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章 有蹊跷
瘸子与那婆子眼见得他被拿走,只得按着孙延荣的吩咐跑去寻燕岐晟。
燕岐晟得了信儿又惊又怒,细细问过那瘸子知是衙门里的人过来的,心下便是一凉,
“你先回去!这事儿不许与旁人提起!”
瘸子主人家被拿,也是六神无主,当下应了忐忑回去。
燕岐晟想了想转身去见了燕韫,将事情一讲,燕韫眉头紧皱,
“私通辽人可是死罪!孙世子真是糊涂!”
燕岐晟叹道,
“此事你不可莽撞,且派人先去打听一二才是!”
燕岐晟点头眉头却是紧紧皱着,穆红鸾听到消息也有些担心,
“朝廷自来严惩私通外敌,孙延荣的罪名若是坐实,只怕他那世子之位是不保了!”
燕岐晟在家中左右是坐不住,索性便出去打听消息,待到了晚上回来同穆红鸾道,
“人被拿到了京畿县衙之中,只那辽人也被拿住了!”
穆红鸾闻言便是一愣,叹气摇头,
“这事儿只怕难了了!”
燕岐晟眉头拧成了疙瘩,
“他虽是私通了辽人,却总算还未做错事,我也不能眼瞧着他遭罪,总要想些法子才是!”
穆红鸾想了想应道,
“这类事儿不过两种法子,一是明面上使银子又或是走人情,免了孙延荣的罪!二便是来暗的……”
燕岐晟一愣问道,
“怎么个来暗的?”
穆红鸾想了想应道,
“想法子进大牢之中将那辽人给灭了口,这样便是死无对证,便入了不孙延荣的罪了!”
说起杀人自然是不好,不过若是杀辽人穆红鸾却是眼也不眨一下,前头若不是被那辽人侥幸逃走,被长青逮到了多半也没有好下场!
燕岐晟思量了一番道,
“依我瞧着暗中出手倒比明面上出手强!”
私通辽人若是过了明路,便是能压下去必也要花上大力气,倒不如将那辽人杀了,一了百了!
他与穆红鸾倒是心思相同,
慢说是一个辽人!便是十个、百个、千个,全数都杀光也不为过!
当下便对穆红鸾道,
“你早些歇了,我去前头寻爹爹说话!”
穆红鸾知他若是拿定了主意,必是要趁着京畿县衙未拿到辽人的口供时提前动手,今晚上自是最好的时机,想来他今晚上必是会晚睡的了!
当下对他道,
“灶上炖着燕窝,你先吃一碗再去!”
燕岐晟点头,让丫头端了燕窝进来,一仰脖便一口便喝了进去,嘴一抹道,
“你睡吧!我今儿晚上不过来了!”
“嗯!”
穆红鸾点头,待他离去才自己上床歇了!
燕岐晟去了前院见燕韫,燕韫闻言却是摇头,
“这事儿长青真想出手么?”
燕岐晟应道,
“总归是我儿时玩伴,孙延荣此人虽说纨绔,但总不至罪大恶极,若是因此事失了世子之位,只怕以后在这临安城是无法立足了!”
燕韫却有些不以为然,
总归是他自己往那邪路上奔,受些教训也是好的!
只这话他也不好当着儿子说,知他是个念情之人,想了想问道,
“你预备着如何下手?”
燕岐晟道,
“若是从官面上走只怕事儿不能保密,倒不如想法子将那辽人给杀了灭口……”
在他看来孙延荣也是有些冤枉,铤而走险与那辽人做生意,弄了半晌门路都没有摸到便被人给逮着了!
想到这处不由的心头一动,
那辽人只身藏在临安城,孙延荣前头也同自己讲过,这事儿除了自己便没有第四个人知晓,如何会被官府的衙役上门逮了个正着?
是甚么人通风报信的?
只现下这疑问只得抛在脑后,想法子救了他才是正事!
燕韫闻言更是不愿,
“又不是那绿林好汉,怎得还兴杀人灭口的一招?”
想了想道,
“京畿县令郑万里与我有些交情,明日里我派了人过去打听一二,你不可轻举妄动!”
燕岐晟闻言点头。
待到第二日,果然派了人去打听,说是人已被提走了,只再三询问那郑万里却是摇头不言,只说此事国公爷不需过问。
燕韫得了信儿,却是又惊又疑,
“郑万里此人并非固执不知变通之人,相反他为人很是圆滑称得上八面玲珑,要不然也不能在京畿县令任上多年……”
京畿县令不过八品,却是天子脚下的一等小官,这临安城中显贵无数,巨贾成堆,要想在这城里捉拿作奸犯科之人,即要做主官的脖子够硬,却又要做主官的圆滑变通!
郑万里能在这任上多年,自是有他过人之处,燕韫与他是有些交情的,明知是蒲国公府的人还要三缄其口,只怕这其中的水有些深了!
燕岐晟皱眉头,
“虽说私通辽人是重罪,但也是郑万里职责所在辖区之内,怎得还有人要插手?莫非孙延荣还犯了其他的事儿不成?”
燕韫想了想道,
“此事你不必插手了!还是打听清楚再做打算!”
燕岐晟点头悻悻的出来,却是越想越是心里不爽快,
“枉我还把那小子当成兄弟,一心为他打算,他却还敢瞒了我不肯说实话!”
越想越气,越气便是越想将孙延荣找出来!
只这事儿却不能动府里的人,燕杰对爹爹最是忠心,我调动了人手他必是会知晓的,我又去寻甚么人一起去呢?
却是想起了穆红鸾,眼前一亮,
“对呀!叫了长真同我去打探一番!”
长真的身手比我还要好!我们只是去打探打探消息,只要小心些必是不会出差子的!
想到这处便回九曲湾,自桥上过去却是远远瞧见那湖边上,有一个绿衣裳的小丫头蹲在水边,一旁有一个火红的小东西,不是那红将军又是谁?
燕岐晟过去,那红将军抬起头来冲他嘤嘤叫了两声,那小丫头抬起来,燕岐晟才发觉是黄蕊,但开口问她,
“你在水边上做甚?”
黄蕊有些怕他,不敢不应答,迟疑的指了水里的鱼道,
“红将军想吃鱼!”
燕岐晟步下桥来,到了水边果然见那水里肥头大耳的鱼在游,当下伏身捡了石子,故计重施一石子打晕了一条,黄蕊见状欢呼一声便要冲进水里去,燕岐晟一把拉了她,
“小心掉进水里去!”
两人瞧着红将军探头探脑看好了地势,才小心翼翼的走入水里,一口叼了鱼上岸,
“你瞧瞧,红将军都比你聪明!”
燕岐晟放了她,黄蕊笑嘻嘻过去,红将军便将鱼放到了她面前,嘤嘤叫了两声,黄蕊提了鱼一挥手道,
“走!我们回去烤着吃!”
一人一狐撇下燕岐晟便走远了!
燕岐晟进去见了穆红鸾抱怨道,
“那小畜生吃我的喝我的,倒与旁人更亲近!”
穆红鸾笑道,
“黄蕊那丫头虽说人憨了些,但对付这些小东西最有法子,自她来后红将军便黏上了她,慢说是你便是我,它也不管了!”
说起来这丫头也是可怜!
你当她为何生得白白肥肥?
却原来她甚么都吃!
这“甚么”二字可不同一般,甚么里头果叶花草,虫蚁蛇鼠全都有,自黄蕊到了这九曲湾,湖里的鱼,草丛里的蚱蜢,树下的知了,树上的果子,但凡能入嘴的她无一不吃!
穆红鸾问她怎得这么馋?
黄蕊只是憨憨笑,
“家里东西少,我肚子饿了就在外头吃!”
众人听了都是心里恻然,说起来旁人只怕都不信,开国公家的小娘子,同乡下的野丫头一般,专在外头野地里刨食,也不知那府上平日里倒底是个甚么情形!
只穆红鸾听了心里有几分明白,
“这府里再穷也不至连吃得都没有,只怕她那后娘心肠有些歹毒,仗着黄蕊有些傻便任意欺凌!”
这事儿她记在心里,倒是加倍对这丫头好,任她在院子里做甚么都不加阻拦,倒成全了这丫头与红将军混成了一对!
燕岐晟听了也觉着可怜,想起黄蕊白胖可爱的样子,
“她这也是傻人有傻福!”
日后在这家里好好过日子便是!
小夫妻说完黄蕊,燕岐晟把几个丫头摒退,便将孙延荣的事儿讲了出来,
“爹爹不许我插手,只……这事儿我觉得很有些蹊跷!前头我只当他说谎骗我,不过这一路过来我又细想了下……他虽是个纨绔二世祖,却是极好脸面,好朋友重义气,连私通辽人的事儿他都敢说,还有甚么不敢说的,他应是不会骗我!”
穆红鸾听了也是觉着蹊跷,她却是想得不同,
“辽人那事我瞧着多半是有人通风报信,莫非是有人有心要整治他?若是真的,那他被人从京畿县衙大牢里提走,里头就有大大的内情了!”
燕岐晟一听,
“你是说有人暗中害他?用辽人的事儿将他抓进大牢里再行出手?”
穆红鸾点头,
“我瞧着倒是有些像!”
她两世为人论起世故来自是比燕岐晟要多些阅历!
燕岐晟点头,
“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更想寻到他了!今儿晚上我们一起出去!”
穆红鸾整日在这宅子里也是关得烦了,又练了一身武艺正愁没有可用之处,听燕岐晟相邀自是满口答应下来!
第一百五十一章 探天牢
这半日燕岐晟便在九曲湾中与穆红鸾吃茶看书磨到了天黑,又一起吃罢饭一同上楼去睡了!
丫头们见状都是面面相觑,
怎得今儿少夫人转性了!没有打打闹闹把小爷赶下来,竟笑眯眯拉着他上楼去了!
有那些年长的婆子知晓了却是暗笑,
“眼瞧着大爷与少夫人也是近十六了,年纪大了又自来情意好,大爷又歪缠得厉害,倒也是水到渠成的事儿!”
不管下头人怎么想,穆红鸾与燕岐晟却上榻便睡,睡了两个时辰燕岐晟叫醒了穆红鸾,两人换了早找好的衣裳,悄悄打开了窗户,借着夜色的遮掩,便跑出了蒲国公府。
这头一个要去的地儿便是京畿县衙,那县衙之中衙役众多但高手却只得一两个,两人小心进入里头倒是无人发觉,这厢寻到存放案档之处,便借了火折的微光细心翻阅。
那孙延荣是衙役领了押签出来捕逮的犯人,自是会在档上记录一笔,若是再被人提走必也是要记录一笔的,只要寻到档上的记录便知人在何处了?
孙延荣才犯了事儿应是新记档,两人不过翻找了半柱香便找到了,只见那档上白纸黑字记了一个提押人却是侍卫亲军司!
两人都是一愣,穆红鸾有些不明白轻声问燕岐晟,
“侍卫亲军司是在何处?”
燕岐晟脸色阴沉了起来,
“他是被大内侍卫提走的!”
穆红鸾一惊,
“那是皇帝的人,孙延荣是被官家的人带走的,他犯了甚么事儿?”
燕岐晟摇头,他也是不知晓,孙延荣这样的二世祖便是再作奸犯科,也用不着燕瞻出手教训他,这是怎么回事儿?
两人不得其解只得悻悻回去,回去商议许久,燕岐晟心里按捺不住好奇想要一探天牢,
“……大内之中高手不少,长真还是不必跟着我去了!”
穆红鸾听了却是摇头,
“即是凶险我更要去的,有起事来也好两人照应!”
燕岐晟也知自己身边的人不敢调动,还要靠长真才成!
想了想道,
“即是如此我们也不用硬抢,想个法子混进去稳妥些!”
燕岐晟即是皇亲进入大内,总归是要比一般的江湖人士便利的,这头一个对地势就熟悉些。
燕岐晟自小在皇宫之中也是来来往往的,天牢在何处更是清楚,更有每日里天牢守卫如何换班如何交接,他也是能打听到的!
“总归在大内之中有些熟人,花些银子买通御膳房的管事太监,打听这些却是轻而易举的!”
燕岐晟花了两日时间打听好,待到第三日便与穆红鸾寻了个借口要出门游玩,骗过了燕韫,两人骑马出来到城外,却是带着穆红鸾到了城外一处院子,那院子之中摆放了十数辆堆满瓜果菜蔬的马车,有人过来冲他们一招手,指了其中一个道,
“上那一辆!”
燕岐晟带着穆红鸾过去,掀了车板果然见下面有一处暗格,里面藏两人再在上头堆上东西,倒是毫不起眼。
燕岐晟带头躺了进去,又缩着身子让了大半给穆红鸾,穆红鸾进去蜷在他怀中,倒不觉拥挤。
穆红鸾问他,
“这是到皇宫何处?”
燕岐晟悄声道,
“到御膳房……”
正说话间外头一黑,板子被人盖上,又堆了不少菜在上头,虽隐蔽却有些气闷,两人只的敛了呼吸,尽量绵长的吐纳,这么相拥在一起藏在马车中,摇摇摆摆往皇城去。
一路摇了也不知多少时辰,车停下来听外头隐隐有说话声传来,这才知晓应是到皇城了!
不多时车又摇晃起来,最后停在了御膳房附近,有小太监上来卸货,有人过来在车板上轻轻敲了三下,燕岐晟得信便推开了木板,先从里头出来,四下瞧瞧。
原来这处是个卸货的地儿宽阔院子,除了埋头卸货的小太监并无人管他们。
正四处张望间,那边有人自门口出来招手,
“这边……”
燕岐晟拉了穆红鸾过去,一个管事大太监模样的人过来行礼,苦着脸道,
“小爷爷,您这是玩得那一出啊?”
燕岐晟笑道,
“无事……与人闹着玩儿呢!你放心,必不会拖累你的!”
那管事太监看了看穆红鸾,穆红鸾做了男装打扮,脸上抹了些深色的脂膏,又在唇上粘了两撇胡子,瞧着虽是不伦不类但总算掩了不少艳色,乍一眼看就是一个样貌俊俏些的小郎君。
管事太监不知就里,只当又是这些小爷爷们无事找事的寻乐子,当下只得苦着脸道,
“小爷爷,天牢重地可不是闹着玩儿的,那地方煞气重,您甚么地儿不玩要去那处玩!”
燕岐晟道,
“小爷我与人打了赌,要在天牢里转一圈儿出来,五千两银呢!若是赢了分你一半!”
“别别!小爷爷您只要平安出来,莫牵扯到小的们便成了!”
说完无奈带着两人进去换了两身太监衣裳,又交给另一个太监道,
“跟着他们去天牢送午膳,只能呆上一刻钟!”
两人点头过去抬了一个半人高的木桶,跟着前头的人,排成一溜儿往天牢而去。
天牢之中有不少守卫,不过此时正是轮班用饭的时候,除却重犯有单独关押的牢室要日夜看守之外,其余守卫都可出来用饭。
燕岐晟与穆红鸾抬着饭桶跟在人后头,挨着个儿给天牢之中的犯人送饭。
这天牢不同于外头大牢,对囚犯倒不是太过苛刻,御膳房所制的囚犯倒也勉强可以入口,两人借着送饭的机会,仔细打量每一间牢中的犯人,却是一直没有寻到孙延荣,两人互视一眼心里都有疑惑,一路跟着过去到了倒数第二间,这牢房十分阴暗,那股子血腥味儿很是冲人。
那角落处有一人缩着,饭放到门前那人也是毫不理会,燕岐晟瞧了穆红鸾一眼,冲里头轻声叫道,
“喂……吃饭了!”
那人动了动身子并未抬头,后头有小太监轻声道,
“这人才来了两天,今日用了刑怕是吃不了饭的!”
说着话便往旁边的牢房走去。
燕岐晟闻言眉头皱成了疙瘩,想了想轻声叫道,
“孙延荣……”
里头那人身子一震动了动脑袋,抬起头来果然是孙延荣,燕岐晟大喜忙趴到栅栏上去又叫了一声,
“荣哥!”
孙延荣身子又一震似是被惊到了一般,立时四脚并用的爬了过来,到了这处两人才看清他面目,脸上、手上有许多伤痕,但眼神还算清明想来虽是受刑,但身子还能抗得住!
燕岐晟见状又是心疼又是愤怒,开口就要骂,却见孙延荣带着血痂的手,伸出来一把抓了他的领子。
“你怎么到这处来了!快走!”
燕岐晟有心想骂被穆红鸾在后头一捅腰,立时醒起这是天牢当下压低声音问道,
“你到底是犯了何事,为何会被提到天牢之中!”
孙延荣却是比他还急,当下紧紧抓了他前襟道,
“我并没犯事儿,你却是事儿大了!进了这处两日,他们对我用刑只问我是不是在你指使下私通了辽人!”
“甚么?”
燕岐晟与穆红鸾的脸色都是一变,孙延荣又道,
“你放心!好兄弟,哥哥我一人做事一人当,必不会拉了你下水!便是打死我,我也不会拖累你的!”
燕岐晟忙反手抓了他手腕,
“你说甚么,这事儿与我有何干系?”
孙延荣苦笑,
“这事儿本与你无关,却有人借了我的口给你下套,兄弟你放心,哥哥我必不能出卖你,你还是回去想想得罪了甚么人吧!”
两人这一段对话都是紧贴在木头栏上说的,小太监忙着手里的事儿并未听清,转回头来却是道,
“我们不能在这处呆得太久,快走吧!”
说着话将饭放到一旁的牢门前,里头那人也受过刑了,正缓缓挪着身子过来伸手拿饭。
燕岐晟忙对孙延荣道,
“我会想法子救你出去的!”
孙延荣忙连连摆手,
“你莫要轻举妄动,我总算是开国公世子,一时半会儿死不了!”
燕岐晟咬牙放了手,孙延荣伸手拿了饭碗往里头缩去,却是背过身再不理他。
燕岐晟无奈只得同穆红鸾又抬了空空如也的饭桶跟着出去。
如此又按着原路出了皇城,回到临翠园,燕岐晟却是一路沉默不语,穆红鸾也是秀眉紧皱,
能将孙延荣提到天牢的人只有燕瞻!
但为何燕瞻要让孙延荣死咬长青?
他想做甚么?
她不明白,燕岐晟却是心里隐隐有些揣测,待回到前院便带了穆红鸾到书房之中,燕韫听说两人私闯了天牢,不由的怒道,
“长青你真是胡闹!”
自己胡闹也便罢了,竟还带着长真去!
“你若是在大内之中失手,你当燕瞻会轻易放过这到手的机会么!”
燕岐晟闻言却是冷笑不已,应道,
“爹爹,只怕这一回你想撇清干系也不能了!”
当下将见到孙延荣之后的话一讲,燕韫脸色阴沉下来,负手立在小崔氏画像之前呆立了半晌,又转身走到窗前,良久长叹了一声,一掌拍在窗台之上,
“罢!罢!罢!总归是有这一回,即是他先动了手,我们也不能束手就缚!”
第一百五十二章 劫天牢
燕韫回转身来冲着穆红鸾正色道,
“长真!这事儿想来你也应是明白了七八分,倒也不用瞒你,官家忌惮我多年,当年长青年幼,又为了你们母亲,我才远走太原,却是没想到他一逼再逼,到如今我们也不得不还手了!长真,你可明白眼前情势?”
哼!因为一句话,这么多年燕瞻对我一直心有芥蒂,到前头夏氏的事儿,我一忍再忍到如今他总算是动手了!
穆红鸾听了点头,这其中牵扯多少官家与自家公爹陈年旧事,她自是不知也不必过问,她只知晓自己上了蒲国公府这一条船,便是与燕岐晟绑在了一处,夫妻二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她自是一心要向着蒲国公府的,当下冲着燕韫点头道,
“公爹说的话,儿媳是明白的,儿媳即是娶给了长青,自是与他荣辱于共的。公爹放心,长真自会打理好份内之事,令您与长青无有后顾之忧的!”
燕韫闻言欣慰点头,
“好孩子,我就知晓你不是个普通的女子!”
这孩子天生的侠义心肠,配长青即能共富贵也能同患难!
我们家长青果然是个有福的!
燕岐晟耳听得穆红鸾所言心下感动,却是当着燕韫不好表露,只得悄悄伸出手去借了衣袖的掩饰握紧了她的手,穆红鸾缩手不及又不敢用力挣扎,只得任他紧紧握住。
燕韫瞧在眼里心里欢喜又道,
“再用不了多久,眼看着长真要十六了,之后选个日子你们便圆房,也算是了了我与你们母亲的一桩心愿!”
说起圆房两人都是红了脸,穆红鸾对上燕岐晟灼灼的目光,虽是两世为人但总归没有他脸皮厚,实在在这书房之中呆不下去。
只得转头瞧了瞧外头天色,借口要回去歇息便退了出来,燕岐晟与燕韫却是关在书房之中彻夜长谈。
“呼……”
穆红鸾抬头看了看头顶星辰,伸手拍了拍自己热烘烘的脸蛋儿,长长的出了一口气,
即是遇上了事儿便不能怕,总归兵来将挡,好好与长青同度难关吧!
……
隔了五日,蒲国公府一派平静,穆红鸾照旧每日在锦瑟楼里处置家务,管理大小杂务。
只几位管事自燕大到燕五却是时常忙得不见踪影,燕韫的书房之中也常常是彻夜明亮,燕岐晟这几日回来的很晚,回来到穆红鸾闺房之中坐一坐,却是带着一身的酒气,偶尔身上还有脂粉味儿,燕岐晟见了她便拉着手道,
“长真,接下来这阵子我怕是要时常流连外头,不常归家了!你可定要信我,外头的女子我连眼角都不给一个的!”
说话间却是面露委屈,一双明亮的眼儿可怜巴巴瞧着她,倒与那被自己扔下床的红将军有几分想似,穆红鸾眼珠子一转便知他为何要如此。
当下横了他一眼,故意气道,
“你在外头花天酒地尽兴纵情不说,转回头还要到我面前来买乖,两头便宜都让你占尽了!”
燕岐晟闻言急了,忙左手搂了她腰,右手举了三个指头发誓道,
“我若是有半句谎言必遭天打雷劈!”
穆红鸾闻言一指头戳在他额头上,
“傻子,乱发甚么誓!我自是信你的,但你自家身处脂粉阵中可能守得住?
“守得住!自是守得住!”
燕岐晟见她总算是信了自己,心下便是一宽,转身抱了她上榻坐好,
“你那般聪明自是能明白,这般做法是为了甚么……”
却是略略同她提了提各种打算,只这中间牵扯朝臣,牵扯各处局势,穆红鸾听了也是一知半解,不过总归做到对外头的情景心中有数,能遇事不慌!
只燕岐晟这样已是很难得了,这世上的多数男子都当女人无知无识,只能攀附男子生活,便想将她们关在后院一方天地之中,自不知外头事世如何,待到遇起事来女人家张惶无措,慌乱无知时,又怪人头发长见识短只能做拖累!
却不知你平日里只让人纠缠在家事之中,营营碌碌,又如何让人长见识增本事,能遇事不乱?
这样的日子也是过了半月,外头采买的小管事却是进来请示道,
“少夫人,今日里临安城中大肆搜捕逃犯,市面上动荡,可是要多买些预备着!”
穆红鸾闻言挑了挑眉头,
“抓甚么逃犯,怎得还令得市面动荡了?”
那小管事应道,
“说是天牢之中有犯案累累的江洋大盗,却于昨夜里被人从天牢之中劫了出来,官府四处张贴告示,说是那大盗身上背了数十条命案,是官家钦点要拿的惯匪,刚抓着没有几日便被同伙从天牢之中劫了出来,如今正在满城搜捕这大盗与同伙!”
那小管事顿了顿又道,
“因着这伙子人似是并未逃远,还在临安城中潜伏,因而官府如今要封锁城门,只许进不许出,要过往行人严加盘查,便是城外送菜的进来也要被搜查,只怕这市面上的东西都要受波及,明日便不好买了!”
穆红鸾闻言点头,
“多采买些也可,不过不必太多,存上三日的便成了!”
小管事领命去了,一旁的夏竹舌头悄声冲那几个道,
“这帮子人果然厉害,能在天牢里劫人呢!”
那天牢是甚么地方,都是皇宫里的高手守着呢,能被人劫了牢去,自是要身手十分高强的了!
秋兰也是应道,
“那这几日还是少在外头走动,被人虏了去可如何是好?”
冬雪听了便是笑,
“姐姐颜色好,自是怕被人抢了去做压寨的夫人,我们想人抢也无人搭理呢!”
秋兰也是笑,
“我怕甚么……”
说着悄悄瞧了一眼穆红鸾,众人都是点头,这屋子里最美的自是少夫人,进出才是要多派些侍卫呢!
不过……遇上了少夫人,也不知是谁虏谁呢!
到了半夜里果然有那“汪洋大盗”悄悄潜入了闺阁之中,这么往床上一扑便被人翻身按在了下头,
“长真……”
来人懒懒的叫了一声,便往那还带着温香的被子里钻,穆红鸾嫌弃他一身汗味往外头推他,
“去榻上睡!”
燕岐晟却只是把脚上短靴一蹬,伸手解起外衫来,还未等穆红鸾回过神来,人已是赤着胸膛钻进了被子里,那汗味熏得穆红鸾自床上起身瞪他,无奈只得让出床去,自己睡窗旁的软榻。
“把人给救出来了?”
燕岐晟应道,
“孙延荣那小子不肯跟我走,只把那辽人弄了出来!”
“他为何不走?”
“那小子死要面子,说是这么出去就成了逃犯,便是要杀要剐也认了,不肯就这么东躲西藏一辈子!”
那孙延荣倒是有些骨气!
“那辽人……可是杀了?”
燕岐晟沉默片刻应道,
“没杀他……”
你当为甚么没杀他?
那拖忽儿也是个机灵的,他先前被逮到了天牢之中,也是问过话受了刑,便只有人问他可是认识蒲国公子燕岐晟。
那拖忽儿只见过燕岐晟一面,说没上两句倒动起手来,如何知晓谁是燕岐晟,当下只是摇头说不知,这厢被人一通毒打又是拷问。
只这草原上的汉子最是直来直去,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便是人诱供威逼都无用,他只咬死了就认识孙延荣一个,到后逼急了连那想占他便宜买宝石的掌柜的都招了出来,说起燕岐晟只摇头不认识。
他被拷打又听隔壁的孙延荣也受了折磨,不由暗骂这姓孙的骗他,
“不说是甚么功勋之后么,怎得照样同老子一般也要挨打,必是骗人的!”
只那姓孙的这一回倒是有些骨气,竟是熬过了七八日却是咬死都未松口,只说是与燕岐晟并无半点干系,只自己一人所为!
拖忽儿经了这几日也瞧出些端倪来,那些人原来是想趁这机会寻人晦气,有一日夜里趁着守卫不在,悄悄叫了孙延荣说话道,
“你招了有甚要紧,左右都是他们姓燕的事,你夹在中间不白挨了么?”
孙延荣闻言骂道,
“你晓得个屁,老子不会出卖兄弟,这事儿本就与他无干,凭甚将他拖进来!我现在恨只恨当时没有听他的话,早早将你小子弄死了,便没有这事儿了!”
拖忽儿听了却是大笑,
“好!好!好汉子,你这样的好汉子,我拖忽儿若是能出去,必还同你做生意!”
孙延荣听得呸一声吐出一口血痰来,
“爷爷若是再与你做生意,爷爷便不姓孙!”
两人正说着话,却见外头有一道火光闪现,有几道黑影快步闪身过来,也不知手上如何动作,哗啦啦却是将锁牢门的锁给打开了。
有人在外头叫了一声,
“荣哥……孙延荣!”
孙延荣一愣自是听出来人声音却是急了,破口大骂道,
“燕……你他娘的疯了,你竟敢私闯天牢……你……你不要命了!”
那人影几步进来拉他,有人到隔壁去背拖忽儿,孙延荣被他抓着手臂便往背上拖,急得大叫道,
“放我下来!放我下来!爷爷不走!”
第一百五十三章 波斯刀
燕岐晟急道,
“你不走,是打算死在这处么?”
孙延荣急道,
“与其这样出去偷偷摸摸一辈子,倒不如死在这天牢之中!”
燕岐晟见他不愿,脾气上来便要硬拖了他走,孙延荣也被激的性子上来,立时大叫道,
“你若敢背了我出去,爷爷立时便在外头大喊大叫,将人给引来!”
燕岐晟被他气得额头上青筋乱跳,却是拿他没法子,只得咬了牙劝他,
“你如今这样子还指望着留着你那世子之位么,倒不如出去,只要手里有银子,这天下你何处去不得?”
孙延荣摇头道,
“一人做事一人当,是杀是剐爷爷认了,我也不拖累你,更不想隐名埋姓躲一辈子!你走吧!”
说着推了燕岐晟出去,两人争执的时间却听外头呵斥,兵器相击之声传来,显是他们被人发觉了,孙延荣忙又推了他一把,
“快走!你若是不走,我便真要喊了!”
燕岐晟无奈只得咬牙恨道,
“孙延荣,你……你自求多福吧!”
说罢人便闪身出去了!
孙延荣哈哈怪笑一声坐回黑暗的角落里,也是紧咬了牙默默流下泪来……
那拖忽儿被燕岐晟等人救出了天牢,却是并未往城外跑,而是带着追兵转入了临安城中,一片民居之中,那民居之中小径四通八达形如蛛网,一群人进去便入滴水入海再无痕迹。
后头的追兵跟着过去折腾了半宿人却是再寻不到了。
燕岐晟将人带入了一处民房之中,这民房自是有正经主人,却是蒲国公府的人,迎了人进来把屋子中间的桌子移开,搬开石砖露出下头一个洞来,见一群人鱼贯而入,这才放下砖块,又用扫帚拂匀了灰尘,才移回了桌子,自己便回房去睡了。
这处本是个临时的地窖,燕岐晟本就打算不留他的命,自是不会多想法子藏他。
拖忽儿被人救出来,认出是与自己动手的那年轻人,心里便知不好,在天牢之中被人刑囚是为了从他嘴里掏出东西来,一时半会儿不会杀他。
但若是落到了这对他不怀好意的人手中,只怕自己下场不妙,只他现下身上有伤,人也被绑了起来,如何是这一帮人的对手,当下冲着对他眼露凶光的燕岐晟大声喝道,
“有本事待爷爷养好了伤,我们大战三百回合!”
燕岐晟冷笑一声道,
“你当小爷是傻的!你一个辽狗杀了便是杀了,都用不着小爷亲自动手!”
说话间一招手,有人提了刀过来,燕岐晟退到后头,四下打量了一下,吩咐道,
“下手干净些,别让血溅出来,这窖里以后还要存东西呢!”
那人应了一声,手里的刀光一闪,拖忽儿见他真是起了杀心,吓得在地上挣扎着扭动,口中大骂不休。
一群人不为所动,那汉子提了刀绕到他后头,一手抓了他的头发,膝盖在他后背用力一压,他的喉头便露了出来……
拖忽儿急得大叫道,
“你不能杀我……不能杀我……”
燕岐晟冷笑道,
“小爷为甚么不能杀你?”
那刀锋已是紧紧贴在他喉头之上,冰冷的刀锋带着寒意缓缓进入了皮肤之中,拖忽儿急得喉头之中咕咕作响,连大声说话都不敢,只得强咽了一口口水道,
“你……你可是想要那波斯刀?”
燕岐晟嗤之以鼻,
“一把波斯刀便想买你的命?”
“不……不是一把,是锻造弯刀的法子,你……你可是想要?”
燕岐晟闻言皱眉抬手止了那汉子的刀,拖忽儿大口喘气缩脖子收回了喉头,沉声道,
“三年前有一个波斯工匠到了我们噶兰部,他是波斯王御用的工匠,因为战乱逃出了皇宫,后头流落到了我们部落,我给你的那把波斯刀便是由他铸造的……”
燕岐晟眯眼瞧他,
“你……有他的秘法?”
拖忽儿摇头,
“我没有……不过……只要你肯放了我回去,并给我一百车的粮食,我便将他献给你!”
燕岐晟闻言冷笑,
“你当我是傻么?放了你回去,你那甚么噶兰部远在天边,我一百车的粮食一入辽境,你还会遵守今日之言么?更何况……你说的是真是假,我如何得知?”
拖忽儿想了想应道,
“你只要有法子把粮食送到边境,我在临安城外有人,派人送了信儿回去将那工匠带到边境,我们一手交粮一手交人!”
燕岐晟面现讥讽之色,
“你倒做得好买卖,一百车的粮食和你一条命,便换一个不知真假的工匠!”
拖忽儿又想了想道,
“再给你十车宝石如何?”
燕岐晟闻言沉呤吩咐人道,
“先在这处呆到明晚,明晚将他送到更隐蔽的地方!”
那拖忽儿一听却是松了一口气,总算是将命保住了!
燕岐晟回去将事情报给了燕韫,燕韫却是隐隐有些喜色,
“他当真有波斯的工匠?”
燕岐晟想了想应道,
“儿子估摸着应是有五成可能……”
燕韫负手立在窗前道,
“便是五成我们也要赌一赌……”
说起来这么多年大宁为何屡次边境不保,虽有朝廷腐朽之过,但将士并非不用命,粮草也并非不丰盈,只因是马不够壮,刀不够利。
那辽、金、吐蕃等国多是马上民族,高大的汉子坐在大马之上,又有利刃在手,两军对阵时千万骑口中呼啸,手中利刃破空而来,但凡刀剑有半点招架不住,便是刃断人死的下场。
后头大宁朝便有了步人甲,虽可抵抗骑兵冲击但却能防不能守,能守不能攻,那些个异族犯边,冲破城防入境百千之里,烧杀抢夺之后又是远遁千里,追之不及,围之不能,实在令人可恼可恨!
这其中刀剑之利可占大势,若能破他刀剑盔甲,射破马甲,必能令他马不能跑,人不能战,又如何能在我中原腹地肆虐?
恨只恨,那辽人刀利便是有来自波斯之工艺,只那些波斯工匠被本国权贵握在手中,全家老少似牛羊一般被圈养起来,但凡有私逃消失的,但是全家老少陪葬,因而造波斯刀的不传之秘并不为中原得知。
时下世人虽多有模仿但都不得其精髓,若是真有那趁乱逃出来的御用工匠大宁得之必是如获至宝,以一个不想干的辽人,与一百车粮食相换,这买卖自然是千值万值!
燕岐晟也是点头道,
“爹爹所言正是儿所想,只怎么将人和东西送出去,却是要好好策划一番!”
燕韫负手立在那处想了半晌,
“东西与人倒不是难事,只……那工匠弄到了手,如何……处置?”
转回头来瞧向了燕岐晟,燕岐晟与他目光相对,自是知他眼中深意,燕岐晟冷冷一笑,
“爹爹,这有何可犹豫的,难道你还要将人给燕瞻不成?”
若是放在以前倒也罢了,只现下却不能这般便宜燕瞻了!
燕韫沉默半晌点头道,
“我儿所言甚是,即是如此我们还是先把人弄到手再说……”
燕岐晟道,
“爹爹这事儿便交给儿子来办吧!”
燕韫想了想点头,
“此事交由你办……也好!”
孩子大了也应出去历练历练了!
只这当务之急必是要将拖忽儿藏好,燕岐晟想了想叫了人进来吩咐了一番,
这厢在菩提院中呆了大半夜,才回来与穆红鸾说话,
“这一趟只怕是要出去数月了!”
“长青可是能让我跟着同去?”
燕岐晟想了想低声道,
“我一走爹爹在京中也是事务繁多,家中的事儿还要你多担当才是!”
穆红鸾又问,
“这一路往辽境去,一百车粮食倒是好弄,只要躲着官府耳目,打点沿途各方势力,长青只怕是有些艰难……不如让燕五叔去?”
燕岐晟在黑暗之中抱着软软的被子,轻轻摇了摇头,
“长真,我……我想去辽境瞧瞧,自小时便听人说辽人猛如虎,毒如狼,我却是从未见过……我想去瞧瞧!”
穆红鸾听了心中暗叹,
是男儿都有驰骋沙场之夙愿!
更何况长青这样的男子,空有一身的武艺,不甘人下的脾性,一腔精忠报国的心思,恨只恨生在了燕氏皇族,文不能安邦,武不能定国,只能做个吃饱睡,睡饱吃,混日等死之辈怎不叫人有志不申,心中抱憾!
能有这机会到边境一窥敌情,他如何不会去!
现下想来那波斯的工匠只怕并不是主因,早想去边境才是长青心头所愿!
即是他有决心,自己拦也拦不住的,当下只是道,
“长青要去便去吧!只要平安回来便是!”
燕岐晟良久轻轻嗯了一声,翻身借了外头微光瞧向头顶承尘,却是目光炯炯再不能成眠,一旁软榻上的穆红鸾睁着眼许久,终是忍不住沉沉睡去。
待到第二日醒来时,自己却是蜷缩在燕岐晟的怀中,转头瞧他,见他眼神清明,
“长青一夜未睡么?”
燕岐晟嗯了一声,低头吻了吻她嫣红的唇,
“可是想起了?我给你梳头好不好?”
穆红鸾点了点头抬手掩了呵欠,两人起身洗漱打扮吃罢早饭,燕岐晟才到前头去了。
第一百五十四章 送君行
官府搜捕汪洋大盗也是下了大力,又派了不少衙役并大内侍卫,挨家挨户的敲门盘查倒是查出了不少城狐社鼠,又有不少逃匿的绿林好汉,黑道的匪首,一时间倒将这京畿县衙大牢塞了个满满当当,临安城上黑白两道竞相叫苦不迭。
只是查来查去却还是没有查到拖忽儿!
那拖忽儿在哪儿?
却是被燕岐晟弄到了东华门一间专卖西域各货的铺子里头,剃了他一脸的胡茬子,头发也细细梳好,人倒是现出几分俊朗来,又给他修了些眉毛,在鼻上加了两团肉色的泥,铺上细粉,立时变做一个大鼻子外族人。
拖忽儿此时正大大方方混在那铺子里与一帮子伙计进进出出,操着怪腔怪调的临安话与人交易,任是那官府的人在铺子跟前,一日里走上五趟也没瞧见这“汪洋大盗”就在眼皮子下头。
如此大动干戈,搜来查去弄得郑万里实在无法,只得上书燕瞻,
“……京城治安为之一肃,各路奸邪俱都授首,只市井受扰,进出不便,长此以往民计有损,不可再继……”
燕瞻接了奏折很是恼怒,
“啪……”
将那奏折扔到地上,
“郑万里便是个废物!亲军司的李忠源也是个无能之辈!一个大活人竟在眼皮子下头被人弄走!”
程胥立在一旁不言,待得燕瞻一口气出完小心在一旁道,
“官家……官家如今眼疾痊愈,倒不如回驾临安,万事无有官家坐阵,确是诸事难顺!”
官家在这盘龙山上已是有些乐不思蜀了,成日与那夏夫人纵情欢乐,倒将家国大事放到了一旁,这……这……长此以往下去,如何是好?
燕瞻鼻子里哼一声,却听屏风后头传来响动,转回头见夏明媛发钗散发,外衫大敞里头,抹胸低低一遮,雪白的肌肤上头青紫的痕迹,闪了程胥的眼。
程胥头更低了,燕瞻瞧着她立时眉眼一柔,笑着冲她伸手道,
“我的乖乖,你可是想回临安去?”
午睡过后的夏明媛打了个呵欠,柔若无骨的身子依进他怀里,
她自是想回临安的!
若是前头还在那妙云庵倒还罢了,只现如今那庵中一场大火已是将她的退路断了个一干二净,她再也不是蒲国公夫人,已是摇身变做了燕瞻的宠妃夏夫人,即是跟定了燕瞻,她就算是一条道儿走到黑了!
即是变了身份,这心思就变了,前头偷偷摸摸别有一番滋味儿,现下做了夏夫人却是想要过明路了,盘龙山上的别宫便如同外室,她自是想回到临安城皇宫大内之中,堂堂正正做一宫之主!
当下抬手摸燕瞻的胡子笑道,
“奴家自是愿同远山在这处一生一世……,只国不能一日无主,远山肩负国计民生,如今眼疾大好,自应回去好好震慑那一帮子朝臣令他们乖乖做事才成!”
燕瞻听得心绪大好,点头道,
“即是我的乖乖想回去,咱们便回去!”
一旁的程胥听着松了一口气,心中暗道,
这夏夫人虽说比不得后宫之中众嫔妃年轻,样貌也是算不上顶美,但却是最会体恤燕瞻心思,说句话便能搔到官家痒处,能得宠也不是没有道理!
燕瞻又抱了夏明媛笑问道,
“我的乖乖,你若是回临安去便要与九儿磕头请安了……”
夏明媛应道,
“只要能与远山在一处,慢说是磕头请安,便是任打任骂奴家也愿意的!”
燕瞻听了心里妥帖,
“放心……总归那大内之中必有你一席之地,有我在旁人必不敢小看你的!”
一句话说的夏明媛眼圈儿红了,抱了燕瞻动情道,
“远山能与你相遇,乃是奴家此生大幸,纵死亦是无憾了!”
燕瞻笑着伸手横抱了她起来,往里头走去,
“要死还不容易,我现下便让你死去活来!”
两人转身入了屏风后头,程胥上前一步捡了那奏折起身,长叹了一口气,里头传来燕瞻的声音道,
“嘶……程胥代笔拟旨,让郑……嘶……郑万里停了搜捕,一切待朕回京再说……呼……”
“是……”
燕瞻回京之日却是燕岐晟成行之时,他自南门入,燕岐晟却是自北门走,拖忽儿混在那一群侍卫之中,大摇大摆的骑在马上出了城门,燕韫需到北门迎御驾回城,穆红鸾便亲自送燕岐晟出城。
只那拖忽儿被夹在马队之中跟着前进,却忍不住拿眼偷瞅穆红鸾,眼见得出了城十里,穆红鸾要与燕岐晟作别,拖忽儿终是忍不住打马要过来,燕杰见状回手一拳揍到他肚子上头,
“老实些!”
拖忽儿闷哼一声蜷缩了身子,佝偻在马上,却仍是不死心冲着穆红鸾道,
“夫……人……夫人……拖忽儿有话说!”
穆红鸾歪头有些好奇的瞧他,这辽人她只见过一面,却不知到如今这情势了,他为何还有胆到自己面前说话,当下冲燕杰一摆手,
“你让他过来!”
燕杰放了拖忽儿过来,拖忽儿在马上冲着穆红鸾抚胸行礼,
“美丽的夫人,敢问您可是辽国人?”
这话一说便是燕岐晟也变了脸,众人叱喝一声便要动手揍他,穆红鸾却是来了兴致,一摆手问道,
“你为何有此一问?”
那拖忽儿道,
“我今年往辽皇金帐之中朝贺太后寿诞之时,曾见过一位美人儿与夫人生得有五分相似……”
那时他混在朝贺的队伍之中,见过那美人儿献舞,那美人儿身姿妙曼,容貌出众很得辽皇喜爱,只他一个小部落的王子便是连打听美人儿的资格都没有,也不知那美人儿姓甚名谁,是那个部落进献的美人儿?
只他没想到,在千里之处的临安城竟还有一个更美的美人儿,当时就将他吓了一大跳,此时再想起那金帐中见着的美人儿,倒如那鱼眼见着明珠一般!
穆红鸾闻言皱眉侧头想了想摇头道,
“我并非辽国人!”
这事儿还要问过自家亲娘老子才成,杨三娘子曾是讲过自己祖母是从辽境过来的,也不知是不是辽人?
拖忽儿被燕杰拉了下去,众人打马退到一旁,留下燕岐晟与穆红鸾话别,
“长真,我这一去怕有数月,你……你在家中保重自己,我必会平安回来!”
穆红鸾笑着点头,
“即是如此,妾身便祝夫君一路顺风,诸事皆成!”
说罢双手奉了水酒,燕岐晟接过一饮而尽,扔了酒碗深深瞧了穆红鸾一眼,一狠心便打马转身,
“驾……我们走!”
穆红鸾坐在马上瞧着那官道上尘土飞扬,一队人头也不回的消失不见,这才回转身来,身后的丫头带了绿绣、紫鸳、黄蕊三人,又有随行的几名侍卫。
绿绣与黄蕊同乘一骑,见穆红鸾转过头来虽是神色平静,却总归眼神中多了几分郁色,知她心里担忧着小爷,便劝道,
“大娘子放心,这一回小爷身边高手如云,此一去定是安全无忧的!”
穆红鸾心道,
“他在大宁境内还好说,总归顶了一个皇族的身份,怕只怕他潜入辽境中去,便是身边高手如云,要护他便难了!”
只这心思她也不敢同丫头们讲,只得暗藏在心里,冲着几人笑道,
“难得我们出门一趟,倒不如在外头逛一逛再回府去!”
紫鸳听了便拍手叫好,她性子野不耐约束,听到能在城里逛便欢喜起来。
四人打马便往回走,今日里皇帝回城,四城戒严只许出不许进,不过亮了蒲国公府的腰牌倒是通行无阻。
四人进了城便让侍卫们带了马儿先行回府,四人相携闲逛,黄蕊先时有些胆怯,被穆红鸾伸手牵着,
“穆姐姐!”
穆红鸾冲她嫣然一笑,
“好蕊儿,咱们今儿在外头想吃甚么便吃甚么!”
黄蕊眼睛一亮,怯怯问道,
“穆姐姐,我们……我们有银子么?”
穆红鸾笑着自腰间取了钱袋下来,在她耳边摇了摇,
“你听听,里头铜板儿在跳呢!”
黄蕊立时咧开了嘴笑。
这临安城中市井盛华之处有那州桥南街、东西街,相国寺等,大内东南潘楼东十字街,东华门外却是最盛的。
四人即是打定了主意在外头玩一日,倒不吝啬脚力,便一路走走瞧瞧,吃吃买买,晌午过后便逛到东华门。
正逛得欢喜,却听得街面之上一阵喧哗传来,人群一阵骚动,穆红鸾向前头看了看,却听得啪啪啪净街鞭响,有人敲锣高喊,
“御驾回京,众民回避!御驾回京,众民回避!”
衙役们将百姓驱赶到一旁,穆红鸾见状抬头瞧了瞧一旁的酒楼,
“即是御驾回京,我们立在街边呆站无趣,不如到一旁酒楼上坐坐!”
三人自是听她吩咐,穆红鸾领头进去那酒楼之中,便有店小二上来招呼,
“几位小娘子请上座!”
穆红鸾左右瞧了瞧,见这大堂之中高朋满座,却是没有空座了,几名女子自也不好与人拼桌。
当下开口问道,
“楼上可有包房?”
店小二笑道,
“今日御驾回京,包间已是所剩无已,只三楼还有最好的包间!”
最好的包间自然是最贵的!
穆红鸾自是不吝啬那点子银两。
第一百五十五章 酒楼遇
“那就这间吧!”
店小二眉开眼笑带着四人上三楼,包房里宽敞明亮,推开窗便能瞧见下头街面之上人头涌涌,远远便能看到御驾仪仗缓缓驶来,红黄色黄罗盖伞最是显眼。
穆红鸾倒无意去瞧燕瞻,只让店小二把招牌的东西尽管端上来,想了想还要了一壶青梅酒,
“今日我们在外头也不必拘束,尽情吃喝!”
黄蕊与绿绣都未吃过酒,一杯儿下去脸上立时绯红,穆红鸾上辈子喝酒便如喝水一般,但这一世这身子却是不争气,只喝了一杯酒进去,脸上立时也是红霞飞,只紫鸳面不改色,一杯接一杯连眉头都不皱一下!
“奴婢在巴蜀时吃的酒比这烈多了!倒在碗中拿火一撩立时便能烧起来!”
穆红鸾瞧着有些不服气,自己又连着喝了两杯,立时头昏眼花不已,不由拍着桌子哼道,
“不成!不成了!回去……必要一日三顿把酒量给练回来!”
绿绣忙拉了她的手,
“大娘子,可不能吃了!再吃便不能回家了!”
穆红鸾嘟着嘴儿依在她怀里只是不肯,黄蕊也嘻嘻笑着去另一旁拉了她的手,穆红鸾伸手拧她的脸,黄蕊那小脸儿又白又胖,捏起来十分爽利。
黄蕊被捏得唉唉的叫唤,绿绣忙又去拉穆红鸾的手,三个人闹做一团,却听下头喧闹声一静,紫鸳一面笑一面移过去窗前往下头看,
“你们瞧……官家回京了!”
几人便伏在窗台上往下瞧,去了前头仪仗后头便是皇帝銮驾,后头又有一辆马车,看那制式应是后宫嫔妃,穆红鸾虽是有些微熏,但神智还是清明,想起前头官家去盘龙山,因是有御医进言需得清心寡欲,因而宫中嫔妃并无人跟去。
那这后头一架车里的是谁?
穆红鸾猛然想到一个人,却是酒都醒了三分!
难道是她?
穆红鸾脸色阴沉下来,目光死死盯着那车驾之中,隐隐绰绰的人影也瞧不太清,也不知是不是那个人!
哼!
夏明媛你要真敢同燕瞻大摇大摆的进城来,我倒要佩服你胆大包天了!
不过转念一想以燕瞻的性子,这样的事儿也是做得出来的!
眼瞧那车驾摇晃着过去,心里冷哼一声转过头不再理会,吩咐道,
“让他们再送一壶酒上来!”
黄蕊应了一声乖乖儿过去开门,
“小二!小二!”
正这时店小二却是在楼梯口请客人上来,闻听叫声忙应声道,
“小娘子有何吩咐?”
那新来的客人有三人,两男一女上楼正要往另一间包间去的,黄蕊立在门前道,
“再上一壶冰冰的青梅酒来!”
小二答应了一声,点头哈腰先将那三人让过来,打了手势便自己下去取酒。
领头的男子走过房门,却是一转头瞧见了依在窗前两颊绯红的穆红鸾,立时便呆在了那处……
那过道狭窄前头人不走,后头人便过不去,男子呆在那处,后头一男一女走不动,那女子自帷帽之中低低问了一声,
“远山?”
一声远山倒是让穆红鸾听着有些耳熟,转头见一名中年男子目光放肆的盯着她瞧,不由的心下厌恶,便招手叫黄蕊进来,
“蕊儿过来!”
黄蕊忙又过来,穆红鸾见那男子脚下动了动似要跟着黄蕊进来一般,便立时沉下脸道,
“黄蕊,关门!”
黄蕊那丫头是个老实的,听她吩咐便乖乖伸手将门关上了,
“砰……”
紧紧关闭的雕花木门差一点儿撞到了那男人的鼻尖,后头两人惊得失声道,
“官家……”
那中年男子抬手摆了摆,摸着鼻头瞧着那门上八仙过海的图案却是微微的笑了起来……
那头御驾已是到了东华门处,停下马来百官都是低头恭候官家步下銮驾,只那幔帐之中却是久久不见动静,众人等了足足一柱香中还是未动静。
迎驾的众官与皇亲都有些莫名所以,左右瞧了瞧纷纷低低窃窃私语起来,
“怎么回事儿?”
“官家为何不下銮驾?”
……
那刘通左右瞧了瞧,终是忍不住上前一步高声道,
“御驾回京,臣等恭迎陛下!”
后头百官也是高声道,
“恭迎陛下归京!”
那幔帐却是纹丝不动,
“这……”
刘通瞧了瞧一旁侍立的小太监,小太监白着脸头几乎要贴到胸口去了,
“这……”
刘通想了想又高声叫。
“恭迎陛下归京!”
却是如此连请了三遍,里头并无人声,刘通见如此心知不妥当,只得壮起了胆子上前几步,伸手撩开了幔帐,却立时脸色一变,
这车驾里头居然空无一人……
“官家呢?官家呢?官家在何处?”
刘通色变失声问一旁的太监宫女,这些人个个都是低头不语,百官见状也是个个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这……这官家倒底是演得那一出?”
东华门外集市十分繁华,此时节大街两旁立着不少百姓,众人见状都是纷纷低语,只他们远在百步之外,都没有瞧见那幔帐里露出来的情形,只是好奇为何官家久久不下车。
大宁皇帝素来亲民,文成帝便最爱白龙鱼服出没民间,燕瞻倒是不爱出宫,因而百姓少见陛下天颜,这一回他归京自东华门入宫,便有那百姓想来一睹天颜,却是没想到官家久久不下车驾,倒让人莫名所以。
刘通见此情景心知此时节不能现了端倪,当下上前一步,将头凑了过去,做出点头行礼之状,半晌回头对百官道,
“陛下言道路途劳顿,要回宫歇息,百官不必恭迎,各自回去吧!”
百官都是在官场之中混成了人精的,听刘通一言顿时都明白了,当下都高声道,
“谨遵陛下吩咐!”
当下众人都躬身行礼,目送着御驾缓缓驶入皇城大门之中……
只那东华门外酒楼之中,穆红鸾也趴在窗台之上观瞧,她自也不知那车驾之中没有皇帝,现下见没热闹看便缩回了头,仍旧与三个丫头胡闹吃酒。
隔一间那包房之中,夏明媛也趴在窗台之上,有些担忧道,
“远山,如此做……似是有些不妥当……”
这样做岂不是耍弄百官么?
堂堂一朝天子似是有些太过儿戏了!
燕瞻靠在墙面,耳边隐隐传来隔壁娇俏的女声,心思却有些游离,漫不经声的听夏明媛说话,却是哼了一声道,
“有甚不妥当的!一个个阳奉阴违,当面是人背后是鬼,朕不在京时他们做了些甚么,朕却是一清二楚的!现下不过给他们一个下马威罢了!”
这话自是指前头百官挤兑的夏后焦头烂额之事!
夏明媛不知晓家国大事,见状便只是奉承道,
“如今远山回到京中,他们必不敢放肆了!”
燕瞻闻言只是一笑,耳边却听隔壁有人拍桌道,
“来人,再送一壶酒来!”
那说话的人声音微微的带了一丝沙哑,倒似在人心底里刮了一道痕般,立时便不能忘记了!
这声音就是前头依在窗边的那绝色美人儿的声音,想不到这美人儿倒是个好酒的!
燕瞻心里暗暗想着,只这要酒的话说得有些大声,夏明媛也听见了,这一听终是变了脸,
“这……这是穆红鸾的声音!”
之前她在门外只隐隐听了一声,只是觉着耳熟,现下再一听终是将人认了出来,夏明媛坐在那处脸色泛起白来!
如今的夏夫人再遇上蒲国公府的人,却是心里不知甚么滋味!
是怨是恨是怕是忧还是心虚?
她自家也是说不清楚的!
总归心里还是虚字占了上风,脑子里嗡嗡作响,强笑着坐过去拉了燕瞻的手道,
“远山,我们还是早些回宫去吧!”
这时节燕瞻如何肯回去,摇头冲着程胥吩咐道,
“叫了小二进来!”
程胥依言到外头叫了小二,店小二笑眯眯进来,
“客官有何吩咐?”
燕瞻抬手一指身后,
“隔壁是些甚么人?”
店小二应道,
“哎呦!客官那几位小娘子是头一回来,小的并不知晓呢!”
“嗯,她们叫了甚么酒?”
“几位小娘子叫的青梅酒呢!”
“给我们也送一壶进来!”
“好嘞!您稍等!”
店小二出去了,夏明媛苍白着脸坐在那处笑道,
“远山,那青梅酒有些酸呢,奴家爱吃枣子酒!”
燕瞻点了点头,
“程胥再去叫一壶枣子酒!”
程胥依言又出去,待得那店小二端了两壶酒进来时,夏明媛吃着枣子酒,燕瞻却是倒了青梅酒,一杯接一杯的吃了起来,只他们这处静默无声,隔壁却是娇笑打闹一片,有人在劝道,
“大娘子,这酒后劲儿大,您少吃才是!”
有人应道,
“这……这点子酒算得甚么,再喝!”
燕瞻听得嘴角微扬,夏明媛却是听得心惊肉跳,那隔壁劝的人又道,
“大娘子,别吃了!我们回去吧!”
一旁又有一个声音道,
“穆姐姐,穆姐姐我们回去吧!蕊儿吃饱了!”
那姓穆的女子听了应道,
“你吃……吃饱了么?”
“嗯,我们回去吧!”
那姓穆的女子嗯了几声应道,
“好……好吧!我们回去吧!”
第一百五十六章 暗咬牙
隔壁说话间便有桌椅挪动之声,燕瞻听了忙冲程胥打了一个眼色,程胥出去了,夏明媛见状脸色却是由白转红,
“远山,你这是做甚么?”
燕瞻抿了一口青梅酒,淡淡应道,
“朕的事儿,你不必过问太多!”
夏明媛听在耳中有些不敢置信,瞧向燕瞻那张儒雅的脸庞倒是不认识了一般,
“远山,你……”
她与燕瞻恋女干情热这般久,却是从未见过他变脸,现下一见便怕了起来!
燕瞻见她一脸的惊吓,反应过来便是微微一笑,握了她的手轻轻一拍,
“乖乖喝酒,其余事儿不必挂在心中,一切有我呢!”
夏明媛瞧着他笑得温柔体贴的样子,却是一股寒意自后背缓缓升了起来,不由自主伸手去拿了酒杯往嘴里送,却是一不小心呛咳了出来,
“咳咳咳……”
燕瞻笑着轻轻拍她后背,
“傻丫头,怎得这般不小心!”
穆红鸾此时早带了三个丫头出门,她虽是有些醉意脚下还是稳当,一出酒楼便觉察出后头有人跟了出来。
穆红鸾四人相携出来,一路在街面上缓步行走,走了不远却是瞧见一旁卖成衣的铺子,穆红鸾站定了脚步,
“我们去那铺子里瞧瞧吧!”
紫鸳点头应道,
“成衣铺子里虽说绣工不好但式样倒是不错的……”
穆红鸾道,
“我们去瞧瞧式样,回去自家仿着做……”
当下领头走了进去。
那掌柜的是个中年妇人,见几位小娘子进来,看衣着打扮必是那有钱的主儿,这厢殷勤迎了四人进来,果然那领头的小娘子指了好几件衣裳,
“把这些给我取下来瞧瞧!”
掌柜的把衣裳取下来,穆红鸾便叫了三人到后头去试,进了里头紫鸳却是将东西一放,
“少夫人,我们从后头出去!”
穆红鸾见状一笑,
“你这丫头倒是机灵!”
紫鸳笑道,
“这也是奴婢前几年在街面上混时练就的本事!”
黄蕊与绿绣都有些懵懂不知,紫鸳出去招手叫那掌柜的进来,
“这几身衣裳我们都要了……”
掌柜的听了立时眉开眼笑,紫鸳又问她,
“掌柜的,你这处可有后门?”
这类铺子大多前铺后宅,多有出口的!
掌柜的做生意多年,自是见惯了事儿,见着穆红鸾拿出来的银元宝笑得见牙不见眼,当下点头道,
“有的!有的!几位小娘子跟我来!”
却是带着几人从后门出去了,果然那掌柜的回到柜后没有多久,便有人进来问道,
“掌柜的,前头进来的几位小娘子怎得还未出来?”
那掌柜的闻言上下打量他,警惕道,
“你这男人家家的打听几位小娘子做甚?”
那人忙应道,
“那几位小娘子叫了我的车呢,让我在外头等着,怎得这半会儿都没有出来?”
那掌柜的一听摆手道,
“走了!走了!你没瞧见么,她们早从这铺子里出去了!”
那人脸色一变,
“出去了……往何处去了?”
掌柜的随手一指,
“出门往南了……”
那人急忙追了出去,掌柜的心里冷笑,
“赶车的,你那副打扮便不是赶车的……如今这世风日下坏人横行,瞧着几位小娘子生得好看,便动了歹念,当老娘瞧不出来么?”
穆红鸾几人出来便笑,紫鸳冷哼道,
“少夫人,奴婢瞧着那跟着我们的人,多半是那隔壁男人派来的……”
紫鸳不同绿绣与黄蕊是关在宅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小娘子,她在街面上混了几年,人又机灵,这看人的眼神自是不差穆红鸾的。
穆红鸾也是冷笑道,
“哼!今儿也是老娘不想同他计较,要不然必不会让他脱身!”
这也是她身边跟着三个丫头,心里想了想,只觉没必要弄出事儿来。
只那大内侍卫回去禀报,燕瞻一听摔了酒杯,程胥在下头请罪道,
“官家是奴婢办事不利!”
几个小娘子他本没有放在眼里,只派了两个人跟去,却是没想到她们十分警醒,竟是寻个机会溜走了!
燕瞻怒哼一声负手起身,
“给我去查!”
程胥退了下去。
夏明媛在一旁银牙咬紧,燕瞻转头伸手拉她,
“我们走!”
燕瞻带着夏明媛回转皇宫之中,夏后得讯带了宫中众嫔妃前来迎接,笑盈盈上来行礼道,
“官家……官家前头不在御驾之中,倒是将臣妾吓了一跳,幸得程胥派人送信儿回来……官家一路……”
话还未说话,却是瞧见了燕瞻身后的夏明媛,目光落在两人相携的双手上,脸色一变,嘴唇颤了几颤,人便愣在了那处,
众嫔妃也是见着了这一幕,与夏皇后都愣在了当场,只她们与夏后不同只是没想到燕瞻自外头带了一个美人儿回来。
夏后倒不在乎美人儿不美人儿,只这美人儿怎会是夏明媛!
后头弦月见场面一时冷下来,燕瞻脸色变得不善,忙大着胆子上前一步,
“圣人!”
夏明媛双手一攥,修剪美好的指甲深深的刺入了掌心之中,一丝血痕现出来,掌心中剧痛倒让她回过神来,上前两步拉了夏明媛的手,
“官家,这位美人儿真是貌美如花,也不知是那一家的大……家……闺……秀?”
说话间“大家闺秀”四个字却是咬得一字一顿,燕瞻见状很是满意她的机敏善变,伸手搂了她肩头,
“圣人果然不愧是一国之母,自有一番大气!”
伸手拉了夏明媛道,
“她与你乃是本家,也是姓夏的!”
夏皇后冲夏明媛一笑道,
“原来是本家,倒真是缘分!”
真真是孽缘!
夏九儿本就是个聪明人,只要脑子转一转立时便能想个大概,
夏明媛这贱人不知使了甚么法子,竟是勾搭了官家,连这蒲国公夫人的身份也不要了!
真正是下贱无耻到了极点!
只是现下即是燕瞻敢将人带回来,必是铁了心要做这强占人妻这事,这可是大大的丑事!
这时节她怎也要忍了心头狂怒,将这场面圆过去!
想到这处便拉了夏明媛道,
“妹妹能入宫来,自是上天注定的缘分,我们日后以姐妹相称,都要尽心侍奉陛下才是!”
夏明媛有燕瞻在前头挡着,想起他对自己再三的承诺,心中因着酒楼的事儿忐忑不安的心思立时抛到了九宵云外,对上夏后那晦涩不明的眼神也是惧不畏惧,
远山说得对,夏九儿是一国之母,便是为了后宫安宁,她也必会将这事咬牙认下的!
当下对着夏皇后盈盈下跪口称道,
“臣妾给皇后请安!皇后千岁万福金安!”
夏后眼角一阵抽搐,强笑着伸手扶她起身,燕瞻见了心里得意,一左一右揽着两人肩头,哈哈大笑道,
“今儿晚上朕要与众妃同乐!”
自此那大内皇宫之中却是多了一位令夏皇后暗中咬牙切齿的夏夫人,
“贱人!贱人!真正是下贱至极!自己有男人不好好想法子固宠,居然跑来抢别人的男人,贱人!真是贱人!”
弦月在一旁也是与主子同仇敌忾,
“前头奴婢也想法子问过官家带出去的侍卫,说是这夏夫人原是在盘龙山下的妙云庵修行,后头在山中与官家相遇,结果……”
夏后大怒摔了东西,
“她怎得这么无耻,已是有夫之妇见着外男不晓得避嫌,倒还凑了上去!”
弦月在一旁劝道,
“如今她正是得宠之时,圣人还是暂时避她锋芒,待过了这阵子再做打算!”
夏皇后长长吸了一口气,强压下了心头怒意,冷冷道,
“本宫自是知晓的!”
若是旁人倒还罢了!
这夏明媛是她的族妹,又由她牵线嫁给了蒲国公,如今竟是与燕瞻纠缠到了一处,入宫这半月燕瞻是夜夜都宿在她那处。
夏明媛的真实身份虽只他们有限几人知晓,但夏皇后每次见着她时都只觉自己的脸上被人重重扇了一耳光,却是每次都暗暗作痛,她这心里无论如何也是容不得夏明媛!
夏九儿能坐上这皇后宝座,靠得可不光是一张脸,她心性阴沉多计,自不会莽撞行事,必是会小心计划必不能让燕瞻发觉!
夏皇后在皇宫之中跳脚,穆红鸾在府中倒是每日照旧,只每隔三五日便有燕岐晟的信来,信上写明他已到了何处,吃住如何,又如何联络自家商行掌柜筹集粮食等等,倒是事无巨细都要一一报备。
穆红鸾拿着他写了满满的五张信纸,却有些哭笑不得,他写得如此细致,若是自己只回一个,
“一切安好!”
长青会不会气得骑马杀回来?
当下提着笔绞尽脑汁用了半日,也学他的样儿将自己每日里所做的事儿一一写了出来,大大小小一样不落,这厢足足写满了六大张纸才收了手,仔细晾到一旁吹干,心中暗想,
“长青收了信应是能满意吧!”
待得纸干将信封入信套之中,又压上火漆,这才让人发了出去。
隔了两日冬雪拿了信进来笑道,
“少夫人,小爷的回信到了!”
第一百五十七章 回娘家
穆红鸾瞧了也是眼角带笑,
“怎得这般快?”
伸手拿过来一看,却是家里来的信,冬雪只识得寥寥几个字,见这几日小爷与少夫人通着信,只当这一回也是燕岐晟的。
穆红鸾打发她出去,自己拆了信展开一看,却是宝生写的,薄薄一张信纸,左面最后跳了一行写道,
“娘亲病危,盼姐速归!”
穆红鸾心头一跳,脸色就变了,
杨三娘子成亲时年纪尚小,虽说接连生了五个儿女,如今也不过三十几岁,虽说前头日子不好受了些苦,现如今家里吃穿不愁,儿女大了又少了操劳,怎得现下倒还身子不好了?
忙又回头看前面写的,
“父欲纳妾,娘亲不允,将父赶出门去,娘亲卧病在床终日啼哭……”
什么!
穆红鸾有些疑心自己看错了,又仔细瞧了瞧果然没错,心下便有了打算,
“看来我得亲自回去才是!”
如今这世道男人纳妾是常事,穆大经这几年打拼也是有了些身家,若是他动心思纳妾倒也是不足为奇,只不过……他与杨三娘子是患难夫妻,怎也不应该为了一个女子与原配妻子翻了脸,甚至还气得杨三娘子病危!
哼!也不知那处来的狐狸精,倒是有些手段!
只这事儿宝生也好,二丫、三丫几个必也是没法子的,还需得自己回去才是!
想到这处便去了前院见燕韫,燕韫一听也很是挂心,
“即是亲家夫人病危,长真尽快回去也是应该!府中人手你尽量调配就是……”
想了想又转回了书桌前,提笔刷刷刷写下了几个字,又取了一块腰牌出来,
“这纸上是太原几家商铺掌柜的名姓,若是有事便可凭腰牌调动人手!”
穆红鸾谢过了公爹,回去说起回太原,家里几个丫头只绿绣与紫鸳能骑马,旁人都不带了,家中的侍卫多是跟着燕岐晟出去了,便索性只带了两人,左右这一趟最急是赶路,人太多倒要耽误。
先是将家里一应事务交到了老管事手中,又自药房之中寻了些能用上的药材,收拾妥当之后,第二日辞了燕韫便带着人上路了。
这一路晓行夜宿往太原赶,紫鸳本就是个在外头混惯的,倒不觉着苦,绿绣却是有些难捱,只知晓事情紧急却硬是咬着牙撑了下来,一行五人紧赶慢赶回了太原城。
穆红鸾一路之上也是细想了的,这事儿透着蹊跷,这般大张旗鼓的回去,若是自家老子真是铁了心要纳妾,自己还能拿刀硬压着他不纳么?
倒不如先不急着回家去,看一看情势再说!
想到这处虽是心忧杨三娘子病体,入了城之后倒并不急着回去,想了想便在城中寻了一处客栈住下,又叫了紫鸳到跟前,将自家所在之处仔细与她说明,
“你寻到那地儿去,仔细打听一下家里是个甚么状况?”
紫鸳在街面上混了几年也不是白混的,几个丫头里面她最是机灵,应了一声便循着那地址,找到了穆家的院子,那院子的门半敞着,有两个小丫头坐在院子里绣花说话,一只白色的大猫儿匍匐在两人脚下。
紫鸳瞧了瞧那个丫头,又瞧了瞧那脚下的白猫儿立时眼珠子一转,计上心来,当下转身去外头市上买了一只上好的肥鸡,去了外头包着的荷叶,提在手上慢悠悠绕着院墙走,那里头的猫儿鼻子最是灵敏的,一嗅到肉味便白影儿一闪窜出了门。
那猫儿窜到外头见着生人也是有些畏惧,站在离她五步远的地方,喵喵叫着伸脖子,紫鸳看了看里头,把那鸡在它面前一晃,那猫儿便嗷呜一声扑了上来,一口咬在鸡屁股上头不愿撒口了!
“哎呀!”
紫鸳大叫起来,
“这谁家的猫呀!把我的鸡给吃了!”
她站在穆家的院子外头叫,里头的人一看脚下猫儿不见了立时便站起身出来,这一看脸便红了,忙上来抱那猫儿要扯开。
只小畜生到了嘴的东西如何肯松开,口里呜呜叫唤着就是不松,二丫又不敢使劲儿,生怕扯坏这小东西,三丫怕是要跳脚的,只得好言哄它,
“好猫儿!这是人家的东西,我们不能吃,我们家去……家里有好吃的呢!”
“呜呜呜……”
那猫儿将上下四颗尖牙深深嵌在鸡屁股上头就是不松口,又使了两只爪子紧紧抓着。
二丫急了,一面歉然的冲紫鸳陪不是,一面用力扯那猫,紫鸳也是用力回拉,两下一较劲儿,那只做的酥软肥烂的鸡不经扯,下头半截身子立时便被扯了下来……
那猫儿一见立时伸两只爪子护着,两个后腿一蹬,蹬开了二丫的手,叼着鸡肉钻入了院门之中消失不见了!
紫鸳愣了愣当时就哭了出来,
“我的鸡……”
“这……”
二丫脸皮子涨红,忙同紫鸳赔礼道,
“实……实对不住了,你……你那鸡多少铜板儿,我……我赔给你!”
说着话便要去摸腰间,无奈她在家里坐着,钱袋子在屋子里,只得请了紫鸳在院子里坐一下,自己到后头拿钱袋。
四丫从头看到了尾,在一旁也觉着十分尴尬,见二丫请了紫鸳进来坐,忙给她倒了一杯茶,
“姐姐请坐!”
两人坐到树下,头顶上那猫儿却是在树枝上头咬得咯吱作响,吃得好不欢快!
紫鸳瞧着便抽泣道,
“这是刘记的熏鸡,我排了半日才买到的!”
四丫闻言忙道,
“我们赔……我们赔……姐姐您别哭了!我们赔你就是!”
紫鸳取了帕子来擦眼泪,
“我娘在家里病着呢……就……就想吃口鸡……买鸡……买鸡的银子还是同人借的……”
说着又哭起泪来,四丫瞧着她哭心里也是一酸,
“唉……姐姐别哭了!我……我娘也病着呢!”
紫鸳听了一面擦泪一面问她,
“你娘也病了?得了甚么病?我娘那病是累出来的,大夫说是长常操劳,养了我们姐妹几个却是一日福也没有享到!”
四丫听了更觉同病相连,叹了一口气道,
“唉!我娘的病是气得,现下还在床上躺着呢!我三姐姐在里头伺候着!”
紫鸳一听止了抽泣问她,
“你娘……你娘怎得气出病了……”
说着左右打量了身处的小院,院了里收拾的很是干净,一口井,一棵树,树下有石桌木凳,墙角有个鸡窝里头咕咕咯咯的养了不少鸡,只不敢放出来,应是怕那咬鸡的猫儿。
当下问道,
“我瞧着你们家比我们家强多了,有吃有穿有甚好气的?若是我娘能过上这日子,只怕日日都笑开怀,那还能生病!”
四丫唉了一口气刚要说话,二丫倒从里头出来了,拿了银子给紫鸳,
“这些可是够赔你鸡钱?”
紫鸳一见眼泪又在眼眶里打起转儿来,
“你……你这银子倒是够,只是我现在去那刘记只怕鸡都卖完了……”
说罢便又哭了起来,四丫忙冲二丫道,
“二姐姐,人家那鸡也是买回去给娘吃的……”
二丫想了想道,
“你不如在这处坐一会儿,刘记铺子上的人与我爹认识,我去问一问可还有剩的!”
那刘记的东西好是好,却只卖半日,卖完便只能等第二日了,只他每日也有熟客打了招呼要留的,过去问一问说不定能有剩!
二丫说着话便让四丫陪着紫鸳说话,自己便出去了!
她倒不是疏忽大意,没有防范之心,一来是个小丫头,家里还有三丫在,有甚么事儿四丫能叫一声。二来紫鸳那样儿生是好,衣着打扮虽不富贵倒也干净整齐,一看就是好人家的女儿。
再来那刘记就在街口过去不远,即刻便能回来,也怕她能干甚么事儿来!
二丫放心把人引进来让四丫陪着,却那知紫鸳会套四丫的话,
“你这姐姐性子真是好,人又温柔又和气,可是说了人家?”
四丫又叹了一口气道,
“前头有两家,一家是读书的,一家是杀猪的,家里爹娘因着这事儿还吵了一回……”
“可是因着这事儿你娘气着了?”
“不是呢!我二姐姐喜欢那读书的,我娘扭不过她,便还是答应了,只那家人有些穷怕是每日里吃不上甚么好的!”
紫鸳便捂了嘴儿笑,
“嫁那杀猪的是不错,每日里猪肠、猪脑、猪蹄自是少不了的!”
至于猪肉嘛,那是要卖给人赚银子的,自然是吃不了的!
说起来四丫却是一脸的向往,
“这些也很好吃呀!”
紫鸳连连点头,
“那猪蹄若是炖的软烂,汤浓肉香自是最好吃的!”
四丫一听如遇知已,双眼一亮拉了她的手道,
“这位姐姐一听便是个明白人,依我瞧着甚么功名利禄那都是浮云,最要紧是吃到嘴里的,落进肚子里的才是真!”
这一点上四丫与杨三娘子倒是有致一同,那穷秀才说是文采出众,但几时发达也未可知,这倒也罢了,只他每日里只读圣贤书,肩不能抬,手不能挑,实在不是过日子的主儿,二丫嫁过去必是要吃苦的!
第一百五十八章 巧打探
紫鸳闻言劝道,
“左右是你姐姐自己选的,她喜欢便好,还是让你娘放宽心莫气了才是!”
四丫摇头,
“都说了不是因着我二姐姐……”
想了想朝里头看看,凑过去悄悄道,
“是因为我爹要纳妾……”
紫鸳心知事儿来了,当下也悄声道,
“那你爹可真是没良心……”
四丫摇头叹气,
“那外头的女人说是肚子大了!”
紫鸳一听瞠目结舌,
“还……还未进门便肚子大了?这女人……这女人真是不知羞!”
四丫忙把食指比在唇上,
“嘘……小声些……他们不许我知道,这是我偷偷听来的!”
四丫与宝生是这家里最小的,这类事儿说起来总归有些不光彩,杨三娘子便是在屋子里指天骂地,骂穆大无情无义,当着孩子们的面却也不会将这事儿说出来的!
如今老大走了,老二眼看着要定亲了,也是大人了,她才敢背着小的们悄悄同二丫讲,只二丫是个性子软的,听了只说,
“要不……我们写了信给大姐?”
杨三娘子连连摆手,咬牙恨声道,
“家里出了这样的事儿,他有脸做我还没脸说呢!我们家门第低,你大姐只身远嫁在外头,再是锦衣玉食也要受人气的,如今当爹的弄些事儿来让人没脸,若是让亲家知道了,你大姐的脸往那儿放?”
说起这事,杨三娘子便气得不成,连连的咳嗽,二丫见了吓道,
“那……那好!那好……我们不告诉大姐就是,娘您可小心身子!”
杨三娘子气道,
“小心甚么身子!我瞧着他倒巴不得我气死了最好,好把外头的那个扶正了!如今他是回也不回来了!”
二丫闻言小声嘀咕道,
“昨儿爹回来不是被你赶出去了么!”
这人都回来好几趟却没回让人进门的,杨三娘子气极了要拿刀砍人的,穆大心虚不敢同她动手,几个小的也不敢劝!
杨三娘子耳尖听到了,又是一阵咳嗽,指着她骂道,
“你也是个丧良心的东西,跟你爹一样,他回来!他回来就是为了拿银子,为了给外头的那个置办家产……想凭着肚子分家产,想都别想!想当年老娘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你们大姐姐生下来傻了多久……”
二丫苦着脸长叹了一口气,心中暗道,
“自家亲娘这脾气……也是太急了些,这事儿闹了三两月了,外头那女人一上门,娘便气得不听爹说一句赶了他出去,爹在外头呆了这么久,便是不想同那女人过也要在一起过了!”
这话她也不敢说,只得苦着脸听杨三娘子骂人。
她们母女在外头说话被四丫听到了,却是急急去寻宝生,
“你快写了信给大姐姐,让她回来吧!再不回来,我们家只怕真要添个小弟弟或是小妹妹了!”
宝生听了也是吓了一跳,他可是这家里唯一的男丁,以后姐姐出了嫁,自家老子的东西可都是他的,若说是一母同胞再生一个,他反倒要欢喜的!
只现下不知那儿冒出一个来路不明的东西,要夺了他的位儿,宝生如何肯忍!
宝生那脾气也只在穆红鸾面前老实些,如今他跟杨大壮几人混在了一处,学堂之中,街面之上,人人见了他都要叫一声“小宝哥”,小宝哥如今抖擞了起来,怎能让那小孽种进了家门,得了便宜!
当下提笔就写,四丫还在一旁道,
“就说娘病危让大姐速回……”
总归要说得紧急些,大姐姐才好同那家里交待,要不然婆家不许出来怎办?
这事儿只两个小的背后搞鬼,四丫在家里也不敢说,憋在心里很是难受,如今见着一个紫鸳,却觉着与她十分投缘,想了想左右一个路人连名姓都不知晓,与她讲了也无碍的!
紫鸳听了却是心中暗惊,
“光只一个狐媚女子进不进门也不打紧的,凭着少夫的手段不收拾得她服服帖帖,我这袁字倒着写,只若是有了亲家老爷的骨肉,这事儿倒不好办了,母凭子贵的事儿慢说是百姓人家,便是皇宫里头的皇后娘娘也是要头疼的!”
怪只怪这亲家夫人没多生几个儿子,多半亲家老爷如今有了些身家,便想要多子多孙呢!
想到这处又问四丫,
“那……那女子可是进了门?”
四丫摇头,
“我娘连我爹都赶出去了,说是在外头赁了房子住……”
紫鸳皱起了眉头,
亲家夫人这一招却是不好,赶了人出去不是明摆着成全人吗?
真要是赶出去便索性写了书和离,把家财分了,去临安靠着少夫人还怕过不好日子?
不然这样家也不分,人也不要,你自己日子难过,人家倒在外头风流快活了!
紫鸳本就是性子泼辣,又在外头吃了几年苦头,年纪虽说不大但看事儿却是十分明白!
有心想问四丫,亲家老爷在何处赁的房子,又怕四丫怀疑,当下只是叹道,
“唉!这日子穷也罢,富也罢,女人家总归没有好日子过的!让你娘想开些,别气坏了身子!”
四丫闻言却是摇头,
“我娘至多便是夜里睡不着,没盖好被子得了风寒,两剂药下去便好了,她那是心头气不顺!依我瞧着有甚不好过的!总归有吃有穿怎么都得过下去!他若是好便过,不好便不要他就是,烦恼那许多作甚?”
依她看着要烦这些,倒不如烦恼每日里的美食如何着落呢!
紫鸳听了笑得不成,这亲家四娘子看着年纪小小,倒是个豁达人!
两人说了这许多话,外头二丫已是回来,只是脸色有些不好,将那荷叶包的鸡递给紫鸳道,
“好妹妹,快家去吧!只怕都等急了!”
紫鸳接过来道谢,二丫忙道,
“是我们家猫儿抢了你的鸡,应是我们赔不是才对!”
想了想问她,
“你住在那儿,可是挨得近?有空到我们这里来玩儿!”
紫鸳那说得出地方来,当下只是笑道,
“我们刚搬来……刚搬来……”
说着话提着鸡便出门了。
她一走,倒有那被撕了的半边鸡放在桌上,四丫过去馋道,
“总归还有半只鸡,今晚便吃它了!”
二丫见人一走,这才皱了眉头长叹了一口气,
“这鸡呀……可是我抢的呢!”
四丫听了便笑,
“二姐姐也能抢人东西了!”
二丫白了她一眼道,
“你当是谁的?”
说着话瞧了瞧里头,悄悄道,
“是爹早前让人留的,那伙计不知晓便问我是不是来取鸡的,我才知晓是给外头那女人留的,说是待会儿去取,我便生给拿走了!”
四丫听了双眼一亮拍手道,
“抢得好!抢得好!”
二丫见状只是叹气,伸手拍她脑袋,
“傻丫头,只知道吃!”
不由心头涌起一阵惶恐来,
爹爹如今是真同外面的女人过上日子了,再不管家里了么!
……
那紫鸳提了鸡回去,将事儿同穆红鸾一讲,穆红鸾却是松了一口气,总算杨三娘子身子无碍,当下挑眉问道,
“那女人怀了身孕?”
紫鸳点头,
“说是在外头赁了房子住……”
穆红鸾冷笑三声,
“想凭着肚子进穆家门儿,还要看她有没有这福气!”
当下便吩咐带来的两名侍卫,
“你们乔装改扮一番,寻到我爹跟着他,看他在何处落脚,那宅子里有些甚么人?”
两名侍卫领命去了!
穆红鸾却是不急不慌在这客栈之中住下,每日里也不出门,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吃罢了午饭带着丫头们四处乱逛,想起来问绿绣,
“你可是想回去瞧瞧?”
绿绣有些犹豫,
“还是少夫人这处事了再回去吧!”
穆红鸾心知她是近乡情怯,也不逼她,
“嗯,倒是不慌在一时!”
隔了三日,两名侍卫便回来禀道,
“亲家老爷的落脚处打听到了,却是在城北一处三进的宅子!”
“三进的宅子!”
穆红鸾听了挑眉冷笑,
“她到是会挑地儿!”
“进出有些甚么人?”
“宅子里一个婆子,一个丫头,还有……还有就是一个叫顾五的!”
顾五……那不是爹爹的搭伙么!
“他去了几回,都是甚么时候去的,在里头呆多久?”
“有两回同亲家老爷一起去,有两回独自去的,在里头呆得不久,一柱香便出来了!这三日里……去了四回……”
三日去四回!
他是与爹爹称兄道弟,但就算是过命的交情,总也不能在家中频繁来去,更何况是外室的宅子!
穆红鸾一听倒心里明白了,
哼!这甚么兄弟,莫不是自家老子被人给戴了绿帽吧!
想到这处便又吩咐道,
“盯着那顾五,看他平日里都做些甚么!”
那顾五如今跟着穆大跑马帮,倒也赚了些银子,除却交给老娘一些,其余都在自己手上,他又是个喜吃酒玩乐的,每日里进出酒楼茶肆,只不去勾栏里。
两名侍卫跟了他五日,终是跟着他到了城东一处宅子里,那宅子里也是单独住了一个妇人,顾五进院子见着人便笑,
“表妹!”
第一百五十九章 有生意
那妇人见着他也是欢喜,过去伸手拉了他,
“表哥,你这是又隔了几日才来!”
顾五应道,
“外头事儿多,得了空便来瞧你了!”
两人搂肩抱腰进去了,进去把门一关,这两人关系如何,自然是一目了然。
侍卫回来报给了穆红鸾,穆红鸾皱眉想了许久才想起来,
“哦……前头爹爹也是回来说过,那顾五原先与表妹情投意合,只是他亲舅嫌他家穷便将表妹嫁给了旁人,怎得现下那表妹会与他混到了一处?”
这事儿倒是越查越有趣了!
哼!终归是男女之情不清不楚,瞧着那顾五的样儿倒像是一面有表妹,一面与自家老子那外室牵扯着,是两头挑着呢!
想到这处不由暗恨自家老子,
“这是交得甚么朋友,被人给蒙在鼓里都不知晓,如今看来那肚子里的孩子也不知是谁的呢?”
说不得自家老爹是捡了人家的破鞋!你说几十岁的人,还在外头跑江湖呢!竟傻到被人骗得家都要闹散了!
真正是气死人!
其实那顾五的事儿做得不算隐蔽,穆大若是有心想查必也是能查出来的,只他人老实又相信兄弟,怎也想不到顾五能做出这样的事儿来!
穆红鸾这是旁观者清,手里又有人,跟上几日再动脑袋想一想,便甚么都明白了!
想通其中关节自然不难,只如何不知不觉间让穆大知道才难!
虽说穆红鸾能亲自到爹爹面前说明缘由,但一来亲爹被个女人骗,确是个失颜面的事儿,由出嫁的女儿当面戳穿,总归让他老人家觉着难堪。二来穆红鸾心里十分明白,这些男人家说起兄弟来比家里妻儿都亲,便是知晓顾五给他戴了绿帽子,若是心下一软,说不定就此轻轻揭过了,穆红鸾自是心有不甘的!
凭甚么这样卑鄙无耻的小人闹得人家里一团乱,自己倒似无事人一般,左右逢源!
必要好好教训那顾五才是……
只要让穆大知晓自家兄弟的真面目,这事儿便好办了!
隔了一日便有人寻到了穆大的马帮之中,这人自称姓冯,却是英气勃勃的年轻人,
“冯公子不知是有何货物要托运?”
那位冯公子道,
“倒不是甚大件的物品,只这东西十分贵重,需得可信之人才能托付!”
穆大做了生意这些年早已今时不同往日,闻听便笑道,
“我们开门做生意自是要讲究诚信,公子大可放心,必是会安全送达的!”
冯公子闻言满意点头,想了想道,
“我这东西实在贵重,若是贵帮能接必须老板你亲自护送才成!”
穆大想了想有些犹豫,
“却不知冯公子打算送往何处?”
冯公子应道,
“需得送到德州去!”
“德州却是有些远呢!”
穆大直皱眉,
如今家里一大堆儿,去德州来回便要近两月,三娘那处……
冯公子见他犹豫忙道,
“冯某愿出双倍……不,三倍的价钱!”
穆大听了有些心动,那冯公子又道,
“东西不大,一人都可携带!”
穆大心道,
“若是东西不大,带在身上快马加鞭,一人双骑来回,便可快去快回的!”
待做了这笔生意,定要回去与三娘好好谈谈,总归是我做下的错事,总要一人担当的!
至于茵茵若是三娘真不想让她进门,便待孩子生下后给她寻个好去处吧!
想到这处点了点头,
“即是如此,这生意我们接下了!”
冯公子闻言大喜当下付了一半定金,又言道,
“因着东西贵重,出行之事必要机密,还请穆老板莫要四处宣扬!”
“冯公子放心,做我们这一行最紧要就是口紧的!”
一切说定只等冯公子送了东西过来,再约定时间好出行!
穆大接了生意便同招了顾五到面前道,
“这生意客人指明了我要去做,东西不大,这一趟我便只带一个伙计出去,你在家中守着生意便是!”
顾五闻言满口答应,
“哥哥放心,您出去也是多少回了,必是一切妥当的!”
穆大点头放心回去预备了!
回到城北那宅子,进了门婆子过来请安,
“大爷,您回来了!”
穆大点了点头,想想问道,
“茵茵姑娘今日可好?”
婆子笑着应道,
“好着呢!今日午时吃了半个熏鸡,总算是心里舒坦了!”
这怀了孕的妇人脾性就是古怪,前日没吃上熏鸡便闹上了一回,今日里吃上了才总算有了笑模样!
穆大听了点头便往里头去,这三进的院子十分大,只请了一个婆子一个丫头,显得家里十分的空旷。
后院东厢房归穆大住,他进了自己那间房中,伸手倒了桌上的凉茶吃,只这凉茶却是放了几日,穆大只吃了一口便皱起了眉头放了回去。
正这时那婆子来请道,
“大爷,茵茵姑娘请您过去说话!”
穆大点了点头便跟着过去对面西厢,那茵茵姑娘容貌生得不错,唇角上有一颗黑痣,倒是平添了一份俏皮,见穆大过来便一手扶了肚子,一手去拉他袖子,
“大爷,你可算是回来了!”
穆大坐下来问她,
“这两日事儿忙无暇来瞧你,你身子现下如何?”
茵茵过来紧挨着他坐下,抱了他粗壮的手臂,显了怀的身子倚过去,
“奴家每日吃穿不愁,只是您回来的少,这宅子太大人又少,奴家有些害怕呢!”
穆大应道,
“这宅子人少清静,但这城北每隔一个时辰都有衙役巡城,宅子里人虽少但胜在安全,你尽管安心养胎便是!”
茵茵抱着他的手臂不依道,
“这么大的宅子,奴家住着害怕,大爷为何不领了奴家回去,一来退了这宅子免得费银子,二来拜见了夫人,奴家也好在家里安心养胎!”
穆大闻言苦笑,
“这事儿倒不急在一时,且等我这一趟生意回来再说!”
茵茵闻言却是鼻子一抽立时哭了起来,
“大爷……大爷为何如此待我,奴家虽说出身女昌门,后头被顾二爷瞧上带回家去,奴家也是不情愿的,他财大势大在绿林上又有名声,奴家也是万不得已,现下跟了您每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奴家是真心从良的,要安心与您生儿育女,好生生过日子的……”
说着话抽帕子抹着眼泪道,
“奴家从顾二爷那里逃出来,一心跟了您,这肚子里还有您的骨肉,眼看着孩子一天天大了,怎得便不肯让我堂堂正正的进你穆家门?”
穆大被她这样也是哭闹过好几回了,只现下她骂也骂不得,打也打不得,只是好言哄她道,
“你……你放心,我总归是要给你个交待的!只是要领你进门也要家里的夫人点头才是!”
茵茵还是哭道,
“你那夫人那般凶恶,若是她不让我进门,我们母子俩还要一辈子见不得人么?”
穆大被她哭的头疼,耐着性子哄她,
“我这一趟生意做完便回去与夫人好好商议一番!”
茵茵应道,
“她若是不应怎办?”
“这……”
穆大沉呤不知如何应答,他也不会真为了茵茵把杨三娘子休了,只茵茵这肚子是自己的孩子,总不能将她们母子扔在外头自生自灭不管了!
茵茵见他应不出话来,哭得更厉害了,当下抽泣道,
“奴家虽出身卑贱但人却不下贱,若不是那时你强行污了奴家,又怎会到了如今这地步,若是大爷实在做不了主,奴家便不求着入你穆家门了!但这肚子里的孩子总归是你的骨肉,奴家也不多求,只要您把这宅子买了下来给我们母子,以后每月里来上几回便成!”
穆大听了更是心烦意乱,三进的宅子在太原城北,总归是要不少银子的,他跑了这几年的买卖银子全数交到了杨三娘子手中,这一大笔银子杨三娘子如何肯拿出来?
更有家里一大家子还挤在那小宅之中,也不能花了大把银子给外室置办宅子,若真这样做了,自己便真是再回不去那家里了!
当下只得敷衍道,
“待我这趟回来再说!”
茵茵见状哭道,
“左也不成,右也不成,我索性带着这肚子这块肉去死了算了!”
当下寻死觅活的,穆大与一旁的婆子和丫头哄了她半晌,总算是将她哄到了床上睡下,穆大这时才发觉肚子饿得咕咕叫,吩咐一旁的婆子与小丫头,
“给我弄些吃的来!”
两人忙出去给他端了些吃食来,穆大唏哩呼噜吃下去,这才回房去睡觉!
待到第二日果然等到了那位冯公子,东西装在一个封密的匣子里,外头用布包着,冯公子当着穆大的面打开匣子,里头却是一颗碧绿的宝石,那宝石足有成人拳头大小,实在是价值连城,穆大也是头一回见着这样的东西,不由暗暗咋舌,那冯公子道,
“这东西是我在外头收的,只当时买卖时被人瞧见了,我怕被人劫了道,便托给你送回去,我在明你在暗,想来能保了它的安全!”
穆大点头将东西仔细收好,冯公子将一张纸条递给他,
“这是收货的地址和人名,明日便出发!”
穆大应声道,
“冯公子放心吧!”
第一百六十章 西厢话
因着有东西在手里,穆大怎也不敢疏忽大意,当天晚上便在铺子里住了没有回去,第二日派了人分别去城北、城西报信,城北那处回应说是知道了,城西那头却是拎回来一个包裹,里头是几身衣裳,几双鞋还有几个干饼。
穆大拿在手里咬了一口,熟悉的味儿传到舌尖,
“这是二丫的手艺!”
吃着吃着穆大心头立时升时难明的酸涩……
唉!
他也不知这事儿怎得成了这样!
前头带着众兄弟跑马帮,虽说日子辛苦但个个都有银子赚,拿回家去养一家老少竟还有些结余,便让家里三娘子歇了下来,好好养养身子,原本这日子越过越好的,只有那么一回过后,这事儿就变了!
初始时顾五对他道,
“哥哥,我们这生意做了许久,多受我那二叔看顾,如今赚了些小钱儿,兄弟便想着去拜见他老人家!”
“那是应当去的!”
穆大专拨了银子给顾五,让他买了不少好东西去拜见那顾远堂,顾远堂自是不在乎顾五那点子东西,总归亲侄儿愿意与他亲近,也是心里高兴的!
一来二去顾五每隔上一月便要去顾远堂那处,如此平安过了一年多,顾五却是对他道,
“哥哥,我二叔他老人家想见见您!”
穆大听了心里也是一愣,他心里其实是不愿见顾家二叔的,自己是安份良民,虽说沾了绿林道上的光,但这情是顾五承的,他并不想沾边儿。
只如今人家既然开了口,他总不能拂了顾五的面子,当下只得点头,
“也是早应去拜见顾家二叔了!”
两人当下买了不少好东西装在箱子里头拉在马车之上,便去拜会顾远堂。
顾远堂见着两人很是欢喜,便留了两人在这处多呆些日子,其间又是吃酒又是在山中打猎,他家中娇妻美妾,仆从成群,专派了几个人伺候着穆大与顾五,锦衣玉食使奴唤婢,两人过得很是逍遥。
到了第五日两人向顾远堂辞行,顾远堂又设宴与他们送行,这一番又是酩酊大醉,穆大再醒过来时,却发觉自己身旁竟睡了顾远堂的一名小妾,那小妾便是茵茵。
穆大吓得不成,茵茵醒过来拉着他便哭,
“你……你昨儿吃醉了酒强拉着人家……”
顾五本睡在他旁边,听到屋中有哭声便苍白着脸过来察看,见这情形忙捂了茵茵的嘴,对穆大道,
“这事儿不能让我二叔知道了!若是不然你们两个的小命儿都要不保!”
顾远堂是混绿林的汉子,出了这样的事儿,他必会活剐了两人!
穆大也是知晓这事儿闹大了,当下忙问道,
“兄弟,这事儿可怎么办?”
顾五想了想道,
“哥哥,我们跑吧!若是不跑你们要死在这处了?”
穆大此时已是六神无主,顾五说甚么便是甚么,急忙忙与那茵茵穿好了衣裳,将她藏在来时的箱子里,便将人悄悄的带了出去。
如此这般将这茵茵带回了太原城中,先是将她安置在一间小院之中,穆大也不知如何处置此事,只得好吃好喝的供着她,只想着好好劝劝她,送些银子把人打发了。
却是过了不到一月,茵茵哭着寻他道,
“大爷,奴家有了身孕,奴家怀了你的孩子……”
这下子便如一记闷雷炸响在了穆大脑袋上,只那茵茵哭着喊着要入穆家门,先还是好言哄慰着,又为她寻了一处大宅子,请了两个人伺候,到后头她实在忍不得了便自己上门去寻杨三娘子。
这事儿终归是掩不住的,杨三娘子气得提了刀将他和茵茵都赶出了门去,再也不许他进门,穆大无奈何只得在外头的院子住了下来,其间回去了几回还是被杨三娘子赶了出来,如此一晃却是三月,眼看着茵茵的肚子大了起来,他却是半点法子也没有,只得一拖再拖,也不知还能拖到甚么时候!
“唉!”
穆大长叹了一声将东西重又仔细包好,
待他这趟生意回来定要好好与三娘谈一谈!
当下收拾了心绪,将冯公子的东西仔细放好,便带着一个精干的伙计,按着地址自太原东门出城去,两人四骑便急急的赶路。
这一路出去跑到晌午才寻到了落脚之处,与伙计寻了一家脚店坐下吃饭,却那知在店中坐着远远听到有马蹄声传来,二人探头一看,却是那位冯公子端坐在马上,见着他们叫道,
“穆老板!穆老板!”
穆大有些奇怪,忙起身行礼道,
“冯公子,您这是……”
冯公子翻身下马拉了他到一旁道,
“穆老板,冯某昨儿刚收到了信,家里的事儿有变动,说东西最好晚些送去……”
穆大听着啊了一声,
“这……这是怎么回事儿?”
冯公子很是歉然道,
“穆老板,事情有变却是我的错,前头说好的价钱冯某人必是不会少你的!”
穆大听了忙摆手道,
“这生意未办成,如何能收您的银子!”
冯公子道,
“这事儿算做是我方毁约,按规矩要付一半银子,但穆老板总归出来跑了一趟,也算是出了一趟活儿,银子便不应当少的!”
那冯公子本就是出的三倍价钱,现下不过出来半日便要得全款,这银子穆大收得有些心虚,冯公子却是毫不在意,拉了穆大道,
“此事不必再说,虽说生意未做成,不过总算是相识一场,冯某自觉与穆老板投缘,我们回城吃酒去!”
三人又赶回了太原城去,出来半天回去也是半天,赶在天黑之前入了城,冯公子很是热情请穆大吃酒。
只这时节要宵禁了,若是去酒楼吃酒,便不能回家了,穆大想了想道,
“不如我们买了东西回家去吃!”
却是请了冯公子到外头的宅子去吃,总归收了人家不少银子,请吃一顿酒怎也是应该的!
三人买了东西便往城北去,待要到了门口冯公子才踌躇道,
“这时辰了嫂夫人可是歇息了,冯某冒昧拜访却是有些唐突!”
穆大闻言这时才想起来,自己那不是正牌的夫人,又是怀孕在身,带了外男回去是有些不妥当,不过已到了门前总不能让人不进门吧!
想了想道,
“贱内怀着身孕只怕是睡得早,不如我们自后头角门进去,就不必惊动她了!”
冯公子点头,三人要从角门进去,只那宅子就两个仆人若是大声叫门,必要弄出不少响动,穆大索性便自己翻墙进去开了门,三人进来到穆大房中落坐。
这般混了半日,穆大又觉那冯公子为人爽快,是个可交之人,说话做事便放了开来,请他进房坐下道,
“冯兄弟,稍等片刻,待我先去热热酒!”
拿了东西便去前头灶间,一是将那切来的猪头肉、牛肉、鸡肉等等装盘,二是烧了火把酒热一热。
他在家时也是做惯了事儿的,弄起这些来倒是手脚麻利,不过片刻功夫东西弄好,便寻了一个托盘端到自己那屋子里去。
他那屋子在东厢,茵茵住在西厢,两个下人在西厢的偏房处。
他们自东面进的院子,马儿栓在外院,西厢的人并不知晓,只他出来时却是没留意,西厢那处倒底是点没点灯,但回来时西厢房里有朦胧的灯光传了出来!
有人影自灯前晃过,但那人影不似茵茵苗条,因而一晃而过时掩得灯光一暗,才引了穆大注意!
穆大一愣,
“茵茵此时还未睡么?”
端了托盘在那处站了站,却听里头有说话的声音隐隐传了出来,隔了中间的天井有些听不清,穆大原只当是茵茵与那伺候的小丫头,顿了顿便要走,却又听里头有人说了一声甚么,又快又急却是低沉的男声,
“嗯……”
穆大人便呆在了那处,想了想将东西放在地上,悄悄凑到了西厢窗户前,屋子里头有人在说话,
“冤家……眼看着孩子一天天大了,半晚里翻个身都累得慌,你这回可是要多陪我几晚才成!”
穆大听得心里一跳,脑子似被人敲了一棒般嗡一声响,又听里头有人接话道,
“我的乖乖,他这一去又要好些日子才回来,外头生意还要我照应,不过必是有空便来陪你的!”
茵茵闻言嗔道,
“你回回都是拿话诓我,这回我可是不依的,今儿晚上你不许回去!”
“成……我今儿晚上必是会好好陪你的!”
说话间两道人影纠缠到了一处,穆大立在窗前听了这些话,先是脑子里嗡嗡作响,一股子热血自胸口冲到了脑子里,两边太阳穴一股股的向外头涨,两只拳头攥得咕咕作响……
只后头听清了那男人的声音,却犹如一盆凉水从头浇到了脚底,高大的身子抖了几抖,一双眼立时通红,牙关紧咬起来……
两步走了过去,一拳打在了厢房门上,
“砰……”
他这一拳是含恨出手,一拳过去,手皮子迸裂血流了出来,那门上立时破了一个大洞,
“啊……”
里头的人惊叫了一声,紧跟着门又被人一脚踢开了,穆大高大的身影出现在了门前,顾五与茵茵衣衫不整的坐在床上,眼见穆大大步进来,一时反应不及呆在了当场。
第一百六十一章 事缘由
穆大不瞧茵茵,只一双喷火的双眼瞪向顾五,伸手去抓他,这时节这顾五身上光着,无处可抓,穆大便伸手抓了他的头发,将他自床上拖了下来。
顾五心知这事儿败露了,嘴里只是连连求饶,
“哥哥……哥哥……我错了……我错了!”
穆大脸上肌肉抽搐着,一拳打在了他脸上,
“我把你个狼心狗肺的东西!我穆大有哪处地方对不住你,你竟要这样待我……”
穆大面目狰狞,一拳又一拳在茵茵的尖叫声中,打在了那顾五的脸上、胸前、小腹之上,顾五双手护着头嘴里只是求饶……
那茵茵的尖叫声很快引来了旁屋的丫头和婆子,那冯公子与伙计也闻声赶了过来!
冯公子进来见此情景,当下上来便是一脚踢在顾五的肋骨之上,
“喀嚓……”
一声响,这一脚却是使了暗劲儿,顾五的一根肋骨便被踢断了,哇一声吐出一口鲜血来,喷到了穆大的身上,穆大吓了一跳松了手,顾五仰面朝天躺在那处,一旁的伙计这才看清了奸夫是谁,不由的惊异叫了一声,
“顾五哥!你……你……怎得是你!”
那冯公子瞧了瞧顾五,又瞧了瞧穆大,
“咦!这人不是穆老板马帮里的兄弟么,我前头来的时候见到过他!”
其实他只是随口一说,只这时节也无人追究他说的是真是假,冯公子啧啧摇头道,
“都是自家兄弟怎做出这种勾搭嫂嫂之事……穆老板,你这兄弟怕是不能再交了!”
穆大立在那处阴沉着脸瞧向床上的茵茵,茵茵早捂了身子坐在床上吓得直发抖,当下沉声问她,
“你们何时勾到了一处,肚子的孩子到底是谁的?”
顾五还想哄他,挣扎着抬起头来,
“哥哥……哥哥……兄弟只是一时糊涂……她肚子里的孩子是哥哥你的……”
只那床上的茵茵见状却是一咬牙,扯着被子跳下床来又上去踹了他一脚,
“你个没胆的男人!事到如今你还想把老娘往别人的怀里推……”
当下抹了一把脸,尖声对穆大道,
“老实同你说了吧!老娘这肚子里的孩子是顾五的,早前他到府上时便与我勾到了一处,后头我怀了孕,便想跟着他出来,只他胆子小又说甚么家里穷养不起我,又说甚么总归是自己二叔的女人,娶回家去以后难免要知晓的,说甚么顾二爷必要寻他算账,便让我趁着你喝醉了爬上你的床……你吃醉了跟滩烂泥一般根本没有碰我……”
后头的事儿穆大自是知晓了,一张脸忽尔涨得通红,忽尔又变得青黑,女人他不好打,打顾五却是不会手软,过去又给了他几拳头,
“顾五,你为何这般害我……你为何要这般害我?”
顾五嘴里吐着血只是道,
“哥哥……哥哥……兄弟只是一时糊涂了,家里的银子被我挥霍得七七八八……实在养不起他们娘俩儿……”
穆大气得一把将他扔回了地上,
“你若是没银子,哥哥给你便是,你为何要这样害我!”
让这女人到家里去闹,害得三娘子气得卧了床,害得我有家不能回!
一旁的冯公子却是冷笑道,
“我瞧着怕不是这么简单吧!穆老板你想想……若只是他们两人私通倒也罢了,这女人肚子里还有他的孩子呢,这世上的男人肯把自己的女人给人睡的是有,但肯让自己的儿子叫别人做爹的却是少见……”
想了想又道,
“这顾五还未成亲吧!”
穆大转念一想,
对呀!
顾五不小了,他那老娘终日心心念念的便是抱孙子,只要有这肚子,便是这茵茵出身不好她也会欢喜迎她进门,只要有他老娘在,肚子里的孩子是顾家的骨肉,便是顾远堂也要顾忌两分,他那儿子可是个瘫子没法子生儿子,以后顾家的香火还要靠着顾五呢!
顾远堂那类人物,女人于他不过几件旧衣裳,被外人偷穿去自是要打,但被自家侄子穿了,又有了顾家的子嗣,怎也不会下黑手!
说甚么没银子,马帮里一人多少银子,没人比他更清楚,顾五虽说花银子大手大脚,但他老娘可是攥着一些呢!
想到这处又蹲下身子去问他道,
“顾五……你同我说实话,你小子到底打得甚么算盘……”
顾五却只是哼唧并不应答,穆大人老实,开头怒气上头冲进来打了顾五一通,现下气泄了不少,见着顾五那一副赖皮狗的样子便有些下不了手。
一旁那冯公子却是冷笑着过来,挽袖子抡胳膊,做出一副义愤填膺状对穆大道,
“穆老板,这种偷女干大嫂的淫贼便应扭送到官府之中,女干夫**骑木马游街……让这太原城中的百姓们都看看,这顾五是个甚么狗东西!”
时下对这类事儿自来是不能容忍的,报到官府之中便有重重的处罚,顾五一听连声求饶,
“哥哥……哥哥……看在我们往日的情份上饶了兄弟这一回吧!这事儿若是让我老娘吃晓了,必会气死的!”
穆大听了有些犹豫,他虽气恼顾五骗他,但私心里却是松了一口气,这女人自接她到了太原,自己都是睡在东厢的,除去吃醉酒那一晚上,他连一指头都没有碰过她!
现下真相大白,自己与她根本没有做下事情,回家去与三娘子一说,她必会原谅自己的!
即是及时被发觉没有让自己背上一辈子的黑锅,当下难免便有些心软,就想放顾五一马……
一旁那冯公子察言观色见他脸色现出踌躇,忙上前一步一脚踢在顾五肚子上头,
“说……你为何要这般欺瞒穆老板,枉他还一直当你是兄弟!”
顾五被他脚尖暗吐的劲儿,踩得肚子里五脏六腑都要从嘴里吐出来了,实在受不住了才挣扎着叫道,
“哥哥……哥哥我错了!我……我那表妹前头因着夫家虐待悄悄儿跑出来了……”
此言一出穆大立时明白了!
说起来顾五这小子要做这事也是花了些心思!
这小子之前常去顾远堂的府上,一来二去便与顾二爷的小妾茵茵勾搭上了,两人一个是年轻气盛,一个是久旷寂寞,一沾到一起便干柴烈火的烧起来,倒也是很快活了一阵子!
只是后头他那心心念念的表妹又回来寻他了,顾五心里还是最念着她,有了表妹便不想要茵茵了!
只这茵茵不是好相与的,如何肯让他占了便宜又轻易甩了她,稍一露出口风那茵茵便叫嚣着要告诉顾二爷,说是顾五逼女干她。
顾五忌惮自己的二叔,又甩不掉这女人,便想了这法子将她塞给了穆大,又撺掇着她想法子尽快进了穆家门,然后顾五便能甩了茵茵与自己的表妹双宿双飞!
穆大想明白了这处,不由大怒起来,
“顾五……顾五……你这小子真是卑鄙无耻!”
只还未等到他动手,那茵茵却是尖叫一声扑了上去,对着顾五又踢又咬,
“你骗我!你敢骗我!你这个挨千刀的浑蛋,花言巧语骗了我跟你,又哄了我去骗他,说甚么他家里银子多,只一个儿子,若是我生个儿子,便能分到不少家产……”
这时节茵茵自是甚么也不顾了,将两人私下里说的话,全数透漏了出来,穆大听了前头还愤怒不已,到后头却是心里发起凉来,瞧着顾五那鼻青脸肿的样子,竟是半点儿心火也提不起来了,长叹了一声退后两步,
“唉……顾五啊……顾五……你……你……”
摆了摆手再说甚么已是毫无意义,
“罢了……罢了……我们以后再不能做兄弟了!”
听他那口气竟是要放顾五一马!
一旁的冯公子怎会让那顾五轻易过关,见状拉了那茵茵道,
“你还怀着身孕,这般动手动脚仔细伤了身子,如今事儿已经发了,你也不能再跟着穆老板了,我瞧着倒不如去寻了这顾五的家里,左右他没有成亲,你嫁过去就是正头娘子!”
茵茵一听立时住了手,捂着肚子道,
“对……我怎也要为肚子里的孩子争一个名份……”
说话间去拉穆大的袖子,
“大爷,前头事儿是我对不住你,只求你看在孩子的面上,帮我这一回……带了我去顾五家里!”
“这……”
穆大瞧着顾五挣扎着冲他摇头,冯五却是暗中又使了劲儿,顾五嘴里又吐了一口血,冯五在一旁连声道,
“你放心!穆老板人最是宽厚,虽说你们骗了他,但总归你肚子里的孩子没有错,为了孩子为了冯家的骨肉,必也要让他认祖归宗的!”
哼!让这女人入顾家门闹去,看你顾五如何与你那二叔交待,又如何同你那亲亲表妹交待!
如此几人待到天亮后,才将那顾五送到药铺子去医治,后头又送那茵茵去往顾五家门前,眼瞧着茵茵挺着肚子,扶着顾五敲开了顾家的大门,那顾五的老娘打开门一看便是一愣,
“我的儿……你……你这是怎么了?”
顾五不敢说实情只能道,
“在……在外对跑生意,出了些岔子!”
顾五老娘还未来得及问明白,那茵茵却已是扶着肚子扑通跪了下来,
“婆婆,儿媳妇茵茵给您请安了……”
第一百六十二章 进家门
穆大将事儿办了,总算是松了一口气,吩咐那伙计回去,又谢过冯公子却是赧然道
“没想到出了这样的事儿,倒让冯兄弟见笑了!”
那冯公子拱手笑道,
“大丈夫难免妻不贤子不孝,更何况一个外室,穆老板不必放在心上,只以后对上这起子女子却是要多留个心眼的!”
一番话说的穆大羞愧不已,忙摆手道,
“经了这一回,穆某也是受教训了!”
当下与那冯公子拱手告别,约好了下次吃酒,自己便急急往家里赶去。
穆大回了城西自己家中,抬手咚咚咚扣门,有人在里头问道,
“谁呀?”
听声音竟是杨三娘子的,穆大心头一阵激动,嘴张了张半晌不知应如何说话,里头又有人问,
“谁呀?”
穆大哑着声音应道,
“是……是我……”
杨三娘子显是听出了他的声音,立时便一愣,却听得里头有脚步声响却是由近往远,里头有人砰的扑到了门上急声道,
“爹……爹你快走!娘去拿刀了!”
“啊……”
穆大应了一声忙退后两步,前头几回都是被杨三娘子拿刀狼狈逼了出来,他也是早就惯了,退后几步下了台阶,只见门一开头上包了布的杨三娘子,一手举了刀人就跳了出来,
“你个挨千万的混账还敢回来!”
穆大上下打量杨三娘子,见她面色有些苍白,脸颊又比上一回见时消瘦了不少,心知她在家里的日子过得必是不好,心下又羞又愧又是心疼,一时不知如何向发妻诉说,自己被兄弟欺骗的事儿。
张了张口他正不知如何说起,杨三娘子却是恶狠狠瞪着他骂道,
“你回来做甚么?想拿银子么……你休想……”
“我……我……三娘子……”
“别叫我……”
杨三娘子将刀在半空中一举大声喝道,
“穆大……我告诉你……你若是想拿家里的银子给那婆娘花用……便一把刀砍死了我……从我尸体上踩过去……”
说罢往下走了两步,一把明晃晃的菜刀在穆大面前舞了舞,穆大吓得往后退了几步,伸手去抓她的手腕,
“三娘子……三娘子……你听我说……你听我说……”
杨三娘子脸皮子气得通红,一把刀毫无章法的舞动着,穆大连连后退,门里头二丫、三丫、四丫还有宝生都出来了,有的抱腰,有的拉手,二丫壮着胆子去拉杨三娘子的手,想要压她的刀。
杨三娘子虽说气恼但还有三分神智,也是怕伤着了孩子们,高举了刀不让二丫碰到,尖声喝道,
“你们别来拦我,谁要是拦我,便跟着这混账滚出去!”
二丫苦着脸求道,
“娘……娘……你把刀放下,听爹好好说话!”
杨三娘子怒道,
“说甚么说,他在外头养那狐狸精日子逍遥快活,不管我们母子们死活,这般丧良心还与他有甚好说的!”
穆大忙应道,
“我……我如今不养她了,她与我再无干系了!三娘子……我……我跟她再无干系了!”
他这话不说还好,这一说杨三娘子更是怒火狂飙,发一声喊把抱着自己几个孩子们推到了一旁,
“好啊……你个混账东西,人家不要你了,你便回来寻我了!当我杨三娘是捡破烂的么!”
说话间人已舞着刀冲着穆大去了,穆大见状吓得连连后退,
“三娘子!三娘子……我们好好说话……好好说话啊!”
见杨三娘子状似疯魔一般舞着刀扑了上来,无奈何只得转身就跑,杨三娘子便在后头追,几个孩子也从地上爬起来追上去,这一家子逃来追去,这一番吵闹却是引得左邻右舍都开了门出来看。
“唉……三娘子又拿刀砍男人了!”
一旁有人应道,
“依我说砍甚么砍,左右穆大会挣银子,再纳一个小的又怕甚么,若是听教听话便留在家伺候,若是不听话便留了孩子把大的发卖了!”
有人接道,
“啧!你倒是大度的也不怕那小妖精造反,若我是杨三娘子只怕我比她砍得更狠,那女子还未进门就能哄得男人在外头给她布置宅子,若是进了家门岂不是更翻了天,你可别忘了那肚子里还有一个呢!”
“这话倒也对,若是生了一个儿子那可是母凭子贵了!那女子又年轻貌美,以后哄得穆大把家产都给了她可如何是好?”
一众人看着热闹都在议论纷纷,却见杨三娘子追着追着突然斜刺里插出来一个人,伸手一把抓了她的手腕,
“娘,你在做甚么?”
杨三娘子被人扯了手,转头一看人便愣了,
“啊……你……老大!”
面前的女子虽脸上戴着帷帽,只那身形和里头隐隐露出的轮廓,化成了灰她也认得这是自家大女儿!
当下又惊又喜的拉着道,
“老大……红妞儿……你……你怎么回来了!”
穆红鸾左右瞧了瞧,
“娘……这么多人在看呢,我们回家去说吧!”
杨三娘子左右瞧了瞧,立时尴尬的红了脸,她本是豁出去闹个家丑外扬也不能让那狐狸精进门,但那是老大没在,现在老大回家闹成这样,若是让婆家的人知晓了,可如何是好!
当下忙讪讪收了刀拉着穆红鸾道,
“走……我们回家吧!”
前头穆大也见着了穆红鸾,当惊喜不已的快步走了回来,
“老大!红妞儿……你怎得回来了?”
杨三娘子还要冲他瞪眼,穆红鸾忙道,
“娘……有甚么话我们回家去说!”
现下这情形杨三娘子也不好再追着穆大砍,只是气哼哼拉了穆红鸾快步回家,几个小的见着穆红鸾回来便如救星降世一般,大喜过来迎接,
“大姐!”
“大姐你回来了!”
穆红鸾点头,
“我们回家去说!”
一手拉了杨三娘子一手拉了三丫,几个小的与穆大跟在后头,待他们前脚进了门,杨三娘子便吆喝着宝生关门,
“把门关上,不许他进来!”
宝生哦一声,故意慢腾腾过去,待到穆大闪身进来才把门一关道,一脸无辜道,
“娘……爹都进来了!”
杨三娘子气得不成,拿眼瞪他,
“跟你爹一样是个没良心的东西!”
穆大见大女儿回来了,倒似有人撑腰了一般,几步进去正堂之中坐了下来,
“左右我今儿是不会走的了,即是老大回来了,我们便好好说说话!”
杨三娘子气得又回身去找刀,
“见老大回来了,你就有了靠吧!”
二丫、三丫忙把她拦着,四丫见状冲宝生使了一个眼色,两个小的偷溜进去把灶间里能伤人的东西全数给收了起来。
杨三娘子见状气得不成骂道,
“你们一个个全是些没良心的东西,都给我滚……跟你们老子一起滚出去!”
几个小的都缩着脖子跟鹌鹑似的吓得不成!
穆红鸾见状眉头一皱,高声喝道,
“好了!娘你若再闹我便走了!”
杨三娘子一惊立时息了声,穆红鸾趁势瞪了她一眼,
“娘,你坐下!”
如今的穆红鸾在蒲国公府做了掌家娘子,气势更盛在闺阁时,杨三娘子见她一瞪眼,便胆儿一颤,人不由自主坐到了一旁的凳子上,穆红鸾见状也坐到一旁,对二丫道,
“二丫、三丫去烧些水!”
两个丫头应了一声便去灶间烧水,
“四丫、宝生你们到院子里去!”
两个小的有些不愿,却被穆红鸾一瞪眼立时又灰溜溜的出去了。
穆红鸾见几个小的都出去了,这才对穆大道,
“爹……这事儿是怎么回事,你好好说说!”
这里头的事儿,她自然早就知晓了,自己老子分明就是被人给下了套,却是要好好同娘讲一讲的。
穆大好不易得了一个说话的机会,忙将这事儿的前因后果说了一遍,
“三娘子……这事儿是那顾五骗了我,我……我决没有在外头沾花惹草的心思!”
杨三娘子却是怒道,
“这苍蝇不叮无缝的蛋,你若是小心些会让那狐狸精钻了空子?”
穆大苦笑,
“三娘子你也是知晓我的德行,一沾了酒便不知东南西北……”
杨三娘子气得不成,
“早就告诉你少吃酒,你便是个死性不改!”
穆大应道,
“我这回也是受了教训,以后必不会再这样了!”
杨三娘子闻言道,
“你这是受了教训便又回来了,若是未受教训呢?你是不是还想着把那狐狸精带回家里来?”
穆大应道,
“这话……我本就想同你说的,你若是不想她进门,我便待她生下了孩子,留下孩子人送走的!”
杨三娘子听了冷哼不已,
“事到如今,怎么都是你在说!”
穆大涨红了脸道,
“三娘子,你要信我,我……我总归还是要顾着这个家的!”
贫贱之知不可忘,糟糠之妻不下堂!
他们是患难的夫妻,经历了多少艰难事儿,外头的女子固然美貌却总归冲着银子来的,一朝没有银子便会散去,必不会似三娘子一般落魄流浪时会跟着他,更不会似三娘子一般勤俭持家,一个铜板儿都要掰开两半来用,兢兢业业积攒家业为子孙后代打算。
说实话,遇上那娇俏可心的小娘子,但凡是个男人都要心动,只若这心动要拿了一个好好的家去换,任是谁都要掂量掂量的!
第一百六十三章 劝娘亲
杨三娘子只是冷哼转过脸并不理他,显是对他余怒未消,穆红鸾见状便对穆大道,
“爹,即是将这事儿说清楚了,您也累了便让二丫给烧水,给你沐浴洗漱吧!”
穆大听了心中暗喜,知今日有老大在,他不会被赶出了!
忙应了一声出去让二丫多烧些水,自己喜滋滋进屋子里拿衣裳。
杨三娘子见状眼眶一红,对穆红鸾道,
“老大,你久不回来,一回来便帮着你爹,为娘真是白养你了!”
穆红鸾听得翻白眼儿,却是长叹一声道,
“这事儿娘你也有不对啊!”
杨三娘子闻言气道,
“我有甚么错,我每日里操持家务,教养子女,我那一点儿对不起你爹啦!”
说罢竟是哭了起来,穆红鸾听得抚额,
“娘啊……这男人家要是真起了心思,他那管你累死累活,你便是对他有千重恩万重情,也比不上外头人一句轻飘飘的话儿!”
这样的事儿她见得多了!
当下又道,
“娘啊……这事儿我们先不论外头那女人与爹的事儿是真是假,但归总你要把事情弄清楚想法子应对才是,怎得连话都不听他说一句,便提刀砍人,那不是把爹往外头推么?你若是真想将他往外推也成,现下便与他和离,再收了拾东西同我回临安,总归有我养你的老就是!”
她这话不说还好,一说杨三娘子哭得更凶了,
“你……你这是打算便让我给人腾地方么?你还是不是我亲生的……”
穆红鸾见状长叹了一口气道,
“你即是不愿将这个家拱手让人,那遇事儿也要静下心来好好想想法子才是,这样子喊打喊杀的,除了把爹推出去,再自己气得要死,我瞧那小妖精倒半分未受罪!”
若是旁人说这话杨三娘子未必肯听,只穆红鸾在她心里份量不同,大女儿劝她,她倒是肯听的,当下止了哭声应道,
“我一听到他在外头有女人,便止不住的一股子火往天灵盖上冒,瞧见他便让我想起那女人扶着肚子,在我面前说甚么对大爷一往情深……甚么只要能跟在大爷身边便是做牛做马都愿意……”
想起她初见那女人时的样子,年轻轻的一张脸,肤白貌美,风情万种自不是她这种操劳半生的黄脸婆能比的,一时间又惊又愕又慌又乱,又是不知所措又是心头暴怒又是伤心害怕,她确是不知应如何面对了!
穆大一回来,她就想起他在外头与那女子如何的纠缠厮混,以至的弄大了肚子!
想到这处心头又伤又疼又急又慌,只杨三娘子性子不同旁的女子,旁的女子伤心绝望会哭泣哀求,但她却只会拿起了菜刀,似被人逼到了绝境的母兽一般,冲人亮出了利爪,咧出了尖牙。
穆红鸾两世为人见惯了风月,情意绵绵也有刀刃相见也有,因爱成恨的事儿确是不少的!
她自然明白亲娘的心思,当下又问她道,
“娘,爹爹在外头跑江湖是难免会遇上这类事儿,若是以后再遇上你怎办?也这样又刀又枪的闹么?”
杨三娘子闻言一愣想了想道,
“这……总归不会再有一个顾五吧?”
穆红鸾摇头道,
“顾五这样的人自是少,但是外头年轻貌美的女子却是很多,如今世道不好,但凡有一口安稳饭吃,慢说似爹爹这样年富力强的,便是那七八十的老翁也有人愿嫁的,娘……到时又如何应对?”
杨三娘子听此言终是肯静下来仔细想大女儿说的话了,穆红鸾又问她,
“依我瞧着,眼看着爹爹的生意做得越发好了,他在这太原城中也有了名气,这类事儿以后便更多了!他外头要坐怀不乱,回到家中你又要同他闹,那就是一根蜡烛两头烧,日子一长难免比出你的不足来,便是再有情份也会被磨光的……到那时娘拿菜刀砍谁都没用了!”
杨三娘子问,
“那你是何意?任那些女子进门?”
穆红鸾摇头,
“让不让外头女人进门,那是娘同爹商议的事儿,只这家里你却需自己坐稳了正室娘子的位子!”
当今这世道连年的战乱,男多女少,以前家里穷又好几张小嘴儿要吃饭,穆大自是不会动心思去纳小,只如今家里有些银子了,那状况便有些不同的。
她两世为人见惯了男人的丑陋面目,虽说是自己亲爹但也是个男人,喜新厌旧的性子必也是有的!
私心里穆红鸾自是不愿亲爹纳小,更巴不得这全天下的男人都好好守着一个女人过日子,只她也知晓这不过是个妄想罢了!
总归不管男人如何,女人家是要好好过日子的,世道如此便变着法子让自己过得舒坦些才是真!
顿了顿道,
“女儿只是想说,不管爹纳不纳妾,你是他正头的娘子,与他多年的夫妻,似这回不分个清红皂白就把爹赶出门去,却是不对的!”
“那……那我要怎么做?”
“家里的银子牢牢把紧了,对爹好些,你们是患难的夫妻,又有我们这些儿女又有宝生撑腰,便是有女人进门也越不过你去,只要你自己不乱旁人就乱不了你!甚么事儿先摸清了爹的心思,他若是没动心思,你便爱着他、哄着他、伺候着他,把那些女人赶远些。他若是动了心思……”
“他若是动了心思……又要如何?”
“他若是动了心思,便看娘怎么想了,还想同他过便喝了茶纳小的进门,不想同他过便到临安去,有我在你后头做靠山,娘怕甚么?”
杨三娘子低头想了想长叹了一口气道,
“我跟着你算怎么回事儿,你是出了嫁的女儿,若是让婆家知晓了岂不是要惹人闲话!”
穆红鸾一听便知她还是舍不得自家亲爹的,当下便道,
“即是这样,娘便更要动些心思与爹过日子了,现下不同以往,以往肚子都填不饱如何会想纳妾的事儿,以后爹在外头见得漂亮女人多着了,娘你要沉住气,头一个把银子攥紧了,二来要时时去那铺子里让下头瞧瞧,正头娘子便应有正头娘子的做派……”
说着又凑到杨三娘子耳边道,
“三嘛……你同爹在一处的时候……”
却是悄悄耳语了几声,杨三娘子听得瞪大了眼,
“老大,你……你同长青圆房了?”
穆红鸾摇头,
“还没呢!怕是还要几个月……”
“那……那你哪儿学来的这些……这些花招儿……你……你……”
瞧着自家亲娘上下打量她,又惊又疑又是担心的样儿,穆红鸾暗暗后悔自己嘴快,
“怎得不一小心将这些漏了出去……”
当下忙道,
“娘,临安蒲国公府里可是有经年的老妈妈,有人是专伺候这类事儿的,这些都是妈妈们教我的!”
杨三娘子听了这才松了一口气,想了想叹道,
“大户人家总归是大户人家,这样的事儿也有人伺候的!”
穆红鸾半真半假的诓她道,
“妈妈们有些是皇宫大内出来的,那些个秘术只要一招半式都够人受用不尽了,娘你尽管学着就是!”
这话说的杨三娘子脸上潮红,伸手拧了穆红鸾一把,
“这孩子……怎得如今越发的皮厚了!”
穆红鸾见状趁势又在她耳边低语了几招,杨三娘子红着脸听了,心中暗道,
“这……这事儿说出去只怕笑死个人了!我这未圆房的闺女倒来教老娘调教夫君,真真是羞死人了!”
只羞归羞,总算还是听进去了不少!
当晚上穆红鸾在家里住了,她那房现下给了二丫,便是两姐妹睡在了一起。
天黑掌灯,杨三娘子冷着脸回到了自己那屋子里,穆大跟在后头殷勤的端着洗脚水,杨三娘子瞧也不瞧他一眼,只把脚放了进去,穆大见状忙蹲下身来给她揉洗。
杨三娘子见他那样儿便想起那女人,心头火起真想一脚踹翻了铜盆,却又想起女儿耳提面命的话,当下长吸了一口气强忍了心头怒火,抽了抽鼻子想来个“水漫金山”,只她性子刚强惯了,一时半会儿那里哭得出来!
当下反手狠狠在自己大腿上掐了一记,身子一抽那眼泪立时掉了下来,穆大正低头给她洗脚,却听上头抽抽咽咽,有水滴落到了头上,这才抬头去看,只见自己妻子正在默默掉泪。
穆大见状吓了一跳,他自与杨三娘子成亲以来,几时见她哭过,便是生红妞儿时难受都是一口咬在他手上,一面骂他一面生孩子。
她这么一哭倒是将他吓着了!
“三娘子!三娘子……你……你莫哭啊!”
穆大伸手要去给她擦泪,却被杨三娘子偏头躲了开去,肩头耸动着,眼泪却是噼里啪啦往下掉,穆大见她那样儿心里难受的紧,若是杨三娘子大喊大叫,动手动脚倒还好些!
似这样默默伤心的样儿,跟有把刀扎他心头一般,疼得他都不敢上前了,只得哑着声儿道,
“三娘子……三娘子你莫哭了,你……你莫哭了,你便是打我一顿也好过这样啊!”
第一百六十四章 私语时
杨三娘子低头一面哭一面轻声道,
“我打你做甚么?总归是人老珠黄不讨人喜了,明日便让红妞儿同我们写了和离书,你放了我走……让我同她去临安吧!”
穆大一听立时似被人敲了一记闷榻一般,脑子里嗡一声响,脚下都晃了几晃,吓得他连连摆手,
“你胡说甚么!甚么和离书……我是决不能同你和离的!”
杨三娘子又道,
“你如今生意也越发大了,进进出出旁人都是一口一个穆老板,我年纪大了也伺候不了你了,总归要寻些水灵的小娘进门的……呜呜呜呜……”
哭了几声又道,
“与其让我瞧着心里难受,倒不如早早的下堂去,也免得挡了人的道儿……以后你过你的,我过我的,也免得伤心!”
穆大听了忙坐过去抱她,
“三娘子,我……我不会让旁的女人进门的……你放心……我这辈子就守着你!”
杨三娘子摇头道,
“怎能不让人进门,总归你家业大了,也不能指着宝生一个人,多多的开枝散叶才是正理,只……只我这脾气你也是知晓的,我……我瞧着你同旁人卿卿我我便如同刀子割心口一般,倒不如眼不见为净……”
“甚么卿卿我我……哪儿来的卿卿我我,我……我……除了你,我穆大这辈子便没有旁的女人!”
杨三娘子闻言只是哭,
“到了这时节你还要诓我,你在外头住了那么久,便半点儿荤腥未沾么?那女人都叫着嚷着要入我们家门了!”
说着话又把头撇开去哭得更凶了!
穆大急的抓耳挠腮,顾五骗他的事儿,他倒是前前后后讲的清楚,只与那茵茵的事儿他却是讲不清楚的,便是说了杨三娘子也不信啊!
耳边厢只听得杨三娘子哭得悲悲又切切,实在是心烦意乱,有口难言,逼到后头没法子却是噗通一声跪到了地上,伸了右手三指头发誓,
“三娘子,我对天发誓,我同那茵茵半点没有干系……”
当下将自己吃酒那一夜醒来时的情形仔细说了一遍,
“你也是知晓我的,吃醉了酒是个甚么德性,我……我怎得还有能耐做那事儿!”
杨三娘子垂头细想,心知他说的八九分是真的,
自家男人吃醉了酒是甚么样儿,旁人不知,自己还不知么?
那些说甚么酒后乱性的都是胡说八道,早瘫成烂泥了,真要成了事儿的,那多半是借酒壮胆,吃个五分,自己再装了个五分!
当下又问,
“你后头便没有与她勾连?”
穆大又道,
“她怀着身孕,我……我那还能做甚?自己寻了间屋子住的,你若是不信还有那婆子与丫头可以做证!”
实则穆大也是有那么一丝心思的,一来茵茵有身孕,他不敢强来,二有茵茵嫌弃穆大不如顾五年轻好看,是个粗鲁的汉子,自也没那心思勾搭他。
如此不过平日里拉手搂腰,到了天一黑时却是冷了脸把门关上,穆大不似顾五色胆包天,他没胆子去敲门,又心里觉着愧疚,便索性不去那屋子里,如此两方倒也落得个清静!
说来说去穆大这一回是误交了损友,失财又失色,半分便宜没占着,家里还闹得一榻糊涂,实在是倒霉透顶!
只穆大现下自然不会说起这事,心里还在暗暗庆幸,
幸好与那茵茵没成事儿,若是不然今日这事必不能善了了!
“你说的……可是真的?”
杨三娘子流着泪问他,
“穆大……这么多年的夫妻,你也不必诓我……你……若是真喜欢那年轻貌美的,我便给你纳一个,只我看着心里难受……你便放我了,日后与她过日子去就是!”
穆大忙又是一通赌咒发誓,声称决不会纳小的进门,这才令得杨三娘子信了七分。
杨三娘子哭的一双眼肿似核桃一般,抬头愣愣瞧了油灯,半晌长叹了一口气道,
“罢了!总归我也不想孩子们跟着受罪,便……便饶了你这一回吧!”
穆大闻言大喜,这才起身来去抱她,
“三娘子!”
却被三娘子拿眼一瞪,
“去把洗脚水倒了!”
“诶……”
穆大欢天喜地端了洗脚水出去倒了,进来杨三娘子已是脱了衣裳在床上躺着了,他过去吹熄了油灯,脱了衣裳也躺上了床去。
这厢睡到熟悉的床上,身旁是结发多年的妻子,莫名的心里一松,身子也舒缓下来,长长叹了一口气,伸手去搂杨三娘子,
“唉!总算是能回家里睡了!外头那床实在睡不好啊!”
外头那宅子里是上好的香樟木,睡在上头安神助眠如何不好?
总归是人不对才是!
说着话一旁的杨三娘子突然往他怀里一滚,伸手一把攒住了,幽幽道,
“我这心里……总归是不踏实的,你同她有没有瓜葛我要亲自验一验才知晓!”
穆大倒吸了一口冷气忙道,
“三娘子尽管验就是!我穆大但凡有一个不字,让我天打雷劈!”
……
那头穆红鸾却是与二丫说着话,说起二丫要定亲的人家,二丫很是羞怯,
“那家人……姓刘,他……他叫刘,今年……十八岁,去年考了一回解试,却是没有考中……家里三个儿子,他是老大……”
穆红鸾听了沉默不语,想了想问她,
“他家里做何营生?”
二丫应道,
“在街角有个杂货的铺子……”
穆红鸾应道,
“家里有三个儿子,有个杂货铺子想来日子并不算太宽裕!”
那刘家老大十八,想来老二、老三年纪也不会太小,紧跟着都要娶媳妇成亲,二丫若是嫁过去只怕肩上的担子有些重了!
二丫自也是知晓,当下辩道,
“我们家以前不是更穷?只要好好过日子总归日子会一天天好起来的!”
穆红鸾想了想应道,
“虽说嫌贫爱富不好听,但这是我们姐妹关起门来自家人说话,俗话说贫贱夫妻百事哀,便是你同他一起熬了出来,你瞧瞧娘……跟着爹苦了半辈子,眼看着日子好起来倒要闹出这样的事儿来……所以娘以前的话也是对的,寻个现下家里富庶的,总归能过些安稳日子的!”
只二丫却不这般想,
这世道求一生一世真是太难了,只得求一个现时安稳,总归能有个吃穿不愁!
“我……我悄悄见过他的……眉目清朗,人品也很是端正,想来日后必不会负我的!”
穆红鸾听了暗暗叹息,心中暗道,
“看来二丫对那刘已是动了心思,这时节怎么劝她也是无用了……”
想了想便道,
“总归人是你选的,日子也是你自己要过的,只你那性子软和易被人拿捏,去那家里是当大媳妇的,你总还是要学一学娘的三分泼辣才是!”
二丫听了久久才嗯了一声,穆红鸾心知她必是不以为然,但自己这做姐姐的,管天管地总归管不了她的心,再说多便要惹人嫌了!
当下只道,
“你想嫁便嫁吧!总归还有娘家人为你撑腰呢!”
二丫这回欢喜的应了一声,
“嗯……大姐姐,我知晓你心里是挂着我们的!”
……
姐妹两人说话半宿才困极而眠,第二日起身,几个小的见到穆大与杨三娘子都是小心翼翼,生怕两人又闹了起来,却见穆大神情欢愉,杨三娘子也是一脸的若无其事,众人都放下心来!
宝生欢呼一声道,
“总算是雨过天睛了!”
说着又对穆红鸾谄媚笑道,
“大姐,你难得回来一次,今儿弟弟便在家里陪你,不必去学堂了吧!”
穆红鸾抬手给了他额头一巴掌,
“你想的美!我还要在家里多住些时日的,你想十天半月不去学堂吗?”
宝生被一巴掌打焉了,垂下头唏哩呼噜吃东西,杨三娘子闻言却是擦着手出来问她,
“老大,你怎得要在家里呆这么久,还是早些回去为好!”
在娘家呆久了,婆家人要不喜欢的!
穆红鸾应道,
“公爹知晓娘你身子有恙,特意叮嘱我多呆些时日,不必急着赶回去的!”
左右长青都在外头,自己回去无事便是想他,倒不如在娘家呆着。
杨三娘子听了却是疑惑,
“你公爹怎得知晓我病了?”
穆红鸾随口道,
“前头写的信过来,我收到了便往家里赶!”
话一出口,忽然回过味儿来瞧向宝生,宝生吓得把筷子碗一扔,
“我走了!”
提了书袋跑得比兔子还要快!
四丫在一旁神情自若半点瞧不出心虚来,杨三娘子与穆大还在问,
“老大你是接了家里信回来的?我们……我们几时写了信呀……”
穆红鸾似笑非笑的瞅了瞅一旁的四丫,这小丫头心头有鬼时,一眼便瞧得出来,平日里狼吞虎咽的,现下却是一小口一小口斯斯文文的往嘴里送。
一定是她与宝生丙人搞得鬼!
当下只是笑却不答父母的话,穆大想了想明白过来骂道,
“那小子……待他回来,老子再收拾他!”
杨三娘子护儿子,听了给他一个白眼,
“你自家做出事儿来,闹得满城皆知,还不许儿子写信给老大么!”
穆大摸摸鼻子,忙低头吃饭,二丫与三丫对视一眼心中暗道,
“娘哟!这满城皆知,一多半也有您老人家的功劳呢!您也不想想您那拿刀的阵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