    柳氏摆摆手:“不忙着查,少白若是没事便好,若是有事……”她的目光犀利起来,“这个家谁都不好过……”

    胡氏觉得脊背上一凉,连忙道:“娘,若没别的事,我先下去了。”

    离开大厅之后,她匆匆回到桂苑,桂香问:“二少奶奶,没什么事吧?”

    胡氏道:“能有什么事?我与四房素无瓜葛,报警的事怎么也赖不到我头上来,何况我还答应了马探长要在娘面前替他美言几句,想来他不会这么不识时务把我供出去。”

    “您真答应了马探长劝太太把五小姐嫁过去?”桂香不由得担忧,“我只担心就算太太同意了二姨太也不同意,您也晓得,二姨太一心想着攀龙附凤,怎么甘心把五小姐嫁给一个小小的捕快?”

    胡氏冷笑:“这我也想过了,我只是答应帮忙促成,并未许诺马探长什么,但你看到奶妈带来的那封信么?多半是马探长提了要求,我就不相信娘为了少白不肯牺牲一个不是自己亲生的女儿。到那时,二姨太自身都难保,她那个儿子现在已是个废人了,菊萍的孩子又被打掉了,她还有什么盼头?连个说话的份都没了,还怎么兴风作浪?”

    桂香笑了:“倒是,若是四少爷回不来,四少奶奶也难逃其咎,大少奶奶不足为惧,太太又向来疼爱二少奶奶,这个家不是二少奶奶做主还有谁?”

    胡氏笑了:“这些我倒也不在乎,我就是不想让那些得意的人好过。”她想了想站起来,“我得去两个地儿。”

    菊苑里,菊萍躺在床上,菊奴端上去的药水她喝了,但神情麻木,一语不发,此刻,胡氏走了进来问道:“你家奶奶身子如何了?”

    菊奴颇为无奈地摇摇头:“二少爷还睡着,三少奶奶在偏房,醒了便没说过话,二姨太那边,端过去的药都摔了出来……”

    “我去看看你家奶奶。”胡氏打断她,径直走进去。

    床榻上,菊萍目光呆滞的望着前方,她的身子是虚软的,但更不好受的是心。好不容易爬上了今天的位子,怀了容家的骨肉,一切小心翼翼,千防万防就是想让这个孩子平安生下来,那些日子里,她连厨房送来的东西都推说吃不下,让菊奴亲自去煮,并吩咐她不要与任何人接触,这个府里她现在唯一信任的便是菊奴,她们是一起受过苦过来的,而且菊奴生性胆怯善良,她做了三少奶奶,菊奴也为她高兴。她想着,这样一来,即便有人不想她把孩子生下来,只要没有机会,找不到借口又能如何?可没想到千算万算,事情竟是出在自己男人身上。

    她指尖掐的手心发疼,原以为自己已勾住了容少弘,没想到他竟去偷腥,还惹了一身脏病回来,那天晚上当柳氏叫奶妈给她药时,她是拼死也不肯吃的,可后来平静了一想,事情终是发生了,容少弘染上了花柳是真,肚子里的孩子是否感染谁也不能保证,万一她怀胎十月真生下一个死婴,那不比现在打掉更没好日子过?这话要传了出去,她在府里还怎么过下去?反而现在就打掉孩子,她还是个受害者的身份,还能博得几分同情,至少少奶奶的位子是保住了,以后便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于是,她心一横,鼓咚咚一口气把一碗药喝了下去。

    她正想着,胡氏便进来了:“妹妹,我来看你了。”

    菊萍看了她一眼并未说话。

    胡氏不以为意,只是笑道:“我是来告诉你,少白许是凶多吉少了。”

    菊萍一愣,道:“你现在告诉我这些又有什么用?”说完,忍不住心底一痛。

    胡氏看在眼底,露出怜惜的神情:“唉,我虽是未做过母亲,但做母亲的心还是理解的,我也知道你心里的难受,可是怪只怪少弘不争气,事到如今,当家人的位子怕是难了,毕竟有祖宗的家规横在那儿呢。但就算不做当家人,日子也总得过下去不是么?”

    这句话说到了菊萍心坎里,她不觉出声道:“什么意思?”

    “你想,现在我们一样了。”她略显嘲讽的一笑,“都是下不了蛋的母鸡,大嫂虽是有大哥疼爱,但大哥连个房事都不懂,也不会怎么着,如今,最有可能的便是四少奶奶……”

    菊萍目光一凛,只听胡氏接着道:“少白不回来也罢,少白若回来了,四少奶奶的功劳可大了,说不定少白也会念在她不顾危险上山找她的份上,对她怜惜几分,她可不是个一般的角色,你看她进门多少日子而已,虽然不招丈夫待见,又出了那么多事,娘还是护着呢,要是她怀上了做了当家,还不把我们吃的死死的?我们哪还有好日子过?”她一瞥菊萍,又轻声道,“适才太太还问起是谁报了警呢?她是怀疑你们这房的,毕竟三房与四房向来不和睦。太太还放话说要是抓到了那个报警的人,她别想好过。”

    菊萍顿时愣住,叫道:“呸,那时我还有着身子,谁在乎那些事!”

    胡氏笑了:“你这么想,娘可不这么想,再说了,你没做,你能保证二姨娘没做么?她一向不待见四房的人,说不定是她报了警又没告诉你……”她顿一顿,“不过,依我看哪,二姨娘之前的心思也都放在你的肚子上,没空去理会那些事。说不定是那方静好想与那情夫双宿双飞,永绝后患,所以才自己报了警,想害少白。”

    “情夫?”菊萍怔了一下。

    “可不是吗?”胡氏道,“你莫忘了上次在蒸房的事,我越看韩少爷和四弟妹总有些什么,这次韩少爷要去救少白,不就是四弟妹主动要跟着去的么?你想,她和少白关系从来不好,一个姑娘家,怎么会为了少白上山冒险?还不是为了韩澈。”

    菊萍冷哼一声,切齿道:“她的日子倒滋润,这边受人捧着,那边还有个被娘信任的如意郎君。”

    “那是,哪像我们,你丈夫不争气,我丈夫死得早,我们哪,除了靠自己还能靠谁?”

    “我们不好过,她也别想好过。”菊萍道。

    胡氏暗自笑了:“你身子还未好,先别想那么多了,事情都交给姐姐去做吧,我们现在是一条绳子上的了,只要你别忘了姐姐便好。”

    菊萍看了她一眼,道:“怎么会,我都是个废人了,以后还要仰仗姐姐过日子呢,只是,姐姐想怎么做?”

    胡氏神秘一笑:“不急,先看看少白的事再说,少白若回不来了,我们又何必多此一举?让她自生自灭就成了。事情总要慢慢来,心急吃不上热豆腐。总之我有办法。”

    桃苑里,方静好疲惫的坐下来,桃心给她端上一壶茶,梅若站在一边,几次想问,却没有开口。

    桃心眼眶却已红了:“四少奶奶,四少爷……”

    “赎金交了,听说人也放了,会去了哪呢?”方静好喃喃。

    “会不会是去了龙门?四少爷出事之前您不是说文老板出了点事,四少爷去了龙门么?此事会不会有关?”桃心道。

    方静好愣了一下,这事她只跟桃心说过,不过也不是没有可能,但她隐约觉得现在的容少白已和当初有些不同了,他平安归来,应该回家一趟的吧?

    梅若听到龙门两个字,神情有一丝怅然,也不知是为方静好还是为自己。

    方静好站起来道:“桃心,我去龙门看看。”

    桃心按住她道:“四少奶奶,那种地方还是婢子去吧,您……”她的目光落在方静好身上,眼圈又红了。

    方静好这才意识到自己此刻有多么狼狈,袖子撕破了,披头散发,面容惨白,她这才微微吐口气:“也好,一有消息,你立刻回来告诉我。”

    桃心走后,梅若也退了出去,方静好心底微微一叹,梅若虽是不说,心底也是担心容少白的吧?虽不是有什么感情基础,但柳氏既然把她给了容少白,她便是容少白的人了,容少白的安危,也是梅若的安危,甚至关乎到整个四房。

    那么自己呢?若是容少白真的……她该怎么办?她是不顾一切地找机会跟韩澈离开这里,还是和柳氏、胡氏,和所有苦命的女子一般,青灯常伴、独守空房直到老死?

    这一切都仿佛在眼前了,但她却不知道韩澈还要自己等多久,她隐约是感到他背负了许多事的,只是,他此刻不说,她也不问,她相信他,也相信他总有一天会告诉她。

    只是,若是到了那一天,她真的能抛弃一切离开这个家么?这个家……她的目光落在窗外的院落里,虽已是初秋,但桃花依然开的很好,让人记起第一天醒来时看到的情景。

【097】、帕子

    初入容府那日,桃心告诉她:“四少爷一定是快回来了,因为每年春天,四少爷总会邀上几位朋友来桃苑赏桃的,四少奶奶不知道吧,桃苑的桃花可是最美的呢。”

    如今,桃花依旧,时光却流逝而去,不知不觉,她在这个家已大半年了。半年中发生的一切仿佛是昨天一般。是什么时候开始,她开始习惯这里的生活的呢?这是她来这个时空住得最久的地方,身边的人,也是她唯一熟悉的。如今老爹过世了,出了这个家,她甚至不知道该去哪。

    忽然,手背一痒,她低头一看,是一片桃花瓣飘落而过,她轻轻拾起花瓣,心想,终是快入秋了,花开花落总是逃不过的。

    而喜欢赏桃的那个人此刻可也知道桃花快落了?那个吊儿郎当、总是慵懒的眯眼的容少白,那个对一切都无所谓,却在落寞时以轻笑掩饰的容少白,那个对他说:我给你一个孩子好不好,这样也许你会好过点的容少白……

    真的,不在了吗?

    这些天,府里出奇的安静,一来是柳氏的吩咐,不许提起四少爷的事,就说四少爷是病好了出了门了,这样的消息不止是对外头,也是对老夫人,容少白的事儿还瞒着老夫人呢,方静好一回被老夫人叫去吃午饭,老夫人问起少白许久未来看她了,她也是按照柳氏的吩咐说了。毕竟,老夫人年纪大了,大病初愈,又最为心疼少白,要是这样的事被老夫人知道了,保不准会出什么事。

    可是她刚出柏苑,便遇到了迎面而来的葛熙冉。

    葛熙冉见了她,立刻迎上来:“四少奶奶,我有些事想问你。”她咬着唇,似是下了什么决心。

    方静好倒愣了一下:“什么事?”

    “四少奶奶可有亲眼看见少……四少爷平安下了山?”

    “我……”方静好回忆起上山的情景,不觉说不出话来,她不是跟着韩澈一起上山的,而是后来才找到他的,找到他的时候他说容少白已放了出来,只是不愿与他同行。可是她却并没有亲眼见到,便遭遇了之后的事。

    关于韩澈留她在山下独身前往的事,终究有些不能说,她于是道:“交赎金是韩少爷一个人去的,我在林外等消息……”

    “那四少奶奶就是没有看见四少爷下山咯?”葛熙冉今日有些咄咄逼人,一反平日明朗淡然的模样。

    方静好张了张嘴还未说话,葛熙冉已道:“四少奶奶,或许熙冉接下去的话有些唐突,不合礼数,可是这是我想了一夜才决定要说的。”她顿了顿,“我与四少爷从小儿一块长大,四少奶奶聪慧,应该不难看出熙冉对四少爷的那份心。”

    方静好没想到她今日竟如此直接,一时愣住了,回答是也不好,不是也不好,幸好葛熙冉并未等她回答,只是接着道:“熙冉也曾梦想过与四少爷在一起,也曾求过姑姑,可最后却……四少奶奶进门那一天,熙冉心里是难过的,但见了四少奶奶反而宽慰了,因为熙冉觉得四少奶奶是个通情达理的人,一定会照顾好四少爷。”

    “可是这次,四少爷出了那么大的事,四少奶奶作为四少爷的妻子,却一人回来了,如果是我,我一定会在守在山上,直到找到四少爷为止。”她的眼睛亮亮的,仿佛是在说一个誓言,“既然四少奶奶不做,这件事不如就让熙冉来做!”说罢,一阵风似的走了,方静好顿时凝注。

    指尖传来一丝微微的凉意,方静好的脑间不断回响着葛熙冉说的那番话,从情感上,她并不希望容少白出事,她不是不急,只是更为理智,可是她这样的理智是否也因为,她对容少白并没有到奋不顾身的地步?

    她曾是恨容少白的,也恨自己嫁了这样一个人,后来渐渐对他有些改观了,而此刻,她却不知道心里是个什么滋味,一动不动地站着,直到深夜。

    容少白,你到底在哪里?

    几天后,巡捕房的人带着葛熙冉回来了,说是表小姐一定要与他们一起找寻四少爷的下落,柳氏说了一句“真是胡闹”却没再说什么,因为打探的人说,整个玉绵山没有找到容少白,然而去龙门却听到一个消息:文娇龙也是几日未归了。

    这个消息对于容府来说,不知是好是坏,都说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可柳氏一颗心悬着,加上之前种种事情,本就未痊愈,终是又病倒了。

    反而容少弘倒是好起来了,疹子退了,人清瘦了不少,就是不发一言,整日闷在屋子里。菊萍歇息了几日,也能下床了,只有葛氏整日不是摔东西,就是对下人发脾气,害的几个下人都不敢往柳苑跑。

    这样一来,容紫嫣更是难受,终日以泪洗面,葛熙冉在旁劝着,无奈自己心里也不是个滋味,她跟着巡捕房去找容少白,她一个小姐,从未走过那么多的路,一咬牙也挺了下来,却最终没有找到容少白。

    清晨,方静好由柳氏的梅苑请安回来,却看到竹苑里遥遥的人有个人走过来,定睛一看,居然是容百川。容百川也似看见了,走上前来。

    方静好道:“二叔早。”

    “早。”容百川笑笑,“阿澈受了伤不能去铺子,所以有些事我来跟他商量。”

    方静好点点头,迟疑了片刻,开口道:“韩少爷……可好些了?”

    容百川道:“无碍了,侄媳不去看看他么?”

    方静好怔了怔,摇摇头,淡淡一笑:“既然好些了,静好也不去打扰他静养了。”

    她是担心韩澈的伤势的,但这个节骨眼上,如果她贸然去看望他,对谁都没有好处。

    “少白吉人自有天相,侄媳不必过于担心。”容百川道。

    “静好晓得。”方静好移过目光,却看到容百川手里拿着一卷纸,虽是卷起来的,但墨迹隐约可见,角落处淡淡的,仿佛是一个云字,她忽然便想起那日去胡氏房中看到的容少澜珍藏的画卷上的落款,随意问道,“二叔字可是‘沧云’两字?”

    容百川仿佛一愣,随即道:“侄媳怎会有如此一问?”

    “哦,我那日在二哥珍藏的字画中看到此两字的落款,本以为是二哥的字,问过二嫂才知不是,二嫂说兴许是二叔的。”她笑了笑。

    容百川眉峰舒展开来:“原来如此,那是很早以前跟少澜两人即兴取的,之后便没再用过。”

    “不打搅二叔了,静好告辞。”

    容百川微微点头,待方静好离开之后,他却又立了片刻,心中默默念着“沧云,沧云……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目光遥遥地落在松苑门口。

    松苑门口,沈氏正送容少青出门,她帮容少青整理了一下衣裳,容少青乐颠乐颠的走了。沈氏望着他的背影,心中一阵怅然,回过头却蓦然顿住。

    花园中央一动不动的站着那个人,是她曾经那么熟悉的,两人的目光遥遥相望,仿佛时间停住了。一时间,沈氏的眼眶微微一红,扭头便颠颠撞撞走进院子里去,留下容百川神色动容,仿佛凝注了。片刻,才感觉一双小手拉住他:“爹爹爹爹,梓儿今日又学会了一个词,叫大丈夫。”容少梓缠在容百川身上,小脸红扑扑的,“是娘教我的,娘说,梓儿长大了要像爹爹那样,做个有情有义的大丈夫!”

    容百川不觉错愕的移过目光,便看到陆曼温婉的笑容,连忙拍拍少梓的脑袋道:“是么?真是爹爹的乖儿子,走,让爹爹瞧瞧去!”说罢便拉着少梓往回走。

    心里却是感慨万千,有情有义,情和义何时才能两全?

    楼台上,胡氏正坐在窗前由杜师傅量着尺寸,她瞅着他,仿佛看到了另一个人,那人甜言蜜语,山盟海誓……她忽然猛地推开他:“我今日不想做了!”

    杜师傅被她突然的反应吓到,不安地站起来搓着双手,回忆刚才是否有什么地方做的不妥,得罪了这位容家的二少奶奶,桂香连忙上前给了他一些碎银:“杜师傅请回吧,我们奶奶这几天身子不好,你还是过几日再来吧。”

    杜师傅如蒙大赦,连忙告辞。

    胡氏靠在窗台上,目光不经意地掠过,正好看到花园里的一幕,良久,扬起不易察觉的笑意,喃喃道:“女人啊,谁不想有个知心的人儿呢,可为什么你们能我就不能呢,既然我不能,你们又怎么可以……”

    她扭过头,对桂香道:“走,我们去桃苑看看四少奶奶去,我这位四弟妹想必这几日都是心神不宁的,我这里有几贴安神的药膳汤,带去让桃心煮了,也是我的一片好心。”

    桂香张大了嘴巴:“二少奶奶,四少奶奶怎么可能会吃我们送去的东西?”

    胡氏笑一声:“她又不是傻子,这节骨眼上当然不会。”

    “那……”桂香不觉怔住。

    “我也不是傻子,难道我会在药膳里下毒不成?”胡氏哼一声,“我只是想去看看她而已。”胡氏说罢露出神秘的笑。

    桃苑里,胡氏叫桂香守在门外,自个儿进去看方静好。方静好坐在窗前凝视着那些落红缤纷的桃花瓣出神,桃心忽然进来道:“四少奶奶,二少奶奶来了。”

    方静好愣了一下,只见胡氏已走了进来:“四弟妹。”

    “二嫂怎么来了?”方静好淡淡一笑,“桃心,去给二少奶奶上茶。”

    桃心正要离开,胡氏却拉住她,把药膳包递给她:“这是安神的药膳汤,里面加了枸杞啊人参什么的,去给你们家奶奶熬了去,夜里也好睡的好些。”

    桃心怔了怔,看了一眼方静好,方静好微微点头,她才接过去出了门。

    “二嫂府中这么多事,静好还要二嫂惦记,实在是不应该。”方静好道。

    “四弟妹说的哪里话。”胡氏叹息一声,“如今少白生死未卜,三房又出了那么多事,娘也病了,这家里的事我不多担着点怎么行?”

    “二嫂说的是。”方静好坐下来,缓缓喝了一口茶。

    她不知胡氏此时来访是何目的,只好静观其变。胡氏不说明来意,绕着弯弯,她也顺着她,只是说些场面上的话。

    不一会,桃心端了茶上来,胡氏接过去,却不知怎么,手一晃,只听“噗通”一声,一碗热茶溅在身上,胡氏惊叫一声,手腕处立刻漫上一片潮红。

    桃心吓了一跳,连忙去打水,胡氏把手浸在水中一会,红色才微微退了些,桃心跪下来道:“二少奶奶,是婢子的错,没拿稳茶碗……”

    胡氏摆摆手:“下去吧,我也不好,没接稳。”

    方静好见胡氏手背红红的,不觉轻轻蹙眉,让她坐到自己床上,一边道:“二嫂坐一会,我这就去拿药膏。”

    胡氏点头:“你瞧我这个莽撞的,那就有劳四弟妹了。”

    不一会,方静好拿了药膏出来给胡氏敷上,胡氏道:“唉,本来是想来看看四弟妹,说些贴心话的,没想到倒弄成这样,我还是先回去了。”

    方静好一怔:“二嫂慢走。”

    胡氏转过身,目光一瞟,唇边不觉露出满意的笑容。

    胡氏走后,桃心进了屋来:“四少奶奶,二少奶奶这是来做什么呀?”

    方静好心中也颇为迷惑,胡氏只是说了不痛不痒的话,也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她梳理之后,正想去大厅吃饭,却听桃心叫一声:“桂香,你怎么来了?”

    桂香走进来,朝方静好欠了欠身道:“四少奶奶,适才二少奶奶一回屋便发觉随身的那块帕子掉了,本来一块帕子也没什么,只是那块帕子是二少爷生前送给二少奶奶的礼物,二少奶奶特别宝贝,故此叫婢子来四少奶奶这儿看一下,说刚才不小心烫了一下,许是混乱中掉了。”

    方静好隐约觉得有些蹊跷,但桂香说的也不好拒绝,便道:“既然是二嫂的东西,你只管去找吧。”并吩咐桃心也帮着找。

    桂香见方静好准了,眼珠子一转,便朝内屋走去,桃心连忙叫住她:“桂香你做什么,那是四少奶奶的闺房。”

    桂香扭头道:“二少奶奶说了,她在床上坐过片刻,婢子只是想找找。”说罢,便飞快地找寻起来,不一会便拿起一块帕子:“哟,找到了!果然在这。”

    方静好舒了一口气,却见桂香忽然露出恐惧的神色,一双眼睛紧紧的盯着地上,身子软下去:“这……这是什么?”

    方静好一愕,顺着她的目光望下去,心瞬间就冰冻起来。

【098】、巫毒

    安静地躺在地上的这样东西,方静好是有些熟悉的,她熟悉,不是因为她见过这样东西,而是前世有差不多的东西,可在前世,那是一样装饰品,她曾在西塘旅游的时候买来当做挂在手机上的挂饰,店主说,这东西叫做:巫毒娃娃。

    此刻的娃娃当然没有前世做的精致,只是用黑布条缝起来的,而娃娃头顶上那根亮闪闪的针,仿佛是插在方静好的心尖上,刺的她一阵阵的疼。更让她震惊的是布娃娃上的三个字。

    容少白。

    她一阵眩晕,身子晃了晃,桃心脚一软,那娃娃已落在地上,菊奴正疑惑,便拿过去一看,也是粉脸变色,猛地把那东西摔在地上。

    忽然,厅外有人道:“四弟妹啊,你的药膏还真灵,我的手已经不疼了呢。”

    方静好心一凛,就见胡氏带着桂香走了进来,一见屋内的状况,唇边顿时飞快地掠过一抹笑,却又仿佛惊讶道:“哟,这是怎么了,菊奴你在这里做什么?”

    菊奴本已吓得脸孔苍白,此刻一听胡氏的话更是一脸错愕,看了桂香一眼道:“是……是桂香姐叫婢子来这里帮二少奶奶找帕子的。”

    胡氏仿佛几位惊讶,扬起眉道:“帕子?什么帕子?”

    方静好吸口气道:“二嫂不是丢了帕子么?所以让菊奴来找找。”

    胡氏更为迷惑,半响道:“这算怎么回事?”她从怀里扯出一块锦白的丝缎帕子,“我只有这么一块帕子,不是好好的在这么?哪个说我丢了帕子?”说罢盯着菊奴,“你可别胡说,就算是我丢了帕子,也自会有桂香来寻,怎么会叫三弟妹房里的丫头来找?更何况压根没这么回事!”一边看了桂香一眼,“桂香,你老实说,有没有这么回事?”

    桂香一脸无辜,立刻道:“哪有这回事,婢子可什么都没跟菊奴说过,二少奶奶若丢了帕子婢子寻还来不及,怎么会偷懒交给别人呢,菊奴,你可别别冤枉我!”

    菊萍本就柔顺,此刻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一张脸像是要哭出来一般。

    胡氏哼笑一声,看着方静好道:“四弟妹,你说这算什么事,我是擦了四弟妹的药膏觉着好了些,便想送还给四弟妹,怕时间久了忘了,这倒好,白白受了冤枉。”她目光扫了屋子一眼,“四弟妹脸色不好,怎么,难道我来的不是时候?”

    方静好冷眼看着,不动声色,桃心见状却似乎想到了什么,连忙想一脚踩住那个娃娃,桂香却仿佛早就料到她会这般一样,脚一勾,那娃娃便到了胡氏脚下。

    桃心愣了一下,顾不得那么多,一屁股坐在那娃娃上。

    胡氏怔了怔,冷冷一笑:“桃心,你做什么!还有没有规矩了?!”

    桂香也道:“就是啊,桃心妹妹,二少奶奶来了你不见礼也就算了,怎么还坐到地上去了?”

    桃心脸孔发白,手足无措,却依旧咬着唇一动不动。

    胡氏的目光移到方静好脸上:“四弟妹,你这丫头难道是中了邪不成?”

    方静好仰起头盯着胡氏,仿佛要把她看穿一般。胡氏被她看的心里不觉慌乱了一下,不觉提高声音道:“我听说最近那些大宅子里巫术横行,我看丫头八成是被人下了降头了,来人呐,把这个不听主子话的丫头给我拖开!”

    随即便进来了几个下人,动手去拉桃心,桃心挣扎着,手腕被扣出了血,依旧不肯挪动半寸,眼中带着坚持。

    一旁的菊奴已经吓傻了。

    方静好只觉得心里一阵酸涩,眼眶微微一红道:“住手!”

    那几个下人一愕,看到四少奶奶的表情手下不觉松开了,方静好不理会胡氏,只是看着桃心道:“桃心,你起来。”

    桃心喊道:“四少奶奶!”

    “起来。”方静好重复了一遍,神情仿佛有些木然。

    胡氏看着她们,忽然笑一声:“我的话不听,现在连自家主子的话都不听了?”边说边朝着桂香使了个眼色。

    桂香立刻心领神会,冷不丁朝桃心扑去,桃心猝不及防,一下子滚到一边,地上露出那个黑色的无毒娃娃。桂香一把抢过去递到胡氏面前。

    屋内一时静瑟无声,胡氏拿着那东西看了半响,立刻露出冷然的神情,厉声道:“四弟妹,你的屋里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方静好看着胡氏,忽然从鼻子里发出一声短暂的笑:“二嫂问我,我问谁去?”

    胡氏叹一声:“你这是默认了?来人呐,把这个诅咒自己丈夫的女人给我带到梅苑去!”

    “四少奶奶!”桃心拖住她的腿。

    胡氏道:“把这个贱人也给我拖下去,杖毙!”

    方静好猛地一震,抬头道:“但此事与桃心无关!”那几个下人也轻声道:“二少奶奶,太太病重,是不是……”

    他话还未说完,就被胡氏厉声打断道:“太太病重,我也不想打搅她老人家,可现在家里出了那么大的事,若我私自处理,怕是要遭人闲语,以后太太若问起来谁担待的起?”

    那些下人立刻没了声音。

    “你还有什么话说?”胡氏扭头看着方静好。

    方静好笑一下,甩开那些钳制道:“我没有什么话要跟你说。”

    胡氏气结,高声道:“你们还愣着做什么!”她从怀里拿出一串钥匙往桌上“砰”地一放,“看清楚这是什么!我现在是当家,我的话就是太太的话!”

    一群人走后,桃苑里出奇的安静,片刻,桃玉才从树丛后钻出来,她眉宇间忧心匆匆,一咬牙,往柏苑跑去。

    梅苑里,几位师父正在院落里念经,原来是柳氏为了容少白,请了师父来诵经祈福,柳氏喝过药,正准备歇息一会,却听外头一阵喧闹,唤来奶妈一问,奶妈才颇为为难地把事情说了。

    柳氏脸色变了变,片刻道:“把他们全都叫进来吧。”

    胡氏率先走进梅苑,一下子跪在地上道:“儿媳本不应来打搅娘休息,可此事非同小可,关乎到少白,儿媳左思右想,也不敢擅自做主,只好来请娘定夺。”说罢,拿出那巫毒娃娃放于柳氏面前,“这便是儿媳无意中在四弟妹房里发现的。”

    看到那个巫毒娃娃,柳氏立刻一阵眩晕,饶是她再镇定,也不过是个封建时代的女人,见了这种东西,也是恨极的。她看着方静好道:“这……真是你做的?”

    “静好从未见过这样东西。”方静好道。

    “那这东西怎么会在你屋子里头?”柳氏想起容少白,不免一阵揪心,语气冷然了几分。

    “这件事我正要问二嫂,二嫂下午来过我屋里,在床上躺了一会,后来便莫名其妙的多了这么一样东西。”方静好看着胡氏道,“二嫂,你说是么?”

    柳氏一愣,深深看了胡氏一眼。

    胡氏立刻道:“你这是什么意思?娘,您可要明察哪,儿媳怎么会做这种事?儿媳一向视少白为自己的亲弟弟,为什么要害他?倒是四弟妹,少白心里头有人,对四弟妹从来便未发在心上,四弟妹不会是因此而记恨少白吧?”她顿了顿道,“如今少白生死未卜,怕是应了这巫术……”

    忽听门口重物落地的声音:“你、你说什么?少白怎么了?”

    只见老夫人拐杖已跌落在地上,嘴唇哆嗦着,身旁的梅娟急忙扶着她。

    柳氏忙道:“娘您怎么来了?”

    老夫人不答,只是一个劲地问:“少白到底怎么了?”

    柳氏无奈,只好让奶妈把容少白下落不明的事说了,老夫人坐在软椅里捂着胸口,虚弱道:“这么大的事,若不是我无意听到,你们打算瞒我到什么时候?”

    柳氏也咳嗽起来:“娘,儿媳无意隐瞒,只是怕您身子承受不住。您别急,马探长已派人去找了。”

    老夫人胸膛起伏,忽地就呕了一口血出来,屋子里立刻乱成一片,忙着扶老夫人回屋,胡氏双眉微微一蹙,颇为不满,她本想借题发挥的,却没想到老夫人忽然来了,老夫人走后,她眼珠子一转道:“娘,不如孙媳立刻去请大师来看风水,去去这宅子里的晦气。”

    果然,她成功的把话题引了回来,柳氏沉吟片刻道:“此物是谁先发现的?”

    胡氏愣一下道:“是菊萍房里的菊奴。”

    柳氏细眉一扬道:“菊奴又怎么会在四房?”

    “这……”胡氏顿了顿道,“菊奴说是桂香让她找帕子,才去了四房……”

    柳氏听过胡氏的叙述道:“你可叫她去寻什么帕子了?”

    胡氏连忙道:“儿媳并未丢失什么帕子,何况就算丢失了,不过一块帕子而已,怎么会劳师动众让三房的丫头去寻?”

    柳氏沉默不语,忽听一个声音道:“四少奶奶,祈愿娃要好生保管才有用,可不能随意拿出来。”

    方静好一怔,抬头便看到那个偶遇过几次的怪人——尹樊,他缓缓走进来,身边是合掌的虚行大师。

    柳氏疑惑道:“这位小师父刚才说的什么?什么祈愿娃?”

    尹樊似是无意的看了方静好一眼道:“太太有所不知,这小人是西方宗教的一位大师送与住持的,当时住持见它模样如同东方巫毒之术,本不愿接受,但那位大师在西方宗教地位崇高,一向叫人敬仰,他说,此物叫祈愿娃,并非巫术,反而是一种吉祥之物,是用来请求西方神灵保佑亲人朋友平安顺利,免除灾难。”

    柳氏也不觉怔了怔:“可贵寺之物又怎么会在我儿媳的房中?”

    此刻,虚行大师道:“此事说来也巧,那日老衲化缘路中遇到四少奶奶,四少奶奶与我说起四少爷之事,老衲念她念夫心切,便把此物赠与她,让她放于隐蔽处,天天对着祈祷,望四少爷能平安归来。”

    柳氏愕然,胡氏的惊愕也不小,却挑了挑眉,咬牙道:“大师,这分明就是一个巫术娃娃,怎么说是祈愿娃?你是个出家人,可不要信口雌黄!”

    虚行大师看了胡氏一眼,不紧不慢地道:“二少奶奶怎的一口咬定它便是巫术娃娃?执念在人心,所谓的咒怨不过是人强加的意念而已,心中想什么,看到的便是什么。”

    胡氏顿时愣住了。虚行的一番话,分明是说她心中充满怨念,所以才会觉得这是巫毒之术,她一下被人揭穿心事,对方又是德高望重的高僧,一时心里不觉也有些惶恐,说不出话来。

    而最惊讶的便是方静好,她听完住持大师的一番话,心中满是疑惑。她下山的时候何曾遇到过虚行?又怎么会有把容少白的事告诉虚行,虚行送她祈愿娃之说?

    柳氏的脸色却是缓和了下来,连忙对虚行大师道:“对亏大师点拨,奶妈,送大师与这位小师父出去。”

    虚行合掌道:“阿弥陀佛,老衲乃出家人,无需这些俗礼,太太请保重身体,四少奶奶一片诚心,想必四少爷定会平安归来。”说罢,他看了尹樊一眼,尹樊移开目光。

    柳氏道:“多谢大师。”

    花园里,尹樊也道:“多谢大师。”

    虚行道:“无需言谢,老衲并非为了你之一言才相助四少奶奶,而是因为老衲深知四少奶奶并非心有怨念之人,否则,就算世人不惩罚之,佛祖也是会惩罚的。”他微微一笑道,“不悔,你心中尚有善念未泯,善哉善哉。”

    尹樊凝注了。

    梅苑里,胡氏道:“娘,只凭那和尚一人之言,怎么可以轻易相信?”

    “住嘴!”柳氏喝道,“虚行大师乃得道高僧,岂容你诋毁?你给我去菩萨面前请罪去!”

    “是儿媳鲁莽。”胡氏咬着唇道,“只是,这件事……”

    “这件事已经很清楚了,静好是为容少白在祈愿。”柳氏缓缓道。

    胡氏唇都快咬出血了,却也无可奈何,柳氏看了她一眼道:“你呀,处事别太冲动,你怎么不想想,菊奴怎么会在静好房中?”

    胡氏一愣,心中念头数转立刻道:“儿媳明白了,一定是菊奴那丫头兴风作浪。可她只是个丫头而已,和四弟妹有什么深仇大恨要这样做呢?”

    柳氏波澜不惊道:“此事我不想再管,我倦了,一切的事情就交给你处理吧。”

    胡氏连忙应了,又抓起方静好的手道:“四弟妹,委屈你了,是二嫂不好。”

    方静好淡淡一笑:“静好适才心里也是怀疑过二嫂的,这是人之常情,望二嫂不要往心里去才是。”

    胡氏看了她半响,笑了:“我们都是一家人,哪里的话。”

    忽然一个下人匆匆而来:“太太太太……”

    奶妈刚松了一口气,不觉心又提了上来,埋怨道:“什么事慌慌张张的,没见太太要歇息么?”

    那下人喘了口气道:“是……是四少爷回来了!”

    方静好心头猛地一颤,转过身去。

    ….….….….….….….

    呜呜呜~昨天因为去外婆家吃饭,更新的忘了上传了,只好今天补上,另,为了弥补,晚些会加更一章!

【099】、归家(加更章)

    容少白瘦了,真的瘦了些。如果不是瘦了,那袭花团锦簇的衣裳穿着怎么会看起来如此狼狈?容家四少游手好闲、不务正业、花前柳下、醉生梦死……可是从来没有一刻是狼狈的。

    然而现在,他的确很配这个词,他本来就不胖,此刻仿佛更加清瘦,那双原来总是微眯着、露出些许玩味的眼睛深深凹了下去,胸口那片粉金色的料子也不知是沾上了什么,变得暗红,如挥洒的落红一般,让方静好的眼睛刺痛了一下。

    一屋子的人安静下来,柳氏一向笃定的眼神里也不觉露出一丝激动,奶妈更是忍不住喜极而泣:“四少爷回来了!太太,真是四少爷!”

    容少白扬了扬眉,目光掠过柳氏,略显僵硬地道:“娘还有其他事么?若是没有,我要带她回去。”

    带她回去?方静好愣了一下,他说的,是她么?这屋子里,除了自己,好像再没有别人可以让他这么说了。他一回来便直奔梅苑,她原以为他是来跟柳氏报平安的,可现在看来,他居然是……来接她的?难道是他听到了一些关于巫毒娃娃的事,所以才……她心里涌上复杂的感觉,愣愣地说不上话来。

    柳氏敛去眉宇间的情绪,已恢复淡然:“没什么事了。”看向方静好道,“静好,少白刚回来,你陪他回去歇息歇息,其他的事等吃饭的时候再说不迟。”

    奶妈立刻上香拜佛,嘴里一边道:“菩萨保佑菩萨保佑,想是四少奶奶的诚心感动了上天,才让我们家四少爷平安回来了。”

    柳氏听到奶妈自顾自的喃喃,目光中也露出一丝感激的神色,看向方静好,朝她微微点头。方静好不觉有些难堪,她当然不会无聊到做个什么娃娃诅咒容少白,但她又何曾供奉过什么祈愿娃娃,虔诚地为容少白祈祷过?

    初夏的天气,她不觉无端的生出些许凉意。或许……在她的潜意识里是希望他不要再回来?这样,自己便不用彷徨,不用矛盾,是这样吗?

    她为什么要彷徨,为什么要矛盾呢?如果有机会,她想她会毫不犹豫地选择离开这座城堡的吧?到底何来这种感觉呢?她的心越来越纷乱,仿佛丝丝缕缕缠绕在一起,却找不到那个结,越是拼命想要解开,却越是把自己箍紧。

    忽然,一双手抓住她一扯,耳边响起一个声音:“走!”她抬头,人已被容少白拖到门口,身后柳氏的声音传了过来,仿佛是终于忍不住开口道:“少白,你身上的血是怎么回事?”

    方静好一愣,因为她感觉拽住她的那双手分明僵了一下,容少白并没有回头,却吐出几个字,然后飞快地拉着她离开。

    他说的是:“如你所愿。”

    柳氏的神情终是垮了下来,怔怔地一动不动,奶妈瞧着她,心中也是叹息一声,见胡氏咬着唇立着不动,便轻声道:“二少奶奶,太太也累了,您请回吧。”

    胡氏顿了顿,仰起头挤出一丝笑:“也是,少白到底平安回来了,娘的心也不用一直悬着了,那儿媳就先告退了,娘您好好歇息,儿媳明日再来看您。”

    柳氏并未说话,胡氏咬了咬牙退了下去,出了门,她双眉便紧紧地蹙起来,从容少白进门的那一刻,她便知道的这出戏是没的唱了,她考虑过许多种可能性,却没有想到居然凭空冒出一个和尚来,说那巫毒娃娃是祈愿娃娃。而恰巧在这个时候,容少白又平安回来了。如今,方静好不止没有过错,还成了柳氏心里头的大功臣。

    然而这一切都不足以让胡氏难受,最多让她失望而已,她自己也觉得有些错愕,难受的竟然不是这些,而是看到容少白踏进屋子的那一刻起,眼神没有离开过方静好,直到拉着她的手头也不回的离开。是什么让她这个从来不踏进梅苑的四弟一回来便来了梅苑呢?她想来想去,只有一个答案,那便是——方静好。

    她的心分明是恨的,却又忍不住羡慕,恨的是凭什么她方静好可以拥有那么多?而羡慕的,连她自己也说不清。还记得容少澜病重的时候,她也是天天跪在佛前求菩萨保佑自己的丈夫能好起来,可是菩萨终是没有保佑她,容少澜就这么走了。那一刻她觉得自己的天都塌了,不断的问自己,为何她已不要求他爱她,不要求他的心在她这里,只求他平平安安即可,却还是做不到?

    如今,容少白却回来了,她心底生出一丝哀怨,她胡凤琴的命难道真是比不过方静好?注定要孤独一生?

    她一步步地走回桂苑,只是吩咐道:“今儿晚饭我不去吃了。”便换上了一身戏服,打开唱机随着虞姬那凄美的声音翩翩起舞。二少奶奶已很久未在屋子里唱戏了,桂香在一旁看着,以为她是因为那件事心情不好,故也不敢多言。

    而此刻,方静好被容少白拉着回到桃苑,桃心自是欢喜不已,差点语无伦次,见到方静好与容少白十指紧扣,眉梢更是浮上了激动。那小脸一阵起伏,看的方静好说不出话来,只是飞快地抽出手,拉住桃心,在她耳边道:“你这个傻瓜,你以为坐住那个娃娃就没事了么?真傻。”语气是嗔怪,眉宇间却是感激。

    桃心当然是明了的,眼眶也微微红了,片刻吸了一下鼻子,飞快地瞄了容少白一眼,也凑到方静好耳边道:“四少奶奶,小别胜新婚,您的手啊,不该牵着婢子的。”

    方静好一愣,瞪了她一眼,这丫头想是遭遇了大起大落,说话神志不清了,什么小别胜新婚,一个姑娘家,连这种话也说得出口。

    桃心却笑得愉快,朝容少白欠了欠身,又扭头对她道:“四少奶奶,婢子去看看桃莲。”

    “我也想去看看桃莲,好久未去看她了。”方静好连忙道。

    桃心嘟起嘴不紧不慢地道:“四少奶奶若是现在要去看桃莲,婢子便把桃莲叫来,让她挺着个大肚子给您请安。”

    “不用了。”方静好无奈,桃心出门时,她又忽然道,“桃心,四姨奶奶这几日也是茶饭不思的,去把她请过来,就说四少爷回来了,免得她记挂。”说罢,不经意地看了容少白一眼。

    容少白并无什么表情,只是安静地站着,一时让方静好有些不习惯。

    桃心心里的那个气都快爆发了,只恨自家少奶奶不会争取,没好气的应了声,便出去了。

    桃心一走,屋子里便只剩下两个人了。方静好在窗前坐下来,看了容少白一眼道:“你……怎么会去梅苑?”

    容少白看着她,半响,道:“想看看你究竟做了个什么样的东西让大家这么劳师动众。”

    方静好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一时怔住了:“你……”

    人并未动,眼睛却直直的望着她:“是诅咒,仰或是祈愿?”

    方静好咬住唇,不知怎么,心里有些难受,却一字一字地道:“不是诅咒也不是祈愿,因为……根本就不是我做的。”

    良久,他笑一声:“我知道。”

    “你知道?”方静好错愕地抬头,容少白嘴角维持一个弧度不变,看不出是释怀还是……失落。

    “你怎么会知道?”她不觉又问。

    他仿佛随意地笑笑,侧过脸,看不清什么表情:“因为你根本不在意,一个不在意的人又怎么会费心思去做那些事情呢?”

    方静好不由得凝注,他却忽然转过身来,望着她:“既然如此,便别再做那些事,你知不知也许上了山便没命回来了?”

    他一回过身,两人目光便不偏不倚地撞上,她看不清她眼底的东西,太复杂,复杂的不像那个没心没肺的纨绔子弟,不像她认得的容少白。她吃力地又把他刚才的话咀嚼了一遍,他是在发火么?好像……不像,他的眼睛并未眯起来,她没有感到他眼底危险的气息,却奇怪的有一丝无奈。那么,是在……关心她?

    仿佛是她不想触及的什么东西蔓延开来,她忘了移开目光,就这么定住了。然后,她听见轻微地一声响,扭过头,却见梅若正蹲在地上收拾一个破碎花盆,也不知已站了多久。

    抬起头来见她望着自己,梅若平静地道:“四少奶奶叫我?”

    方静好看了那只花盆一眼:“放着吧,待会叫个婆子来扫掉就是了。”

    梅若的神情并没有起伏,仿佛像每日见到容少白一般请安。容少白依旧侧着脸,也并未说什么。

    方静好觉得有些尴尬,幸好梅若道:“我房里还有些活未干完……”

    “那你去吧。”方静好道。梅若的性子太过清冷,对她来说究竟是幸还是不幸?对梅若自己来说呢?就算她对容少白并无感情,只是因为舅舅一家而顺从了柳氏,可她毕竟已是容少白的人了,自己的男人大难归来,无论是谁家的小妾都会上前询问一番,表示出关心与担忧吧?她心里是怎么想的呢?

    方静好回过神,气氛又有些古怪,她于是看了容少白一眼道:“你……去换身干净的衣裳睡一会吧……”眼神不经意地掠过那抹粉金色上的暗红,思绪又回到了梅苑那一幕,不觉道:“这……真的是血?”

    “是血。”容少白指尖触到胸口,又缓缓放下。

    “你受伤了?”她目光停在他身上。

    他看着她,仿佛要从她的神情里看出些什么,半响摇摇头:“我没受伤。”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你这些天又到哪里去了?”她怔一下道。

    “没什么。”他笑笑,“只是一切都结束了。”

    “什么结束?”她心底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忽然道:“这些血迹……”在梅苑里,柳氏问起他身上的血迹时,她也是惊疑的,只是相处了片刻,她隐约觉得他虽然有些怪怪的,却并没有受伤的样子,而他也说自己并未受伤,那这血迹是……

    “是娇龙。”语气并未有太大的起伏,方静好却蓦地呆住:“文娇龙……”

    “死了。”

    死了。

    文娇龙居然死了。

    她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只是有些呆愣:“你说什么?”

    隐约记得她老爹去世那天,龙门的下人来寻他,好像是说文娇龙寻死觅活的,她当时觉得有些狐疑,这仿佛不像文娇龙应该做的事情,没想到她居然死了。

    容少白的神情淡淡的,方静好却不知怎么觉得有些凄凉,顿了顿道:“你……不是去看她了么?她怎么会……你又怎么会被人绑架?”

    容少白背对着她站到窗口,仿佛望着那一院的落花,没有回答她,只是慢慢道:“我第一次遇见娇龙正是三月,我在湖边喝的烂醉,对岸她的小船徐徐划过来,我睁开眼便看到她衣裳上的那朵红色的花,她与那朵花一样,神秘,却叫人无法忘记。那段日子,我们过得很开心,她的一颦一笑对我来说,都是上天的恩赐,我曾以为,上天让我失去了一些,终是让我得到了最珍贵的东西……”

    “容少白……”她哑然。

    “对我来说,她曾经是一切,是母亲,是姐姐,是朋友,也是情人。我从未想过失去她我会如何。可是这一天终究来了。”他忽然笑一下,“她用自尽逼我去看她,她的伤口不深,不一会血就止住了,她叫我陪她去初见时的那个湖边,在湖边,她一会问我可以不可以一直陪着她,一会儿却又叫我离开,然后鹰眼的人便来了……”

    方静好心里咯噔一下,脑海里突然冒出何书淮的那些话,她动了动唇,却不知道怎么开口。

    容少白却忽然笑了一下:“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我知道,其实很早以前,我便有了感觉。”

    “你很早就知道,那你为什么还要和她一起?”方静好愣住。

    “娇龙把一切告诉我,她不知道,其实我已猜到了,那日我在她床底下看到鹰眼老大的枪袋。可是我不愿问她……”他笑笑,“我是不是很傻?我不愿意面对,我在等,等她可以向我坦白,等她做出决定。可我没有想到,她最后竟然用那样的方式来告诉我,她为我挡了一枪,临死前告诉我,如果有下辈子,便要早早的遇见我……”

    “我终于等到了。”眼睛像是一个深邃的漩涡,“可是我们还有下辈子吗?”他的表情如同一个无措的小孩,哑声喃喃:“你告诉我,我们都还有下辈子么?”

    方静好猛地一怔,容少白的话,他此刻的模样让她的心犹如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生生的疼,他不应该是这样的,容少白怎么会是这样的呢?他丫就是个混蛋,一个不折不扣、只会让别人受伤自己却不会受伤的混蛋,就算心里有事,他也会用一抹轻笑掩过。

    而此刻,他居然那么茫然,仿佛一个迷路的小孩,眼底满是惶恐与脆弱。心底的一个角落被蓦然触动,柔柔的、涩涩的,她忽然间想起他的话:对我来说,她是母亲,是姐姐,是朋友,也是情人……不觉黯然,或者,他只是个缺少爱的孩子而已,渴望爱,却不懂表达,只能把自己隐藏起来,唯一珍惜的感情却在刹那间灰飞烟灭,那种痛,她也经历过一次。

    我们都还有来生吗?对于她来说,这个问题有些可笑,容少白永远不会知道,这里,就是她她的来生,只是,她的来生是另一个人生,那些记忆里的人,那些奋不顾身、刻骨铭心的感觉终究是一场隔夜的烟花,在夜空中寻不到痕迹。

    喉头猛地一酸,她伸出手去,容少白的睫毛颤动了下,她的手心感到微微的酥麻,顿时清醒过来,自己是怎么了?刚才的那一刻,她居然想伸出手去抚平他眼底的破碎。

    手就这么停在半空中,忽然被人握住,然后是很用力地一拉,她便倒入一个怀抱,容少白的吐纳在她颈边,声音沙哑低沉:“别推开我,一会,就一会会。”

    怀抱很紧,指尖仿佛要嵌入她的身体里去,有种让她喘不过气来的感觉,她一动不动的站着,他的脸埋在她肩上,半响,她伸开的双手一点点地合起来,轻轻搭在他的后背上。她告诉自己,给他一点勇气吧,这是她唯一能做的了。

    “容少白没事了,没事了……”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原来,安慰一个人是会词穷的,像她这样连自己也安慰不了的人,又如何去安慰别人?

    就像一个谎言,连自己都无法相信,又怎么说出去?没事了吗?心里的痛终有一天真的会消失不见吗?但愿吧。

    院落外,柳氏与奶妈望着屋内的一幕,柳氏看了一眼另一间屋子里窗上倒映的孤独人影,若有所思片刻,才道:“走吧,别打搅了他们。”

    奶妈笑道:“是,太太。”

    ….….….….….….….

    嗯嗯,这章是为了弥补昨天漏传的,大家别拍我~

    洗个澡,睡觉去了。

【100】、喜事

    方静好去吃晚饭的时候意外的发现这顿晚饭少了许多人,二房的人一个都没出现,快开饭的时候又听说胡氏身子不大舒服所以来不了了。

    让她意外的是韩澈竟来了,他坐在容百川身边,两人正聊着什么,从北边回来之后,也不知道是不是两人是不是兴趣相投,总之他们相处的似乎不错。

    也许,韩澈身上真的有容少澜的影子吧,方静好想。

    这是他们下山以来第一次碰面,他依旧云淡风轻,只是却用左手端着茶碗,方静好的目光不觉停驻在他的右手上。仿佛感应到了什么,韩澈抬起头,把左手的茶碗递回右手,抿了一口茶,淡淡地笑。动作很自然,幅度很小,仿佛只是随意地换了只手拿茶碗而已,方静好却懂了他的意思,他是在告诉她:伤口,没事了,不用担心。

    心里漫上淡淡的温暖,她的唇角不觉翘了起来。那是一种隐秘的快乐,仿佛两个之间的语言一般,让她既甜蜜又怅然。

    本来为了庆祝容少白平安归来奶妈做了一大桌子的菜,结果似乎太多了,方静好坐下来的时候柳氏问道:“少白呢?”

    “少白……就来。”她略微迟疑了一下,回想起适才屋里的一幕,不觉有些出神。松开拥抱的一刹那,两人都有些尴尬,容少白侧过脸去,她发觉他的眼角微微发红,迟疑一下道:“我去吃饭了。”

    她觉得有必要让他一个人安静一下,或者……他也不希望他的脆弱被人看到,所以,还是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吧。

    柳氏便也不响了,她的神情是略微疲惫的,想来都是这几日没有睡好的缘故。方静好看在眼里不觉暗自叹息一声,容少白音讯全无的这几天里,柳氏是的的确确悬着心的,无论她再强悍,也不过是一位母亲罢了。

    方静好发现她在回答柳氏的话时,葛熙冉本来一直低着的头抬了一下,又飞快地垂下去。而她身边的容紫嫣,应该是十分担心容少白的,如今容少白回来了,她却仿佛心不在焉一般,拨弄着筷子,也不知再想什么。

    饭桌上少了几个人,没人提起那些不愉快的事,倒也安静了不少,方静好低头吃着饭,偶尔逗一下少梓,心情也平静下来。少梓是整个容家的开心果,毕竟是个小孩子,连眼神都是纯真通透的,在这个处处要提防着别人过的家里,他给所有人带来了欢笑。而陆曼一如平常的温顺恬静,整颗心是放在儿子身上的,偶尔看向容百川,也是充满了不用言语的默契。

    此刻,少梓用胖乎乎的小手夹了一筷子鱼到柳氏碗里,奶声奶气地道:“娘说梓儿要懂得尊老爱幼,大伯母吃鱼。”

    柳氏愣了一下,显然也有些感动,摸了摸少梓的脑袋,眼神难得的露出一丝慈爱,喃喃道:“少梓真乖!”又朝向陆曼道,“都说孩子的第一个师父是娘,看来是弟妹教导有方。”

    陆曼偷偷瞄了容百川一眼,笑的羞涩而骄傲。容百川也笑道:“哪里,有时我还觉得她太过宠溺孩子了。”

    一家人眉来眼去,弥漫着浓浓的温馨。

    一旁吃着鸡翅膀的容少青忽然道:“心默你怎么了,东西不好吃么?怎么脸色这么差?”

    方静好一愣,不觉看了沈氏一眼,果然,沈氏脸色苍白,握着筷子的手在轻微的发抖,见众人都看着她,她随即笑了笑,柔声道:“哪有,不是好好的吗?倒是你,这几日也为了少白的事担心,还说什么要找那帮土匪拼了,现在少白没事了,你多吃些。”说罢夹了一些菜到容少青怀里,容少青立刻笑的咧开了嘴巴:“心默也多吃点。”

    柳氏道:“也难为少青了,还记挂着少白,奶妈,再给大少爷去盛碗饭。”

    奶妈笑着应了。

    陆曼轻笑道:“大少爷跟大少奶奶真是恩爱,百川你说是么?”

    容百川怔了一下,收回目光笑道:“是啊。”

    沈氏的动作僵了一下,回过头莞尔一笑:“二婶说的哪里话,哪有二婶跟二叔恩爱。”然后,目光直直地盯着容百川,忽然道:“小的时候,心默曾听二叔说过娶妻便娶娴熟聪慧,知书达理的,看来二叔已经如愿以偿了。”

    方静好发现容百川的脸顿时变得有些不自然,陆曼的眉心也微微一动,此刻,少梓突然咳嗽起来,原来是卡到了鱼骨头,小脸涨的通红,陆曼的注意力便完全集中在了儿子身上,用力拍着他,急的眼眶都红了。

    方静好想到了什么,立刻叫奶妈去拿些醋来,递给陆曼:“二婶,试着让少梓吞些醋。”

    陆曼已是方寸俱乱,看了看容百川,容百川也是忧心匆匆地点点头,于是陆曼哄着少梓喝醋,少梓一个小孩子,受不了醋的酸味,勉强喝了几口,鱼刺虽是不再卡了,但嘴里全是醋酸味,忍不住哭了起来,任凭陆曼怎么哄都没用。

    方静好见他哭得着实可怜,忽然想到什么站起来唱:“两只老虎两只老虎跑得快跑得快,一只没有耳朵,一只没有尾巴,真奇怪,真奇怪……”一边唱,一边还配上了夸张的表情和动作。

    她记得小时候自己很怕吃药,吃了药便要哭,每当这个时候,妈妈便唱这首歌给她听,一边唱一边还跳舞,她看着看着便不哭了。

    果然,容少梓停止了哭泣,盯着她好奇的看着,一会会破涕而笑。方静好松了口气,才发觉所有的目光都瞧着她,眼神中全是错愕。就连韩澈,眼底也掠过一抹惊讶。

    她顿时讪讪,脸也跟着红了起来。到容家以来,她一直是小心翼翼的,刚才容少梓可怜的模样不觉让她想起了小时候,才不觉唱起歌来。

    她尴尬的站着,忽听一个下人喊道:“四少爷!”

    方静好抬起头,便看到容少白站在门边,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来的,那么刚才……真是完了,他一定在暗处哼笑吧?

    容少白的眼光在她脸上停驻了片刻,才缓缓地移开,走过去坐下来。

    陆曼见儿子好了,松口气笑道:“真是要谢谢四少奶奶,少梓从前总喜欢让我唱歌给他听,可我不太会,想必四少奶奶以后有了自己的孩子,一定是个好母亲。”说罢有意无意地看了容少白一眼。

    方静好飞快地低下头,不敢去看容少白,更不敢去看韩澈。下意识的拿筷子扒着饭,一口一口往嘴里送。

    “光吃白饭做什么?”容少白忽然把一叠菜移到她面前。

    方静好心底郁闷,他这是故意跟她对着干吗?容少白啊容少白,果然不能对他存一点点同情心,刚才屋子里的情景让她的心刚与他有了一些同病相怜的亲近,一转眼就消失殚尽。抬起头,她刚想瞪他一眼,却发现他眼睛里并没有戏谑,倒像是被什么东西洗刷过一样,亮的有些过分。

    柳氏的目光在两人之间徘徊,良久,微微一笑,缓缓地道:“有件事,我想问问大家的意见。”

    柳氏的话把众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只听她道:“这些日子家里着实发生了太多的事,有太多不愉快,我想乘着少白平安回来,为少白与静好重新置办一个婚礼,也好让大家喜庆喜庆,把那些晦气都扫出门去。”

    犹如一个深海炸弹,方静好猛地回过神来。婚……礼?!柳氏不是没与她提起过此时,但当时她以为柳氏只是随口一说而已,没想到……

    “娘,我与少白成亲都大半年了,不是叫人笑话么?”她定了定神道,然后扭过头看着容少白,希望他说一句反抗的话,却见他安然地坐着,屁股都没移动半寸。

    柳氏笑一笑:“这是喜事,有什么好笑话的?何况,你进门那日少白并不在,事情紧急,我们权宜之下,才让阿澈代为拜堂……”

    方静好看了韩澈一眼,脑海里浮现出那日的情景,她掀开头盖,看到他走过来,他穿着一身红袍,朝她轻轻一笑,拜堂时,她捧着红绸,犹豫着要不要跪下去的那一刻,红绸那端轻轻地一扯,神差鬼使地,她便跪拜了下去。那时,她以为那便是她今后一生所要托付之人,心中想,这是怎样的缘分?他害的她没有逃离这场婚礼,却原来,他便是与她成婚的那人,既然如此,但愿他不是负了自己一生便好。然而,之后的一切都不在她的预料之内,现在想起来,那一切仿佛昨日一般。

    目光交错间,韩澈缓缓放下茶碗,指腹在青瓷花上摩挲着,也不知在想什么。

    “你进我们容家这段日子所做的一切我都看在眼里,少白也改进了不少,况且这次的事,你也出了一份力,如今,少白经过绑架的事定也明白了不少道理,不会再像从前那样任性妄为了……”柳氏看了容少白一眼,接着道对方静好道,“我一直觉得那日是委屈了你,所以想做主让你们成为真正的夫妻。”

    方静好心中一凛,柳氏的意思,当然不是光办个婚礼,重新拜堂这么简单,她的话包含了许多重意思,前面的话是说给容少白听的,要容少白晓得她方静好是一位贤妻良母,为了他做了许多事,提起绑架的事便是提醒他如今文娇龙已不在了,一切都结束了,他该收心养性了,而最后一句话的意思……

    真正的夫妻,更不是一个仪式这么简单,而是……圆房。

    她不是不知道柳氏对此事的迫切,但自从柳氏有想法把梅若给容少白之后,似乎再也没对她提起过这件事,如今为何又旧事重提呢?

    是了,一定是柳氏也看出了容少白对梅若没有那份心,之前问柳氏要梅若,也只是年纪小,争一时之气而已,现在文娇龙的问题不存在了,所以,柳氏又把希望寄托在了自己身上。

    她嘴里犹如嚼了黄连一般苦涩,难道柳氏看不出来么?容少白对她又何尝有那份心?要他选择必须与一个人圆房的话,他应该会选择梅若而不是她吧?

    可她总不至于要梅若代替自己更容少白圆房吧?这怎么也说不过去。可是,她怎么可以……

    现在唯一的办法,便是容少白的意思了,他肯定会反对的吧?她心中千头万绪,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果然,只听柳氏道:“少白,你觉得如何?”

    容少白眼光掠过方静好握着茶碗略微颤抖的手,片刻,淡淡地道:“就按娘说的,我没意见。”

【101】、心乱

    方静好蓦然抬头,顿时凝注。怎么……可能?容少白居然说没意见?他怎么可能没意见呢?当初要娶她的时候还为了反抗而玩失踪,之后也不待见她,后来他们之间的相处虽然火药味没那么浓了,但要说夫妻感情是完全没有的,充其量不过是一个屋檐下罢了。况且,他一直有文娇龙,如今文娇龙死了,他不是应该从此心里只有她一个么?怎么会……难道是因为容少白知道了之前是那些事都是误会了柳氏,所以想要做个好儿子,顺着柳氏的意思?

    她的心往下沉。

    与方静好的心情相反的,柳氏无疑惊讶了片刻,随即露出欣慰的笑容,想来她也没有预料到容少白会答应的那么快,而且语气丝毫没有不悦,倒像是之前那个叛逆的儿子不见了一般。

    见容少白答应,其余的人都笑了。

    容百川道:“实在是喜事,我与小曼当初来不及喝上一杯喜酒,现在好了。”又扭过头道,“阿澈,府里就你我喜欢弄墨,不如我们合画一副画,当做新婚礼物送与少白和静好可好?”

    韩澈轻轻一笑:“好。”

    方静好望过去,他的眉宇间并无太多的神色,与平日一样,仿佛一切都笃定淡然。她的指尖轻轻抵着指腹,心中乱成一团。

    容紫嫣也轻声道:“恭喜四哥四嫂。”笑容诚恳,眉宇间却有些忧愁。葛熙冉面容苍白,看了容紫嫣一眼,也举起茶杯道:“熙冉也是,恭喜四少爷和四少奶奶。”

    差点忘了,她心里也是不好受的吧?不过方静好也顾不得想这些了,只是胡乱的点点头。

    柳氏难得露出浓浓的笑意:“这家里头都好久没小孩子了,适才少梓给我夹菜,我竟是想起了少澜少白小时候,仿佛还是昨天的事。”

    奶妈叹息道:“太太……”

    沈氏笑道:“娘,我看过黄历了,三天后就是良辰吉日。”

    柳氏道:“好,那么久定在三日之后吧,时间虽是仓促了些,也不是准备不来的。”扭头对容少白道,“这几日你也不用去铺子里了,在家里头养养身子,准备准备。”

    此时,容少梓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忽然问道:“娘,什么叫婚礼?”

    陆曼失笑:“就是你四堂哥和堂嫂穿着红衣裳,跪在地上拜天地。”

    “娘和爹也穿过红衣裳么?”少梓好奇的眨着眼睛。

    陆曼一怔,摇摇头,眉宇间颇有些遗憾,沈氏眼底飞快地掠过一丝情绪,容百川连忙道:“是这样的,我与小曼入乡随俗,便按照西方人的传统办了婚礼。”

    柳氏笑了:“那怎么行,到底不是洋鬼子,既然这样,不如你们也补办一个婚礼如何?和少白他们一起,好事成双。”

    容百川顿时愣住,容少梓却已高兴的欢呼起来:“好哦!爹和娘也要穿红袍子喽!”

    陆曼笑意融融,娇羞的埋入容百川怀里。

    一旁,沈氏不觉心头冰凉,容少青却在此时道:“二叔与四弟都要成亲么?心默,那不如我们也重新洞房吧?”说罢,他敲打着桌子喊:“咚咚咚咚咚咚——”

    一屋子人怔住,沈氏猛地站起来:“娘,我有些不适,先回房了。”

    容少青很无辜的追了上去,柳氏无奈地摇摇头,容百川眼神掠过众人落在门外,有一丝淡淡的痛楚。整个大厅,最愉快的应该是陆曼了,她抱着儿子,靠着丈夫,想起几日之后的婚礼,心中既甜蜜又紧张。

    方静好看在眼底,心中的猜测更确定了些,沈氏离去时微颤的双肩,让她不觉有些难受。这个大宅子里,有多少女人是真正幸福的?

    她不知道,而她自己呢?三日之后……她要怎么办?

    吃过饭后,方静好缓缓走回桃苑,她故意走的很慢,直到看到那抹雪白的身影,她有千言万语想对他说,脚步一动,却看到他身边的容百川。

    “少白不同你一道回去么?”容百川问了声。

    她张了张嘴吧,却听到一个人说:“我想去看看奶奶,你去不去?”

    她回头,容少白正站在她身后望着她,见她没有回答,又重复了一遍:“去不去?”

    他的眼神一明一暗,仿佛带着某种期待,让方静好不觉怔了一下,飞快地看了一眼韩澈,韩澈只是安静地望着他们,她吸口气道:“去,当然去,奶奶病了我这个做孙媳的理应去探望的。”

    容百川道:“适才我去看望娘的时候她还睡着,不过见少白回来了,她老人家一定高兴,少白,帮我好好照顾你奶奶,说我跟小曼明日便去看她。”

    容少白点点头,一行人两个往东,两个往西,告了辞。

    一路上,容少白走在前头并未说什么,方静好很想问问关于婚礼的事,可转念一想还是等看望完老夫人再说吧。

    柏苑里,老夫人依旧睡着,梅娟说钱大夫来看过,说老夫人毕竟年纪大了,也许……后头的话她没说出来。梅娟虽然本是柳氏房里的人,但分配过来照顾老夫人也有好几年了,想来也是对老夫人充满感情的。方静好他们进去的时候,她正守在床边,眉宇间也忧色重重。

    听了梅娟的话,容少白的眉心不觉微微蹙了起来,握住老夫人的手,轻轻唤了声:“奶奶,我回来了。”

    老夫人呼吸急促,像是努力想睁开眼睛,但却没有力气,最终又沉沉的睡过去。方静好鼻子一酸,不忍心打扰这对祖孙,便悄悄走到了花园里。

    已是七月初,各种不知名的虫子在树梢、草丛里呢喃,她的心里便如同也住进了虫子一般,纷乱一片。

    三日的时间转瞬即逝,到那个时候,她真的要再次披上嫁衣与容少白圆房吗?她来自现代,对那些贞操之说本不是非常在意的,但在这个时代,贞操是大于一切的,甚至于一个女人的生命。

    她呆呆地站着,脑袋里空白一片,就连容少白走到她身后也浑然不觉。

    “想什么想这么入神?”耳边冷不丁响起他的声音,她不觉僵了一下,飞快道:“奶奶好些了么?”

    他摇摇头:“我想让钱大夫明日再来瞧瞧……”她点点头不说话,他顿了顿,极小声的道,“我想让奶奶好好的看着我们拜堂。”

    声音太轻,她的心本是游移的,根本没听清,不觉脱口道:“你说什么?”

    他凝视她一会,摇摇头:“没什么,回去吧。”

    回到桃苑,梅若也不知怎么知道了那件事,过来跟他们请安:“恭喜四少爷少奶奶。”

    方静好一怔,梅若与从前的梅雯不一样,梅雯极为温顺,跟了容少弘之后,每顿饭都必会到场,却总是默不作声,而梅若做了四姨奶奶之后几乎没去过大厅吃饭,关于这件事,柳氏没有提起,她也随了梅若去,心想也许双方都知道那不是梅若她自个心甘情愿的事,所以也不用勉强。不过显然,柳氏是看在眼里的,想必对梅若没能牢牢的抓住容少白的心,性格还是那般乖僻有些失望,所以才会有了今日的提议。

    当然,梅若今日也没去大厅吃饭,虽然容少白平安归来,这顿饭作为小妾是怎么着也得到场的,但那些搬弄是非的人不在,而柳氏心中已有了计较,自然更不会问起,那么梅若是怎么知道的?

    俗话说,要听大宅院里的八卦,一个主子还不如一个下人消息来得快,许多消息都是从丫鬟婆子嘴里传出去的。果然,方静好看到桃心晃过门口,朝她笑的一脸灿烂。

    她不觉哭笑不得,面对梅若,又有些尴尬,毕竟她是新进门的,进门还不多久,就要看自己男人与原配重新举行一个婚礼,搁着谁也不会太自然。

    她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却听容少白道:“你去睡吧,不用伺候了我们了。”态度不冷不热,随意无比,如同还在对曾经的丫头说话。

    梅若低着头,看不清表情,只是淡淡应了声便关上门离开。

    方静好顿了顿道:“你……应该对她好一些。”

    容少白侧过脸,表情仿佛在笑,又好像不是:“你叫我对她好一些?”

    方静好叹口气:“她也是个苦命的女子,她没有想争什么的心,只是……迫不得已。”

    她本也是对梅若没有多少好感的,但自从知道了梅若是为了舅舅一家才委曲求全的答应了柳氏的意思之后,开始对她不那么抵触了,况且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她觉得梅若虽是依旧清高的模样,但也只是秉性如此而已,不是个会惹事的人,否则最近府里发生了那么多的事,要是她真有那份心,总会折腾一下的吧?

    反之她却只是安静地呆在属于自己的屋子里,几乎都很少出去,以前她是柳氏跟前的大丫鬟,因为脾气不会掩饰,过于清高,所以总不招人待见,也会有些闲言碎语,但如今她做了四姨奶奶,连公共场合都甚少出现,反而渐渐叫大家淡忘了。

    容少白笑笑:“原来你都知道。”

    她一愣:“知道什么?”

    “知道这一切都是娘安排的,知道我跟她并没发生过什么。”

    “我只知道她现在已是你的人了。”她道。

    “原来你也知道。”他笑的有些讽刺,“所以不能改变什么了,你不是也不愿意嫁给我么?”

    方静好一愣,他接着道:“我不能拒绝,但我至少可以决定要怎么对她。”

    她一时说不上话来,的确,很多事他们自己无法做主,但唯一能控制的便是自己的态度,她不是也曾这样做的吗?她嫁给了容少白,她可以是四少奶奶,但她却从未当他是自己的丈夫。

    “所以……”她顿了顿道,“你才答应娘重新拜堂的事?”

    容少白没有说话,半响才道:“你觉得很奇怪么?”

    她点头:“是,我以为你会拒绝。”

    “你希望我拒绝?”他望住她。

    难道他不希望吗?方静好觉得他的问题十分怪异,沉默片刻道:“文老板……应该还未过头七吧?这样的时候拜堂,是你所愿么?”

    容少白眼底仿佛有一抹深邃,盯着她,半响,忽然道:“静好……”

    “嗯?”她猛地抬头,错愕地看着他,他从未叫过她名字,除了“喂”,除了上次故意的用肉麻的语气喊她“好儿”,从未这么喊过她,此刻,他的表情竟是认真的,认真到让她有些害怕,在她以为他会说些什么的时候,他忽然飞快地笑一下,侧过脸说:“明天,你陪我去个地方吧。”

【102】、幸福

    方静好没有想到,容少白带她去的地方居然是一个湖边的土坟前。

    桃花依旧,那个在桃花下款款而来的女子却已不见了,只剩下孤零零的墓碑。

    容少白站在坟前一动不动,方静好暗自叹息一声,从旁折了一枝桃花,放在文娇龙的坟前,这个生前风情万种的女子,死后想必也是爱美的,只是,她无法找到她喜欢的那种花,只能摘一枝桃花,权当凭吊了。

    她的手正要收回来,却被人轻轻握住,容少白拉住她的手站起来:“再陪我一会,过了今天,我不会再来这里。”

    她不觉愣住:“为什么?”

    他的眼睛忽明忽暗,叫人看不清:“我想要忘记,忘记这一切,重新开始。”

    她愣了一下,才道:“娘知道了一定很高兴。”

    他忽然侧过脸凝视她:“你呢?”

    她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半响才道:“娘才是最关心你的那个人,既然当初你已经知道龙门的那件事与娘无关,为何还要说什么如你所愿?”

    容少白眉心动了动,良久,眼底漫上一丝失落,随即低下头道:“走吧。”

    对于容少白说的那番话,她不是没有惊讶的,更让他惊讶的是,晚饭的时候,他对柳氏说:“娘,我已经没事了,明天我想去铺子跟齐叔学算账。”

    柳氏睁大了眼睛,显然还没有反应过来,半响才道:“你身子好了么?”

    容少白笑笑:“我又没受伤,没什么好不好,何况那些事我迟早是要学会打理的。”

    头先的那句话叫整桌子的人还未从惊愕中回过神来,现在的这句话便更是犹如一个炸弹炸了开来。

    胡氏搁下筷子,忽然道:“少白这一次回来怎么倒是变了?”扭过头去看菊萍,“三少奶奶哦?”

    菊萍却没有响,胡氏微微蹙眉,狐疑地又看了她一眼,沈氏接口道:“娘,少白两日后便要与静好重新拜堂了,想来他是知道承担责任了。”

    柳氏缓缓点头,眼神中也是掩饰不住的欣慰:“只要有这个决心,就不会太晚。”

    奶妈也跟着笑道:“是啊是啊,四少爷,您也别太累着,最重要的是给太太快点添个孙子。”

    方静好手中的筷子一滑,在半空中被容少白接住,他看着她:“没事吧?”

    “没事没事。”她连忙摇头。

    她心里纷乱,也没有在意说到孩子两个字,众人脸上的神情顿时变得各有不同,沈氏微微落寞,胡氏眼睛变得跟针尖似的,容少弘故作没听见一般闷头吃饭,菊萍神情木然,容紫嫣仿佛在想心事,葛熙冉咬着唇一动不动。只有陆曼,摸了摸少梓的脑袋,露出一丝宠溺的笑容。

    这时,门外走进一个人来,竟是好几日都未出现葛氏。

    葛氏一跨进大厅,容紫嫣便站了起来:“娘,你怎么来了?”

    葛氏没好气地道:“怎么,我连吃饭都不能来了么?”说罢一屁股坐了下去。

    柳氏吩咐奶妈去拿碗筷,缓缓地道:“金枝啊,这才对,整日在自己屋子里头吃饭闷也要闷出病来,一家人才热热闹闹。”

    葛氏眉一挑道:“大姐,我也不是来吃饭的,就是有个事儿要跟你说。”

    “哦?”柳氏顿了顿,“什么事?说罢。”

    “是关于紫嫣的亲事。”葛氏道。

    “砰”地一声,是容紫嫣带倒了凳子,她腾地站起来,急促地道:“娘,您说什么哪?我不是跟您说过还想陪您几年么?”

    葛氏面无表情地道:“你也不小了,何况娘已经给你打听过了,何老板的儿子何书淮与你年纪相当,还未娶妻,何家与我们容家也是世交。”她扭过头,“大姐,我这就是来请你帮紫嫣做主的。”

    方静好顿时凝注。葛氏提起这件事她倒没有多少惊讶,如今容少弘已变成一个废人,葛氏的全部希望都落了空,当然只能指望唯一的女儿了,这些天葛氏虽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除了痛心疾首,心里定是也有了计较。只是让她怎么也想不到的是,葛氏看中的居然是何书淮!

    她一时不知怎么办才好,看了容少白一眼,容少白也正看着她,眉心也微微蹙了起来。

    柳氏沉默半响,缓缓地道:“这件事再议吧。”

    葛氏却道:“大姐,我怕迟了便要生事了,我听说那马探长可是又提起过想要紫嫣的事了,大姐不肯去何家说,难道真想把紫嫣嫁给一个捕快不成?我们容家的脸面往哪里放啊?”

    听到此话,柳氏也为难起来,容紫嫣虽是庶出,不是她的亲生女儿,但也是容家的子孙,当然不能嫁给马探长,她之前一说,也不过是为了巡捕房能尽心尽力找寻容少白而敷衍罢了,如今容少白回来了,她也正在为此事想找个说法呢,若是紫嫣真能与何家快快订下亲事,马探长那边倒是好交代了,她沉吟片刻道:“此事也并非不好,但也要看看何老板的意思……”见容紫嫣身子猛地僵了一下,才接着道,“最重要的,当然是紫嫣的意思。”

    葛氏已道:“向来婚姻大事都是媒妁之言、父母之命,那轮的到这个丫头自己说什么!”

    容紫嫣已是手足无措,葛熙冉不觉道:“姨妈,这件事是不是回去再商量商量?”

    一直没有说话的容少弘忽然道:“还商量什么,表妹,说到底是我们家的事,你一个外姓人插什么嘴。”

    容少弘本来得了那个病,自觉在这个家里抬不起头来,根本不愿意说话,可此刻一听葛氏的话,不觉又有了一丝希望,心想何老板可是供应容家布匹的大厂商,如果妹子嫁给了何书淮,他这个做大舅子的好歹能沾些光,在铺子里也好过些。

    容少弘这么一说,葛熙冉也说不上话来,毕竟她在这个家只是个外来人口,一时语塞,也不响了。

    “紫嫣,你有话就说吧。”此刻柳氏忽然道。

    容紫嫣咬着唇不说话,忽然从门外冲进一个人来,奶妈眼睛一闪就埋怨道:“雨儿,没大没小的,没看见这么多主子都在么?”

    齐雨却没有听奶妈的话,只是走到柳氏面前跪了下去。看见齐雨的那一刻,容紫嫣的脸上立刻露出欣喜的神情,却随即被担忧代替。

    柳氏怔了怔道:“出什么事了?”

    齐雨看了一眼容紫嫣道:“太太,雨儿是来向太太请罪的。”

    方静好皱了皱眉,柳氏已问道:“你何罪之有?”

    “雨儿与五小姐情投意合,请太太成全。”齐雨一字字地道。

    “你!”葛氏跳了起来,“你是存心来败坏了我们紫嫣的名节是不是?什么情投意合,我们紫嫣是金枝玉叶,你是什么东西!”

    奶妈在旁也急了,甩了齐雨一个耳光:“孽子!你胡乱说些什么?还不快向太太二姨太五小姐赔罪!”

    奶妈实在惊愕至极,下手便没了轻重,齐雨嘴边立刻淌出血来,容紫嫣又是高兴,又是心疼,不顾一切地冲到齐雨身边捧起他的脸:“你怎么样了?没事吧?”

    葛氏怒喝:“紫嫣,你给我回来!”

    “不!”容紫嫣顿了顿,吐出一个清晰的字。

    “你……”葛氏顿时愣住,这么多年来,女儿从未违背过自己的意思,却为了一个下人对她说不,她顿时怒火中烧,一步跨过去指着奶妈的鼻子道:“好啊奶妈,你究竟是个什么意思?居然叫你的儿子来勾引小姐!”

    奶妈急的连连摆手:“不不不二姨太,我……我从来没有……”

    “好了!”柳氏忽然道,“我相信奶妈不会这样。”她摆摆手,“你们两个都起来说罢。”

    容紫嫣依旧跪着,眼泪流了下来,眼神却是坚定无比:“大娘,娘,这件事与齐雨无关,是我喜欢他,要和他在一起的,这一辈子,除了齐雨,我谁都不嫁!”

    葛氏瞪着眼不可置信地道:“你……你居然说出这种不知廉耻的话来,来人呐,把五小姐给我拖下去关进屋子,没有我的吩咐,谁都不准让她出来!”

    “娘——”容紫嫣凄厉地叫。

    方静好站起来,却被容少白拉住,容少白轻声道:“现在说什么都没用。”

    她愣了一下,也只好颓然地坐下去,是啊,这种事在大宅子里是十分忌讳的,别说葛氏发飙,柳氏也是无法容忍的,她说话又有什么分量?

    她心底叹息一声,齐雨似乎太过冲动了,这件事还没有确定他便跑了来,他不知道,这样一来,他与容紫嫣之间便更是困难重重了。

    然而,年轻的男孩女孩一旦爱上了,都会顾不得身边的一切了吧?

    当时的那一刻,她不是没有感动的,虽然齐雨是鲁莽,但如果不是他太在意容紫嫣,又怎会如此?容紫嫣坚定地承认了一切,第一次不再害怕葛氏,也是因为爱的力量吧?

    只是,爱情在这个时代,要经历多少苦痛,才能得到?

    齐雨想要去拉容紫嫣,被奶妈一把拖住,奶妈含着泪道:“雨儿,你难道不管娘了么?”

    齐雨顿时凝注。

    柳氏道:“金枝,紫嫣你就先管着吧,这件事等我查明了再说。”

    就这样,容紫嫣被关了起来。

    第二天,方静好去荷苑的时候,那两个看门的婆子还算客气,方静好告诉她们怕五妹心情不好,特地来与她聊聊天,她们便放她进去了。

    容紫嫣流着泪坐在窗前,见她来了顿时迎了上来:“四哥刚走,说是去铺子了,四嫂怎么来了?”

    容少白来过了?这倒叫她有些惊讶,看着容紫嫣未干的泪痕道:“五妹,你放心,娘还没说话,他们不会把齐雨怎样的,何况,齐叔与奶妈都是家里的老人了,跟着娘这么多年,娘好歹会给些面子的。最重要的是,你准备怎么样?”

    容紫嫣愣了一下,方静好已道:“如果你打算听从你娘的意思,那么这件事必定会有办法解决,但若你不打算放弃,那么,就有些困难了。最难的,便是你娘这一关。”

    容紫嫣听完深吸一口气,忽然道:“四嫂你知道么,我原来是喜欢韩大哥的。”

    方静好猛地一怔,却听她接着道:“所以我娘让我送药去韩大哥房里,我是很高兴的,可是后来我才发现,韩大哥心里只是把我当成妹妹而已,那一天,我被娘骂过之后,躲在花园里哭,正好韩大哥和齐雨一起走过来,我让韩大哥陪我一会,韩大哥却叫我回去,那时候我真失望,可是就在那时,齐雨不知从哪里采来一束花送给我,从那以后,我发觉我开始注意他……”她的脸微微红了,“后来我也知道,韩大哥对我只有兄妹之情,我知道我娘有一阵子想撮合我跟韩大哥,于是我故意说韩大哥只是大娘的义子而已,说不定什么时候便离开了,我不想嫁给他,我娘听后大概觉得也有些道理,才放弃了那个念头。”

    “那天,在西湖上,我和齐雨同坐一条船,我们聊了很多,我发现,他关心我也了解我,那一天开始,我心里便对他有些不一样了。”

    方静好无语。齐雨送花的时候,她其实是亲眼看到的,只是没想到在那片美丽的湖上,那条小小的船中,心有所动的不止是她,还有容紫嫣。

    “五妹,如果,何家真的来提亲,你要怎么办?”她问。

    “还是那句话,四嫂,我活了十七年,从未违背过我娘一句话,我娘叫我学琴棋书画,我不敢片刻疏忽,我娘叫我练走路到夜里,我走的脚都破了也不敢停,可这一次,我要做一回我自己,除了齐雨,我谁也不嫁,宁可死也不嫁!”容紫嫣的脸庞散发出坚定的神采,“四嫂,四哥刚才告诉我,幸福,是要靠自己去争取的,他说他正在做,希望我也能这么做。”

    方静好不由得凝注。

    回去的路上,她的心是乱的,容紫嫣的话不断回响在她耳边。

    幸福,是要靠自己争取的。容少白不像是会说这种话的人,可容紫嫣也没必要骗她,她发现越来越看不懂他了。

    更让她难过的是,自从柳氏把她与容少白的婚事定下了之后,她根本没有机会与韩澈说话,他的身边总是有人的,而他的笑容也依旧淡淡的,叫人看不清他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幸福,是要靠自己去争取的……还有两天的时间,还来得及争取吗?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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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城介绍:
侯门深深深几许。
穿便穿了,还要作为替死鬼嫁为人妇。
一入豪门深似海,从此,她置身于一片神秘的陌生地。不学无术、花前柳下的丈夫;看似端庄却城府极深的大婆婆、尖酸刻薄的二婆婆;性格迥异的姑嫂妯娌……
家长里短,明枪暗箭,身世之谜……好戏轮番上演,让她喘不过气来。
在这个丈夫为天,贞节最大的时代下,她该如何守住这个家?
而属于她的幸福,又在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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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水已有女频VIP作品《穿越之妖精岁月》,出版频道VIP作品《月亮上的男人》均已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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