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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江心一羽     娶悍妇txt下载     娶悍妇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零四章 凝香丸

    这事儿不难想明白,只事隔许久,人证物证已失,想要让夏氏认罪只怕很难,穆红鸾是没那耐性一点点去查,将水仙那丫头绑了来一通拷打倒是痛快,怕只怕水仙咬死不认,夏氏再叫起撞天屈来又如何应对?

    毕竟夏氏虽说在蒲国公府不得宠,但总是夏家的女儿,还有一个被官家宠信的夏皇后,事情闹出去让夏皇后寻机对蒲国公府出手,倒要给家里惹麻烦了!

    穆红鸾思前想后正在拿主意,前头出去的婆子回来报了,

    “少夫人,宫里来人已是离开,皇后宣了夫人明日入宫说话,夫人便要老奴回来向您要出行的腰牌和马车。”

    “嗯……”

    穆红鸾点了点头,那婆子瞧了瞧她脸色上前一步又悄声道,

    “少夫人,老奴在一旁瞧着皇后宣夫人入宫,她倒并不十分欢喜的样子……”

    “哦……”

    穆红鸾眉头一挑,抬起头来瞧了瞧面前回话的婆子,这婆子生得一张圆脸,人也白胖瞧着倒是十分亲和的样儿,当下便问她,

    “你是那一家的?”

    那婆子见主子问话忙回道,

    “回少夫人话,老奴是钟庆家的钟付氏,他在院子里喂马,老奴便在这锦瑟楼跑腿儿办事……”

    说是跑腿儿办事,只这锦瑟楼乃是后院女主办公之处,能进这处跑腿儿的婆子必也是办事得力的,穆红鸾当下笑道,

    “你倒是比你那当家的混得好些!”

    那付氏忙陪笑道,

    “老奴不过仗着耳朵灵光,腿脚跑得比旁人快些罢了!”

    穆红鸾点了点头,心知自己这一番执掌后院,一但权在手必有那下头人攀附而来,不怕他们不来,只怕他们来了不办事儿,若是能办事嘴又牢自家也是愿意用的。

    当下冲她微笑点头道,

    “即是付妈妈腿脚快,以后细柳泊那处还望您多辛苦了!”

    付妈妈一听立时欢喜的要跳起来,忙向穆红鸾行礼道,

    “少夫人放心,老奴必会尽心办事的!”

    至于办甚事,主子不说,下头人自家心里明白,若是要说破便难免显笨了!

    待到第二日夏氏精心打扮了一番往那凤凰山而去,入了皇宫便有人来接迎,一路往那慈元殿而去,到了里头夏氏拜见了皇后。

    那夏皇后坐在上头,上下打量夏明媛,皱眉头道,

    “你怎得倒似老了不少!”

    夏皇后与夏明媛在闺阁之时也曾是见过的,那时族中姐妹多未出嫁,夏氏又多出美女,夏明媛虽不似夏皇后独占鳌头,却也算得花容月貌,容颜上佳,怎得不过三两年的光景,夏明媛倒似衰老了不少?

    夏明媛心里苦涩,面上却是强笑道,

    “臣妻这几年在外头确是受了些风霜,是有些显老了!”

    夏明媛比起夏皇后来还要年轻一岁,现下瞧来夏皇后倒似妹妹,夏明媛是姐姐。

    夏皇后见状心下明白了几分,当下冷哼一声怒道道,

    “没出息的东西,连个男人都抓不住,这么几年你倒是在做甚么?”

    夏明媛闻言苦笑低头,

    “他……他连我的院子都不肯进,臣……臣妻又有何法子!”

    夏皇后闻言更是恨铁不成钢,

    “他不来,你不会去么?白白生了一张漂亮脸蛋儿,你这一辈子是不打算有一儿半女了么……”

    夏明媛无奈仍是苦笑,夏皇后又问道,

    “便是不得男人宠,这后院管家之事为何不在你手中,我听说蒲国公如今将那管家之权交到了儿媳穆氏手中,那穆氏不过是一介贱民之女,仗着有几分颜色嫁入了蒲国公,怎得她倒能哄得蒲国公交了掌家权给她,你就不成?”

    夏明媛只是无言以对,心中暗暗恨道,

    “你当蒲国公是甚么人?他若是真沉迷女色,以他的财力养上多少女人都成,却是为何一直守着小崔氏?那穆氏不但貌美性子更是泼辣,对下人动辄都是喊打喊杀,现下这一府上下的人个个说起少夫人都是一脸惧怕,若是自家来掌家……”

    夏明媛心里明白,这样世家府邸里的下人们多是家生的老人,一代代伺候老主子过来的,有时难免有奴大欺主之事,遇上一个弱得还真是镇不住,她自问没有穆氏的魄力,便是交了权在她手中,只怕也是难以胜任!

    只是对上夏皇后,她也不敢分辨,坐在那处低头听训足足半日,夏皇后说到后头自家都觉着她那样儿实在有些可怜,不由长长叹了一口气道,

    “夏家生你养你,你自也应为夏家出力才是,如今夏氏在朝中受人指摘,诸事不顺,你这蒲国公夫人也应为族中出力才是……”

    夏明媛旁得不说只是一劲儿点头称是,夏皇后侧头瞧了身旁的弦月一眼,弦月心领神会退到后头双手捧了一个匣子出来,

    “这是凝香丸,是宫中的不传之密,女子服用之后会身带异香一月不散,你将它拿去服了,后头的事儿……你好自为之吧!”

    夏明媛上前一步接过谢了夏皇后赏,夏皇后见她那畏首畏尾的样儿心下也是有些烦,纤纤玉指遮了檀口,打了一个呵欠摆手道,

    “下去吧!”

    夏明媛忙行礼退了出去,待得捧着匣子到宫门处瞧见蒲国公府的马车才长出了一口气,待回到自己那细柳泊里,才与水仙打开了匣子仔细观看。

    这药丸有龙眼大小,外头瞧着漆黑如墨,拿到鼻端闻了闻半丝香味儿都不泄,倒隐隐有些臭气传来,水仙将信将疑问道,

    “四娘子,这……这药丸真能让人身带异香么?”

    夏明媛摇了摇头,

    “我也不知!”

    这凝香丸她并不想吃,这凝香丸能保身有异香一月,只自己这细柳泊离琅琳小筑不说十万八千里,也有三四里路,慢说是香上一月便是香上一年,燕韫不到自己这处来,他也是闻不到的。

    “将它先收起来,待时机到了再用!”

    水仙依言将药丸收了起来,瞧了瞧她脸色便开口道,

    “四娘子,夏皇后所言也确是有理,若是国公真是一辈子不幸宠你,难道真要在这处孤独终老么?”

    夏明媛闻言只是苦笑,

    “那我能如何?他连我的房都不进,我若是想生儿子便只能同他和离,再寻人嫁了!”

    水仙闻言大惊忙道,

    “四娘子说些甚么呢?这和离之话不可随意说的,您若是与国公和离,只怕这天下之大连容身之地都没有了!”

    以夫人那性子若是四娘子真的和离,只怕是连家门都不会让她进的,蒲国公虽说不喜四娘子,但这细柳泊中锦衣玉食应有尽有,诸物不缺,若是和离的话四娘子除了沦落尼姑庵还会有甚么好下场!

    夏明媛听了却是惨然一笑,

    “你瞧我这是走也走不得,留也留不能,前不能进,后不能退,不是要生生在这处憋死么?”

    水仙闻言也是心里一酸哭了出来,

    “四娘子怎得这般命苦,若是早生两年似夏皇后那般被今上看中,那会落到如今这般光景!”

    夏明媛冷笑一声道,

    “你当她夏九儿当真是无意与今上偶遇的么?”

    水仙一愣,

    “四娘子这话是何意?难道……”

    夏明媛道,

    “夏九儿自小就比旁人多生了一个心眼儿,这家里的姐妹与她打交道便没有一个不吃亏的,你若是老老实实听她话便也罢了,若是有那敢跟她对着干的……那一年三姐的下场你忘了么?”

    水仙这时节才恍然想起来,

    “四娘子是说三娘子当年摔进粪池里去的事儿?”

    夏明媛冷笑道,

    “那一回我们在院子里转,我冷眼瞧着夏九儿一杯杯请三娘喝茶,人人都当她这嫡出的女儿对三姐这旁支的女儿另眼相看,有些人甚至还在心里暗暗嫉妒,只我在一旁却是瞧得清楚,三姐喝了不少水便想去茅厕,她偏偏还拉着三姐不停说话,三姐后头实在憋不住了便匆匆跑去下人用的茅厕,那茅厕是用木板子铺的,结果三姐就掉了进去……”

    “那……那四娘子怎知是皇后动的手脚?”

    夏明媛冷笑道,

    “我自是不能肯定,只是三姐背地里说她自持貌美,目中无人的话我却是听到了的,后头三娘多少年不敢出闺阁,你忘了么!”

    水仙听得张大了嘴想起那时三娘子的惨状不由觉得喉头一阵发堵,

    “那四娘子言下之意是皇后与今上相遇乃是她设计而来?”

    夏明媛应道,

    “今日我入宫她对我耳提面授都是如何使尽法子引男人,当年我们夏家不过京城小吏,她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阁女子,如何能与微服的圣上相遇,这其中的事儿想一想便知晓了!她当初选了我入蒲国公府也是看上我老实好摆布……”

    水仙听了咋舌,

    “即是如此,那四娘子应如何应对?”

    夏明媛摇头道,

    “我也不知,走一步算一步吧!”

    主仆二人将那凝香丸放在一旁,都不愿依着皇后之言行事,只想着拖一时算一时便抛在脑后置之不理了。

第一百零五章 世间人

    穆红鸾这处每日理家,只除了一早与燕岐晟练功,一日下来也是少见。

    燕韫不愿他回临安太过清闲,却是亲自带着他去拜了临安有名的大儒苏三璜为师,此人能诗擅画,虽有满腹经纶却是因着不喜争名逐利,便在临安城中开了一家书画馆,自己的画却是一幅不售,只以教授学生为生。

    这样的大儒自是最合燕韫心意,养了儿子做一个富贵闲人才是最好!

    燕岐晟倒是无可无不可,只是问穆红鸾道,

    “长真可要跟着我去学?”

    穆红鸾想了想摇头道,

    “我于诗画一途上实在无有天赋,又是个顽劣性子,去了若是顶撞先生,将苏老先生气出一个好歹来,倒是我的罪过了!”

    燕岐晟闻言哈哈大笑,

    “那长真还是莫去了,我去了那处苏老先生说不得都已不知如何应对,再加一个你,确是让他老人家有性命之虞,不去也罢!不去也罢!”

    两人说笑一阵,穆红鸾眼看着时辰不早便催了他去睡觉,燕岐晟赖在榻上却是不肯走,拉了她的手道,

    “怎得回了临安我倒觉着没有在太原时自在了,我们二人见面的时候都少了!”

    穆红鸾笑道,

    “那是因着你贵人事忙成日在外头跑,我可是在家里好好呆着呢!”

    燕岐晟把头压到她肩头上,却是撒娇道,

    “我在外头跑着也是累呢!”

    穆红鸾伸手揉他脸,

    “即是累了怎得不回去歇了?倒还要在这处来闹我?”

    燕岐晟只是赖着不动任她揉捏,

    “我累了只想到你这处来,我那院子里回去也是冷清的很呢!”

    穆红鸾听了只是笑,心下却是又一酸,

    这孩子心里有她呢!

    也是难怪,他们在一处也是有三四年了,这也算是青梅竹马了,少年郎情窦初开自是想要与心上人亲近的,越是这样想越是心里对他有愧,当下更是柔声道,

    “那你在这榻上歪一会儿,我在一旁守着你!”

    燕岐晟闻言大喜,忙将那脚上靴子一蹬,抬了脚上去人便横躺了下来,穆红鸾见状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捂着鼻子拧他,

    “快起开,你那脚怎这么臭,快走!”

    燕岐晟一动不动任她推,

    “我今日跟着爹爹在外头巡视呢,这几年没有回临安有些铺子田地也要去看看的,又是骑马又是走路,那有不臭的!”

    穆红鸾拿他无法回头叫了,

    “打热水来给小爷洗洗脚!”

    下头人打来热水,穆红鸾给他褪了袜子洗脚,抬起头来时他已是鼾声大作了。

    穆红鸾让冬雪拿了被子来他盖上,

    “今日便让他在这处睡吧!”

    待到第二晶燕岐晟自那榻上醒来,只觉着神清气爽,低头瞧了一眼身上的被子,认出来是穆红鸾床上的,忙扯到脸上狠狠嗅了两下,除却那股子惯用的幽香,又混着一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的香味儿,

    这是长真身上的味道!

    想到这处身上猛然一绷,少年人清晨起身本就朝气蓬勃,现下更是绷得难受,这厢有些尴尬的坐起身来,低头瞧了瞧抱着被子便下了床,有伺候的人见他醒了忙过来道,

    “小爷,可是要梳洗?”

    燕岐晟把被子抱在腰腹之前,嗡声道,

    “小爷盖着这被子实在睡得好,这被子归小爷了!”

    当下抱着被子几步出去往自己那御风院去了,留下伺候的下人立在那处面面相觑不知如何应对!

    穆红鸾听了下头人回禀却是哭笑不得,

    “也不知这位小爷是个甚么毛病,睡便睡了怎得还要抢被子!”

    便发下话去,

    “以后都不许他在这处睡了!”

    众人心中暗道,

    “我们那儿能管到那位小爷,这不都是您说了算么?”

    自也不会反驳她,都是咬唇偷笑应是。

    那头燕岐晟回到院子将那被子往自家床上一扔,吩咐闻香道,

    “好好给我叠在床上,不许洗了!”

    闻香答应一声刚要过去动手,又被他赶到了一边去,

    “去去去!还是小爷来吧!”

    自家动手叠了小心放到床上,回头喝道,

    “不许动啊!”

    闻香莫名所以却素知他脾气,当下连连应是,燕岐晟这才心满意足出来,换了衣裳在院子里打拳,打完一趟拳后洗漱一番,再换了衣裳便出门去。

    苏三璜那书画馆开在临安城南墨香坊里,这处多文人聚会清谈之处,燕岐晟打马近了这处,便翻身下马自己走了进去。

    苏三璜知他要来便命人在门口守着,见了燕岐晟上前行礼,

    “可是燕家小郎?”

    燕岐晟应声道,

    “正是我!”

    那书童打扮的人上来引路,

    “我们家老爷命小的在这处等候小郎,只我们老爷说了在这处学画众人皆相同,不分高低贵贱,请小郎莫泄了身份!”

    燕岐晟点头跟着他进去,见里头三进的大院,左右皆有宽敞的大屋,那书童领着他进了里头院子,里头的屋子同样宽敞坐着人却是少了许多,一间屋子里不过十来人端坐在案前。

    燕岐晟被书童领过去坐在后头,同室之人转回头来好奇瞧他,燕岐晟冲众人微微笑拱手四方施礼,众人纷纷回礼,过后都正襟危坐静候先生到来。

    这画馆叫做舒意斋,里头教画的先生也是不少,只里头一进的屋子里才由苏三璜亲自教授,燕岐晟在这处本就是混日子,学起画来倒是无可无不可,因着有前头的底子便在这处混了一个中游,不上不下的样儿倒是不引人注目。

    燕岐晟一日里花上半日学画又跟着燕韫用半日打理庶务,穆红鸾那头却是万事开头难,这厢足足用了一个月才算勉强理顺了手,待上了手燕大等人便不再管,只偶尔在一旁提点,任她一人独揽大权。

    穆红鸾也是心里明白,这些事儿急不得,自己上了手却是按着前头的规矩并未多做改动,待得人事都熟悉起来,才调动变更。燕大报给了燕韫道,

    “老奴原想着少夫人性子急只怕上了手倒要大肆改动一番,却没想到竟是这般稳扎稳打……”

    做主子的最忌朝令夕改,少夫人能稳重行事,于这府上下人也是好事。

    燕韫笑道,

    “长真那性子是个胆大心细的,又从未经过这些事儿,能做到这样已是不错了!”

    燕大点头道,

    “少夫人是个聪慧的,再待些时日这家里便能真正执掌了!”

    燕韫点头,

    “有你们盯着她,自是不必担心的!长青那处我也要多放些手才是,只要这两个小的能立起来,我便能放手躲清闲了!”

    他倒是一心想着躲清闲,只把穆红鸾与燕岐晟忙得不成,转眼已是三月过去,算着日子是秋去冬来,只这江南一隅不识北地寒风,连树梢上都不见半点黄意,却已是年关要近了。

    苏三璜是个雅人,见这城里又热闹了三分,便领着一干学生坐在八宝楼上,指了下头一干忙碌景象道,

    “世人都道那阳春白雪,红梅秋菊高雅抒志,却不知这世间百态才最是抒情,你们瞧瞧这众人自有百态,或喜或忧,或哭或笑……”

    目光扫过众学生面上,见有人懵懂不知,有人若有所悟,有人低头不语,当下微微一笑又问道,指下头那买饼的小贩时,

    “你们瞧瞧……那小贩为何发笑?”

    下头有人应道,

    “回先生,那小贩刚刚多得了客人两个钱!”

    苏三璜笑道,

    “他为何多得了两个钱便要笑呢?”

    “自是因着商人重利,为了利便失节气,若是再有几个铜板只怕是跪下叫爷爷也要愿意的!”

    此言一出众人立时跟着大笑,只苏三璜却是未笑,

    “你只瞧着他为了两个铜板失节气,却不知一回两个铜板,一日或许便要多五六个铜板,一月多上一两银子,有这一两银子拿回家去便能给家中妻儿多买几身衣裳,每日里多吃些肉食,再存些起来便能送了儿子进学堂,似你们一般坐在这处嘲笑下头买笑之人……”

    众人闻言俱是一默,苏三璜目光扫过众人微微摇头,

    “尔等可知,你们身上所穿,口中所食乃是家中父母与人陪笑,同人卖好辛苦求来的?”

    众学生俱都低头不语,又听苏三璜道,

    “好好看看这世间百态,将他们的喜怒哀乐画在纸上,将他们的得意无奈都画在纸上……”

    众人这时才敛了神色端坐细想先生之言。

    燕岐晟坐在人群之中也是支肘深思,他出身显赫于百姓疾苦自来便无感触,现下听了先生所言这才沉下心去瞧那街面上的百姓。

    那街上人来人往,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一个年长的妇人两手各牵了两个孩童打那卖包子的摊前过去,男孩儿瞧见立时便不动了,拿手指了闹着要,那妇人摇头,孩子只是不听,张了嘴只是要,被妇人一巴掌打在脸上,小脸儿上立时红了半边。

    那孩子也是性子硬,挨了一下仍是不肯走,只守在那处哇哇大哭,妇人又抬手唬他,孩子梗着脖子宁愿受那一掌也要吃包子。

第一百零六章 再入宫

    那妇人实在捱不过小儿,伸手自腰间摸出一个钱袋来,倒了里头的铜板数了又数,问那小贩价钱,小贩应了,她又皱着眉头再数了一遍,冲人比了一个指头,那小贩接了铜板,用荷叶包了一个包子递过去。

    妇人接过来掰开一半,给了那男孩儿一半,又另一半给了那女孩儿,自家却是舍不得扔那荷叶凑到嘴前头,伸舌头舔了舔上头的油这才扔掉。

    燕岐晟瞧着三人相携离去摇头叹气,苏三璜在上头见了他笑便问道,

    “燕岐晟,你为何叹气?”

    燕岐晟起身行礼,

    “先生,学生适才瞧见一位妇人领着两个稚龄小儿……”

    将前头所见讲了一遍,苏三璜点头道,

    “老夫前头也见着了,你们可有人瞧见?”

    众人有点头也有摇头,苏三璜问道,

    “那你又为何叹气?”

    燕岐晟道,

    “学生笑那小儿,哭闹了半晌又挨了一巴掌得了一个包子,却只得了半个吃!”

    苏三璜道,

    “他哭闹一番得了包子为何要笑他?”

    燕岐晟道,

    “他在那处卖力哭闹,脸上挨了下,这力全是他出了,打也是他全挨了,一旁的女孩儿只立在那处观看,半分力没有出,到最后还得了半个包子!学生倒有些为那男孩儿打抱不平呢!”

    苏三璜闻言哈哈大笑,

    “你只瞧他挨打吃包子,却不知那一旁的小女孩儿只怕还要心中羡慕他呢!”

    “哦……为何要羡慕他?”

    “他吵一吵闹一闹还挨了一巴掌,却还是能弄到包子吃,却不知有些人连哭也不敢哭,闹也不敢闹呢,只眼巴巴的瞧着旁人闹,指望着旁人闹得了,能施舍一份给她呢!”

    燕岐晟闻言一愣应道,

    “她即是不敢哭不敢闹又未挨那一巴掌,又为何要得包子呢?依学生看来这世上从未有天降横财,平白得利之事,即是要得便应去争去抢,挨骂也好,受打也罢,总归能有收获。若是上天不公,自家又逆来顺受,反过头来抱怨那生活艰难,苍天不公却又怨得谁来?”

    苏三璜闻言叹息示意他坐下,却是再未言语……

    待得晚里众人散去,那苏三璜回到家中却是独坐在书房中,瞧着面前一杯清茶出神,那书童进来见主人如今,便上前轻声问道,

    “老爷,您为何独坐发呆?”

    苏三璜摇头并未说话,那书童跟在他身边也是多年,自也是能摸清一点儿自家主子的心思,

    “老爷可是想着今日众学生在八宝楼所言?”

    苏三璜点头却是不言,书童只当老爷是不满学生所言当下劝道,

    “这些学生多是家中富庶未受过民间疾苦,有些自持读书人的清高,先生日后多加教导便是了!”

    苏三璜摇头叹道,

    “老夫倒是不在意学生们的清高之言,只那燕岐晟……”

    “老爷,那燕岐晟又是如何?”

    苏三璜欲言又止,叹气摇头,

    有些话讲出来便是大逆不道,现下中原四面强敌环伺,一个不慎便有灭国之祸,论起来大宁一国虽说屡遭外族入侵但根基并未受损,北面失地但南方却是民生繁荣,海运通达,商货开下,这其中所积累的财富足以支撑举国之战。

    若是上头能有一位有胆有识明君坐镇,再有文臣尽心辅佐,更有武将拼死效命,未必不能匡扶汉统,横扫异族,恨只恨今上懦弱好色世人皆知,一心苟且偷安不思进取!

    他为何不愿入朝为官便是因着官家并非明君,这朝堂之中自也是上行下效奸党横行。

    这燕岐晟仍是蒲国公的嫡子,蒲国公此人豪富,在外又颇有贤名,他每日里教授燕岐晟书画,自他一笔一画之中也能见得性情,此子性子刚而不强,烈而不争,勇而能当,谋而有义,若是放在朝堂必是位栋梁之才,只可惜他生在皇家,一生不能争权夺利,生生白费了人才!

    不过……即是生在皇家,文不能做官,武不能成将,却是能做皇帝的……

    蒲国公这一支是当年义平王燕尤淳一脉,若是当年皇位传于了义平王燕尤淳说不得大宁朝不会落到今日之境,旁的不说只那弃逃开封之事必是不会发生的!

    “唉……”

    苏三璜一拍额头,叹道,

    “真是老了,这类事儿也是能想追回当年么?不过老夫一时神迷乱想罢了!”

    却是撇过此事再不与人提及。

    又隔了几日穆红鸾面前又有人来报,

    “宫中有人来召夫人进宫去……”

    穆红鸾听了一皱眉头,暗道,

    “这宫里人召夏氏倒是十分勤快……”

    想了想叫了夏竹进来道,

    “在外头去叫一个小厮跑一趟前院,问一问国公爷的意思……”

    前头刚回来宫里召见自是应去,这才不过几日怎得宫里又召见了,若是三番五次太过频繁,倒是要问问公爹的意思,那一位毕竟还是名义上的蒲国公夫人,自己的婆母。

    小厮这厢把信儿一报,燕韫坐在书房之前眉头皱了皱道,

    “回去告诉少夫人,给夫人安排车马便是!”

    小厮回去了,燕岐晟在一旁却是冷笑道,

    “这夏氏回来没有多少时日,这接连进宫是何意,去宫里告状么?”

    燕韫道,

    “她与夏后乃是一族姐妹,回来临安见面叙旧也是情理之中,倒也无需太过计较!”

    燕岐晟冷笑道,

    “那夏后便不是个好货,这两个女人撞到一处便不能有好事!”

    燕韫道,

    “哼,夏后再是得宠却是至今一儿半女未出,只要二皇子好好的,她便张狂不了多久,为今之计却是要想法子让二皇子早早成亲,让官家为他封王开府,离了皇宫才是!”

    燕岐晟应道,

    “这事儿依儿子瞧着还是要暗中联络朝中大臣上本为表哥请封才是!”

    燕韫点头道,

    “此事为父不能出面,更不能让官家瞧出此事与我们有瓜葛……这大臣的人选嘛自是不能与我有关……”

    父子两人在书房说话,将夏氏的事儿抛在脑后,那头穆红鸾接了信儿便吩咐人去为夏氏备马。

    夏氏得了消息却是一脸的苦相,水仙道,

    “四娘子,怎得皇后又召您入宫?”

    夏氏摇头,

    “把衣裳给我取来,即是皇后召见总是躲不过的……”

    当下换了衣裳,精心打扮一番坐上马车又入了大内。

    夏明媛进入大殿之中见夏皇后高坐在上,忙上前施礼,夏皇后冲着她一笑指了下头一人道,

    “你瞧瞧是谁来了?你们母女久不见面想来必是十分思念,今日本宫便特意召了五夫人进宫,也好让你们母女叙一叙话!”

    夏明媛这才得空瞧向旁边,见那一旁坐着的位中年妇人满头的珠翠,慈眉善目,瞧着她笑脸满面,这厢忙上前行礼道,

    “母亲!”

    夏五夫人起身去扶她,拉了她的手亲热道,

    “我的儿,这般久未见为娘真是想死你了!”

    夏明媛被她抓着一只手只觉像是被那冰冷的毒蛇爬到身上一般,浑身上下鸡皮疙瘩都冒了出来,当下强笑道,

    “母亲,儿也甚是想念母亲呢!”

    两人相视一眼却是都分明瞧出了对方眼中的假意,回到临安这许久,夏明媛只悄悄儿派了水仙回去瞧过姨娘,而夏五夫人自从得知她入府以后,并未得蒲国公宠爱后,那书信便渐渐少了,回到临安后按理应夏氏应回府拜双亲,娘家也应派人来接,只两面都是将这事儿忘了一般,半分没有提及此事,蒲国公府自是乐见其成,三方都未多事,这一回倒是让夏后管了个闲事!

    两人在这处手拉着手装母慈女孝,夏皇后在上头很是满意点头,又招了夏明媛到面前来,夏明媛见状心里暗暗叫苦,立在她身前不远却是不肯再上前,夏后见状脸色一沉,

    “过来……”

    夏明媛见她脸色阴郁只得硬着头发又上前一步,夏后仔细嗅了嗅却是脸色大变,

    “夏明媛……你竟敢不遵本宫懿旨!”

    夏明媛身子一抖却是紧咬了唇站得笔直,一旁的弦月过来重重按在她肩头上,后头膝头一顶她腿窝,

    “跪下!”

    夏明媛无奈只得扑通一声跪倒在她脚下,夏五夫人不知何意有些茫然不解,又带着几分惶恐瞧向夏后,夏后冷笑一声道,

    “那凝香丸千金难买,本宫也是为了你好,赏了你给,你竟是这般不识抬举,不肯服用如何能得宠?”

    夏明媛被骂得身子一抖咬唇低头,半晌才应道,

    “皇后赏赐臣妻不敢不用,只是那……那蒲国公成日在前院,莫说是臣妻这处便是其余小妾那处也是去得少,臣妻纵有千般计,却是连他身也近不了,只能徒呼奈何啊!”

    夏皇后闻言怒道,

    “蠢货,他不来你不知去寻他么?你在那院子里再不得宠总无人绑了你的手脚,挡了你的去路,分明是你自家不肯上进,不肯想法子亲近蒲国公!”

    夏明媛听了心下委屈却只能咬唇不语,

    堂堂一国之后成日价想得便是如何固宠,真正连那小门小户的正妻都不如,听在耳中只心里冷笑不已!

    夏皇后似是明白她心里所想,在上头也是冷笑连连却是冲着夏五夫人道,

    “五夫人真是教得好女儿!”

第一百零七章 和离书

    夏五夫人见这火烧到了自己头上,吓得忙扑嗵跪了下来,

    “皇后……皇后……恕罪,皇后恕罪!”

    夏五夫人不知何事只知求饶,夏皇后坐在上前目光扫视过夏明媛冷笑连连,

    “我们虽说不亲近,但总算是姐妹一场,你心里想些甚么当我本宫不知晓么?你自小就是个闷罐子,人生得不算太好,但性子却有些清高,端着那臭架子不愿低头去讨好人,便是嫁了给蒲国公,男人不愿宠你,你也不愿委身去就,你当你是个甚么东西?”

    夏明媛身子一抖,红唇被咬得泛白,又听夏皇后喝斥道,

    “少给我装那高门大户千金娘子的样儿,你不过是个庶女,你亲爹前头也不过是个马监主薄,若不是本宫……你们一家子还在这京城里苦哈哈熬日子,你一个姨娘生的东西说不得配了哪个贩夫走卒,了不得配个秀才都是高抬了你,不过做了几日国公夫人便真当自家是高门出身了……装甚么清高!”

    夏明媛听了她的话只觉得那话倒似大锤一般,一下下击在心口,只听得胸中憋闷,口中泛口,一口气堵在心头,上也上不得,下也下不得,只能咬牙攥紧了手,指甲深深掐进了肉里,夏五夫人听了连连应是,

    “皇后所言非虚,若不是皇后那有我们这一家子的富贵,四娘子听皇后吩咐,这予你是好事我们一家子荣华富贵便是系在官家身上,便是系在皇后身上啊!”

    夏皇后冷笑道,

    “五夫人好好劝劝你这女儿,那族里多少的女儿我为何不选,单单选了她嫁给蒲国公,蒲国公府的日子旁人不知,她必也是知晓,如何的锦衣玉食,便是这皇宫大内说不得也要逊色一分,她倒在这处拿腔作势,摆甚么贞洁样儿给你看,那是你自己的夫君又不是旁人,让他宠爱你乃是天经地义之事,倒弄得似本宫害她一般……”

    夏五夫人在下头连连称是……

    一通骂却是半日,夏皇后出了这口气才将两人放出了宫,夏五夫人与夏明媛出来,出了大内宫门这才卸了那一脸谄媚神情,板起脸来恶狠狠对她道,

    “你自来就是个不识抬举的,皇后说的话自家好好想想与你只有好处无有坏处,你家好好想想,当初我便写信劝过你,多想些法子让蒲国公能宠你,日后生儿生女,也好帮衬你父亲兄弟们一把!你不听便也罢了,怎得还想作妖?你可别忘了你那亲娘还在府里呢!”

    夏明媛闻言恨道,

    “母亲,姨娘在府中也是老人,这么些年来在府中都是伏小做低并无冒犯您之处,母亲又何必咄咄逼人!”

    夏五夫人冷笑一声道,

    “你当我想做这恶人?便是我不做还有夏九儿要做,你当她是好相与么……”

    顿了顿凑过来低声道,

    “这么些年来夏九儿一儿半女没有生出来,这后宫之中也无有嫔妃生出儿子来,前头刚来临安时还有三四位嫔妃诞下过皇子公主,结果都莫明的夭折……你当是为了甚么?”

    “啊!”

    夏明媛闻言惊得身子一抖,

    “母亲所言是……是那夏九儿所为?”

    她的胆子竟是这般大么!

    夏五夫人冷哼一声道,

    “我可甚么也没说,好话歹话都说尽了,你自家好自为之吧!”

    一个个都当她是恶人,她再是恶人还是容得这帮子孽种在眼前晃来晃去,那似夏九儿心狠手辣,事儿做的绝!

    夏五人转身上了车,撩帘子看向一旁蒲国公府的马车却是啧啧声不断,眼中尽是艳羡之色,

    “瞧瞧……皇后说得真是对极了,若是没有她,你这一辈子慢说是坐这车了,便走近看一看都是罪过……”

    说话间人已去远了,夏明媛强撑着上了蒲国公府的马车却是身子连连发抖,水仙过来搂了她肩头,声音呜咽道,

    “四娘子……她们……她们怎能这般对您!”

    夏明媛伏在她怀里却是一脸的木然,

    “水仙,她们骂得对啊!若是没有夏家女以色侍人,这一族人如何又能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话是说着,两行清泪却是自脸上缓缓滑落下来……

    夏明媛回去当晚便派了人送信到前头书房中,

    “爷,夫人派了人来传话,说是有话要与您讲!”

    燕韫闻言心中暗想,

    “她平日里也是老实呆在自己院中,连着两回进宫见了夏后,便有话要对我说,莫非是在宫中听了甚么,要讲给我么?”

    当下点头道,

    “回夫人话,让她过来就是!”

    后头人去回话,待到天已擦黑夏明媛才到菩提院前让人通报,清风进来报,燕韫有些诧异,“怎得这时节才来?让她进来吧!”

    清风出去请,夏明媛这才缓步进来,燕韫坐在书桌后打量了她一眼,见她头上乌发歪歪拢了一把,只插了根钗,面上未施粉黛但气色瞧着倒是十分红润,身上着一件绿柳色的小袄,里头配了藕荷色的窄袖,下头穿了一条半新不旧的月芽长裙,人瞧着倒是十分素净。

    这厢立在那处肩薄腰细倒显出几分柔弱来,便开口让她坐,

    “你今日派人传话是有何话要与我讲?”

    夏明媛见他一上来便是开门见山连客套话亦没有,不由的眼神一黯,当下应道,

    “国公爷,今日妾身去了宫里一趟……皇后……皇后倒是过问了妾身两句家事……”

    “哦,她说些甚么?”

    夏明媛咬唇道,

    “却是问妾身嫁入国公府三年有余为何一直未有……未有……身孕!”

    燕韫闻言双眼一眯,

    “你又是如何回答?”

    夏明媛取帕子在腮上一捂,低声道,

    “妾身无言以对……”

    说话间却是默默流下泪来,她若是上来号啕大哭又或是借着皇后之威强行指责倒还好些,似这般哀怨流泪,倒让燕韫心中的怒意无处发泄,说来说去她也不过是个受人指使的棋子!

    燕韫坐在那处神色温和的见她哭了半晌,才道,

    “日子总是自己过的,旁人的话怎得做准?即便她是皇后难道还要管到臣子的夫妻事么!”

    夏明媛闻言哭得更凶,抽噎道,

    “旁人的话是可不听,只妾身想到这日子如何艰难,旁人又如何能体会,心下觉着委屈便忍不住想哭……”

    又使帕子遮了眼哭,只那帕子现下早已被泪水打湿,再擦也是无济于事,燕韫见状叹了一口气,站起身取了手边的帕子给她送去,

    “好了!好了!止了哭声吧!”

    夏明媛低低谢了一声接过来擦脸,燕韫立在她身边先头还不觉着,多站两息便觉着有香味儿传来,前头只当是她使了头油一类,只这香味有些特别,便不自觉多闻了两口,见她擦完了脸,便退后一步说道,

    “你这日子有甚艰难的,每日里锦衣玉食使奴唤婢有甚不好?”

    夏明媛听了却是猛一抬头,瞪着一双哭肿的眼儿气道,

    “国公爷倒是说的轻巧,妾身是个女人,女人这一生便是嫁夫生子,养儿育女,国公爷如今……如今……”

    后头的话却是再也说不下去,又哭了起来,燕韫见她哭得凄惨心里确也是生出一丝愧疚来,安抚她道,

    “这女子生育后代求得便是后半生有个依靠,只要你安份守已,在这国公府中好好度日,长青与长真日后必也是会孝敬你的,你放心好了!”

    夏明媛却是抬头幽幽的说道,

    “长青与长真再好,也不是我亲生的孩子,妾身不过只想做一回真正的女人!”

    燕韫摇头叹气,

    “你若是想要旁的甚么本公倒是无一不允,只这一点却是不能!”

    夏明媛道,

    “妾身要甚么您当真要给么?”

    燕韫点头,

    “本公自是言出必行!”

    “好!”

    夏明媛伸手自袖间取出一张纸来,

    “国公爷请将它给签了吧!”

    燕韫接过来展开一看,却是一张和离书,上头左右各写子男女姓名,因夫妻情趣不投,不能百首,今互商互议后愿和离等等,

    燕韫自上而下读了一遍却是踌躇起来,

    “这……”

    夏明媛却是冷笑一声,

    “怎得?国公爷如今要后悔了么?”

    燕韫想了想应道,

    “夏氏,和离此事关系重大,你不可意气用事,需得再三思量才是,你若是与我和离以后生活如何继续?宫中夏皇后又如何交待?你可还能大归……这些事儿你可是想清了?”

    夏明媛冷笑一声腾的站起来,向前走了两步将一个身子逼过去,燕韫倒退几步听她对自己怒道,

    “燕韫……你当我当初是想来你这蒲国公府么?若不是家里逼着我又怎会自甘下贱千里迢迢去到太原?你即是不喜我,将我晾在一旁三年有余,现下又何必假惺惺来关怀我的处境?怎得现下又心疼我了么?即是如此……”

    一早手将那和离书又抢了回来,拿在手中左右一撕立时分做了两半,又再撕了几回便将一张纸化做片片白蝴蝶散到了地面之上,

    “你……你这是做甚?”

    燕韫从未见过她如此,一脸的恨怒交织,杏眼明眸,唇润齿白,一身的幽香袭人令得他莫名的心头乱跳,

    “你……”

第一百零八章 出言诈

    夏明媛欺身过来一把抓了他的手,目露哀求,

    “国公爷……妾身是您的妻啊……我是您的妻啊!”

    燕韫前头还能清醒,被她这么一下子,立时只觉得脑子里嗡嗡作响,呼吸却是不由自主急促起来,

    “你……”

    不对……不对……大大的不对!

    燕韫脑中发昏,情急之下猛咬了一下舌尖,剧痛之下神智一清,低头看了自己的双手,吓得忙往后退,身子撞到后头书桌上又是一疼,这时才惊觉身子异样,拿手指点了她道,

    “夏氏!你……你给我滚出去!”

    那香气初时不觉浓到这后却是越闻越浓,将他整个人裹在里头,把心里那团火点着,一点点自胸口往下,烧是人好不难受……

    目光落到地上的纸上,不对……不光是香还有这纸,这香并不妥当但若是遇上了纸上的药便立时不同了……

    呼呼呼……

    燕韫大口的喘着气,夏明媛却是往前头走了两步,过去拉他的手,

    “国公爷……”

    那声音听着也与平日大大的不同,没来由的那么娇媚,

    “滚……滚……”

    燕韫绕过书桌躲开她的触碰,夏明媛跟了几步过去,却是又去拉他的手,

    “国公爷……”

    燕韫见状倒似见着鬼一般,抬头冲外头大声疾呼,

    “清风、明月……”

    外头等候着的两名小厮立时推门闪身进来,燕韫胸口高低起伏不断,额上冷汗直冒,抖着手指了夏明媛道,

    “让她出去……出去……”

    夏明媛一张脸由红又转为惨白,见清风与明月过来赶她,却是惨笑一声,

    “哈哈哈……别碰我……别碰我……”

    一面放声惨笑一面跌跌撞撞往外头走去。

    清风与明月过去也不敢真与她动手,只能眼睁睁瞧着她离去,

    “爷……”

    燕韫喘气道,

    “快,给我预备凉水……把地上的东西给我扔出去!”

    夏明媛进那菩提院便将水仙离在了外头等待,她进去做甚水仙心知肚明,她立在那门前不由的心下忐忑,揪着帕子在小车前走来走去。

    正心神不宁间见一道身影跌跌撞撞的出来,

    “水……仙……”

    水仙扑上去抱了她,

    “四娘子……四娘子你……你这是……”

    夏明媛白着脸冲着她摇了摇头,

    “我们走……”

    慌慌张张上了车便回转细柳泊中,

    “四娘子,你……你……”

    夏明媛伏在水仙怀中,身子不断发抖,眼泪却是渐渐润湿了她的肩头,

    “他不肯碰我……水仙……他不肯碰我……便是他身中了药……都不肯碰我……哈哈哈哈……”

    夏明媛又是哭又是笑,

    “水仙……哈哈……我……我如此自甘下贱……他……他还是不肯碰我……”

    水仙抱着她听得也是跟着流下泪来,

    “我可怜的四娘子……你……你的命怎得这般苦!”

    不过一夜夏明媛便病了起来,初始时只是身上发热,头昏身软,水仙心里发虚也不敢声张,只得寻了现成的药丸给她吃,可那药半点不起效,第二日到了午时竟是水米不进,神智昏迷了!

    水仙实在没了法子,却是不敢去寻燕韫,想了想往九曲湾寻穆红鸾,

    “少夫人……少夫人,救你请个大夫去瞧瞧我们夫人吧!她……她……”

    穆红鸾闻言眉头挑得老高,

    “夫人怎么了?”

    “我们家夫人身上发高热,水米不进说起胡话来了!”

    “哦……好好的人怎得一下子病得这般重了?”

    水仙嗫嚅说不出所以然,穆红鸾在上头瞧她神色便知有蹊跷,

    “病人要紧,还是先去请大夫吧!”

    当下让人拿了自己的牌子出府去请大夫,穆红鸾瞧见水仙六神无主的立在那处,心中暗道,

    “平日里缩在那院子里不出来,我倒正愁没有法子弄你出来问话呢,现下到是好时机!”

    当下让水仙坐在下头,细细问起夫人病情来,

    “几时起的热?为何起热?怎得前头不来回话?”

    水仙支吾胡乱应答两句,

    “也……也不知是几时起的热,前头……前头也……也未察觉……”

    穆红鸾眯眼托腮瞧着她,

    “你即是夫人的贴身丫头,怎得没有察觉夫人有不妥当,看来……你这贴身的丫头却是半点儿没有尽心!”

    水仙听她语气不善,当下忙摆手道,

    “少夫人……奴婢伺候夫人向来是尽心的,只是昨……昨晚上夫人热起得有些急……”

    “嗯……”

    穆红鸾听了只是笑眯眯支腮瞧着她,柔声道,

    “你伺候主子自是尽的,若是不然……又怎会去为你家主子在太原城中花银子请黑风岭的绑匪……”

    水仙闻言一愣还未及细想立时连连摆手道,

    “不是我……不是我……不关我事!”

    连连否认之时,却见穆红鸾面露异样,似笑非笑的瞧着她,这才醒悟过来自己应了甚么,当下是脸色惨白身子乱抖,扶了乱跳的心口强自镇定道,

    “少……少夫……少夫人说得甚么,奴婢不懂!”

    穆红鸾闻言哈哈一笑,

    “你不懂……我却是懂了!”

    语中深意听得水仙几乎要脚软当场跪下去,只因心里念着那躺在床上受苦受难的四娘子,咬紧了牙关,脸上的肉一阵阵乱跳应道,

    “少夫人聪慧过人自是懂的,奴婢……奴婢愚钝并不明白……”

    穆红鸾点头叹道,

    “你倒是个忠仆……只你这忠却是假忠罢了,若是你真心为你主子好,又为何会让她犯下这等大错来!”

    水仙闻言脸白得吓人,身子乱抖终是忍不住跪了下来,

    “少……少夫人弄错了,我们家夫人并未犯错,要错都是奴婢的错!”

    穆红鸾摇头叹气摆手道,

    “你走吧!”

    这事儿根本不必水仙招供,只要她脸色有异语露端倪,穆红鸾便已是心里一清二楚了,只是如何处置却不是她说了算,自是还要禀报给公爹,由他老人家决断才是。

    打发走了双腿打颤的水仙,又派了人叫杨大强到前院等候她,自己换了衣裳去菩提院中见燕韫,到了院子前头清风出来迎她,

    “少夫人!”

    “嗯,小爷可是在里头?”

    “回少夫人的话,小爷与国公爷都在书房之中……”

    穆红鸾点了点头回头看了看跟在自己后头的杨大强,杨大强冲她点了点头,清风进去禀报,燕岐晟当下却是几步出来冲她笑道,

    “长真你怎得过来了?”

    穆红鸾领着杨大强进去,却见坐在书桌后的燕韫脸色有些苍白,

    “公爹!”

    “国公爷!”

    两人上前行礼,燕韫轻咳一声问她,

    “长真过来可是有事?”

    穆红鸾转头瞧了一眼燕岐晟道,

    “公爹,今日长真过来却是因着前头那一回长青被黑风岭山匪所虏之事!”

    两人一听都是一愣,燕岐晟道,

    “怎得隔了这般久的事儿,长真倒有线索了?”

    穆红鸾点了点头,转回头对杨大强道,

    “你把当日同我讲的事儿,向国公爷与小爷讲一回吧!”

    杨大强点头便将当日自己如何见到水仙,如何发觉她不对,如何想起当初那遮了面的女子声音与身形等等。

    燕韫与燕岐晟越听眉头皱得越紧,

    “长真依你所见,此事难道竟是那水仙……或是夏氏所为?”

    说起夏氏燕韫脸色有些异样,昨晚夏氏离了菩提院,自己却是洗了半宿的冷浴,却是有些着了凉。

    燕韫心知这是夏氏对自己下了药,至于为何在太原府几年不曾如此,回到临安便似发了颠一般,更有那药自何处来,自是不言而喻了!

    燕韫心中暗恨夏氏更恨那幕后黑手夏后,今日里召了燕岐晟过来便是为了商议如何处置那夏氏,却是没想到刚坐下说了两句,穆红鸾便来求见提起了前事。

    穆红鸾点头道,

    “其实这类事儿也是不少见,只是当年公爹的心思应是只想着外头人却是没留意内院,倒让她们钻了空子……”

    顿了一顿又道,

    “今日那丫头水仙跑到我那处言道夏氏病重,我见她心神不宁便趁机发言哄诈,她果然神色大变,虽咬死不认但已是泄了馅!”

    这样的情形根本不必人证物证齐全,燕韫与燕岐晟一听立时便心里明白了,燕韫想了想打发杨大强下去,对儿子儿媳道,

    “夏氏留不得了,只是如何处置倒要费些思量!”

    心下暗暗后悔起来,早知夏氏如今不安份便应拼着与燕瞻撕破脸,当初也不应让她进府。

    燕岐晟如今得知真情自是心里恨极了她,鼻子里冷冷哼一声道,

    “即是如此倒不如报个暴毙算了!”

    燕韫挑眉瞧向穆红鸾,穆红鸾摇头道,

    “暴毙不好,不如将她送出府去,安置在尼姑庵中!”

    瞧向燕韫,燕韫沉呤,儿子与儿媳自是不知晓前头一晚发生的事儿,他倒不怕夏氏能如何只夏后在后头指使着,若是让夏氏暴毙让夏后抓住把柄在燕瞻面前进谗言,虽说自己不惧但现下正有二皇子的事儿在眼前,处置一个夏氏何时都成,不必急在这时。

第一百零九章 神泉水

    燕韫道,

    “长真所言为父倒是赞成,她要死也应在外头,不应在我这府里!”

    燕岐晟听了连声冷笑,只恨不能快意恩仇,不过他也知此时有大事要办,为了一个夏氏不值得!

    三人商议过后,第二日便对外头宣称夏氏得了急病要送到外头休养,其实却是前头一晚便连夜由杨大强领队将人送到了临安城外四十里地,盘龙山下妙云庵去了。

    那夏氏进了这处妙云庵,成日古佛青灯生活清苦倒也罢了,偏庵中尼姑个个都是折磨人的好手,她入了那里头过得苦不堪言,却是惹出了后头一桩事儿来,现下不表。

    待到隔几日宫中又来人召见,穆红鸾闻讯便让下头人回道,

    “我们家夫人身子不适已是出府休养去了!”

    那宫中来人闻言便要求见穆红鸾,穆红鸾只淡淡道,

    “就回话说少夫人也身子不适,不能见客!”

    夏竹依言出去回话,那宫人一听自是气得不成,恨恨道,

    “你们家夫人与少夫人病得可真是时候,这可是皇后召见!”

    夏竹立在那处也阴阳怪气应道,

    “这倒不是有心抗旨,只是任谁这么隔三差五的往宫里跑铁打的身子也受不住啊!”

    那宫人气得不成,却也无法只得气哼哼回宫中向夏后禀报,夏后一听不由的连声冷笑,

    “好你个蒲国公,好大的胆子!”

    这厢却是让拿弦月取了薄荷汁来熏眼睛,眼泪立时泉涌出来,眼皮子又红又肿的去见了燕瞻,

    “官家……官家……”

    燕瞻见她如此立时大惊,忙扶了她问道,

    “圣人如何哭成这般模样,是有谁让你心气不畅?”

    夏后哭道,

    “此事还是要怨官家,想当初蒲国公新丧妻,官家便要臣妾选家里的女儿赐婚,臣妾将那我年方二八的小妹嫁给了蒲国公,她花容月貌,贤良淑德那一点配不得蒲国公,却那知千里迢迢自家送上门去,被人冷眼相待,冷落到那后院之中三年不入她房门一步,回到临安……回到临安臣妾召她来见,见她形容憔悴便问起根由,我那命苦的小妹才据实以告……”

    说罢大哭起来,

    “呜呜呜……”

    “此事便是怪官家……好好的女儿家,年轻美貌怎得就不招人喜欢了?非要生生晾在那处耗了青春,他便是再对官家心有不满,我那小妹是无辜的呀!”

    一句话说的燕瞻心头大怒,一拍御案道,

    “燕韫素来便与朕不合,朕下旨赐婚他表面应下,背地里却这般做,他这不但是给圣人没脸,也是在与朕作对啊!”

    心头大怒,却是疾声叫,

    “程胥……程胥……”

    大太监程胥应声而来,

    “官家有何吩咐?”

    燕瞻怒道,

    “研墨,朕要写旨……”

    程胥忙上来磨墨摊开一张白宣纸放在御案之上,燕瞻过来提笔蘸墨,一面写一面恨恨道,

    “朕要将那燕韫申斥一番,让他进宫请罪!”

    提笔刚写了一个字,却是突觉脑子里嗡嗡作响,眼前一花复又一黑,身子晃了两晃,程胥先瞧出异样来,

    “官家……官家……这是怎得了?”

    伸手去扶他,这才发觉燕瞻面上冷汗直流,手在不停发抖,程胥忙扶了他到一旁坐下,夏后见燕瞻脸色青白也是被吓到了,当下忙疾声叫,

    “快!快!快传御医!”

    外头人去传了御医,不过半柱香的功夫,御医匆匆赶来为那龙床上的燕瞻把脉,良久却眉头紧皱道,

    “前头官家便是因着肝火上冲至双目,虽说已经医治,但平日里却要修身养性不可胡乱动怒,今日为何又气血蓬勃,以至肝气上冲?”

    立在那寝宫中的众人自知是为了甚么,只都低头不言,夏后闻言娇声喝道,

    “那来许多废话?官家的病不好自是因着你们医术不精所至,本宫未治你们的罪已是仁慈,现下还不快快动手医治!”

    那御医却是摇头道,

    “前头一回本是凶险,这一回又再复发便难治了,需得请诸位医正汇诊才是!”

    “那还不快去!”

    ……

    那宫里的消息自有人传了出来,燕韫听了勃然大怒,大呼妖妇误国,燕岐晟却是冷笑连连,

    “妖妇如何成妖?还不是自有人捧着的缘故!”

    想了想道,

    “爹爹此乃是大好的时机啊!官家的眼疾由众御医汇诊已是断定不能即刻痊愈,需得搬出宫外到龙盘山边的行宫静养修身,国不可一日无君,如今国君有疾便应有皇子代为理国,官家膝下如今只得一名皇子,不如趁此时求立太子!”

    此言一出燕韫精神大振,负手在书房之中踱步,来回几趟之后,

    “你外祖家那处要即刻去信,此事还要与二皇子商议才是,今晚便递了消息去,让他想法子出来一见!”

    说起这个燕岐晟眼珠子一转道,

    “此事倒是好办!”

    果然第三日燕韫却是与东陵王一块儿进宫探病。

    燕瞻如今双目又不能视,却是心下又急又躁,肝火上扬更觉目痛头昏,夏氏伺候在一旁不过一日便已是被他骂得泪眼汪汪,却是又不敢发脾气离开,只能咬牙强自忍了。

    听外头程胥进来报,燕瞻不由心下烦躁,

    “不见……不见,朕这病正是因着他们,现下倒来烦我,不见!”

    程胥在一旁轻声道,

    “官家,前头义平王来官家不见,现下东陵王与蒲国公来也是不见,只怕……这毕竟是宗室皇亲……”

    便是旁人倒还好,说起燕韫,燕瞻便更觉头疼难忍,当下挥手道,

    “二皇子何在?”

    二皇子燕守敬本是伺立在一旁,闻言忙站出来,

    “父皇!”

    燕瞻不耐烦摆手道,

    “出去……你代朕出去将人打发了,不要让他们来烦朕!”

    燕韫倒是好说,只那东陵王自是不好太过失礼,只得让自己儿子出去抵挡一番!

    “是!”

    燕守敬低头应了一声,便退了出来到外头见了东陵王与燕韫,两厢见礼东陵王燕尤楚紧皱了眉头道,

    “官家如今病情如何?”

    燕守敬低头恭敬道,

    “需得静养修身不可轻易动怒!”

    燕尤楚闻言摇头叹道,

    “官家便是不爱惜身子太过操劳,偏又冲动易怒,这性子应改一改了!”

    这话旁人来说自是不成,但燕尤楚来讲便是燕瞻也只得咬牙听着,燕守敬在那处恭敬听教,燕尤楚说起养身惜命来那是头头是道,

    “每日寅时起,戌时眠,呼吸吐纳之功必不能废,御女即不过太过,饮不能过激,食不能过饱……”

    燕守敬在那处听他絮絮叨叨念着不停,却是没半分不耐听了半晌,好不易等他说完,又听燕尤楚倒似猛然想起甚么一拍额头道,

    “说到这处本王倒是想了起来,便在这临安城东面有座不高的山峰,名为翅头峰上有一处泉眼,那一处泉眼十分难得,冬日时变暖,夏日时冰凉,却只得清晨日出之时才涌出三桶,饮之能令人耳聪目明,更有提阳益气之功效,山民以为神赐便自发建庙供奉,那山泉倒也灵验,只有一点,却是要病者至亲之人去取才有奇效,其余人等便是担一担回去,饮下去也无济于事……”

    说着话指了燕守敬道,

    “孺子若是有孝便应每日早起取水,供你父皇饮用保他身体康健才是,你可愿去……”

    燕守敬闻言当下跪到地上,

    “守敬愿为父皇取水!”

    “嗯!倒算你有几分孝心……记得每日里日头升起翅头峰时,那泉水才会上涌,山民派人把守这时才许取水,切不可胡乱冲撞坏了规矩!”

    “是!”

    两人在殿外的对话,由那程胥一字不拉的传给了里头的燕瞻,那夏后在一旁听了却是冷笑道,

    “愚民以讹传讹罢了……”

    话音刚落却被燕瞻一个瓷碗砸了过来,

    “混账东西,若是不信你倒是想个法子医治朕啊!”

    燕瞻这一扔却是“听声辨位”,自是砸不准的,但当着这屋子的宫女太监被砸,夏氏的颜面却是尽失,银牙暗咬却是跪下哭道,

    “官家有疾,臣妾最是心忧,恨不能以身代之,只这乡野愚夫所言如何肯信,若是吃坏了怎办?”

    燕瞻冷声道,

    “不过几瓢水罢了,能吃死人么!”

    现下他是病急乱投医,慢说是喝泉水便是喝尿水,能立时复明他也愿意的!

    待得燕尤楚唠叨完,心满意足的带着燕韫出宫之后,燕瞻立时召了燕守敬进来,

    “明日你要早早出宫去取水!”

    燕守敬跪下磕头道,

    “儿臣愿为父皇效力,愿父皇龙体早已康健……”

    “行了……”

    燕瞻不耐烦摆手道,

    “下去吧!”

    燕守敬这才应声退了出去。

    待到第二日不过五更刚过,外头伺候的老太监便来催燕守敬,

    “二皇子,那涵元宫中已是有人来催了……”

    燕守敬睡眼朦胧的瞧了瞧外头黑漆漆的天色,哑声问道,

    “甚么时辰了?”

    老太监低头道,

    “五更刚过……”

第一百一十章 暗商议

    燕守敬双眼闭了闭轻声应道,

    “知道了!”

    老太监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燕守敬半晌睁开眼对着头顶的承尘长长出了一口气,这才翻身坐起来,

    “伺候更衣!”

    老太监进来给他换了一身轻便衣裳,外头披了大氅,这才带了一队侍卫打马出宫驰入寒风之中。

    那翅头峰在临安城东,出城五十里地,山峰不高倒也确有此泉,燕守敬打马到了山峰下头,天色已亮,只见前头一条小径蜿蜒而上,路口处有一处凉棚,上头一个大大的茶字飘扬,领头的侍卫名叫做夏贵,是夏后的人。

    这厢领头打马前行到了凉棚处,那里已有几位山民打扮的路人在吃茶,老板见有人来忙上前招呼,

    “几位客官可是吃茶?”

    夏贵问道,

    “老板,这处可是翅头峰,那山上可是有神泉水?”

    老板闻言哈哈笑,回身指了里头坐的客人便道,

    “我们这翅头峰旁的也无甚出奇,只这神泉水最是灵验,只现下还早,客人们上山去也是等,倒不如在小老儿这处歇歇脚,吃一口热食再走!”

    因着神泉水老板便做这了生意,搭了凉棚又卖水又卖些早点,这些求水之人早早到山脚,多是连早饭也未用,到这处吃一口再上山却是正好。

    夏贵回头瞧了一眼燕守敬,迳自翻身下来道,

    “即是如此,便在这处歇一歇再走!”

    当先进去坐下,燕守敬默然不言也是翻身下了马,自选了一桌坐下,其余人等也进棚中,老板上来招呼,

    “公子爷要吃些甚么?”

    燕守敬瞧了瞧他那摊上热气腾腾的笼屉,便道,

    “你有些甚么便端上来吧!”

    老板应了一声给他送上来一笼汤包,

    “公子爷,小老儿这处的汤包乃是自家密制,比那临安城中的包子王也是不差分毫,公子爷且尝一尝!”

    燕守敬点头夹了一个,放到盘中低头就过去小口咬了,里面汁水流出果然十分鲜美,众人吃了觉着比起宫中御厨倒是更有风味,不由都点头又加了几笼,那老板很是得意,咧了嘴哈哈笑,又殷勤端了一笼过来给燕守敬,

    “公子爷即是赏脸,小老儿再附赠一笼!”

    燕守敬忙拱手谢过,却见那老板冲他一挤眼,又用手指头在桌面上轻轻敲了一下,便走开了。

    燕守敬心下一动,伸手轻轻掀了小小的笼屉,却见下压着一张纸,忙轻轻移开笼屉瞧,上头写了,

    “庙中见……”

    燕守名眉头一皱,瞧了眼正四处招呼的老板,心下暗暗狐疑,转面见那夏贵眼风扫过,忙夹包子侧身挡了桌面,一只手已是将纸条捏入掌心之中。

    众人吃罢都要上路,但那山路狭隘又是上坡难行,便又将马匹寄存在了凉棚中,给了银两便徒步上山。

    夏贵领了两人在前头,众人在后头护了燕守敬跟着,走了约有半个时辰但见前头一座小庙,庙旁一棵高大的榕树,树旁果然有一石头垒砌的水池,水池不大只两尺见方,众人过去一看那处还是一片干涸,并无泉水涌出,只是三三两两求水之人已是手执高香在那处跪拜了!

    燕守敬见状便进了一旁的小庙,有那庙祝迎了上来,

    “这位善男可是来求神水!”

    燕守敬拱手施礼道,

    “道长有礼,正是前来求神水……”

    那庙祝又问,

    “善男可是头一回来?”

    “正是头一回……”

    “即是如此,需到庙中进香,跪谢神明……”

    燕守敬跟在他后头被引入正殿之中,见那庙中却是山神塑的是慈眉善目,衣袂飘飘,在这处三拜之后,又要转入后头。

    他进去时那夏贵探头冲里一看,这山庙小正殿只一眼便能望穿,夏贵等并未陪入殿中,燕守敬一个人转到后头,却见早有一人在那处等候,

    “敬表哥!”

    燕守敬一愣,

    “晟表弟怎得是你?”

    燕岐晟冲他一摆手,

    “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换个地儿再说!”

    “这……”

    燕守敬回望,燕岐晟道,

    “表哥放心,我自有安排!”

    这厢一旁走来一人,瞧身高样貌竟是与燕守敬有三分相似,燕岐晟让两人换了衣裳,头发也是做了一样装束,换过发饰往那处一跪,只要不抬头便有七八分相似了!

    那人跪在神像之前,低头呤诵,庙祝在一旁陪诵,燕守敬便与燕岐晟往一旁厢房而去。

    燕守敬拉了他进去坐定,却是开门见山道,

    “表哥,我们兄弟不比旁人,自是比他们还能亲近几分,如今大费周章寻了你说话自是有一桩事儿要讲!”

    燕守敬问道,

    “表弟有话直管说来!”

    燕岐晟凑到他耳边过去问他,

    “表哥如今官家病重,你……你可有心思做太子?”

    “啊……”

    燕守敬一愣脸色大变,

    “晟弟说些甚么?这时节如何能提此事?谁做太子自有官家定夺,如何是我想做便做的!”

    燕岐晟应道,

    “官家膝下只你一个,又患眼疾不能识物,日子短倒也罢了,日子久了那各地的奏章如何批阅?眼看着辽兵已成南下之势,诸事有谁主持?”

    “咳……想来官家主政多时,于此事必也有应对之法的!”

    “嗨,甚应对之法,总归要人理事,若是不交到自家儿子手上,难道还要交到刘通之辈手中不成?”

    燕守敬只是摇头,

    “此事干系重大,非你我能左右的!”

    燕岐晟却道,

    “事在人为,今日兄弟有心助你,只等哥哥一句话了!”

    燕岐晟左说右说,他只摇头到最后竟闭口不言,燕岐晟见他如此却是脾气上来了,当下一拂袖道,

    “你我虽不是亲兄弟却是胜似亲兄弟,如今兄弟一片诚,你倒要左右搪塞看来一是信不过兄弟,二来倒是真无此心思,即是如此兄弟又何必在这处自讨无趣!”

    说完便起身要走,那燕守敬这时才拉了他道,

    “晟弟不必动怒,这……这事……实在有些干系重大,岂容我想一想……”

    燕岐晟应道,

    “这事有甚好想,我也不瞒表哥了,此事乃是我爹爹授意,昨晚已是写了信到河东去,若是你有此心,我们必助你。还有你那未来的岳父李文昌,他在士林之中颇有威望,只要我们几家联手必将你推到太子宝座上的!”

    燕守敬听了垂眸不语,一直待到燕岐晟不耐烦时才轻声道,

    “且容我想一想!”

    燕岐晟闻言精神一振,点头道,

    “好!明日你还来这处取水,我还在这处等你,这庙里的庙祝和下头茶水摊的老板是自己人,你以后有事便传信儿给他们!”

    “嗯!”

    燕守敬低声应了,转回去与那人又换了衣裳,这才出去到神泉前,此时日头高起那泉眼之中果然潺潺有水涌出,众人见状都啧啧称奇,燕守敬学着旁人模样以香敬后,又用玉瓶装水封好,郑重背负在身后,这才与众侍卫下山去了!

    燕守敬将那水背回宫中时,已是日近晌午,进到皇帝寝宫却听官家在里头正大声怒吼,

    “一个个没用的东西,除了只会让朕修身养性便没有别的法子了,若是患病个个都要病家自己修养,拿你们来又有何用……”

    说到这里头便传来器具破碎之声,外头伺立的宫人们个个身子一抖,头埋得更低了,燕守敬只听里头有人战战兢兢应道,

    “官家此疾虽因身起,但病根实在心窍之中,还需静养辅以药物才是……”

    “药物为辅……朕每日里吃了多少药,为何半点儿效用也没有……”

    “……宫中湿寒还请官家早日移居到温暖之处才是……那龙盘山中有温泉行宫……”

    ……

    在外头等了许久那群灰头土脸的御医才自里头出来,燕守敬这才缓步进去,将背上的神泉水奉了上去,

    “父皇,儿臣已将神泉水取回!”

    “嗯……”

    程胥过来接过,又拿人取了玉碗,将水倒入玉碗之中便要奉上去,燕瞻却是抬手一挡冷声道,

    “让他喝一口!”

    程胥回头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燕守敬,又取了一个碗倒些出来给燕守敬送去,燕守敬垂眸看看了清澄无比的一碗神水,双手捧了一口饮尽,程胥过去轻声道,

    “官家,二皇子喝了!”

    燕瞻嗯了一声,

    “等上一会儿再将碗端来!”

    燕守敬跪在那处等了半柱香,程胥这才送了碗过去,伺候燕瞻饮了下去,燕守敬守在燕瞻床前直到天黑,这才缓步到了外头却早有宫人等候,

    “圣人有请二皇子!”

    燕守敬闻言身形一顿,良久低低道,

    “知道了!”

    到了那慈元殿中,夏后已是端坐在上方,瞧见燕守敬进来双眼微眯,冷声道,

    “二皇子最近功课可有进益?”

    燕守敬闻言低头应道,

    “近来父皇龙体欠安,儿臣伺候身旁有些……有些懈怠了……”

    “哼!”

    皇后沉下脸冷冷道,

    “荒唐,学业之事乃是逆水行舟,如何能因些许事情懈怠躲懒?你如此不知进取,实在该罚!”

第一百一十一章 宫中事

    燕守敬闻言缓缓跪下,神色木然道,

    “母后所言甚是,儿臣自是应罚的!”

    “即是如此,便到外头跪着吧!”

    燕守敬依言起身,到了宫殿外头跪在打磨的光滑可鉴,几可照人的石面之上,此时已是掌灯时分,燕守敬自五更出宫到现下,早饭在那凉棚中吃过几个热包子,午时过后回到宫中伺候在燕瞻身旁,匆匆用了两口饭,到这时节肚子里早已空空如也,跪在那处寒风冷冽,腹中绞痛,却是半点异色不敢显出来。

    二皇子跪在这宫门前,在外头伺立的众宫女太监一个个拿眼瞧着他,虽说都是面无表情,只那目光已是能令人倍觉屈辱!

    燕守敬双膝弯曲,腰身直直挺立,目光愣愣看向面前地面,对那膝盖处传来的丝丝冷意浑然不觉,脑子里却是翻江倒海,一时间夏后那娇艳明媚的面孔在眼前一晃,面露鄙夷的冷道,

    “无用的废物,读书不成,写字不成,你那些兄弟们个个英勇过人,却是没一个好命的,偏偏留下你这个窝囊废在这世上享福……”

    一时间燕岐晟那张神采飞扬的脸又在眼前,

    “表哥,你不做太子谁又做太子?”

    一时夏后又呵斥道,

    “滚出去跪着!”

    一时又是燕岐晟道,

    “官家现时只你一个儿子,但那夏后如令年不过双十出头,再等两年官家身子养好诞下皇子,你还有立锥之地吗?”

    燕守敬到临安时还小,前些年在宫中,燕瞻对他不闻不问,只身边崔后的旧人,心怀对旧主的忠心又怜他早年丧母,亲父不喜对他是百依百顺,当做眼珠子一般护着,倒将他养在温室中见不得半分风雨。

    后头夏后入了宫却是打着嫡母的名义,时时叫他到面前去呵斥,无事时总要挑些刺喝骂一番,那时节小小的燕守敬不知自家做错了甚么,要受如此苛待,实在忍不住哭着去寻父皇,燕瞻见他立时目露厌恶,挥手让他出去,

    “孽障,你便是少人管教,如今有母亲悉心教导倒要哭哭啼啼,不知悔改,无用的东西!滚出去!”

    燕守敬呆愣愣瞧着燕瞻眼中显而易见的厌恶与嫌弃,他心里虽知父皇对他不闻不问,也暗猜许是父皇并不喜他,但深心里总对父爱还是有几分渴望,有时哭闹要寻父皇时,身旁的宫人们也只是哄他,

    “官家万事缠身,虽说少来看望殿下,但心里还是想着殿下的!”

    燕守敬一直牢牢记着这话,到了这时他才知晓原来……原来父皇竟是真的不喜他!怪不得从来不曾来看过他……

    那时的燕守敬才知晓原来自己的天地早已不是他以为的颜色了!

    这之后夏后对他更是变本加厉,开始不过是呵斥到后头便是咒骂,再后头无事时便要罚他到外头跪着,不给食饭更是常事,只夏后十分聪明每回罚他都不留伤痕,便是他与旁人讲,旁人也不会信。

    而那慈元殿里的众多宫人对外却只称是二皇子性子顽劣不听教化,圣人对他严加教导云云,便是他身边人知晓了都劝他要顺着夏后,莫要因着一时意义害自家吃亏,可是他们谁又知晓,夏后有意折磨他,怎会管他顺不顺着,她必能想出百般借口罚他的。

    夏后在这后宫之中只手遮天,便是有人知晓其中内情也无人敢说,更不用说他身边母后的旧人尽数被赶走又或是获罪处死,剩下两个老太监老迈不堪更不能护了他。

    崔家人和韫皇叔倒也有人在宫中暗中看顾他,但那也只是暗中,那夏后明面上的折磨又如何有人能跳出来阻拦?

    夏后入宫不过五年,燕守敬已是学会了逆来顺受,假面迎人。

    燕守敬原想着咬牙隐忍,待到成亲开府之后便能逃出魔掌,却那知夏后因着一直未有所出,生怕他脱了自己掌控对夏家不利,便要插手他的婚事。

    燕守敬心知若是再不反抗一回,让她掌控了自己婚事,那日后枕边人都要日日提防了,当下鼓起勇气拿了宫人们悄悄藏在暗处祭祀的崔后牌位去见燕瞻,燕瞻一见大怒拍桌起身喝道,

    “孽子,将你母亲牌位拿到朕面前……你要做甚?”

    燕守敬跪在那处哭道,

    “儿今日请了母后出来也是迫不得已,儿女婚事父母做主本是天经地义,只那所选之人要与儿共度一生,还请父皇允了我相看对方……”

    他不敢求燕瞻免了婚事,只能求燕瞻看在亲母的面上允他自主择妻,燕瞻闻言大怒伸手抄了那御案上的砚台往他头上砸来,

    “孽障竟还敢拿她来吓唬我!”

    燕守敬身子微微一缩躲过了头上砚台,只脸上身上被溅了不少墨汁,见燕瞻气得脸红筋涨,吓得跪下连连磕头,

    “父皇恕罪!父皇恕罪!”

    却是紧紧抱了大崔氏的灵位挡在身前,燕瞻恨恨盯着崔氏的牌位,咬牙暗恨,

    “你未死时要妨着朕,便连死了也要来缠朕么?”

    瞧着瞧着却是莫名的心里一紧,脑子里闪过大崔氏那张端庄冷凝的脸来,

    “贱人……贱人……朕乃这天下之君,朕喜欢甚么样的女子便能得到甚么样的女子,不过就是几个年纪小些的宫女,死了便死了,这宫里一年要死多少人?你手里便不死人么?倒要将朕骂得似那商纣夏桀一般!”

    自那一回后他便恨上了大崔氏,之后便处处时时瞧她不顺眼,晚上宿在哪一个宫里要管,多宿了几夜也要管,上朝晚些也要管,便是每餐多吃几道菜,大崔氏也要跪在那处进谏……

    这一番终是弄得他烦不胜烦,心生恨意最后终是趁着辽人入开封时甩下了她!

    只那贱人也是硬气带了一众人抵抗辽兵,倒引得满朝上下,朝野内外一片赞誉,那时节贱人的风头一时无两,好不得意!

    到后头叫他回去,他必如何肯回去!没想到她竟上了城头死谏!

    哈……活该!摔死了更好!这都是你自找的,去阴曹地府做你的贤后去!

    只是你死都死了为何还要回来寻朕晦气,都怪这孽障!你生的孽障……当初为何不带了他一起去死?倒要留下来碍眼,现下还敢拿了灵位来逼迫朕!

    你当朕还怕你吗?

    还怕你们河东崔氏吗?

    想起前事燕瞻目色赤红,眼露凶光,盯着那牌位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燕守敬从未见如此模样的父皇,吓得是浑身发抖,伏在地上哭求道,

    “父皇,这世上多少怨偶便是因心不甘情不愿所至,儿只想自家寻一个可心之人!”

    燕瞻闻言一愣,

    “哈……好一个心不甘情不愿!好一个心不甘情不愿!”

    想到当初他与大崔氏便是心不甘情不愿,若不是要靠着河东崔氏上位,他如何会娶她,他不喜她装模作样,她亦同样不爱他喜好玩乐,两人相看两相厌,白白浪费了大好的时光,若不是后头遇上了九儿,他这一生都要被这贱妇耽误了!

    想到这处,燕瞻瞧着自家那痛哭流涕的儿子,倒似瞧见当年的自己一般,呵呵怪笑一声道,

    “罢!你要自家选便自家选,不过只这一回,是好是歹便怨不得旁人了!”

    燕守敬闻言大喜,忙磕头谢恩道,

    “多谢父皇!多谢父皇!”

    ……

    恨只恨燕守敬想得实在容易,那夏后如何能让他得逞,虽是许他自选,但这人选却全数出自夏后之手,左一个是夏氏党羽,右一个是夏氏故旧,那些个或是浓妆艳抹,或是清高孤傲,或是献媚讨好的女子,无一个不是她夏氏之人,他便似那落入了蜘蛛网上的小虫一般,左冲右突也是逃不出夏氏的手掌。

    好不易遇到了一个端庄持重的李文昌之女,他便似抓着救命稻草一般,寻了个空子买通了店小二,打湿了那小娘子的衣裳,趁着她避到一旁换衣服之际,自己悄悄潜了进去,见那李静姝在屏风后头人影绰约。

    自己便在外头一面脱衣一面叫人,

    “来人,把我那衣裳拿来……”

    却是脱了半果转入屏风后头果然见着一脸惊容,双手抱胸的李静姝,她现下也是身子半果,

    “啊……”

    燕守敬惊叫一声忙往后退,却是因着太过惊骇,脚下不稳坐到在地上,手在空中乱舞之时抓得屏风轰然倒地,众人在房门前见着了两个惊慌失措的男女……

    事后燕守敬跪在燕瞻面前担下了这门亲事,燕瞻自来便不放在心上,如今见他与李静姝凑到了一处,只是冷笑一声道,

    “李文昌那老匹夫,乃是个顽固古板的老学究,他教出来的女儿想来也是个木头人……”

    说不得跟大崔氏一个模样!

    “你自家以后莫要后悔!”

    燕守敬一脸诚恳只差指天发誓道,

    “此事因儿莽撞而起,害了李家小娘子的清白,儿愿一力承担自是不会后悔!”

    “哼哼……”

    燕瞻冷笑连连,

    “现下朕倒觉着你有几分似我的种了……滚出去吧!”

第一百一十二章 心中事

    当朕瞧不出来这小子使的手段么!

    能想到这法子脱身,倒也有几分不择手段。

    好!好!好!有朕当年的风采,想当年朕在先皇的几位皇子之中并不出众,若不是想法与河东崔氏扯上了关系,得他们全力支持又如何会打败众人坐上皇位?

    这小子外头瞧着斯文,内里也是个对自己,对旁人狠的,果然是朕的种!

    哼!即是自己做的,日后后悔可别来怨朕!

    燕守敬狼狈出来,面上仍是那低眉敛目,心里却是暗暗欣喜得意,夏后得知此事震怒不已让燕守敬罚跪在庭院当中,恨只恨官家的旨意已下覆水难收,让她图谋落空。

    “哼!你这个贱人生得小坏种,你当我不知这中间是你动的手脚么!你想逃脱本宫的掌握……你休想!”

    她越是暴怒燕守敬跪在那处却越是心里得意,他已是年有十七,如今亦是通了人事,夏九儿入宫这么些年为何宫中并无一位皇子公主诞生,明眼人一看便知事有蹊跷,夏九儿为何如此急于想要将他捏在手中……

    燕守敬心里暗自揣测却是半字不敢吐露于人,

    只怕……父皇如今是生不出儿子来了!

    那夏九儿想来亦是心知肚明,她惧怕我一旦掌权对她不利,必是要想法子牢牢将我抓在手中!

    她这心思但凡有些眼力之人必也是了然于胸的!

    燕守敬自与李家小娘定亲之后日子越发难捱起来,夏后对他越是苛刻,他心中隐忍的恨意便越发的浓烈,只要捱到分府出宫的日子便已是解脱了!

    只要捱到父皇……父皇龙御归天我……我必有后报!

    燕守敬将这些年来的点滴恨意,全数一一埋在心中,养出那狂暴阴毒的怪兽来暗暗蛰伏,原打算要这般一直熬下去,却是没想到今日里燕岐晟一席话倒是在黑暗的牢笼之中劈开了一条光明的缝隙来,至此时他那胸中一股狂暴残虐之念便如决堤的洪水,一刹那宣泄而出!

    “表弟说的对,父皇现下双眼失明不能理政,国不可一日无君,我是他唯一的儿子,我不做太子谁做太子,只要做了太子便能代父临朝,便能大权在握,也许等不了他……他死去,我也能将这天地翻过来……”

    现下便是大好的时机,不必再苦熬多年,只要登上了太子之位,父皇又眼疾在身说不得下召退位也未可知,若是……若是我做了太子,大权在握,众臣辅佐,便是他……他不退位……也要退位!

    “到了那时,我必要将这一干笑我蠢我辱我骂我之人全数统统凌迟处死,将你们的脸皮剥下来,以补我今日所失之颜面!”

    想到这处不由紧紧握了拳头,身子倒更加挺得笔直……

    待到了第二日,燕守敬照样还是去取水,带着一众侍卫到那山神庙前,燕守敬对夏贵言道,

    “即是来取水自还是要多拜拜山神,我且还是如昨日那般在神前诵经一番才是!”

    夏贵倒是无可无不可只是言道,

    “二皇子自去,只不可误了时辰!”

    “好!”

    燕守敬依言进去,燕岐晟已是在里头等着,还是照昨日那般让人替在大殿之中诵经,两人进到里头,燕守敬拉了燕岐晟的手道,

    “昨日表弟一番话为兄想了许久,难得表弟与皇叔一心为我打算,守敬自是不能辜负了你们的心意!”

    燕岐晟闻言大喜,笑着拍他手道,

    “敬表哥能点头自是最好,大丈夫立身处世不拼一番事业,怎对得住这堂堂七尺躯!”

    燕守敬心下还是有些犹豫道,

    “虽说我们尽心谋划,但若是父皇死活不应又如何是好?”

    燕岐晟笑道,

    “官家的眼疾如何你必也是知晓的,他一时半时不能处置国事,现下朝中派系分争不断,不论那一派辅政必要弄得一团混乱,只得皇家嫡长才不能令人非议,官家膝下只你一个,不立你还有谁?左右总要拼一拼……哼!有本事那夏氏生个儿子出来,若是不然便是这回不成,官家又能拿你如何?”

    燕守敬皱眉道,

    “表弟说的自是有理,只父皇的性子旁人不知我却最是知晓,只怕性子起来便是交给旁人也不会交给我!”

    燕瞻那性子说好听些是任性偏执,说难听些却是不顾全大局,性子起来那管是不是兵临城下,头上悬剑,前头眼盲时还要让大臣们在宫外罚跪便可得知。

    燕岐晟道,

    “敬表哥所言甚是,只左右都要试一试才知成不成,我们在后头联系众臣,只要选好了时机有人跳出来振臂一呼,众人纷纷响应便是官家不愿,也敌不过众望所归,只要表哥能做上太子,便能监政理国……”

    想了想凑过去眨眼道,

    “世事万变,谁又知晓以后是如何呢!”

    官家那身子按理说正值壮年,却是不知为何竟糟蹋成这样子,只要表哥做了太子,若是官家有个三长两短,他们便立时拥护太子上位,夏氏立时便成昨日黄花,瞧那夏氏党羽还敢在朝堂上蹦么!

    燕守敬自也是听懂了他话中未尽之意,心里那把火已是被点燃,心潮澎湃之下拉了燕岐晟手哑声道,

    “多谢皇叔与表弟为我谋划……日后若是……燕守敬必有厚报!”

    燕岐晟闻言哈哈大笑,

    “你是我表哥,我助你自是天经地义,你我兄弟不必言谢!”

    燕守敬闻言紧握了他的手,却是险些流下泪来,

    “表弟,这些年我在宫中尝尽冷暖却是头一遭有人这般为我着想!”

    燕岐晟拍他肩头,

    “表哥……这世上你我便是最亲近的兄弟,我不为你又为那一个?”

    燕岐晟倒是说的实话,与其让对蒲国公府深怀敌意的燕瞻在位倒不如想法子拱了表哥上位,表哥上位予蒲国公府、河东崔氏自是好事,于朝中众臣和天下百姓也是好事,总归不会有一个夏氏一族在堂中搅风搅雨,引得纷争不断,届时定能肃清上下,一致对付那日渐强大的辽国、金国还有一个虎视眈眈的吐蕃各部!

    燕守敬取完水赶回临安去,此时正是临近年节,临安城中异常繁华,路上真正是水泄不通,燕守敬一行人骑马在街面之上也不敢挥鞭疾驰,只得一步步跟着挪动。

    燕守敬坐在马上,只听得街面之上人声鼎沸,小贩叫卖之声,讨价还价之声此起彼伏,两面商铺之中也是时时有人不断进出,那掌柜的与小二立在门前迎来送往,更是大声招呼笑脸迎人。

    燕守敬瞧着被人牵在手中的稚儿,正专心致志舔食手中的糖饼,不由心中暗叹,

    “我生在皇家却是终日不得自由,也从不得爹娘半分垂怜,倒不如投到百姓人家中,说不得还来得快活些!”

    大崔氏死时他三岁不到,只隐约记得母后生性严厉,少有笑容,

    “许便是这样,才不得父皇喜欢吧!”

    正乱想间听身后头有人说话,

    “大娘子要选些甚么吃食?”

    一把清脆悦耳的声音应道,

    “我对这吃食有甚知晓的……平日都是家里人买好送上来,只那臭丫头的信上写了林林总总不少,我瞧着她这字儿虽是歪歪斜斜,总归没有写错,这几日在家里也是憋闷了些,便索性出来替她买了!”

    那声音话语间虽说嫌弃却是透着隐隐的宠溺,想来是定是家里的大姐为了小妹子出来买东西,只是这声音怎得有些耳熟,燕守敬不由回头张望,却见身后也有两名女子骑在马上,一身水红的女子,身姿窈窕,削肩长腿,正对着旁边一身湖水绿的娇小女子道,

    “听说这街上张记铺子卖的果子最是好吃,我们进去瞧瞧!”

    一旁的女子却是道,

    “大娘子难得出来,先不慌着买东西,我们再逛逛,回去时再买吧!”

    若是早早买了提在手里,只怕要累呢!

    那红色女子点了点头,

    “绿绣说得对!”

    这说话的女子自是穆红鸾与孙绿绣。

    穆红鸾昨日里接了家信,那信是宝生执笔,将家中大小事务,事无巨细全数相告,例如穆大这阵子又跑了两趟差,家里进了三百两银子,又有现下有了些家底都劝杨三娘子不要出去做活,杨三娘子只是不听。又有人到家中为二丫说亲,穆大瞧中了刘秀才家,杨三娘子却是瞧中了关屠夫家,两人因着这些吵了一场,他们几个两边劝了又劝,好不易才让两人消了气……又有四丫写了一张纸附在宝生的家信后头,歪歪斜斜半句问候的话没有,却是罗列了不少临安城中有名的吃食,穆红鸾瞧着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又因着这几日在家中有些劳累,便索性出来散散心,仗着自家身手在这临安城中不怕有人敢为难,便只带了孙绿绣出门。

    “也不知那丫头在何处得来的消息,甚么东西出自何处都一一注明……也难为她如今学了这么多字!”

    四丫那性子她自是知晓,说不得便是为了吃才狠下心来写字的,若是真让她写点儿正经东西,立时便要垮下脸来装哭撒赖!

第一百一十三章 三日酒

    说着话孙绿绣却是瞧见了一处,抬手指了道,

    “大娘子,那处有卖扇的铺子,我们去瞧瞧吧!”

    孙绿绣自从到了临安城倒是少了在太原城的阴郁,总算露出几分真性情来,穆红鸾从来只当她姐妹,未将她视作下人,出来逛街只当姐妹闲游,当下自是无不应允,笑着便要翻身下马。

    正这时也不知何处来了一阵风,顺着她下马的势子往上一撩竟是一下子掀翻了帷帽,将她那张脸给露了出来。

    穆红鸾再过四个月便满十五了,在蒲国公府好吃好喝伺候着,眉眼长开来容貌自是不必细说,这一露了真容很是让周围的人惊艳了一番,燕守敬坐在马上瞧了更是呆若木鸡,双眼发直,

    “这世上原来竟有这般美貌的女子!”

    时下里世人都爱女子纤腰一握,小脸苍白,弱质纤纤自是最得人爱,那皇宫大内之中的女子多是如此,便是夏氏也是生得五官精巧,自带三分弱态。

    却只眼前的女子有些不同,五官生得美艳自不必说,只眉宇之间多了几分张扬泼辣之色,亭亭立在那处予人盛气凌人之感,偏偏却又让人觉着她这般傲气乃是天生便应如此,半分不会令人生厌。

    她见众人都纷纷为她颜色所迷,也是半分不见羞涩,只是伏身捡了帷帽,起身戴好却插腰娇叱道,

    “看甚么看?看够了没有!”

    众人这才回过神来纷纷转头,只有一道目光却久久不散,穆红鸾皱眉转头骂道,

    “那儿来的登徒子?再看……仔细你的眼珠子!”

    话一骂完人却是愣了,呆了一呆这才行礼叫了一声,

    “敬表哥!”

    燕守敬见她面纱遮了脸,当下目露失望这才回过神来听她叫了一声表哥,当下忙问,

    “你……你……你是何人,为何唤我表哥?”

    穆红鸾见他神色懵懂,只当他是没有认出人来,强压了心里异样,

    “敬表哥,妾身前头与长青在西湖与表哥见过,妾身乃是蒲国公府燕岐晟之妻啊!”

    “燕岐晟之妻!”

    燕守敬茫然,口中念念道半晌才回过味儿来,失声道,

    “你……你是……晟表弟在太原成亲的妻子!”

    她……她竟是晟表弟的妻子……她竟是晟表弟的妻子……

    如此美艳无双的女子竟已是罗敷有夫,她的丈夫还是晟表弟!

    想到这处不由的心下又惊又恼又是失望又是惋惜,这样的女子为何竟嫁给了岐晟那暴躁小子!

    “你……你竟是晟表弟的妻子!”

    见他神色惊诧又隐隐带着失望痛心,穆红鸾瞧着亦是心下一颤,忙压了心头乱绪应道,

    “妾身正是燕岐晟之妻……”

    顿了顿看了看燕守敬身后随从之人,忙又行礼道,

    “敬表哥想来应是有事在身,不敢误表哥正事,就此别过了!”

    当下拉了孙绿绣回身便走,燕守敬见她要走,忙抬手叫她,

    “哎……”

    穆红鸾听了叫唤却是连头也不敢回,拉了孙绿绣牵着马飞也似的走了,心下却是乱得不成,

    燕守敬那甚么眼神?

    为何瞧着她的眼神竟似有缱绻之色?

    难道……难道……他想起了甚么么?

    不……不对啊!他明明饮过了孟婆汤的!

    穆红鸾清楚记得她亲眼见着赵敬喝了孟婆汤的……

    心思纷乱间却是连东西都不想买了,拉了孙绿绣要回去,孙绿绣与她也是相处了些时日,见她神色有异,便出言相询,

    “大娘子……那男子是何人?”

    穆红鸾应道,

    “他……他是小爷的表哥,今上唯一的皇子燕守敬!”

    “他……他是二皇子么?”

    这临安城人自然都是知晓今上膝下只得一名皇子,排行在二。

    孙绿绣闻言瞧了瞧她脸色,却是少见穆红鸾这般心神大乱的样儿,她际遇坎坷于男女之事却是十分敏感,当下冒着惹怒穆红鸾的风险直言道,

    “大娘子,那……那虽是小爷表哥,但……但他终究是外男啊……你们……你们还是莫要牵扯才是!”

    穆红鸾心惊孙绿绣的敏锐,当下苦笑一声道,

    “我会与他有甚牵扯!不过前头与小爷一起时见过一面,他连认都未曾认出我来呢,会有何牵扯,你放心吧!”

    孙绿绣闻言却是有些不信,当下暗自嘀咕道,

    “你不想与他有牵扯,他那心思只怕是未必如此!”

    那二皇子瞧大娘子的眼神分明就是……就是心怀不轨!

    大娘子生得如何美貌,旁人不知孙绿绣却是心知肚明,若是惹得外男觊觎,平白沾了清白,要如何向小爷交待,还是早些回去为好!

    当下点头道,

    “大娘子心里明白就成,东西改日再买也成,我们先回去吧!”

    穆红鸾自是连连点头道,

    “好!”

    提点的话儿却是不必孙绿绣讲,这些日子但凡想起敬哥儿,自己便都在时时提醒自己,

    “你已有了长青!你与敬哥儿缘尽前世,这一世你只需静静瞧着他美满幸福便够了!”

    两人一路无言回到了临翠园。

    那头燕守敬见两人牵了马拐入一旁巷道之中,有心想追后头还有夏贵盯着他,却只得失魂落魄的坐在马上随着人群缓缓挪动,脑子里只想着那张脸,

    “她为何……为何会是晟表弟的妻子!这般美好的女子为何会是晟表弟的妻子?”

    他久在宫中见得貌美女子,总是低眉顺眼神情略显阴郁,那似她……那般明媚照人,张扬无拘,这样的女子便是临安城中也是少见吧!

    ……

    两人这一相见不过萍水一瞥,燕守敬想入了心,穆红鸾却是时时提点自己莫要忘了长青,一心将燕守敬关在心里那最隐蔽的角落之中,不愿打开。

    白驹飞驰,眼见得年关已到,府中为备年关更显忙碌,穆红鸾忙得脚不沾地,燕氏父子也是暂歇了对外应酬,只那孙延荣却是再三的约燕岐晟,

    “知晓兄弟事儿忙,但好不易趁着年关几位兄弟集齐,你若是敢不来,我带着一帮子人去蒲国公府闹去……”

    伸手勾了燕岐晟的脖子不让走,

    “王佑君一家前头流放充军到了边城,那小子却是因祸得福,得了守将韩伏虎的赏识,升了一个小校,前头几日回来报军情,如今在哥哥我那别院里住着呢……程少文那小子要回来科考,我已是叫了人去请,司徒南如今解了禁,也去院子里等着了,你若是敢不去,便是瞧不起兄弟们!”

    燕岐晟闻言只是苦笑,当下便对身后的有金道,

    “回去报给少夫人知晓,说我今晚上在外头吃酒!”

    有金领命要去,却听那孙延荣挥手道,

    “甚么今晚,我们兄弟久来不见,不醉个三天三夜如何肯回去!回去告诉你们那少夫人,万事有我老孙担着,让她尽管来寻我就是!”

    说话间勾着燕岐晟便走了,留下有金在那处嘿嘿嗤笑,

    “万事有您这身板儿能担着的?我们少夫人那拳脚岂是您能担着的,别到时真杀了过去,到要叫救命了!”

    自己回去禀给穆红鸾,穆红鸾听了只是嗯一声问道,

    “小爷身边可是有人跟着?”

    有金恭敬应道,

    “却是跟着有宝和几名侍卫呢!”

    穆红鸾点了点头让绿绣赏了他一个银豆子,

    “拿去玩儿吧!”

    有金领了赏下去。

    穆红鸾原以为他们不过闹上两日便散了,却是真没想到这一闹果然是三日未回,眼看着第二日便是年节了,人还不见回,不由的心下暗暗嘀咕,

    “也亏得这两日爹爹与下头人对账,无暇顾及长青,若是不然知晓了必有一顿教训的……”

    想到这处便叫人召了有金来问,

    “小爷这都三日还未回来,你可知他们在何处吃酒?”

    有金应道,

    “陪从的侍卫前头回来过一趟取衣裳,说是在流水巷子里吃酒!”

    穆红鸾想了想便吩咐道,

    “来人更衣!”

    她是要亲自去寻燕岐晟。

    换了衣裳出来,自己身边的人不带,却是将杨大强等一干燕岐晟的侍卫带在了身边,骑了马一路招摇过市到那流水巷中。

    流水巷里孙延荣有一处私宅,在这处养了个外室,这时节正是宝贝的很呢!

    此时间正拉着几人大吐苦水呢!

    “兄弟们只瞧我这处小楼美人,奴仆下人,却不知一月里有多少的开支,若是不靠着我那亲娘救济,只怕日子过不下去了!”

    一旁王佑君是个高壮的黑脸汉子,此时吃酒已是吃得面红耳赤,衣衫大敞,闻言只是不信道,

    “老孙你少来唬我,兄弟在你这处住了几日,只见得每日里山珍海味,绫罗绸缎,那一样都没有少过,你若是无钱如何敢这般挥霍,倒要扯出老娘来遮掩……”

    孙延荣苦笑道,

    “佑君你是不知,哥哥我便是个马屎皮面光的,不过外头挂着个开国公世子的名头,场面上不能露了怯,实则哥哥如今已穷得要当裤子了!”

    一派斯文的程少文闻言也是笑,

    “无钱便少办事,你养这外室作甚,倒不如纳回家里去,自有公中管着不用你出银子!”

第一百一十四章 心思大

    孙延荣又摇头,

    “我还未娶正妻呢,若是让我老子知晓了,只怕双腿不保!”

    司徒南与燕岐晟便笑道,

    “活该,又无银子又要养女人,你自家寻那牛角尖儿要钻,倒来冲我们吐苦水,少来装穷叫苦……”

    当下起哄叫他吃酒,连灌了三杯酒下去,孙延荣才又道,

    “诸位兄弟,我这可不是说着笑话的,哥哥我是缺钱,依我瞧着我们这几个里头只岐晟不是缺钱的主儿,现下倒是让我捉摸个机会发财,倒不知你们敢不敢干?”

    众人听了,那王佑君头一个应道,

    “兄弟我如今就是缺钱,一家子钱财全数被抄了,能留了命到边城已是大幸,如今我那老子娘和媳妇还挤在一个院子里呢,若不是兄弟我提着脑袋奋勇杀敌,拼了一个小校做,便是那一个院子都没有呢!哥哥……快说说……甚么生财的门路!”

    那司徒南与程少文也是饶有兴致的问道,

    “是甚门路?”

    只燕岐晟一个却是可有可无听他说道,

    “如今海运最是赚银子,却是被各家老子们捏在手里,便是我们想插手也干不了,我瞧着陆运倒是能试一试!”

    众人闻言都是失望拍桌道,

    “这是甚么生财的法子,多少人都在做呢!”

    孙延荣见众人起哄忙抬手压了桌面道,

    “你们说的陆运不过在南面倒卖倒买,依我说不如南北易货赚得多!”

    此言一出众人都色变,

    “哥哥这事可是做不得,南北易货,莫非哥哥想通敌不成?”

    天朝时太祖便有明令,兵器刀枪类自是不成,便是那绣花针,炒菜的铁锅也不许贩与外族!

    王佑君更是沉下脸来道,

    “哥哥,兄弟在那边城之中也是有所见闻,韩伏虎是个治军甚严的,决不许我等私通敌寇,抓着一个便是枭首示众,前头有一回那城墙上挂了一溜儿……”

    此时大宁朝与众邻里恶战不断,虽说战败便有送人送银子的惯例,但平日里却是决不许一针一线流到异域去,边防之中最重私贩之事,孙延荣想做这个确是胆大包天了!

    孙延荣闻言不以为然道,

    “这中间乃是暴利,那辽金二地无有铁矿便是连缝衣的针线都不好寻,一根针换一张羊皮的事儿都有,你当韩伏虎为何能杀那么多人?自是因着为了银子,这些人为了银子是杀不绝的,依哥哥瞧着,这样的买卖不做真乃是大傻蛋……这朝中大佬都道不卖人一刀一枪便能阻了人南下,你们却当为何年年都来打谷草?”

    见众人都不解,当下笑道,

    “人家没东西用了便逼急了来抢,倒不如高价卖给他,让他不用动一兵一卒便得了东西,说不得辽皇再征兵时,部落之中便没有肯应战的了!”

    此言一出,几人都觉着有几分道理,只那王佑君冷笑道,

    “你这般与那叛国资敌有何区别?”

    孙延荣却是白眼一翻道,

    “那依兄弟的意思倒是能打胜战,不让辽人南下了?”

    一句话将那王佑君气得一张脸涨得通红,双手一按桌面便要起身发作,却听外头有人说话道,

    “几位叔叔,酒菜已是备好了!”

    说话间却是进来一名秀美的女子,王佑君见有女子在场倒是不好发作,只得怒哼一声又坐了下去,那女子进来行礼,转身自身后女子手中的托盘中将菜碟端了出来,一一摆放在桌面之上,

    “这是妾身与舍妹亲手整治的,还请几位叔叔品尝!”

    孙延荣见了那女子却是立时忘了前头争执,当下笑着起身助她,

    “你忙甚么,怎得不叫丫头们来?”

    那女子笑道,

    “若是旁人倒也罢了,即是几位叔叔们在寒舍下榻,妾身怎也要亲手招待的!”

    那女子名子叫做荷儿生得倒不算绝色,只是未语先笑,温柔小意予人亲切和蔼之感,她身后的女子生的与她有三分相似,只是一双眼儿生得更好,盈盈秋波,双眸传情未语便已意到了。

    她身后的女子拿眼儿往几人身上一扫,却是掠过了雄壮高大的王佑君,斯文俊秀的程少文还有那英俊成熟的司徒南,一双妙目只往英气勃勃的燕岐晟身上瞄。

    燕岐晟在这里头算是最小,又家教甚严,自从有了长真更是半点儿没花心思在女人家身上,于男女情事上还是一知半解上头,旁的几个风月老手见了都是暗笑,都笑他不解风情连眼风儿都不给那娇柔的女子!

    荷儿见状却是笑着吩咐自家妹子,

    “莲儿,你过去与几位叔叔倒酒!”

    嘴上说着话,心里却是在暗叹,

    这丫头也是个犟的,这几人在家里呆了三日,荷儿冷眼旁观却是看得分明,那王佑君瞧着粗野却是个重情义的,虽说现下家道中落,但嫁过去能做个正头娘子,也是不错的!

    又或是那程少文斯文有礼的,想来也是个体贴入微之人,若是跟了他只怕不能做正妻,但想来也能雨露均沾,不会厚些彼比。

    这其中她却是最不看好那司徒南与燕岐晟,司徒南家中已有娇妻,且夫妻情深若想插进去只怕弄个自讨没趣!

    还有那燕岐晟家世最好,人也年轻,只他却是个不好女色的,想他在这院子里吃喝了三日,姐妹俩在他面前晃了不下数十回,那燕岐晟的目光便无一回落在她们姐妹身上!

    早前已劝过莲儿了,

    “你便是选那王佑君也莫选燕岐晟,他虽说家世最好,但嫁了王佑君能做正头娘子,跟了燕岐晟你怕是……日子艰难!”

    谁知莲儿那丫头是个心大的,

    “姐姐,我们姐妹的苦日子还未过够么?要不是遇上孙爷只怕姐姐现下还在任人呼来喝去,受人白眼!妹妹我再不想做那下贱人的活计了!”

    两姐妹与爹娘逃难到临安,后头爹娘染病而亡,只剩下姐妹俩相依为命,赁了一个破烂屋子,在外头打些零工赚点儿活命钱,姐姐若不是遇上了孙爷被他收做了外室,姐妹俩只怕还在外头受人白眼。

    荷儿闻言心里暗叹,

    这世上多少人心比天高,命比纸薄!不愿踏踏实实过日子,却偏偏要去攀高枝儿,你当高枝是那般好攀的么?

    莲儿只瞧着她锦衣玉食,却不知她也只是个外室,以后正头娘子进门能不能入府还是未知之事呢!

    若不是迫不得已,好好的女儿家为何要去与人做小?

    做了人妾室,是生是死便被捏在了正妻手中,便是养了儿女也不是自己的,有甚意思?

    只恨莲儿不听,一心瞧上了燕岐晟,荷儿无奈只得将她带了过去。

    那莲儿微红了脸,过去为众人一一倒酒,轮到燕岐晟面前却是装作脚下一软,人便往他怀里倒去,众人见状都是露出暧昧一笑,这样的手段他们也是见惯了,只燕岐晟还未在意伸手扶了道,

    “小心些…………”

    莲儿红了脸道,

    “谢过燕公子……”

    后头的话却是还未说完,只听门口有人笑道,

    “你谢他做甚?你应谢我才是!”

    众人一惊都抬头望去,却见那门口立着一个红衣丽人,一身劲装掐腰收肩,手里还提了一根马鞭,往脸上看更是艳若桃李,人比花娇,她立在那处凤眼一扫,便迈步进来,后头跟着杨大强及几个侍卫。

    那女子生得美更是通身的气派,往里这么一走慢说是那荷儿、莲儿姐妹立时被衬得成了伺候的小丫头一般,便是这一桌子男子都被她气势所慑,半晌说不出话来,只燕岐晟忙收了手站起身来,有些心虚道,

    “长真,你……怎得来了?”

    穆红鸾瞧着他似笑非笑道,

    “明儿便是年节,你若是再不回去,爹爹问我要人,我可是没法子交待呢!”

    燕岐晟得她点醒却是一拍额头,

    “哎呀!竟是忘了日子了!”

    当下忙冲着几人团团行礼,

    “诸位哥哥,兄弟需得回家去了!”

    说着话便要走,众人此时还愣着也未想起阻拦,眼见得燕岐晟绕过桌子往那美艳女子走了过去,伸手便牵她手道,

    “我们走吧!”

    穆红鸾却是笑道,

    “长青,这几位叔叔怎得也不让妾身见礼呢!”

    燕岐晟这才想起来忙又转身一一通了姓名,又对众人道,

    “这乃是贱内穆氏,早前在太原成了亲,因着实在有些仓促却是没来得及请几位哥哥吃酒,待隔些日子得了空儿便请了哥哥们去我那园子里,我们玩乐一天!”

    临翠园在临安城的大名可是鼎鼎的,只恨蒲国公府那大门却不是谁人都能进的,若是放在平日知晓能去四人必是欢喜不已,只是现下一副心思只放在燕岐晟那新媳妇身上,顾不上旁的了!

    孙延荣最先回过味儿问道,

    “长青,你这小子实在不仗义,怎得竟在太原成了亲,也未写信告知我们几兄弟,却是瞒得我们好苦!”

    说着话便让荷儿取了酒杯来,要罚燕岐晟的酒,众人见状立时起哄,燕岐晟见是躲不过了,只得连饮了三杯算做赔罪。

第一百一十五章 梦中话

    众人见他吃了三杯,却纷纷又要敬穆红鸾,燕岐晟见状有些恼,刚要沉下脸来,穆红鸾却是上前一步在后头碰了碰他,上前来就着燕岐晟用过的酒杯自倒了一杯,举杯道,

    “因着那时在太原,成亲时又有些仓促,倒是未及通知几位叔叔,这一杯自是应罚的!”

    当下一仰脖立时自饮了一杯,众人见状哄然叫好,那酒杯却被燕岐晟一把夺了过去,伸手搂了肩头沉下脸瞪她,

    “时辰不早了,再不回去爹爹要过问了!”

    带了穆红鸾就要走,刚要转身却听一旁有人清脆的声音问道,

    “这位夫人且不知前头所说莲儿为何要谢您,不谢燕公子?”

    说话之人却是那莲儿,众人皆是一愣齐齐望向她,却见她轻咬红唇,面有不甘,荷儿一见忙自后头轻轻一拉她笑道,

    “莲儿这丫头却是有酒胆无酒量,不过几杯下去竟是醉了!”

    莲儿一脸的倔强,一双眼只直勾勾盯着燕岐晟,轻声道,

    “燕公子……”

    穆红鸾见状转头瞧了一眼燕岐晟,冷冷一笑,

    呵!老娘前世今生倒是头一回见这般胆大的丫头……

    当下眯眼儿上下打量莲儿一番,推了燕岐晟走到桌边,目光扫过众人突然嫣然一笑,众人都是一愣便是这般心中暗想,

    “真是人比人气死人,燕岐晟那小子投胎比我们强倒也罢了,怎得娶个婆娘都这般好看……”

    她这么一笑立时予人这寒冬中有百花盛放之感,只是下一刻却立时柳眉倒竖,凤眼半眯,伸手按住了那桌上的酒杯,冷笑着道,

    “你怎得不应谢我,若不是本夫人今儿心情好,你已经如同此杯了!”

    说话间手离开桌面,人已退到燕岐晟身旁,众人再低头看酒杯,都是齐齐倒吸了一口冷气,那酒杯如今已是没入了酸枣木的桌面之中,齐整整完好无损。

    穆红鸾轻笑着冲燕岐晟道,

    “今日我这杯儿可是立在这处了,想要敬茶便看她本事了!”

    这般一路回去却都是面上带笑,只笑得燕岐晟心里发毛,到了九曲湾穆红鸾自顾自进去,燕岐晟想跟着去,却被两个丫头挡在了闺楼门口,

    “少夫人说是累了要歇着,还请小爷回吧!”

    燕岐晟见状更是莫名,心里七分虚三分怕,

    长真这样是生气了么?

    说是生气了吧,怎得还一路带笑,若是以她的脾气只怕早一个拳头挥来了!

    说是未生气吧,怎得笑得这般让人心里发颤,回来也不同我说话,更要赶我走!

    这般抠着脑袋想不明白,呆在那处半晌听楼上也无动静,也不见人下来叫他上去,偏偏自家又没胆子硬闯……

    若是硬闯说不得还要惹了长真生气!

    立在那处左右为难,最后只得抠了抠脑袋,冲着上头嚷道,

    “长真,你……你即是累了便早些歇了吧!”

    说完话便自己转身走了,冬雪与秋兰上去禀了给穆红鸾,却只听啪一声响,少夫人手里的檀木梳却是生生被掰断了,

    “少夫人?”

    “你们下去吧!”

    穆红鸾对着镜子咬牙吩咐道,两人忙退了下去。

    她怎会不生气!

    她实在是要气炸肺了!

    瞧见那一脸柔弱的小蹄子往燕岐晟身上靠,那一干狐朋狗友倒还在一旁发笑,偏偏自家这傻子倒还伸手去接,若是自己不出声儿,只怕便要搂人进怀里了!

    想到这处不由又将那剩了一半的梳掰了一半,

    “啪……”

    你不上他上来正好,说不得人家正怪你搅了他的好事儿呢!

    这厢气得半死瞧着镜子里柳眉倒竖,红唇狠咬的人儿,那残梳被掰的咕吱作响,半晌才平了气息。

    转过念头却是对着镜子里的人儿拿纤手一指,皱眉道,

    “咦……你自家前头不是说的贤惠大方么,说甚么人家若是有了心仪之人便自甘退让的,怎得现下不过扶扶香肩,便气得打翻了醋坛子……”

    想到这处却是猛然一惊,

    “不对呀……不对呀……”

    亏你还自诩前世今生见过不少场面,似这样的情景没见过百遍也有九十九了!

    这男人不都是一个样儿么?天下的乌鸦一般黑,是猫儿便要偷腥,更何况长青这样的愣头小子,有美人儿投怀送怀,他伸手一搂不是千该万该的事儿么,怎得你倒见不得了?

    你……你有甚么见不得的?

    你不是心里想着赵敬么?

    怎就不许人在外头应酬逢场作戏了!

    穆红鸾你如今倒是越发蛮横无理了!

    自家坐在那镜前骂了自家半晌,却是泄了气,散了头发胡乱披着,呆呆瞧着镜里那张娇美的脸许久,终是喃喃道,

    “我……我就是不想见他抱了旁人……不……不对……别说是见抱了,便是多瞧上人两眼我也要心里不舒坦的!”

    瞧着他与女人亲近便心里不舒坦,这……这不是对长青动了情么?

    怎么……难道……难道……我又恋上了长青么!

    穆红鸾你如今怎得变这般坏了?

    一个心里装了敬哥儿,又装长青去,是不是日后再有人品出众的少年郎,你也要塞进心里去了?

    你如今竟是见一个爱一个,水性杨花了不成!

    穆红鸾这厢自家关在房中狠骂了半宿,这才上床倒头睡去,只这睡得也不安稳,辗转反侧又做起梦来……

    却说那燕岐晟心下纳闷回去自己那院子躺下睡了,也不知为何睡到半夜时,突然睁开了眼翻身坐起来,也不知是否那任督二脉猛然被打通了窍,

    “长真这是生气了!”

    想到这处立时一拍脑袋,

    哦……对对对!爹爹不是说过么?这世上的女子都是心眼子小的,便是当年母亲与爹爹恩爱无间时,有一回他吃酒晚了回来,母亲也与他生了半夜气呢!

    长真那性子已是女子中少有的豁达了,但总归还是女人呢!定是她因着我这几日与她说话少了,又在外头耍了几日不归,来寻我又见那女子与我亲近,她定是嚼醋了!

    想通这处才觉着心头豁然开朗,

    哈!长真定是嚼醋了!

    这般一想通,他这心里立时莫名的觉出甜来,别说是心里甜便是那嘴里也觉着甜了!

    倒仿佛刚刚吃了一个甜甜的仙丹一般,一个身子只觉轻飘飘的直往那屋顶上窜,他脑袋一热立时呼一下掀了被子跳下床来,在这屋子里负手走来走去,两条腿倒如站在云里,又轻又盈身子发飘似站不住一般。

    左右都睡不着了倒不如去寻长真!

    她即是生我的气,我便去同她说个清楚才是……那女子与我半点干系也无有,她要是嚼醋我也是喜欢的,只是不可嚼太久了,伤身子呢!

    当下顾不得身上只着了寝衣,便推了门出自己那院子往山下而来,这时节三更半夜上下院子的仆人都睡了,便是有巡夜的人以燕岐晟的身手自是不会被人发觉,当下自外头顺着柱子爬上了二楼。

    他上来这处是闺阁的后窗,因那窗户虚掩着,他一伸手便碰到了窗沿之上,双手用力便缓缓将身子拉近了窗口。

    燕岐晟探了头进去,里头漆黑一片,床上的长真呼吸绵长显是已睡熟了,两手微一使劲半个身子便探入窗中,却听那床上的人翻了个身,燕岐晟暗暗一笑收了腿儿,人便进来了。

    站起身子却听那床上人在说话,

    “敬哥儿!”

    燕岐晟一愣只当自己听错了,却听床上那人又在说话,

    “敬哥儿……你……你别走……”

    这一回他却是听清了,

    “敬哥儿……哪一个敬哥儿?”

    又听那床上人说道,

    “敬哥儿……我……我对不起你……”

    说着话却是开始轻轻的哭起来……

    到了这时燕岐晟才回神来,床上那人竟是在梦别的男人!

    想明白这一节,燕岐晟满腔的欢喜与甜蜜,立时被一盆冰水自头顶猛然泼下,从天灵盖一直凉到了脚底板中,他整个人愣在那处,只觉手脚僵直,脑子里嗡嗡作响,

    “甚么敬哥儿?哪儿来的敬哥儿?长真每日在这院子里见了外男么?”

    一时之间他又觉着心头似有一点火起,先只是胸口到后头一直烧到了脑子,最后头浑身上下都烧了起来,几步过去便想将床上那人狠狠摇醒,大声质问她为何心里念着旁人,那男人到底是谁?

    过去要掀那被子,却是借着月光瞧见床上人儿那一张泪痕斑斑的脸……

    燕岐晟立时又愣住了,猛然想起前头大夫说的话来,

    “郁结于心……郁结于心……”

    长真的心事难道便是这个?

    不对……不对……容我想想!

    燕岐晟无声的退回到了窗边,

    长真在太原时那有甚心事?整日价与我打闹嘻哈,怎会有心事?

    那后头怎得又有心事了?

    对了……对了……

    游西湖……游西湖……

    那时节长真便不对劲儿了!

    长真的身子一向康健又每日练武不辍,怎会因着跑快了便受不住的!

    想到那时他们在断桥上见着表哥的情形,长真抓着他的手身子乱抖着问,

    “你叫他甚么?”

    “敬表哥……”

    敬哥儿……敬哥儿……

第一百一十六章 白眼狼

    难道……难道她心里念着的竟是敬表哥?

    她心里念着的是燕守敬!

    怪不得……怪不得她一回来便病倒了!怪不得大夫说她心里有事!

    原来是她瞧上了敬表哥!

    那……那她今日为何又嚼醋呢?

    不对……不对……她那里生气了,她分明一路笑着回来的,她是笑着的……说不得她心里正高兴呢,我若是另寻了旁人她便能与我和离寻敬表哥去了!

    燕岐晟想到这处只觉头顶之上响起一个炸雷,只轰得他通体发抖,五内俱焚,疼不可抑,此时间他恨不能狠狠给自己胸口两拳,

    早知今日便是拿刀架在了脖子上头,他也不会带着长真去见敬表哥!不……那日他就不应带着她去游湖!

    他在这处胡思乱想,一旦心里起了疑自是都往那坏处想,他倒没想起来前头穆红鸾还一掌吓退了莲儿,震慑了一干人呢!

    燕岐晟立在那窗前,双手紧紧抓着窗棂,那窗棂儿无辜被抓发出一阵咕咕叫疼之声,床上的人本就睡得不安稳,此时终是被惊醒过来,翻身起来,

    “谁?”

    燕岐晟回过头去原是满腔的愤怒想大声质问她,但见着那纱帐中人影晃动,却是突然不知如何面对她,还未及细想,脚下倒自有意识一般,那么一蹬人便翻出窗户,落到了地面之上,待到穆红鸾下床追过来看时,楼下已是空无一人……

    燕岐晟下了楼却是沿着河湾一路顺着小路狂奔而去,这时节他脑中狂乱也不知应跑到何处去,只是脸目狰狞,脚下生风一口气跑下去,也不知跑到了何处人才停了下来。

    立在那宁静湖水面前却是长啸了一声,那巡夜的侍卫闻声而来,见是燕岐晟一人立在湖边,

    “小爷?”

    “滚开!”

    众人知他脾气都无声隐去,留下他一人独坐在湖边。

    燕岐晟坐在湖石之上,呆看着湖水,脑中一片空白也不知想着甚么,只不知何时脚下一个东西嘤嘤叫着过来碰他,燕岐晟低头看却见红将军拿一双无辜眼儿,正歪着头看他。

    燕岐晟木然伸手去摸它头顶,却被红将军一低头躲过往湖边跑去,燕岐晟呆坐在那处借了路边的灯光,见它在湖边走来走去,只盯着那浅滩处的一群游鱼。

    红将军一心想吃鱼,那一群鱼儿甚是机灵,倒似有心逗它一般,在浅滩处的水草中游来游去,待那狐子稍有异动立时便尾儿一摆躲入了深水中……

    “嘤嘤嘤……”

    红将军眼见得有美食在面前却是束手无策,不由急得嘤嘤叫唤,不时回头瞧他一眼,又两只前爪不停的乱踩着,以是要他帮忙,燕岐晟被它叫的心烦,顺手捡了一块石子儿,手一扬便将水中那条最大的鱼儿打中,那鱼儿扑腾两下便翻了肚。

    红将军见状忙冲入水中咬住鱼头往岸上拖,这厢拖到了岸上,一口扎实咬到肚子上便将还在微微颤动的鱼儿叼走了!

    燕岐晟瞧着它得了鱼儿,头也不回的走了,当下恨恨骂道,

    “与你那主子一个德行,白眼狼!”

    对白眼狼!穆红鸾便是一个白眼狼,我有甚么对不住她的,她为何只见着表哥一面便对他念念不忘?

    我……我有那里不好?

    我……我那一点比不上敬表哥?

    想到这处心里委屈不甘悲愤齐齐涌上心头,坐在湖石之上狠狠往湖中之中砸石头,惊得那些鱼儿们纷纷逃走,他这处恨恨又骂道,

    “穆红鸾便是一个白眼狼!”

    却听后头突然有人接话道,

    “穆红鸾怎么是白眼狼了?”

    燕岐晟身子一震却不回头,只将头深埋进手臂里,身后那人沙沙踩了河滩过来坐到他身旁。

    “你适才去我的屋里了?”

    燕岐晟抬头恨恨盯着湖面沉声道,

    “是!”

    穆红鸾心下暗叹,

    “你可是听到了甚么?”

    燕岐晟身子一震低头不言,穆红鸾长叹一声轻轻道,

    “我适才接连做梦,却是睡得不安稳想来是吐了几句梦语,被你听到了!”

    燕岐晟仍是不语,只鼻中粗气长出,穆红鸾又道,

    “人都言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我确是白日里想着一个人……”

    话未完,燕岐晟已是胸口起伏,急紧握掌,颤着声音恨恨道,

    “你……你想着敬表哥……你想着敬表哥是不是?”

    他本不敢问,却那知她非要追过来提及,话已说到这处自是逼着他咬牙也要问个明白了,

    穆红鸾长叹一口气,目光自那幽深的湖水中收回来,看向燕岐晟又悲又愤的脸,点了点头却又摇了摇头,燕岐晟咬牙道,

    “敢做敢认,摇头又点头算甚么意思?”

    穆红鸾幽幽道,

    “这话说来可长可短,左右不过是前世今生的故事罢了,我一生下来便能记得前世,在前世里便有一个恋人,他叫做赵敬,那一世里我嫁他不得,为他而死,这一世里我……却是在西湖边上遇见敬表哥……”

    燕岐晟听开头只当她编来诓他却是不信,却见她神色坦然,目光真诚并无诓骗之感,这才渐渐信了她,

    “你……你是说你前世里与敬表哥……是……是一对恋人么?”

    穆红鸾点了点头,

    “我那时见着他便觉着熟悉,虽说他相貌与前世大有改变但……那股子感觉却是不变的,左右十之八九便是他了!”

    燕岐晟听了却是沉默不语,盯着湖面良久才哑声道,

    “你……那你……可是要去寻他?”

    穆红鸾缓缓摇了摇头,

    “长青,我对不住你,我心里有人……我对你并不是一心一意……你若是有了喜欢的女……”

    “好了!”

    燕岐晟猛然抬头暴喝一声道,

    “你即做了我燕岐晟的妻子一日便是一世,总归我不会……我不会再娶别人就是!”

    穆红鸾闻言却是眼圈一红流下泪来,

    “长青……你……你又何必……”

    燕岐晟见她哭起来,心下一软,抬手粗鲁擦她脸颊,

    “哭甚哭?又没有要休你,你……你只要好好儿过日子总归……总归我不会亏待你就是!”

    听了长真的话他莫名的心里一松,总归不是这一世的移情别恋,上一世的事儿已是隔了这般久了,这一世长真可是自小就跟自己在一处的,如何不比那只见过一面的燕守敬强?

    穆红鸾闻言哭得更凶了,这一回却倒是将这两世的委屈都要哭出来一般,抱了燕岐晟的臂膀眼泪噼里啪啦不停的往下掉,不多时便将他衣袖打湿了!

    燕岐晟被她哭得心烦意燥,又不忍心推开她,抬头望天头顶星光微闪,长出了一口气伸手把她抱进了怀中,

    “别哭了!”

    以前他觉着长真性子凶悍,太过坚强了些,少了女儿家的柔弱倒让男子只敢远观不敢亲近,现下他才知晓,长真倒不是不柔弱,只是她那心思藏得太深,轻易不肯让人知晓。

    唉!不过任是谁生而知之,只怕被人知晓了都会当做妖怪吧!

    想到这处又叹了一口气,伸手轻轻拍她的背,

    “好了!总归……总归……你……你只要别与表哥有何瓜葛,我自是不会介意的……”

    说到这处却是咬牙切齿说的,

    甚么不会介意!

    自是大大的介意,狠狠的介意,长真自小便是他的,从头到脚,从里到外都是他的,为何要去想着那劳什子前世的男人!

    想到这处燕岐晟不由得胸口一阵气堵,却还要咬牙装了大度对穆红鸾道,

    “表哥如今已是定了亲事,你也嫁给了,便将前世的事情都忘记了吧!”

    穆红鸾点头把眼泪鼻涕都擦到了他衣裳上面,脸贴在他手臂之上却是半眯了眼,喃喃道,

    “长青,我……我心里……我心里也是有你的……”

    说着话人却是昏昏欲睡。

    燕岐晟几疑自己听错了,忙转对去瞧她,却那知人已是贴着他的手臂睡着了,穆红鸾这些日子心里有事,许多未曾睡过安稳觉,现下将心事讲了出来又大哭了一场,心下一松快便睡得快了!

    燕岐晟借着身后路上的灯光,仔细打量她的脸。

    在一起这般久了,他也是头一回这么近的瞧她,长真哭得实在有些惨,眼皮肿着,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泪珠,小鼻头也微微的红着,红唇轻嘟时时还微微抽搐一下,瞧着瞧着燕岐晟莫名的也心里酸起来,

    “长真,你即是心里即是有我便把他忘了,好好做我妻子好不好?”

    睡梦中的穆红鸾轻轻抽了一下,嘴儿动了动倒似答应了一般,燕岐晟轻轻凑过去在她红唇上印下了一个吻。

    不由心中暗道,

    “管你甚么前世今生,总归这辈子长真都是我的,头一回与男子牵手是我,现下头一回亲吻也是我,以后还要为我生儿育女,便是头一回躺进棺材里也必是与我埋在一处的,管你甚么敬哥儿,左右井水不犯河水,若是不来惹长真倒也罢了,若要来惹长真便别怪小爷不给你留命了!”

第一百一十七章 年节里(一)

    燕岐晟心里打定了主意,倒是将前头又恨又怒又嫉又妒的心思压了下去,紧紧抱着穆红鸾对着她睡颜发狠道,

    “左右今日是你应了我的,日后敢反悔,小爷便把那男人给杀了!”

    管他甚么前不前世,管他甚么表哥不表哥,小爷到了手的东西必不会分了给人,谁要敢抢,小爷剐了他的皮!

    燕岐晟抱了穆红鸾回到闺楼之中,这一晚却是没有回山上去,就这般相依相拥直到天明,两人都是被丫头的惊呼给吵醒的。

    今日轮到夏竹当值,上楼一撩床帐赫然见少夫人床上躺了一个男子,吓得是当场尖叫一声,退后两步仔细一看却是小爷,惊慌中两人已是被吵醒,燕岐晟睁眼看了看她,哑着声儿喝道,

    “滚出去!”

    夏竹吓得蹬蹬蹬下了楼,穆红鸾也醒了转头看了看身上,两人衣衫完好,只燕岐晟那一双手紧紧搂在她腰间,头埋在她颈间,忙推了推他道,

    “快些起了,你……你怎得到我这里睡了!”

    燕岐晟却是嘟囔一声把头又埋了些进去,灼热的气息喷到她颈上,穆红鸾痒得一缩脖子,

    “你……你快起了!”

    推了几推终是将他的瞌睡给推了去,燕岐晟睁开眼愣愣瞧了她,猛得凑过来重重亲了她一口,

    “哎……”

    穆红鸾不防他有这一下却是被他亲愣了,却见燕岐晟一个翻身人已到她上头,两肘支在她身旁,埋下头来瞧着她。

    穆红鸾前世今生也是没来过这么一遭,立时脸上一红,便是说话都结巴了起来,

    “你……你做甚么?”

    这小子怎得睡过一觉来,胆儿变大了!

    燕岐晟伏下身子却是差那么丁点儿压到她身上,两人隔着那锦被连彼此身子起伏都一清二楚,穆红鸾一双眼里满满全都是他棱角分明的脸,彼此间气息相闻,热气涌到脸上,那脸上更热得受不住了,忙侧过头去躲了他目光。

    燕岐晟微微一笑,又重重亲了她一口,

    “穆红鸾,以后每日里我都要这般亲了你才起身!”

    “你……你说甚么?”

    还未等她回过神来,他却是双手一撑人已翻下床去,这厢神清气爽的蹬蹬蹬下楼去,留下一脸错愕不信的穆红鸾抚着脸猛眨眼,

    这……我这是还未睡醒么?

    燕岐晟这小子是怎得了?不过只是一夜功夫怎得胆子这般大了,登堂入室也就罢了,偷睡香闺算他跟人借胆儿,怎得竟还敢这般轻薄人?

    他是皮痒找打了么?

    穆红鸾撑着身子起来蹬蹬蹬下楼去,下头几个丫头都是一脸神色怪异的瞧向她,

    “少夫人!”

    “小爷呢?”

    “小爷……回山上换衣裳去了,让奴婢们把早饭备好,他在上头练完拳便下来用!”

    穆红鸾听了气得不成,

    “还想在我这处蹭饭,想得美!”

    待他下来必有一顿好打!

    只这一顿早饭却是没有吃成,前头燕韫派了人来召小夫妻二人,

    “今日年节,我们一家子在一处用饭!”

    却是召了两人到前院,坐在那厅上穆红鸾瞅着空子便拿眼瞪燕岐晟,那小子却是半点不在乎,只嘻皮笑脸夹菜给她,穆红鸾实在忍不住在桌下伸手捏他,

    “哎呀!”

    燕岐晟立时怪叫一声,引得燕韫开口问他,

    “长青怎得了?”

    燕岐晟做了个怪脸儿,

    “有虫咬!”

    燕韫清咳一声应道,

    “咳!这天儿如何能有虫子?少作怪!”

    燕岐晟苦着脸道,

    “爹,这虫子凶着呢,一年四季都咬人!”

    燕韫又清咳了一声道,

    “咳……虫子咬便让她咬吧,左右你皮厚让她咬过就好了!”

    “爹,你真偏心!”

    “咳……总归是自己家养得虫子,不咬你咬谁?吾儿还是忍着吧!”

    父子一通调侃,倒是羞红了穆红鸾的脸,只得嘟了嘴气道,

    “公爹,您也笑话长真么?”

    至此佳节,燕韫瞧着眼前一对小儿女却是只觉心里满满欣慰,笑对穆红鸾道,

    “长青性子顽劣,似前头几日在外头吃酒不回来一般的事儿若是再有,长真自不必手软就是!”

    穆红鸾听了冲着燕岐晟得意轻笑,燕岐晟却是讪笑,

    “爹爹怎得知晓这事儿?”

    “你那身边的侍卫出去几日不归,燕杰如何能不来报!”

    ……

    三人这厢一起用了早饭,却是回去换上朝服要到宫中拜见帝后。

    待到出门到大街却是人潮涌动,到了宫门前已是时辰将近,燕岐晟还未来得及交待,只将一包东西塞进了穆红鸾手里,人便已分开了。

    穆红鸾跟在一帮命妇后头,由两旁的宫女指引着前往那皇后宫中贺新年,穆红鸾低眉敛目跟在人群之中,半分不想出风头。

    到了那大殿之上夏后盛装端坐上头,众臣妇纷纷拜倒行了大礼,齐声恭贺新禧,夏后瞧着这满满一大殿拜倒的妇人们,脸上不由露出满意的笑容,抬手道,

    “众卿平身吧!”

    众人这才起身,立在那大殿之上听夏后足足说了一个时辰,上头的人自顾自的歌功颂德,下头的人却是站得有些脚痛,穆红鸾身旁是个年老的妇人,瞧身上朝服却是与自家一样的品阶,乃是内命妇中最低一级。

    在这大宁朝虽说宗室命妇都是称夫人,只这夫人朝服之上绣的却是不同,似那东陵王夫人衣襟上绣的是孔雀,似她们这般衣襟上便只能一个云雀。

    那老妇人身上的朝服颜色有些陈旧,上头还有折痕,一股浓浓的熏香味儿传来,想来是压在箱中长年不用,临时要用时拿出来熏了一番,只这熏香应是有些廉价味儿冲了些。

    那年长的妇人有些瘦弱,站得时辰久不由的有些身子摇晃,穆红鸾忙伸手扶了她一把,那妇人转过头来,忙低声道谢,

    “多谢!”

    穆红鸾点了点头微笑示意,她年轻又练过武立在那处只当练功,倒不觉着有何难过,只可怜了这一干养尊处优的命妇个个暗中苦着脸,伸手去揉小腿。

    后头自是又被赐了宴,穆红鸾混在人群之中,被按着品阶安排在角落处,这厢老老实实坐在那处,与一众年轻又品阶低的妇人们坐在一处,每人面前都按着规制摆放好一大碗年,这乃是皇后赏赐不得不吃的,其余还有细果、时果、蜜煎、糖煎及市食,十般糖、澄沙团、韵果、蜜姜豉、皂儿糕、蜜酥、小鲍螺酥、市糕、五色萁豆、炒槌栗、银杏等等,这些是自己能吃也可带回家去的。

    那年乃是汤饼,宫中做的高汤用得却是牛肉,做出来瞧着倒是浓郁色白,但因着早早儿摆到桌上,待到众人落坐时早已是没有半分热气儿了,上头凝了厚厚一层牛油,穆红鸾跟着旁人吃了两口,吃下去只觉那东西,自嘴里凉到了肚子里,又腻又冷实在吃不下去,便放了筷子。

    只旁人却不客气,半点儿不带犹豫的将那一碗吃了下去,其余却是全数装进盒子里自是要带回家去的,穆红鸾见一桌人都吃了精光,自家也好捏着脖子往下咽,好不易吃了大半实在吞不下去,只得作罢。

    这厢灌了一大肚子冷东西进肚,也学她们把盒子抱在怀里,这才一个个到夏后面前行礼,谢过夏后赐食,又说了恭祝的话儿,这进宫一趟才算是完事!

    待到随着一队命妇鱼贯出了宫里,这时辰已到申时了。

    穆红鸾揉了揉肚子坐上马车,只觉着肚子里腻得难受,不多时燕岐晟便撩了帘子弓身子进来,

    “怎得了?”

    伸手去给她揉,穆红鸾忙推他,

    “这甚么地方,怎能动手动脚的?”

    燕岐晟却是眼一瞪整个人贴过来,伸手到她肚子上摸到她怀里的东西,

    “怎得没吃我给你的东西?”

    穆红鸾瞪大眼把怀里的东西摸出来,打开一看果然是几块桂花糕儿,燕岐晟道,

    “那宫里的东西又冷又难吃,特意给了你便是填肚子的,你怎得不吃?”

    穆红鸾苦着脸依在他肩头上,

    “我那知晓啊,瞧着旁人都吃,总不能剩着,便强撑着吃了!”

    燕岐晟单手搂了她过来坐到膝头上,一手给她揉肚子,

    “即是如此我们早些回去,喝些热汤!”

    穆红鸾也是觉着阵阵的反胃,强忍着问,

    “公爹呢?”

    燕岐晟应道,

    “爹已出来了,正在与义平王说话……”

    说甚么?自是立太子之事,过了年节要初六才开封,趁着这几日正是四下活动之时,

    “这几日怕是有得忙了!”

    平日里燕瞻多忌讳宗室与大臣之间走动,但这年节之中各处拜贺他却是管不着的,正要趁着这个时机与河东崔氏名册上的几人走动,又要与义平王等通气,自是要很忙的。

    穆红鸾只当他是年节走动轻轻嗯了一声没有追问,燕岐晟想了想还是对她实话道,

    “此番乃是为了表哥立太子之事!”

    穆红鸾听了眉头一挑,听他在耳边又道,

    “如今官家身子不妥,双眼之疾只怕需长久医治,国不可一日无君,总归储君立下也好保国朝安稳!”

第一百一十八章 年节里(二)

    穆红鸾听了只是点头,便是两世为人,这国朝大事自不是她一个内宅妇人能得知的,不过燕守敬做太子,乃至做皇帝倒是毋容置疑的,这可是在地府之中定好的,若是那小鬼儿敢骗她,下回见着必要打的它骨头都找不到!

    回到临翠园里,穆红鸾终究是将那肚子里的牛油给吐了出来才算是舒坦了,燕岐晟见她自净房出来忙给她递了茶漱口,穆红鸾捂着肚子伏在桌上却是恼道,

    “我便是与那皇宫犯冲,去一回倒霉一回!”

    燕岐晟瞧她那样儿可怜,这样冷的天气头上都见了汗,伸手拂了她额前的碎发柔声道,

    “若是觉着难受便不必去锦瑟楼了,发岁钱便由我去好了!”

    穆红鸾闻言却是摇头嗔道,

    “我辛苦了这大半年,眼看着靠这一趟收买人心,倒让你捡了便宜去,想得美!”

    燕岐晟哈哈大笑,伸手揉她额头,又伏下去重重亲了一口道,

    “你放心,便是你不发银子给他们,他们必也是听教听话的!”

    这么大半年下来府里人谁不晓少夫人的威名,不发银子他们也不敢炸毛的!

    穆红鸾气得推他,瞪眼道,

    “燕岐晟,你莫要当我现下肚子难受,不能打你!”

    燕岐晟听了又是笑,凑过去又去亲她,被她伸手推到脸上,却是侧过脸一口亲到手掌心上,穆红鸾耳根子一红忙缩了手,气道,

    “你现下怎得这般无赖了!”

    燕岐晟哈哈笑着拉她坐到妆台前,取了梳来亲手给她重理了乱发,在她肩头上放着下巴同她一起看向镜中的美娇娘,轻声道,

    “你便是打我,我也要亲,每一日亲你十遍百遍,总有一日把你身上心上都烙上我的印子,让你那敬哥滚边儿去!”

    一番话说的穆红鸾更是面红过耳,心中乱跳,不由自主抬手捂了胸口,心中暗叫,

    “怎办……敬哥儿……怎办长青说得情话儿实在太动听,我……我心里跳得厉害呢!”

    心里正乱着却那想又被燕岐晟逮着机会偷亲了一口,穆红鸾捂着脸怒道,

    “燕岐晟,我真要动手了!”

    燕岐晟哼道,

    “动手便动手,你刚刚心里乱想了,你想他一次我便亲你一次,你倒是再想一个试试!”

    穆红鸾气得真要起身揍他,却被他抬手拦了问,

    “时辰不早了,锦瑟楼那边你若是不去便迟了!”

    穆红鸾这才想起正事要办,哎呀一声匆匆把头梳了,与燕岐晟赶往前头去。

    到了锦瑟楼几位管事都早已等候在此,穆红鸾心中暗骂燕岐晟,面上却是强压了赧意上前见礼,众人上来见过两位少主人,又同与穆红鸾到楼中将各处的账本汇总到一处,五名账房在这处齐齐拨动算盘珠子,将那一本本账册全数结了账,放入木箱之中封存,便算做是一年完结,来年便要等到破五之才又开工了。

    燕岐晟在这处一面吃茶一面等着穆红鸾算完账,眼看着时辰已是酉时,燕韫派了清风过来请人,众人这才跟着去了菩提院中,燕韫设了家宴,自老管事到燕五,又有小夫妻倒是凑成了一桌人,在自己家里便不拘束,推杯换盏,觥筹交错,连着穆红鸾都吃了两杯酒,这酒宴却是吃得久,一直闹到二更才结束。

    这厢招了满院的下人到跟前却是一一发了岁钱,燕大与燕五在一旁立着,有人过来领便在一旁仔细讲给燕韫听,

    “这乃是前院茶水间的肖二,这一年管着那处倒也是尽职尽责……”

    主子发了岁钱点头微笑,

    “这一年甚是辛苦,劳累了!”

    下人们自是要行礼谢过主人家赏,这么一轮下来饶是三人一起发放,也是弄到了三更,耳听着鼓打了三更,燕韫才挥手让众人散去,即是年关总还是要到后头慰问一番小妾们,只这巡夜的岗哨打赏之事却是要靠燕岐晟了!

    燕岐晟悄悄拉了穆红鸾道,

    “你那处给我备些糖水,我等会儿事完便过去!”

    穆红鸾还记得前头的事儿,媚眼儿一横嗔道,

    “少来我那处,你自家回去你那院子!”

    燕岐晟吓她,

    “你敢不应,我现下就亲你!”

    作势要凑过来,吓得穆红鸾捂了脸儿跳到一旁,燕岐晟却是自顾自的哈哈大笑着去了!

    穆红鸾当着众人只得咬牙强忍了,回到九曲湾中叫了众人来,又吩咐绿绣将前头预备好的红包给了众人笑道,

    “今日即是年节,园子里又没有门禁,你们自去逛一逛去,玩个通宵也是不怕的,明日留两人伺候便成,其余皆要睡到日上三竿的!”

    众人领了红包都哄笑着相约到外头逛去,其实院子外头的临安城此时更热闹,只可惜不能出去。不过能在园子里逛逛也是难得的机会,她们想着外头热闹,外头的人还想着进来瞧呢!

    今儿晚上主子发了话能玩儿通宵,这临翠园中四处灯火通明,除却守夜巡逻的,都尽情寻乐子去了!

    穆红鸾打发走了众人,单留了孙绿绣说话,又给了她一个大红包道,

    “你这份儿却是单独的!”

    孙绿锈接过来一掂却是喃喃道,

    “大娘子,这也太多了吧!”

    穆红鸾笑道,

    “冲着你一声大娘子便值这个价了!这府里上上下下全是他姓燕的人,只你一个是跟着我来的,我不靠着你靠着谁?多给些银子才好,免得你说我差饿兵呢!”

    孙绿绣见她话说成这样,自是不好再推辞便收了下,又听穆红鸾道,

    “只这还有一桩事儿要你去办!”

    “大娘子尽管吩咐就是!”

    穆红鸾便让她去寻马妈妈,

    “她毕竟也是教导过我一回,打宫里出来便是孤身一人,你去给她送些吃食,总不让她在这年节下觉着孤单!”

    孙绿绣点头,

    “大娘子想得周到!”

    这厢提着篮子便出了九曲湾,马妈妈住的远些在后头的鹿鸣苑中,那里多住了些年纪大的下人们,都是早年跟着国公爷分家出来,如今荣养着。

    因是隔着远平日里要去都是要坐院子里的车,但今年年节里便是赶车的车夫都回家里吃酒了,孙绿绣便抄小路走去。

    这一路之上灯火全明,又有不少丫头婆子们出来游玩,又在自己家里,倒无甚可害怕的,她一路走一路瞧心里只叹这蒲国公府实在太大太美,前头跟着大娘子去过一回宫里,只在皇后那宫门前站了一阵子,不过以她所见那皇宫大内不过占地广些,却处处透着阴冷不比我们这园子美,还是这里好些的。

    依她瞧着蒲国公府便是这临安城……这大宁朝里最美的宅子了!

    一面走一面想,走了一段前面渐渐人少起来,听得后头隐隐有脚步声传来,孙绿绣只当是同路之人,想着自己脚步慢,便侧到一旁让人通过,却不料那人见她走的慢,便也慢下脚步来。

    孙绿绣见状便也当人有意谦让,当下便快走了几步,左右再有百来步,她便会转入岔道中去,却又不料她快走,那人也快走跟上来,孙绿绣心下一愣,回转头去看,

    “咦!”

    怎得后头并没有人!

    这下子倒是将她吓住了,忙提了篮子便往那岔道上快步走去!

    她进了岔道再回头望不见人影,这才松了一口气,

    “莫非是我听错了?”

    又往前走了一段,后头又有脚步声响起,孙绿绣吓得不成,惊呼一声便提裙要跑,后头那人见状忙急急叫道,

    “孙娘子……孙娘子……你莫怕……是我呀!是我杨大强呀!”

    谁知他这不叫还好些,他一叫孙绿绣更是提了裙跑得飞快,

    这杨大强便就是个歹人!

    孙绿绣见着他便怕,一身的痞气无赖汉,便是现下做了蒲国公府的侍卫,瞧着那眉眼也比旁人更坏几分。

    这一气儿跑近了鹿鸣苑,人渐渐多了起来,孙绿绣这才停下脚步大口喘气,问了院门前玩耍的小儿,去里头寻那马妈妈。

    进到里头一看,马妈妈倒也不孤单,与那几个相熟的老姐妹正坐在一处守岁,这些老妈妈们住在这院子里,有吃有穿,有的儿孙满堂只各自分散在外赶不回来,有的终身未嫁与马妈妈一样便过来作伴,有的儿孙都在这院子里,日日见着倒觉着不如几个老姐妹说话亲近,便索性进来坐一会儿。

    孙绿绣进来,马妈妈便说是少夫人身边的人,众人纷纷上前见礼,孙绿绣见状便当着众人的面将东西递了过去,又拿出少夫人的红包,

    “少夫人说了多谢您悉心教导,这年节里本应亲自来看您的,不过事上事儿多便派了我来瞧瞧您!”

    这一番倒是给马妈妈做足了脸,马妈妈在宫里呆过的人自是挑通眉眼的,当下接过笑道,

    “倒是老奴失礼,竟没有到少夫人面前拜贺!”

    她这也是客气话,似这些老人们即是荣养便不往主子们面前凑了,没得抢了年轻人的风头,惹人嫌弃。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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娶悍妇介绍:
这一世本想助你享尽荣华富贵,却那知命里坎坷,一头是黎民百姓,一头是前世旧爱。
你本是扶不起的阿斗,又如何担这江山社稷!
唉!罢罢罢!含泪咬牙再负你这一回!
……
初成亲时,李晋只要一想起家里那恶婆娘,当着众家兄弟也要骂一声,
“悍妇!”
到后头功成名就,有人凑上来进言道,
“将军少年英才只可惜家中悍妇当道,既不遵三从也不循四德,倒不如将她休弃,再娶那名媛淑女?”
燕岐晟闻言勃然大怒,一枪柄戳在人肋下,
“噗……”
“休得多言,还不快快退下,若是这话儿有一字半句传入我夫人耳中,必将取尔狗命!”
若是让夫人听到,借此喜喜欢欢将我扫地出门,我岂不是大大的冤枉!
“将军,何故如此惧内?”
“笑话!本将军怎么惧内了?正所谓糟糠之妻不下堂,本将军品性高洁如何能发达之后抛弃原配正妻……”
对!必是这样……我……我就是……就是可怜那恶婆娘年老色衰,又……又性子执拗,除了我还有谁要她去!
恶婆娘穆红鸾这厢端坐上方,低头轻轻撇着茶沫,喝一口放下,失望叹道,
“怎么就不听人言呢!休了我多好啊!”娶悍妇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娶悍妇,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娶悍妇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