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六十三章 觉蹊跷
若是能有一位性子弱些的君王坐在上头,他们这些做臣子的行事才能松泛一些,以后才能君臣相得呀!
他这也是为了大宁百年之计,为了江山世代永固谋划!
想到这处鲁淮逸转身提笔写了一张条子,吩咐人道,
“送出去!”
隔了两日,燕韫淓上朝果然有人上本言道,
“陛下,太子征辽旷日持久,劳动大军数十万,国库几近空虚,陛下如此劳民伤财实在非长久之计,还请陛下以民生为重!”
燕韫淓听了微微一笑,
“太子在外头征战,虽征调兵卒与民夫,只连下四京将大辽人陪都皇城之中的金银珠宝,运送回来不少,前头户部可曾清点?”
下头户部尚书关锡忙出列应道,
“陛下,前头送回金银户部已派人清点,正在一一登记造册,不过初初算过亦有纹银一百二十余万两……”
燕韫淓闻言抚须微笑,
“那可能供太子征辽之用?”
“这个……”
关锡算了算应道,
“可抵上六成左右……”
燕韫淓笑道,
“即是如此何来国库空虚之说……”
占了那么大一块地界,才用多少银子?以后又能挣上多少银子?
“……这一笔账诸公想来必是能算的!”
下头诸人闻听低头不语,燕韫淓又笑着道,
“昨日里有人上奏,说是太子此举劳民伤财,有前人穷兵黩武之像,若是照此打下去,只怕拖累了民生……”
燕韫淓放下抚须的右手,却起身负手走动了两步,回身却是目光灼灼扫向阶下众人道,
“诸公……大宁边境多年征战,百姓受战乱之苦久矣,如今太子远征境外,便是要打得异族人十年百年不敢犯我大宁之境,百姓休养生息,再不骨肉分离,任人蹂躏,如此功绩却被说成穷兵黩武……”
顿一顿目光一一扫过下头众臣
冷笑一声道,
“穷兵黩武又如何!”
众臣被那目光一扫却是个个都觉如芒在背,低头不语,燕韫淓目光在鲁淮逸的身上停留良久,这才道,
“诸公,有事上奏,无事退朝……”
下得朝来,燕岐瑜又过来御书房请安,父子俩一教一学倒是其乐融融,正这时外头周朴却是满面带笑的进来,
“启禀陛下,给陛下报喜啦!”
燕韫淓闻听便笑,
“哦……有何喜事可报……”
突然神情一凝,
“难道是长青那处有捷报传来?”
周朴却是笑道,
“太子妃殿下大破辽皇耶律布布二十万大军于西京……”
燕韫淓闻言大喜,招手道,
“快快快!快将军报给我……”
他欢喜起来也不称“朕”了!
周朴笑着上前奉上军报,燕韫淓迫不及待的展开,笑得见牙不见眼,
“好好!长真果然是巾帼不让须眉,打得那耶律布布狼狈逃回了上京!好好真是太好了!”
周朴在一旁凑趣道,
“陛下,这古往今来还没有那一位太子妃能有如此功绩,陛下可是要发下赏赐?”
燕韫淓连连点头道,
“正是要赏!重重要赏的!朕要让那些人瞧瞧,朕的儿子儿媳如何厉害,甚么劳兵黩武,相似强汉……哼!一派胡言!”
一旁的燕岐瑜见此情形,却是强笑道,
“恭喜父皇,贺喜父皇!”
燕韫淓忙让周朴研磨,提笔写下圣旨,一旁的燕岐瑜见着心中却是又嫉又妒,强笑着撑到退出御书房,回到却是阴沉下脸来,
“真不公平,凭甚么他贵为太子乃是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连娶的妻子都这般厉害!”
气呼呼到了含露殿中,却见着自家那只见过一两面的舅舅在宫中,立时收了脸色上前含笑行礼道,
“舅舅万安!”
吴富贵见着他忙上前来行大礼,
“不敢当!不敢当,小人可当不起二皇子行礼!”
燕岐瑜扶他起身笑道,
“舅舅,这是在母妃宫中,关起门来都是一家人,舅舅受外甥的礼自然是受得的!”
吴富贵见状很是欣慰连连道,
“二皇子知书达礼,平易近人,确有皇家风范!”
说着伸手拍了拍他的肩头,燕岐瑜不动声色的移过去两步,缓缓走向淑妃,含笑问道,
“母亲在与舅舅说些甚么?”
淑妃脸色却是有些僵强,勉强扯了一丝笑容道,
“不过与你舅舅闲话家常罢了!”
说罢瞪了吴富贵一眼,吴富贵却是讪讪而笑,抠了抠头皮道,
“娘娘,如今事已至此,便只有拜托娘娘了!”
说罢行礼退了下去,淑妃见状气得瞪眼,只当着儿子的面却不好发作,便眼睁睁瞧着他离开。
燕岐瑜见吴富贵走后这才发问,
“母妃,舅舅来做甚么?”
淑妃应道,
“不是同你说了吗?进宫来同母妃说说话,聊些陈年旧事罢了!”
“是么?”
燕岐瑜眉头一皱见淑妃并不愿深讲,只得放在一旁不再多问。
燕岐瑜在淑妃这处问不出所以然,却还是不死心,趁着每日里出宫进学之时,遣了自己身边的小太监悄悄去那吴记药铺里查看,小太监在外头跟了一日,回来禀报道,
“奴婢瞧着,吴掌柜的领了两名男子拜访了户部侍郎温礼的府上……”
燕岐瑜听了眉头皱成了川字,
自家母妃向来不得父皇宠爱,又是奴婢出身,家中本就没有甚么人了,如今虽说只剩下一个亲兄长,但当初父皇登基封赏后宫之时,便是那淳妃的父兄在外头做着小官,也因此得了一个虚衔,可是自家那舅舅却是半句未提。
之后母妃无法,便只得自己出银子,给舅舅在临安城中安家,又买铺子做生意,舅舅不过一个小小的商人,如今怎得能进出官宦府邸?
燕岐瑜不由暗暗起疑,当下吩咐道,
“明日再去盯着!”
如此这般连着盯了十来日,自家那舅舅每回都是领着人进出这个侍朗,又那个大夫的府上,燕岐瑜越发迷惑,直觉此事不好,跑到淑妃面前旁敲侧击,却怎么也问不出一个所以然来,只这事也是巧了,偏偏燕岐瑜手下的小太监,眼儿是个尖的,这一日悄悄跟在吴富贵后头,却是突然见着一个有些眼熟之人,低下头想了又想,
“咦!这不是宫里的人么?”
这小太监眼尖又记忆好,只陪着燕岐瑜去御书房时远远见过此人一眼,便已是记在了脑子里,回到宫中同燕岐瑜说起此事,燕岐瑜立时惊出了一身冷汗,
“这事儿不对啊!”
舅舅每日里领着人进出各处府邸,身后却是跟着父皇的人,这……这是父皇在暗中派人监视舅舅么?
为何要监视舅舅?
难道舅舅私下里作奸犯科?
也不对呀,便是舅舅犯下甚恶事,也自有衙门刑部之类的去管束,舅舅这无品无阶的穷酸皇亲,怎么能劳动父皇派了大内高手跟踪?
燕岐瑜越想心头就越是发寒,在寝宫里来回的踱着步子,几乎要将寝宫的地面都要磨出火花来了,当下一甩袖子,
“不成,我要去问问母妃!”
当下急匆匆去了含露殿,连连呵斥众人下去,连那周良都给赶了出去,淑妃见状不由惊道,
“我儿这是出了何事,可是在外头受了人欺负?”
燕岐瑜应道,
“旁人没有欺负儿子,倒是母妃欺负儿子啦!”
淑妃听了奇道,
“我儿说的甚么话,母妃怎么会欺负我儿,母妃把你当眼珠子般疼着,怎会令我儿受委屈!”
燕岐瑜闻言立时问道,
“母妃若是真不想我受委屈,为何舅舅在外头行事,母妃要瞒着我?”
淑妃听了一愣立时又强笑道,
“我儿说得甚么,母妃怎得不懂了?”
燕岐瑜紧紧盯着她道,
“母妃不必瞒我,舅舅为何近日频频出入各位朝中大臣的府邸……”
不但频频出入,还将两个来路不明之人往里头领,以舅舅的身份,若不是顶着母妃的名头,又或是……自己的名头,小官小吏也就罢了,那些朝上重臣府上,只怕连门房都能用脸色甩他一个跟头!
“母妃,您就直说了吧,舅舅打着您的幌子在外头做了甚么?”
“这个……”
淑妃没想到这事儿竟被儿子知晓了,当下却是支支吾吾不知应如何应答,燕岐瑜见状更是心惊,连声追问道,
“母妃您可切切不能犯糊涂,若是舅舅做出了错事,牵连了您与儿子,那可就不好收拾了!”
他们母子在宫中本就不受宠,如今就靠着与父皇心里那一点子旧情,才能在这宫中立住了脚跟
若是因着舅舅坏了事儿,那他们在宫中的日子便艰难了!
这些道理淑妃如何不知,被儿子逼得急了,良久才支吾着道,
“你舅舅不过就是为人引见引见些朝臣罢了,也做不出何恶事牵连我们母子的!”
燕岐瑜听着便觉着不对,
“舅舅为何人引见朝臣?”
“这个……这个……”
淑妃支吾不肯言,急得燕岐瑜上前一把拉着她宽大的袍袖,
“母妃,你快说呀!”
淑妃应道,
“不过……不过就是几个辽境来的商人罢了!”
第五百六十四章 兄与妹
燕岐瑜听了立是后背又是一阵汗湿,他今年也是近十岁了,每日里跟着先生读书认字,又有燕韫淓时不时的指点,虽说年纪小小但见识已是不同一般,甚么辽境来的商人,分明就是辽人奸细,当下气得大叫,
“母妃,你是想害死自己和儿子,竟敢同辽……”
淑妃听了吓得连忙去捂他的嘴,
“我的儿小声些!”
左右瞧了瞧才道,
“这事儿也是母妃后头才知晓的,不过你舅舅做都做了,又能怎么办?”
也是那吴富贵贪财,五万两金子晃得他双眼发花,脑子也跟着糊涂了,五万两金子给了淑妃,自己也得了一成的好处,虽说没办成事儿,符文成仍是慷慨地付了金子。
吴富贵一来见银子来得容易,二来事儿没办成心里便有了些愧疚,虽说明知这符文成是辽人但因着对方一抛千金的豪气,终归还是为人做了牵线搭桥的活儿。
说起来吴富贵也是辛苦,自家那妹子在皇帝面前并不受宠,自己这皇亲做得也甚是可怜,平常街面上那些小官小吏知晓他的身份,对了倒也客气,但若是想面见朝中重臣,即便是打着淑妃娘娘与二皇子的名号进得了大门,也要在那花厅里坐上半天冷板凳,说不得主人家派个管事的出来,鼻孔里喷出几口气来,
“主人家今日事忙不能会客,还请回去吧!”
吴富贵带着那符文成也是陪了许多笑脸,受了不少冷落,花了无数银子,才算是为符文成在临安打开了局面,后头进宫讲给淑妃听,淑妃听了气得不成,
“你打着本宫的旗号在外头行事,若是让陛下知晓了,岂不是要害了本宫与二皇子?”
吴富贵嘿嘿笑道,
“娘娘放心,这事儿我有分寸,您可是我亲妹子怎么也不会害您的,你哥哥我也不过就是个敲门砖,其余之事我是半分不知晓,日后便是陛下知晓了,我也只说那姓符的想来临安做生意,托我引见旁人,其余我是一概不知,更不会将娘娘与二皇子牵扯出来的!”
说罢,又奉上自符文成那里得来的银票,淑妃虽明知他这是先斩后奏,但事已至此也是无法,银票却是没有再收,
“将银子拿回去,这事便到此为止,与那姓符的撇清干系,以后再不能打交道了!”
淑妃也算得机灵,见事情不好便想收手,只吴富贵收了符文成不少银子,那貌美的小妾近来得了不少好东西,把自己伺候得十分妥贴,这一尝到了甜头,他想后退却是难了!
燕岐瑜听了母妃如此一讲,只觉得头顶上似被人当头一道闷雷辟在了天灵盖上,气得一张脸通红跳脚道,
“母妃你怎可如此糊涂!让舅舅在外头肆意妄为,父皇知晓了此事……”
淑妃当着儿子的面也是维护自家亲兄的,忙道,
“你舅舅说了,已将那辽人赶出了门去,再不与他朕系了!”
“屁!”
燕岐瑜气得不成,
“母妃你被舅舅骗了,你当儿子怎么知晓舅舅的所作所为?就是派了身边的小太监跟着,这连着几日舅舅都在外头,昨日居然还去了赵赫的府上……”
赵赫是甚么人?
父皇未起事之时私下里已是铁杆的国公党,对父皇忠心的狠,知晓舅舅领着辽人奸细满临安城转悠,没有当场让人拿了舅舅入大牢,已是看在自己与母妃的面子上了!
哎!说甚么瞧着自己与母妃的面子,父皇不是已派了人监视么?
说不得早就报给了父皇,父皇一直不动声色,定是打着放长线吊大鱼的心思!
想到这处燕岐瑜忙拉了淑妃的袖子道,
“母妃,这事儿父皇已是知晓了,我们还需想个对策才是!”
淑妃闻言吓了一跳,
“你……你父皇知晓了?”
燕岐瑜便将身边的小太监见着父皇的人一事讲了出来,淑妃听了咬牙暗骂,
“吴富贵,坏我大事!”
若是因着这个害陛下不再亲近二郎,前头的布置不就白费了,更有……自己那些药可是……可是从吴富贵那处弄来的,若是……若是有人将吴富贵拿了,严刑逼问将这事儿给抖落出来……
淑妃想到此处,不由的跟儿子一般,后背发起凉来,心中暗骂自己大意,
“前头只想着吴富贵虽说贪财了些,但人极胆小怕事,他又是经营药铺的,我每回让周良从他那处弄点药进宫不会让人察觉,但若是被人弄入了牢中……”
她跟在燕韫淓身边多年,燕韫淓私下里那些手段,她也是有所耳闻的,别说是吴富贵这种普通人,便是那些高来高去,身怀武艺的江湖人,落入蒲国公侍卫的手中也少有能挺过去的。
更不必说如今的蒲国公早已是天下之主,这皇城的主人了,想从一个人嘴里掏东西,那可是轻而易举之事!
想到这处淑妃不但是后背发凉,便是那额头上也是冷汗直流了!
不成!不成!不能让他毁了我,毁了我的二郎!
当下忙吩咐周良,
“派人去召了吴富贵入宫,就说本宫有话要对他讲!”
“是!”
燕岐瑜见母妃肯听他的话,心中也是稍安,在一旁道,
“母妃待得舅舅入了宫,你好好同他讲一讲厉害关系,切不可再让舅舅与辽人扯上关系了!”
淑妃点头,端坐在那处双眼微眯,
“那些辽人都是细作,入临安城中本就未安好心,说不得……”
这厢却是对那符文成一干人都动了杀机,前头若是未收他们的金子,倒是能从官面上走,将人给法办了!
可前头收了金子,那些辽人便不能过明面了,到时候一攀咬,就会把自己扯出来!
想到这处,才觉着黄金虽好拿,但实在烫手啊!
淑妃心中暗自盘算,
“有甚么法子将那些辽人给暗中杀掉呢!”
燕岐瑜不知前头的事儿,见母妃面色变幻只当她是在气愤舅舅所为,便劝道,
“母妃不必担心,叫了舅舅进宫好好说话,舅舅必是能明白的!”
隔了不久吴富贵果然入宫,淑妃叫了儿子,
“二郎,我与你舅舅说话,你小孩子家家在旁边不好,躲到屏风后头去吧!”
燕岐瑜打心底里瞧不上自己这庸俗市侩的舅舅,更不喜他见面就动手动脚,听得母妃一吩咐忙跑到屏风后头躲了起来。
吴富贵这厢进来见只得自己妹子一个,倒也不行大礼了,只开口问道,
“妹子,叫我进宫做甚么?”
淑妃一双眼恶狠狠的瞪着他怒道,
“你还好脸问!你在外头做了些甚么事儿,当我不知晓么?”
吴富贵心里也是明白着呢,听她质问当下忙陪笑道,
“妹子莫生气,哥哥这事儿做得不周到,但也是逼于无奈,你就容我这一回,以后再不敢就是了!”
淑妃听得大怒,
“你还想有下一回,只这一回一家老少的性命都要葬送在你手里了!”
吴富贵听了忙摆手,
“妹子莫吓我,这点子事儿怎会扯到一家大小的性命上去,不过收了人家银子实在推脱不过!”
淑妃闻言咬牙应道,
“你收了人家多少银子,全数给我退回去,再带着家小搬出去避一避风头,之后我不让你回临安,你便不许回来!”
吴富贵听了那里肯依,他半生贫苦,如今好不易凭着妹子与外甥攀上了高枝,在临安城中有家有业还有一个貌美的外室,他如何肯白生生舍了?
更何况家里头还好说,那小妾可是摆不上台面的,若是自己离开,留她一人在临安,一时奈不住寂寞,给自己来个红杏出墙,那是哭都没地方哭去!
当下一个头摇的似拨浪鼓一般,
“不去!不去!你哥哥我苦了那么久,如今好不易日子过得好些,决不愿离开临安的!”
离了临安又如何认识这么多达官贵人?
那符文成又怎会再给他银子?
淑妃见他不肯,气得不行,一拍桌面腾一下子站起来,怒道,
“吴富贵,你可别忘了,你如今的一切是谁给的,若是离了本宫你算个甚么东西,本宫要你走你就得走!”
吴富贵闻言立时被逼急了,当下嚷道,
“娘娘可别忘了,那金子您可是拿得大头,这都上了船了,你还想下来么!”
说着左右瞧瞧又压低了声音,凑过去道,
“娘娘你也别忘了,离了我你上哪儿去寻那些药?”
淑妃那方子乃是他们在老家山村里的土方,原本是猎户用来药野猪的,不过村里人都知晓这药配好之后,用手直接触摸便会有轻微的中毒之象,若是不用东西隔开,日子久了人也会中毒!
吴富贵自小在山村中生活,上山也是打过猎的,淑妃一问他要东西,他便知晓是用来害人的,不过他是万万没想到自家妹子胆子竟大到去害皇帝,只当这皇城后宫之中必也是有人得罪了自家妹子,才弄这个法子悄无声息的害人!
他这不说还好,一说出来便是重重一击戳在了淑妃的罩门之上,淑妃此时突然回过味儿来,
心中暗暗想道,
“我真是傻!真是傻!千算万算没有算到吴富贵的头上……”
第五百六十五章 十万两
淑妃出身在一处大山的小村落之中,当年家里穷,她长到了八岁便被家里人给卖了出去,被人送到了河东崔氏,家里这众多的兄弟姐妹之中,只吴富贵记得她这个妹子,几年后寻过来见过她一面,淑妃对这位兄长是有些感激之情的。
她对燕韫淓起了杀心,乃是极机密之事,便是周良也只是知晓个大概,却不知晓详情,这害人的药乃是产自他们老家的山中,出了十里便无人得知了!
这药本是山中猎人用来毒野猪的,将这药先是涂抹在野猪日常经过,又或是最喜剐蹭的几棵树上,又或是打滚的泥潭之中,野猪身上沾上了此药一时不会死,之后再投以诱饵一经吃下便立时倒地身亡。
之后猎人将野猪带回家中,取肉食用却是半分毒性无有,有了此药猎户一不必冒险与野猪拼斗,二来野猪死后身上无毒,也不怕药着人,倒是十分管用,只此药不好寻,山中的老猎户才能识别。
淑妃的药便是由吴富贵从老家带来的,也是他依着方子配制的,淑妃将药混入了儿子用的笔墨之中,燕韫淓只要日日触摸,日子久了身子里便带了毒,之后选个时机将引子混入食物之中给燕韫淓服下,便会立时暴毙而亡,便是御医也验尸也是查不出来的!
她自以为此事计划的十分隐蔽,只这时才想起自己留下了一个大漏洞,那就是自家这位亲兄长,旁人或许不知晓这毒药的神奇之处,可吴富贵却是一清二楚的,甚至他早些年在村中跟着长辈进出山中,也是用过不少回。
若是燕韫淓身死,被人追查起来,吴富贵要是露出了马脚来……
自己这么久的谋划岂不是功亏一篑了?
淑妃想到这处心里乱了起来,说起话来自然不会同他客气,当下厉声喝道,
“吴富贵,此事你听也要听,不听也要听,明日就收拾东西离开临安,若是不然……”
吴富贵闻言也是起了真火,反正左右没有旁人,他也不必装模作样,当下也瞪眼道,
“你要怎样!吴春花你如今也不过就是个不受宠的娘娘,还当自己是皇后么?你让我走便走……你要我走也成,拿来!”
说完冲淑妃一摊手,淑妃愣然道,
“拿甚么?”
“银子呀!”
吴富贵道,
“我拖家带口一家子来投奔你就是为了过好日子,如今好不易在临安安下家,现下你又要让我走,我走也成,银子拿来,银子到手我便走!”
淑妃气得一口银牙咬得咕叽作响,只想着自己的大事,为了自己,为了儿子也要忍了,当下恨声问道,
“你要多少?”
“……要……哼!”
吴富贵冷笑一声,
“你当我是叫花子么?这不是问你要银子,这是让你赔我银子……赔我撇家舍业的过来投奔你,赔我在临安的产业!”
“你……到底要多少?”
吴富贵冲她伸出了十根手指头,
“十万两……没有十万两银子,别想我出临安城半步!”
“十万两!”
淑妃尖叫一声,差点儿一口气没有提上来,两眼一翻倒在地上,
“十万两银子……吴富贵,你还真敢要!”
吴富贵应道,
“娘娘别同我讲你拿不出来,前头辽人给的金子就远远不止这个数,这么些年你跟在陛下身边,蒲国公府又是出了名的富甲天下,我看别说十万两银子,便是百万两银子也拿得出来!”
淑妃气得身子一阵哆嗦,
“你……你还是我亲兄长么?”
吴富贵哈哈一笑道,
“正是亲的才能同你要银子,若不是亲兄长想要也没这路子!”
淑妃气得眼前一阵发黑,
“吴富贵,你……你还要不要脸?”
吴富贵应道,
“要脸?要脸能住大宅子,三妻四妾,穿金戴银,吃香喝辣么?”
要脸!要脸他又怎么会一大家子跑到临安来,家里也不止他这一个兄弟,也亏得他时常出山卖药才听到了这个消息,自家妹子做了娘娘怎么也要得些好处,若是不然不白做了一世的兄妹?
当下对淑妃冷笑道,
“妹子,前头你从我那儿得了多少药,你心里有数,若是没有十万两银子,便别提甚么让我走的话,若是不然就别怪我去我那皇帝妹夫那处告上一状了!”
说罢甩袖子转身就走。
待得吴富贵出了内殿,燕岐瑜才急急转出屏风,拉着淑妃的袖子追问道,
“母妃,舅舅说甚么药?又有甚么金子?”
淑妃伏在榻上又急又恼,气的泪流满面,听到儿子追问,再也忍不住一面哭一面将自己做的事儿竹筒倒豆子般抖了出来。
燕岐瑜听她说完,又惊又骇吓得神色愣愣,倒退两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母妃……你……你怎么能做这种事!”
淑妃即然同儿子全数抖落了出来,自然也不再遮掩,伏在榻上恨声道,
“为甚么不能做这种事?你父皇偏心太子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当年生下你就是母妃使了法子,若是不然……你当为甚么这么些年你父皇为何对我们母子如此冷淡?”
说起当年淑妃也是恨得不成,
“……我是拼死将你生了下来,都是他的儿子,都是燕氏的子孙,凭甚么太子能做皇帝,你却不行?就因为我出身卑微吗?这世上人人生而不知,亲生父母都是不能由己的,你也瞧见了……你这舅舅就是这般无耻的样儿,这是我的错么?是我的错么?”
燕岐瑜听得母妃追问茫然摇了摇头,
“不是!这不是母妃的错,也……也不是我的错!”
世人出生便有高低贵贱,都是相同的人,为何要分高下?
便是先生讲起前朝旧事,不也有那一句“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想燕氏太祖不也是布衣起家,同样成就霸业?
母妃说的没有错,都是燕氏的子孙为何不能继承天下?
父皇……父皇的天下不也是从燕守敬手中夺来的么?
淑妃哭了半晌,这才过去拉了儿子的手,
“二郎!二郎!如今母妃行事不周,被你舅舅拿住了把柄,他要威胁母妃啊!”
想到自己有这么一位兄长,淑妃不由的又是一阵泪如雨下,
“现下怎么办?母妃将银子给他,送他出临安去,将这事儿给了结如何?”
燕岐瑜垂头不语,半晌才抬起头来,一双眼黑漆漆似如深潭一般,
“母妃,你给了舅舅银子,他以后便不会再要了么?”
更何况若是父皇真因此而死,那……舅舅怎么会猜不到是母妃下的手,届时不光是母妃,便是自己做了皇帝,也要担惊受怕,永远害怕这个秘密会被世人知晓!
“那……那要怎么办?”
淑妃有些茫然的瞧向儿子神情诡异的脸,
“怎么办……怎么……”
突然她醒过神来,
“二郎……你……你……”
燕岐瑜小小的脸上浮现出一抹冷厉的杀意,一双眼直勾勾的盯着自己的生母,
“二郎……你……你……”
淑妃原本苍白脸上突然涌起两团红晕,身子微微的发着抖,
“二郎,你……你想杀了你舅舅?”
燕岐瑜还是不语,淑妃盯着儿子良久,突然怪异的笑了起来,伸手一把抱儿子入怀中,
“好孩子,果然不愧母妃的孩子!”
母妃呀!其实也想杀了你舅舅!
吴富贵,这个混帐东西,以为握着把柄便可以威胁于我了么?
也不看看他是个甚么东西!
我看在一母同胞的份上施舍些给他,他若是老老实实,听教听话便算了,他如今心思大了,倒反过来威胁我们母子了,我怎么会让他得逞,我怎么会让他挡了我儿子的路!
吴富贵,你要死!
隔了几日,淑妃果然召了吴富贵入宫,摒退了众人言道,
“本宫给你银子!”
吴富贵闻言却是一惊,他前头随口说了一个十万两本就是狮子大张口,为难自家妹子,却是没想到淑妃真会答应,当下就是一愣,
“你……你真要给我银子!”
淑妃咬牙道,
“不给你又如何,眼睁睁看着你去找死么?那些辽人可不是好东西,你上了他们的船想下来便难了!银子给你,你立即悄悄收拾东西,带着一家老小趁夜出城,我会派人过来在城外接应你们的!”
吴富贵打心底里是不想离开临安,不过前头即已喊了个价儿出来,此时也不好收回了,当下吭哧半晌才道,‘
“铺子里……还有家里……”
淑妃应道,
“有人有银子在手,你还怕不能置办东西么?只是你们一家子悄悄的离开,后面事儿我会派人给你料理的!”
吴富贵无奈只得咬牙点头,
“好!走就走!”
当下果然出宫回家,回到家中却不想自家那婆娘正阴着脸等在房中,见着他便将手中的账本扔了出来,
“吴富贵,这几月的柜上的银子为何有短少?”
吴富贵心里正乱着呢,闻言没好气道,
“你一个大字都不识的山里婆娘,会看账本么,你怎么知晓短少了?”
吴富贵婆娘一拍桌子骂道,
“你当老娘不识字便不知晓了么?”
第五百六十六章 送上路
吴富贵婆娘说罢指了那最后一栏上的数字,
“这处字多便是银子多,这处字少便是银子少!”
一排字有长有短,老娘再不识字这长短还能瞧不出来么!
此一言说得吴富贵便是一愣,当下一挥手道,
“妇道人家懂甚么,这几月货进得多了些,账面上银子便少了!”
“进货?”
吴富贵婆娘冷笑一声,
“进得甚么货?我怎么没有瞧见?”
那库房里东西是多是少,老娘生了一双眼瞧不出来么?
当老娘是傻还是瞎?
吴富贵见糊弄不过去,便索性一瞪眼,
“我是少了你的吃,还是少了你的穿,每日眼睛里只盯着那点子银子,你就只这点子出息!”
吴富贵婆娘闻言却是分毫不让,
“你有出息!有出息还不是靠着自家妹子跟皇帝睡觉,要是皇帝不睡你妹子,你还在山里撅着屁股挖草根子呢!”
吴富贵闻言恼了,
“无知妇人,如此粗俗,甚么睡不睡的!”
吴富贵婆娘听了上去就给他一爪,
“现下嫌老娘粗俗了,你在外头瞧见哪个小妖精不粗俗了,拉出来给老娘瞧瞧是个甚么金镶的x!”
吴富贵脸上挨了一下,有心想还手,只他婆娘往里积威甚重,他手抬了抬终是没有动手,只得一甩袖子,
“呸!懒得搭理你!”
回身便往外头走去。
他往外走要避开,吴富贵婆娘见他要跑,气得伸手一捞账本砸在他后背上,吴富贵在婆娘的叫骂之中狼狈出了门,转过街角暗暗咬牙骂道,
“走!老子立时就走……”
只带自己那娇滴滴的小妾,家里那恶婆娘老子不要了!
吴富贵在临安城中又呆了三日,这三日却是照常做生意,与人交际,回到家中吃饭睡觉半点也瞧不出来异样,待到第三日天擦黑却出了门,同自家婆娘道,
“我约了人吃酒,今儿晚上会很晚回来,不必等门了!”
吴富贵婆娘闻言倒是没有起疑,点了点头道,
“少灌些黄汤!”
吴富贵闻言回头瞧了她一眼,
“我走了……你自己顾好自己!”
吴富贵婆娘听了有些惊到,
“你今儿是吃了甚么药了,多少年没同我说过暖心话了……”
吴富贵冲她摆了摆手,
“我走了!”
转回头再不迟疑,大步出了门。
当天夜里吴富贵便带着自家小妾,坐了一辆毫不起眼的黑蓬平顶小车出了临安城,他也是小心,马车是自家用花银子买下的,连马夫都不敢雇。
按着事先说好的路径,到了临安城外五里地处,果然道旁站出来一个人,此人见着小车便拱手问道,
“车上可是吴家大爷?”
吴富贵上下打看了那人一番,见他生得相貌普通,只眉宇之间透出一股精明之色,
“你是……”
那人应道,
“小人乃是我们家二爷的长随,二爷在前头不远等着您!”
吴富贵听了就是一愣,又惊又喜道,
“二爷来了?”
那人应道,
“我们二爷说了,您这是要出远门了,他这做外甥的总要来送一程的!”
“哦……”
吴富贵忙从车上跳了下去,又把自家小妾扶了下来,
“走!我们去见一见二爷!”
那小妾自然不知晓是何事,跟在自家男人身后,转到小道之中走了没有百步,果然见前头有人在等候。
此地乃是过路客商必经的一处岔路,道边有人搭了个凉棚,以做贩卖茶水之用,只此时都是二更了,城内外官道上早已无人走动,店家也早收拾东西回去了,只这凉棚中一盏气死风灯挂在上头摇晃着,下头桌旁正端坐着二皇子燕岐瑜。
燕岐瑜见着吴富贵便笑着起身,叫了一声舅舅,吴富贵忙抢上前两步,
“二皇子!”
那小妾跟在后头闻言一惊,喏喏上前行礼,燕岐瑜见着只吴富贵两人,不由皱起了眉头,
“舅舅,这……怎得不见……家里人?”
他话还未说完,吴富贵却是一摆手道,
“二皇子,家里的人我是不打算带了,只带着一个就够了!”
说罢回头很是爱怜的看着自己那年轻貌美的小妾,燕岐瑜见状眼中冷光一闪,却是没有再说话。
当下回头取了桌上的酒坛,
“舅舅即是要远行,还请饮下我这三杯水酒,祝舅舅一路顺风!”
吴富贵并无半分怀疑,笑着接过酒杯,燕岐瑜也端了一杯在手,
“舅舅,我年纪还不小不能饮酒,就以水代酒了!”
当下仰脖先饮了,吴富贵忙也一口饮尽,两人对饮三杯,吴富贵放下了手中酒杯,燕岐瑜转身又从桌上拿过一个布包来,
“这里头是舅舅要的东西……”
吴富贵接过来看也未看,回手递给了自己的小妾,冲着燕岐瑜一拱手道,
“二皇子珍重,日后若是娘娘还要取药,可去药铺之中寻我那婆娘,她知晓东西放在甚么地方!”
家里的东西吴富贵那婆娘把得紧,甚么都瞒不过她,由此可想见吴富贵能瞒着她置下外室,乃是咬着牙壮了多大的胆子!
燕岐瑜点头又冲吴富贵拱手,
“舅舅好走!”
吴富贵点头回身突然腹中一阵剧痛,
“啊……”
伸手捂了肚子,却是脚下一歪往小妾身上倒去,他那小妾惊叫一声忙伸手扶住了他,
“大爷!”
吴富贵腹中疼得肠子似都要断了一般,一时之间豆大的汗珠便自额头后背处渗了出来,此时间他都未醒觉是着了自家外甥的道,只是依在小妾身上捂着肚子低低呻吟,
“我……我这是怎么了?”
怎么突然之间肚子就如此疼痛了,他也没有吃多甚么异样的东西呀!
正疑心间,肚子里又是一阵绞痛传来,这一回他连站都没有力气了,双腿一软跌坐在地上,两眼一阵阵的发黑,却听得身旁一声惨叫,
“啊……”
侧头一看,却见得自家小妾丰满的胸口处,突然出现了一把刃口锋利的尖刀,上头沾满了鲜血,在昏黄的灯光下又有隐隐的冷光流动。
吴富贵强忍着剧痛回头,正好见得自家外甥的随从,猛然一收刀,面容木然的一手抓了自家小妾软下去的身子,在肩头上擦了擦刀上的鲜血,这才一把推开,那小妾身子软软的倒了下去,手中的布包跌落,散开来露出里头草黄的一角,这那里是甚么他以为的银票,分明就是一堆纸钱!
“你……”
吴富贵瞪大了眼,转过身去瞧燕岐瑜,
“你……你……”
燕岐瑜立在灯光之下,小小的身子在吴富贵的眼中一阵模糊,稚嫩的声音在夜风中悠悠传来,
“舅舅即是喜欢这小妾便让她陪你上路吧,包里的纸钱便是外甥给你预备的上路钱,舅舅您就安心上路吧,下辈子记住了……命里没福便别伸手,要不然丢了命便只能怪自己太贪心了……”
吴富贵眼前一黑软倒下去,一旁的人过去探手试了试鼻息,
“殿下,他死了!”
燕岐瑜缓缓过去学着他的样子,也试了试鼻息,他实则也不知人死是甚么样子,瞧着倒如同睡着了一般,想了想伸手取过那人的刀道,
“在哪儿割一刀能至死?”
那人神情木然的抬头看他,目光中有一丝吃惊应道,
“喉头、胸口又或是脐下三寸……”
燕岐瑜闻言横了手中刀,果然在喉咙处补了一刀,鲜血流出来是暗红色的,燕岐瑜见着那喉咙上的大口子,这才放下心来,
“尸体怎么处置?”
“此处乃是荒郊野岭,将尸体往山沟中一扔,只这一晚便有野兽来啃咬,就算是有人发觉,也都是面目全非认不出人了!”
燕岐瑜点了点头,
“好!”
两具尸体同那一布包的纸钱全数被扔入了道旁的山沟之中,从此这世上便再无吴富贵这人了!
待燕岐瑜悄悄回转后宫,坐立不安的淑妃正披散着头发,身衣内衣,在寝宫之中焦急走动,
“母妃!”
燕岐瑜悄然走进,淑妃听得声音,急切地上打量了儿子一番,过来一把抱住,
“我儿,事情可是办成了?”
燕岐瑜点了点头,小小的身子依在母亲怀中,脸上的神情却是诡异的平静,
“母妃放心,事儿办得很顺,不会有人发觉的,不过……”
说到这处想到那临安城中的吴家人,
“只不过后头怕还有些手脚……”
“为何?”
燕岐瑜将自家舅舅抛妻舍子,只带了小妾的事儿一讲,淑妃却是听得咬牙,
“他便是死也死得不干净,还要让我给他擦屁股!”
那酒本就有吴家人的份儿,却不想都给吴富贵一人生受了。
燕岐瑜皱眉道,
“舅舅说了,您要的药都在铺子里……看来舅母也是知晓这件事的!”
淑妃闻言咬牙,
“干脆一不做二不休!”
她连自家亲哥都敢杀,自然也不在乎那没有见过几回面的嫂嫂与侄儿女们了!
燕岐瑜点头,
“好!”
当下召了周良进来,周良低头敛眉走了进来,
“二皇子有何吩咐?”
“今儿晚上你找的人可靠吗?”
第五百六十七章 夜深沉
周良应道,
“回殿下的话,人是极可靠的,乃是临安城中有名的地下掮客介绍的杀手!”
“如此你再加些银子……”
燕岐瑜过去低低吩咐了几句,见周良点头应是,又道,
“为免夜长梦多,今儿晚上便动手!”
“……是!”
周良领命低头退了出去,来到殿外却是长长吐了一口气,回头看了殿中那些灯光昏暗,人影摇曳……
消息很快便传到了延福宫中,燕韫淓早已睡下,周朴接了消息也是倒吸一口气,想了想终究还是进去了,
“陛下……陛下……”
周朴的声音传进去,燕韫淓缓缓睁开了眼,
“甚么事?”
“是……是二皇子那处的事儿有变动!”
燕韫淓闻言猛然坐起了身来,
“进来说话!”
“是!”
周朴进来禀道,
“陛下,吴富贵死了!”
“死了?”
燕韫淓眉头连挑,
“不是派了人过去么?怎么还让他死了?”
周朴迟疑道,
“本预备的是酒里下药,那药药不死人,只是会将人疼昏厥罢了,不过……”
“不过甚么?”
“不过二皇子还是不放心,自己……自己在喉咙处补了一刀……”
燕韫淓听了一愣,继而怒极而笑,
“哈哈……这小子倒是心思缜密!”
只可惜没有用到正道上!
周朴悄悄瞧了面上肌肉抽动的燕韫淓,陛下显是动了真怒,后头的话却是不知应不应讲了,燕韫淓斜斜瞥了他一眼,
“还有甚么?”
“这个……吴家人并未跟着出城,二皇子怕事情败露,要……要斩草除根……”
燕韫淓闻言连声道好,
“好好好!这小子倒是个手狠手辣的角色,假以时日说不得能成一方人物!”
说罢猛然一掀被子自床上起身,却是连鞋都未穿,光着脚下地来回走动,
“去……让他去!他要做甚么便随他做甚么,朕倒要看看这小子能狠成甚么样儿!”
有这份狠劲儿为何不同他哥哥一般去沙场杀敌立功,倒对自己亲舅舅下黑手!
周朴领命下去了,燕韫淓却再也不能成眠,负手立在殿中在来回踱步,来到窗前仰望星空,长长叹息道,
“环娘啊!环娘……我真是不该一时心软啊!”
想当初便不应因着你的缘故留了阿玉在身边,即便是留了她在身边,也不应让她生下这孩子!
燕韫淓却是百思不得其解,
自己虽对二郎不似对长青那般上心,但自认也做得不差,虽不喜阿玉使手段得了这孩子,但自他出生以来,一应用度都是比照着长青来的,虽不是自己亲自教导,却也是送到名师门下严加管教,魏光宗一代大儒,门下人才辈出,必也不会想到自己竟会教出一个弑亲的学生吧!
这孩子小小年纪怎么会成这样!
燕韫淓长吁短叹,
长青小时的脾气也是暴躁但总归天性纯良,并不会如此冷血无情,却为何到了二郎这处,竟能如此心黑手狠?
说起来似他们这等世家里的孩子,多是膏粱子弟,虽纨绔不拘,不知民间疾苦,但多数心地并不算坏,更没有似二郎这般连至亲也要下手,那吴富贵虽说与他们母子不亲,但总归有着血脉关系,远远的打发走了就是,怎狠得下心下死手!
更有那阿玉,这些年来锦衣玉食的养着,我虽对她无有多少情份,但瞧在环娘的份上,总归不会亏待她,她为何不能似那淳妃一般,在宫中老老实实过活,享一世荣华不好么?
枉他燕韫淓一世在富贵场上打滚,见过的事儿也多,只发生在自己儿子身上,也不由的感到心寒!
想到这处燕韫淓摇头叹息,只觉今夜夜凉如水,吹在身上遍体生凉,也是睡不着觉了,便索性负手出了殿,摒退了后头伺候的人,自己一个人在宫中乱走。
此时的皇城之中,一片寂静,除却满天星斗,便只有宫廊之中宫灯摇晃,夜风拂过吹在袍袖之上,让人无端觉出孑然一身的孤独来。
燕韫淓信步而行,却是不知不觉到了观稼殿前,有守夜的人见了是他便上来行礼,
“陛下!”
燕韫淓微一沉呤问道,
“那罗氏女在何处?”
守夜的人低头为他领路,来到后头一处院落中,旁人不知内情,但这观稼殿中人却是知晓,这罗氏女如今时常侍驾君前,说不得日后又是一位宠妃,倒是不敢怠慢于她,分配了一处大院落给她居住,又派了两个小宫女伺候着。
这时节过去罗锦素早就睡下了,听得小宫女在耳边急急呼唤忙起身,
“陛下来了?”
罗锦素一惊,
这时节到自己这处来做甚么?陛下这是有甚么事儿吗?
当下也顾不得梳头,披了件衣裳便出来,出来见院中燕韫淓负手而立忙上前行礼,
“陛下!”
燕韫淓伸手扶她起来笑道,
“朕睡不着,突发奇想过来瞧瞧你,倒扰了你的睡眠!”
罗锦素立起身仔细打量他脸色,虽是和蔼如昔,只目光却是难掩疲惫,心里也是隐隐觉着必是有事,当下大着胆子反手牵了他的手,
“陛下,外头夜深露重,进来说话吧!”
燕韫淓默然不语,任她牵着自己的手进去,却是在临窗的软榻上坐下,罗锦素为燕韫淓脱了鞋扶他斜靠在枕上,两个小宫女奉上香茶便退了下去。
罗锦素为他倒上一杯茶问道,
“陛下,可是遇上了甚么事?”
燕韫淓长叹一声,接过茶杯并没有说话,只是问道,
“听说……你家中还有几个弟弟妹妹?”
罗锦素老实应道,
“下头只一个兄弟是与奴婢一母同胞,其余都是奴婢继母所生!”
“那……你们可是相处的好?”
罗锦素闻言苦涩一笑,
“陛下,奴婢自不敢瞒陛下,就是一母同胞的兄弟姐妹之间都有合不来的,更何况还不是一个母亲生的,小时不知掩饰打架动手,吵嘴甚么的都是有的,待到大了,互相见面不过假做客气罢了!”
燕韫淓自家三兄弟乃是一母同胞,几个庶妹也是早早嫁了出去,他又自小受宠,自然不知晓有时候小孩子之间,坏起来比大人也是有过之无不及,听罗锦素讲起小时同弟妹之间的过节,不由叹道,
“原来你自小过得并不好!”
罗锦素却是笑了起来,
“陛下这是自小便泡在蜜罐里长大,不知晓民间疾苦,我们这算得甚么,姐妹兄弟们吵嘴不过就是争一朵花,又或是一块布,几个铜板儿的零花,若是落在穷人家里,便是那落入肚中的吃食,肚子饿起来可是甚么都做得出来的,那才是真苦!”
这世人互敬互爱的兄弟姐妹有,可吵嘴打架暗中生恨,以至长大成人后老死不相往来的也多的是,
“一样米养百样人,每个人生下来都不同,谁恶谁善都是藏在心里的,便是亲生的父母也不一定能知晓!”
燕韫淓听了叹气,
“确实如此,人心深藏着,便是亲生父母也不能知晓的!”
似二郎那般,小小的人儿,看着举止彬彬有礼,斯文内向,却那知内里是个心思歹毒的?
燕韫淓虽攻于心计,暗中也有阴谋手段,但那都是对外人,为了争权夺利,却从未对自家人用过,便是燕瞻与燕守敬,若不到万不得已,他也是不想下手的!
二郎为何就不肖似自己?
罗锦素见他叹息,便在心中暗暗揣度,又想他问起家里兄弟姐妹的,陛下膝下只两个儿子,太子爷在外头打战也未听说有不好的消息传来,想来应不是太子爷的事儿,不是太子爷便是二皇子了。
这二皇子小小的孩子能有甚么事儿?
至多就是读书不用功,被先生教训罢了!
当下伸手取了软衾过来盖在他膝头上,
“陛下,每日劳累不要因着此许小事伤神,还是歇歇神吧!”
燕韫淓闻言点了点头,缓缓闭了眼,依在迎枕之上不过几息就睡了过去。
罗锦素见他睡着,便不敢惊动,起身过去扯了被子给他盖到了胸口。
这厢立在他身旁,低头仔细打量他,罗锦素入宫这般久,这还是头一回认真仔细的瞧燕韫淓。
燕韫淓如今四十出头,人本就生得温文俊朗,年纪大了些又因着近来操劳,眼角已微微有了些皱纹,只这些皱纹半分不损他的面容,倒是平添了成熟男子的气质,他如今身居高位配上一身的儒雅之气,端地是风采翩然。
燕韫淓时常召了罗锦素到跟前说话,若说罗锦素不知晓他有甚么心思,便是装傻了!
只燕韫淓从不曾提过侍寝之事,倒是令得罗锦素心下感激,她能想方设法躲过继母千方百计的逼婚,甚至想法子让家里送了她入宫,便可见是个极有主意之人!
若不是自己心里喜欢的人,她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盲婚哑嫁的,不似燕韫淓下这样的男子,无论是谁,只要与他亲近久了,都会被他风采所迷,罗锦素自也不会例外。
不过若是陛下……陛下要她侍寝……
自己……也是愿意的!
第五百六十八章 人相亲
罗锦素想到这处却是红了脸,小心翼翼的凑了过去,手指头轻轻在燕韫淓的脸上划过,又抚过他颌下几缕黑髯,扑鼻是龙涎香混合的成熟男子的气息,熏得她脸上更红了,缓缓低下头去,柔软的双唇在他脸颊上一触,羞得慌忙又退了开去。
刚要转身离开,手便被人抓住了,身后燕韫淓低醇的声音传来,
“锦素别走!”
罗锦素脸上红似滴血,咬唇不敢回头,腰上一紧后背贴上了燕韫淓宽厚的胸膛,耳边听他低低问道,
“锦素,你可愿跟我离开这深宫,到乡野山间隐居,每日里日出作日落息,男耕女织?”
罗锦素听了半晌未动,燕韫淓将她转过身来,却见她咬唇偷笑,
“你笑甚么?”
罗锦素抬起头来双眼中似有繁星闪动,
“陛下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如何能男耕女织?”
燕韫淓哑然一笑抱她入怀道,
“那……便你耕,我……我好似也不会织布,不如……便请锦素维持家中生计如何?”
罗锦素闻言笑的灿然,倚入他的怀中,
“好!我养着陛下就是!”
养着他,看他每日里读书练字,呤诗作对,一身宽袍大袖,满身仙风道骨,必也是极美好的风景!
燕韫淓闻言哈哈一笑,
“朕平生还从未被人养过呢!”
低头在她额头一吻,哑声道,
“那……以后朕的生活便托付给……锦素了!”
罗锦素抬头与他四目对,脉脉相视之间,此时无声便胜却有声,燕韫淓笑着拉着她的手缓缓转过屏风往里行去,罗锦素被他温热有力的大手紧紧握着,面红心跳之间还未到近前已是脚下发软了,紧咬了红唇不敢看身旁的人一眼……
是夜夜凉还是如水,只床榻之上却再不形单影只,罗锦素衣衫尽去,身子忍不住轻抖,依在燕韫淓温热强健的胸口,不知所措的仰首看他,目光迷蒙,燕韫淓大手缓缓轻抚她的脸颊,在她耳边低低道,
“锦素……别怕!”
怀里的人却是抖得更凶了,燕岐晟轻轻落下一吻在她唇上,
“别怕……我……我亦是很久都没有……没有亲近女子了!”
自西宁归来,长青有心争霸,燕韫淓为了儿子便一心扑在大业之上,却是再没有亲近女色,两个年老的小妾处也只是过去坐坐,待到入了皇城虽说是满目的莺莺燕燕,只心如古井波纹不兴,待到了今日才……
他这一句倒是没来由让罗锦素心里一安,咬着唇,壮着胆,缓缓伸手回抱了他劲瘦的腰肢,软了身子贴将上去……
皇城这处云雨正兴,临安城中吴记药铺于深夜之中,突然间窜起冲天的火焰,一时火光冲天,浓烟滚滚,左右邻里俱被惊醒,跳下床来大叫道,
“走水了!走水了!”
当下纷纷去水井里打水灭火,只那火势似是从柴房之中烧起来的,柴房之中本就堆着易燃之物,火势一起便窜上了天,再有这药铺之中堆积的本就是一些干燥之物,一引燃便不可收拾,待到邻人过去救火之时,那宅子已是烧得只剩下一个空架子了!
再等到临安衙门里的人赶到之时,只在那被烧得四处冒烟的宅子里,寻到几具被烧得焦黑的尸体,燕岐瑜与淑妃第二日得到消息,都是松了一口气,
“从此后顾无忧亦!”
临安城外,吴富贵的婆娘正抱着怀中的小儿子,身旁跟着几个大孩子,神色惊惶自马车上下来,瞧着面前的三名陌生男子,
“这位大哥……你们……你们到底是甚么人?为何……为何将我们放在这处?”
为首的男子并不回应,只自怀中摸出来一个包裹,扔到了她面前,
“这里头有些银子,你拿着回老家带着孩子过日子去吧!”
说罢带着人就要离开,那吴富贵婆娘见状忙问道,
“大哥……我们……我们家富贵如今在何处?”
那男子回头看了她一眼,想了想应道,
“死了!”
“死……死了!”
吴富贵婆娘一听立时瞪大了眼,放开怀里的孩子,立时抢上前两步追上去问,
“大哥……大哥,我们家富贵……富贵怎么死了?”
昨夜里她在家中等了自家男人到半夜,还不见他回转,却等来了几个黑衣蒙面的男子,这厢二话不说将一家子大大小小点了穴,全给扔进车中,连夜出了城,被送到了这里。
吴富贵老婆虽是个山里人但也是会看事的,见这几个黑衣男子对这一家子似是并无恶意,这才敢追着人问,那领头的默了默道,
“你男人惹上事儿了,昨夜里带着在外头养的小妾跑出城被人给杀了……”
吴富贵婆娘一愣,脸上现出似哭似笑的神情来,
“可是那八角巷宅子里住着的女人?”
领头的男人有些诧异的看了她一眼,默然点了点头,吴富贵婆娘见了哈哈惨笑,
“好!好!死的好!”
吴富贵当她甚么都不知晓,其余她怎么都知道,只跟着他这么些年,孩子们都大了,想着忍一忍便过去了,没想到……
好……好……死得好!
惹了事儿便只知领着他那外室跑掉,全然不顾这家里大大小小一家子,这样的男人死了好!
吴富贵婆娘哈哈笑着,扯袖子抹了脸上的泪水,向几人行礼道,
“多谢几位大哥相救!”
那三人见状点了点头转身离去。
吴富贵婆娘回身捡起地上的包裹,打开一看里头有一卷儿早已备好的银票,数了一数不由暗惊,这么一大笔银子够他们娘几个吃穿一辈子了,当下又冲着几人消失的方向行了个礼,这才回头扯了几个惊魂未定的孩子们,
“我们走!”
“娘,我们去哪儿?”
“回老家去……”
“爹呢!爹去哪儿了?”
“你爹……他去了该去的地方……他……再也不会回来了,以后就是我们娘几个相依为命了!”
孩子们也大了,手里有银子怕甚么!老娘没男人照样能活出来!
吴富贵婆娘领着孩子们转身再看了一眼那繁华的临安城,这才相偕离去,自此后在老家养大了孩子,个个成亲生子,再也没有来过临安城。
临安京城之中暗潮涌涌,燕岐晟那头却是连战连捷,已是攻克了辽人上京,那耶律布布领兵在外,被穆红鸾打得四散奔逃,正欲收拢残部回转中京,却是听得上京城被破,不由一口郁气闷在胸口,喉头之中就是一甜,
“噗……”
一口鲜血喷出来,耶律布布身子几晃险些栽倒在地,一旁众副将见了忙上前去扶,
“陛下!”
耶律布布待得眼前昏花一去,这才站稳了脚步,想了想道,
“传下令去,令各部族整兵驰援上京,誓要夺回都城!”
上京城不比其他陪都,虽说辽皇行宫四时不定,到处行走,但上京却是五京之中最重要的都城,上京被破便如当年大宁的开封府被破一般,只开封被破大宁皇帝还可逃至临安,上京被破……只余一个东京城,远在东北,独木难支,早晚也要陷落,五京俱失国将不国!
耶律布布这厢火急火燎的赶往上京,燕岐晟此时正骑在马上回头遥望辽人上京,一旁众将都不解的出声问道,
“大帅,已夺上京为何又撤兵,将这偌大的京城拱手让人?”
燕岐晟哈哈笑道,
“你们只瞧见辽人节节败退,便当他们实力不济,却不知这五京之中最重要的便是上京,上京不失,便是其余四京皆落入吾手中,耶律布布也不会急眼,可若是上京城丢失,耶律布布说不得会征调各部族兵,又有那各路招讨司人马回救上京,届时……我们乃是劳师深入辽境,被他集中兵力围在了上京,想要脱身就难了!”
辽国疆域辽阔,辽人各路招讨司人马,在边界驻守了重兵,就是为了以防西夏、大宁、赤真人还有高丽、辖戛斯、斡朗改等各国,大宁人能打到上京,一是出其不意,二则是趁着辽人内乱,三则是耶律布布轻易不敢动用各路驻边人马,燕岐晟才能得手。
只若是辽人被打急了眼,将驻边的重兵抽调回京,燕岐晟想守上京便是难上加更,更怕的是若两虎相争,渔翁得利,边境各国趁机入侵,占了便宜,那岂不是为他人做了嫁衣裳。
更何况还有一个吐蕃各部还在大宁边境蠢蠢欲动,燕岐晟可不是傻子,与耶律布布打得两败俱伤,让旁人来摘桃子!
这厢瞧着那城中如一条长龙般正缓缓驶出的车队,哈哈笑道,
“这一趟倒是不亏,搜刮了不少金银财宝,经此一役,辽人只怕二十年之内难重振旗鼓了!”
又指了指那些衣着华丽被人反绑了双手,用绳子穿成一线的契丹贵族道,
“这些人也是老规矩,一个个的上过秤之后,再卖给耶律布布!”
前头俘虏的全数都押到了中京城中,每日里三餐大鱼大肉的养着,一个个被养得膘肥体壮,满身的肥肉,就等着耶律布布拿银子来赎!
第五百六十九章 战中京(一)
那头耶律布布紧赶慢赶回转上京,却只接收到一座被大宁洗劫一空的上京城。
燕岐晟也是个损人,城中的契丹贵族全数被大宁兵士挨家挨户的搜刮过一番,能带走的细软全数被带走,不能带走的如贵重家什,瓶罐布匹衣衫等,却是全数扔到了大街,派了会契丹话的兵士四处叫唤,
“大宁太子殿下,怜惜尔等生活不易,特地均出财物赠与百姓,有意者可自行领取!”
初始时城中百姓还不敢信,一个个躲在家中不敢出来,到后头见得平日里那些高高在上的贵族全数被人绑在绳上,似牵牛马一般被牵走,立时就打开家门蜂拥到了街面之上,个个欢呼着东西往家里搬。
一时之间这街面之上,倒半分没有被人入侵过的凄惨样子,却是个个笑眯眯如过节一般,左右大宁人入城对百姓是秋毫无犯,只抢那些契丹贵族,与他们也无干系!
这也是辽人治国与汉人治国不同,辽国之中契丹贵族为尊,却是大肆侵占土地,奴役百姓,富者愈富,世代为尊,穷者便愈穷,子孙为奴,如此贫富相差极大,早就民怨暗生,燕岐晟此举倒似那劫富济贫的侠客一般,他拿了大头,百姓得了小头,倒令得辽国百姓对大宁人心中生不出仇恨来了!
因而耶律布布回转上京城,只见得城中虽被洗劫一番,但百姓倒是个个照常度日,生活安稳得很,只众契丹贵族家中却是派了人哭诉,家主和主母及几位主子爷们都被大宁给虏走,还请陛下相救。
耶律布布心头暗恨,只得整兵备战,发誓要报此仇!
燕岐晟带着兵马回转中京,转而便攻了东京,待到耶律布布抽调各部兵力三十余万时,东京城已被燕岐晟攻了下来,耶律布布闻报不由恨得牙关咬得咕叽作响,霍衡在一旁劝道,
“陛下,事已至此,切不可再让大宁人牵制,还需一步步稳扎稳打!”
前头他们便是被大宁人牵着鼻子走,东奔西跑耗损了兵力,才被人打得大败,如今局面如此,便不能再急在一时。
耶律布布点头沉声问道,
“那依你之言,应如何应对?”
霍衡应道,
“陛下还需集中兵力,与大宁人主力决战才是,只要打败了燕岐晟,那其余各城大宁人必会不攻自退了!”
耶律布布沉思良久点头道,
“便依你之计!”
当下果然领兵往中京而来,燕岐晟得报却是哈哈大笑,
“好好好!等的就是他!”
待到耶律布布到得中京城下,只见得城头之上旌旗招展,大宁主帅燕岐晟与手下一干猛将立于城头之上,见着耶律布布到来燕岐晟哈哈一笑,以手指点道,
“耶律布布,孤已是候你良久了!”
耶律布布见着燕岐晟也是脸色阴沉,应声道,
“大宁太子燕岐晟,你为何领兵犯境,占我城池,虏我百姓?”
燕岐晟闻言笑道,
“耶律布布,你们辽人年年犯我边境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如今孤不过以牙还牙,以眼还眼罢了!”
耶律布布冷笑一声道,
“太子殿下即是想以牙还牙,那我们还是手底下真章才是,且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
说罢便手一挥,让手下众将上前叫战,却见得燕岐晟立在城头却是嘿嘿一笑,
“慢来!慢来……”
“怎得……你怕了?”
“嘿嘿,要打自是能成的,不过……”
却是招手叫了后头人上来,
“耶律布布此人你可认识?”
说罢,推了一个胖头大耳的男子过来,将脑袋往外头一压,耶律布布定睛一看,不是自家族叔耶律宗连么,不由恨得咬牙,
“燕岐晟,两军交战手底下见功夫,你将朕的族叔送上城头,意欲何为?”
燕岐晟哈哈大笑,
“莫慌!莫慌!还有呢!”
当下又推了数人上城头来,将脑袋一个个探到外头,下头辽军中见了有认得的人,也是个个失色,耶律布布更是气得脸色铁青,
“燕岐晟,你到底意欲何为”
燕岐晟笑道,
“辽皇陛下,你们辽人入我大宁,烧杀抢夺,无所不为,如今孤也不过回报万一而已,不过孤幼受仁义之教,倒不会似你们般行禽兽之事,这些人孤也不会取他们性命,不过嘛……这些人可是孤攻城所擒获的俘虏,阵前换俘倒也是古来常理……”
当下一挥手,
“来人,将他们吊起来!”
当下便有小兵过来,用了指拇粗的绳索将这些人来了个五花大绑,往那城墙下一推,立时听得一阵阵尖声惨叫之声,便有十来人吊在了城头之上直打晃儿,燕岐晟笑眯眯道,
“这些人近日在孤营中吃的个个是脑满肠肥,好些时日的住宿衣食也是要花银子的,如今即然辽皇到来,不如我们将银子先结一结再动手如何?”
下头辽军听了都是一默,无人想到这大宁的太子殿下竟如同那市井的泼皮无赖一般,些许的银子都要讹诈。
耶律布布脸色此时已是黑如锅底,有心不应,却见得燕岐晟取了腰间佩刀,在城墙头上比比划划,颇有银子不到手,便立时割绳摔人的架势。
耶律布布倒是有心想不管不顾,只那城头之上多是契丹贵族,其中皇族与后族之人也是占了不少,若是真让燕岐晟全数给摔死,只怕他即便是大胜回转上京,面对各部族质问也不好交待。
当下咬牙恨道,
“好,用银子换就是,多少银子?”
燕岐晟笑眯眯转头瞧向身旁的朱光武,朱光武立时会意,高声大叫道,
“头一个,遥辇氏耶律宗连……身重三百零四斤,给您去零留整,三百斤整,做价三百两白银……”
此言一喊出,下头耶律布布一口银牙都要咬碎了,
“三百两白银!”
燕岐晟探头笑问道,
“怎么,出不起么?”
耶律布布阴着脸半晌未应话,燕岐晟却是冷笑一声吩咐道,
“来人啊!我们辽皇不肯出银子赎族叔,给孤把绳子砍了!”
耶律宗连吊在墙上闻听得不由大惊,在半空之中拼命扭动着身子高声厉喝道,
“耶律布布,你这头白眼狼,你忘记了当年若不是我等几人保你,你能在萧野花手中逃出性命么……你若是敢不救我,遥辇氏中决无人再追随于你……”
他这一通喊,下头耶律布布后槽牙嘎嘣做响,只得应道,
“三百两便三百两!”
燕岐晟满意点头,伸出大拇指道,
“辽皇果然好气魄!”
说罢又让朱光武念下一个,却是那大贺氏的人,自然比耶律宗连要低些,叫了二百两白银,如此再叫一个人名,下头众辽人的脸便黑上一分,待叫上五六个时,耶律布布实在忍不住了,暴喝一声道,
“够了!总共多少人,你报个价吧!”
燕岐晟得意装作慷慨大方的样儿道,
“好说!好说!即是辽皇大气,孤也不能斤斤计较,如此倒显得无有气度,一共二百十九名男子,也不用一一过称,便……算你个十万两白银吧!”
耶律布布气得浑身发抖,
“好,你将他们放出城来,银子随后送到!”
燕岐晟笑道,
“耶律布布你当孤是傻子么,一手交银,一手交人,少了一个子儿,便削一块肉!”
说罢刀尖一晃,吩咐众小兵将人重又拉上了城头,却是高高挂起免战牌,任凭下头辽人如何叫阵只是不肯应战,只有那朱光武听得下头谩骂,却是战意大发,立在城头之上撸袖子叉腰来了一个舌战群敌,污言秽语漫天飞舞,却是吵得是不亦乐乎。
下头耶律布布憋屈的退回自己的大帐之中,竟是一口老血没有忍住,生生吐了出来。
霍衡见状忙劝道,
“陛下,事已至此,还是凑银子赎人才是!”
依他的性子,才不会管那墙头上挂得何人,大军兵临城下便是娘老子也照杀不误,只可恨耶律布布太过优柔寡断,以至失了先机让人牵着鼻子走了。
事到如今,即是说出了口便不能反悔,还是拿银子赎人才是!
只如此一来大军驻扎在中京城外,却是锐气已失,头战告败了!
中京城中燕岐晟却是冲下头众将笑道,
“这各处皇城之中私藏的金银早已被我们搜刮一空,耶律布布想再凑银子只怕还要费一番手脚!”
这么一折腾,辽人气势汹汹前来收复失地,被当头一棒打的有些蒙了,燕岐晟在城中气定神闲,耶律布布在外头气急败坏的等上了几日,总算是东拼西凑将银子送到了中京城下,这厢一手银子一手人,总算是将俘虏给换了回来。
隔了一日果然便急不可待在城外叫阵,燕岐晟笑问诸位,
“那位将军打这一头战?”
下头厉金刚跳了出来,
“大帅,末将愿往!”
燕岐晟点头道,
“好!便由厉将军去打头一战!”
厉金刚领命,带着一队人马出得城来,端坐马上两两相望,对面那辽将却是哈哈一笑。
厉金刚仔细观瞧,见对面辽将生得比一般人还要高大强壮些,一身盔甲穿戴在身上,远远瞧着似一座小山一般,厉金刚却是生得五短身材,坐在马上生生比人短了半截,如今一比辽人如何不笑!
第五百七十章 战中京(二)
那辽将指了厉金刚道,
“哪里来的头大脚短的矮脚马,敢来同你爷爷叫阵!”
厉金刚冷笑一声应道,
“哪里来的膘肥体壮的黑毛猪,送上门来受宰的!”
那辽人听了哇哇大叫一声,拍马扑来,
“汉贼,看斧!”
两马交错,立时刀斧相击,
“当……”
一声,居然拼了个势均力敌,两人这一通打打得是天昏地暗,一交手就是近百招,厉金刚虽说武艺出众,只他乃是山匪出身,马上功夫比不上辽人是天生的厉害,百招之后马力不及,难免驾驭不能,手上便有些慌乱了。
那辽将瞧出了破绽,却是哈哈一笑,一斧劈开直取厉金刚腰腹之处,厉金刚举刀格当,那斧头一转竟斜斜往下头马背上劈去,厉金刚回马不及,被他劈了个正着,
“嘶……”
可怜那马儿一声长嘶,脊椎断裂,悲鸣一声倒颓然倒地,厉金刚见势不好,忙从马上跳了下来,险险躲过了马儿压身之祸。
那辽将见状得意的哈哈大笑,拍马过来举斧就砍,却不料那厉金刚没了马儿倒灵便了许多,他生得五短身材,但是四肢粗壮,力大无穷,这厢一矮身竟往对方马腹下钻去,那辽将的战马见状一惊,前蹄高举在半空之中乱蹬。
趁着此时,厉金刚刀交左手,右手成拳,
“砰……”
这一拳打了对方的马腹之上,那马儿吃痛连着后退两步,立时委顿在地,上头的辽将立时摔倒在尘埃之中,只他不似厉金刚灵活,他身子太过高大,盔甲沉重,倒在地上竟一时无法起身。
厉金刚见状大笑,提了刀上前对着脖颈处就是一刀,
“噗……”
刀入血肉立时便飙出一股鲜血,溅在他脸上,厉金刚一个激灵抹一把脸,哈哈大笑提了砍下来的辽将人头,冲对面大笑,
“还有何人敢与本将军一战!”
对面自然又拍马窜出来一员战将,如此二人又战作了一团,只这一员辽将与前头一个不同,手中长刀使得虎虎生风,刀法极其精妙,厉金刚遇上这样的敌手便有些难以对付,他的长项乃是力大,但论起招式运转却是差了不少,两人斗上几十招,厉金刚便一招不敌被人砍在肩头上,当下捂着伤口大叫一声,便往自己阵中跑去。
那辽将见状如何肯放过他,当下拍马追来,却见得大宁人阵中奔出来一人,大叫着道,
“厉光头,我来接应你啦!”
却是那钻天豹上来接应,厉金刚一面跑一面大叫道,
“你可小心啦,这人刀法很是厉害!”
说话间冲入了己方阵中,等待着的众小兵立时呼啦一声围上来,给他止血包扎,那头钻天豹已是与辽将战到了一处。
钻天豹与对方过了十来招,心中暗道,
“厉光头说得果然不错,这辽将刀法精妙,不可力敌,还需想个法子才是!”
想到这处眼珠子一转,又打了几个回合,突然大叫一声便往自己阵中跑去,那辽将见他败退心中暗道,
“这小子未现败象,怎得就退了下去,必是有诈,还要小心些才是!”
当下拍马来追却是一双眼紧紧盯着那钻天豹,果然见他刀交左手,伸手进怀中取出一样东西来,那辽将心头警惕,见他回身扬手打来,忙举刀去格挡,却那料对方扔来的东西乃是一个明晃晃的小盒子,被自己一刀劈开,
“噗……”
里头的东西带着一股子香味儿四散开来,迎风一飘立时扑了他一头一脑,一股子甜腻味儿冲入鼻端,一双眼被糊得生疼,当下大叫一声不敢再追,立时靳马回身就往回跑,那钻天豹见得了手,立时得意大叫一声,
“小子受死吧!”
当下也靳马回身追了下去,一刀向对方肩头削去,那辽将双眼不能识物,听得耳后风声知晓是有兵器砍来,当下一缩脖子,脑袋躲过了,只头上的盔甲却是被削了去,露出一头乱发来,钻天豹见状哈哈一笑,
“小子再接爷爷一招!”
回刀又往对方肩头劈去,那辽将无奈只得伏身马上,刀风过后只觉得肩头一阵火辣辣的疼痛,心知这是受了伤,只恨双目不能识物,无奈只得觅着对方刀风来处,将手中的长刀向后掷去,趁着钻天豹举刀格挡之时,一拍马股加速奔回了阵中。
钻天豹见追之不及,只得悻悻止了步子,立在场中叫嚷道,
“还有谁敢同爷爷一战!”
那头立时又出来一人,上来二话不说举枪就刺,如此两人战了几十个回合,钻天豹便觉不支,见状又是故技重施往下败去,那辽将前头瞧得真真地,知晓这位是个使阴招的角色,犹豫一下还是拍马追来,心中暗道,
“若是使粉子扔我,便躲过去就是!”
果然见对方伸手入怀中,回身大叫一声道,
“看暗器!”
那辽将见机立时靳马往旁一闪,却那知这一回对方使的虚招,手中根本没有暗器,趁他闪开之际却是回身长刀劈来,正正划在大腿之上,
“啊……”
立时鲜血横流,那辽将大叫一声败下阵去,钻天豹追上去又在他后背来了一刀,若不是对方阵中抢救及时,就要栽在当场了。
钻天豹连败两将,立时趾高气昂在场中来回奔跑叫阵,只城头上的燕岐晟见得时辰不早,便鸣金收兵,叫了兄弟们回城用午饭。
待到下午却是又派将出城,钻天豹正是志得意满之时又再出阵,对面来的辽将与他打在一处,果然没有几十个回合,钻天豹便伸手入怀中去,这一回却是掏了一包东西出来,向着对方扔去,那辽将见状竟是不慌不忙,使刀一接用得乃是柔力,那东西并未破开,却被反震了回来,眼看那东西带着一阵风声扑到了面门之上,钻天豹一缩脖子,待得躲过自家飞回来的暗器,迎面却是一刀砍来。
钻天豹躲避不及,被人一刀砍在左胸之上,幸好及时缩身,刀刃入肉不深,哎呀一声败了下去。
那头司徒南忙上来接应,与那辽将战到了一处,钻天豹被小兵被护送回了城中,城墙上蹬蹬蹬跑下来两个小东西,丑奴好奇的打量他的伤口,见并未伤及要害才开口问道,
“魏叔,你那暗器是甚么呀?”
钻天豹听得他问,却是老脸一红,不敢应答捂着伤口哎呀呀叫唤,
“哎哟,我这伤哟!快快将本将军扶去救治!”
丑奴与秀儿还想追问,却见他走得飞快,追之不及只得后头议论,
“娘说魏叔用的女人脂粉盒子做暗器,也不知是不是真的?”
秀儿应道,
“娘的话总是没错的,魏叔定是用的脂粉盒子!”
丑奴听了却是哈哈的笑,
“魏叔怎得专爱女人家的玩意儿,难道想变做女人不成!”
两个小子在后头笑,钻天豹却是一头的冷汗心中暗道,
“太子妃殿下那双眼怎得如此厉害,隔那么老远都被她瞧见了!”
钻天豹到军医处将伤口包扎完,那昨日受伤换药的厉金刚便掀帘子走了进来,厉金刚指了他哈哈大笑,
“钻天豹,你小子平日里喜欢娘们儿的玩意儿也就罢了,怎得连上战场也带脂粉盒子,若是让辽人知晓我们大宁有用脂粉盒子做暗器的将军,岂不是要笑掉人的大牙!”
钻天豹闻言瞪大了眼,
“你怎么知晓的?”
厉金刚笑道,
“两位殿下早将你的事儿传遍了,如今城头上谁人不知,等到今晚上一个城里的人都知晓了!”
钻天豹闻言大恼,
“甚么暗器,那是我给我那亲亲的小翠儿买的香粉,不过一时顺手扔了出去!”
他那有甚么暗器,不过伸手进怀里掏着这个东西,灵机一动就扔了出去,倒是没想到连着弄翻了两个,却是大大的赚了!
厉金刚听了哈哈大笑,伸手拍他肩头道,
“那前街的小翠好好的一位小娘,是不是眼瞎了,多少威武不凡的男儿瞧不上,怎得喜欢上你这娘娘腔的玩意儿!”
钻天豹闻言大怒,
“胡说甚么,老子我勇猛威武又体贴,女儿家的心思我最是明白了,似你这糙汉子怎知晓老子的好处!小翠儿家里开缝纫铺子的,做甚么衣裳用甚么布,描甚么样子,绣甚么花儿,老子比谁都清楚,以后同小翠成了夫妻,才是真正的珠联璧合,天生的一对儿!”
说话间想起以后的日子,不由又是得意又是憧憬飘然起来。
我那亲亲的小翠儿,最是心灵手巧惯是能言善道,人又生得秀美,若是配上这异域产的曼陀罗花香味儿,必然平添几分风姿……
想着小翠的样儿不由有些痴了……
不行,待伤好些便出去再买一些,各种香儿来一盒,回去配了衣裳头饰,每日一香必不重样儿!
钻天豹此人瞧着外头粗犷,实则心思细腻,尤能搭色配衣,喜欢那些花花绿绿的东西,平日里没少被兄弟们取笑,只遇上那前街裁缝铺子里的小翠娘子,却是有相见恨晚之感,也亏得那小娘子不嫌他喜好怪异,不同寻常男子,一来二去两人便勾搭在了一处。
第五百七十一章 战中京(三)
他们都是一个山头出来的兄弟,厉金刚对钻天豹的情事自然也是略有耳闻的,当下笑道,
“听你这言下之意,竟是要做人家入赘的女婿不成?”
钻天豹闻言傲然点头应道,
“左右老子孤身一人,无父无母,小翠又是家中独女,入赘她家又如何!”
彼时入赘为世人所不齿,钻天豹能如此,可见对小翠是用了真心!
厉金刚见状倒是不笑了,冲他一挑大拇指道,
“好!这一回总算似条汉子了!”
钻天豹闻言大怒,不顾自己新受了伤,与他扭打在了一处,
“老子本就是真汉子!”
两人在这处打得军医瞧着连连摇头,吩咐小兵上来将二人按住,重又包扎伤口,城外头司徒南已是与那辽将激战许久,眼见得日头偏西,城头上鸣金收兵,辽营之中也传来收兵之声,两人相视一眼齐齐住手,
“明日再战!”
“明日再战!”
却是双方拍马回转阵营,各自回归不提。
如此连着打了几日,双方各有胜负,只耶律布布心头焦急,再不耐烦如此一场场打斗,这一日一早升帐便下令攻城,号角一响立时有无数辽兵顺着那云梯往上攀爬,上头大宁人滚木擂石往下砸去,便有惨叫声传来,摔下去头破血流,血肉模糊,却仍是有更多的辽兵悍不畏死往上攀爬,有那手脚灵活的已是爬上了城头,与大宁兵士战到了一处,一时之间这中京城头之上喊杀声四起,战成了一片。
那耶律布布立在城下,眼望城头激战,却是足足半个时辰,中京城头被大辽人守得水泼不进,便是手下兵卒登上城头亦被砍杀殆尽,如此下去只怕兵力损失不可计量!
见状耶律布布想了想吩咐身旁道,
“赤鬼将!你领了人去强攻!”
“是!”
赤鬼将迈上一步应声,此人乃是耶律布布手下第一猛将,生得豹眼横眉,一脸的横肉,应了一声立时叫人脱去战甲,露出一身疤痕遍布的强壮身躯,这厢叫了小兵抬来自己那狼牙棒,领着人便冲了上去。
这赤鬼将上去果然不同,三两下翻到城头之上,手中的狼牙棒一舞动开来,近身一丈之内无人能敌,一时之间这城头之中血肉横飞,惨叫连连,耶律布布见状不由大喜,
“赤鬼将果然勇猛!”
当下命人擂鼓助战,城头之上的情形,燕岐晟自然看在眼中,当下便想提刀过去支援,只一旁穆红鸾素手轻轻压在他肩头之上应道,
“长青,你需坐镇指挥,还是让我去吧!”
当下一手提了长枪,过去脚尖一点,人已轻飘飘自骑楼之上飞身而下,她一身红衣出现在城头之上,大宁兵士见了不由士气大振,纷纷大叫,
“殿下威武!殿下威武!”
城头之上一阵山呼海啸之声,下头耶律布布抬眼定睛观瞧,只见那城头之上一袭红衣,苗条的身影在厮杀的人群之中穿棱直取那赤鬼将。
不是他恨得牙痒的大宁太子妃又是谁人!
赤鬼将此时正杀得兴起,见状大叫一声,
“来得好!”
当下举起狼牙棒便与穆红鸾的长枪撞到了一处,
“当……”
一声响彻城头,穆红鸾手上一麻,不由眉头连挑,口中娇喝道,
“好!本宫在辽境之中数次大战,总算是遇上一个能战之人!”
当下冲左右高喝一声,
“众儿郎闪开!”
下头围攻赤鬼将的众大宁兵士闻听,立时呼啦一声向四面闪开,露出一块一丈见方的地儿出来,那穆红鸾与赤鬼将立时战至了一处。
赤鬼将手中的狼牙棒舞将起来,犹如一团黑色光影,上头狼牙之上沾连着无数血肉,却是腥风阵阵,戾气重重,穆红鸾手中一柄长枪,戳刺挑扫打得也是半分不惧。
“当当当……”
这厢连着硬碰硬十来招,穆红鸾觉着两膀发麻,那赤鬼将却也是暗暗心惊,论起武艺来他才是耶律布布军中第一人,一柄狼牙棒打遍军中无敌手,没想到今日与一名女子拼斗,竟占不到半分便宜,不由心中暗道,
“怪不得前头能令得陛下铩羽而归,这大宁太子妃果然不凡!”
心念及此,却是更下了杀人的心思,狼牙棒上下翻飞直直向穆红鸾逼去,一时之间势不可挡,穆红鸾且战且退,身子离着城墙只有两尺远时,却是右腿后蹬,借力飞身而起,手中长枪在空中一点寒芒乍现,自上而下直往那赤鬼将面门刺去。
赤鬼将狼牙棒在面前一挡,
“当……”
穆红鸾借力又弹了起来,身子在半空之中一个翻身,头下脚上长枪再刺,那赤鬼将横棒格挡,却不料她这乃是虚招,身子陡然又是一翻,变成脚下头上,一脚重重踩在了狼牙棒上,赤鬼将手上立时一沉,只觉重如千斤一般,当下沉腰坐马,双腿微分,刚要奋起一抬,突然耳边嗡一声响,穆红鸾长枪在手,自上而下刺向他天灵盖之上,赤鬼将见状大喝一声,双手放了手中兵器,却是两拳并做一双,向着穆红鸾腰腹击去。
穆红鸾见机极快,在脚下一松身子微晃之时,立时手中枪变向转而往地上一戳,身子借力而起,双腿一蹬正正与他双拳撞到一处,赤鬼将大喝一声连连后退几步,穆红鸾身子则斜斜飞了出去,临到正在厮杀的辽兵头顶之上,一脚尖点了下去,人又腾空而起。
那下对的辽兵却是只觉脖颈之上一沉,手中长刀一僵,就被人一刀砍在了胸口之上。
穆红鸾身子在半空之中一转,立时又如天空之中翱翔的苍鹰一般飞扑了回去,赤鬼将本待伸手去捡自己的狼牙棒,见状也不敢变腰低头,只得脚尖一挑,那重达百十斤的狼牙棒便呼一声,打着旋儿的向穆红鸾飞来。
穆红鸾见状娇笑一声,
“多谢啦!”
却是伸手抓住,人重重落了下来,手中狼牙棒在地上一戳,
“咚……”
一声沉闷的声音晌起,这厢在地上站定,单手掂了掂笑道,
“虽说重了些,但还算是称手!”
当下将那狼牙棒在手中挽了一个花儿,竟当做长枪使了起来,那赤鬼将见这情形不由暗暗叫苦,他手中没有兵器如何敢用血肉之躯去硬碰,无奈只得步步后退,他一退穆红鸾便步步紧逼,两人且战且退往后又走了百步。
赤鬼将赤果的上身此时已是被划开了数道血口,却是闪躲不及的才至身上带伤,如此下去用不了多久,便是不死于这女人棒下,只怕也会死于失血了!
赤鬼将大叫一声夺过一旁一名兵士手中的长刀,迎面砍来,
“当……”
一声兵器相击,长刀卡在刺缝之中,两力相持之间,赤鬼将大吼一声奋力向下压去,穆红鸾见状冷冷一笑,却是手腕一翻,狼牙棒在手中一歪,将那长刀带得向下一绞,趁着赤鬼将力道偏向身子一偏之际,下头一脚重重踢在了他小腹之上,这一脚用力极重,劲气吐出之际,立时伤了他赤鬼将内脏,当下就是噗一口鲜血吐出来,人斜斜飞了出去。
一旁的大宁兵士见状大喜,上前就是乱刀一阵劈砍,可怜那赤鬼将一身的强横武艺,还未及起身就被人生生给乱刀剁死,穆红鸾见状又吩咐道,
“砍下他的人头,尸体扔下城去!”
众兵士听令砍下人头,这可是要算做军功的,尸体扔到城下,耶律布布在下头看得真切,不由气得捶胸顿足,
“赤鬼将!”
他痛失大将,众辽兵见那大宁太子妃一介妇人如此凶悍不由也是士气受损,又激战半个时辰,终是攻不破中京城头,耶律布布见损失太大心知今日无功,无奈只得鸣金收兵。
第二日有心为赤鬼将复仇的耶律布布,一早便在城外指名叫阵那大宁太子妃,城中燕岐晟早就瞧得手心发痒,听得有人向妻子叫阵,便不顾众将阻拦,硬跟了妻子出城,却是强压了穆红鸾在后头压阵,哈哈笑道,
“有人向长真挑衅,为夫自然要为长真打个头阵!”
也不管穆红鸾应是不应,立时提刀拍马冲入了场中,对面辽将见来者乃是大宁太子,不由大喜,
若是杀了这大宁人的太子,岂不是天大的功劳!
当下上来二话不说,举刀就砍,燕岐晟这几日瞧得心痒手痒,正愁无处杀人,见得来人半句废话无有,上来就砍,却是正中下怀,当下举刀就挡,
“当……”
只这一招,竟将对方手中长刀给磕飞,再趁对方空门大开之际,一刀砍过去,
“噗……”
却是不费吹灰之力将人砍落马下,见得人落尘埃,战马无主悲鸣而去,燕岐晟却是勃然大怒指着对面骂道,
“前头出阵不是个个都十分悍勇的么,怎得轮到本太子爷出马,就换了个酒囊饭袋上来,实在欺人太甚!耶律布布快快出来与孤一战!”
对面辽营中耶律布布听得对面叫阵,自然也不能怯场,便想上场应战,只一旁霍衡却是苦苦阻拦,
“陛下,此乃两军大战,切切不可意气用事!燕岐晟乃是黄口小儿不知厉害,陛下万万不可以身犯险,还是让下头众将上阵吧!”
第五百七十二章 战中京(四)
耶律布布闻言细想倒也觉得他所言有理,当下点头又点了一员辽将出马,燕岐晟见有人上场倒也不在乎那耶律布布畏战不前,当下挥刀冲来,与那辽将战到一处……
只此人在他手下也过了没有二十个回合,被燕岐晟一刀砍在头顶,连天灵盖都被劈碎,当场倒落尘埃丢了性命。
众辽将见这大宁太子如此勇猛不由都是心惊,当下个个拍马上来,将燕岐晟围在当中,竟是预备着以众敌寡,这头大宁人阵营之中众兵士见状不由大声咒骂,
“辽贼好不要脸!”
“辽贼以多打少,耶律布布枉为一国国君,卑鄙无耻!”
压阵的几位将领都跃跃欲试想要上去帮手,穆红鸾见着却是冷笑一声,摆手道,
“你们不必上去,太子自能应付!”
依她看来,那些围攻长青的辽将不过都是些土鸡瓦狗,此时若是上去只怕还要惹恼长青!
果然这一动手打起来,不过十来个回合,便有一员辽将被燕岐晟一刀扫下马来,却是正正被自己受惊的战马后蹄踩在大腿之上,
“咔嚓……”
一声,那辽将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叫声,在地上翻滚了起来。
紧接着又有一个被砍中右肩,手中兵器脱手,人也歪倒了下去,之后又有一个胸口中刀,鲜血喷起半天高,立时就丢了性命……
燕岐晟这厢大杀四方,也不过半个时辰的光景,面前已无能战一合之将,燕岐晟抹了一把脸上的鲜血,对着辽营之中手中长刀一指,狞笑道,
“耶律布布,你这些手下无一个可用之人,你可敢与孤一战,若是不敢……立时出来叩首投降!”
此时间耶律布布自然再不做缩头乌龟,当下领了一员副将拍马上阵,耶律布布迎上燕岐晟,那副将却是将手中长刀一指正在后头压阵的穆红鸾,用怪异的腔调叫阵道,
“大宁太子妃,可敢与吾一战?”
穆红鸾见状娇笑一声,胯下胭脂马往前一纵,人便冲到了阵前,开口问道,
“来将通名,本宫枪下可不死无名之鬼!”
那辽将生得一张黝黑的面庞,身形中等,手中长刀横端在手应道,
“吾乃是黎部古哒乃!”
穆红鸾闻言笑着点头问道,
“那赤鬼将比你如何?”
古哒乃傲然应道,
“与吾乃是伯仲之间!”
穆红鸾闻言大喜,
“好!赤鬼将在本宫手下走过了百招,想来你必不会令本宫失望!”
说话间拍马上前,古哒乃手中长刀一摆立时迎了上去,两人这处战成一团,那头燕岐晟与耶律布布早就你来我往,打得不亦乐乎。
耶律布布如今见着燕岐晟那是仇人见面,早就杀红了眼,上来一阵暴风骤雨攻势,手中双钩使出一团光影来,当真是杀气腾腾,寒光凛凛。
燕岐晟这几日憋得发了慌,见状不惊反喜,提了长刀上去半分不让,
“当当当……”
这厢兵器相击之声连绵不绝,耶律布布双臂一阵阵发麻,心知论臂力自己根本比拼不过燕岐晟,当下大喝一声奋力一击,趁着燕岐晟回马之际,转头叫道,
“古哒乃!”
古哒乃闻言虚晃一招,拍马冲了过去,穆红鸾见状自不肯依,拍马追来却是迎上了与古哒乃错身而过的耶律布布。
燕岐晟见古哒乃过来,眯眼儿上下打量一番,见这汉子生得黝黑,身形也不高大,瞧不出甚厉害之处,当下问道,
“你可比耶律布布厉害?”
古哒乃一翻白眼儿却不好回应他这问话,二话不说上来就打,两人交上了手,那头耶律布布却是面现疑惑的上下打量着穆红鸾。
前头他见穆红鸾乃是在远远的城头之上,如今近了细看竟觉有熟悉之感,穆红鸾见状不由娇笑,
“耶律布布,如今的辽皇陛下,久不相见倒是憔悴不少,看来您篡位之后应是时日艰难吧!”
她一开口说话,耶律布布听得仔细,当下不由脸色大变,
“你……你……你……”
以手指点半天没有说出一句话来,到此时他如何还认不出人来?
前头疑惑之事到这时自然也是明白了!
原来这女人竟是大宁的太子妃,怪不得自己毒害萧野花的事儿败露!
耶律布布紧紧盯着那露在面罩外的如水双眸,心头又恨又怒又恼又悔,
“原来你竟是大宁太子妃,早知如此……当初……”
当初便应使尽手段,将这女人留在大辽,说不得还没有今日之事!
“你……现下这……才是你的真面目么?”
穆红鸾哈哈一笑,拱手道,
“抱歉,前头入辽本就是为了一桩旁的事儿,没想到竟卷入了陛下您的夺位大计之中,本宫也不过就是顺水推舟,一方二便罢了,乔装打扮也是为了方便行事……”
这厢持了手中长枪笑道,
“前头骗了陛下,之后不也助陛下行了大计么,前事休提,如今两军对阵,刀剑无情,陛下小心了!”
当下再不废话,拍马冲了过去,
“当……”
长枪带着一点寒光扑面而来,耶律布布忙双钩相架,兵器相击之时,两两相望,耶律布布目光深沉,穆红鸾一笑长枪一摆,将他双钩震开,两人错马而过,再厢交战。
耶律布布右手钩一掏,向着穆红鸾细腰掏去,穆红鸾竖枪一挡,弯钩挂在枪身之上,耶律布布立时便往回带,穆红鸾双手持枪却是纹丝不动,耶律布布趁此时机开口沉声道,
“大宁皇帝燕韫淓正值年富力强之时,在位十年二十年都做不得准……”
说话间左手钩直取穆红鸾面门,穆红鸾身子后仰,左右手上下颠倒,绞得他右手钩几乎脱手,忙脱开钩后退了开去。
两马错身又再战,这一回穆红鸾一枪直取他胸口,被他左手钩架住,右手钩钩住枪身,口中又道,
“燕韫淓驾崩,这小子……才能做皇帝,你才能做皇后,也不知多少年后了,何不现下就到朕身边……只要你肯点头,立时便是这大辽国的皇后……”
此言一出,穆红鸾还未应答,那头燕岐晟却是听得了真真切切,闻言气得真正是三尸神暴跳,五灵豪气腾空,暴喝道,
“耶律布布,你好大的狗胆!”
敢当着本太子的觊觎我的长真!
手中长刀一记重劈,劈得那古哒乃双臂一抖,险些没有接住,不由咬牙暗骂,
“我的陛下,都这时节了怎得还想着人家的女人,若是打胜了仗甚么样的女人不能到手!”
有朝一日马蹄踏中原,临安城中多少汉家女子任陛下采摘,又何必急在这一时!
再说了这大宁太子妃虽说生得美丽,但委实是个不折不扣的母夜叉,这样的女子放在后宫,一个弄不好连命都要玩脱了!
心中虽骂但还是咬牙上前将燕岐晟缠住,穆红鸾这头听了却是哈哈大笑,
“陛下盛情,可惜本宫无福消受!”
耶律布布犹不死心,当下又道,
“我们辽人同汉人不同,汉人不许后宫干政,我们辽人的皇后却是可领兵权掌朝政的,只要你跟了朕,立时便可掌权,这大辽疆域也有你的一半!”
他这话倒也不假,汉家人对女人束缚最多,不比异邦,做皇后权利极大,甚至做女皇也不是不能!
燕岐晟在那头气得脑门儿上青筋都要跳出来了,只恨眼前这古哒乃虽武艺不行,但极懂缠斗,手中刀法展开竟缠得他一时不能脱身,一面气得想吐血,一面大吼道,
“耶律布布,孤要杀了你!”
那头耶律布布却是连眼风都不给燕岐晟,只死死盯着穆红鸾,
“你若是跟在朕的身边,必定待你如珠如宝,后宫之中只你一个!”
穆红鸾听了又是一阵哈哈大笑,点头道,
“辽皇陛下待本宫倒是一片真心,不过……本宫的心却有些大,只做皇后却不满意的!”
耶律布布闻言精神一振,
“你要甚么,但凡朕能办到,必会给你!”
穆红鸾一笑,手中长枪再刺直取他小腹处,耶律布布双钩交叉,架住她的长枪,只听她应道,
“做皇后那有做女皇爽快,不如陛下把皇位让出来如何?”
耶律布布闻言脸色一黑,
“女人,你莫要不知好歹!”
穆红鸾娇笑一声,长枪枪身一摆震开了他左右双手钩,回头冲自家丈夫抛了一个媚眼儿,
“长青,我要这辽人的皇位!”
燕岐晟被她一个眼风勾得心头一热,大喝一声一刀荡开古哒乃的长刀,高声应道,
“长真且等着,待为夫将这耶律布布的狗头斩下,夺了这辽人的地盘儿,就送于你!”
“好!”
穆红鸾冲着丈夫嫣然一笑,笑得燕岐晟是色授魂与,不由豪气大发,再劈一刀,
“当……”
劈得那古哒乃双臂一颤,终是撑不住身子一歪,差一点儿被燕岐晟劈下马去,燕岐晟哈哈一笑拍马冲向耶律布布,
“耶律布布纳命来!”
他这般拍马向耶律布布奔去,后背却是露给了那古哒乃,见此时机,古哒乃反手入后腰之处,在那里取了一样一直悬挂在腰后事物,却是对准了燕岐晟的后背……
第五百七十三章 身中毒
燕岐晟在前头不知,穆红鸾在一旁却是瞧得一清二楚,见状脸色一变,手中长枪脱手而出,这一抛乃是用足了力气,快如闪电般,竟比古哒乃手中的东西只慢上了一线,
“砰……”
“噗……”
古哒乃手中的东西飞出,燕岐晟闻声回头,不知是何事物,下意识举刀一挡,
“当……”
掩月刀黑芒大胜,那东西被磕飞了出去,古哒乃却是胸口正中穆红鸾长枪,一枪贯胸而入,枪头自后背透出,立时翻身落马。
燕岐晟见状不由大怒,
“背后偷袭,真乃小人!”
这一番动作在两军阵前,两边都瞧得清清楚楚,大宁兵士见状不由个个破口大骂,那朱光武更是拍马上前指着对面,一通儿问候,将那耶律布布祖宗十八代都给问候了一个遍。
耶律布布闻言脸色阴沉,看了看面前的夫妻二人,心知不能力敌,当下一挥手,辽营之中将士齐出,那头大宁众将见了自然不肯让自家太子爷与太子妃陷入重围,也纷纷大叫冲了上来,两下混战到了一处。
穆红鸾手中长枪已失,便抽了腰间佩刀砍杀,与燕岐晟合并一处领着众将杀向辽营,众辽将冲上前来将耶律布布护住,与大宁人混战到了一处。
燕岐晟手中一把掩月刀舞得水泼不进,左劈右砍,杀得方圆两丈之中无有能敌之人,一路往前追着耶律布布而去,耶律布布一面退一面回首瞧着那与穆红鸾并骑在前的燕岐晟,恨得银牙咬碎,吩咐左右道,
“神箭手何在,给我将那大宁太子射死,朕赏金千两!”
辽军之中果然有人拉弓射箭,
“嗖嗖嗖……”
数箭并射齐齐向着战团当中的燕岐晟,穆红鸾在一旁见得真切,手中长刀舞成一团光影,将燕岐晟身后护了个严实,只乱军之中千防万防也有疏忽之时,
“嗖……”
一箭冷不丁射来,穆红鸾回刀不及便被射中了左肋,
“噗……”
一箭入体,幸得有盔甲护身隔挡了一层,又有她身有内力,立时肌肉收紧将箭尖夹在当中,箭尖入体不深,只划破了皮肉,不过一股火辣辣的痛楚传来,其间却是夹杂了丝丝麻痒之感,
“有毒!”
穆红鸾脸色一变,忙伸手点了伤处附近几处穴道,将血液凝在一处以防毒性扩散。
燕岐晟激战正酣,回头赫然见妻子肋间插着一根长箭,立时肝胆欲裂,大吼一声,
“长真!”
回马过去,
“长真,你……可……可有事!”
问话的声儿都抖了起来,穆红鸾白着脸冲他摆手,
“无事,箭上虽有毒,但已被我封住了!”
燕岐晟闻听得箭上有毒更是五内俱焚,左右四顾寻那辽人王旗所在,认准了方向却是大吼一声,
“耶律布布,纳命来!”
劲气运转全身,气灌手中的掩月刀,只见得那一把掩月刀刀锋之上竟然黑芒暴涨,吞吐之间却是有半丈之长,双手握刀就是一个横扫千军,眼前的辽兵碰着就死,沾着就亡,黑芒到处辽人惨叫连连,一时之间势如破竹,领着人杀到了耶律布布跟前。
耶律布布见那燕岐晟浑身浴血,面容狰狞,手持黑芒刀,其形便如地狱之中爬出的夺命修罗一般,不由也是胆寒,勉强举了双钩与他对拼一记,
“当……”
手中传来巨力,双钩应声而断,黑芒当头劈来,耶律布布大叫一声,身子一歪刚想闪开,却只觉眼前一黑,耳中传来自己头骨破裂之声,之后便再无所觉……
一众辽兵辽将见得自家皇帝,被大宁太子燕岐晟一刀自头顶直直劈到了腿根儿,一整个人左右分开,鲜血喷溅冲上半空,碎裂的内脏横飞,却是被整整齐齐一劈两半,那情形饶是久经沙场之人见着也不由双腿发软。
后头众大宁将领一看立时高声大喊,
“耶律布布已死!耶律布布已死!”
众大宁将士纷纷呐喊,辽人听得自家皇帝已死,那还有斗志,立时节节败退,到后头大宁人一追,便如丧家之犬,夹着尾巴向四面逃去。
这一回大宁人却是全员压上,众将各领兵马撵在辽人屁股后头一通猛追,竟是追了两天两夜,将这三十万人杀得片甲不留,这才罢休回兵。
只如今燕岐晟那还有心在乎辽人死没有死光,守在穆红鸾身边一脸焦急的,见那军医神色凝重的把脉,良久才开口道,
“大帅,太子妃殿下的外伤虽轻,但这箭头上的毒却是极难清理,卑职只能用药暂时压制毒性……之后还是要回临安寻圣手医治才是!”
燕岐晟瞧着昏迷的妻子,浓眉皱成了疙瘩,
“这是何毒为何如此厉害?”
长真可是有内力之人,一般的毒可运功压制在体内,决不会令她一回城便昏迷,这一昏迷便再也没有醒过来!
军医也是一脸难色的应道,
“大帅,此乃是西域异族之毒,与我中原汉人所用之毒不同,卑职……卑职也是未曾见过,实在是才疏学浅,不知应如何下手!”
燕岐晟听得心头火起,不好向军医发落,只得咬牙道,
“想法子压制毒性,孤会尽快返回临安!”
回头瞧向妻子苍白的脸色,伸手紧紧握了她冰凉的小手,放在唇边重重亲了一口,咬牙狠道,
“长真,你若是有事,我必要屠尽契丹一族之人!”
我要让这一国上下全数给你……给你……
后头两字却是堵在喉头不敢说出来!
想了想叫人快马送信给了长思,长思因善策划布置与安排统筹,便被他留在了大同城中,做后应之用,长思在大同接信不由大惊,当下连夜快马赶到,见着燕岐晟,半句多话不说,便拉着长思到了内室之中,
“长思,你快给长真把脉……”
穆红鸾身旁两个哭红了眼儿的小子正伏在一旁,父子三人眼巴巴瞧着长思把过穆红鸾右手,又把了左手的脉,良久叹气道,
“这乃是西域的睡美人,此毒十分古怪,中者会一直昏睡,每睡一日寿命便减少一分,若是睡上了百日,便是神仙也难救了!”
燕岐晟忙问道,
“长思能道出毒名,想来应知解法?”
长思苦笑,
“这东西我也是听老道士说过,我不会解!”
见燕岐晟赫然变色忙又道,
“我虽不会,老道士却是会的,前头我出发之时已派人送了信给他老人家,如今只有压制毒性,静等他老人家到来了!”
哀崂山距此何止千里,一来一回岂不是耽误时间,想到这处燕岐晟当机立断,
“升帐,本帅要召众将说话!”
当下果然于大殿之中召了众将,众将早闻听得太子妃受伤之事,这心里正憋着火气闻听大帅升帐,都纷纷询问病情,燕岐晟对众将道,
“太子妃身中奇毒,孤要带她前去医治……”
却是将军中诸事做了安排,又派了燕杰将两个儿子护送回临安去,自己当晚趁黑带着妻子离开了辽国中京往哀崂山而去,而那长思假扮的太子燕岐晟仍是领着众将在辽境之中痛打落水狗,一路撵得辽人四散奔逃。
燕岐晟单人双骑,以布条将妻子固定在胸前,一路星夜兼程的狂奔,每走一日他这心中便往下落一分,眼见得长真那脸色一天白过一白,水米不进,怀中的身子也越发的轻盈瘦弱,到后头面色白得几似透明,身子薄得如一张纸般,以至得他虽是心疼欲死,却不敢用力抱她,只怕稍一用力便将细瘦的腰骨折断了。
如此不眠不休,累死了穆红鸾的胭脂马,自己的花里斑也是疲惫不堪再无力前行之时,终是到了哀崂山,寻到山门所在早有小道童在门前翘首以盼,见着他们到来大喜扭头,一面跑一面叫,
“太师叔祖!太师叔祖!他们来了……他们来了!”
这厢有人出来领他们进去,有人想伸手接过燕岐晟怀里的穆红鸾,被他闪身躲开,燕岐晟此时早已是眼窝深陷,嘴唇干裂,那样儿比怀里的妻子也是差不多了!
“无癫道长……何在?”
老道士见着一身风尘,满脸憔悴的燕岐晟不由长松了一口气,
“早算到长真有此一劫,总算你是赶到了!”
燕岐晟小心将怀中的妻子放在床榻之上,这才一屁股坐倒在地,闻言不由虎目含泪,
“您老人家一向疼她,即是算到了她有劫,为何不来相救?”
老道士长叹摇头,
“你乃是天生的帝王之星,命中有三灾三难,而她……命中便不应与你相守,如今你们成了夫妻,她便要替你挡这三灾三难,此回一劫乃是命中注定,老道士亦不能解……”
回头看了床上苍白虚弱之极的徒弟,
“好在……现在来还有救……”
听得“有救”二字,燕岐晟心头一松,人便昏了过去。
他这一路狂奔一直不眠不休,饶是铁打的人都受不住,如今心神一松倒下去再起来,已是五日之后了,待得一睁开眼便立时翻身爬起,大叫道,
“长真!”
第五百七十四章 辽境定
燕岐晟急匆匆下床,却是没想到睡了几日,四肢睡得酥软,一时拿不住势子,人就咕咚一声栽到床下去了,此时也顾不得摔了个狗啃屎,急忙爬起来就要往外头去,待冲到了门口听到有人在笑,轻声问道,
“傻子,你去哪儿?”
燕岐晟身子一僵,那声音便是他变成聋子也都记在心里,猛然转身才发觉就在自己的床边,却是斜斜坐着一个人,虽是红唇浅淡,但眉眼带笑,凤眼潋滟,不是他的长真又是谁?
“长真!”
他踉踉跄跄的过去一把抱紧了她,
“长……真!”
两字一出,泪水便狂涌了出来,
“长真!”
紧紧搂了妻子一时无语凝咽,虎躯微颤,穆红鸾只觉脸颊上一阵润湿,伸手回抱了他,
“长青……”
刚要说话便被他重重封住了唇瓣,
“我……我以为……”
燕岐晟这一回可是吓得不轻,眼见着长真在自己怀中悄无声息,眼见得她一天天苍白憔悴,眼见得她呼吸淡浅近无……
便仿佛这具身子还在,但里头自己钟爱的魂儿却已远远的离开,只留下一具不言不语的躯壳给他守着……
这千军万军,刀光剑影,血流成河他亦不怕,怕的就是怀里的人这般悄悄地离他而去,这天地一点点在他眼前失了颜色,心里被一点点掏空去,空空荡荡再没有剩下甚么……
长真的魂儿没有去,他自己的魂儿倒似丢了一般……
回想前事,饶是他身经百战也要吓得身子发抖,多年的夫妻,穆红鸾怎会不知他是真吓到了!
反手轻拍他的后背,在他耳边轻声安慰,
“长青,我在呢……我没事了!”
这毒于她,便如做了一场大梦一般,毒解便是一夜酣睡醒了过来,于长青却是生死一线,担惊受怕,见着她完好无恙自然是心中激荡,两臂紧紧抱着她,死死不肯放手……
“长真!”
夫妻二人好一番喜极而泣,燕岐晟捧了她的脸细看,自那柳叶眉到凤眼儿,又到挺直小巧的鼻梁,再到那浅色的樱唇,尖尖削瘦的下巴,真恨不能将她浓密的睫毛都一根根数清楚,瞧瞧这阵了可是少了几根,瞧着瞧着又低头亲了下去,一旁却有人瞧不过眼终于轻咳一声道,
“嗯哼哼!瞧够了没有,长真的身子还在病中,虚弱着呢,你小子给我小心些!”
这两个都是双眼一闭,睡死了过去,却不知老道士这一回可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人给救了回来,再这么又搂又抱下去,弄得长真气血不畅,再昏过去……
老道士可是要出手揍人了!
两人听得一旁有人,穆红鸾忙伸手推他,只她病中刚起手上无力,推了两推燕岐晟纹丝不动,只是回头冲老道士笑嘻嘻道,
“十二叔祖,小子我差一点儿便要做鳏夫了,一时情不自禁,您老人家就睁一只眼闭一眼,当没瞧见便是了嘛!”
回头见宽袍大袖的老道士,抚着颌下白须,冲着穆红鸾一瞪眼道,
“你瞧瞧,这小子就是劳累过度休息上几日便好了,偏你还要拖着病体过来守着他,现下他醒了,你能好好养身子了吧!”
又转头瞪燕岐晟道,
“长真的身子太虚,还要在山中好好调养一段日子,你外头有事儿可以离开啦!”
这是赶人啦!燕岐晟那里肯走,当下连连摇头,
“十二叔祖,长青不走,我要守着长真!”
老道士闻言心头暗自满意,嘴上却道,
“你那宏图霸业可正在紧要关头,若是有了闪失,你可就亏大了!”
燕岐晟闻言却是满不在乎,转身抬了妻子双腿,为她脱去脚上鞋袜,扶她躺了上去,
“没了长真我才是亏大了!”
纵有万里江山,无人与我共赏,这江山打来又有何用?
老道士听了点头眯眼笑,伸手一把将他从榻上拽了下来,喝道,
“即是不走,便滚出去练功,这么些年功夫也不见长进,不过些许小事就要装死狗,如此不堪造就,传出去岂不是丢了我燕氏的脸!”
说罢拉着燕岐晟的领子就往外头走,燕岐晟挣扎着回头看妻子,
“长真,你好好歇着,我待会儿回来陪你!”
穆红鸾笑着冲他摆手,眼见着一老一少的身影消失在了门外,这才软了身子躺了下去,她身上余毒未清,精神还是不济,多歇息才好得快些。
躺下来却是瞧了一眼床边,突然床幔无风微动,枕上无端端突出一个凹陷来,穆红鸾看了只是笑,
“你这毛病怎得到现在都改不了!”
说完打了一个呵欠,缓缓闭上了眼。
这一趟她睡了一觉,迷迷糊糊间又故地重游,见了一帮“老朋友”,却是偶然遇上了自家那小东西,原来……这小东西在她远征辽国之时,竟悄然逝世,到了地府之中见着她便再不肯去投胎,悄悄儿跟着她回到阳间来了。
穆红鸾身子太虚,只能留在山中由老道士调养,燕岐晟扔了那前方如火如荼的霸业,只一心陪着妻子在山中休养,每隔上两三日倒是有那八百里加急的军报送到哀崂山中!
如今辽国之中耶律布布身死,下头各部立时分崩离析各自为战,对上大宁人的军队根本不能抵御,又燕岐晟有亲笔信送到了前方,由杨大强做了这劝降的使者,去了悉万丹面见耶律洪。
耶律洪早被大宁人打怕了,又有燕岐晟在信中做了许诺,许他归入大宁不损部族人马,不折牧场,照旧可牧马放羊……
只这一条便令得耶律洪心动,左右部族利益不受损,做大辽人与大宁人又有甚么区别?
更有燕岐晟还在信中言道,只要归顺大宁,以后南北通商,贸易频繁,诸物皆全,应有尽有……
他们屡屡南下侵犯是为了甚么?
不就是羡慕南地富庶,气候润湿么?
只要以后成了一国之人,那南来北往岂不是自由畅通,待得天下大定,便去往那临安城中见识烟花垂柳,姹紫嫣红!
耶律洪很是意动,问那杨大强,
“太子爷信上所言可是当真?”
杨大强哈哈笑道,
“族长问这话便是多余,旁人小的不敢说,我们太子爷对您如何,您应是心知肚明的!”
若是太子爷不诚心又何必对耶律洪三放四放的,有心要杀他,此时坟头草都一人高了,还用我老杨费脚力跑这一趟?
耶律洪听了大笑,一拍大腿道,
“好!此事就依太子爷所言!”
当天夜里便召了族中诸人说话,悉万丹族早已被大宁人打怕,听得归顺之后牧场不被夺,还能贸易通商,倒是个个意动,那耶律乌屠与耶律涣更是连声应道,
“以族长与那大宁太子的交情,必不会被诓骗,以后还有大大的便宜占,归顺好!归顺好啊!”
有二人在一旁说项,倒是无有反对之声,只耶律洪回到帐中却是被人照着脸上就是一巴掌,
“耶律洪,这你无胆的懦夫,你若是敢降汉贼,我立时就杀了你!”
此时间披头散发,双目喷火的萧纨玉,见着他便扑上来撕扯大叫道,
“耶律洪,你不能投了汉贼,你要为我的父亲报仇!”
耶律洪这一回却是再不忍让她,单手一捞,搂着她的腰便将人给抱起来扔到了毡毯上,
“萧纨玉,你如今已不是北院大王的女儿……”
大辽如今早已四分五裂,名存实亡,甚么南院、北院再也没有了!
大宁人现在强大起来了,各部族能自保已是天神保佑了,悉万丹部投了大宁有甚么不好,为何还要去报仇?
萧纨玉伏在那处哭道,
“那我的父亲……我的父亲就死在大宁人的手中,这仇……这仇就不报了吗?”
耶律洪闻言长叹一口气过去伸手抚了抚她的头顶,
“两国交战那有不死人的,若要论报仇,那大宁与我大辽的仇怨便再也解不开了……”
打了这么多年的仗下来,谁家没有血海深仇?眼下活着才是顶顶要紧的事儿!
想了想道,
“以后悉万丹部归了大宁,又有太子爷的交情在,我们的日子必会好过的……”
大宁人富庶,若是遇上草原饥荒受灾,还能得到官方的救助,说不得草原上的人日子还要好过些,
“萧纨玉,只要你好好同我过日子,给我生几个儿子,以后我也会好好待你,待到儿子大了,我就带你去南方,听说那里的水好山也好,一年四季都是温暖湿润,你不是喜欢漂亮的衣裳么,在那里就有许多好看的东西,我都卖给你……”
萧纨玉泪水涟涟的坐起了身,扑进他怀里,
“耶律洪……”
有了悉万丹部,这契丹第一大部的归顺,大宁人收服辽国的进程便加快了不少,大军到处不少小部族纷纷闻风而降,消息传回临安,举国欢庆,燕韫淓亲笔给儿子写信,一来是问询长真的病情,二来便是召了大军回国。
自太子燕岐晟领大军出征,到如今辽境初定却是已近一年光景了,信直接送到了哀崂山中,燕岐晟心知这一回是推脱不过,当真要走了,老道士冷着脸,只说是长真身子太虚还要静养,却是不放人!
第五百七十五章 得胜归
穆红鸾自觉身子已好,并不想在山中静养,想跟着燕岐晟前去沙场。
夜间燕岐晟领了妻子在后山散步之时,却是眉头紧皱,
“长真的身子虽说恢复了,但这一去就是纵马急行好不易养好了身子,再有个差池……”
那不是要我的命么?
“……你留在了山中,待我那边一切收拾妥当便来接你!”
穆红鸾想着辽境那处不过就是收拾残局,便点头应道,
“我早已无事了,只你与师父担心罢了,你即不让我跟去,我便不去就是,只丑奴与秀儿两个我放心不下,不如我独自回临安?”
燕岐晟听了连连摇头,再三叮嘱道,
“爹爹信上早说了,那两个小子已是平安到了京城,有爹爹在必是好好的,你也不用着急赶回去的!”
穆红鸾仍是有些不放心,
“这两个小子最是皮赖,如今在外头混了一阵子,越发不好管教了,爹爹对丑奴又是百依百顺的……”
那两个小子若是放火烧屋,只怕自家公爹都要在下头递火把,他老人家可不是管孩子,那是惯孩子!
燕岐晟自然明白她的意思,却是连连摇头,
“那两个小子能吃能睡,闯点祸又有甚么干系,左右那偌大一个皇城都是我们家的,便是拆房子也够拆到你回去了,怕甚么……”
原想着当祖父的宠溺孩子,没想到他这当爹的也不遑多让!
燕岐晟转头迎面撞上妻子的白眼,想了想又忙道,
“便是爹爹事务繁忙顾不过来,不是还有霍峻熹那小子么……”
说起这位为了妻子甘心入宫的“情敌”,燕岐晟总是止不住的心里泛酸,不过酸虽酸,那小子对长真倒真是忠心耿耿,为了长真暗地里做尽了手段,将个东宫打理的如铁桶一块,便是他再酸也忍不住暗叹,
“这小子是个人才,可惜只愿屈居于后宫之中,若是放在前朝,那也是响当当的人物!”
越是这样想心里越是发酸,一张脸跟喝了十斤醋一般皱成了一团,瞧得穆红鸾只发笑,伸手拉了他大手道,
“长青……”
燕岐晟低首回眸见着妻子那张笑脸儿,在夕阳的映照之下,恍如神妃下凡一般,光晕笼罩之下让人几疑她要乘风而去,忙伸手搂了她腰肢,
“长真……”
穆红鸾伸手抚了他俊朗的眉目笑道,
“长青,你知不知道……为了这辈子与你相遇……我在地府里等了你十年?”
燕岐晟知晓妻子来历有些不凡,却从未开口问过,没想到今时今日她倒自己提了起来,刚要说话,却被她踮脚红唇吻在唇角,低低道,
“长青,我上一世许了给你,这一世又许了给你,前一世我们情深缘浅,这一世我们有缘有份,君在妾在,君去妾亦随,阴曹地府,碧落黄泉,不离不弃……”
这人是个醋坛子,情话儿还是要多说为好,若是不然酸起来想要哄好便难了!
果然……
燕岐晟听了,一颗男儿心甜得似要融化了一般,猛地收紧了手臂,将她托了起来,闪身进了一旁的松林之中,雨点般的吻便落到了她脸上、唇上、颈上……
“……这一世我在你在,我若是去了……你也要好好活着,我打这江山谋这天下,不为旁人,只为给你一人……你若是不好好享尽荣华,如今对得住我拼死搏杀?”
他将她托起身子抵在树干之上,大手顺着腿儿滑了进去,灼热的吻重重落到了衣领敞开之处,却是愈吻愈烈,穆红鸾伸手抱了他头,吓得左右四顾,悄声道,
“别……这里……这里……”
这处虽是后山,便道士们多爱在林间练武,若是被瞧见了,老道士多半会揍人的,她倒是不怕老道士发怒,只……长青说不得要惨了!
燕岐晟埋首在她胸前,含糊道,
“怕甚么,这时他们正在晚课,没有人会到后山来的!”
说是这样说,顾忌到妻子,还是抱着她往密林深处去,如此幕天席地的胡闹了一通,却还是被老道士知晓了。
老道士果然勃然大怒,出手狠狠揍了自家侄孙一顿,将燕岐晟赶下山去,
“滚滚滚!臭小子……别让老道士再瞧见你!”
也不看看长真是甚么身子,在这清静之地也敢胡来!
燕岐晟被打得鼻青脸肿,还要乖乖听话,灰溜溜下得山去,快马急往辽境与自己手下一干人马汇合,此时辽境之中有力反抗的部族已是被他们杀的杀,劝降的劝降,整个辽国已没有多少战力了!
其余人等不甘投降又打不过大宁人的,却是往那西北路粘金山而去,又或是室韦又或是高丽逃去,燕岐晟收编了不少辽人驻守边境的军队,打散之后混编入了自己的军队之中,派了身边几员大将驻守边境,待得辽境之中局面平稳,这才高奏凯歌班师回朝。
燕韫淓与临安城外十里处率百官相迎,燕岐晟见着銮驾在此,立时翻身下马,跪倒埃尘高声喊道,
“父皇,儿臣幸不辱命,征辽之战大胜而归,特向父皇叩头报喜!”
燕韫淓忙上前扶了儿子,见着一脸风尘,黝黑削瘦的燕岐晟,不由老泪纵横,
“吾儿成此功业,必当荣耀后世,吾百年之后面见列祖列宗当无愧亦!”
之后百官上前跪地贺太子爷大功得建,齐声高喊,
“太子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燕韫淓这才满脸笑容,亲手扶了儿子上马,自己也翻身上马,却是伸手拉过了缰绳,亲自为儿子牵马,父子两人并骑入了临安城。
那临安城中百姓早闻讯列于街道两旁,见得大军进城立时齐刷刷跪倒地上,口中高呼,
“大宁万岁!大宁万岁!太子千岁!太子千岁!”
山呼海啸一般的呐喊,响彻整个临安城,穆大与杨三娘子夹在人群之中,见得女婿威风凛凛打马经过,不由心头欢喜,也跟着众人跪下行礼,待得人走过还在原地久久伫立,宝生在后头拉了穆大的袖子道,
“爹,太子都去宫门了,我们可是要入宫庆贺去!”
即是太子大胜而归,陛下自然是要邀百官入宫宴庆,穆大也是在邀之列,穆大听儿子发问却是摇头摆手道,
“罢!见着太子爷大胜归来,又闻你大姐姐在哀崂山平安,至于宫中的宴请嘛……”
自己虽说将女儿嫁了给太子爷,但终究也不过一介平民,去那宫中与一干贵人相处,也是格格不入,倒不如自家人关起门来庆祝自在些!
当下一挥手道,
“走,今儿全家上八宝楼,我们好好吃喝一顿!”
当下领了儿子宝生与儿媳付二娘,并自家两个龙凤胎的孙儿孙女,还有四女儿、四女婿,又有二女儿与二女婿带着小丫丫,一家子包了个大间却是好好吃喝了一顿,穆大席间与儿子、女婿碰酒道,
“待到你们大姐姐回来,我们一家子再好好吃喝一回!”
这几个都在身边,只有一个三丫远在太原,若是能一家团聚才好呢!
不过嘛……这月有阴晴,人有离合,此事自古便难全,不管千里万里,总是人平安事事顺便已是大好了!
穆大这一回吃酒难得不被杨三娘子训斥,却是喝了个酩酊大醉,这厢由儿子同女婿给轮流背回了宝生在临安买的宅子,待到第二日被人摇醒,睁开眼却见着泪流满面的杨三娘子,
“这……这是怎么了?”
穆大伸手抠起了头皮,
“我已是久不吃酒,昨日太过高兴才醉上这一回,你也犯不着守着我哭吧!”
杨三娘子那有心情同他插科打诨,气得使帕子一面狠狠擦眼泪,一面嚷道,
“你还有心思睡,这天都要塌了!”
穆大还未回过神来,看向外头,
“甚么天塌了,外头不是好好的大日头么?”
杨三娘子哭道,
“陛下昨日里设宴举功,吃了太子爷敬的酒,中毒啦……说是当场就吐了血……”
那消息昨儿夜里便在传,今日宝生出门便听到了,慌慌张张回来报信,人又冲了出去,说是去寻先生问计了!
“啊!”
穆大闻听得此言,立时只觉一股子冰水自头顶浇到了脚底下,来了一个透心儿的凉,
“那……那太子爷现下如何了?”
杨三娘子应道,
“太子爷……太子爷如今……如今也不知晓消息啊!”
穆大听了忙翻身爬起来,忙招呼呆坐的杨三娘子,
“快快!别愣着呀,给我打水洗脸,我要进宫!”
穆大忙忙的换了衣裳,想了想把四女婿叫了进来,
“太子爷的事儿你知晓了吧?”
细封延点头,
“知晓的!”
穆大道,
“我寻思太子刚回朝,多半是有人想借着这事儿诬陷太子呢,如今陛下中毒,那宫中的情形也不知如何,你跟了我去瞧瞧,若是有个不好,你就见机行事!”
穆大也是知晓四女婿有些本事在身上的,打的主意乃是太子被人陷害,若是身陷囹圄,便叫四女婿将他给救出来!
第五百七十六章 理政事
细封延听了却是哭笑不得,
“岳父您这是关心则乱,这事儿还没有定论呢,以太子的本事,那会让人占了便宜去!”
那大内皇宫可不是街边的酒铺子,想进就想,想出就出,自己虽说自诩武艺了得,但也没那把握敢硬闯大内救个人出来,老岳父这也太瞧得起他了!
只此时穆大心头慌乱,也是
有四女婿在,他心里也要安定一些!
岳父有命,细封延自然不得不从,当下跟了穆大的马车进宫去,到了宫门口见着外头早有不少官员等着觐见,穆大坐在车中听人议论纷纷,
“太子爷挟大胜之威归京,这是逼不及待想要登基啊!”
“是啊是啊,太子爷如今在军中呼声极高,据说在军中众将士见他都是口呼万岁的!”
“哎哎……你们听说了没有,东宫之中所说早就备好龙袍了……”
如此种种流言蜚语,穆大听得心头大怒,
“简直是胡说八道!胡说八道!”
太子与陛下父子感情一向深厚,怎么因着迟早是自己的东西去谋害亲父!
简直是造谣生事!造谣生事!
此时间宫门突然吱呀自里头打开,有一名小太监站出来环顾四周对众人道,
“陛下有口谕……”
百官忙垂手静听,
“朕龙体无恙,卿等可各回各位,安心本职!”
百官一听立时炸开了锅,有人叫道,
“昨日里本官亲眼见陛下吃酒之后,口中狂吐鲜血,怎得说是无恙呢!”
“对对对!本官也见着了,陛下明明就中了毒,怎么能无恙呢……”
“就是,我们要亲眼见陛下安好才行!”
“就是,求见陛下!”
“求见陛下!”
百官在宫门外高呼,那小太监却是冷着脸就是不放人进去,只拿眼在人群之中扫了一眼,便瞧见了站立一旁的穆大,高声道,
“可是富阳县公在此?”
穆大忙上前两步,
“下官在此!”
“陛下召富阳县公觐见!”
穆大闻言大喜忙上前,小太监冲他招手转身进去,穆大忙紧紧跟上,待得宫门重又关闭,身后百官见状不由议论纷纷,
“这富阳县公是何人?”
“这你都不知晓,此人乃是太子妃的亲父!”
“百官不见,只见亲家这是何意?”
众人又暗中议论起来。
穆大跟着小太监身后跟着细封延,两人低头敛气入了皇城之中,又有平顶小车送到了延福宫中,穆大从那车上下来,由人引入内殿之中,便见得燕韫淓脸色红润,神清气爽的坐在当中,一旁陪坐的正是自家大女婿燕岐晟。
当下也顾不得行礼了,上前两步急问道,
“陛下,您……您这……这……?”
这样子到底是有事无事啊?
燕韫淓见着亲家便摆手笑道,
“倒是劳亲家翁担心了,朕身子好的很!”
穆大又转而瞧向燕岐晟,
“这……太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燕岐晟笑嘻嘻上来行礼,
“岳父不必担心,父皇好着呢,长真在哀崂山也好的很,您老人家放宽心就是!”
穆大见了这一对气定神闲的父子,一脸的迷惑,半晌才想起自己入宫还未行礼呢,忙道,
“陛下,臣……是臣君前失仪了!”
燕韫淓哈哈一笑忙摆手,叫人给穆大赐座,
“无事,都是自家人不必拘泥俗礼!”
下头燕岐晟见着细封延却是眉毛一挑,
“细封兄,也跟着岳父入宫了?”
依细封延的性子,能不入大宁皇宫自然是不想入的,当下冷着脸应道,
“是岳父怕你有事,让我进宫来救你!”
燕岐晟听了哈哈大笑,穆大却很是赧然忙站起来对燕韫淓道,
“陛下,臣……臣大胆……臣有罪!”
燕韫淓听了不怒反喜,笑着只手虚按示意他坐下,
“亲家翁这是真心对长青,朕心中只有高兴,哪里会治你的罪,我们家长青是个有福气的孩子,朕这么些年运筹帷幄诸般谋划,也是有些先见之明,所做之事中,最得意之事便是为长青定了一门好亲事,长真那孩子朕自来都是十分喜欢的,亲家翁……多谢你养了一个好女儿!”
穆大闻言诚惶诚恐,忙起身拱手道,
“陛下谬赞了,我们家长真样儿虽好,只那脾气却有些……大了,也亏得陛下与太子爷不嫌弃!”
自家的女儿自家知晓,他那大女儿就是仗着有一张好脸,若是换做一般的女儿家,要似自家女儿这般蛮横霸道,早被人休了!
燕岐晟笑道,
“岳父,不必客气,长真那性子不是有些大,而是十分大,不过……这都是小婿惯出来的,小婿心里喜欢,乃是甘心情愿受着的!”
此话一出燕韫淓大笑,穆大也是面上客气,心里偷乐,只那细封延却是一翻白眼,
自家大姨姐那般的女人,美是美,却又凶又悍,武艺又太过高强,两口吵架都要提防着被揍,也只有燕岐晟这太子爷养得起,受得住,总归自己是敬谢不敏的,还是我们家四丫好,外表瞧着憨厚可爱,虽有些小聪明但不似大姨姐般太过锋芒毕露,令人不敢直视。
总之各花入各眼,一个锅配一个盖,太子爷自家爱得美滋滋,便是亲爹也管不着的!
富阳县公入延福宫说了半晌话,出来时却是脸色阴沉如水,双唇紧抿一言不发,急匆匆上了自家的马车,回到儿子的府上,却是二话不说领了一大家坐马车回转富阳县,到了县公府上便立时紧闭大门,吩咐家人不得随意外出,便是他那二女婿的猪肉铺子,也交由下头信任的伙计打理,一家人轻易不再出门半步。
如此行径,落入有心人眼中又是一番猜测。
燕韫淓在宫中休养三日,其间一直以龙体不适为由,罢了早朝,朝中诸臣无论是谁皆是一概不见,一时之间朝野内外议论纷纷,都在猜测陛下龙体安否,直到三日之后太子燕岐晟临朝听政,代行监国的旨意一下,上下立时震动。
淑妃闻听旨意不由气得银牙咬碎,手中锦帕都快要绞断了,
“燕韫淓,你就这么爱你的大儿子,就算他亲手奉了毒酒给你,你也照样要他做皇帝么?”
那毒酒自然是淑妃买通了大庆殿上伺候的小太监,亲手奉给太子爷的,太子再转身奉给了陛下。
前头在陛下体内下的毒早已积聚够了,再有那药酒一引,立时便会中毒吐血,不过淑妃也是好好思量过的,
她不能让燕韫淓当场死去,以燕岐晟在军中的势力和他霸道无忌的性子,燕韫淓一死他说不得根本不会顾这朝野内外一众的呼声,立时登基为帝也是说不准的!
燕韫淓不能死,只能半死不活!
只有半死不活再与自己的大儿子反目成仇,把大儿子杀了也好,圈禁也好,夺了兵权也好,左右燕岐晟这太子再也做不得了,之后燕韫淓再拖上个两三年,二郎年纪也差不多了,再由朝中重臣辅佐上位……
可是为甚么?
为甚么燕韫淓对大儿子要杀自己都毫不计较,还要……还要让他临朝理政?
淑妃想到那藏在东宫中的退位圣旨,
“若是燕韫淓真爱儿子至如此地步,万一趁机退位……那我的二郎岂不是再没有翻身之日了!”
她想来想去,只当是自己错估了燕韫淓与太子的父子之情,不由暗暗恨道,
“燕韫淓如此看重嫡子,多半也是看在那死人的面上,她都死了这么久,为何还要霸着他不放!”
连你那儿子他都如珠如宝的宠着,这么多年都未曾正眼瞧过我们母子一回,难道出身卑微就注定了世世代代,子子孙孙都低人一等么?
事情已做到了这一步,淑妃如何肯甘心,提笔写信,叫了周良进来,
“想法子将信送到外头去!”
周良接信低头退了出去。
如今因着陛下中毒之事,这大内皇宫之中早就是外松内紧,一派风声鹤唳,不办差之人轻易都不敢在宫中行走,只周良却是来去自如,将信递了过去,来取信之人对他微微一笑,
“有劳周公公了!”
周良低头忙道不敢,来人又道,
“周公公的功劳,我们陛下和太子爷也是心里有数的……”
凑过去又低低道,
“我们霍先生也是知晓的……”
提起陛下与太子爷周良面上不显,提起霍岐熹,周良却是不由自主身子一抖,双眼瞳孔猛然放大又急速的缩小,
“奴婢,会尽心办事的!”
来人见他的样子,轻轻一笑伸手一拍他肩头,
“有劳了!”
当下转身离开。
待到第二日早朝,太子爷果然临朝理政,下头百官见状殿中便是一静,待得燕岐晟坐定便立时有人出列奏道,
“太子殿下,臣等恭询陛下龙体,不知可曾康复?”
燕岐晟听了应道,
“陛下不过饮酒有些过量,又感染风寒,才卧床几日,想来不日便会康复,诸公不必担忧!”
这厢缓缓扫视殿下众臣,提高声音道,
“诸公有事可奏,无事便退朝!”
第五百七十七章 尘埃定
燕岐晟此言未落,下头又有人出列问道,
“太子殿下,陛下前头明明于宴上饮过殿下亲自奉上的毒酒,当场吐血,为何殿下竟称只是饮酒过量,殿下此言岂不是混淆视听,意欲掩盖真相?”
这是要发难了!
燕岐晟听了哈哈大笑,
“陛下龙体安康,哪儿来的当场吐血,付大人怕是瞧错了吧!”
此言一出朝中哗然,
“殿下此言真正是颠倒黑白了,吾等于庆功宴之上皆见陛下状况,怎会瞧错!”
“哦……”
燕岐晟眯眼目光扫过,
“你们都瞧见了?”
“吾等都瞧见了!”
“有何人瞧见了,都站出来给孤瞧瞧!”
燕岐晟端坐上头,身着太子龙袍,头顶金冠,气势凛如山岳,目光灼灼,眼风扫过之处令人有如刀锋割面之感。
这殿中众臣,有那太子一派是怎么也不信太子会自持功高,想毒杀陛下早日上位的,因而任是旁人怎么说,却只是立在原地纹丝不动,更有军中的武将一个个盔甲披戴,手扶腰间佩剑,但有蠢蠢欲动者立时牛眼瞪了过去,
“哼!老子瞧瞧谁敢动!”
当然也有那一心想掀翻了太子,换个好说话的主子上台的一派,趁此时结党成派,纷纷出列高声道,
“臣等兼亲眼目睹!”
燕岐晟目光在这些人面上扫过,却是不怒反笑,
“陛下吃多了酒,有些伤了脾胃,虽吐了些血但并无大碍,御医也把脉诊治过了,诸公不必担心!”
老子这可是给了你们脸面,若是再要穷追猛打,便别怪老子不客气了!
下头能站出来之人,自然都是想借机发难的,便是掀不翻燕岐晟,也要将他拉下这太子的宝座,夺了兵权,若是不然岂不白谋划了一场?
当下又有人道,
“陛下在宫中养了三日,臣等求见陛下,一直不曾得召见,我等实是心中惶恐担忧,还请殿下准臣等入宫觐见!”
燕岐晟闻言应道,
“陛下龙体不适不宜面见诸公,不如隔几日……”
“殿下,不肯让臣等见陛下,可是内有蹊跷?”
燕岐晟双眼一眯,
“甚么蹊跷,你们想说甚么?”
“陛下饮了殿下手中酒吐血,在场诸公都曾亲眼得见,如今太子不肯让臣等见陛下,莫非……莫非……陛下已遭不测!”
“是啊!殿下这是想做甚么,莫非想弑君篡位不成!”
“殿下不敢让吾等见陛下,定是心中有鬼!”
这些人早就心知燕韫淓身中奇毒,不死也是半残,在龙榻之上昏迷不醒,此时便是要在朝堂之上造起势来,一旦将燕岐晟的罪名坐实,便是他有三头六臂,七十二张嘴也无法辩驳。
燕岐晟见得这下头“群情激昂”却是不慌不忙,
“你们……谁想见陛下?”
下头众人纷纷上前一步,
“臣等想见陛下!”
燕岐晟目光扫过那在后头默默上前的鲁淮逸,开口问道,
“鲁大人,可是也想见陛下?”
殿上诸人的目光立时落在了鲁淮逸的身上,鲁淮逸见燕岐晟点了自己,心知这是太子瞧出了端倪,垂眸半晌朗声应道,
“殿下,臣亦十分担忧陛下龙体安康……”
他此言一出立在他身旁的赵赫却是隐隐长叹一声,
鲁淮逸当真是临老晚节不保,他也不瞧瞧上头太子爷气定神闲的模样,以太子爷与陛下的父子情深,若是陛下当真有事,太子爷怎么会如此有耐心在朝上哄着这一干人等玩儿,只怕早叫了两旁的刀斧手准备,但凡有牵连之人都要拉出去砍头了!
鲁淮逸这三朝元老乃是做无能皇帝手下的官儿做得太久了,换了一个厉害的上来,便失了分寸,露出马脚,他也不瞧瞧这一对父子岂是前头那一对父子那般好糊弄的!
鲁淮逸听得身旁赵赫的叹气之声,心头却是一沉,他与赵赫同殿为臣多年,对这位亦敌亦友的同僚性情也是十分熟悉的。
赵赫此人性子内敛,肚里官司打得山响,外头却是云淡风清,他乃是铁杆的太子党,能有此一叹必是事出有因,难道……
鲁淮逸此时已是势成骑虎,也无暇去细想赵赫,上头燕岐晟又开口道,
“即是如此,今日本太子便让你们见一见陛下,不过……”
燕岐晟身子放松懒洋洋往后一靠,
“诸公在不知陛下状况之下,无端端对孤妄加猜测,这又当如何处置……”
说着不待众人反应猛然坐直了身子,
“……这乃是以下犯上,诸公想见陛下也可,将诸公项上人头与顶上的乌纱做保如何?若是陛下有事,孤自当对诸公有个交待,但若是陛下……安然无恙,那……诸公的人头与乌纱,孤便要了!”
此言一出,下头众人又是一默,此时殿上的一众武将闻听却是个个挽袖子伸胳膊,粗大的手指头指指点点,高声叫道,
“就依殿下所言,若是陛下无事这些闹事儿的一个都跑不了!”
“殿下放心,我们都盯着呢,一个二个的……都跑不了!”
这厢一个个腆肚挺胸杀气腾腾,那出列的众人拿眼瞧向鲁淮逸,鲁淮逸花白的胡须连抖,
“臣等忧心陛下龙体,实是一片忠君爱国之心,殿下又何必以此相挟?”
燕岐晟听了哈哈一笑反手指了自己鼻头道,
“孤乃是太子,太子即是储君,孤也是君……你们即是忠君爱国为何不肯听孤所言?”
“……”
下头众人又是一默,燕岐晟冷冷一笑问道,
“现下还要不要面圣,若是不面圣,我们便办正事儿,若是无事便退朝!”
鲁淮逸听得面上肌肉连跳,想到淑妃传出的消息与那日亲眼所见,认定了燕岐晟是在虚张声势,当下咬牙道,
“臣等求见陛下!”
燕岐晟见状眼中寒光一闪,
“好!诸公请吧!”
即是你们上赶着送死,小爷也不好再阻拦,那就请上路吧!
待到完好无恙的燕韫淓端坐在延福宫中受众人拜见时,鲁淮逸等人的脸色可想而知,燕韫淓笑眯眯对他道,
“前头朕酒吃得多了些,倒是害得诸公担心了……”
顿了顿又对鲁淮逸道,
“倒是有劳鲁公殚精竭虑,细心谋划,不过我那二郎实在不成器,并不是能担大任之才,这皇位朕早已写下召书传于太子岐晟了!”
鲁淮逸闻听心知自己所做之事已然败露,僵直着身子,眼角不停抽搐着,半晌才躬身,
“陛下圣明!”
之后燕岐晟的雷霆手段一展,却是半分未曾留情,鲁淮逸罢官归乡,手下一干人等早已有暗卫搜罗罪证,这厢一一按着罪名大小,罢官流放有,发配充军也有,砍头抄家亦有,一时之间朝堂气象为之一清。
后宫之中燕韫淓却是亲自去见了淑妃,淑妃见着面色红润,身康体健的燕韫淓徐徐而入,却是立时瞪大了眼,仿佛见着了鬼一般,
“你……你……”
燕韫淓负手而立,长叹一声,
“阿玉,朕未死,你……是不是很失望?”
淑妃心知事情败露,以燕韫淓的性子只怕自己无法活得性命,闻听他所言不由脸上现出似笑非笑的神情来,
“……陛下,您已经很久没有叫过臣妾……阿玉了!”
叫阿玉的时候似乎已经是很久远的事了,那时候夫人还在,国公爷有时目光也会落在她身上,对她笑得很温和,
“阿玉,取了我那鹤绒的大氅来!”
“阿玉,把窗户关上,风太大了!”
“阿玉,研墨……本公要作画!”
是啊!他叫阿玉的时候都是为了夫人,取大氅来是为了夫人披上,关窗户是怕夫人着凉,作画……那的人儿俏丽温婉,却不是自己!
这好似是他头一回不是为了旁人在叫她!
燕韫淓她道,
“你所做之事,朕已知晓,看在这么些年的情份上,你自己选一个吧!”
一旁有小太监奉上了白绫、鸠酒,淑妃双目定定瞧了半响,才凄然抬头道,
“陛下,让臣妾见一见二皇子吧!”
她死不怕只一心挂着二郎,不过好在二郎是他亲生的儿子,他想来也不会要了二郎的性命,即是自己要走,也要与二郎话别才是!
燕韫淓点头,
“好,最后依你这一回!”
转身便往宫门走去,淑妃追了两步叫道,
“陛下……”
燕韫淓回头,淑妃涩声问道,
“陛下,臣妾想知道,若是臣妾也是出身高门,您……您会不会……”
会不会也似对夫人一般对我?
燕韫淓闻言转回头看向宫外湛蓝的天空,摇头叹道,
“阿玉,你从来都没有明白,我钟爱环娘是她与我志趣相投,心有灵犀,从不是因为她出身高门……”
淑妃却是摇头不信,
“陛下,若不是夫人出身高门,她又如何与你志趣相投,心有灵犀?”
两人琴棋书画,四书五经说起来有时能聊个通宵!
燕韫听了却是一笑,
“你可知今日朕连颁了两道旨意……”
不等淑妃回答便接着道,
“一道乃是早前拟好的退位诏书……一道却是将罗氏女封为贵妃的诏书!”
“罗氏女……封贵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