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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江心一羽     娶悍妇txt下载     娶悍妇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八十八章 新婚夜

    说起了辽人,涂瑞也是心下担忧,

    “前头那一回倒也亏得蒲国公亲自上城门督战才有一场大捷,若是今年再有战事,靠他……”

    两人目光都扫向同桌的朱又良,三年前那一场大捷朱又良守城有功,只是因着皇帝燕瞻对燕韫所为心有不满,连带着对朱又良也心生厌恶,后头虽有金银赏赐却是半点未提升官之事,以至的朱又良现如今还是个都监并无升迁之望。

    朱又良这两年自知升迁无望,每日在那营中只知饮酒宿醉,连日常操练也荒废了,短短两年人便长得胖如肥猪一般,坐在那席面之上,却是要占了三个人的位子。

    涂瑞与廖贞见他那样儿不由的更是忧心仲仲,

    如此将领怎能守得一城之安危,百姓之性命!

    待得新郎迎了新娘进门,两人拜过天地,上座却只燕韫端坐微笑受了两人的礼,下头涂瑞又与廖贞低语道,

    “怎得不见那蒲国公夫人?”

    廖贞摇头道,

    “也不知蒲国公这是何意,不过前头也是听说那位前夫人与蒲国公伉俪情深,多年恩爱,看来这位新夫人只怕是不受宠的!”

    这是蒲国公的家事,两人自不会过问,又闲说起堂上那一对璧人来,

    “新嫁娘听说是生得十分美貌?”

    “自是要生得好,这也是那穆家撞了大运,这世上貌美的女子不知凡几,但能进蒲国公府的女子岂是貌美便成了,也不知前世里烧了多少高香!”

    两人在这处私语,新娘子已是被送入了洞房之中,这厢燕氏父子便来谢众宾客,两人急忙站起身来,与众人同贺蒲国公府小爷新婚大喜。

    因着本就说好,两人先成亲再待两年才圆房,因而穆红鸾的居处却是设在了望云阁之中,进了房中坐下,有贴身的丫头上来见礼,

    “少夫人,奴婢春蕊……”

    “奴婢秋兰……给少夫人请安!”

    这两个丫头穆红鸾早前也是见过的,前头她们便在梧桐院里调教着,现在过来伺候穆红鸾,因而倒也算是相熟,说起话来也不扭捏,穆红鸾吩咐道,

    “你们过来给我取了头上的凤冠,我要换衣裳睡了!”

    两人忙过来给她取了首饰,又把嫁衣换下,到净房之中洗漱一番后便上了床。

    穆红鸾原想着燕岐晟在前头大宴宾客,只怕是不会再过来了,当下安心躺下闭了眼便沉沉睡去,这时外头燕岐晟却是来了,

    “小爷!”

    两个丫头过去行礼,燕岐晟问,

    “少夫人可是睡了?”

    “回小爷的话,少夫人已是洗漱过,刚躺下不久!”

    燕岐晟嗯了一声,抬步往里走,到床前帘幕低垂,伸手撩了帘子瞧她,见穆红鸾侧躺面朝外闭眼熟睡,一头秀发披散在大红的鸳鸯枕上,衬着一张小脸白里透着红,

    “嘤嘤……”

    穆红鸾脚下红将军见了燕岐晟便嘤嘤的凑过来,大尾巴在大红的锦被上扫来扫去,燕岐晟伸手摸着它油亮光滑的皮毛,却是想起来当初两人正是因着这小畜生才相遇相识,到如今……自家是人也得了,这小东西也陪嫁过来了……

    想到这处一张嘴咧到了耳后去,立在那处笑出了声来,

    长真……如今你终是成我的妻了!

    伏下身笑盈盈瞧她,越瞧越是觉着长真生得好看

    “依我瞧着,这天下女子便没有那一个能比长真好看了!”

    瞧了半晌,不知为何目光便落到那微微嘟起的红唇上,那处又小又红又嫩又还隐隐带着水光,不由暗笑,

    “莫非长真睡觉还流口水么?”

    歪着头看她,却莫名觉得她那唇定是十分好吃,

    “若是我咬一口,她会不会睡过来打我?”

    越想越是心里发痒,

    “她必是会打我的!不过若是我悄悄咬一下立时便跑,她总不能追到前头宴席上打我吧!”想到这处终是壮起胆子凑过去,只可惜有那贼心终是差了点儿贼胆,那一吻到了中途转了方向落到了她的脸颊之上,触到那光滑细嫩的肌肤,却立时似被烫了一般,身子缩了回来面红过耳,

    “其实……其实……她脸上也是十分娇嫩的……”

    吧唧了几下嘴暗暗回味……

    “嘤嘤……”

    那红将军抬头瞧他,一双灵动的眼儿倒似什么都明白一般,踩了穆红鸾身上过去,也在她脸上挨了挨,胡茬子戳到穆红鸾眼皮上,终是把她吵醒了,睁开眼被眼前毛耸耸的一张脸吓了一跳,抬手拍它,

    “去!”

    红将军一扭身钻进了燕岐晟怀里,穆红鸾见着他便问,

    “你怎得过来了?外头都散了么?”

    她是昨日半夜便被叫醒起来折腾,现下上了床自是一下便睡了过去,现下也不知时辰。

    燕岐晟脸上红潮未退支吾道,

    “还未走呢,我过来瞧瞧你!”

    穆红鸾应了一声,

    “我好着呢,现下便睡了,你……你这可是吃酒上头了,脸上都红了……”

    说着坐起来叫春蕊,

    “给小爷打水,让他擦擦脸,再泡壶浓茶来!”

    燕岐晟忙拦道,

    “我现下就要过去的,你也不必忙了,我这就走了!”

    说罢逃也似的走了,穆红鸾有些纳闷的瞧了瞧被甩到床上的红将军,

    “他跑甚么呀!”

    红将军嘤嘤叫着又凑过来挨她脸,被提了后颈扔到了床上,

    “起开!”

    自己倒下蒙头大睡了。

    这一夜府上宾客尽欢而归,第二日一早穆红鸾起身练一趟拳脚,换了衣裳才往那梧桐院来,燕岐晟却是头一晚吃了酒,人还在屋中躺着。

    穆红鸾问闻香道,

    “小爷起了没有?”

    闻香只是苦笑,

    “小爷还未起呢!已是叫过两趟了!”

    昨日吃多了酒,闻香今早去叫了一回,却是被燕岐晟一个枕头扔了出来,

    “少夫人,这时辰也是不早了,您看……”

    成亲之后拜二老也是要看良辰吉时的,若是错过时辰便不好了!

    穆红鸾抬脚进去,

    “长青,该起了!”

    燕岐晟皱眉头把头埋进了被子里去,哼哼唧唧不肯理人。

    穆红鸾伸手一扯被子,立时露出他大半个光身子来,燕岐晟如今已是十四岁的半大小子,身量早已与成年男子不相上下,只是肩膀还稍有些单薄,腰肢也是细瘦些,只那臀部肌肉紧绷,长腿儿修长有力,他昨日吃多了酒,脱光了衣裳便上床,此时却是果着身子的,今儿一早被穆红鸾掀被子看了个正着,

    “啧啧啧……”

    穆红鸾抱胸立在床前,上下打量他的身子双眼放光,

    “长青这身段儿真是好看……”

    燕岐晟背上只觉凉飕飕的,迷糊转过头却见自家新进门的媳妇,正一脸坏笑的瞧着他,这厢却是酒猛然醒了,翻身起来惊觉自家身上寸缕不沾,忙扯了被子挡在胸前,

    “长真,你……你怎得到我房里了!快出去!”

    穆红鸾只是笑,

    “你昨儿不也进了我的房……”

    “那……那怎得一样……”

    昨儿长真可是穿寝衣,自家现下是光着身子呢,当下面红耳赤紧紧搂了被子,

    “你……你羞是不羞!”

    穆红鸾闻言哈哈笑又伸手扯他被子,觉着他实在可爱便有心逗他,

    “我们即是夫妻了,你瞧瞧我,我瞧瞧你,有甚好羞的!”

    燕岐晟吓得裹着被子往床里头躲,

    “你……你这女人太……太不知羞了,还……还不快给我出去!”

    穆红鸾笑得不行,直笑得燕岐晟脸上红得似要滴血,便要恼羞成怒之时,这才转过身出去,

    “你快些,还要给公爹磕头呢!”

    燕岐晟在里头气急败坏的穿了衣裳出去,穆红鸾早已端坐在桌前等他用饭,燕岐晟气哼哼过来一屁股坐下,

    “以后我那房里你不可随意进出!”

    穆红鸾瞥他一眼,

    “即是如此,我那处你也不许随意上来!”

    燕岐晟闻言一挑眉头,

    “那怎么成?”

    想了想道,

    “你要进房也成,不许掀我被子!”

    穆红鸾摇头,

    “那怎么成?”

    把脸凑到他跟前却是悄声道,

    “我们家长青的身段这般好看,不看岂不是可惜了!”

    燕岐晟立时由脖至脸涨红一片,只怕下头胸口都红了,

    这女人……这女人分别就是个登徒子,竟比男子还要好色……

    相识这么些年,怎得竟从未发觉!

    在那处恨恨用罢了早饭,两人相携去前院,燕韫笑眯眯端坐在上头受了的礼,又见他们在小崔氏的画像前磕了三个头。

    燕韫见自家儿子生得是气宇轩昂,头角峥嵘,自家儿媳妇也是花容月貌,艳压群芳,真是好一对珠联璧合的小夫妻。

    “好,好,好孩子!”

    让两人坐在下首,又命清风奉了茶上来,这厢和颜悦色问穆红鸾,

    “因着宅子小,让长真住在望云阁倒是委屈了你!”

    那望云阁原只是一座两层的小楼,前头主人一直荒废着,后头改做了穆红鸾习练之处,现下又改来做了她的闺阁,虽说破败了些,不过离着梧桐院却是极近,两小来去倒也方便。

第八十九章 回门日

    穆红鸾忙恭敬应道,

    “公爹不必挂心,长真在那处住得甚好!”

    “嗯,那就好!”

    燕韫点头又道,

    “临安那头又写信来催,现下你们即是已成亲,便让下头人早些收拾着,待下月初五我们便动身回临安去!”

    “是!”

    两人应了一声,又听燕韫道,

    “好孩子,若是回临安去了,那家中的亲戚故旧自是要登门拜访的,你如今也是堂堂蒲国公府的少夫人,还要到太庙祭拜先人的!”

    穆红鸾先是低头听着,后头却是猛的一惊,

    “公爹,您说甚么?”

    燕韫还当她没听清又道,

    “回临安先回太庙祭拜祖先!”

    “太庙……甚么太庙?我们家为何要去太庙祭拜祖先?”

    那父子两人也一愣,燕韫瞧了瞧燕岐晟道,

    “长青未同长真细说家里身份么?”

    燕岐晟一脸懵懂道,

    “爹爹前头不是去与我岳父母讲明了么?”

    有爹分说,他又何必去挑明?若是长真气他隐瞒,要揍他怎办?

    燕韫也是皱眉头,

    “长真,亲家公与亲家母竟是未曾与你说明么?”

    穆红鸾一头雾水,

    “说明甚么?媳妇并不知晓啊?”

    燕韫这才知他那亲家半分没将这事儿放在心上,竟是连讲也未同女儿讲,当下苦笑道,

    “我们家并不是姓李,乃是姓燕的!”

    “姓燕?”

    穆红鸾挑眉头,难道竟是皇亲国戚不成?

    燕韫又道,

    “前头我们到这太原城中隐居,便隐了名姓,对外头化称姓李,后头我有心要将你与长青凑到一处,又怕亲家公嫌弃两家门第相差太远,不应这门婚事……”

    这也是一桩稀奇事儿,只听说有嫌贫爱富的,却是少听说嫌富爱贫的,这也是穆大夫妻真心为了女儿好,若是旁人有这般好的人家便是送进去做牛做马也愿意,更不用说明媒正娶做正妻了!

    穆红鸾听得直翻白眼,说白了你这不是骗婚么,明明姓燕是皇亲国戚,却要假作了姓李,待得人成亲之后才将真名姓告诉人家,这不是骗婚还能是什么?

    “……后头我也是将此事告之亲家,那通婚书长真没有见着么?”

    话一说完穆红鸾只得苦笑连连,此时说起才想起那日的情形,那通婚书被宝生抢去瞧了,过后倒是提了一句,偏自己不留心就这般混了过去。

    现下木已成舟还有何话说,当下只得苦笑一声道,

    “公爹,事已至此,儿媳也是无话可说了……”

    顿了顿道,

    “前头公爹说是要回临安太庙祭拜祖先,莫非我们家与皇帝这一支乃是近亲么?”

    燕韫点头应道,

    “到是比旁的要近些,我们曾祖上都是弘武帝燕昭一脉,你们曾祖义平王燕尤德与文宣帝乃是一母所出的亲兄弟,论起来今上在族里还要称我一声堂兄的!”

    穆红鸾听着却是心里连连苦笑,

    这亲实在也是太近了!

    说起来这事也有一段民间传闻,当年那燕尤淳是嫡次子,文德武功很是出众,文宣帝燕尤德是嫡长子,两人都是元后所出身分尊贵,又燕尤德是嫡长子,生下来一年便立了太子,到后头两人长大成人,朝堂之中便有人提起太子虽性子敦厚持重,却是难免守成有余进取不足,但嫡次子燕尤淳却是文武兼备,即能做守成之君,又能扩土开疆必成一代明君。

    那时弘武帝心下也曾犹豫,下头众臣见皇帝如此,那还有不趁势而为的,一时之间朝堂之中分做两派,隐隐有暗潮涌动。

    只那义平王燕尤淳一日进宫面圣,却是请旨外封,要到边塞戍边,他这一番举动自是向圣上表明无意帝位,也立时平息了群臣私下里那百般的心思,到后头这事传到了民间,倒有那说书唱曲儿的编出“义平王三让帝位”的戏码来,隔了这许多年到这时那坊间还有人在传唱此事。

    穆红鸾自也是知晓这故事的,却是没想到自家竟嫁给了燕尤淳的后世子孙,论说起来这一支可是燕昭血脉,便是做皇帝也有份儿的。

    唉!事已至此,便是她再心里不愿也只有徒呼奈何!

    小夫妻自燕韫的书房之中出来,燕岐晟跟在她身后小心翼翼瞧她脸色,

    “长真,这事儿可不怪我,要怪你便去怪我爹去,是他一心嫌那临安城中人来人往吵着了母亲,这才搬到太原城中隐居,又隐名埋姓不肯以真名示人……”

    穆红鸾白他一眼,

    “公爹不说,你便也瞒我么?”

    燕岐晟忙陪笑道,

    “前头不是因着岳父不愿嫁女么!这富家翁都嫌弃,若是知晓是皇亲只怕是门也不让我们进了……那我们二人怎能有今日?”

    穆红鸾哼一声却是扭头不理自顾自去了。

    燕岐晟陪着小心便这样过了三日,却是要回门的。

    一大早瞧了吉时出门,小夫妻都是骑在马上,穆红鸾一身红衣劲装,上头红纱蒙面,腰带靳得是细腰一把,两条腿儿笔直修长,那红将军立在她身前,四足牢牢抓在马背之上,一身明亮的红毛随风飘摇,平时里它只顾得嗲叫撒欢儿,如今立在马身之上顾盼自若,倒还平添了些小威风。

    燕岐晟打马与她并骑在前头,身后一干大汉跟随,一众人打马自太原街上匆匆而过,路人无不驻足观瞧,

    “这是那一家的少年夫妻,倒真是登对儿!”

    有那知晓的应道,

    “这是那城北李府的小爷与夫人,前头几日刚完婚,这怕是回门呢!”

    路人啧啧道,

    “那小郎瞧着倒是通身的气派……”

    说话间人已跑远,穆红鸾与燕岐晟到了穆家院子前头,这厢翻身下马,穆大与杨三娘子远远见着人骑马来的,杨三娘子眉头紧皱便拉了自家男人道,

    “他爹,这新嫁娘回门,那有似红妞儿这般骑马招摇过市的,也不怕夫家不喜!”

    穆大想了想也点头道,

    “老大还小不知晓这些,你回头好好说说她!”

    “嗯!”

    公婆二人见小夫妻到了跟前,这厢笑脸迎了上去,二丫、三丫、四丫并宝生都守在门前,齐齐叫姐夫,燕岐晟听了眉开眼笑,见人便掏银子,几个小的接了银子那姐夫叫得更是欢快,一个个又要伸手,杨三娘子见状气得一个个打过去,

    “去去去!一个个没规矩!”

    这厢让了小夫妻进来,那杨大强与杨大壮这时也迎了上来,亲亲热热叫道,

    “表妹,表妹夫!”

    一众人相互见礼,燕岐晟被穆大拉到了席上,并杨氏兄弟、顾五等几个平日好些的兄弟,

    “今日我们家宴不拘大小,只管吃个欢喜!”

    后头杨三娘子却是拉了穆红鸾到后院,那院中摆下一桌,只是家里几个女子围坐在一处,三丫抱着红将军又摸又亲,喜欢的不行,脚下放了一个笼子,里头一只白毛鸳鸯眼的猫儿,正龇牙咧嘴的冲着红将军嘶哑乱叫,红将军跳下去凑到笼边嗅了嗅,惹得那猫儿浑身的毛都立了起来。

    三丫忙将它抱了起来,

    “白喜儿才到这家里来,有些怕生,你莫去惹它!”

    说话间扯了桌上的鸡腿给红将军吃,杨三娘子气得用筷头打她,

    “你大姐今日回门,这人都未吃呢,倒让畜生先吃了!”

    穆红鸾忙拉她手,

    “娘,都是我们自家人,往日是怎样如今还是怎样就是!”

    三丫冲杨三娘子一吐舌头,扮了个鬼脸,杨三娘子拉了穆红鸾气道,

    “你这才出嫁几日,她们一个个便要反天了!”

    穆红鸾忙笑着安抚她道,

    “娘放心,我时时回来瞧瞧,若是他们谁敢不老实,我照样教训就是!”

    二丫听了只是笑,

    “大姐,你这都嫁出去成别人家媳妇了,怎得还要回来管娘家事!”

    穆红鸾瞪眼拿手指一点下头几个小的,

    “你们一个个都给我老实些,我便是再嫁一百回也是你们大姐,照旧揍你们!”

    “啊……呸呸呸……”

    杨三娘子气得拧她一把,

    “这死蹄子说得甚么话,那有女子嫁一百回的,呸呸呸……”

    说话间猛然想起那句“死蹄子”也是不好,连连又呸了几好回,众人坐在桌上便是一通儿笑,这才热热闹闹吃饭。

    饭罢,杨三娘子赶了几个小的并孙绿绣去前头收拾,自己却是拉了女儿进屋细问这婚后生活,穆红鸾应道,

    “与以前并无不同,不过只是换个地儿睡罢了!”

    她前头每日早出晚归与燕岐晟都在一处,现下嫁入蒲国公府去倒真只是换个地儿睡觉罢了!

    说起这个穆红鸾不由埋怨起杨三娘子来,

    “娘,前头你怎得都不与我讲,他们姓燕不姓李啊!”

    杨三娘子不以为意道,

    “左右早早都定了婚事,嫁谁不是嫁,姓李姓燕又有何不同?”

    穆红鸾闻言一声叫,

    “哎呦!我的亲娘耶,您倒是好心胸,你知道他们是皇帝本家么,我那公爹在族里连那皇帝老子也要叫一声堂哥的!”

    杨三娘子还是满不在乎应道,

    “这天底下多少姓燕的都是皇帝的本家呢!这有甚稀奇的!”

第九十章 回临安(一)

    这事要怪只能怪太祖早年广纳嫔妃,光儿子就生了一百多个,经了这些年皇亲更不知有多少了,个个都说是皇帝本家,若是遇上姓燕的便磕头,只怕这头都要磕没了!

    穆红鸾拉了她道,

    “娘,这个不同,我们公爹可是有爵位的,他可是国公爷以后长青便是蒲国公世子!”

    “啊……”

    杨三娘子这才算明白过来,当下立时呆在当场半晌没有回过味儿来,穆红鸾见状这才知晓,原来不是自家亲爹娘有心隐瞒,浑然是他们半点没有放在心上,只当燕氏父子是那外头沾着点儿边儿就吹上天的骗子呢!

    见杨三娘一时半刻回不过神来,便索性扔了她去寻孙绿绣说话。

    前院里男人们还在吃酒笑闹,几个小的在前院里打闹,只孙绿绣在灶间升火热菜,穆红鸾进去坐到灶前,孙绿绣忙拦她,

    “你今儿身上穿得可是好料子,仔细弄脏了!”

    穆红鸾笑着一屁股坐了下去,

    “不过换了身衣裳倒金贵起来,怎得还让衣裳把人管了,我想坐哪处便坐哪处!”

    孙绿绣拿她无法只得随她,穆红鸾坐在那处眼看着灶膛里的火烧得旺了起来,这才开口问道,

    “你可是打定了主意要跟我去临安么?”

    孙绿绣点头,

    “这些日子已是想清楚了,在这太原城中我亦是举目无亲,大娘子一走我更是孤单,倒不如跟了你去,到临安城也好照顾你一二!”

    穆红鸾知她心结,当下点了点头道,

    “绿绣愿跟我去临安自是好的,我也是一人去临安城,以后我们姐妹也好相互照应!”

    待得三日回门后,离着走的日子便不远了。

    燕韫自来不惜财物,这府上的东西他倒是一概不稀罕,只将小崔氏生前所用之物小心装入箱中带走,自己又随身带了小崔氏的画像。

    穆红鸾刚嫁入这家中几日,除却少少的嫁妆也无多余之物,只那燕岐晟却是将这几年所存所收全数带上,又在太原城中大肆采买了一番,一口气儿装了七八辆马车。

    燕韫见这情形便索性将府中人分做了两队,自己带着儿子儿媳并护卫,轻车简从走在前头,后头燕大等人护着家中女眷押后几日再走。

    因是急着赶路,一干人都是骑马而行,穆红鸾前头两年跟着燕岐晟倒也学了骑马,骑艺也不敢说精湛左右身上会武功,倒也不会拖累了行程,只是将孙绿绣与红将军托给了阿玉让她一路代为照顾。

    即是要走自是要去拜别无癫道长的,燕韫带着小夫妻又骑马奔往南山去见无癫道长,只是到了清虚观前敲门,只长思一人探出头来道,

    “道爷说了聚散本无常,何必费思量,走时人自走,来时人自来,不必进观拜见了!”

    燕韫闻言有些犹豫,

    “此一去相隔千里,以后相见却是不易了!不如长思进去再禀了真人,我们说两句再走!”

    一旁的穆红鸾却是熟知老道士脾气,师徒两人都是洒脱性子这般离合只当常事,当下拦了燕韫道,

    “公爹不必再叨扰师父了,他老人家悠游自在自在,这么些年倒是我们拖累了他,当见时便能见,不当见时又何必扰了他老人家清静!不见也罢!”

    当下拉了燕岐晟跪到观前给老道士磕了三个头,

    “师父,您老人家自己保重,能吃便吃能睡便睡,少抠那点子银两害了自己身子!”

    长思在一旁听了连连点头,眼瞧三人行完礼扬长而去,进去报给无癫,

    “道爷,长思与长真还有国公爷已走了!”

    “嗯……他们可有说些什么?”

    老道士盘坐在三清像前吐纳调息,长思想了想应道,

    “长真让您能吃就吃能睡就睡,少抠搜银子,别饿着了我……唉呀……”

    长思一句话未说完脑门上便挨了一弹指,无癫冷哼道,

    “臭丫头惯会气我,待日后见面必要好好儿教训她才是!”

    说罢手中拂尘一摆,人已起身进了内院。

    自南山回来燕韫叫了儿子到书房,犹豫再三对燕岐晟道,

    “待得回了临安,我意欲将阿玉收入了房中,我儿……可有话说?”

    燕岐晟眉头挑了挑应道,

    “前头娘在世时也曾要爹纳了阿玉,爹爹一直不肯,爹爹守了这三年的时间,阿玉年纪也是不小,爹爹即愿意自是无不可的!”

    燕韫闻言心下一松,伸手拍了拍儿子肩头,

    “好孩子!待到了临安,蒲国公府上管事之权便交到你媳妇手上吧!”

    燕岐晟闻言想了想应道,

    “爹,长真还小,家中事务繁杂,儿只怕她不能胜任!”

    燕韫应道,

    “长真如何你心里比我清楚,再有燕大等人帮衬着,你如今年纪也不小了,应是出来担事儿的时候了!”

    燕岐晟一听心知爹爹这是有心放权,以后说不得便要自己主外,长真主内了!

    如此也好,长真那性子执掌着后院,夏氏也罢,朱姨娘也好便是再绑上一个阿玉来,也不怕她们翻起浪来,想来爹爹纳了阿玉也是怕自己心中不满,便索性放权以安他的心!

    燕岐晟想到这处叹了一口气,应道,

    “爹爹为儿多方打算,用心良苦,儿心里实是有愧的很!”

    燕韫见他明白了自己的心思,不由欣慰的拍他肩头,

    “好孩子,你心里明白便是了!”

    燕岐晟自前院书房出来,回到梧桐院中坐下,虽说身前众人环绕却是只觉心里空荡荡地难受,想了想问闻香,

    “少夫人可是睡了?”

    闻香想了想应道,

    “前头少夫人才练了一回剑,这会子怕是刚沐浴完呢!”

    燕岐晟撩袍子出来往望云阁去了,到院子抬头一瞧,果然上面还亮着灯,有人在上头走动着,

    “长真!”

    他在下头叫了一声,便蹬蹬蹬上了楼,穆红鸾洗了头正坐在窗前晾头发,见他来了便笑问道,

    “你那一堆儿东西可是都收拾妥当了?”

    燕岐晟点头,穆红鸾又笑他道,

    “我倒是没见过你这般仔细的男儿家,多少不值钱的玩意儿也要一并带走,一针一钱也不放过,我瞧着若不是那大梧桐实在搬不走,你只怕是连树都要搬走呢!”

    长青连那池里的鱼都不曾放过,让人装进了水箱统统都要带走,也不知那些鱼儿到了临安还能剩下几只?

    燕岐晟挨着她在窗前坐下,挑眉应道,

    “我这人霸道惯了,是我的东西莫说是一条鱼,便是颗沙也不放过……”

    穆红鸾笑着逗他,

    “那若不是你的又怎么?”

    “不是我的,想法子变做我的便成了!”

    穆红鸾冲他一吐舌头,

    “你这性子倒比那山匪还霸道,照你这么说这天下的东西岂不是任你抢了么?”

    燕岐晟伸手拉了她一缕湿发在手中把玩,

    “这天下能让小爷我瞧上,还动手抢的东西可是不多呢!”

    穆红鸾咯咯笑着把自己那缕湿发抢了回来,

    “那这头发小爷可是瞧得上?我还是快些抢回来,也免得小爷你一时兴起让我做了秃瓢!”

    燕岐晟放了手把头歪在她肩头,却是长长的叹一口气,

    “这世上的东西若真是能让人予取予求便好了!”

    穆红鸾侧头看他神色落寞,眉宇间隐有忧郁之色,

    “长青可是心里有事?”

    燕岐晟点了点头,低声道,

    “爹爹说回了临安要纳了阿玉做妾呢!”

    穆红鸾一听自是明白了,当下反手拍他的脸,

    “长青可是为娘抱不平呢?”

    燕岐晟想了想,又摇头又点了点头,

    “爹爹为娘守了近三年也是够了,这些日子里他都是宿在前院,后院里朱姨娘那处时时还去坐坐,夏氏那处他却是自我闹了一回便再不去了……”

    穆红鸾听了心里暗叹,

    这夏氏也是可怜,年轻轻如花的女儿家,便这么枯守了空房三年,自己进这府里来,拜堂时她也不见出来,后头穆红鸾倒是去过一回她那院子里,夏氏现时也不过十九岁的年纪,却是神色憔悴,面色腊黄,看脸上倒是整整大了十岁不止。

    夏氏打量她容貌眼中闪过惊艳,喃喃道,

    “真是个漂亮人儿,这容貌便是在临安也是少有的!”

    她也是自负容貌之人,这临安城中人人都知夏氏出美人,只今日一见这新进门的儿媳妇却是难免也要惊艳一番,这小人儿似是有些异族的血统,五官生得比一般的汉家女儿更精致,偏偏又没有塞外女儿家的皮肤粗糙,听说又是个喜欢舞弄枪剑之人,这身子现下还嫌单薄,胸前浑圆也是小巧了些。

    不过这只是她年纪还小的缘故,待得再等两年,身子长开来,也不知会变得怎生个迷人样儿!

    心中暗叹着叫水仙拿了自己的龙凤镯子来给她,

    “这是我……出嫁时母亲陪嫁的,如今你们正是新婚,戴这镯子却是最好的!”

    穆红鸾瞧那镯子放在匣中,颜色鲜亮如新,一看便是存放许久未曾拿出来戴过的,心里暗叹自家这位不得宠的婆母,想来嫁过来也无机会戴这类镯子的!

第九十一章 回临安(二)

    穆红鸾在这府上也是混了这些日子,自家这年轻的婆婆为何不得宠她也是略知晓一二的,不过她不得宠是她的事儿,自己这新入门的媳妇应尽的礼数还是做到的,当下大大方方收了镯子,又把自己绣的一双鞋送了过去,夏氏瞧了难得脸上露出笑容来,

    “你这绣功倒也是不错……”

    两人闲聊了几句,穆红鸾也不敢久坐,便告辞出来了,现下燕岐晟说起这事儿来,她心下也是暗叹,各人都有各人的难处,这也是怨不谁!

    穆红鸾见燕岐晟神色惆怅便开解他道,

    “公爹这些年对婆婆如何,长青你也是看在眼里,公爹如今年纪也不过四旬,身体康健,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那堪这长年寂寞?若是他有心再给添上十个八个弟妹,也是能办到的,他为何这些年膝下只你一个儿子?他也是心里爱着去世的婆婆,顾着你呢!现下有阿玉陪在他身边,暇时说一说与婆婆当年的往事,总能开解心怀,也免得憋在心中伤身子!”

    更何况以她瞧来,自家公爹便不是个为女色昏头之人!

    燕岐晟应道,

    “我自是知晓这道理,我出生皇家,这后院女子如云的也是见过不少了,似爹爹这般长情的却是少见,虽说我心里明白这理儿,但想起母亲来,心下又难免要怨怼!”

    穆红鸾闻言只是笑伸手捏他脸,

    “你这便是霸道惯了,恨不能连自家亲爹也替亲娘霸着,不许他宠旁的女人!”

    燕岐晟瞪眼,

    “胡说,我……不是那样心思!”

    “你不是是甚么?你想想婆婆在世时便作主给公爹纳过妾,阿玉也是她一力要留在身边的,婆婆她老人家都是不在意,你又为何心里放不下!”

    燕岐晟闻言低头想了良久终是点头道,

    “你这话倒也有几分道理,左右我母亲都不介怀,我又何必操心!”

    穆红鸾笑道,

    “放心,若是婆婆她老人家当真不喜公爹纳妾,待到半夜自会去寻公爹分说的,你明日早些去问问公爹便知晓了!”

    燕岐晟听了也是笑,指了她道,

    “你又来诓我,当初诓得我给你磕了三头,我可是记着呢!”

    穆红鸾笑着拍他手,

    “我可没有诓你,你现下不知晓,待到日后……你就明白了!”

    两人笑笑闹闹,燕岐晟又想起来道,

    “爹说了待到临安后,后院中管事之权便要交到你手上了!”

    穆红鸾一愣,倒是心里不惧,

    想当年老娘手下也是曾有几十号人跟着吃饭,每日里迎来送往,那醉鬼、无赖也是不少见,不也要打起精神应付?虽说蒲国公府上定是诸事繁杂,不过又不痴不傻,上头又没有婆婆挑刺,只管跟着学就是了,倒也无甚可担忧的!

    笑着道,

    “即是如此你便更不必担忧了,以后这后院一干女子吃穿用度尽皆捏在我一人手中,你若是怕爹爹沉迷女色,以至把婆婆给忘记了,我便断了她月供,让她连买胭脂水粉的银子都没有,素着一张黄脸出门,公爹见了必弃之如敝履,你瞧她还敢张狂!”

    燕岐晟被她逗得笑不可支,半边身子压在她身上笑道,

    “即是如此,一切便拜托夫人了!”

    穆红鸾转脸给了他一个媚眼儿,

    “夫君放心,为妻必为你办得妥妥帖帖!”

    两人打闹一番,又依在一处看了会子书,燕岐晟这才回去睡了。

    待到初五这一日,下头人天未亮便起身,将一切收拾妥当,伺候着主子们用罢饭,燕韫便带着小夫妻,并家中的二十名侍卫先往临安城赶,后头燕大等人护着一干女眷落后十日出发。

    一行人到了府门前翻身上马,夏氏、朱姨娘与那阿玉带着一干仆从俱来送行。

    燕韫端坐马上目光扫过夏氏蜡黄的脸庞,不由眉头微微一皱,

    “她怎得这般憔悴了!”

    转过脸又是朱姨娘梨花带雨的小脸,又是阿玉含羞带怯隐含期盼的神情,燕韫心中叹了一口气,对燕大道,

    “你们在后头跟来,一路不必赶得太急,平安到达才是最好!”

    “谨遵爷的吩咐!”

    燕大低头应是,燕韫这才挥鞭打马扬长而去,众人立在府门前头目送一队人马消失不见,这才转身回去。

    这一队人马出得太原城来,却有那涂端带着太原城中大小官员在长亭送行,燕韫端坐马上,伸手接了涂端奉上的水酒一碗,一口饮尽笑道,

    “本公在太原多蒙诸位大人八方照顾,日后有暇到临安,本公做东必要好好款待诸位!”

    众人都道蒲国公一路顺风,跋涉劳累仔细身体……

    燕韫拱手与众人道别,便打马扬长而去,出去两里又有那穆大与杨三娘子赶了车候在官道旁,见他们过来一家大小全数跳了下来,燕韫翻身下马到了近前,

    “亲家公!”

    穆大瞧了一眼后头跟着穆红鸾与燕岐晟,冲着燕韫一拱手道,

    “此去临安路途遥远,亲家一路还要保重身体……”

    又叫了穆红鸾过来叮嘱道,

    “到临安后切不可耍你那小性子,上敬公爹,下奉夫君,戒急戒躁……”

    穆红鸾听了只是点头,这厢退后两步跪倒尘埃,

    “女儿此一去也不知何年能再与二老相见,还请二老心宽勿多挂念,女儿必每月有家信送回……”

    穆大上前扶了她道,

    “你自家好好的才是正理,家里不用你管!”

    燕岐晟闻言忙在一旁应道,

    “岳父不必担心,长真自有我照顾着呢,她要如何我都依她,必会让她顺心就是!”

    杨三娘子上前拉了他道,

    “我的儿,她那性子你不惯着她已是要上房揭瓦,你再惯着她岂不是要飞天了,可不许惯着她!”

    燕岐晟闻言只是嘿嘿发笑,

    知女莫若母,总是岳母大人说话中肯些!

    后头二丫、三丫、宝生上来拉着穆红鸾哭,只四丫过去拉了燕岐晟的手,拉他下来伏在耳边道,

    “姐夫,你回是临安我没银子买果子怎办?”

    前头收的银票全数被杨三娘子给缴进了公账之中,只留了十五个铜板儿给女儿们,这几个小的又不是穆红鸾,却是敢怒不敢言,只得支了四丫向燕岐晟化缘。

    燕岐晟笑得不成,伸手自怀里摸了一把银票给她,背着杨三娘子对她道,

    “你可不许吃独食,要给姐姐和弟弟,知道么?”

    四丫忙紧紧捏了银票藏进怀里,眨眼小声道,

    “姐夫放心,我省得!”

    那头穆红鸾正唬着脸对宝生道,

    “好好念书,不许同姐姐们争东西,孝敬爹娘,若是让我晓得你功课退步,必会自临安赶回来揍你!”

    宝生闻言一缩脖子,嘀咕道,

    “大姐怎得嫁了人还是这般凶,只怕我那姐夫也是管不住她的!”

    穆红鸾此时也无暇理他,又拉了二丫与三丫仔细叮嘱道,

    “多帮娘做些,若是她与爹拌嘴,你们便从中劝劝,盯着爹爹保重身子,看着四丫仔细被人拿东西骗走了,还有宝生若是不听话,你便下死手打他,出了事自有我给你担着……”

    宝生听得在一旁脖子都快缩进领子里了……

    这叮嘱的话怎也说不完,不分别时还不知,待到要分别时,才惊觉还有满肚的话儿没有说完……

    众人在这处依依惜别,燕韫眼看着时辰不早了便道,

    “我们也应走了,再不走到晚上便要错过宿头了!”

    穆大闻言连连点头,推了穆红鸾上马,

    “红妞儿快走吧!”

    众人正要翻身上马,却见得那官道之上尘土飞扬,自太原城中跑来一人,一面跑一面高声叫嚷,

    “等一等……且等一等……等等我!”

    说话间人已跑近,众人定睛一看却见那马上歪歪斜斜趴着一人,身高体壮一脸的憨厚,却是那杨大强。

    杨大强前头早想跟着去临安,却被他老子娘哭着喊着拦了下来,只是他打定了主意,悄悄儿背着买了一匹马,今日好不易等到自家那老子娘出了门,这才急急骑了马追出来。

    杨大强那马术实在太过普通,前头不过跟着燕岐晟玩耍时练过两回,这一路在马上东倒西歪,摇摇欲坠,一个不经心便要掉下来压着人,骇得路人见了纷纷躲避,这般一路出了城追到这处总算是追上了众人。

    杨大强打马到这处,下马也不会便索性滚下马来,冲到面前就给燕韫磕头,

    “国公爷,小的杨大强无甚本事,只这一百六十多斤,两膀子力气和这一颗赤胆忠心,只求国公爷许小的鞍前马后,牵马坠蹬……”

    燕韫瞧这大个儿人生得憨厚,但这话儿倒是说的顺溜,有些好笑的瞧了他一眼,

    “本公眼前多的是可用之人,只怕你杨大强还排不上号,你有何过人之处啊?”

    杨大强忙道,

    “小的虽说没甚本事,却胜在脑子不好使……”

    燕韫听了又是笑,

    “哦……本公还真是不知晓,怎得这脑子不好使倒还成了过人之处了?”

第九十二章 到临安

    杨大强应道,

    “国公爷手下人才济济,有的是聪明人,不过这聪明人做事难免思前想后,难免有那聪明反被聪明误的,小的胜在是这脑子不好使,只听一人的话,您让我杀人便杀人,您让我埋尸便埋尸,您让我去衙门投案顶罪去,小的定也是二话不说的进去,那些个脑子好使的那能似小的般听话!”

    燕韫听了回头瞧了穆红鸾一眼,却是哈哈大笑,

    “长真,我瞧着你这位表哥,不是脑子不好使,却是脑子太好使啊!”

    穆红鸾陪笑道,

    “这杨大强人生得憨,心眼却是不憨的,公爹若是瞧得上他便尝他一口饭吃吧,也比他在这太原城中混着一帮子无赖汉惹事生非强上百倍!”

    说着话却是背着燕韫狠狠瞪了杨大强一眼,

    这杨大强心眼多着呢!算准了这样的情形下,自家总不好当着夫家的面薄情寡义地赶他走!

    燕韫闻言点了点头,

    “即是长真为你说话,你便到长青手下去吧,日后他那处才有你用武之地!”

    杨大强一听自是大喜,他那脑子自是好使的,国公爷现下确是大权在握的国公爷,却终归会老去,跟着他虽说立时便有好去处,但若是跟了自家那便宜表妹夫,只需好好儿混,日后几十年,便是儿孙也要跟着受益,这是国公爷看着表妹的面子赏他呢!

    当下忙磕头道,

    “多谢国公爷!”

    又过来拜见燕岐晟,燕岐晟坐在马上笑得不成,指了他带来的那匹马道,

    “我瞅着你骑那马能不掉下来便谢天谢地了,我们这一路可是要赶路去临安的,你跟得上么?”

    杨大强连连点头,

    “能,能跟上!必能跟上的!”

    燕韫见状哈哈一笑,

    “好好好!即是如此,我们便启程吧!”

    众人这厢都翻身上马,带着一路尘埃,在穆大与杨三娘子的注目之中,二丫几个的哭声之中,打马奔赴那临安都城而去。

    这一路却是晓行夜宿很是辛苦,幸得穆红鸾有武艺在身,又仗着年纪轻轻便是再累,睡上一觉第二日起床亦是神清气爽。

    只苦了那杨大强因着马艺不精,骑在马上要摔不摔死死追赶着众人,头一日下来已是两条大腿内侧全数磨破,燕岐晟夜里去瞧他,推门进去见他趴在床上正在低低呻吟,燕岐晟过去一巴掌打在他屁股上,杨大强立时似杀猪一般嚎了起来,回头瞧着是他,

    “小爷爷,救您掌下留情,饶了小的一命吧!”

    燕岐晟过去坐到床边,掀开被子一瞧,见他两边已是磨的鲜血淋漓,幸喜得他知晓脱了裤子,若是待到血干的话,只怕要撕下一层皮肉来了!

    杨大强见他瞧自家屁股顿时扭捏起来,

    “小爷爷,快给盖上!”

    燕岐晟笑道,

    “你这伤口便要晾在外头通通气儿,若是盖上捂出热毒来,越发好不了了!”

    杨大强趴在那处哼哼唧唧道,

    “小爷爷还是出去吧,我这丑样儿实在不好看呢!”

    燕岐晟打开药瓶把药粉往他屁股上头撒,

    “这药乃是宫里出来的,治这类伤最是奇效,你忍着些痛……明日起身时便能好上大半了!”

    那药性实在太强,药粉撒在上头倒似有无数虫子狠狠咬嫩肉一般,当着燕岐晟的面杨大强也不好意思哭叫出来,只得低头几乎要把枕头咬破,这才算是挺了过去,

    燕岐晟道,

    “忍过去便好了!我待会儿让人给你送饭进来!”

    杨大强嗯嗯点了点头,汗水顺着脸颊流下,打湿了一片,

    “小爷爷……”

    杨大强心知这小爷能到自己屋里来已是屈尊更不要说给他上药了,心下感动道,

    “小爷爷不瞒您说,我杨大强自小便是个流民,街面上的无赖地痞,我也想着出人投地,飞黄腾达,恨只恨大字不识一个,论拳脚也不过庄稼把式,伙着一帮子人不过能欺负欺负良民罢了,小的知晓您必是瞧不上我的……”

    燕岐晟闻言似笑非笑点了点头,

    “你这话儿倒也不假……”

    杨大强苦笑道,

    “小爷爷你莫笑我,这般死皮赖脸的缠着上来,不过就是仗着小奶奶是个侠义人,抹不开面赶我……小的心里明白着呢!”

    燕岐晟听罢哑然失笑,

    “你即是明白,又应当如何?”

    杨大强强撑着身子抬起头来应道,

    “小爷爷您放心,小的必是不会给您丢脸,日后为您办事自然尽心尽力,便是拿我这条命去填,我杨大强必也不带眨眼的!”

    燕岐晟笑道,

    “你若是真拿命去填了,以后如何出人投地?这人情你还是记在长真头上吧!”

    伸手一拍他背上,

    “你好好养着吧!”

    却是转身出去了,回到房中一面洗手一面对等着的穆红鸾笑道,

    “已是去看过了,上过药便无事了!”

    穆红鸾闻言点头,

    “杨大强此人虽说是个无赖地痞,便凭他能撇下一切跟我们走,倒也算得是个有胆有识有勇之人!”

    燕岐晟笑道,

    “左右叫了你这么多声表妹,也算你半个娘家人,我不瞧旁人面子也要瞧着夫人面子才是!”

    穆红鸾闻言嗔怪的瞧了他一眼,

    怎得这小子如今嘴上越发的油滑起来了!

    当下站起身来,

    “时辰不早了,早些歇了吧!”

    燕岐晟瞧着出去关了门这才将桌上的茶水一口饮尽,上床睡觉。

    第二日再启程时杨大强已是能强忍着坐到了马背上,待到了晚上落脚之时,两侧大腿已是有血渗出,打湿了裤腿,这杨大强也是狠人,今日之疼比昨日更甚,他倒能忍着一路一声不吭,到了夜里趴在床又将药敷上,第三日用粗布厚厚裹在伤处,仍是照旧赶路。

    如此这般几日下来,便是连燕韫也对他高看了一眼,回头对穆红鸾道,

    “你这便宜表哥倒是个可造之才!”

    穆红鸾笑应道,

    “儿媳也是未想到,他有如此毅力!”

    燕韫转头又对燕岐晟道,

    “此人心性坚韧,又能屈能伸,你倒也能好好用一用!”

    如此晓行夜宿,日夜兼程,赶到临安已是十八日后了。

    临安前时乃是杭州城,称为地有湖山美,东南第一州,原只为行在,后因燕瞻畏敌率众臣迁都至此,亦改为临安。

    一因皇帝迁都于此,后有各处战乱不及天子脚下安逸,因而王公大臣,富豪百姓纷纷往这临安城中涌入,这城中前时约有二十万户,到如今这两年却是已升至三十万户。因着临安原本是由前吴越都城扩建而成,如今人口激增旧城已是人满为患,此时四处正是在大兴土木,开山凿石,填湖植林,富家便建园林,贫家亦修平屋,临安城倒是呈现出一派与别不同的繁荣景象。

    临安城辖钱塘、仁和、临安、余杭、于潜、昌化、富阳、新城、盐宫九县,含西湖傍凤凰,临钱江而观东海,环城而水系发达,进出乃有十八门,旱门有五,水门十三,燕韫带着众人是自北余杭门而入,一路到了这处入城却是艰难不少。

    沿路兼见人马络绎不绝,货物运送不断,偶见那蓝眸碧眼的外域商人牵着长长的驼队路过,街面之上摩肩擦踵,水泄不通。

    众人不能奔马,便下马牵缰而行,燕岐晟如今已是生得如成年男子般高大,过来一手牵了两马,一手护了穆红鸾在身旁,小心挤在人群中前行。

    穆红鸾怕他太过辛苦便道,

    “我自家会顾好自己,你把马儿给我吧!”

    燕岐晟应道,

    “这处不同太原,街面上人挤人撞,你虽说有功夫在身,但究竟是女儿家,还是由我护着好!”

    穆红鸾笑笑便依他,这一路挤来果然有那街面上的无赖汉子,专寻单身的小娘子尾随,寻着机会便凑上去挤一挤。

    燕王府这一行人个个都是劲装高大汉子,膀大腰圆,横眉怒目,那无赖汉子见了自知惹不得,也不敢靠过来。

    众人挤过人群密集之处,这才翻身上马,往那蒲国公府而去。

    现如今的蒲国公府却是前头燕韫在涌金池所建别院一座,后头因着皇帝南迁,便随着过来将别院大肆扩建一番,改做了蒲国公府。

    众人打马往涌金池方向而去,蒲国公府中原留有老管事燕尔鑫守着,昨日便听了人报信,连夜吩咐府中上上下下打点一番,也好迎接主人回归。

    待燕韫带着众人打马到路口时,老管事早早立在路口凉棚之前翘首以盼,远远见了人来便抢步上前,待到燕韫近了便要去牵马,燕韫那敢让他劳动,忙翻身下马去搀扶他。

    “鑫叔,您怎得出来了?”

    老管事应道,

    “国公爷一去三年在外受苦,如今回来老奴自是要恭迎才是!”

    说罢退后一步领着众仆从跪下磕头,口中只呼,

    “恭迎国公爷、小爷、少夫人回府!”

    燕岐晟自后头先扶了穆红鸾下马,又去扶老管事见着他很是亲热道,

    “鑫爷爷,您瞧长青的媳妇儿可是好看?”

第九十三章 咱们家

    老管事上前来要与穆红鸾见礼,穆红鸾忙屈身相扶,

    “鑫爷爷大安!”

    老管事笑眯眯仔细瞧她,拉了燕岐晟道,

    “我们长青就是有福气,这般好的媳妇儿,依老奴瞧着这临安城中多少王孙公子哥儿都没福气娶的!”

    众人说说笑笑往前行了二里才远远见了蒲国公府的大门,穆红鸾前世今生也算是见过不少世面,只这一回倒也是开了眼。

    燕韫财大气粗,建府时也是请了高人出手,院中水是引那西湖之中,山是集八方之石,远自天山昆仑,近自太湖黄山全数以人工开凿,又骡马拉运而回。院中各处树木花草也皆是自深山挖掘而出,起宅所用木料孔也是自深山伐百年以上楠木而得,其间摆设家私自不必说,便是那园子里铺地的石子,也是一颗颗自产地人工挑选,大小个头都有讲究,譬如沿湖的长短不过超了半尺,花园中的又要大小不过一寸……

    院中奇花异草,珍禽异兽更不要讲,说起花草穆红鸾不知晓,但那各类异兽别说是今世便是上一世也是没有见过的。

    穆红鸾进了这处便如进了仙家洞府一般,拉了燕岐晟的手,难得一脸震惊道,

    “这儿真是咱们家么?”

    燕岐晟见她那杏眼圆瞪的小模样,听了她那“咱们家”三字,心下又是得意又是妥帖,恨不能立时拉了她游遍一个宅子,当下笑道,

    “这里自是咱们家,咱们家这宅子可称得上临安诸园之首,便是旁边的环碧园也比不上呢!”

    老管家在一旁也是抚着胡子不无得意道,

    “环碧园乃是官家御园,前头一阵那些个文人雅士要评个临安十园出来,倒是递了帖子要进园一观,老奴嫌那起子附庸风雅的俗人污了我们爷的地方,一个都不曾理会,后来外头传什么十大园子,却是没有我们这临翠园,世人都当我们家院子不好……嗤!爷爷们的园子是他们能评头论足的么!”

    穆红鸾听了冲着老管事一挑拇指道,

    “鑫爷爷这话真是好,我们自家园子自家喜欢便成,与外头那帮子闲人何干,论得到他们指手划脚,评头论足!”

    老管家听了哈哈大笑,

    “好!长青你这媳妇儿倒是个有脾气的!”

    燕岐晟笑道,

    “鑫爷爷,长真的脾气可大着呢!”

    长真脾气如何,您以后便知晓了!

    临翠园中占地最广的地儿只有两处,一处是燕韫与小崔氏所居的琅琳小筑,一处蕙弥屿便是燕岐晟的居处。

    蕙弥屿旁本还有一处竹林掩映的青青水榭,燕韫便问穆红鸾,

    “长真可是喜欢那处?不如搬到水榭中去,无事时喂鱼吹笛也是乐事……”

    穆红鸾一听大摇其头道,

    “水榭里虽说夏日清凉但冬日阴冷,不利养生,不好不好……”

    燕韫想了想又道,

    “那他山石居如何?那处在半山上冬日有暖阳,夏日有清风……”

    “不成……不成太远了!”

    “那便住异趣园吧,那里花草繁茂四季不谢,五层的小楼登高而望远,还能远眺西湖美景……如何?”

    “要看景怎比得上我的蕙弥屿?”

    燕韫见儿子一个头摇得似拨浪鼓一般,当下一拍脑袋醒悟过来,哈哈笑道,

    “倒是为父疏忽了,只当还在太原那小宅子里,这几处虽说离着你那蕙弥屿近,也是要走上半个时辰的,长青这是怕离你媳妇儿太远了吧!”

    燕岐晟闻言脸上一红,赧然道,

    “爹爹胡说甚么!”

    燕韫见状又是大笑,果然安排了穆红鸾在蕙弥屿住下。

    这蕙弥屿占地广大,比得上太原府那宅子十倍,燕岐晟住在半山上的御风院里,穆红鸾便住到了下头的九曲湾中。

    这九曲湾里水道蜿蜒可直通西湖,岸边遍植芦苇,以湖石铺路,每隔十步有八宝玲珑灯照路,院中又植各色花卉绿植,小桥自有流水,风来便有草动,门院竹栏以隔,楼下自系扁舟,很有一派吴越人家的风貌。

    穆红鸾见了头一眼便很是喜欢,进了院子中间便是主楼两旁侧楼以半空走廊相联,进得楼来地面俱以软毯铺地,楼中布置素雅清淡,自有纯朴之趣。进了闺房里头布置也是淡雅中自见精致,一样样家什用品瞧着不起眼,却个个都是好东西,处处透着不甚张扬的奢华之态。

    跟在穆红鸾身边的两个丫头瞧着也是连连吐舌头,这春蕊与秋兰本是临安跟着出去的老人,虽说府中的各种不同也是见惯了,到了这处却也是凑到一处窃窃私语,

    “这院子……小爷前头就写信回来说要好好打理一番,外头的花草都是现移植的……”

    “你怎得知晓?”

    “我爹不是管着那苗圃么?”

    春蕊是家生子,秋兰是自小买进府里的,春蕊的消息自是要比秋兰灵通些,秋兰悄声应道,

    “我们家小爷几时这般体贴过,我瞧着也是少夫人有这般大的面子!”

    “小爷与少夫人这也是青梅竹马,自然是情义深厚的……”

    两人说了会子悄悄话儿,这才指挥着家丁将箱子抬进来,先是铺床叠被伺候穆红鸾洗漱睡下,两人才得空叫了人手来帮着整理衣衫,重新浆洗熨烫,新入住也是忙碌了好几日,总算是安顿下来。

    燕韫这一日叫了小夫妻过来说话,见这两人脸色红润,神采奕奕,当下笑道,

    “好孩子,想来也是休整好了!”

    两人皆是点头应是,燕韫又道,

    “即是如此,便要去拜见族中的各位长辈,这头一个嘛却是要去见一见官家的!”

    说起见皇帝,父子两人虽是面上不显只眉宇间却隐隐有些不耐之色,若不是官家下了旨让三日后进宫面圣,他们却是打算着先祭拜先祖的。

    穆红鸾在一旁冷眼旁观,心中暗想,

    “看起来,这皇帝老子似是并不好相与!”

    又听燕韫对她道,

    “不过即是要进宫便有诸多礼节,虽说我燕氏皇族向来亲民爱臣,不重规矩,不过官家却是……有些不同,你守礼些自是有大好处的!”

    穆红鸾听在耳中更知这燕瞻只怕真是不好对付,当下恭敬道,

    “公爹放心,长真必不会失礼的!”

    “嗯,家里也是有宫里出来的老妈妈,我明日让她过来教些规矩,你也不必太过拘谨,只要踩着常理不出错便成,太过小心倒失了我们蒲国公府的威风!”

    “是!”

    第二日果然有人来教规矩,却是位姓马的妈妈,这位妈妈对她倒是十分客气,

    “少夫人不必忧心,这些个规矩虽说是祖上传下的,但如今这宫里不懂规矩的人倒是比宫外更多,我们蒲国公府也不是寻常皇亲,便是您入宫有些小差错,也容不到旁人来置喙!”

    言语间却是带着满满的倨傲与轻蔑。

    说话间见穆红鸾有些不解的瞧向她,马妈妈却是同她讲起了前事来,

    “老奴本是元后身边之人,乃是专司调教宫女的,后头……元后死谏殉国……老奴本想着跟了主子以身殉主,却是念着二皇子还小身边无人,若是我等都死了,二皇子可怎办?”

    说到这处眼眶一红,接下来却是恨道,

    “只可恨后头官家纳那夏氏女为皇后,此女貌美性毒,将我等全数寻了借口赶出宫来,幸得蒲国公收留老奴,才在这处混吃等死……”

    抬手抹了一下眼,又道,

    “后头那宫里又纳了许多美人,恨只恨官家如今色欲熏心,后头纳的女子只看颜色却是并不管家世出身,正正经经的大家闺秀不选,却偏喜夏氏一类小门小户出身的女子,一个个只知狐媚惑主,那知什么进退分寸,待以后少夫人入宫去,只怕规矩倒比她们做得好!”

    马妈妈这厢又细细与她讲解了行止跪拜之礼,又有宗室相见之仪,长辈不同,平辈亦不同,马妈妈又道,

    “我们国公爷论起血脉来与上头那位算是十分亲近了,又有我们家国公爷富可敌国,便是官家也要礼让三分,少夫人入宫自需不卑不亢,平常正对才是!”

    穆红鸾点头应是,如此跟着她练了三日,虽不敢说是十分完美,倒也中规中矩挑剔不出什么来。

    马妈妈点头赞道,

    “再练也是如此了,再有甚么以后进宫的次数多了自然能熟练的……”

    后头却是又拿出一本册子翻开来指了上头密布的人名道,

    “燕家立国多年,子孙后代已是不知多少,能上这名册之人也是近三百人之多,少夫人无事时便要将这里头众人一一记在心中,以后宗室间相见才好说话!”

    穆红鸾翻看册子瞧了瞧,见上头密密麻麻写了不知多少人,虽说在世只是三百来人,却还有上头祖父、曾祖、高祖等,这册子自太祖立国以后下头各系子孙,生子几何,生女几何,婚配又是谁人,何人英年早逝,其中又有各人事迹,何人寿及百年,何人触犯君王以至削爵去位,何人于国有功又得封何位……

第九十四章 下马威

    穆红鸾看了不过半柱香却已是头昏眼花,马妈妈见状又拿了一个本子出来笑道,

    “这一本乃是那功臣名录,却是记着大宁朝历代臣工,家里的小郎小娘都是自小耳濡目染,记起来那是不难,少夫人初来乍道见着这些定是会觉辛苦,所幸来日方长倒不必急在一时!”

    这马妈妈说起话来比阿玺妈妈自是高下立见,虽知穆红鸾小门小户出身,这些国朝皇家臣工之事自是不知晓,但说起话来十分妥帖,并不让人有被轻视之感。

    穆红鸾点了点头,粗略的翻了翻,见宗室中有名有权之人倒也不过那个十来人,自家蒲国公府也是赫然在列,想来多半也是因着银子多的缘故。

    当下问马妈妈道,

    “妈妈,我们家为何如此富豪?”

    马妈妈笑道,

    “我们蒲国公府乃是义平王一脉传下来的……”

    却原来自燕昭下来,义平王燕尤淳乃是嫡出的次子甚得官家喜爱,虽说不能承了皇位,却是独得了巴蜀、大理等各州十六处矿产开采之权,后头自家公爹燕韫是三子,分家出来也是得了不少财产,后头自家那早逝的婆婆嫁进来,她乃是河东崔家的小女儿,嫁妆也是丰厚到让人咋舌,这两厢合在一处财富自是可观。

    又有自家公爹与婆婆本就是富贵闲人,平日里无事便是呤诗作对,打理自家产业,这些年来倒将自家财产翻了三倍,俨然已成了这宗室中富贵头一人,真正的财神爷了!

    “怪不得……”

    穆红鸾听了这才恍然,

    现时下这世人都道士农工商,商人排在后头,只是却不知这商贾若是做大,便是皇家也要忌惮三分,更有自家公爹本就是皇帝的堂兄,身份天然的尊贵,做起生意来如何能不顺风顺水!

    到了第二日燕韫便带着小夫妻入宫面圣,燕韫父子骑马,穆红鸾换上朝服坐在马车之中,一行人自和宁门入大内,到门前便翻身下马,自有宫中的油车前来接送,过了二道门便要分开,燕岐晟过来在窗前,凑过去对穆红鸾道,

    “长真,你小心些!”

    穆红鸾撩帘子露出一张娇美的小脸,冲他微微一笑道,

    “你放心,我自家知晓的!”

    三人分道而行,穆红鸾撩帘子见两人身影远去,身下的马车也不过前行了百步便停在一座宫门之间,外头有宫女问,

    “夫人请下车!”

    穆红鸾依言下来便有宫女上前行礼,又低头恭敬在前头带路,穆红鸾眼观鼻,鼻观心,头上顶着沉重的花冠,身上又是厚厚的朝服,一路翻阶过门往里走了足足有半个时辰,那领路的宫女也不知是有意或是无意,脚下走的飞快,饶是她长年习武身子骨强健,也是鼻头微微见了汗。

    一抬头时前头便是那慈元殿,宫女引了她进入大殿之中,穆红鸾只见宫女两旁伺立,只上座空位处却是空无一人,那宫女低头道,

    “请夫人在这处恭候!”

    穆红鸾点头应是,那宫女退到后头去,任穆红鸾立在大殿之上。

    穆红鸾立在那处,趁这时节平复了呼吸,待得殿中清风吹干了鼻头汗水,这才微微抬头四下打量了一番,大殿中众人低头沉静,只是屏风后头却是隐隐传来声响。

    穆红鸾耳力自是要比常人灵光许多,那屏风后头应是有两人,正在窃窃私语只不过声音很低也听不清说得甚么。

    穆红鸾立在那处微微皱眉,

    这夏后怎得有些小家子气!

    她是君妻自家是臣妻,若是要瞧便大大方方出来瞧便是,怎得还要在后头偷摸摸看的,想当年老娘做那女支院里的老鸨时,多大的官儿也是摇着扇子壮着胆子出来见人,怎得这夏皇后倒还怕出来见人一般?

    穆红鸾见状也是心里的暗笑,索性立在那处,双脚做了外八字,双手相交扶在小腹之处,却是挺胸收腹,练习起呼吸吐纳来。

    她微眯了双眼缓缓吸吐,也不知隔了多久,里头才传来声响,只听屏风后头一阵环佩叮当,前头开路的是十二人宫女,行走间不闻人声,只听那衣裙沙沙拂地之声,待得人鱼贯而出立在堂上左右,后头皇后夏氏才由两名宫女扶着缓步出来。

    穆红鸾待她行到上座,正襟端坐之后,这才依着前头马妈妈所教上前一步,双膝微曲行礼道,

    “蒲国公子妻穆氏拜见皇后!”

    夏氏任她伏身下去,半曲半弓,穆红鸾神色平静,身形却是纹丝不动,良久夏氏才轻声道,

    “穆氏起身!”

    “谢皇后!”

    穆红鸾缓缓直起身来,借机抬头扫了上头的皇后夏氏一眼,这夏氏瞧着与自家那年轻的婆婆有些挂像,都是大眼小嘴,下巴尖尖,因着身如柳条,脸上保养得宜,瞧着还如年轻少女一般,比她那族妹倒是年轻许多。

    夏氏道,

    “赐座!”

    有宫人抬了交椅过来,穆红鸾退后一步缓缓坐下去,却是神色一变,这交椅下头怎得有些颠簸?

    当下眼珠子一转却是明白了,这椅子下头有一脚被人锯去了一截,人一坐上去便要歪倒,心下冷笑,

    “这是要整治人呢!”

    当下却是面上不显,两腿分开蹲了马步,微微用力稳住身子,因有宽大的衣裙遮挡在外头,旁人却是半点儿瞧不出她坐姿如何。

    夏氏与身后一干人目光在她脸上扫过,却是有些失望,夏氏开口道,

    “夫人,自太原府赶回临安,想来应是一路十分辛苦了!”

    穆红鸾微低了头,轻声应道,

    “蒙皇后关怀,一路虽说辛苦,倒也能见识不少风景……”

    两人一问一答却只是空泛泛的闲聊,穆红鸾心中一面冷笑一面神色平静与她对答,这厢废话近半个时辰,夏氏才让她行礼退了出去,穆红鸾隐在衣裙下头的双腿微微抖动几下,松懈那紧绷至酸痛的肌肉。

    一路跟着宫女出去,到了停车之处燕韫与燕岐晟还未回来,忙上了马车坐上去,藏在里头揉自家的大腿。

    嘶……

    早听马妈妈说过,有那命妇入宫受人整治的,却是没想到今日自家竟遇上了,只是……那夏氏为何要如此待我?

    穆红鸾自是不知晓,待她走后那夏氏却是与身旁人说话,

    “圣人为何对那穆氏似是十分不喜?”

    夏氏翻着手指头仔细端详手上那染了红蔻指甲,轻声道,

    “那穆氏实在生得太过好看了!”

    贴身的宫女弦月有些不解,只嘴上恭维道,

    “这臣工们的夫人颜色好的确是不少,虽说这位夫人生得出众,但年纪甚小还未全长开,比起您来自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呢!”

    夏氏摇头眼神诡异,

    “你知晓甚么!总之这穆氏还是让她少进宫为好,我这一趟下马威也是为了她好!”

    弦月心下隐隐有些明白,却是不再多说乖乖退到了后头。

    那头燕韫与燕岐晟去见燕瞻,燕瞻见着燕韫倒还罢了,见着燕岐晟却是心中暗嫉,

    “都怪那贱人,将我一干子女全数送了辽人之手,只留下那个没用的废物……”

    那似这眼前的小子眉眼间肖似先祖,顾盼之间自带了傲视群雄的皇族之威,恨只恨朕与那夏氏这几年来虽说日夜交欢不断,却是连一儿半女也没有一个,莫说是夏氏便是后宫的其余嫔妃也是一直未有所出。

    难道……竟是朕不成了么?

    想到这处燕瞻心下更是阴郁狂躁,随意敷衍了两句却是一挥袖让燕韫退了出来。

    燕韫出来也是脸色阴沉,对燕岐晟道,

    “官家的眼疾如今虽说有圣手医治,倒也算是痊愈了,但前头我在宫中之人已是传出消息,官家此疾乃是肝火上冲双眼所至,日后更要小心修身养气不可随意动怒,但官家适才在御书房中,不过说上两句便神色大变,性情如此反复无常,只怕于身子不利!”

    燕岐晟闻言只是冷笑道,

    “他要自寻烦恼又如何怪得别人!”

    燕韫长叹一声道,

    “此时节自是越稳越好,若是帝位有变,引四方窥伺我中原腹地,苦得还是百姓……”

    燕岐晟年轻气盛闻言气道,

    “异族人觊觎我中原由来已久,依儿看来这大位之上坐着谁人有何干系,左右都是送财送宝送妇人女子以求安稳……”

    有本事儿沙场上见真章,似燕瞻这样的皇帝换不换又有甚打紧,左右都是没用的窝囊废!

    只这话他当着亲爹也不好说出口来,只跟着燕韫一路出了宫,到那处远远见着自家的马车,忙过来撩帘子见穆红鸾好端端坐在马车之中,心下一松便开口问道,

    “皇后可有为难你?”

    穆红鸾冷哼一声点头道,

    “倒不知这夏氏是个什么章程,来不来便给我一个下马威!”

    燕岐晟闻言上下打量她,

    “怎得?竟是吃瘪了么?”

    穆红鸾摆手道,

    “罢,不过是妇人间的小伎俩,也亏得我长年练武,不过是双腿酸痛一会子罢了!”

    燕岐晟闻言却是冷笑几声,心里将这一笔暗暗记下,只对穆红鸾道,

    “回去推拿按摩一番便好了!”

第九十六章 拜祖先

    三人进来早有一人立在那大殿之上,身后层层叠叠自上而下,全是燕氏历代祖先之牌位。这是正殿,两边左右侧殿之中却是大宁朝配享太庙的众臣牌位。

    穆红鸾偷眼打量那殿上之人,此人年纪已是十分老迈,身子佝偻颌下的白须垂至腰间,燕韫过来带着夫妻二人撩袍就跪,

    “叔祖!”

    此人乃是弘武帝燕昭庶子,文宣帝燕尤德庶弟,东陵王燕尤楚,如今便是燕氏族长,此人生来平庸,却是胜在性子平和不争不抢,又身子康健虽说年已古稀却也照样能一餐食三碗,前不久更是又纳了一房小妾。

    燕尤楚见了三人倒是神色温和,目光和蔼的上下打量了燕岐晟夫妻,

    “好孩子,竟是已长到这般高大了!”

    燕韫恭敬应道,

    “都是托了祖宗保佑……”

    燕尤楚冲三人点头示意他们上前,燕韫忙上前两步当先跪下,燕岐晟与穆红鸾紧跟其后也跪了下来,燕岐晟瞧穆红鸾拿眼好奇的瞧着燕尤楚,便凑到他耳边悄声道,

    “无事这位曾叔祖我们家向来交好!”

    穆红鸾也悄声问道,

    “这位曾叔祖瞧着倒是精神矍铄!”

    燕岐晟悄悄笑,

    “他前头还纳了第三十六房小妾,写信来问我爹要银子呢!”

    穆红鸾听了直吐舌头,这位老人家倒真是老当益壮!

    “嗯哼……”

    燕韫在前头哼一声,两小忙分开跪好,

    燕尤楚立在上头展开了手中黄纸便诵起一篇亢长难懂的祭文来,先是讲太祖如何自淮南布衣,怎生的筚路蓝缕,艰苦创业,后世子孙又如守业开疆,披荆斩棘云云,到如今燕氏子孙又如何为国为民,泽备苍生等等功绩,又后代子孙燕岐晟娶妻太原穆氏云云,如何夫妻相爱共育后代,为燕氏开枝散叶等等,三人随着他口中念诵起身跪下,又起身再跪下,如此折腾三跪九叩,又跪下垂头听训。

    穆红鸾只觉双膝已是跪得发麻肿胀,头垂得后颈子生痛,只是此时只能咬牙忍着着,又听上头教训两人做皇室子孙应如何如何,做皇室媳妇又应如何如何,最紧要自是生儿育女如何如何,总而言之做女人嫁入皇家,谦卑恭敬自是必须,多生多育才是天经地义,若是生不出儿子来自也要贤良大度多为夫君纳妾收房,必要弄出一窝龙子龙孙才算是功德圆满。

    穆红鸾在这处忍了又忍终听到上头叫起的声音,这才扶着膝盖头摇晃着身子立了起来,燕岐晟回头与她对视一眼,两人都瞧见对方额头上的冷汗。

    这厢燕韫又领着两人到侧殿向众臣牌位进香行礼,三人自进到太庙到下山却是已用了足足两个时辰,饶是都有武功在身却也是腰酸腿痛,回到府中秋兰与春蕊为她褪下裤子,却见膝头上已是红肿了一大片,穆红鸾忍痛吩咐道,

    “去拿了药来给我揉一揉……”

    春蕊瞧着也是心疼应道,

    “少夫人现下擦药只怕要疼得狠呢,不如用帕子敷上一会儿,明日再擦!”

    穆红鸾应道,

    “左右趁着这时节还能忍着,索性长痛不如短痛,忍过这一时倒好了!”

    等到睡了一晚起身,只怕揉起来更疼。

    春蕊只得依言取了药来给她揉,

    “嘶……嘶……”

    穆红鸾咬着牙只在鼻子里哼哼,

    “用些劲儿……揉散了血便好了!”

    春蕊有些不忍手下放不开,一旁的夏竹挽了袖子过来,

    “少夫人,奴婢手劲儿大,让奴婢来!”

    当下过来果然使劲儿揉起来,这丫头是个实心眼儿,用起劲儿半点儿不省着,也不管穆红鸾忍得忍不得,下了死手重重揉了一通,将那一团淤血揉开来,却是瞧着比初时还要吓人些,一旁几个都瞪她,夏竹却是嘴一翘,

    “少夫人说了要用力的!”

    待到第二日穆红鸾起身时,果然膝盖上已是好了许多,正坐在厅里用早饭,拿眼瞟见外头一个小丫头在外头探头探脑。

    穆红鸾沉声道,

    “冬雪到外头瞧瞧,什么人在那处探头探脑?”

    冬雪依言出去,隔了一会儿进来报道,

    “外头有人要求见少夫人!”

    穆红鸾听了奇道,

    “是何人?”

    “是外院里的杨大强,说是有事求少夫人!”

    穆红鸾想了想点头道,

    “让他进来吧!”

    杨大强被人引进来见了穆红鸾,便按着规矩上来行礼,穆红鸾对他笑道,

    “表哥几时这般多礼了,可是吃过饭了?”

    杨大强嘿嘿傻笑,抬手抠脑袋道,

    “一早起身还……还未吃过呢!”

    穆红鸾吩咐人给他备饭,

    “多备一些……”

    穆红鸾让他坐到侧旁问他,

    “到临安也有十来日了,你在外院可还习惯?”

    杨大强抠头,

    “倒是还习惯!”

    穆红鸾见他神情有些勉强,想了想吩咐人道,

    “去瞧瞧小爷可是起了,若是有暇便请到我这处来!”

    下头人立时上去请人,燕岐晟跟着下人尾随而来,见堂上的杨大强哈哈笑道,

    “你今儿怎得到这处来蹭饭了?”

    杨大强忙起身行礼,

    “小爷!”

    穆红鸾又问他可是用过饭,燕岐晟道,

    “正吃着听你有事便过来了……”

    穆红鸾忙又叫人备饭,三人坐下来燕岐晟瞧了杨大强一眼,

    “怎得……在外院可是呆着不惯?”

    杨大强忙道,

    “没有不惯,只是……只是……只是有些闲得慌!”

    穆红鸾闻言瞧向燕岐晟,燕岐晟笑道,

    “能入了临翠园的人多是我父亲精挑细选的本事人,这帮子人一个个持才傲物,眼底放不进人,你过去怕是要受人白眼……可是受了谁得气?”

    杨大强应道,

    “倒也没受气,只是……只是实在闲得慌,觉着自家是个吃白食的!”

    那帮子人也是有眼力的,如何会明着欺负他,不过将他晾在一旁不搭理便是了!

    穆红鸾听罢心里暗想,

    “杨大强就是个街面上的地痞子,论文文不成,论武武不行,虽是因着我的关系到了这蒲国公府中,但下头人明面上不说,背地里排挤冷落的事儿必也是不少的……”

    这类事儿穆红鸾自然也是清楚的,那院子里新来的姑娘生意太好,也要被人排挤呢,更不说杨大强这类半点儿本事没有的闲人!

    想了想对燕岐晟道,

    “左右他也无事,倒不如寻个事儿给他?”

    燕岐晟沉呤道,

    “我如今也未掌家,外头的事儿不多,不过前头爹爹前头不是说要将后院的事儿交到你手上么,让杨大强做你手下管事如何?”

    穆红鸾转头瞧杨大强,杨大强嘿嘿一抠脑袋却是没有应声,穆红鸾心里有了数,当下道,

    “别说是没管后院,便是管着后院,这后院各处职位自也是早有老人的,如何能因着我的缘故将人挤了下去,这样实在不好……”

    想了想道,

    “他身强力壮倒不如在外头多摔打摔打,以后有起事儿来也能顶上一个!”

    燕岐晟点头道,

    “即是如此便去寻燕杰吧,府里侍卫都由他教导,你去学学本事,只是去了他那处只怕要吃许多苦头……”

    杨大强应道,

    “小爷放心,我杨大强旁的不成,吃苦头却是一等一的……”

    三人说定了此事,吃罢饭燕岐晟便带了杨大强出去,却是直到天黑才回来。

    进了这九曲湾,张口说话就是一股子酒气,

    “长真……”

    穆红鸾下楼来见他一张脸有些泛白,双眼比平日还要亮些,若不是满口的酒气倒是瞧不出醉态,

    “今日可是在外头吃了酒?”

    燕岐晟一屁股坐到榻上,身子一歪倒在那处懒洋洋不肯动弹,

    “回了临安便是不得安生,今儿也是手痒,带着杨大强过去见燕五叔正带着人练武,我便跟着练了一趟,后头又带着众人出去跑马,你猜我遇上了谁?”

    穆红鸾过去坐到榻边伸手摸了他的脸一把,见他脸上有些汗,便取汗巾来给他擦,燕岐晟只是呵呵傻笑,

    “是孙延荣那小子……”

    孙延荣是何许人也?

    穆红鸾侧头想了想,

    “可是开国公孙启的后世孙?”

    大宁朝封王封公十分稀少,孙启是太祖家仆,随着他南征北战立下了赫赫战功,到死后才追封了一个开国公,不过开国公府到如今只剩一个空名了,子孙后代并无出众之人。

    这孙延荣是嫡长出生时便封了世子,只却是个纨绔,年纪比燕岐晟大上两岁却早已是万花从中过了不知多少回了。

    前头燕岐晟在临安时这小子倒还未露纨绔之色,与他也是相熟的,两人时常混在一处,后头燕岐晟到了太原,他也时常写信过来。

    燕岐晟回了临安诸事繁忙倒是无暇见往日的诸位朋友,没想到今日到城外跑马却是遇上了他。孙延荣此人生得削瘦,脸色青白,眼窝下有些发青,坐在那马上摇摇晃晃让人疑那风大了,都要将他刮下来一般。

    瞧见燕岐晟先是疑自己看错了,忙抬手揉了揉眼,过后拿马鞭一指官道上跑着的燕岐晟,尖着嗓子叫道,

    “前头那厮……给小爷站住!”

第九十七章 装醉酒

    燕岐晟身下马不停,人却是转过脸来瞧见了他,却是一眼便将他认了出来,不由的哈哈一笑,靳下马来喝道,

    “原来是你这厮……”

    打马过来,两人见面哈哈一笑,都拱手行礼道,

    “果然是晟兄弟,你在外头浪荡了这么久,可算是回来了!”

    燕岐晟笑道,

    “荣哥哥,久来不见,一切安好?”

    孙延荣笑道,

    “哥哥自是万般的好!”

    又上下比划了一下冲着燕岐晟又嫉又妒道,

    “你在外头吃了甚灵丹妙药,怎得长得这般高了?”

    前头在临安时几个小子年纪相差不大,比着身量儿都是差不了多少,没想到燕岐晟去外头不过两三年,怎得现下比他高出一大截来?

    燕岐晟仔细瞧他脸色心中暗笑,瞧他那样儿脸色青白,只怕是长年酒色之故,年不过十七便被掏空了身子,只是面上不说只在口中道,

    “那有甚灵药,不过吃得多罢了!”

    两人相视一笑,孙延荣过来拉了他道,

    “你一出去便是几年,回来也不同兄弟们见面,今日里被我逮着了,若是敢跑别怪我打上蒲国公府去!”

    燕岐晟推却不过只得跟了他一同进了城,却是去了八宝楼,孙延荣是这处常客,进去自有人招呼,孙延荣嚷道,

    “老位子,今儿小爷要招待我兄弟,把你们看家的本事都拿出来整治一桌,若是我兄弟吃了不满意,小爷砸了你们招牌!”

    小二的忙上来陪笑道,

    “孙爷,您放心自是包您满意!”

    孙延荣拉了燕岐晟往上头走,进了厢房又嚷着派了身旁人去叫人,

    “今儿也是亏得哥哥我心血来潮,想打马到城外跑一遭,这回让我逮着了自是不能放过,现下派了人去把那帮子兄弟都叫过来,便当哥哥给你接风了!”

    燕岐晟闻言只得笑着点头称是,

    他在临安时还小,几个相熟的兄弟玩在一处也不过练武打拳,跑马蹴鞠,如今回到临安已是成了亲,做了大人,这在外头吃酒应酬也是少不了的,当下也不扭捏坐在那处笑道,

    “哥哥尽管放心叫去,多叫人才是热闹,这一回自是兄弟来作东才是!”

    孙延荣一拍他肩膀,

    “今儿不许同我争,明儿才是你的!”

    这厢果然叫了不少人来,燕岐晟在外头几年,眉眼长开与小时有变化,有那认识他的多端详几回便哈哈笑着上来见礼,有那本不认识他的一听说是蒲国公府的小爷,更是巴巴的上来说话。

    孙延荣瞧着这情形笑着凑过去对他道,

    “前头我们几个玩得好的,王佑君家里遭了贬如今流放到外头去了,程少文的老子升了官儿,却是被外放到岳州去做官儿了,司徒南那小子倒是在临安,只是前头惹了祸事出来被家里揍了一顿,现下总要老实几日才成!”

    燕岐晟听着想了想问他,

    “那赵公虎呢?那小子怎得不在?”

    孙延荣笑道,

    “他如今娶了妻,家里那个貌美如花,如今正在温柔乡里享福呢!”

    两人说着说着便都大笑起来,孙延荣瞧着满桌人吵吵闹闹却是叹了一口气摇头晃脑道,

    “满桌尽皆媚眼,那得知已几人?你瞧瞧,还是蒲国公府的招牌最响亮,多少人上赶着寻门路来巴结呢!”

    燕岐晟心里自是明白的狠,当下笑道,

    “这是哥哥的脸面,怎得又与小弟扯上干系?若不是哥哥……他们又如何能知我是谁?”

    孙延荣一手持杯一手搭在他肩头笑道,

    “少拿话诓我,哥哥我在这临安城中混了这许久,外头人都当我纨绔,只我心里明白我们家那开国公府是个什么斤两,我这国公世子又是甚么货色……”

    燕岐晟听他语气讥讽,神色有异,便开口问道,

    “哥哥这是有甚心事么?”

    孙延荣拍着他肩头笑道,

    “我能有甚心思,每日里不过混吃混喝等个死字罢了……”

    却是起身混着众人闹酒去了,再不提这事儿,燕岐晟微微一笑心知刚回临安,许多事儿自是要再待阵子才知晓的,心下也不急举杯与众人闹到了一处。

    他心里也是有数的,喝了个七八分便将杯子一扔,人倒在椅上,众人与他初次吃酒不明白他的底细,见状都道,

    “晟爷醉了!”

    叫着让外头跟着的人上来扶他,这才回了临翠园。

    这厢躺在穆红鸾这处却是浑身发软不肯起身,穆红鸾见惯了吃醉酒的人,知他是不想动弹,便让人熬了醒酒汤来,燕岐晟借着酒劲儿壮胆摇头,

    “不吃!”

    穆红鸾也不与他计较只是好言劝他,

    “你吃了明日起床才不会头疼,若是不喝明日包你头痛得起不了床!”

    燕岐晟只是摇头不吃,穆红鸾又哄了他两下,见他还是犯浑,当下沉了脸,

    “你吃不吃,若是再不吃便掐着脖子灌了!”

    燕岐晟见火候也是差不多了,再闹便要挨揍了,便晃着脑袋哼唧道,

    “你……你喂我……”

    穆红鸾没听清凑过去问他,

    “你说甚么?”

    燕岐晟又壮着胆子道,

    “我头……头昏……你……你喂我……”

    穆红鸾又是气又是好笑白了他一眼,伸手一戳他额头道,

    “你便借酒装疯吧!”

    却是回头吩咐人道,

    “给我拿个勺来!”

    燕岐晟闻言拿手遮着脸却是暗暗咧嘴,穆红鸾拿了勺来一点点喂他,燕岐晟吃了两口嚷道,

    “这弄得甚么味儿……想药死小爷么……”

    便转头不吃,穆红鸾自己尝了尝并不见有多难吃,便又耐着性子哄他,

    “解酒的汤水本就是这个味儿,谁让你吃多了酒呢!快喝……”

    “不吃,我要吃甜水……”

    说罢用手捂了嘴,以示打死不吃之意,穆红鸾叉腰吐气恨道,

    “幸得今儿我心情好,不与你计较便再依你一回,若是再闹仔细你的皮!”

    当下叫人又取了金丝党梅来哄他,吃一口解酒汤又吃一口梅,这厢才一碗汤下了肚去。

    眼看着时辰不早了,便吩咐人去扶了他回御风院休息,只他又闹着在这处睡不肯离榻。

    众人过去劝他,被他一脚踢倒一个,又用靠枕砸了一个,

    “都给小爷我滚开!”

    惹得穆红鸾火起,过去冲他一扬拳头,阴阴一笑道,

    “她们伺候的不好,不如由我来伺候小爷如何?”

    燕岐晟见状知晓再不能闹了,这才哼哼唧唧自家起身摇摇晃晃的出来,回过头还要耍赖,

    “长真……我脚软走不……”

    话还未说完,被人一脚踢了出来,堂门咣当一声便关上了。

    燕岐晟见状只得摸了摸鼻子,这酒自然也是醒了,自家溜溜达达回上头院子去了,这上下的仆人见了无不捂着嘴儿偷笑,都私下传小爷惧内。

    却有那叫春娟的小丫头,如今没能在九曲湾中做事,被分在外头锄禾园里做些杂事,听了这话却是暗中撇嘴,寻了个空儿便往自家老子娘那处跑了去。

    春娟是这处家生子,家里老子李老九归在浩园里管水里的鱼,亲娘是在浆洗房中做事,春娟先是去寻了自家亲娘。

    钱氏见了她奇道,

    “你不在那园子好好做事,跑到我这处来作甚?”

    春娟应道,

    “我那处事儿不多,空暇时便来瞧瞧您……”

    钱氏正是手里忙碌着,当下便让她坐到一旁去,

    “莫把你衣裳溅湿了!”

    春娟坐在一旁瞧她娘搓洗衣裳道,

    “娘,你前头教我的都不灵,现下也进不了九曲湾里,只能在锄禾园里搬弄花草,好生无趣!”

    钱氏闻听忙左右瞧了瞧,见众人只专心手里的事儿无人关注母女二人,

    “死丫头,甚么话都往外头倒,锄禾园有甚不好,每日里伺候花草倒比你娘这处每日冷水里泡着强,不知惜福的东西!”

    春娟挨了骂委屈道,

    “我不想弄花草,我想去九曲湾做少夫人的大丫头……”

    钱氏听了又是骂道,

    “不知好歹的东西,便是再急这饭也要一口一口的吃,你现下年纪还小,以后有的是机会,慌甚么!”

    想了想问道,

    “你可是在那园子里受了谁的气?”

    春娟摇头,

    “没人给我气受,总归我爹还是这园子里能说上话的人物……”

    钱氏也是心疼女儿便道,

    “你也莫心急,现下大管事还在外头没有回来,待他回来便让你爹去说项说项,别说是进九曲湾便是御风院也成啊!”

    春娟听了大喜想了想却是又泄了气,

    “娘,我瞧着那少夫人只怕不是个好说话的主儿,我瞧着是个善妒的人,前头选丫头身边便不许有样子好看的,那院子里现下除了个绿绣,长得都不好看,您可是不知晓……现下那蕙弥屿上的人都说,少夫人很是厉害,连小爷都怕她三分呢!”

    母女俩不知不觉说话声儿便大了起来,一旁的妇人这下子都竖了耳朵来听,这高门大宅之中下头人都喜欢谈论主子们的闲话。

    现下这府子里主子不多,下头人自是最想知晓那新来少夫人的八卦,这厢听春娟一讲,嘴上不说都记在心里,闲下来又传给旁人听,不过一天半日一个府里人都知晓了,自然也被那有心人传到燕韫耳中。

第九十八章 打板子

    燕韫听了只是微微一笑,叫了人请燕岐晟过来,

    “爹,你寻我么?”

    燕岐晟过来撩袍子坐下,拿了一旁的茶便吃,燕韫笑着问他,

    “你媳妇初来乍到可是住得惯?”

    “倒是不错!爹您放心有我照应着呢!”

    有甚不惯的,依他瞧着自己家媳妇儿便是那属老虎的,不管是上山下海,任是到了甚么地界儿,只需她那眼风一扫,素手这么一招,下头人无不拜服,却是半点儿用不着自己照应,倒要照应着他呢!

    燕韫瞧了他一眼问道,

    “前儿晚上你是吃酒去了?”

    燕岐晟应道,

    “被孙延荣那小子逮着去了八宝楼……”

    燕韫闻言道,

    “后头吃了酒可是去了长真那处闹她?”

    燕岐晟赧然道,

    “确是去了……”

    “哼……不过隔了两日已是有人传了话到我耳朵里头,说是长真把你踢了出来,如今你这小爷惧内的名声,已是在这府里传开了!”

    燕岐晟闻言眉头挑得老高,

    “怎得两三年没回临安,这府里的人便少了调教,规矩也不会守了!”

    燕韫将身子向后一靠冲着他一摆手道,

    “你那院子里的事,我自是不管的……”

    言下之意自是让他随意处置!

    燕岐晟冷笑一声一撩袍子站起身,几步过去将那书房门一脚踢开,人便一阵风出去了。

    回到蕙弥屿,穆红鸾正换了衣裳想去湾里划船,见他阴沉着脸进来便知是有事,问道,

    “长青为何心里不快,可是外头遇上了事儿?”

    燕岐晟冷哼一声目光扫过这堂上伺候的丫头婆子,阴恻恻道,

    “外头倒是无甚事儿,只这家里最近有些不太平了!”

    穆红鸾见他这样便知是来找事儿的了,当下也敛了眉眼,

    “家里怎得不太平了?可是这身边的人用得不顺心了?”

    燕岐晟眉头一挑道,

    “哼……谁要是弄得小爷不顺心,小爷必让他一世不顺心!”

    燕岐晟将这一院子的人都叫到了堂前,冷冷的目光扫过众人脸上,

    “小爷这院子里最容不得便是嚼舌根子的人,我瞧着你们一个个也是平日里太闲了,以至得无事便要四处乱讲主子们的闲话!”

    下头众人闻言都是垂着头不敢吱声,穆红鸾一听心下便明白了,当下也是冷笑一声道,

    “原来是有人乱传闲话呀!”

    燕岐晟对下头人眯眼扫视一通道,

    “谁在外头传了主子的闲话?你们若是能指出来,小爷我自有赏赐,若是要帮着隐瞒,小爷一个都不会轻饶!”

    众人一阵骚动,私下里却是转头左右乱瞧,却是没有一个站出来说话,穆红鸾见状只是冷笑一声对燕岐晟道,

    “长青,这类事儿问是问不出来的,你且瞧瞧我的手段就是!”

    说着话却是站起了身,一面缓缓走到众人面前,一面目光扫过一个个脑袋轻声道,

    “按理说我到这临安也不过半个来月,算得上是初来乍到,对你们也应是安抚拉拢才对,不过……”

    穆红鸾冷笑一声道,

    “不过……我这性子却与旁人不同,你们若是好好听话我自也是好说话的,你们若是安分守已,各司其职倒也罢了,若是犯了我的忌讳……哼!总要让你们知晓知晓本夫人的脾气才是!”

    顿了顿又道,

    “我也懒得一个个的问,你们都是这院子里伺候的,自然都是一体的,若是其中一个犯错,其余人等便跟着一体挨罚吧!”

    众人一听立时跪了下来求饶道,

    “少夫人,此事与我等无关啊……”

    穆红鸾立在那处闷不吭声,下头人都当法不治众,见他们叫得冤枉主子便心中发虚,当下更是纷纷叫了起来。

    “我们冤枉啊!”

    “旁人说的与我们何干,少夫人不能不分清青红皂白啊!”

    ……

    穆红鸾立在那处却是连声冷笑并不说话,待得众人终是说够了,这才伸指头在人堆中点了几点,

    “你……你……你……还有你……都是叫得最厉害的,看来……这头一批挨罚的便是你们几个吧!”

    说着却是转头对燕岐晟道,

    “长青把外院的人叫几个过来吧!”

    她虽说的轻描谈写,下头一地人听了却都是身上一抖,有人求道,

    “少夫人,内院的事儿还请内院里了了,切莫要叫外院的人啊?”

    这院子分了内院外院,内院里不过些丫头婆子,并一些年纪小的小厮,外院却全是那身强体壮,五大三粗的侍卫。内院中的人若是犯了错,主子不过罚跪打手,又或一些不伤体面的法子,若是叫了外院的侍卫,当着众人脱裙去衣打板子,先不说伤痛之事,就算是挺了过去,只怕也要羞愧欲死,还如何在这院子里呆下去?

    穆红鸾听了只是冷笑,

    “现下知晓怕了,我就是怕我初来你们不知我脾性,我便再同你们说一回,平日里犯些小错只要不是有意,我自是不会计较,若是犯了我的忌讳,便定是说一不二决不容置喙的……这一回我必是要让你们知晓知晓的……”

    当下让燕岐晟吩咐人去外院叫他的侍卫来,不多时外头来了十名侍卫进来见礼,

    “见过小爷、少夫人!”

    燕岐晟点头当下指了指下头道,

    “把这几个给我都拖到院子里去!”

    一众人丫头婆子此时总算才是真信两位小主子是动了真格,当下却是连求饶都不敢了,只是挤到一处拿眼瞧着瑟瑟发抖,侍卫们依言过去拖了人出去。

    这帮子如狼似虎的侍卫只听命于上头人,对这些女子可是没半分怜香惜玉之心,伸手抓着头发便当着众人的面提到外头去。

    几个婆子与丫头却是被吓得脸色发白,反手护了头皮口中尖叫不已,侍卫们将她们如抓小鸡仔儿一般扔到了院中,当着众人的面压伏到长凳之上,裤子被拉下露出白花花的肉来,

    “啊……”

    那头一个被扒了裤子的丫头吓得痛哭起来,鼻涕眼泪糊在了脸上终是忍不住叫道,

    “少夫人……少夫人……奴婢晓得是谁……晓得是谁啊……”

    穆红鸾听了负手缓缓踱步出来,

    “前头小爷问你们时装聋作哑,现正要打了才说晓得了……哼!没有这般便宜的事儿……给我打!”

    侍卫听命拖了板子过来,果然将那几人按着打起了板子,那丫头挨了一下便尖叫挣扎却是被人一只手就按在凳上,一面被打一面求饶道,

    “少夫人……少夫人……真不是奴婢做的,是灶房里的关婆子出去与人讲的!”

    那叫关婆子的被人点了名,却是身子一抖,吓得忙跪行出来,磕头道,

    “少……少夫人,老……老奴冤枉啊!”

    穆红鸾立在那处冷冷一笑,低头瞧了她一眼道,

    “你即是冤枉的,那你说说……谁是不冤枉的?”

    那关婆子应道,

    “老奴……老奴也是听旁人说了……”

    ……

    这厢却是互相攀咬起来,穆红鸾让侍卫将那最先说话丫头提了进来,其余人等照样打着,坐在上头与燕岐晟一听她们互相揭发,这帮子人急着脱罪,指认人时说得有鼻子有眼,不多时便将那传闲话的几人供了出来。

    那人几人被拖到了院子里长凳上打得皮开肉绽,穆红鸾在几人的惨叫声之中,一面冷笑一面对下头众人道,

    “你们也别当我不知晓,这下头人之间也是通的,谁说没说你们心里也是明白的,别当你们紧闭了嘴便无事,在旁人那处可以,在我这处却是不成,但凡以后有事儿我也不查,只你们全部都担着!”

    众人听了又是一阵骚动,穆红鸾道,

    “你们也别当我蛮不讲理,我性子急也不耐烦跟你们使甚心眼子,以后都是照此办理,若是谁要后悔到了这院子里,立时便可以在这处磕个头,出去便是!”

    出去……若是真这般出去,以后慢说这蕙弥屿里不能呆,便是这整个蒲国公府也没有容身之处了,那些签了短契的还好些,这里头不少是死契又或是家生的奴仆,一家大小全在这处传出去只怕还要连累一家人不能立足。

    当下众人都连呼不走,日后必不敢再犯了!

    穆红鸾只是笑,

    “今儿话我记在心里,你们可是都答应了的,若是日后再弄出些不守规矩的事儿,那便是连走也走不成了!不过现下嘛打还是要打的,一人少少打个五板子吧!”

    她说话时虽说笑颜如花,声音柔和,听在众人耳中却是身子连抖,

    这位新来的少夫人,竟是个这般不好相与之人,外头瞧着好看,却是朵带刺的花儿!

    众人都纷纷低头都不敢吭声,这九曲湾中人竟是全数都挨了板子,那几个传话的自是不必说,挨了板子又被扔了出去。

    待到把众人遣散了出去,燕岐晟却是瞧着两眼放光,

    “长真这叫做一力降十会,这法子好是好,便不怕误伤了忠良么?”

    穆红鸾过来坐下伸了一个懒腰道,

    “我是真性子急不愿同他们磨叽,这下头人说闲话总是免不了了,这院子巴掌大的地方,人来人往的这么多,便是自己没说定也听了些风言风语,却是没一个出声制止的,这里头便没一个冤枉的,你打了一个不过吓唬一阵子,倒不如让他们全跟着挨罚,日后再有这样的事儿,也不必你费神去找人,他们自己便会把人供出来了!”

九十九章 家眷到

    燕岐晟听了连连点头,突然想起甚么来一拍大腿道,

    “我倒是忘了,怎得没把我院子里的人都叫来看看,让他们也跟着瞧瞧……”

    穆红鸾笑道,

    “你放心,这里的事儿不过半日便会被上上下下全数知晓,我这恶名声算是传出去!”

    她本就是个性子直的人,也使不来那些大家闺秀们面皮子不动,心里发狠的伎俩,与其装模作样还不如拿出点脾气来让她们瞧瞧,日后自家守着自家的本份,好好做事,大家主仆相安无事岂不是两好?

    燕岐晟笑道,

    “无妨,左右我的性子也不好,有我陪着你臭了名声就是!”

    他自来就是个脾气躁的主儿,却是没想到遇上了长真生生被磨去了几分火气!

    这头处置了事儿,那头燕韫便得了消息,坐在书房之中只是笑着摇头,

    长真那性子料来必也是硬来的,只是没料到这般干净索……

    事儿过去三日便有信到了,却是后头家眷的车队已是近临安了,燕韫便叫了清风将侍卫头领燕杰叫到书房,

    “燕大的信上写到,已是近了临安城八十里地,你明日便带了人过去接应吧!”

    “是!”

    燕杰领命出来,回到侍卫房中点人,瞧见那坐在一旁的杨大强,想了想叫他道,

    “杨大强,你如今骑马可还能成?”

    杨大强闻言双眼一亮腾的起身应道,

    “已是练得娴熟许多了!”

    他前头受了骑马的罪,后头来侍卫队便有马术一项,这厢咬着牙是每日苦练,这马术已是磨练得今时不同往日了。

    燕杰点了点头道,

    “即是如此便跟着去吧!”

    杨大强乐得咧了嘴高声应是。

    隔一日天刚见亮,临翠院角门大开,一队侍卫灰衣劲装,软甲覆胸,打马扬鞭鱼贯而出,一队人马放肆奔行在临安城中人迹稀少的街面之上。

    快马加鞭一路奔跑,待遇上蒲国公府的车队时,已是近黄昏了,燕杰带着众人在莹水镇的福来客栈之中见到了燕大。

    “大管事!我奉国公爷之命特来接应……”

    燕大点头,

    “一路辛苦,国公爷与小爷、少夫人可是安好?”

    “家中一切安好……”

    两人短短说了两句,便各自安排人歇息,待到第二日杨大强等人早早起身,在客栈之中吃罢了早饭,便出来守卫在外头专等着家眷出来。

    这一干汉子立在那大门处双手抱胸,但凡有人打面前经过,他必要恶狠狠一眼瞪过去,吓得人脚下一个踉跄,忙绕道过去。

    在外头立了足足半个时辰,后院女眷才姗姗来迟,一干侍卫立在那处冷着脸却是眼观鼻,鼻观心不敢多看一眼。

    前头出来的是朱姨娘,身边几名丫头簇拥着扶上了车,后头是阿玉也带着孙绿绣出来,孙绿绣怀里抱着红将军跟在她后头,到了马车前头先是将红将军往里头一放,自己便提裙要上,只红将军那小畜生也不知是瞧见了甚么,却是刺溜一下跑下了车往来时的院子里跑去。

    孙绿绣一见忙跟着追了过去,

    “红将军……红将军……”

    跟着追进去却是与里头出来的人撞了个满怀,

    “哎呀……”

    两人都是惊叫一声忙相互伸了手扶着对方,里头那人连帷帽都被撞歪忙伸手去扶,手忙脚乱间将面纱撩了起来,露出了半张脸……

    杨大强一双眼本就自孙绿绣出来便紧紧盯在她身上,虽说是遮了面,只那身段个头他不过一眼便能瞧出来,这厢见两人撞到一处忙大步过来,捡了里头那人手里掉的东西,却是一个把绣了鸳鸯的团扇,扇子未摔坏下头坠子是琉璃的,却有些裂了。

    那人见了懊恼道,

    “遭了……”

    杨大强一听却是一愣,低下头盯着她一劲儿瞧,那样儿倒似要将她遮脸的面纱盯出一个洞似的,那女子与孙绿绣都面露鄙夷的瞧向杨大强,

    “你……你瞧甚么?”

    孙绿绣眼含厌恶的喝道,杨大强一愣忙转过身道,

    “我去寻红将军!”

    当下大步进去留下孙绿绣抱歉道,

    “这坠子可是怀了,待到了临安我陪你一把……”

    水仙有些可惜摇头道,

    “罢了,你也不是有意的……”

    两人在这处说话,杨大强果然在灶间寻到了红将军,这小畜生正伏在人昨日剩下的熏鸡上大嚼,杨大强过去一把抱了它,又提了那半只熏鸡出来交至孙绿绣手上,陪笑道,

    “这小畜生怕是今早没有吃饱呢!”

    孙绿绣低头接过红将军,连眼风都不屑给一个便走了。

    一行侍卫护送着蒲国公府的家眷入了临安城,夏氏坐在马车之上撩帘子看向外头繁华更甚的街面,神色落寞的轻声道,

    “如今的临安城却是更胜从前了!”

    水仙也是笑道,

    “四娘子,我们总算是又回临安了!”

    太原那处地界儿如何能比临安?那地儿又偏又远便是铺子里的布料都是过时的,那似临安这处,八方货物,万国珍品,无一不新奇,无一不少见,

    夏氏听只是脸上苦笑,

    “临安再好又如何?”

    自家已是再回不到闺阁之中无忧无虑的之时了!

    马车一行到了涌金池,进了院子里水仙瞧得几乎半个身子都探出了车窗去,

    “四娘子……四娘子……你快瞧啊!”

    水仙指了外头,

    “那粉红毛短嘴的细腿儿鸟,可是外番进贡来的?”

    这东西她们在临安时也曾瞧过,那时节番邦入朝,有全身漆黑如墨的外使便带了这东西过来,称这鸟儿住在火中,天生喜高热要在有盐的湖水里生活。

    这样的东西慢说是夏家便是皇宫之中也不多见,前头听说那番邦送来的一对在皇宫之中已是被养死了,为此官家还仗毙了两个伺候的太监,怎得……怎得蒲国公府还养着两对?

    夏明媛便是心绪再差也被水仙的惊呼声引得探头去看,这一看之下也是跟着啧啧咋舌,一路进了内院,燕韫领着燕岐晟与穆红鸾立在阶上迎候众人。

    众女眷下车都上来见礼,燕韫笑道,

    “一路劳顿不必讲那些虚礼,都到后头歇息吧!”

    这厢便与小夫妻带着众管事进了里头,老管事笑眯眯对诸人道,

    “朱姨娘自还是回您的栖霞楼……”

    又瞧了瞧夏氏拱手道,

    “夫人的住处在细柳泊中……”

    吩咐了人赶了车过去,又对阿玉笑道,

    “阿玉小娘如今不比以往,便在眠花园里住吧……”

    阿玉听了却是脸上绯红,她是这府里老人自是知晓眠花园与琅琳小筑隔得最近,当下忙低声道,

    “多谢老管事!”

    老管事应道,

    “此乃是国公爷的吩咐……”

    后头又请阿玉挑了几名得力的丫头过去伺候,当下众人各司其职,各归其位,孙绿绣跟着众人怀抱着红将军到了九曲湾中。

    有小丫头见着那红毛的小畜生可爱,便要伸手来接,不想被红将军一爪抓在了手上,孙绿绣忙道,

    “这是少夫人的爱宠,性子有些野,要认人的!”

    小丫头见状忙缩了手回去,

    “即是如此,姐姐到里面说话吧!”

    有春蕊与秋兰与孙绿绣早见过的,迎出来笑道,

    “姐姐总算是到了……”

    将她安置在了侧楼之上,孙绿绣上来打量四处布置,有些不安道,

    “这处瞧着也不是下人的住所呀?”

    春蕊笑道,

    “少夫人说了,我们是她身边的大丫头,您便是那特等的大丫头,这住处自是不同旁人的!”

    孙绿绣听闻不由在心里暗暗叹了一口气,

    “这大娘子的恩情,我也不知几时能还完!”

    这时节穆红鸾在书房之中正听燕韫的说话,

    “前头因着刚来便等你先歇息一阵子,现下几位管事回来,便预备着接手家中事务吧!”

    穆红鸾便也不扭捏起身行礼道,

    “多谢公爹看重长真,必会竭力不负公爹重托!”

    燕韫见状摆手道,

    “与众管事见个礼吧!”

    穆红鸾果然依言回转身与下首燕大等几人行礼,几人忙起身还礼,燕岐晟在一旁笑道,

    “都是一家人自不必如此多礼的……”

    众人见过礼后都坐到了椅上,燕大率先说话,

    “少夫人这府里虽说人口少,却是诸事繁多,您初初接手先自简易之处做起,待到日子久了自是能尽数掌握了!”

    穆红鸾忙应道,

    “红鸾愚钝还请各位叔叔多多指点才是!”

    ……

    这厢与众人在书房之中说了半日话,小夫妻这才告辞出来,燕岐晟对她道,

    “这几日在家里闷着骨头也是呆锈了,趁着今儿天气好,我们去西湖跑马?”

    穆红鸾想了想道,

    “我那处还有事儿,今儿你自己去吧!”

    燕岐晟也不纠缠当下转身便往马厩那处去了,穆红鸾带着身边的夏竹与冬雪便打算登上平顶小油车往自己那九曲湾去,却听到外头有人悄声叫道,

    “表妹……少夫人……”

    穆红鸾回头一瞧,却见杨大强一个庞大的身子缩在柱子后头冲她招手,穆红鸾见状面露异色,

    “你打外头回来为何不去歇息?怎得还在这里?”

    杨大强左右瞧了瞧这才自柱子后头出来,

    “表妹,我这趟出去却是发觉了一桩事儿,要悄悄儿同你讲!”

一百章 西湖遇

    穆红鸾眉头微微一皱,想了想便带着人过去,

    “我们到后头花厅说话……”

    带了杨大强到后头花厅,这时节燕韫与众管事还在书房里头,花厅之中空无一人,穆红鸾吩咐夏竹叫人送些茶来,自己与杨大强坐在堂上说话,

    “你在外头瞧见了什么?怎得不报与燕杰听?”

    杨大强摆手道,

    “这事儿我也不知晓是不是瞧错了,不过我听着她那声儿却是有五分熟悉……”

    事情隔是有些久,他也记不太清,想了想道,

    “这事还是前头我在太原城中做混混时的事儿……”

    他一开口穆红鸾便知晓他为何不讲给燕杰听了,英雄不问出处,这杨大强在蒲国公府里最怕旁人瞧不起他,自是不想人知晓他的前事……

    那时节杨大强还是在街面上混的痞子,每日里四处欺压良民,与人比拼抢地盘,无事时便混在一处吃酒总之胡混度日。

    却是有一日一帮子闲汉正在街角处,挨在一起晒太阳,那街上远远有一个戴了帷帽的女子走了过来,却是立在离他们不远处向他们张望。

    众地痞无事都要寻事的,更不用说这明摆着自家送上门的小娘子,众人冲着那女子一通儿哄笑,这里头有一个余三儿最是好事,这厢摇摇摆摆走了过去,上下打量那女子开口问道,

    “小娘子可是瞧着哥哥生得一表人材,动了出嫁的心思了?”

    那女子不理他胡话只是问道,

    “你可是想挣银子?”

    余三儿一听笑得不成,抱胸立在那处道,

    “怎得还有这般好事儿,自家送上门来竟还有倒贴银子的!”

    女子又道,

    “少废话,你若是想挣银子便随我到一旁说话,你若是不想挣银子我便走了!”

    余三儿见她说的认真,这才敛了表情正色问道,

    “小娘子要做甚么买卖?”

    那女子瞧了瞧街角的众人退后一步道,

    “借两步说话……”

    余三儿在众人哄笑声中跟着那女子走了出去,隔了没有多久回来同杨大强道,

    “哥哥,那婆娘要寻黑风岭的人……”

    杨大强闻言点头,

    “出多少银子?”

    余三儿想了想应道,

    “五十两银子……”

    杨大强闻言笑了,抱胸道,

    “那婆娘倒是真有银子……”

    余三儿笑道,

    “哥哥……我们老规矩三七分……”

    杨大强点了点头,

    “你自家仔细些就是……”

    余三儿便去了,后头果然拿了十五两银子请众兄弟吃酒,这类事儿他们也是做多了,并未放在心上,却是隔了没有多久,衙门里传出来风声说是那李府的小爷被黑风岭上的人虏了去,再后头官府便将余三儿抓了去,杨大强也是曾想使些银子将兄弟搭救出来,只那衙门里的熟人却是冲着他连连骂道,

    “你知晓那家人是甚么人?你那兄弟这回算是栽了,若是你念着兄弟情谊便替他顾着家里老子娘吧!”

    杨大强在这街面上混了许久,如何不知轻重,见人将话都说成了这样,自是再不敢问了,后头余三儿与那黑风岭上的关飞鹰被流放边塞充军,杨大强更是连兄弟最后一面也没见着,只得自家摸了些银子安顿了他老子娘。

    这事儿他只当是黑风岭行事不密,又运气太差碰上了硬茬儿,这才被人一锅端了,自此倒是留意起李府来,也约束手下人不去招惹。

    事情一过他便抛到了脑后不再去想,却是没想到这一趟出去办差,见着那后院出来的女子竟是莫名的熟悉。

    杨大强前头瞧着她戴着帷帽的身影,便有几分熟悉,后头听她说话更是耳熟,这才猛然想起当年的事儿来,当年李府的小爷不正是自家的表妹夫么?

    那寻黑风岭的女子竟是这府里后院中人……

    左右事儿串到一处,杨大强便在心里暗暗猜了个大半,当下对穆红鸾道,

    “这高门大宅里头最多为钱财而杀人害命的事儿……这府里的人说不得也是不干净的……”

    穆红鸾听了垂眼沉呤,

    “你可是瞧清楚她是谁身边的人?”

    杨大强左右瞧了瞧,凑过来悄声道,

    “她是夫人身边的人……”

    穆红鸾听了心里一跳,点了点头,

    “这事儿我已是知晓了,你再不能与旁人说起!”

    杨大强点头,

    “表妹……少夫人放心,我知晓轻重的!”

    两人说罢话便各自离开,穆红鸾坐在回去车上一路眉头紧皱,回到九曲湾刚一进门便有一道红色的影子扑面而来,

    “嘤嘤……”

    穆红鸾伸手抱了那一团红毛,重重揉了揉,又双手抱起来掂了掂,

    “这些日子赶路怎得还重了不少!”

    孙绿绣笑着过来冲她行礼应道,

    “它一路上可没委屈自己,每到一处都要偷吃,大娘子也不知我这一路赔了多少银子!”

    穆红鸾听了却是笑,又重重揉了它一把指着外头道,

    “这处地儿大,随你任意玩耍,只你自家要小心莫落进湖水里淹了,我可是救不了你!”

    那红将军倒背着一双耳朵,大尾巴连扫,倒似听懂了一般,嘴里嘤嘤的叫着,伸出粉红的舌头去舔穆红鸾的脸。

    穆红鸾伸手拍它头,将它放到了地上,红将军一溜烟儿便跑了出去。

    穆红鸾这才上了楼,净手换衣裳,孙绿绣忙跟着上来伺候,穆红鸾问她,

    “你一路也是劳累了,怎得不去歇息?”

    孙绿绣应道,

    “我一路都在马车上睡着呢,倒是不累……”

    伸手接过她换的衣裳,待穆红鸾坐到妆台前,又过去给她解了头发,穆红鸾瞧着自己那四个丫头立在一旁插不上手,便冲她们摆了摆手,让她们下去了。

    ……

    待到了第二日,穆红鸾天未亮便起了床,早早吃罢了饭,便坐了车到前头锦瑟楼,燕大早已在那处等着她,见她到了便上来行礼,

    “少夫人!”

    两人进堂中坐到正位,燕大抱了厚厚两摞账本过来,

    “少夫人,此乃前头十年至如今的账本……少夫人是想从何处看起?”

    穆红鸾想了想道,

    “不如从库存账本看起如何?”

    依她看来初初接手时便要从库存看起,先摸一摸这府上家底,待做到心中有数再来看其他。

    燕大笑着点了点头,

    “先看库存也是好,这里头还有少夫人的库房册子,您到了临安这么久怕也是没瞧过的……”

    不说这事儿穆红鸾倒是忘记了,这才想起自家那处还有一把钥匙呢!

    燕大先拿了一本出来道,

    “这一本便是……”

    穆红鸾接过来翻看,之后又拿着册子与燕大一同乘车到后院库房,用钥匙打开一看,里头多少好东西自是不必说,凭着册子细细点查,别说是这些搬动东西的仆从们累得满头大汗,便是她与燕大光坐在这处点数都已是眼花了,点这库房却是足足用了大半日。

    穆红鸾回到九曲湾将那册子与钥匙交给了孙绿绣,又拿了自己的嫁妆册子交到她手上,

    “你自小能识文断字,同她们一样做贴身的丫头未免太过屈才,倒不如做我的内管家,打理我手中这些东西……”

    孙绿绣珍而重之的接了过来,小心摸了摸那两本册子,

    “大娘子放心,我定会仔细给你守着,必不能短了一分一毫!”

    穆红鸾只是笑,她只打算找些事儿给孙绿绣做,倒是真不在意这些东西。

    这蒲国公府实在财力雄厚,不过只是后院的一点子库存已是花了她五日的时间,穆红鸾倒不觉着累,只燕岐晟却是有些不愿了,这一日过来拦她,

    “这府里多少的事儿,你能一口全给吞进肚子里去么,连着忙了五日总有一日要陪我才是!”

    穆红鸾有些为难道,

    “今日燕二叔要教我算账呢……”

    燕岐晟脾气上来便不肯让,回头一指身后的一名小厮,

    “去……到前头传话,便说小爷今儿要带着少夫人游湖,让燕二叔自家寻地儿凉快去!”

    那小厮生得一脸的机灵样儿,年纪不过十来岁的样子,却是刚被派到燕岐晟身边名字叫做有金,却是老管事的孙儿,燕大的大儿子。

    有金听了吩咐答应一声便拔腿儿往前头跑去。

    穆红鸾见状只得回头往屋里走,

    “即是这样便容我换身衣裳去!”

    原以为只是在这家里游湖,却是没想到燕岐晟带了她骑马游西湖去,

    “你到了临安这般久,却是连西湖也没有见过,传出去也不怕被人笑话!”

    燕岐晟这话倒也说得对,这般久了连西湖都没有瞧过确实有些遗憾。

    穆红鸾与他打马出来自涌金门往西湖去,顺着堤岸一路前行,此时正是秋去冬要来,乍冷风带寒的时节,道上行人也是不多,倒方便两人打马奔赴,一路行一路看,时快又时慢,时追又时赶,半个时辰便到了断桥,到了这处燕岐晟便翻身下马,带了她往桥上去。

    两人兴冲冲拉着手往前头跑,却是见断桥上已是立了一个青衣人,那人生得高但很是削瘦偏又站得笔直,远远瞧着倒似一根竹竿一般,燕岐晟跑到近前面现狐疑,立在那处又瞧了瞧试着叫了一声,

    “敬表哥?”

一百零一章 遇故人

    那人听了身子一震回过头来,穆红鸾立在燕岐晟身后却是只觉那头顶上有一道炸雷响起,轰隆隆只炸得她两耳生疼,眼前一阵阵发黑,抬手捂了胸口觉得里头似有万蚁啃咬一般,疼得她连气都喘不上来了,

    “你……你叫他甚么?”

    燕岐晟转头看她,隔着帷帽瞧不清脸,只隐约觉出脸色不大好,身子也摇摇晃晃,忙伸手搂了她腰肢,

    “长真,你……怎得了?可是跑得太急了?”

    穆红鸾摇头伸手抓了他胳膊,手指甲嵌进了肉里又涩声问道,

    “你叫他甚么?”

    燕岐晟应道,

    “我瞧着他倒似我那表哥燕守敬呢!”

    这燕守敬自父亲那处论当称个堂哥,自母亲那处论起来又是他表哥,只燕岐晟自小就觉自母亲那面论起来更亲,私下里总是认他做自家表哥的!

    “他……他叫做燕守敬的么?”

    穆红鸾咬牙狠狠压了心里激荡,脸上渐渐有了些血色,暗暗对自家道,

    “这天底下名字带敬的人多了去,怎得就是赵敬呢?且等一等我再瞧瞧……”

    当下强自镇定下来冲燕岐晟笑道,

    “我无事,许是刚刚跑岔了气吧!”

    松了手任他向着那人跑去,那人在桥上也是侧头瞧了两人半晌,待得燕岐晟到了近前,又仔细端详了许久终是欢喜道,

    “是晟表弟!”

    他一说话,穆红鸾身子又是一抖,他那声音也与赵敬极是相似,清亮中透着些许柔和,让人一听便知晓这人定是脾气极好之人。

    燕岐晟拉了他大笑道,

    “果然是敬表哥,我在下头瞧着身形似与你相同,便试着叫了一声,没想到竟真是你!”

    燕守敬也是反手与他相握笑道,

    “三年前一别,你竟是长这般高了,怎得回了临安也不来见我?”

    燕岐晟闻言脸上一滞,前头他们入宫自然也是求了官家要与燕守敬见面,官家却是阴沉着道,

    “二皇子前几日偶感风寒,身子不适你去瞧倒怕过了病气,待再隔几日见吧!”

    这隔几日便就是无期了,燕岐晟正寻思着得空再入宫一趟,却是没想到竟在这处遇上了!

    两人说话间已是转过来往桥下走,穆红鸾立在那处瞧着却是连唇皮都咬破也不自知,这人生得高瘦,身子显得有些单薄,眉眼五官与赵敬却是全然不同,只那股子眉宇间的温柔与宁静十足十的相似!

    穆红鸾瞧着两人一步步走了过来,那轻盈的步伐倒似一步步踩在她心上一般,

    咚……咚……咚……

    一步步一下下踩得她心里一阵阵的发疼,她身子微微发抖耳听得燕岐晟拉了那人对她道,

    “长真,这是我的表哥燕守敬……”

    燕守敬……

    燕守敬……

    他今世里叫做燕守敬么?

    是他……是他……

    虽说长得再无前世那般绝世的容貌,但那股子令人如沐春风的气质却是半点没有变,越是到了近前,她越是笃定,

    这是敬哥儿!这是敬哥儿!

    这是她爱了一世,又盼了一世的敬哥儿……

    想到这处穆红鸾只觉得胸口处似有千斤巨石,一口气提不上来,手脚发软身子抖得不成。

    燕岐晟见她这样儿很是担心,

    “长真……你是怎得了?”

    穆红鸾见那燕守敬也一脸惊诧的瞧着她,当下忙狠狠咬了下唇,那唇上本就有伤,再咬一下立时便疼的神智一清,当下稳了身子冲着燕守敬行礼,

    “表……哥……”

    燕守敬转头挑眉瞧向燕岐晟却见他抬手一抠脑袋,嘿嘿笑道,

    “这是我媳妇儿……”

    燕守敬恍然笑道,

    “原来你在外头已是成亲了!”

    他被关在宫中似与世隔绝一般,若不是因着这一回能出来遇上了晟兄弟,还不知晓他都成亲了!

    燕岐晟点头道,

    “兄弟在太原遇上了长真,爹爹瞧着长真是个好女子,便为我提了亲!”

    燕守敬听了微笑点头,

    “原来如此……”

    转过头却是冲穆红鸾行礼,

    “晟弟在临安时也是颇受长辈们喜欢,也不知多少人想与蒲国公府结亲,却是没想到竟让弟妹拔了头筹!”

    燕岐晟闻言却是耳根子有些发红,穆红鸾一张脸隐在帷帽中却是笑比哭还难看!

    这时节她倒如被人当头一棒,打得她是恍然大悟,

    原来……原来这便是师父的卦象中所言,

    敬哥儿的消息要着落在长青的身上……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原来竟是要我嫁了长青,与他一同来了临安,这才能遇到长青的表哥,才能遇到这二皇子……

    原来如此……原来竟是如此……

    想到这处不由的脸色刷白,心中恨恨骂道,

    老天爷……我一界小小女子,不过是念着心头一点子情爱,追寻两世为得是与有情人相守,你又何必一心与我作对?这般戏耍于我?

    让我罗敷有夫眼睁睁看着他却是再不能走近一步!

    老天爷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一时间穆红鸾心里又酸又甜又苦又涩,百般滋味不停翻涌,又是想哭又是又骂却又是想笑……

    用牙咬着唇只觉唇上有血流入嘴中,细细的啜了啜,其苦无比!

    眼见着燕守敬与燕岐晟越谈越欢,说着说着便要把臂同游西湖,穆红鸾见着两人立在面前,一个斯文温煦,一个阳光霸气,心里不由惨笑一声暗暗自嘲道,

    “我这算不算是……新欢旧爱,左右为难?”

    双眼瞧向燕守敬见他笑容言谈仿佛前世,又是心酸又是欢喜,对上长青却又是心虚又是难过,这时节她那还有心思与他们同游西湖,当下忙借口身子不爽利,便要回府去。

    燕岐晟不知她心思,只当她是真身子不爽,又虽说燕守敬是自家表哥,但终是外男,长真避嫌亦是对的!

    当下分了身后一队人出来将穆红鸾送回了家去,穆红鸾心绪不宁的回到九曲湾,坐到闺阁之中命秋兰把马妈妈给的小册子拿出来翻开,寻到燕守敬的名字仔细看。

    这燕守敬乃是元后大崔氏所生,大崔氏便是自家婆婆的亲姐,若是她在世只怕自己还要叫一声大姨母呢!

    开封府一战,崔后领着众皇子公主,带着宫中侍卫太监宫女们拼死抵抗辽兵,后头又因皇帝懦弱无能,不肯还朝开封跳城墙而死,膝下原本二子三女却是只留了燕守敬一个。

    崔后生两子,前头大皇子年纪比燕守敬大了十岁有余,开封城破时燕守敬不过才两岁的样儿,那时大皇子已是能提枪上马,与辽兵拼斗了。

    后头母后、大哥都已身死,燕守敬被送至临安,一直在皇城之中养大,也不知他在其中生活如何,穆红鸾想了想便叫人去请马妈妈。

    马妈妈过来见她,穆红鸾开门见山道,

    “适才我与小爷在西湖跑马却是遇上了二皇子呢!”

    马妈妈闻听立时神色激动,上前几步来问道,

    “少夫人……少夫人……您瞧着二皇子身子可好?”

    穆红鸾想了想应道,

    “瞧着身子倒是不错……”

    心里却是觉着燕守敬那身子瞧着确是比上一世好了不少,只脸色是长年不见阳光的青白,也不知他在皇宫之中是如何度日的。

    马妈妈闻言欣慰的点了点头,

    “身子好便是好事……老奴离开大内已是有三年,二皇子的性子向来温和不争,就怕他吃了苦头也不吭声,白白让人心里挂念着……”

    穆红鸾听了却是微微一笑脱口而出道,

    “他向来便是这样性子……”

    马妈妈闻言诧异瞧她,穆红鸾回过神来忙道,

    “瞧着表哥那性子便是温和的,想来自来都是不争的性子……”

    这一句倒是勾出了马妈妈的心事,连连叹气与她讲起燕守敬幼时的事来,

    “二皇子小时便是个好孩子,肉团儿大时便不哭不闹,任是谁抱便瞪着一双眼儿端详人,那时节大皇子最爱他,无事时便要来抱他,有一回不小心失了手把二皇子摔到了地上,我们在一旁瞧着都吓得不成,二皇子却是吭也没有吭一声,只冲着大皇子笑……”

    “后头我们到了临安,宫里大部旧人都去了,只剩下我们这些人苟延残喘为了二皇子活着,夏后入了宫,二皇子的日子便艰难起来,每日里吃穿用度也越发的克扣起来……”

    “后头二皇子身边的人被夏氏想了不少法子打发走,那宫里到后事头便冷清清不似活人住的地儿,老奴见着每日里没点儿荤腥便是青菜也只得些烂叶,便想法子在宫里角落处悄悄儿种了些菜……却是没想到竟被夏氏的人发觉了……夏氏便派了人召二皇子过去问责……”

    “老奴怕牵连了二皇子便自己出来担了这责,老奴原想着拼着一条老命不要吊死在她慈元殿的门口,不过蒲国公派了人寻到老奴,说是宫中自有人照应,让我留着一条有用之躯,日后也好再伺候二皇子……老奴听了话这才出了宫来……”

    马妈妈说完话,取了帕子擦脸上的泪,一抬头却见穆红鸾却是已泪流满面,倒比自家还要伤心一般,

    “少……少夫人?”

第一百零二章 千千结

    穆红鸾回过神来忙也擦泪道,

    “我这听着,觉着表哥的日子实在过的苦楚,你们也是一片忠心护主,心下感动才流下泪来……”

    敬哥儿也真是可怜,上一世被拘在那深宫大院之中虽说尊荣不少,但身子孱弱连一日的福也没有享过。这一世倒是身子骨结实些,这日子又艰难的狠……

    敬哥儿……怎得这般倒楣呢,便不能顺顺当当享几日福么!

    那马妈妈自是万万想不到穆红鸾与自家二皇子的牵扯,只当她真是眼窝子浅,听她说得可怜便流下泪来,当下心中暗道,

    “这位少夫人虽说性子烈了些,手段也厉害了些,但心地倒很是纯善的……”

    她也是听说了前阵子这院子里的事儿,心中暗想这位少夫人若是以后执掌了后院,这下头人的日子怕是不好,不过现下看她倒是心地不差的!

    穆红鸾与马妈妈谈了一席话将她送走,自己上了楼却是吩咐身边人,

    “你们都在下头候着……”

    却是连孙绿绣也不许上楼,只自己在那闺阁之中呆坐,倚身在窗前低头瞧见下头河湾之中,一叶扁舟被栓在木桩之上,下头湖水荡漾,那一叶小舟便上下起伏,随波逐流,当下只觉自家便如小舟一般投身入世,万般都是命半点不由人。

    便是她一心在阴间地府等了十年换来的不过与他擦肩而过,虽说心中早有预料,但真遇上了他,却是相爱不能相守又怎不让人痛苦难当……

    穆红鸾立在窗前呆愣愣也不知过了多久,却听楼下蹬蹬脚步声,有人上楼便嚷道,

    “长真,你这是怎得了?在外头时便不对劲儿,怎得回来连晚饭也不曾用过?”

    穆红鸾被他一惊抬头一看,天色已是渐暗脸上的眼泪早已被风吹干,现下绷在脸上实在不爽,便抬手揉了揉脸。

    燕岐晟上来见她神色哀怨又不断揉脸,不由惊问道,

    “你怎得哭了?”

    穆红鸾忙偏头,

    “胡说甚么,我没哭呢!”

    燕岐晟有些狐疑的仔细打量她,

    “若是没哭怎得眼皮有些肿?”

    “是立在窗前被风的……”

    终是少年人心思粗了些,问了两句见穆红鸾矢口否认,便再不提转而说起今日游西湖的事儿,

    “我那表哥也是可怜,平日里关在皇城里也没法子出来,今日你猜他为何能出来游西湖?”

    “哦……为何?”

    燕岐晟叹了一口气道,

    “前头也不知夏后是抽了那门子疯,在我那皇帝姨父的耳边吹了枕头风,说是二表哥已到婚配的年纪要为他指婚……”

    穆红鸾一听却是心口一抽,

    “那……那可是指了谁家的小娘?”

    燕岐晟没留意她脸色,却是冷笑道,

    “谁家的小娘……如今她夏氏一族在朝中四处拉党结派,网罗党羽,要指婚自是要指她夏氏一党之人,可怜我那表哥这一回被人拉出来却是相亲呢……”

    穆红鸾听了只觉脸上僵得难受,嘴角扯了扯说不出话来,半晌才道,

    “即……即是如此,表哥可有瞧中意的?”

    燕岐晟冷哼道,

    “夏氏一党中能有甚么好人家!家里能出甚么好的小娘!一个个庸脂俗粉还奢想配我表哥……”

    燕岐晟后头骂了些甚么话,穆红鸾已是无暇去听了。

    这时节她心里是连连的惨笑,一颗心似有人伸手来一把把揪着般,心下恨恨道,

    “这贼老天竟是嫌我不够惨么,还要再踩上这么一脚!”

    燕岐晟说了会子话,见她眼神游离,也不知在想些甚么,当下拉了她手问道,

    “长真,我瞧着你是真不好,不如去请了大夫来瞧瞧……”

    长真与他相识这么久,却是从未这般过,那失魂落魄的样儿倒似霜打的茄子一般,他几时见过长真这般没心气了!

    穆红鸾摆手,

    “无事,怕是在西湖边上吹了风……我睡一觉就好了!”

    说话便赶他出去,燕岐晟扒着门框却不撒手只道,要瞧着她睡着才走,穆红鸾正是心烦意乱的时候,也无心与他再争。

    当下转到屏风后头把衣裳换了,又洗漱了一番,这才上床睡觉,被子一拉蒙在头上,燕岐晟在一旁坐着瞧她,待到她呼吸绵长之后才过来悄悄扯了被子,怕她挡了气息,又立在床前瞧她半晌这才蹑手蹑脚的出去了。

    到了楼下,又吩咐众人道,

    “一个个放轻声些,莫要吵着少夫人!”

    众人轻声应了是,燕岐晟这才放心转身走了。

    穆红鸾躺在那床上睁开了眼,却只觉着鼻头莫名的发酸,转念头只觉着自己又对不起长青,

    他这般对我,我心里还挂着旁人,偏偏这人还是他表哥,这老天爷怎能这般耍人……

    穆红鸾这一夜在床上辗转反侧,梦魇连连,

    一会儿梦见敬哥儿被拉入地狱之中下了油锅,

    一会儿又梦见长青指着她破口大骂:“你这个水性杨花的荡妇……”,

    一会儿又梦到燕守敬身着大红喜服,一手挑开了她的盖头,

    一会儿又梦见长青持剑进来,一剑砍翻了燕守敬,指着她一脸悲愤,

    “长真,我那一点对你不住,你为何要嫁给旁人?”

    ……

    穆红鸾一时自梦中醒来,枕上已被眼泪打湿,一时又迷糊睡过去,复又被惊醒过来,如此这般折腾到了天亮,孙绿绣过来伺候时见那样儿却是吓了一大跳,慌慌忙忙下楼叫人道,

    “快……快去报了给小爷,少夫人病了!”

    燕岐晟得了信儿连衣裳也未来得换,只着了身寝衣便冲下了山来,上来一摸穆红鸾的额头,

    “怎得这般烫!”

    又摸她手上却是冰冷冷的,他也是从未见过这种情形,也是被吓到了,

    “来人,快……持了我的腰牌请大夫去!”

    燕岐晟守在穆红鸾身边此时便如热锅上的蚂蚁,急得团团打转,也不知应做甚好,只得一会儿去捏她的手,一会儿又去摸她的脸。

    “大夫怎得还不来?”

    连声急催又派了人出去,燕岐晟只恨那大夫怎得不生了四条腿跑着来,在这处等了似有一年光景,才总算将那鹤寿堂的大夫等到了。

    老大夫上楼来还未站定,便被拉到了床前,燕岐晟强按了他到床边凳上坐下,

    “大夫,请快些把脉……”

    老大夫连连摆手,

    “小公爷还请容老朽喘口气……”

    好不易忍着抓心挠肝的痛,等那老大夫喘均了气,慢条斯理探出手指去,约有半柱香的时刻,老大夫才收回手来,摇了摇头叹气道,

    “少夫人这脉……”

    “这脉怎样?”

    老大夫道,

    “少夫人这倒似心脉滞淤,郁结于心,以至五内俱焚……”

    “郁结于心?”

    燕岐晟闻言却是怒而转头向一旁伺立的众人喝道,

    “你们这帮子人怎么伺候的?谁给长真气受了?”

    众人听闻都是齐齐膝下一软,连着孙绿绣都跪了下来,

    “小爷……小爷……奴婢等都是尽心尽力伺候少夫人,从来不敢对她有半分忤逆啊!”

    燕岐晟却是不信喝道,

    “若是没有受气,她为何有心事,长真在太原时从不曾这样,为何到了这处住下刚过一月,便生起病来了!”

    众人那知缘由都纷纷喊冤,老大夫在一旁抚须道,

    “小爷,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少夫人这病只怕由来已久,所谓心病还需心药医,小的先开了一副药剂给少夫人服下,待她醒来再说!”

    当下提笔写方子,燕岐晟听了老大夫的话倒是沉下气来暗想,

    “听这大夫的意思,长真这心思乃是长久以来郁结的,平日里瞧着她嘻嘻哈哈的样儿,没想到心思竟藏得这般深?”

    那药熬好,燕岐晟亲手一勺勺给她喂了进去,鹤寿堂的大夫果然高明,一剂药下去没有多久,穆红鸾额头上的高热已是退下去,人也清醒过来。

    睁开眼见到燕岐晟坐在床边,

    “长青……”

    刚要抬手才发没觉自家的手被他紧紧握着,

    “长青?”

    燕岐晟这才回过神来将她的手放在唇边,连声问道,

    “长真,你现下觉着如何?”

    穆红鸾动了动身子,只觉手软脚软,颈间背后出了不少汗,实在粘黏的很,

    “我想起来……”

    燕岐晟过来自后头抱了她腰,不过轻轻一提穆红鸾便被他抱在了怀里,燕岐晟双手比划了她的细腰,

    “长真……你瞧瞧,不过才病了一夜,怎得你都瘦了?”

    穆红鸾软软靠在他胸前柔声应道,

    “傻子,不过只一夜那能就瘦了,只是连着几顿未吃,肚子饿瘪罢了!”

    燕岐晟在她身后拉了被子过来遮到下巴上,

    “现下你可是不能大吃大喝,只让她们在灶上熬了鸡丝粥……”

    穆红鸾点了点头,

    “你让她们端上来,我吃了要沐浴!”

    春蕊端了粥上来,燕岐晟要喂她,被穆红鸾挡了,

    “我现下已是好了,不用你喂!”

    燕岐晟只得坐到一旁瞧她一勺勺的吃进去,想了想轻声问她,

    “长真,你……可是有心事憋在了心里?”

    顿了顿问道,

    “可是想念岳父岳母了?若是实在想得紧了便同我说,莫要憋在心里,待会儿我便去见爹爹,把人派出去接他们到临安来……”

第一百零三章 病中事

    穆红鸾微微摇了摇头,

    “你莫瞎猜,我那有甚心事!”

    燕岐晟见她不认便急道,

    “大夫说了,你是郁结于心,便是有了心事又钻牛角尖儿才这般的……”

    穆红鸾听了咬唇,半晌才应道,

    “我以后不会这样了……”

    穆红鸾那性子本就爽直,心里存不得事儿,一时想不通自然是要伤了身子的,不过若是一旦想通,倒是立时放开来了。

    这厢坐起身吃了粥,又被人扶到浴桶之中坐下,自己在净房之中却是长长叹了一口气,伸手一巴掌打在脸上,

    “你就是个傻子,长青说的对你就是钻了牛角尖儿,心里乱想,早前已是想好的事儿,怎得现下又变卦了?”

    前头嫁了长青便死了与敬哥儿成夫妻的心,这一辈子已是打定了主意只能默默瞧着他幸福一生,怎得见着了他便将一切都抛在了脑后?

    前头投胎时小鬼的话不是早说了么,是来匡扶他的,后头师父的卦不也正是应验了吗?

    穆红鸾啊穆红鸾,你如今已是有夫之妇,他也要皇子这尊自有高门闺秀与他相配,你需得将他仔细收进心里,藏到谁也无人得知的角落里,好好的对长青才是!

    想到这处又抬手一个巴掌,低头冲着水中倒映的脸指点道,

    “穆红鸾,从此以后你要好好对长青,你晓得么?”

    至于敬哥儿嘛……自是要想法子令他得偿所愿,取得娇妻,登上大宝,瞧着他富贵一世,可切切不能忘记了,切切不能忘记……你定要牢牢记得!

    这些事儿左想右想又有何意?

    如今木已成舟,她已是长青的妻子,又如何能一马配两鞍?

    罢罢罢!按着前头的心思,好好做长青的妻子,好好助敬哥儿坐上龙位,总归没有白来这世上一趟!

    又隔了一日燕韫知晓了穆红鸾病倒的事儿,便派了身边的清风过来问询,不巧穆红鸾正在洗沐,燕岐晟想了想转头冲净房里道,

    “长真,即是爹爹派人来问,我便代你过去回话,你自家洗沐过后便好好睡一觉……”

    穆红鸾在里头模糊应了一声,燕岐晟便出来往前院去了。

    燕韫在书房见了儿子便问,

    “长真那病可是有好转?”

    燕岐晟摆手道,

    “吃了一剂便好了不少,想来是到了临安有些水土不服……”

    长真有心事自是不必多与人多说,只他自家知晓便好了!

    燕韫闻言点头道,

    “临安不比太原,水气湿重,吃食也有些不同,水土不服也是有的,你让下头人伺候时细心些!”

    两人又说了两句穆红鸾病情,又转了话题到燕守敬身上,

    “今日官家已是下了旨,为二皇子指婚李氏……”

    燕岐晟眉头一皱,

    “这李氏是那一家的?”

    “国子监祭酒李文昌的大女儿李静姝……”

    “国子监李文昌是夏氏的人?”

    燕韫摇头道,

    “并非夏氏之人,说起来也是天意,那夏氏一心想让二皇子纳夏氏党羽之女为妻,她是打得一手好算盘,她入主后宫已是五年有余,却是至今未有身孕,现下眼见着年纪渐长受孕颇难,便想将二皇子拉到他们那船上,前头定的是夏氏亲族魏氏,却也不知二皇子在官家面前如何使了法子,令得官家许他自家相看,因而前头几日他才能出宫来……前头你在西湖见着他便是因着相看之事……”

    燕岐晟应道,

    “前头遇上表哥倒也是提及此事,儿子见他虽是脸上堆笑,却是眼含郁色,想来是并不情愿的……”

    燕韫摇头道,

    “说是相看,这看的人全数都是夏氏安排之人,你让二皇子如何能高兴?只是昨日二皇子相看的是许氏小娘,这许氏乃是给事中许渊之女,本是约好在八宝楼里借吃茶的时机见上一面,只那许氏的小娘带了一众闺中密友前往,到后头却也不知为何二皇子竟是与李静姝被人撞见在一处空厢房中私会,据说那时两人都有些……有些衣冠不整……见到此事之人颇多,是瞒也瞒不住的,后头二皇子便面见官家跪求了婚事……”

    燕岐晟一听却是拍桌大笑,

    “没想到瞧着表哥一派斯文的样儿,倒还能干出这偷香窃玉之事来!”

    燕韫咳嗽一声瞪了他一眼,

    “男儿家顶天立地,敢爱亦要敢恨,若是真喜欢便舍了这一身去父母面前求去,那能做出这种事儿来,你让女儿家以后如何做人?”

    虽说现时大宁朝民生开化,但这类事儿总归是女儿家吃亏,这做男子的自也应维护人名节才是!

    燕岐晟倒是没有想到那般深,只是好笑自家表兄那斯文样儿却原来是装出来的,燕韫又道,

    “现下这桩婚事于二皇子也是好事,那李文昌是国子监祭酒,素来刚正不阿,铮铮铁骨,在士林也是颇有威望,想当年官家退避临安之时,李文昌挡在御驾前大哭,而被御着侍卫硬驾到了南退的马车之上,李文昌一路破口大骂,直呼昏君误国愧对先帝,燕瞻恨他恨得咬牙切齿,却是碍于他在士林中的名望,半点不敢动他,到了临安还要亲自去寻老先生下马……”

    燕岐晟听了奇道,

    “这位李老先生竟是如此厉害?”

    燕韫叹道,

    “燕瞻那时要走却是半分口风也未露,辽兵大军尚在百里之外,人人都当他要率军迎敌,前一日他还在殿上调兵遣将,言道要御驾亲征,当晚入夜后却有御前带刀侍卫逐府召人,待到第二日天大亮时,燕瞻已是裹挟着心腹大臣及诸位皇亲家眷远遁几十里之外了……”

    燕岐晟听得连连冷笑,

    “他这手瞒天过海倒是十分聪明!”

    燕韫道,

    “现下想来他亦是早有预谋,先是料定宗室诸人会反对,早在头十日便调了我等出京,那时为父远去了巴蜀巡视产业,只留你与你母亲被他裹挟着退到了临安,待到我星夜兼程回来时,开封已被破又被你大姨母守了下来,我后头又追去临安却是没有顾上你大姨母……”

    说起前事自是唏嘘不已,那时节燕瞻杀了众人一个措手不及,万万没人想到他会临阵脱逃,满朝上下自是震惊不已,乱了方寸,即是皇帝都跑了下头人自也是全数跟着逃跑,只李文昌等有数的几位老臣,挡在道上破口大骂,却那知正中燕瞻下怀,装做大怒命了御前侍卫绑了人扔到马车之上,一路跑到了临安。

    这一来百姓如何得知真相,只当这些名满天下的大儒们也跟着皇帝一同跑了,倒是生生替燕瞻担了不少骂名……

    燕岐晟那时还小,自是不复记忆,念头却在当下,

    “若是表哥娶了李老先生女儿,便是与那夏氏一族对立,只怕以后的处境更要艰难了!”

    燕韫点头道,

    “我儿所言有理,依为父瞧那二皇子只怕也是不甘被夏氏摆布,才有此一策……夏后必也是心里明白,日后二皇子的处境自是艰难,不过……一来为父在宫中也有人手,二来崔家在宫中也有暗桩,必能护他一二的……”

    燕岐晟听了摇头,

    “这些不过是摆在台面下的,若是明来明往的手段,表哥想防也是防不住的!”

    燕韫点头,

    “确是如此,明面上那些便只能靠二皇子自己了,但只要熬过成亲之后,能开府出宫自是能好一些的!”

    ……

    父子两人在书房说话直深夜,燕岐晟回转蕙弥屿又去瞧了穆红鸾,见她侧卧向里头发遮了半边脸,伸手拂了头发又去摸了摸她的额头,并未发热燕岐晟这才放心回去睡了。

    穆红鸾休养了三日,便又将前头断的事儿捡起来,她每日里忙碌着倒是将心头那点子纷乱的事儿抛到了脑后。

    只这一日后头有婆子前来禀报,

    “少夫人,宫里来了人说是要宣夫人进宫去……”

    穆红鸾闻言眉头一挑,

    回到临安这些时候,夏氏在这家中倒如隐形之人一般,便是前头公爹带了他们进宫,也未曾提及夏氏,现下那宫中的皇后倒是想起来她了。

    都是夏氏女儿,皇后要召夏氏进宫自也是常理之中,想了想便吩咐那婆子道,

    “即是如此便将人带到细柳泊去……”

    那婆子应声去,穆红鸾端坐在这处却是想起一事,前头杨大强所说之事,她事忙又生了一场病竟是都忘记了!

    依着杨大强所说这事倒是不难明白,前头她也心里有些疑惑,长青他们少有出府,一出府便被人虏了去,不是早被人盯上了又是甚么?

    只是后头燕氏父子审问了许久,也没有问出银子买凶之人,这事儿倒成了一桩悬案,现下看来这主使之人只怕与夏氏有关,又或是本就是夏氏所为。

    至于因由嘛,穆红鸾却是冷冷一笑,

    “这府里只长青一个,若是长青有了不测,自己那公爹若是不想让蒲国公府绝后,必是要想法子再生一个儿子的……夏氏如今是正妻,要生儿子不找她还找谁?”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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娶悍妇介绍:
这一世本想助你享尽荣华富贵,却那知命里坎坷,一头是黎民百姓,一头是前世旧爱。
你本是扶不起的阿斗,又如何担这江山社稷!
唉!罢罢罢!含泪咬牙再负你这一回!
……
初成亲时,李晋只要一想起家里那恶婆娘,当着众家兄弟也要骂一声,
“悍妇!”
到后头功成名就,有人凑上来进言道,
“将军少年英才只可惜家中悍妇当道,既不遵三从也不循四德,倒不如将她休弃,再娶那名媛淑女?”
燕岐晟闻言勃然大怒,一枪柄戳在人肋下,
“噗……”
“休得多言,还不快快退下,若是这话儿有一字半句传入我夫人耳中,必将取尔狗命!”
若是让夫人听到,借此喜喜欢欢将我扫地出门,我岂不是大大的冤枉!
“将军,何故如此惧内?”
“笑话!本将军怎么惧内了?正所谓糟糠之妻不下堂,本将军品性高洁如何能发达之后抛弃原配正妻……”
对!必是这样……我……我就是……就是可怜那恶婆娘年老色衰,又……又性子执拗,除了我还有谁要她去!
恶婆娘穆红鸾这厢端坐上方,低头轻轻撇着茶沫,喝一口放下,失望叹道,
“怎么就不听人言呢!休了我多好啊!”娶悍妇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娶悍妇,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娶悍妇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