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九章 年节里(三)
孙绿绣见满屋子人,她在这处倒不好说话,当下便笑着道,
“少夫人那处还等着我伺候,不敢在妈妈这处久留了!”
马妈妈忙要送她出来,被她拦了道,
“妈妈不必多礼,今日不比平日,屋子里多少客人呢!妈妈不送了回去吧!”
说罢便辞了马妈妈快步出去了。
孙绿绣其实也无去处,她在这临安城中可谓是举目无亲,只有一个大娘子亲近些,只是她也是有眼力价儿的人,前头小爷悄声同大娘子说的话她可是听了一耳朵,大娘子回去又打发了众人出去,现下说不得要等着小爷两人花前月下的守岁呢,自家回去岂不煞风景。
当下也只得一人缓缓在那小路上踱步,想起来此时湖边必在放烟火,便索性往那处去,走过去却见前头一个高大的身影立在那灯下。
见了她便上来说话,
“孙娘子……”
孙绿绣见了他只是害怕,忙退几步喝道,
“你……你跟着我做甚?你……你做甚么?若是你敢胡来,我便叫人了!”
杨大强见状忙退后两步,双手连摇,
“孙娘子不必害怕,我……我并无歹意的!”
孙绿绣远远站在那处瞧他,见他果然并无上前之意,这才稍稍放下心来道,
“你……前头为何跟着我?”
杨大强应道,
“我……我……这鹿鸣苑是我巡夜之处,我前头见你提着东西十分沉重,便想着帮你一回,却是没想到吓着了孙娘子!”
孙绿绣一听心下又是稍安了些,当下应道,
“东西……东西我已送出去了,你也不必跟着我了,你……走吧!”
杨大强应了一声,实在舍不得就这般走了,想了想又应道,
“孙娘子可是想去湖边?”
孙绿绣不应声微微点了点头,杨大强道,
“从这处走却是有些僻静,孙娘子一个过去怕有些害怕呢,不如我送你过去吧!”
孙绿绣吓得连连摇头,
“我……我不去了!”
杨大强见状心下暗叹,知她怕自己忙道,
“孙娘子不必骇怕,我如今在这府上做侍卫,自是要护府中人安全的,也不光孙娘子遇上旁人我也必要送的,你若是实在怕我,便我在前头走,你跟在后头便是!”
孙绿绣见他语气诚恳倒似真无害人之心一般,想了想便稍稍点了点头,杨大强强忍了喜意,没有迈动脚步走上去,忙转身往那湖边走。
孙绿绣待他走出去百步这才缓缓跟在后头,杨大强一路边走边是回头,一面又拿眼去瞧那湖面,
“孙娘子,你瞧他们在那边儿放烟火呢!”
却是穆红鸾早早让人备了放在湖边,供这些下人们玩赏,也算是犒劳他们一年的辛苦,一帮子丫头婆子这时节也是个个嬉笑打闹,小丫头在湖边奔来跑去,隔着一个镜湖对面也有人在放烟火,那头却是些男仆,两两相望便有人指着喊话,却是隔着太远不知喊得甚么。
孙绿绣瞧着热闹不由脸上微微带了笑,杨大强回头瞧见立时便看愣了,半晌才道,
“孙娘子便是应多笑笑才是!”
孙绿绣闻言便是一惊,这才醒觉他立在那处未走,自己倒因着贪看湖边的情景,不知不觉走到了他身旁。
当下忙退开两步,低头不言,杨大强见状叹了一口气道,
“前头人多我便不送你了……”
想了想却是自怀里摸出一样东西来,挂到了路旁的枝头之上,
“即是过年节总要给自己打扮一下的……这个你拿去戴吧!”
杨大强说完便隐入了黑暗之中,留下孙绿绣在那处抬头瞧见那枝头上的东西,却是个发箍,上头镶嵌了五色的细碎宝石,看着倒是西域来的东西。
孙绿绣咬唇往前走却是路过那东西并不伸手,阴暗之中有人传来轻轻的叹息,只那发箍在枝头上随着夜风轻轻摇晃……
那头穆红鸾把人打发走了,自己便入了灶间,想着今儿夜里又是酒又是肉吃得难免油腻,便生火熬了清粥,又煮了甜汤却是给燕岐晟的,又就着灶间的食材备了几样小菜。
待到一应弄好端到堂上,燕岐晟果然回来了,进门来见这九曲湾里一派宁静,只厅堂之中灯光明亮,一道窈窕的身影斜斜依在榻上,取了一旁的薄被儿盖在腿上,一只手支了香腮却是在瞧着窗外,见他进来懒懒道,
“你回来了!”
“嗯!”
燕岐晟低低应了一声,倒似生怕打碎这少见的宁静,放缓了脚步进去,将身上的大氅脱下来任意扔到了一旁,脱了靴子便上榻去,两人对面而坐,面前小几上摆了两个白瓷的小罐,打开来里头热气腾腾一个是粥一个是甜汤,两人齐齐动手各勺了一碗。
一个以粥就了小菜,一个却是以甜汤配了果子,两下无话都是在席间灌了一肚子酒,半点实物无有,这么相对吃了个精光,便都摊在榻上看外头烟火。
燕岐晟瞧得兴致来了,便起身拉她,
“我们游湖去!”
穆红鸾吃了东西便犯懒赖在榻上不想起身,只是摇头不起,却被他过来一把抱起来往门外走去,
“放我下来,让人瞧见怎办?”
燕岐晟应道,
“这院子里人都未有,你怕甚么?再说我们便到外头湾子里,我记得那处有一艘小船!”
两人这般出去果然在湾里寻到一叶小舟,栓在那柳树下头,这厢上船去便操弄起来,穆红鸾久在北地,坐船已是上辈子的事儿了,见他弄得摇摇晃晃连瞌睡都被他吓醒了,忙两手扶了船舷,
“你倒是会不会啊?”
燕岐晟也是未曾弄过,此时却不能露了怯,只拍胸口道,
“放心,包在小爷身上!”
当下立在船头将那撑杆往水中一戳,微微一使力,那小船儿却是砰一声撞回到岸上去了,穆红鸾吓得一声尖叫,燕岐晟嘿嘿笑着一抠头,
“倒是忘了方向!”
这厢过去站到这边船头,撑杆插到岸边淤泥之中,才将小船撑离了岸,
手忙脚乱又摇摇晃晃间总算是将船撑到了湖心,燕岐晟将手里的撑杆一扔,到船中间来坐到她身旁,
“我们便在这处看吧!”
不远不近,无人来打扰!
伸手一摸穆红鸾的手却是有些冷,这才想起来把人抱出来却是连件外头衣裳都没有拿,忙把自己大氅撑开把她抱进了怀里。
穆红鸾前头吃了酒,后头又吃了一碗粥,现下酒气发散出来便有些头晕,她如今不比前世那酒国里的英雌,多少酒都醉不了,这一世可是不成!
此时酒气上涌便有些身子发软,便索性依到燕岐晟怀里同他一起看那湖边绚丽明艳的烟火,这时节湖风虽有些凛冽吹面微带冰寒,只燕岐晟一手揽了她腰,一手拉了大氅遮得严严实实,低头时两人气息相闻,热气上涌并不觉着寒冷。
燕岐晟低头双眸明亮闪动,双唇轻轻贴在她微冷的脸颊上,
“长真……长真……”
喃喃低言千言万语也不知从何说起,声音里带着少年人独有的清明,却是隐隐透了一丝不安与忧心,穆红鸾叹了一口气,心知自己还是伤了他!
她的性子一向爽直,拿得起放得下,前世里见惯了男女情事,总不知那些左一个右一个,个个都要藕断丝连,左右逢源的是怎生心思,常常暗暗唾弃!
到后头她恋上赵敬,也是一头扎下去,丢了性命也在所不情,她只当爱恨从来分明,一个人心里只那么大,如何能放下许多人?
这时节她身在局中才知晓,原来一个人的心真的会硬塞下两个人,挂着这个便觉着对不起那个,念着那个便又觉着对不起眼前人!
想起来倒真想狠狠抽自己一耳光!
你瞧瞧……长青被你伤着了吧!
唉!她轻轻叹了一口气,伸手环抱了他劲瘦的细腰,
“长青,是我对不住你!”
燕岐晟低头轻轻一口咬到了她挺翘的鼻尖,
“不许说……”
不许说!你对我心有愧疚是因着心里想着别人,我宁愿你冲着我大呼小叫,拳脚相加,理直气壮,刁蛮跋扈也不要你这般小心翼翼,畏首畏尾,这一点儿不像我的长真!
我要的是长真全心全意的对着我盛气凌人,而不是这样心虚愧疚的小心讨好!
穆红鸾与他相知多年,只需一个眼神便知他心中多少未尽之言,心下苦笑眼角微湿,
“多少的好女子任你选,你为何偏偏就挑中了我!”
燕岐晟爱怜的用鼻头轻轻触着她鼻头,
“这事儿你问我爹去,他给我定的亲,结发鸳盟恩爱不疑,穆红鸾……这辈子我们是不死不休了!”
“傻瓜!”
“傻便傻吧!左右你是我的妻子,他是我表哥,我们公还公,私还私,我尽心扶他上位,你安心做我妻子,以后他后宫佳丽,三千宠爱,我们自生儿育女与他再不相干就是!”
穆红鸾闻言有些诧异,
“长青还要扶他上位么?”
燕岐晟哼一声应道,
“男子汉大丈夫恩怨分明,家国俱是大事,官家如今摆明了昏庸无能,扶了表哥上位是为了这大宁朝,为了这天下百姓,我们公私分明,各还各的!”
第一百二十章 年节里(四)
穆红鸾听了只是叹气,搂紧了他腰道,
“我们长青是大丈夫!”
燕岐晟闻言却是又哼一声手上用力将她抱起,
“他若是做了皇帝你可是想跟他?”
穆红鸾只是摇头,
“我在嫁你之时便已死了心思,只盼着他能做个好皇帝就是了!”
燕岐晟闻言满意点头,
“如此最好!”
长叹一声埋头进她怀里,
“长真,以后他做了好皇帝,你便好好儿呆在我身边,我们一生一世好不好?”
穆红鸾闻言却是双眼一闭,眼角泌出泪来,
“傻瓜!长青真是个傻瓜!”
微微一仰头红唇便印到了他唇上,
轰……
燕岐晟只觉那烟火倒似在炸响在脑中一般,立时便不记得今夕是何夕,此身在何处了!
……
这年节闹到近五更才散,待到众人回到九曲湾只见着厅堂中的残羹剩饭,却不见少夫人与小爷回来。
众人先头还以为两人自寻了去处,只这眼看着天色渐渐要亮了都不见人回来,几个贴身的丫头这才急了,孙绿绣忙叫了众人去寻,寻来寻去总算是在那湖里寻到了两位小主子。
只那时他们正立在湖中小舟之上,对着湖岸干瞪眼,穆红鸾气得伸手拧燕岐晟,
“那有你这样撑船的,船到湖心把撑杆扔了!”
脚下因着动作大了又连连摇晃,穆红鸾吓得忙抱紧了燕岐晟,燕岐晟有美人儿投怀送抱,半分半点悔改之意都无有,得意洋洋大吹法螺道,
“这有何难,小爷轻功盖世,达摩有一苇渡江,小爷也有一叶渡湖!”
穆红鸾气得不成,解了自己绑发的发带往湖中一扔,
“小爷你倒是给我渡一个瞧瞧呀!”
那发带入了水,在两人目光之中摇了几摇便半沉半浮了,燕岐晟瞧了它一眼,又瞧了瞧离着有七八丈的湖岸,却是赔笑道,
“却是……却是有些学艺不精……长真,不如我们叫人吧!”
穆红鸾翻白眼道,
“要叫你叫,我可丢不起人!”
燕岐晟忙应道,
“自是我叫,自是我叫的!”
左顾右盼之间却是不见人来往,这大年初一众人不是在蒙头大睡,就是在院子里寻食儿呢,却是无有在湖边走动的。
当下只得苦了脸又来抱她,
“没有人呢!天冷……不如我们再抱会儿吧!”
穆红鸾气的不成在这船又不敢跟他动手,恨恨拧他,两人正在这处纠缠之际,那湖上传来众人叫喊之声,见两人在那湖中心,忙又划了船过来接应,这才总算是脱了身。
这厢好不易回到院子里,喝了两口热汤下去,前头燕韫又派了人来请,
“爷说了今儿要祭祖,还请两位小主子换了衣裳过去!”
两人只得强打了精神换好衣裳到前头去,蒲国公府马车赶往太庙,刚到了山下已是各府的马车云集,前头说过燕氏子孙众多,到了这时节临安城中燕氏子孙自是都要前来祭拜的。
在这处却是不同在皇宫大内,燕瞻与夏氏都需得去了朝服金冠带着儿孙徒步上山,燕韫后头跟着燕岐晟与穆红鸾,燕瞻由程胥与夏氏左右扶着,后头跟着燕守敬却是两两相遇上了。
燕韫拱手让道,
“官家!”
燕瞻此时目不能视全靠两边人搀扶,听声音是燕韫只是鼻子哼一声算做答应,带着夏氏先上去,后头燕守敬那眼神却是不由自主扫向了穆红鸾。
因是祭祖妇人皆未戴帷帽,只小小的一方面纱挡了半张脸,旁人倒也罢了,穆红鸾那脸上面纱一挡,露出一对凤眼儿来倒比未遮时多了几分神秘诱人,下车一路过来倒引得族里不少青年男子侧目。
燕韫只当自家儿媳妇容貌出众倒很有些与有荣焉,只燕岐晟心下芥蒂,不由拿眼去瞧穆红鸾,穆红鸾垂下眼来冲着燕守敬微微施礼,却是伸手一拉燕岐晟宽袖,被他反手抓着指尖。
燕守敬瞧见两人紧握的十指,神色憧愣,燕韫见状笑道,
“二皇子还不快些跟上,官家已是走远了!”
燕守敬这才回过神撩袍子紧跟了上去,燕韫回头瞧了一眼燕岐晟抚须笑道,
“少年慕艾,你媳妇颜色好引人注目也是常理!”
燕岐晟沉了脸并未回话,只又紧了紧穆红鸾的手,穆红鸾心里长叹一声,
“这样也好!这样也好!与敬哥儿断也缘分,对他……对我……对长青都是好事!”
无声跟着燕岐晟上去,到了太庙之中女子全被引入后殿等候,男子皆在前头祭拜,穆红鸾进去寻了一个无人的角落站立,不过片刻却听有人说话道,
“我们长青的媳妇儿在何处呢?”
穆红鸾闻声忙站了出去,却见一位身形微胖的妇人冲着她微笑,穆红鸾上来行礼,那妇人拉着她笑道,
“你必是不晓得我,我是你二伯母呢!”
今日是宗亲相聚自是只论亲缘,不论尊卑。
穆红鸾一听自是明白了,公爹三兄弟,前头两位兄长燕韫雉、燕韫瓴却是都不在临安,一个在台州封了戌国公,一个在潭州做的湘国公。
前头公爹也曾提过一来他们在太原成亲仓促,二来几位亲近的族亲都在外头,怕是只在这年节里才能见到的。
她们不来寻她,穆红鸾也要过去见礼的,当下忙施礼道,
“二伯母!”
这乃是燕韫瓴的正室夫人姜氏,姜氏是谭州大族出身,姜氏性子开朗又喜交际,与众宗亲倒是相处融洽,拉了她过来左右打量,啧啧不已,
“好孩子,我们长青真是有福气的,这般好的媳妇儿也让他寻着了!待会儿我倒要问问老三那太原城还有没有这般好的小娘子,我也去寻一个回来做儿媳妇!”
一旁有人笑着接话道,
“甚么样的儿媳妇,让我来瞧瞧!”
说话间又过来一位妇人却是生得干瘦,脸上无肉眼下有些青色,见着穆红鸾也是笑,
“这孩子真是少见的好颜色!”
只那笑意不过微微牵动眼角,实在有些皮笑肉不笑,穆红鸾一瞧心里有数,她是性子直却不是傻,这样的场面上自己又是新媳妇,自是能多恭顺便多恭顺,旁人好意也罢,歹意也罢只小心应对就是!
姜氏笑着对她道,
“这是你大伯母……”
穆红鸾上前见礼,大伯母温氏出身官宦人家,家中祖父乃是科举进身,父亲做了个六品的官儿,将温氏嫁了给燕韫雉倒也是沾了些皇家的光儿。
这厢一面在心里默背宗族人物,一面由着姜氏与温氏带着她一一对号入座,将这殿中诸人都认了个遍。
只是人实在太多她也不能一一记得,能混个面熟便不错了。(作者菌自也不一一写来,一来费脑取名,二来疑有灌水之嫌,后头出场再做介绍就是!)这其中辈分最高自然是东陵王燕尤楚的正妻王氏,只她如今也是老态龙钟,见着穆红鸾便拉了手笑露出一口象牙的牙桥来。
“好!好!好!老身如今越发是爱看这些娇俏的小娘了,你……你是谁的媳妇儿啊!”
旁边有人重又说道,
“老太夫人忘记了,刚说过呢这是广陵的儿子,岐晟那小子的媳妇儿!”
“哦哦哦……好好!”
老夫人拉了她便不松手,
“好孩子,你陪我坐着!”
穆红鸾依言坐下这才瞧见旁边一位老妇有些眼熟,仔细想来却是昨日才见过的,那站立不稳的老妇便是她了!
那老妇人显是也记得她,当下冲她笑道,
“原来竟是长青的媳妇儿,论起来你要叫我一声叔祖母呢!”
这杨氏是燕尤楚大儿子的正妻,是应叫一声叔祖母,东陵王燕尤楚十分长寿却是又喜纳妾,家中嫡子四个,庶子更是有好些,便是他们这一家子大大小小,便让穆红鸾背得头疼,旁得不好记只记得燕岐晟今儿来时粗粗告诉过她宗亲的情形,
“这姓燕的除了官家便没人比我们银子多,其中曾祖那一家子每年都同爹要银子,一年便是孝敬也有十来万两,你对上他们只需守着规矩就行,不必太过谦卑了!”
穆红鸾闻言还笑他,
“你这是财大气粗,以财压人呢!”
燕岐晟闻言却是嗤笑道,
“我跟爹爹费心打理庶务,这府上多少的管事在外头奔忙劳碌的,赚了银子又不是让自家的女人受人欺负的,若是花了银子还让我的人受委屈,小爷这银子喂狗都不喂他们!”
……
不过穆红鸾悄悄打量这杨氏,见她身上衣服半新不旧有些褪色,头上手上颈上的首饰更是成色不新,只手腕上那一对玉镯子看着是上品,但她动作时却是时时小心将两手交叠护在腹上,似是生怕碰坏了一般。
穆红鸾瞧在眼里心里也是十分有数了!
这杨氏只怕有些拮据,手上的玉镯子应是借来的!
想到这处穆红鸾却是心下暗暗诧异,
“一年十万两银子,又有亲王的俸禄,还有田地商铺的各种收入,虽说燕帧六年前病逝,但总不至过的如此贫苦才是……”
第一百二十一章 后摄政
穆红鸾正在乱想间,那正殿之中却有一阵骚动传来,众女眷都是一惊,忙派了人去打听消息,回来的下头人应道,
“却是官家发了脾气!”
众人闻言都是一默,只王老太夫人撇了嘴道,
“燕瞻那小子怎得越发没有规矩了,这还是堂堂的一国之君呢!”
这话只她敢说,旁人也不敢接话只都静坐不语,连坐在旁的夏氏都不敢拿眼去瞧,只都支着耳朵听那头的动静,却听得里头有人高声嚷了甚么,不多时宫里的内侍过来在夏氏耳边低语几句,一殿的妇人都瞧着她。
夏氏闻言眉头皱得死紧,目光扫过众人在穆红鸾脸顿了顿,便起身过来冲着王氏行礼
“老太夫人,官家现下身子不爽急需回宫治疗!”
王氏老太夫人哼了一声道,
“罢了!你去吧!”
夏氏这才转身匆匆离去,待得她走了没有多久,隔了半个时辰正殿上派了人过来,让众人都散了!
穆红鸾自是不知,姜氏在她身旁嘀咕道,
“往年里都是要大宴一番的呀,今年这是出了甚么事儿?”
众妇人压了满心疑惑,专等着回去掏自家男人的嘴,穆红鸾也不例外,待回到九曲湾便问燕岐晟正殿之中发生何事,燕岐晟冷笑一声道,
“不过是几位族叔要官家立太子罢了!”
这乃是燕韫父子头一波试探,却是没想到燕瞻的反应竟是如此之大,当下便大怒拍桌而起要走人,穆红鸾听了担心道,
“即是如此,只怕这事儿不成了!”
燕岐晟拉了她坐到窗前,自己倚过去半边身子伸长了腿儿道,
“现下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你且看明日朝堂上吧!”
穆红鸾点头,她虽是两世为人,但这朝堂上的事儿,她却是不懂的,又想起来问他那杨氏为何过得如此之惨?
燕岐晟却是哼了一声道,
“东陵王每年银子是不少,但他后院里养了那么多女子,又有无数庶子庶女,这老头儿一辈子也没做甚正事,只顾着生了,这把年纪了前头不是又纳了一个双十年华的小妾……”
穆红鸾饶是“见多识广”也要佩服这老人家实在精气旺盛了,
“但总归是东陵王的长媳,虽说长子逝世总不会苛待她吧!”
燕岐晟摇头道,
“那倒不至于,只是燕帧也有八个儿子……,下头好些孙子孙女,一家子挤在一个院子里比那平民富商都不如呢!”
穆红鸾听了只是啧舌,
“看来东陵王一家倒是颇有太祖遗风!”
燕岐晟听了哈哈大笑搂了她腰道,
“你若是怕儿子太多以后养不起,我们只生两个便好了!”
穆红鸾听了啐他,
“说旁人怎得又扯到我们身上了!”
燕岐晟应道,
“我瞧着你是被东陵王一家吓着了,以后我们少生些也免得分了家产去,倒败落了!”
“呸……呸……呸,胡说八道些甚么?”
穆红鸾伸手拧他,两人闹成了一团……
待到初六皇帝开朝,这头一件事儿便是那太常寺正卿兰善请立太子,众臣紧跟着附议,燕瞻在殿上闻言大怒,
“朕还未死呢!你们倒急着寻新主子了么!”
便是令殿前侍卫将兰善推到殿下廷杖五十,众臣纷纷求情,燕瞻只是不理,到后头便有人自请代罚,有一便有二,众臣纷纷下跪燕瞻见群情激昂,心知压不下去,只得一拂袖气哼哼回后宫去,将一干大臣扔在了大殿之上。
这才是第一遭,待到第二日燕瞻上朝,众人又请立太子,燕瞻仍是不理回到后宫,却听那程胥数那请立太子的奏章共有四十六份,燕瞻气得扶额暴跳,
“他们这是要做甚?这是要做甚?谋朝篡位吗?”
……
这世上那有不透风的墙,燕瞻前脚在御书房暴跳如雷,后脚宫中便传遍了,那两个伺候的老太监悄悄儿禀了燕守敬。
燕守敬心下忐忑,想了许久终是冒着风险,寻了时机又约了燕岐晟出来说话,眼见情势如此却是有些担心起来,
“看来官家只怕并不愿立我为太子!”
燕岐晟安抚他道,
“放心,古往今来便是再贤明君主也有忌惮幼君的,官家自也不能免俗,不过立太子乃大势所趋,他必要妥协的!”
燕守敬听了点头,
“我听说那请立太子的奏折共有四十六份呢!”
燕岐晟提点道,
“朝中上下请立太子之人中,不过只十来人是我们策动,其余人等中有混水摸鱼想要得个从龙之功的,也有那真心请立太子之人,表哥心中应是有数才是!”
燕守敬点头道,
“此事我心中有数,只如今父皇久久不肯点头,我却是怕众臣就此偃旗息鼓又当如何?”
燕岐晟摆手道,
“表哥放心,这事儿即是起了头那有半途而废的,依兄弟看来官家性子易怒却其志不坚,此一回便是比耐性与坚持,只要撑上十天半月,必会让官家点头的!”
燕瞻那性子确是如此,任性易怒却无长性,遇不决之事只会躲避,若是将他逼到了死角,他便只能退让。
只这一回众人却是有些失算了,待到众臣连着上了十日请立太子的奏折之后,燕瞻上朝却是同众人言道,
“朕如今眼疾不患,日久恐于朝政有误,朕赴盘龙山行宫休养之时,朝中诸事由夏后代为摄政!”
众臣一听立时面面相觑,有人忙出班奏道,
“阴阳有别,内外有分,牝鸡司晨朝纲混乱,乾坤颠倒岂不是天下大乱!还请官家三思而行啊!”
笑话!这圣上还在,膝下还有皇子,怎轮得到一个内宫的妇人掌权,传出去这大宁朝廷还不会被辽人、金人甚至那吐蕃诸部蛮人笑掉了大牙?
一时之间群臣纷纷出班进言,燕瞻却是大袖一挥,跟前头一般逃到了后宫去,再不理群臣进言,待到第二日却是摆驾龙盘山行宫,将夏后扔到了殿上与众臣大眼瞪小眼。
燕韫与众臣也是没有想到燕瞻有此一招,却是招了儿子与众人在书房商议,燕大皱眉道,
“官家此举实在出人意料,倒是杀人一个措手不及!”
燕韫冷笑一声道,
“他惯来爱使这一招,将事儿往旁人身上一推,全然不惯自家肩头重任,也不管这一国百姓,满堂的文武!”
燕二也问道,
“即是如此,爷可是与李文昌李大人碰过面?”
燕韫应道,
“确是碰过面,李大人也是没想到有此一招,倒是忿忿嚷道决不愿在大殿之上跪拜妇人!”
燕五摇头,
“官家再如何荒唐都是一国之君,君臣自有纲常,官家即是已下了旨,便不能不遵从,若是李大人意气用事只怕要着了夏后的道!”
那李文昌的脾气是出了名的硬,但君臣尊卑,这样硬碰硬总归要吃亏的!
燕韫目光投向坐在一旁沉思的儿子,
“长青,你有何话说?”
燕岐晟想了想应道,
“即是官家出了这一招,立太子一时只怕是不成的,倒不如退而求其次让表哥早些成亲吧?”
众人闻言都是一愣,燕韫想了想倒是有些明白了,
“哦……长青再详说详说!”
燕岐晟摆手道,
“如今那夏后在后宫一手遮天又要把执朝政,对表哥是大大的不利,倒不如趁她刚掌权立足未稳之时,逼着她定下表哥成亲的时日,让表哥早些出宫开府,也免得在宫中受她的折磨!”
自然……也让长真绝了心思才好!
燕韫想了想点头道,
“此倒不失为一个补救之法!”
只要二皇子出宫来,以后诸事也好联系,更不用受夏后挚肘!
唉!
燕韫长叹一声,
“那夏氏一族本就觊觎皇权,如今正是借势张狂之时,官家此一昏招只怕更令夏氏一族欣喜若狂,日后这朝中是更艰难了!”
燕岐晟闻言冷笑道,
“有何艰难的?不过兵来将挡,水来土淹罢了!”
夏氏一族不过是借着女子上位,脚下根基如何能比上世家大族,他们那点子东西不过空中楼阁,无根浮萍罢了,一旦皇权有变夏氏一族倾覆便在眼前!
此类得志小人有何可忧心之处?
众人商议一阵之后,燕氏父子当晚三更便悄身去了李府求见李文昌,李文昌在书房面见两人,李文昌其人生得十分高大,须发虬髯,豹眼浓眉,说话亦是声如洪钟,
“国公爷深夜来访不知有何要事?”
燕韫却是将前头商量之事一讲,李文昌闻言皱眉道,
“官家早前已是有明旨,婚事在明年三月,现时才刚过完年还有一年多时间,这事儿只怕不妥当!”
燕韫道,
“如今官家眼疾未复无法理政,本应二皇子代为理政,却是让那夏后掌了权,一介妇孺无才无德如何能掌国事,如今中原各处战火连绵,今日本公接到消息辽兵十万大兵已是直逼真定……”
李文昌闻言浓眉高高挑起,
“国公此言可是为真,为何兵部并无消息传来?”
燕韫叹道,
“刘通那厮向来报喜不报忧,如今官家眼疾重症,文武百官本就人心不稳,若是再有战事只怕更是举朝惶惶……”
第一百二十二章 要银子
李文昌闻言摇头,
“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早些知晓早做准备,若是兵临城下再知晓那为时已晚了!”
燕韫应道,
“正是如此……只这刘通向来欺上瞒下,如今又有夏后当朝,如何应对辽兵只怕倒要比往前更艰难!”
李文昌冷笑道,
“左右又是钱帛女子那一套……”
燕韫道,
“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此时于二皇子倒是时机,军情紧急夏氏一介妇人必不知如何应对,我们只需如此这般……这般如此……借势令她松口……”
一番密谋直到鼓打四更才算结束。
待到得燕瞻到盘龙山行宫五日之时,夏后临朝太尉刘通便将十万火急的军情呈上,夏后一见也是花容失色,当下连声疾问众大臣军情如此应当如何处置,若是在前头必有那主战与主和两派吵得不可开交,只这一回那主战一派却是齐齐闭嘴,只听那刘通老儿在殿上侃侃道,
“辽兵出征乃是因着辽太后大寿将至,各部落必要奉上朝贺之物,只前年、今年辽境旱情犹为严重,以至的牛羊饿死无奈何要入南朝掠夺,依老臣所见不如送些银两银,丝绸之物,以安辽兵饥渴之心,届时自会退兵罢却干戈,以保两国百姓安宁……”
众臣只是低头不语,夏后在上头听了暗想,
“左右前头几回不也是这般么,我便是萧规曹随必也无人非议!”
当下点头道,
“太尉所言有理,即是如此便按此办理就是!”
刘通高声应诺退了回去,夏后见众臣都是低头不言只当此事已完结,心下很是得意,面上带笑道,
“众卿还有何事要奏?”
下头户部侍郎关锡出列却是高声道,
“启禀皇后,即是要预备钱粮财帛送出,敢问钱粮应出几何,丝绸布匹应出几何?”
夏后闻言皱眉,
“这事儿不是你们来定么?”
关锡高声道,
“皇后,臣掌管户部无皇帝金印如何敢擅动国库,还请皇后裁度!”
夏后皱眉头想了想道,
“往年我们给了多少?”
“列年皆有不同,多有纹银数百万两,少有几十万,丝绸布匹多有数万匹,少有数千匹……”
这厢一一列出来,夏后听了只是皱眉思量半晌道,
“即是如此取个中数,那就纹银一百万两……”
话还未完那关锡立时应道,
“皇后……一百万两国库已是拿不出来了!”
“那便八十万两吧!”
关锡又摇头,
“也是……拿不出来!”
夏后又问,
“那便五十万两吧!”
关锡更是摇头,夏后恼道,
“即是如此国库还有多少银子?”
关锡高声应道,
“还有五万两银子,乃是年关时压了朝中各部官员添支钱所余……”
五万两银子若要真发出去那里能够?
说白了现下国库之中一两银子没有,还倒欠着钱呢!
夏后一听当场震怒,
“国库之中怎会没有银子,你们敢诓骗本宫!”
关锡闻言立时跪倒在地,
“皇后息怒,臣所言句句是实,连年战乱处处送银子,国库早就入不敷出了!”
夏后气得一拍龙椅怒道,
“本宫不管你若是拿不出银子来,你便去给本宫发配边军杀辽兵去!”
那关锡能做到户部侍郎本就是个烈性子,试想这户部上下总领全国钱粮,若是性子不硬,上上下下都来伸手要钱,他若是不强硬一些,那这国库早就被掏空了。
夏后不知晓,这满朝的文武可是知晓的,关锡做了五年户部侍郎得了一个外号名叫做“关老抠”,慢说是夏后,便是当初官家迁都临安,因着凤凰山山雨连绵一处岩基崩塌,而宫墙一处倒塌,急需修缮。
燕瞻发下行文到了关锡这处,却是被打了回来,燕瞻派人去问,那关锡便跑到御书房里守着燕瞻大哭,燕瞻问其缘由,关锡哭道,
“官家住在这偌大的宫殿之中,不过宫墙塌了一角便要花银子,臣那家中几日揭不开锅了,岂不是更需银子?这朝中百官已是连着两月无有正俸,岂不是更需银子?临安百姓被强征了土地修建房屋,却是未得半分赔偿,以至的家中妻儿老小嗷嗷待哺,岂不是更需银子?”
一番话说的燕瞻面红耳赤,哑口无言,无奈只得作罢,到如今那一处宫墙还是维持着原样,不曾动上半分。
只那夏后不知厉害,在朝堂之上这么一说,那关锡果然一伸手将头上乌纱取了下来,放在面前大声道,
“微臣遵旨!”
却是卸了乌纱当廷去了朝服,露出里头的衬里来,夏后见了气得发抖,
“关……关锡你好大的胆子!”
关锡身着白底内衬立在那处高声应道,
“臣正是胆子不大,不敢增税添徭,不敢私动内库,若是不然这辽兵之急必是迎刃而解!”
夏后得凤眼圆睁,银牙紧咬,
“关锡……关锡……你……你……”
关锡在下头朗声应道,
“皇后即是为国为民,不如便解囊相救一回如何?”
那夏后被关锡气得七窍生烟,两眼冒火,却也是知晓以燕瞻那性子,若是她敢动内库燕瞻必也敢废后。
“你……你……”
夏后在上头气的身子发抖,将目光扫向下头众臣,见众人都是低头不言,想了想问那刘通道,
“刘太尉有何话说?”
刘通出列道,
“启禀皇后,老臣主理兵部,辽兵入境如何退敌乃是老臣份内之事,只那国库空虚却不是老臣能管的了!”
夏后听了一口老血憋在心口,又将视钱扫向那知枢密院事赵赫、参知政事鲁淮逸、同知枢密院事苏璞等人,只这些个重臣却是一个个眼观鼻,鼻观心,装聋作哑,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你们平日里一个个挑起刺来,头头是道,长篇大论,怎得现下说起银子来便哑口无言了?”
那赵赫闻言出列道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国库空虚亦是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为今之计倒是关大人所言为上策……”
夏后听了眉头高挑,
“依赵院事的意思是……”
“臣请开内库……”
赵赫一言,下头众臣出列数人都齐声道,
“臣等附议,请皇后开内库!”
“臣等附议,请开内库!”
……
今日一场朝议令得夏皇后狼狈退朝,逃回后宫去了!
此一场倒也并非全是燕韫等人在后头谋划之功,国库空虚由来已久,往些年有此等事儿,国库之中要出,皇帝也要逼着各世家高阀及朝中众官员共同筹集钱粮,只这一回燕瞻跑到龙盘山去,将这事儿交到夏后手中。
朝中众臣捏柿子自是挑那软的捏,仗着夏后初掌朝事不知前事,自是要齐齐逼着她开内库,以保自家粮仓不失。
当然这幕后推手自是燕氏父子,这一番推波助澜将潮头打到皇后身上,浇了透心凉。
夏后回到宫将一腔怒火全数发到了宫中的陈设之中,砰砰彭彭一通儿乱砸后,立在那满地的碎屑之中时,才算是平复了心绪,复又焦急起来。
国库空虚拿不出银子来,若是开内库……那内库的掌印太监是宫家的人,便是自己敢壮着胆子要开库,也没法子压着他打开。
这厢在殿中来回踱步,却是一筹莫展,如此又拖到第二日,又有军情上报已是真定府危急,刘通上报退敌之策不能再有一丝拖延,夏后无奈只得派人加紧送信给燕瞻,燕瞻在那盘龙山中于朝中诸事自也是有耳目的,当下只提笔写了“百官筹银”二字派人送到宫中。
夏后一见如获至宝,隔日早朝只当拿了尚方宝剑,开口便要众官认筹百万两银子,本以为手到擒来,却那知百官只做木雕泥塑一般,一个个低头不语,逼急了夏后只叫,
“关锡何在?”
下头无人应声,连叫了几声那关锡并不出来应答,一旁有小太监小声提醒道,
“皇后,关大人前日里不是已挂印求去了么!”
如今那国库空得能跑马,这管钱粮的官儿不好当,关锡早就心怀不满,借着夏后之言求去倒是正中下怀,此时夏后想寻人,那一位只怕现下正在家里种花养草,逗猫溜狗呢!
夏后大怒问道,
“这偌大一个朝堂竟是寻不出一个管钱粮的官儿了么?关锡便没有副手了么?”
下头众人都是沉默不语,
皇帝还不差饿兵呢!现下这朝堂里寻管钱粮的人,只怕要寻个土匪来做了,除了偷抢之外,任是谁坐在那位上都要抠破头皮!
夏后临朝却是又被众臣给她使了一计装聋作哑,这一回又被气得甩袖回后宫,又派了人送信到盘龙山去,燕瞻闻信大骂蠢货,只前头也有惯例,但凡战事筹钱粮便是难事,他心知必是十分艰难。
只燕瞻便是内库里满得能从库门缝里掉铜板儿出来,他也必不肯拿一分去贴补国库的,那关锡做户部侍郎五年有余,却是个能一块铜板儿掰成两瓣花的人,只他一惯爱装穷叫苦,想法了逼他一逼必也能弄出些银子的。
第一百二十三章 要求人
若是实在不成便向百官筹银,只燕瞻要银子也得一个个叫进宫里来,放下帝王的架子好言相商,又扯了先帝又扯了祖宗基业,前人艰辛,后人辛苦,说不得还要流下两颗泪珠儿才能将这事儿办成。
偏夏后这蠢货竟敢动不动便想上来以势压百官,张口便要银子,也不知她那儿来的胆子!
燕瞻在这处大骂夏后愚蠢,只他却半点不想,那夏后不过一介女流,他自家将事儿一撇人跑了,留下一个后宫女子,只当皇帝便真是万万人之上,叫人死便不能生。
她见识浅薄,却不知帝王心术,大多都是在夹缝之中求平衡,天子一怒血流千里多是那开国之初手握军政大权的明君,似燕瞻这样不过空有帝王的架子,养不起兵,富不了民的君主,在朝堂之上连一百呼百应都做不到,拿甚去与那身后有高门大阀的众官叫板?
夏后将那关锡气走,旁人自不愿接那烫手的山芋,眼看着事儿迫在眉睫,燕瞻只回信将她骂了一通,却是半点主意也不愿给她拿。
夏后在那宫中气得直哭,弦月在一旁出主意道,
“皇后即是拿不定主意,不如请了国丈商议?”
那夏氏一族原只是临安小吏,夏国丈原也不过是守城门的小官儿,如今凭了女儿得宠倒是将一家子带携了起来,正沾了女儿的光作威作福很是得意,又因着官家如今在盘龙山上休养,自家女儿倒临朝亲政起来,夏国丈现下更是不可一世。
他在外头买房置地自是不在话下,又纳了几房小妾为夏后再添几位兄弟姐妹也是没有闲着,今日得了夏后召见,又有带话的宫人言道事儿十分紧急,却是急忙忙换了衣裳往那宫里去。
待到了宫中夏后一见他却是上来拉着手就哭道,
“爹爹救我!”
夏国丈闻言大惊,
“我儿贵为一国之后,有何人还敢动你!”
夏后哭道,
“如今女儿两头为难,八方受阻,正要爹爹相救啊!”
夏国丈听了更是惊疑,
“你是一国之后,万事自有皇帝在前头挡着,你有何两头为难,八方受阻的?”
夏后当下将这几日在朝堂上的事儿一讲,那夏国丈听了却是跌足捶胸道,
“哎呀呀,这事儿却是官家害你呀!”
说着话却是抬手扇了自己一耳光,
“也是我自家糊涂,当初只想着官家将这朝中大事连亲儿也不交付,却要交付于你手上,必是因着宠爱你的缘故,现下看来却是未必了!”
夏后一听忙问道,
“爹爹此话怎讲!”
那夏国丈虽一辈子只做了一个小小的城门官儿,只这官场上的事儿也是混了个人精,当下言道,
“我的儿,这些年来辽兵也罢,金兵也罢,但凡南下那一回不是赔银子了事的?又有官家迁都临安,这宫殿修缮,众臣迁府之用,现下国库之中只怕真是无有银钱,那关锡倒是并未诓骗于你……官家管起这事儿也是十分费力,更何况你一个后宫的妇人……”
恨只恨那兵情这时节竟紧急起来,倒让女儿接了一个大麻烦!
夏后一听却哭道,
“爹爹现下说这些有何用处?那关锡躲在家中足不出户,众臣又不愿捐银两,这可如何是好?”
夏国丈听了只是叹气,
“那些人的银子便是官家也不好拿,更何况是我儿了!事已是至此还有何法子,倒不如学官家也撂挑子走人,左右你是妇道人家,他们还能冲进这后宫里骂你不成!”
夏后闻言只是摇头,
“这事儿若是我走了人,又将诸事交付何人手中?”
夏国丈应道,
“不是还有一个燕家人么?你交给他便成了!”
夏后闻言立时跺脚道,
“爹爹好糊涂,那燕守敬正伸长了脖子等着官家放权,前头朝堂上大臣们联名保奏要立他为太子,您忘了么?”
夏国丈闻言却是哈哈大笑,
“吾儿也是太过天真,你又不必立他为太子,这时节要钱要银自是他燕家人去,待到事儿过后,不必你动手,头一个不容他的便是官家,你又何必强出这个头?”
夏后一听立是转愁为笑,拉了夏国丈笑道,
“果然还是爹爹本事!”
夏国丈却是直叹气,伸手戳她额头道,
“这也是你这肚皮不争气,若是能生下个一儿半女来,为父又何必动这心思,若是能立了你所出之子为太子,为父我便是让一个夏氏砸锅卖铁也要替你圆了这事!”
现下嘛,自是不会为他人做嫁衣裳,那燕瞻即是要将这一摊事儿往我女儿身上甩,那便别怪我又甩回你燕家人头上去!
待到第二日夏后上朝又提钱粮之事,众臣果然都闷不做声,夏后见状立时叹气道,
“官家身患有疾将这朝堂上诸事交待于本宫,只可叹本宫一介女流之辈,如何能决国朝之事,众卿即是不听号令,本宫便罢了这摄政之事,由二皇子燕守敬代行其事吧!”
众臣原只想逼着她请开内库,又有那亲二皇子一党却是要借着此事与夏后讨价还价,趁机让二皇子出宫开府,却是没想到夏后竟有此一招,一听之下不由暗骂,
“这两口子倒真是一对儿,一对儿赖皮,遇到事儿都往旁人身上推!”
只那李文昌今日却是上朝,本在两侧百官队列之中眯眼冷笑,听了夏后所言心思电转,都是经年浸淫官场的老油子,不过略想一想便知晓了夏后的盘算,当下出列道,
“启禀皇后,此事不妥!”
夏后一见是他心下冷笑挑眉问道,
“哦……有何不妥?”
李文昌应道,
“那二皇子年不及弱冠,即从未当朝听政,更不曾有一日亲历过政事,国朝大事怎可仓促交付,又有一无明旨,二无圣谕,名不正言不顺,如何能理政!此事大大不可!”
夏后应道,
“官家前头交付本宫,本宫又交付二皇子,有何不可?”
李文昌闻言微微一笑,抬头朗声问道,
“即是官家交付,那皇后为何又转交他人?这朝中之事皇后不过代管,怎得胡乱交付二皇子,臣斗胆敢问皇后,此事官家可是知晓?”
燕瞻自是不知晓的,夏后本打着如意算盘,将这事扔给燕守敬,若是成了他也做不成太子,若是不成,自家只需到燕瞻面前哭诉百官相逼,再将这事儿推到燕守敬头上便是!
现下又怎会禀过官家!
李文昌问起,夏后只得冷脸道,
“此事本宫自有决断,还轮不到李大人过问!”
李文昌仍是笑道,
“即是皇后并未禀过官家,那前头所言不过皇后信口之言,即是如此老臣自是不能遵从的!”
当下却是微躬腰身退了回去。
下头亲二皇子一党,自是早听出了蹊跷当下纷纷附议,
“此等国朝大事,自还是要禀过官家才是,若是皇后能一言以决,便请立太子,二皇子方能名正言顺当朝理政!”
下头有人叫立太子,夏后一听立时坐不住了,这厢狼狈回转后宫,将夏国丈叫来道,
“爹爹此计不可行,这朝中众臣个个都是人精,女儿虽想甩担子到燕守敬头上,无奈那帮子人不接招儿,也是莫奈何啊!”
夏国丈闻言皱眉低头想了许久道,
“即是如此,看来这事儿还要女儿你自家应对才成!”
夏后听了急得跺脚道,
“现下国库亏空,内库又不能擅开,您让女儿到何处筹钱?难道还要变卖宫中财产不成?”
一文钱难到英雄汉,更不必说几百万两银子,要为难她这内宫中的妇人了!
真正是要逼死人么!
夏国丈闻言只是摇头,
“那自是不成的!”
“即是如此,又当如何?爹爹可是有计?”
夏国丈叹气道,
“唯今之计只能低声下气求人了!”
“求人?女儿要求何人?”
“自是这朝中谁有银子便求谁了……只要说动一个开了口子,那之后的事儿倒好办了!女儿你却是要舍了这张脸才成!”
夏皇后皱眉,
“这节骨眼儿上,女儿便是不舍也要舍了,只去求谁呢?”
夏国丈见她还未回神来便应道,
“我儿且想想,这大宁朝除了官家,谁的银子最多?”
夏后脱口而出,
“自是那燕韫!”
随即恍然道,
“爹爹是要女儿去求他!”
夏国丈点头应道,
“自是那蒲国公燕韫,他是官家堂兄,在宗族之中素有贤名,据为父所知这燕氏宗族之中亦是不少人受他资助,若是能说动他,宗室之中其余人等必会跟风而动,而宗室即已出手,那朝堂之上必也好说话了!”
夏后闻言只是咬唇,夏国丈见她模样不由也是眉头高高挑起,低声喝道,
“痴儿,前头不是说愿舍了脸面么?怎得现下又不愿意了?”
夏后银牙轻咬低低应道,
“爹爹的话女儿明白的!”
言语间神情却是十分勉强,夏国丈见状叹了一口气道,
“为父知晓你自来心高气傲,在同族姐妹之中就爱掐尖儿要强,只这时节不是要强的时候,这事儿若是办不好,待官家回来……”
言下之意自是不必明讲,夏后想起燕瞻的性子不由的又咬紧了唇,
“女儿明白了!”
第一百二十四章 宫中话
夏国丈知她性子,即是应下了必是会去办的,当下不由又叹了一口气道,
“女儿你也莫怪为父嗦,快些想法生下一儿半女才是啊!为父倾家荡财度你过了这一关又如何?现下你一无所出,便是回族筹款,为父愿意倾家荡产,族人也怕为他人做了嫁衣裳……唉……你自家好好想想法子吧!”
夏后闻言只得暗中咬牙,待到夏国丈走后,弦月才上前低低声音问道,
“皇后要去求那蒲国公,是否要寻了蒲国公夫人从中传话?”
夏后冷笑一声摇头道,
“夏明媛半分用处无有,这事儿本宫便是求也求不到她头上去!”
“那……皇后的意思是?”
夏后想了想应道,
“自是要寻那蒲国公子夫人说话才是正理,她自入蒲国公府以来,后院大小事务全数由她掌控,先将她召入宫中再说!”
其实即便是穆红鸾,夏后也是不愿开这个口的,无奈形势比人强,她不低头也要低头!
想当初她能得官家青睐,一眼相中嫁入皇家,惹得同族乃至临安城中多少闺阁女子羡慕,入宫之后真正是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多少朝廷命妇见了她都要三跪九叩口称千岁,恨只恨自己想方设法所嫁之人竟是个这般无担当的货色,现下倒要为了他,拉下妇人家的脸面去四处求人,真正是可恨可恼!
想到这处不由低头瞧向自己扁平的肚子,
“弦月,你说本宫的肚子为何就……”
这事儿旁的人不敢说,只一个心腹的弦月才知哓,弦月见状忙安慰道,
“皇后现下年纪尚轻,身子骨又康健,那有怀不上的!想来前头必是因着官家那病体,待得官家在盘龙山上把病养好,必能喜得麟儿!”
“是么?”
夏后神色阴郁,轻声道,
“他那眼病倒是好治,只那……病又如何能医?”
弦月听了脸色一变,忙左右瞧了瞧见下头人都远远立着,听不到这处说话,忙近前来道,
“我的好皇后,您可慎言!”
夏后瞧了她一眼,目光在大殿之中扫过冷笑道,
“放心,这宫里都是我的人,还有人敢外传不成!”
殿下众人倒也真听不清两人在上头说些甚么,只见夏后神色不善扫视众人,忙都纷纷低头屏息,夏后见状很是满意点头,
“弦月传本宫的懿旨,让那蒲国公子夫人觐见!”
……
宫里来人传信,穆红鸾却是皱眉对燕岐晟道,
“我与那宫里犯冲,不想去呢!”
燕岐晟心里有数,冲她微微一笑道,
“这一回不是前头两回,你自去便是……放心!她这一回必是要好好求你呢!”
穆红鸾见他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儿,便问道,
“长青这话怎讲?可是有隐情在里头?”
燕岐晟笑着伸手揽她肩头,
“这乃是朝堂之上的事儿,不过家外连着家里,总归是要你知晓才成!”
当下将如今外头形势如何,那朝堂之上又是如何,夏后又怎样,官家又怎样,自家与爹爹又是如何商议之事,一一同穆红鸾一讲,穆红鸾听了只是皱眉头,
“那辽兵压境如何应对,朝堂之上可有商议出法子?”
燕岐晟听了却是挑眉头瞧她,
“长真为何不问问,如此这般敬表哥可能如愿?”
穆红鸾应道,
“国之事为大,如今异族入侵,若是不好好应对便有国破家亡之险,孰轻孰重我自还是能分清的!”
自家关起门来吵是自家人的事儿,若是邻居想趁机进来盗抢一番,自是先要放下成见打跑外敌才是啊!
她为人两世自知覆巢之下焉有完卵的道理!
若是国都无有了,还谈甚么儿女情长,你侬我侬,这么一大帮子人只怕全要做了阶下囚了!
燕岐晟闻言只是笑,双手捧了她脸便是一阵儿乱亲,
“我们家长真果然不同一般女子!”
现下瞧着,长真倒也未免是将敬表哥看得那么重,只她自家不知晓罢了,若是不然怎会头一个想着百姓,敬表哥却是问也没问一声?
穆红鸾忙伸双手抵了他胸口,
“燕岐晟!你如今越发的没规矩了,想挨揍么!”
燕岐晟知晓不能惹得她太过,若是不然这拳头真要抡过来了,忙伸手揽了她腰笑,
“这夏后折腾几番,这一回总算是摸对了庙门,只不能让她轻易得了手,这事儿便如同做买卖需得讨价还价才成,你只需敷衍她几句便是,不必给准话儿!”
穆红鸾听了眉头皱得越发紧,推他道,
“这眼看着百姓就要遭难,怎得到了你们这处却用来做起生意了!”
燕岐晟见她柳眉倒竖,杏眼儿圆睁心下瞧着又爱又怜,恨不能狠狠搂了亲个够,又实在怕她真动起手来,忙将实情吐露,
“长真莫恼,辽军之中有我们的人传回了信儿来,那里头如今也是内讧不断,以至的辽皇征兵令下所应者寥寥无几,说是十万兵马,不过才三万而已,辽兵必不敢太过深入大宁腹地之中……”
说起来不过就是辽太后诞辰,耶律也要做孝子,又无有拿得出手的东西来,便想同南面的邻居“借”些,只他是个弑父弑兄上位的,前头为了立威南下了一回,却是太原府遇阻,讨了些便宜便回去了。
隔了这三年下头人又壮大了些,前头不服的人便闹了起来,耶律也现下陈兵真定也有些进退维谷,若是使银子必是能退兵的……
穆红鸾听了他言明倒也放下心来,却是恨恨道,
“我就只恨是个女儿身,不能上阵杀敌,若是不然我便提枪跃马,到前线杀辽兵去,带着人把他们全数赶尽杀绝,也免得这样三年五载来一回,倒将我们当韭菜一般割来割去!”
燕岐晟闻言很是自豪道,
“我们家长真巾帼不让须眉,日后若是我能上得了战场必也将你带去,让你领一队人马冲锋陷阵,好好儿出这一口恶气!哼!长真放心,日后你家夫君我……必要让他们千倍百倍的偿还回来才是!”
穆红鸾闻言只是白眼一翻,摆手道,
“罢罢罢!别说我上不了阵,便是你也不能上阵,老祖宗规矩在那处摆着呢!说这些也是无益!”
唉!还是将眼前的事儿应付了再说吧!
扶了敬哥儿上位,总比那燕瞻于国于民有利吧!
敬哥儿那性子真如前世的话,便是个外柔内刚的性子,若是做了皇帝必不会让百姓受苦的!
……
第二日穆红鸾换了衣裳,打扮了一番便进宫去,这一回见着夏后果然十分和颜悦色,先头客气闲话,赞了衣裳首饰,又称气色身段儿,夏后见穆红鸾那一身,虽说是按着品阶着装,一身朝服半无不同,只那头上插的,耳上戴的,乍一看是普通,仔细一看样样不是凡品,不是明眼人是瞧不出来的。
这倒还罢了,只这蒲国公子夫人脸上却是不施粉黛,连眉都是只轻轻修了修却是半点没有涂抹,一张脸又细又嫩又滑,眉是眉,眼是眼,发黑唇红真正是天然去雕饰,清水出芙蓉,倒让人心里暗暗嫉妒。
“也不过仗着年轻,待再隔几年看看,生儿育女若是不施粉那脸色便腊黄难看了!”
夏后也是见过不少命妇的,这生儿育女便是女人的催命符,生得多了便亏损身子,待那时节不施粉都不敢出门了!
口里却是问道,
“也不知夫人用得甚么粉儿,怎得这脸上倒是半点儿瞧不出来?”
穆红鸾闻言只是笑道,
“回禀皇后,臣妻并不施粉!”
“哦,那怎得气色如此之好?”
穆红鸾应道,
“臣妻不过略会些拳脚,每日里早起打拳练气,出一身大汗将体内污浊之物排出去,自然便气色好了!”
她是说的实话,只这一众人听了或是不信,又或是信了又做不到,夏后便掩口道,
“练拳脚功夫,那岂不是要练得手脚粗壮?”
你看那些大街上卖艺的婆子,一个个身强力壮,都是练武练成那样儿的!
众人都瞧向穆红鸾腰上手上,却是细柔有致并不显粗!
穆红鸾应道,
“那是修练不得法之故,又有这练功之事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自小练起每日不辍,若是稍有懈怠,倒是比旁人还要更快发福呢!”
这练功中间的事儿不是一两句都说完的,她也是运气好遇上了老道士,传授她的法子自不是常人轻易能练的。
古来道家便自有一套呼吸吐纳养生之术,又辅以吃食丹药,你瞧那些个道士和尚,肥头大耳的多是和尚,清瘦干瘪的多是道士,这自然也是有缘由的。
只这道家的法子,深奥难懂,又有阴阳调和又有天时地利,又有姿态呼吸,非一时一地能成之功,说出来她们必也不懂,穆红鸾只是略略提了不过拿来闲话罢了!
那夏后之意自不在养生之上,说着说着也是话风一转,长叹一口气道,
“夫人倒是心宽,能静下心来练那养生之术,只可叹本宫如今倒是彻夜不能入眠啊!”
第一百二十五章 太湖游
穆红鸾一听,心道买卖来了,当下只是微笑并不接话,那夏后见状心中暗骂,
“这瞧着是个机灵的,怎得也不知搭腔!”
无奈只得又问,
“夫人可知本宫忧心何事?”
穆红鸾闻言笑应道,
“皇后乃是后宫之主,想来诸事繁多,自是要劳心一些的!”
夏后便应道,
“这劳心倒也罢了,只是现下担惊受怕却要时时忧心那辽兵打来呢!”
“啊……”
穆红鸾这才伸手掩了口,做惊慌状,
“辽兵竟要打来了么?”
夏后见她惊慌,忙将朝堂上的兵情又转述一遍,殿中众人听了无不做惊骇害怕状,那夏后又道,
“如今异族来犯,武将不堪,文官无能,眼看着百姓又要遭殃,本宫是寝食难安,心下惶惶也不知如何是好啊!”
殿上众人都齐齐惊叹,以助夏后声势,穆红鸾坐在那处取帕子来遮了半边脸,也不知是哭是笑,只是连连叹气总之不应她话。
夏后瞧了半晌无奈只得咬牙道,
“唯今之计只有一招……”
穆红鸾大半个脸藏在帕子倒浑然未听到一般,只是长吁短叹,
“真正……真正……是吓死人了!”
夏后心里恨得不成,但话已至此不得不说,
“唯今之计只有百官宗室筹银一途,送入那异族番邦,以期他们得了银帛莫再犯我中土……”
仔细打量她,只等着她能开口相询自家才好接着说下去,只见那蒲国公子夫人一双大眼儿,只在帕子后头眨了又眨,却不应声,无奈便又道,
“蒲国公府自来富豪,蒲国公又是贤良之人,在宗室皇亲之中向来慷慨良善,遇此国难之时想来蒲国公应不会吝惜银粮……”
又拿眼去瞧穆红鸾,见她放下手中帕子,端坐在那处,只是做凝神倾听状仍是不说话,夏后无奈咬牙道,
“不如夫人回去将此事与蒲国公好生叙述一番,请……请皇兄能慷慨解囊,救民于水火……”
话已到此,那蒲国公子夫人却仍是一言不发,夏后在上头气得身子乱抖,仍是咬牙道,
“夫人……夫人……若是能说动蒲国公,本宫必……必有重赏的!”
总算将求人的话说了出来,穆红鸾听到这处才轻声应道,
“皇后,臣妻不过内宅妇人,这……家国大事怎得插手,更有公爹自来内外分明,臣妻只能管些内宅的仆从下人们,旁的一概不能过问的!”
夏后闻言强笑道,
“总归试过才知呢!夫人何不回去试一试呢!”
穆红鸾闻言只得上前行礼道,
“即是皇后有言,臣妻自当遵从……只这内宅妇人过问前廷之事,本就易惹人非议,臣妻也只敢试这一回,成与不成却还是两说呢!”
“无妨,你自管回去说便是!”
穆红鸾闻言行礼道,
“即是如此,臣妻立时便出宫去……”
顿了顿却是又长叹一声道,
“唉!这些男儿家也不知怎么个保家为国的……异族入侵不知奋勇上前,倒要缩身在后,让我们内宅妇人出头,没得失了本份!”
说罢便行礼告退,那夏后在上头僵着一张脸,瞧着她行礼退出去,这才摔了手里的茶盏,气得胸口起伏不停,
“她……她竟敢在本宫面前装傻充愣,她后头那句话是何意思……指摘本宫失了妇人的本份么!”
弦月在一旁劝道,
“皇后不必与她一般见识,这小门小户出来的女子,不知规矩进退,现下不必理会她待到银子到了手再秋后算账便是!”
……
不说那夏后在宫中如何摔东西,却说穆红鸾回到临翠园中,迳直到了前院将夏后的话一讲,燕韫父子只是冷笑,燕岐晟问道,
“爹爹,可还是要晾她一晾?”
燕韫点头道,
“哼!自是要的……”
想了想便道,
“即是要晾着她,长真便不必理会,不如长青让带你出去游玩一番,左右到了临安这么久,长真也未好好出去走走!”
燕岐晟闻言大喜拉了穆红鸾手上来行礼,
“多谢爹爹!”
两小在燕韫哈哈大笑之中手牵着手儿出了菩提院。
燕岐晟对穆红鸾道,
“即是爹爹准了假便不必带了一大帮子前呼后拥,惹人注目,我们自己个儿出去如何?”
穆红鸾点头笑道,
“这样自是最好!”
两人都是功夫在身,又再不是小孩儿易被人哄骗,收拾了两身衣裳,抄了些银子在怀里揣着,便趁着这阳春三月的好时光出外游玩了。
说起来临安城附近好山好水自是不少,只那西湖便在家附近,要看也是早看腻了,便索性往外头跑去了太湖。
太湖三万顷,云帆缥缈间,比起西湖之秀美自有一番壮阔不同,蒲国公府在太湖旁自是有别院的,只两人偏偏不喜惊动下人,在外头寻了一家农户,花银子赁了几日住下来,又请那出租院子的老两口每日管吃食,两人无事一身轻便去那石市之中闲逛。
现时世人犹爱太湖石,以奇怪丑美至极为上品,以色论又灰白居多,青黑为中,黄色为上,燕韫书房之中也藏有几块极品,无事便让人搬出来欣赏评鉴。
燕岐晟到了这处自是要拉着穆红鸾去瞧一瞧的,
“即是来了不寻两块回去,倒是觉着白跑了一趟!”
穆红鸾无可无不可,左右都是闲着便随他走一趟,这太湖旁有一处奇石街,两旁店铺林立皆是做这石头生意,只这铺子里货好却是价格昂贵,也有那手头拮据的便去前头空场上,自有那摆在地面上售卖的,价格也要低廉些的,虽说价格低但若是眼光好也能淘到好货,因而那些真正有眼光的行家倒看混迹在这处,凭得便是这眼力能寻到物美价廉的好货。
穆红鸾换了一身利落的行头,又用帷帽遮了脸,她不懂行跟在燕岐晟身后不过瞧个热闹,见他挤进人堆儿里与人指着那堆儿石头品头论足,自家便立在一旁东瞅西望,
“这些满是窟窿眼儿的石头也不知有何好瞧,以我瞧着都是花银子倒不如买根金钗子实在!”
以后不用了不可以传给儿女!似这一堆儿破石头那有真金白银能管吃管住!
她在这处暗自嘀咕,一双眼儿却瞧见一个瘦小黝黑孩儿正在人群外头打转,不多时又矮了身子往那人堆儿里钻。
穆红鸾看得分明,知晓这是出来干活的空空妙手,有心想去抓,只那一堆儿男子,她也不好跟着近身去,只在外头瞧着。
用不了多久那小子便从里头钻了出来,却是两手空空,不过转身时背后腰间却是微微鼓起,穆红鸾笑了笑跟着过去,没走几步那人堆里便有人在叫嚷,
“我的钱袋不见了!我的钱袋不见了!”
穆红鸾回头看了看,却是个肥头大耳的中年男子,转回头时见那小子已是脚下生风走得更快了,当下也不顾不得招呼燕岐晟便跟着追了过去。
那小子在大街之上疾行,时不时回头张望,穆红鸾瞧得分明,便闪入一旁的巷道之中却是抄了个近路,再出来时走上两步便与那小子迎面撞上了,
“嘿!小子长眼了么!”
穆红鸾一侧身重重推了他一把,那小子正回头看却是没想撞到了人,忙躬身行礼,
“对不住了!对不住了!”
穆红鸾哼了一声,有些疑惑的瞧了瞧他喉头,
这小子身子柔软,看骨架纤细,那处也没有喉结,难道是个女子?
想归想却是趁着一错身之间将他腰间的钱袋取了下来,那小子也无察觉急忙忙走了。
穆红鸾微微一笑往回走去,到了那奇石街中果然见胖汉子正在跳脚咒骂,当下过去问他,
“可是你丢了钱袋?”
那胖汉子正自骂得起劲儿,见迎面一名窈窕女子过来立时住了嘴道,
“正是爷爷丢了银子,小娘子可是知晓何人偷去了?”
穆红鸾问他,
“你那装钱的袋子是个甚么色的?上头可有标记?”
那汉子想了想道,
“袋子倒是普通,只上面绣了个鸳鸯!”
一旁有认识他的人笑道,
“杨三胖子,这钱袋是你那姘头送你的吧!也不怕家里的母老虎瞧见了揍你?”
那胖汉子瞪眼道,
“干你这厮屁事儿!”
穆红鸾将那钱袋取出来瞧了瞧,见上头果然绣了个鸳鸯,便冲着一扬手,
“给你……自家看好了,再被人给偷了,可追不回来了!”
那胖汉子伸手接了立时转怒为喜,
“多谢小娘子!”
当着众人面打开那钱袋便看,穆红鸾也不管他转身去寻燕岐晟,却听那胖汉子猛然叫道,
“不对呀!我这钱袋里的数儿不对!这位小娘子,我这袋子里银子不对呀!”
穆红鸾一听勾唇冷笑,回身问他,
“哦……怎么个不对法儿?你说来听听?”
那胖汉子眼珠子打着转,
“我这钱袋子里原本是五十两银子,怎得现下只剩下八两了?”
众人一听都纷纷起哄,
“杨三胖子,你成日价吃喝嫖赌,家里母老虎又管得紧,能有八两银子都是因着今儿时辰尚早,赌场里未开门,你哪儿来的五十两银子!”
“就是……人家小娘子好心为你追了钱袋回来,你怎得还要讹人家呀!”
……
第一百二十六章 小偷儿
众人纷纷指指点点,只那胖汉子瞪眼叫嚷道,
“你们见了我钱袋子么?怎就知晓我没有五十两银子,我那袋子里明明就有五十两银子的……”
说话间上前两步指了穆红鸾道,
“那银子定是你这小娘们儿拿了去,还装模作样的还回来,五十两银子……五十两银子还给爷爷!”
穆红鸾见状暗暗冷笑两声,口中却道,
“这位大爷您怕是说错了,那钱袋里怕是不止五十两银子呢!”
众人闻言都是一愣,
嘿!这小娘子莫非傻了不成,这明摆着是杨三胖子讹诈,怎得她还要自家送上门去!
只听穆红鸾又讲,
“奴家前头是怕人冒领,才故意将袋子里的银子拿了出来,实则呀……那袋子里的银子可不止五十两的……”
那胖汉子一听喜出望外,忙抬手一拍额头装做恍然道,
“对对对……小娘子说的对,我这袋子里有纹银一百两呢!”
“哦……您可是记清了?这袋子里当真有纹银一百两?”
胖汉子连连点头道,
“一百两……一百两必是没有错的!这一回我可是记清楚了!”
“嗯,这回倒是真……说对了!”
说着话,穆红鸾缓缓伸手去掏袖袋,那杨三胖子大喜不由自主凑上前去,却那知眼前一花,手上一紧,原来紧捏在手中的钱袋就已被那小娘子抽了过去。
穆红鸾将那钱袋子提在半空给众人瞧,
“大家伙儿快来瞧瞧!纹银一百两……一百两呢!这么半个巴掌大的钱袋能装得下纹银一百两……你眼瞎便当我们都眼瞎么!我看你呀……是想银子想瞎了心吧!”
众人一听立时冲那胖汉子一通哄笑,
“杨三胖子,你想瞎了心啦!”
“杨三胖子,这回出丑了吧!你这钱袋子撑死了能装上十两银子,骗鬼吧你!”
“杨三胖子,真不要脸!”
……
众人这么一通笑,倒让那胖汉子恼羞成怒起来,当下一伸手往穆红鸾抓去,
“臭婆娘!爷爷不能放银票么,就是一百两银子,今日你不给也得给!”
只他那手还未到穆红鸾肩头,便觉着肚子上一疼,人已凌空飞了出去,紧接着身上一疼却是重重砸到了地上,那地面上的灰尘扬起来半腰高,众人见了纷纷退避!
大家伙儿却是没想到这瞧着娇滴滴的小娘子竟是个练家子,将那肉山一样的杨三胖子一脚踹到了地上,不由的发出一阵哄然叫好之声,
“好!小娘子干得好!”
“好!好!”
“干得好!”
穆红鸾冷哼一声,手里提着钱袋盈盈过去,一脚踩到了胖汉子的手背上,
“啊……”
那胖汉子发出一声惨叫,身子似肉虫一般不断扭动,却是怎也扯不出那只右手来,穆红鸾娇笑道,
“你这汉子好不贪心,原我只想着替你拿回钱袋,也未想着要你如何答谢,却没想你竟恩将仇报,不谢我便罢了倒还要反咬一口,今儿这两脚是给你个教训,不该伸的手可……不……要……伸!”
说话间脚下用力,胖汉子又惨叫起来,
“我的手……我的手……”
穆红鸾将银袋子扔回到了他脸上,
“叫甚么叫?你这手伤不了筋骨,肿上十来日却是不能免的,戒几日赌于你也是有好处的!”
当下在众人哄然叫好之中,自家转身走出了人圈儿。
那胖汉子趴在地上哼哼唧唧,待得穆红鸾走远了,才敢爬起来,众人正指点着嘲笑他,
“笑甚么笑?臭婆娘且给爷爷等着,别让我在这奇石街遇上你……”
这厢却是想撩几句狠话,找回些场子!
却见一旁又有人走了过来,冲着笑眯眯道,
“杨三胖子是吧?”
“唔……”
胖汉子捂着手疼得龇牙咧嘴,看着眼前这英俊的少年郎,
“这……这位兄台有何……有何指教?”
那少年郎笑道,
“你这口中的臭婆娘正是贱内……”
“啊……”
杨三胖子瞪大了眼连连后退,却见那少年郎一面挽袖子一面笑着道,
“杨三胖子,你且忍着些,小爷这手上没个轻重,脾气也没贱内温和,你……便担待些吧……”
说话间一拳头过去,
“砰……”
却是正中脸中央,杨三胖子惨叫一声轰然倒地,
“啊……”
却是鼻梁骨打折了……
穆红鸾这时节自是无暇去管那惨叫的胖汉子,出了人圈却见那巷口处一道身影闪过,想了想拔腿追去,那人影脚下踉跄一路跑来有些慢,穆红鸾跟着追到巷尾便将人拦住了。
那人原本低着头,却她一拦便抬起头来,露出一张伤痕累累的脸,穆红鸾一惊,
“你……你被打了?”
那人见着是她,沉声应道,
“你已将那钱袋子拿了回去,现下又拦着我做甚?”
这偷儿在奇石街上也是混了一年有余,前头被撞那一下不知晓,后头一摸腰间自是甚么都明白了,心知眼前这瞧着贵气十足的小娘子是个硬茬子,凭着自己这点子三脚猫的功夫自是不敢硬抗,当下只是低声求道,
“这位小奶奶,那钱袋已是被您拿了回去,又还给了那汉子,还求小奶奶放小的一马,小的不过在街面上混口饭吃,小奶奶又何必赶尽杀绝!”
穆红鸾听她说话,仔细打量她,见她虽是做男子打扮,但眉眼喉头与身形确是女子无疑。
在这街面上混饭吃的偷儿自是不少,不过大多都是男子,她一个女儿家怎得沦落到这种地步了?
当下开口问她,
“你是被何人打的?”
那女子闻言只苦笑,
“小奶奶这话问得怪,这街面上混的个个后头都有大哥管着,前头我明明得了手却是拿不回去东西,我便说是小奶奶动手取了,大哥又怎会信?自是要一顿拳脚才能泄得了气的!”
她这说的也是实话,似他们这类小偷儿后头自是有人管着的,每日里偷多少,得多少也是有份例的,干活时有人在一旁盯着,若是有银钱短少的事儿出来,上来也不用多问,自是一顿好打再说话!
这小偷儿的钱袋被穆红鸾又顺了回去,在大哥面前不能交待自然是要挨打的,前头挨了一顿又被赶回来再行事,却是瞧见了穆红鸾在人群之中教训那失主,自是不敢惹她,转身便要跑,倒被她追了上来。
穆红鸾见她脸上青了很大一块,唇角又破了皮,瞧着实在可怜,肚子里那侠义的心肠又出来作祟,当下叹了一口气道,
“你一个好好的女儿家怎得竟到了这种地步,你还是莫回去了,跟着我走吧!”
那偷儿一听脸色大变,连忙往后退了两步警惕道,
“你……你说……说甚么?”
穆红鸾左右瞧了瞧四下无人便又道,
“你一个女儿家混在贼窝之中也不是长久之计……倒不如……跟我走吧!”
她话音刚落却见那小偷儿似被踩了尾的猫儿一般,嗷的叫一声拔足往那巷口跑去,
“哎……”
穆红鸾没防她要跑,忙也跟着追了过去,那小偷儿这一回也是学机灵了,欺负穆红鸾是外地客,便专往那小巷小道之中钻,穆红鸾脚下全力施展总算是没有被她甩掉,两人一追一跑却是渐渐越跑越远。
待追至不知何处的一处破败宅子前头,那小偷儿大喘着气回过头来,见穆红鸾仍是阴影不散跟在后头二十步之外,不由的哀号一声道,
“你……你怎得追到这处来了?”
穆红鸾环顾四周,见一片破败荒凉,
“这里是何处?你便住在这里么?”
左右的屋子全都倒塌了,各处残破只眼前一座院子,外头围着石头墙,大门早已不知去向,那正屋上头还有瓦片遮挡,想来便是这偷儿藏身之处,那偷儿见她竟缓步要往里走,吓得忙冲了过去拉了她的裙摆道,
“小……奶奶……小奶奶,小的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惹上了您,还求你放小的一马吧!这地儿不是您能呆的,还是走吧!”
说着话便要拉,却被穆红鸾曲指弹在腕上穴道之上,手臂立时一麻便放开了手里的裙摆,眼睁睁瞧着她走了进去。
那院子是众偷儿藏身的窝点,见有外人进来立时都跳了出来,那打头的个头虽不高,但生得一脸的凶相,身上衣衫半敞着,露出脏兮兮的胸膛,见着是一个娇滴滴的小娘子立在院中,当下嘿嘿怪笑道,
“嘿……小袁儿倒是个体贴的,知晓哥哥们成日价没得消遣倒领了个美娘子回来陪我们耍!”
众人都嘿嘿笑着走出来将穆红鸾团团围住,还有两个过去挡在了门前,那小偷儿要进来说话却被两人抬手一把掀出了门外去,
“滚一边儿去!”
那小偷儿见状急得跺脚,她知晓这小娘子是有功夫在身的,不过这一帮汉子也不是吃素的,平日里打起人来下手狠辣,这有七八个汉子呢!
小娘子如何能抵挡的住!
想到这处又要往里头冲,
“大哥……大哥……这事儿是我的不是,求大哥……”
话还没有说话,却被人当胸一脚踢了过来,哎呀一声倒退几步,蹬蹬蹬坐到了地上,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却是半晌都回不过气来。
第一百二十七章 袁紫鸳
穆红鸾见了眉头紧蹙,
“她不过是个小孩儿,你们何必下这般狠手!”
顿了顿冲那领头的道,
“这孩子我瞧上了,多少银子开个价,我带走了!”
“呦呵……”
众人听了都是一阵怪笑,那领头的冲地上的小偷儿道,
“小袁儿,你瞧瞧哥哥说的可是不错,你小子生得细皮嫩肉的,以后必招小娘们喜欢,没想到竟是来得这般快……”
众人又是一通儿挤眉弄眼,那领头的冲穆红鸾道,
“小娘子……这可是我亲弟弟,这做哥哥的那有卖亲弟弟的道理,小娘子若是怜他辛苦便拿些银子,给他花销花销,日后时常看顾他便是了!”
穆红鸾听了只是冷笑,
“你们这帮下九流的杂碎做些甚么勾当,当老娘不知晓么,也不知从那处拐了小小的孩儿来,自小教他们偷抢骗诈,你别说是亲弟弟了,便是亲娘老子都能卖了换银子……废甚么话!多少银子?”
那领头一听,
“哈……小娘子原来也是个知道行情的……”
低头想了想道,
“罢!罢!都是街面上混的,闹得太过日后也不好过,即是如此便算个一千两银子吧!”
穆红鸾听了连挑眉头,
“一千两银子!你这可是明抢了!”
那领头摇头,
“小娘子莫要嫌贵,这一千两银子却不是买一个,是买两个呢!”
说罢冲后头人打手势,
“把那瞎眼的婆子弄出来!”
里头有人进去,不多时提了一个蓬头垢面的老婆子出来,那老婆子被扔到地上,却是哼都不哼一声,只张口问,
“我的小袁儿呢!我的小袁儿呢!”
外头被踢得小袁儿听了忙爬起身来,一面扶胸一面跑过去,
“阿娘……阿娘……我在这里呢!”
过去拉了那老婆子的手,母女两紧紧抱到了一处。
那领头的冲穆红鸾道,
“瞧见了吧!这母子俩可是一块儿到的这里,我也是瞧着他们可怜,这才收留着,眼看着吃着住着花着我已是一年有余,这瞎眼的婆子还要瞧病,这一千两银子可是没要您高价呢!”
穆红鸾瞧着地上那对母女,那小袁儿一脸哀求的瞧着她,心下实在不忍,也不想与这帮人多做纠缠,当下点头道,
“好!这价钱也成,不过我现下身上没这么多银子,你让人带上他们跟我去取,我们一手交银一手交人!”
那领头的见她应得如此爽快,倒是眯了眼,抬手摸了下巴嘿嘿笑,半晌才道,
“小娘子也是知晓的,做我们这一行的如何能见得光,我们兄弟自是不会跟着你去的,有银子便给,无银子便走人吧!”
穆红鸾想了想抬手抽了头上的钗子,
“我这钗子瞧着虽是普通,却出自名家之手,工艺材质皆是上品,便是拿去当也值得了五百两……”
又取了手上的一串珠子,
“这十二颗东海珠,个个都浑圆无暇大小一样,很是难寻到的,值个八九百两银子都是少的,两样都给你,这可是多余多剩了!”
也是这帮子人该着,眼见得穆红鸾这东西一样样拿出来,个个都是好的,却是动了那贪念,瞧向穆红鸾的眼神便更加不善了!
穆红鸾如何瞧不出来,当下暗叹了一口气道,
“我即是敢独身闯到这处来,必是不怕你们的,你若是识相便拿了东西,人给我领走,若是不然……”
那领头听了道,
“小娘子这话是不错,不过财帛动人心,我们这么多人总归是要试试才肯甘休的!”
说话间冲左右打了眼色,几个汉子已是围了上来,穆红鸾见状冷笑一声应道,
“即是如此,那可怪不得我了!”
却是当先动了手,她这一回出手不比打那胖汉子还留了三分,一拳一脚都是用足了劲道,内力暗吐之下,几个汉子是挨着便倒,碰着便跪,留下那领头的瞧见势头不对,刚想要跑被她一石子打在膝盖窝上,
“扑通……”
一声跪到了地上,穆红鸾过去照着他后背便是一脚,踢得他匍匐在地,脸上一阵青白却是连个痛字都叫不出来,
“哼!敬酒不吃,吃罚酒!”
回头一指那看傻了的小偷儿,
“你前头可是瞧见了与我同来的少年郎?”
“瞧……瞧见了!”
这小偷儿在人堆儿外头瞧了半晌,自是瞧见了那少年郎,身上穿戴不同一般,她前头倒是想凑上去下手的,却被他回过头来似笑非笑的盯了一眼,这才吓得换了人。
“你带了这个……去叫了他到这处来!”
说着话穆红鸾将手上的那串珠子扔给了她。
那小偷儿此时早被一地哀号的汉子吓到了,听穆红鸾吩咐忙从地上爬了起来,快步往外头跑去。
到了那街面上,果然见到神色焦急的燕岐晟,忙上去举了珠子道,
“这位小爷……”
话还未说话,人便被拎着领子提了起来,
“这珠子你何处来的?”
小偷儿缩着身子忙道,
“是……是小奶奶让我给您瞧的,说是叫了您去!”
“好!给我头前带路!”
燕岐晟将她扔到地上,那小偷儿脚下不稳,一下子坐到了地上,却被不耐烦的燕岐晟一脚兜到了屁股上头,人立时飞起来老远,燕岐晟这一脚用的是巧劲,倒是没伤着她,见小偷儿站直了身子便催道,
“快走!”
小偷儿忙拔腿儿就跑,心中暗想,
“这小奶奶的男人的性子又急,手下比她还狠呢,一句话没说完便要挨踢了!”
当下也不敢怠慢,带着燕岐晟左拐右弯到了这处破落的院子,燕岐晟进来一看却是道,
“怎得也不等我来便动手!”
穆红鸾道,
“我原不想动手的,打算着花些银子便能了事,偏这帮子人不识好歹!”
说罢用手一指脚下那个,
“这个便是领头的……”
燕岐晟闻言过去便踢了那领头的一脚,那人一个身子立时飞出去老远,重重撞到墙上,那石墙本就年头久远失修,这么一撞竟立时撞塌了半边墙,领头的被掩埋在烂砖里头,满头满脸的血,双眼紧闭,哼都没有哼一声,也不知是生是死!
众人瞧着都是头皮一紧,连那原本叫疼的都闭了口,心中暗道,
“前头还当这母的凶,没想到来了一个公的更凶,这一对儿大虫也不知怎得凑到一处了!”
这帮子人最后却是被燕岐晟拿着蒲国公府的腰牌给送了大牢之中,只他们下头好些个被操纵的小孩儿无处可去,只得暂时安置在那慈善堂中。
穆红鸾带了小袁儿去瞧那慈善堂便问她,
“你是愿跟着我走,还是去那慈善堂中?”
小袁儿低头想了想道,
“小娘子可是许我带着阿娘?”
穆红鸾点头道,
“我家里地方大,人也多,老人们都在鹿鸣苑中养老,生活说不上富贵但也是衣食无忧的!”
小袁儿听了咬牙点头道,
“即是如此,我便跟着小娘子走,为奴为婢也是愿意的!”
穆红鸾闻言点头又问她姓名,小袁儿应道,
“奴婢原是姓袁的,名叫做紫鸳……”
“紫鸳!”
穆红鸾听了眉头挑得老高,上下打量她,只现下这袁紫鸳一脸的污垢也瞧不出真容来,也不知生得甚么模样!
这厢不由在心里暗暗骂那老天,
你无事倒是耍着我一人玩儿么?
我一心来寻赵敬,你不愿成全我们两世的情缘,却将她们一个个送过来,这是打算着成全我们那姐妹之情么!
而着老娘玩儿呢!真正是无事讨骂呢!
即是有了一个绿绣,又来一个紫鸳也不知那黄蕊又是何时能遇上!
唉!即是有了这一层,更是要将人带回去了!
当下带了袁紫鸳母女俩回去那院子里,燕岐晟见着人却是变了脸,气势汹汹瞪得那袁紫鸳扶了瞎眼婆子不敢进门,
“你怎得把这小子带回来了!”
穆红鸾道,
“她们如今已是跟着我了,以后便在我院子里做事了!”
燕岐晟闻言过去围着袁紫鸳上下打量,气哼哼道,
“这小子瞧着年纪也不小了,怎得也有十二三岁了吧,如何能在后院听差!”
说话间表情很是气愤,穆红鸾见状这才醒悟过来忙道,
“紫鸳是个女儿家!”
“哦……”
燕岐晟听了立时眉头一展,咧嘴喜道,
“早不说明,我还当你瞧上了这小子呢!”
当着众人的面说这话,他自家倒是无所谓,穆红鸾却是红了脸嗔道,
“你那脑子里想甚么呢!”
燕岐晟只是呵呵笑,转头又冲袁氏母女笑眯眯道,
“即是做了夫人的人,以后听教听话必不会少了你的好处!”
袁紫鸳是见他过脾气的,当下忙行礼应道,
“奴婢以后必会尽心服侍夫人的!”
“嗯!”
燕岐晟满意点头,想了想对穆红鸾道,
“在这处也呆上五日了,不如早些回去吧!”
袁氏母女不能骑马是要坐车的,又寻了两块太湖石回去也要装在马车上,这样一来回程便慢了,回到临安城却是距离开已有九日了。
第一百二十八章 讨还价
燕韫见了带回来的两块太湖石很是喜欢,弯着腰在那处细看,燕岐晟便问他,
“爹,那宫里可是有人来召?”
燕韫一面瞧一面应道,
“自是来过的,被我挡了回去,后头那夏后逼急了便下旨召我进宫去……”
“那爹爹如何应对的?”
“哼!自是称病不出……官家相召也要看本国公愿是不愿意,更不必说那夏氏了!”
燕岐晟听了只是笑,
“爹,我瞧着火候也是差不多了吧……”
“嗯……”
燕韫点头道,
“这几日刘通那老奸贼又连提兵情紧急,要朝廷使银子退兵,夏后被逼得没法子,据说在朝堂上竟当着众人哭了出来,只众臣都当视而不见,无一人愿掏银子!后头她也私下召见过一些命妇,只人人都是当面应承,回去便再没有消息,有几个逼得急便称病不出,有几个也学长真一般出了远……门!”
燕岐晟听了只是冷笑,
“那帮子人,官儿越大越是贼精,背后无一个不是百年的旺族,底蕴深着呢!便是官家来也要费些力气,更不必说夏氏一介妇孺了!”
燕韫点头道,
“明儿让你媳妇进宫去吧!”
燕岐晟听了却是双眼一翻,
“我们回来舟车累顿,长真明儿也要休整,没力气进宫敷衍她,再等两日!”
说罢撩袍子走人了,燕韫立在那太湖石前头一面笑一面摇头,
“臭小子,把你那媳妇当成宝似的……”
那头穆红鸾正在让绿绣安置紫鸳母女,那紫鸳如今洗干净了小脸,小脸儿生得十分好看,又换了一身好衣裳,倒是一个娇娇俏俏的小美人儿。
怪不得她被人戳穿了女儿身吓得要逃掉,实是她生得很是好看,落在那贼窝里若是不小心隐藏女儿身,只怕下场更是凄惨。
这时她才想起来问紫鸳的身世,紫鸳说起往事也是双眼含泪,
“奴婢与阿娘原是成都府人,家里爹爹五年前去世,田产便被族老们霸占,我们母女实在过不下去,便到这处来投奔远嫁的姨母,一路坎坷好不易到了太湖附近,却那知姨娘早已在前两年因病去世,姨父全家已迁回了泉州老家,奴婢和阿娘无奈只得四处流落,偏阿娘生病双眼失明,奴婢无奈之下只得乔装成男儿身入了那帮人的伙……”
她也是心里明白的,若是凭着一张脸入勾栏瓦舍也是能养活阿娘的,只这样一辈子的清白便毁了,再翻不得身了,比起来扮成男儿身混在偷儿堆里,倒还是好的!
穆红鸾听了心中暗想,
“这小丫头倒是个坚韧聪慧的!”
又问她,
“你会些甚么?”
紫鸳闻言赧然低头,伸出一双手来给她们瞧,
“奴婢旁的没有,就是一双手十分灵巧,女红厨艺都是一学就会的!”
穆红鸾与绿绣都低头去瞧她那一双手,这丫头的手果然生得好,手指细长白皙不说,捏在手中却是软若无骨又绵软有力,果然是一双好手!
也难怪能入了偷儿的伙,这样的一双手真是可惜了,若是早早练武说不得真能练成一双空空妙手!
穆红鸾瞧着心下一动,面上却是微笑道,
“如此正好,我身边就缺个手巧的人儿,你便先跟着秋兰学学女红,跟着冬雪学梳头吧!”
紫鸳听了心里一喜忙行礼,
“夫人放心,奴婢定会好好跟着姐姐们学的!”
在成都府时袁家也算得殷实人家,袁紫鸳倒也是见过几分世面的,前头见穆红鸾作派知她家中必是十分富豪的,待到了临安城进了临翠园,她才知晓夫人家中却是又富又贵,那脾气不好的小爷竟是皇帝的侄儿。
这样的人家便是想卖身做奴仆都要挤破头,却是没想到自家有这样好运,能自一个街面上混的小偷儿入了这样的门第。
现下见穆红鸾果然是真心用她,自是满口应下要好好做事,每日里除却认真做事便是照顾她那瞎眼的娘亲,倒很是尽心。
穆红鸾果然在家里又呆了两日才递牌子求见皇后,夏后闻讯喜出望外忙道,
“快!快!派了车去接蒲国公子夫人!”
宫女将穆红鸾请至大殿之上,那夏后这一回竟是步下座来伸手拉她,
“夫人,几日未见倒是越发容光焕发了!”
穆红鸾上前仍是规矩行礼,夏后笑道,
“夫人不必如此多礼!”
穆红鸾瞧那夏后倒是脸色灰暗,便是扑了厚粉也能瞧出眼下的青色来,心下也是不耐烦与她虚情假意那一套,便直言道,
“前头因着公爹要让巡视家中产业便出去了一趟,听得皇后曾派人召见,臣妻回来便忙递了牌子,也不知皇后有何事要吩咐臣妻?”
此言一出正中夏后下怀当下忙接话道,
“前头与夫人所说,夫人回去可是与蒲国公讲过?”
穆红鸾闻言微微一笑点头道,
“自是不敢辜负皇后所托倒是与公爹讲过了!”
“哦……那蒲国公是如何应答的?”
“这个……”
“夫人……夫人旦讲无妨,本宫必不会怪罪的!”
“回禀皇后,我那公爹从来都是忧国忧民,听说战事将起也是心急如焚,只冲我一劲言说这燕家的天下必是要燕家人守护,二皇子如今年纪已大却是迟迟未婚,前番请立太子官家也是不许,以至得如今有起事儿竟无一个燕家人能名正言顺的出头,以至的江山受损,百姓遭殃,实在是愧对祖宗啊!”
夏后一听却是脸色微沉,
“蒲国公此言是何意?”
穆红鸾却是半点儿没将她阴沉的脸色放在眼中,只是笑道,
“臣妻也不过转述公爹言语罢了,想来公爹也是恨这孺子不可教,年纪不小却是一事无成,心中忧愤,直说男子汉成家立业,即不能扫一屋,又不能平天下,如此不堪大用……实是让他忧心不已……”
夏后听的面如锅底,心中隐隐已有些明白,却是咬牙道,
“这二皇子之事与辽兵南侵有何干系?”
穆红鸾应道,
“皇后呀,臣妻一个内宅的妇人如何明白这其中的干系,不过想着这治国如治家怕也是一个道理,总归是本家的侄子好了,长辈们心里才高兴,这银子嘛自是哗哗的往外扔了!”
夏后银牙紧咬自那牙缝之中一个个蹦出字儿来,
“还请夫人……明示,蒲国公……蒲国公要如何才肯出银子?”
穆红鸾掩嘴儿笑,
“皇后圣明如何能不明白呢,不过就是想为我大宁朝立个储君,令得各位宗亲族老们放心才是!”
“决无可能!”
夏后闻言立时脱口而出,
“这事儿是决计不成的!”
慢说是她便是官家也是不愿意的!立了燕守敬为太子,日后便是她能生儿子,这年岁上也差得太远,想要掰回局面便难了!
穆红鸾见状却是摇头叹气,
“皇后即是不肯,臣妻也是没法子了,这便回去禀告公爹吧!”
说罢便要告辞出宫,夏后见她当真要走,忙伸手拉住,咬唇半晌才道,
“夫人回去禀了蒲国公,立太子之事实不能行,旁的……旁的事儿哀家倒是能想些法子的!”
穆红鸾听了心中暗笑,行礼出了宫去。
这厢又晾了夏后几日,八百里军情紧急已是送了回来,却是那辽皇压下了各部反叛,整合军队便要挥师南下了!
夏后在朝堂上得信,心下惶急连问众臣如何应对,现下倒有那主战一派出来应道,
“微臣愿领兵迎敌,率军八万阻辽兵于真定一带……”
夏后闻言大喜,只后头又听道,
“只是三军未动,粮草先行……”
夏后立时便泄了气,无奈回到后宫之中,咬着笔头苦思良久写了一封信给燕瞻,将这朝堂上的形势一一告之,只可恨燕瞻见信仍只是责怪,却是半点主意也不出,夏后心中怨极!
只她却不知,若是燕瞻遇到这样的事儿多半也是愁眉不展,长吁短叹,最后也是在那主战主和之中摇摆不定,一面出兵应战,一面又使钱财乞和。
现下里燕瞻双眼俱盲,自是乐得一推二五六半点不沾手,他心里也是明白,朝堂上那帮子大臣们都是在同他拼耐性,大家伙儿全耗在那处,只等着看谁先低头,左右都是使银子了事!
只燕瞻心里明白,众臣心里也明白,那夏后却是心里不明白的,如今夏氏虽说看着风光一时,只都是镜中花水中月,网罗的党羽不过都是些细枝末节,却是未触及大宁朝这棵大树的主干。
朝中大佬们清楚的事儿,下头人未必清楚,夏氏撺掇着党羽接连上奏,请皇后向百官筹银,只百官装聋作哑,见一群跳梁小丑嘣哒,却是如蚍蜉撼树一般徒增笑柄。
夏后被逼无奈只得又召了穆红鸾进宫,
“夫人前头可曾将本宫的意思讲给蒲国公听?”
穆红鸾点头,
“皇后之言臣妻自是转达给了公爹,公爹也知如今皇后处境艰难,又闻了前线战况紧急,不由心中更是忧愁,便对臣妻言道,男儿先成家后立业,即是二皇子不能做太子,却是要让他成家才是……”
第一百二十九章 偶相遇
“官家不是已定下了明年的婚期么?”
穆红鸾道,
“二皇子年纪不小了,如今却是毫无长进,公爹也是心下烦忧,便想着让他早日出宫开府,自立了门户,想来他肩头有了重任,必才能明白男儿的担当。二皇子乃是今上唯一的亲子,若是他能自立自强,于国于民于家都是大幸事,想来皇后必也是这般想的!”
哼!依着官家的反复无常,与夏后那霸道的行事,明年的事儿说不得又要变,自是早些出来早好!
夏后听了脸色阴沉如水,冷声道,
“依夫人之言,蒲国公的意思是……”
穆红鸾笑道,
“想来皇后已是听明白了,二皇子只要出宫开府,这银子呀自是哗哗的便来了!”
话已说到这处自是图穷匕现,后头甚么意思自是不用再明说了,夏后敛了眉眼仍是有些不死心道,
“此事不能再商量了么?”
穆红鸾笑道,
“若是皇后觉着二皇子不能出宫开府,便不如立了他为太子,专请了有名望的大儒悉心教导……”
夏后闻言打断道,
“罢了!此事容我再想想!”
穆红鸾笑着出了宫,回到家中与燕岐晟道,
“话已是带到了,只看现下她如何应对了!”
燕岐晟冷笑道,
“这事儿她必是要点头答应的!”
她若是不答应也成,待到燕瞻回来,以燕瞻那性子必将退兵不及,以至边境战事的责任甩到她这皇后头上,还有没有前头的风光他是不知晓,不过朝中夏氏党羽的日子怕是不好过了!
穆红鸾倒是不关心皇后的处境,只想着辽兵南下边境的百姓安危,
“辽兵果然要破了真定南下么?”
燕岐晟笑着伸手捏她鼻头,
“长真放心,前线每日都有战报送来,今年辽兵内讧势力大减,便是耶律也有心南下,也是无力攻破真定的,我们是借着这个由头寻些好处罢了!”
穆红鸾听了这才心安。
夏后这处左思右想半宿,无奈咬牙应了此事,提笔写了秘奏给燕瞻,燕瞻于燕守敬之事从来无可无不可,全当没有这个儿子一般,诸事都是夏后在做主,如今听那程胥将信一念,当下冷笑道,
“燕韫对那孽障到是比朕还上心!”
程胥在一旁低头轻声道,
“依奴才瞧着这到是好事儿,一来二皇子能成亲开府便是长大成人,自是可喜可贺,二来辽兵之危可解,于国于朝亦是好事,左右官家如今眼疾大见好转,再隔两月回转临安去,便可重掌朝纲!”
躲过了百官交锋又将事儿办了,如何不好?
燕瞻心里也是明白的冷笑道,
“罢了!让她自家去操办此事吧!”
却是让程胥代笔写了一道圣旨,将二皇子婚事提前,又让夏后在临安城中择一处府邸赐给燕守敬。
不说燕守敬接旨如何欣喜,夏后又如何召了穆红鸾入宫说话,只说这燕瞻见辽兵压境之事已解,眼疾又大见好转,心下也是轻松便对程胥道,
“这几日朕呆在这处也是烦了,不如出门走走!”
程胥应道,
“官家身子大好,出去走动走动自是大有好处,奴婢听说这盘龙山顶有一处龙涎瀑,仍是悬崖飞瀑,银练舞空很是好看……官家何不去瞧瞧?”
燕瞻前头双眼全盲不能识物,在这处呆了近两月,有御医细心医治已是能瞧见东西,虽说穿针引线不成,但瞧一瞧流泉飞瀑,小桥石径亦是半点不成问题。
更有御医也言道多外出走动,远眺青山绿水与眼疾大有好处,燕瞻自是欣然点头。
因着这盘龙山乃是皇室御园,山下山下皆有侍卫把守,因而燕瞻只带了程胥,身上只着便服,做个文士打扮便出了门。
这厢由程胥搀扶着一路缓缓行走在山间小径之中,只耳边鸟鸣虫叫,见眼前山峦起伏,有春风拂面,暖阳轻斜,无端端让人心绪好了不少。
燕瞻一面走一面叹道,
“朕倒望有一日能卸下这一身凡俗杂事,到这山中做一名砍柴的樵夫!”
那程胥心知他这是附庸风雅无事装个洒脱,若是真想做樵夫还不简单,禅让了皇位给二皇子便成,又为何因百官请封太子而要气得大动肝火?
说白了还是放不下罢了!
只这心思自是不能说出来,当下只是笑着应道,
“官家即是要入山做个樵夫,那奴婢便随官家进山背柴,官家在前头砍奴婢便在后头背,拿到外头换些酒喝!”
燕瞻闻言哈哈大笑,
“好好好!不如我们现下便去那林中瞧瞧,寻个地方好盖茅屋居住!”
当下甩了程胥的手,人却是快步往前走去。
程胥在后头落后两步,却是装模作样高声呼道,
“官家慢些,奴婢追不上了!”
燕瞻哈哈笑着更是脚下不停,主仆两人一前一后走了近半个时辰,燕瞻这才喘着气停下来,坐到一旁大青石上,摇头叹气道,
“罢了!真是年纪大了,若是放在以前一两个时辰都不在话下!”
程胥大喘着气趴到那大青石上头,一面伸手自腰后拿出个皮囊来奉到他面前,一面应道,
“官家身子骨儿康健着呢!奴婢可是差点儿没跟上呢!”
燕瞻得意的取了那皮囊,仰脖灌了几口,又扔回给了程胥,
“剩下赏你了!”
程胥忙接了谢恩,却是不敢喝又仔细塞好,挂回了腰间。
两人又走了一程,果然那燕瞻又伸手要水喝,不多时皮囊里的清水已是被喝光,程胥侧耳听了听道,
“官家,奴婢听着前头似有水响,不如到前头装些水吧!”
燕瞻点头,
“好!”
两人一路顺着过去,果然在前面见了一处山泉,那山泉自上头流下来,汇到路边打出石凼里,倒是清澈无暇,程胥先扶了燕瞻坐到路边,回身去接水。
正在弯腰间,却听有一把轻柔的声音道,
“别接……那水喝不得!”
程胥忙收回手,直起身来瞧向那发声之处,却见小径那头缓缓走来一位素衣丽人,那女子挽了头发,做妇人装扮,身材瘦弱,一身青色道袍在腰间扎了带子,倒显出几分仙袂飘飘的出尘之气来。
那女子过来冲程胥行了一个礼,言道,
“这处泉水瞧着十分清澈,但因着上头生了毒草,水流下来便带了根部毒素,人吃不得!”
程胥闻言忙冲那女子行礼道,
“多谢这位小娘子提点!”
那女子回礼道,
“先生不必客气,小妇人在下头妙云庵中修行,偶尔要到这山中闲游,也是听庵中师父讲的!”
程胥一听心下明白,这妙云庵在盘龙山下乃是皇室庵堂,里面修行之人多是皇室之中的妇人,只是能到这处的妇人多是犯了家规被暗中驱逮到此的,山上山下皆有人把守倒是不怕她们走丢,这些妇人有时也要到山中行走的,不过似眼前这般年轻的倒是少见。
当下也不能明问,只是又行礼谢过,那女子冲他回礼又转身,冲坐在一旁的燕瞻行了一礼,
“两位先生若是想喝水,往前头走上百步,还有一处山泉可随意饮用!”
指点了两人泉水所在之处,便飘然离去。
程胥回过身来,却见燕瞻仍是盯着那妇人离去的方向,
“官家?”
燕瞻转回头来问他,
“那女子生得如何?”
程胥想了想应道,
“倒是秀美……”
燕瞻点头神色有些迷醉,
“听她那声音就应是个美人儿!”
程胥自燕瞻潜邸之时便跟在他身边,如何不知他这神情是何用意,心下一凛忙应道,
“官家,那妇人是在山下妙云庵中修行的……”
燕瞻挑眉头,
“妙云庵……是做姑子么?”
程胥心知他定是忘了这妙云庵是做甚么的,忙又道,
“妙云庵乃是皇族庵堂,官家可还记得前头有位淑太贵妃便在这处修行……”
那位淑太贵妃原在宫中极受宠,只是太过恃宠而娇打击宫中妃嫔太甚,被人抓着把柄告了一状,惹得文宣帝震怒发落到了此处,一辈子都再没有回宫去!
大宁朝中倒是不时兴冷宫,却爱将不受宠的妃子往偏僻之处遣送,除非那时运逆天能再复宠的,到了这处多半就是个老死的命,也不知眼前这妇人是那一家的,犯了何事?
待后头却是要好好查一查!
话说到这处燕瞻自是明白了,
“哦……她是皇族中人么?也不知是那一家的!”
那话语中的兴味却是让程胥听得心里乱跳,无奈只得岔开话道,
“官家,奴婢到前头取水去!”
“嗯!”
燕瞻点头,程胥过去百步取水,回转身来时燕瞻却已失了踪影,程胥吓得脸色大变,脚下连点人已如风疾驰了十来丈,却是不见人影,想了想转身又往那女子前头所走的岔道追去,果然追了不远,便瞧见了人!
程胥不敢过去,只远远瞧着燕瞻正与那妇人说话,心下无奈叹气,
“御医早已叮嘱过的,官家需得清心寡欲半年方可……眼见得这一回出来身边未带上嫔妃,却没想到竟是又瞧上了女子……”
只他不敢搅了官家的好事,只眼见得官家与那女子倒是相谈甚欢,到后头一同坐到大青石上,窃窃私语起来!
第一百三十章 初二日
论说起来除却燕瞻性格只看外貌,倒很是风度翩翩,气度非凡,他与燕韫是堂兄弟,都是温文儒雅之人,只燕韫常年练功,身姿挺拔比他多了几分英气,燕瞻人更瘦些,又因着近日在病中,难免有几分病态。
不过这在初遇他的夏明媛眼中倒多了几分温和予人无害之感,若不是瞧着他并不是坏人,说不得单身独行的夏明媛早已远远的跑开了!
如此这般,有一便有二,有二便有三,两人在这盘龙山中竟是有了来往,夏明媛倒是不知燕瞻身份,因这处是皇家宗室所有,燕氏的子孙又颇多,燕瞻虽自称姓燕,却只以字相告,并不表露身份,夏明媛自也不会告之他自己的真名姓,却是只说叫做静心,在庵中修行。
只这两人都是心怀不轨,一个是有夫之妇,被罚在庵中苦修,却是芳心寂寞,不肯将这青春年华付之流水,在庵中不愿静坐,便瞅着空儿溜出来闲逛。
一个是好色的帝王,在这山中养病,却仍是色心不改,双眼还瞧不清楚,只听着人声音便动了心思,有心勾引于她。
这厢却是齐齐默契不问对方来处,只每日里悄悄儿见面,一来二去两人竟是动了几分真情,在这山中相携游玩,谈笑不忌,倒仿佛回到了年少纯真之时一般。
这样子明知对方不是良人,行此私会之事乃是违背伦理之行,只越是因着不被世俗所容,却越是似那飞蛾扑火一般,一头扎进去,偷偷摸摸更觉此情真挚,倒越发的欲罢不能。
程胥冷眼见得两人越发黏糊,心中暗暗叫苦,瞅着功夫进言道,
“官家,奴婢已是派了人到山下妙云庵查探,那静心乃是蒲国公府的人……”
“哦……”
燕瞻眉头一挑,
“燕韫的人?”
程胥见他不惊反喜,心下暗震却不得不硬着头皮禀道,
“她乃是蒲国公夫人,皇后娘娘的族妹夏明媛!”
燕瞻闻言愣了愣却是哈哈大笑起来,
“哦……原来是她!哈哈哈!真是天意……天意啊!”
程胥瞧着心里苦笑摇头,
燕瞻那心思,他如何不明白?
蒲国公只比官家年长两岁,年纪相仿,身材相差仿佛,便是长相也是有几分相似,自来族中长辈对蒲国公都是赞誉有加。成年后燕韫虽说只封了一个蒲国公,但论起富豪来却是不差官家分毫,便是生的儿子,依程胥瞧来二皇子也是比不上燕岐晟的。
官家自小时私心里便与蒲国公相比,做何事总也要分个高下的!
现下却那知蒲国公夫人竟被送到了盘龙山,与官家有了交际,官家不为旁的,便是为了给蒲国公戴顶绿帽子,必也是不肯放手了!
唉!
这……这分明就是孽缘!孽缘啊!此时间便是再怎么劝也是劝不住的了!
程胥只得将一腔话咽进了肚子里,转身出来低头沉思良久,却是叫了心腹的小太监过来低低耳语了几句。
这一日临安又有信送来,却是二皇子燕守敬成亲的日子定在了下月,儿子成亲这当爹的自是要请回来主持婚典的。
燕瞻听信却是冷笑摆手道,
“那孽障多大的脸面,倒要朕拖着病体回去么”
程胥巴不得他回去,便劝道,
“二皇子乃是官家膝下唯一成年的皇子,这婚事亦是大事,官家回去也不光是给二皇子脸面,至此辽兵南下之际,官家回朝也可安百官之心!”
燕瞻冷笑一声道,
“若是旁人倒也罢了,只他是那贱妇的儿子,吾便不想回去!”
程胥知燕瞻深恨大崔氏,提起来便失了分寸,此时连“朕”都不称,倒称“吾”了!
他心知劝不动,只得暗叹一口气不再言语。
临安城中二皇子大婚,办得十分仓促,因着原是打算明年成亲礼部本是预备的不慌不忙,却那知官家一道圣旨改期,这厢钦天监连夜观星象,选了最近的一个日子便是下月初二,眼看着日子不过还有二十来日,时间十分的紧急,东西预备起来更是仓促,幸得皇后很是宽容,只言要赶日子不必拘泥礼制。
燕韫闻言大怒,
“皇子成亲如何能马虎敷衍!”
不拘礼制,这夏氏分明就是不怀好意,皇子娶亲不按礼制,这是想明不正言不顺么!
如今不顾皇家颜面,怎堪为一国之母!
当下却是大手一挥,
“说甚么仓促,不过就是花银子的事儿罢了!无妨……自有我便是!”
又因着前头选址的皇子府连地基都未夯实,便索性让出了自己一个宅子给二皇子又派了燕五及一干下人过去帮手,真正是出人出钱又出力。
这其间穆红鸾自是少不了出力,府中银子流出也是要她点头才成。
燕岐晟本是心有芥蒂,但见穆红鸾便是一派欢喜的操办诸事,心中暗自嘀咕寻了个机会旁敲侧击的问,
“敬表哥成亲,长真倒是很用心!”
穆红鸾知他心思,白了他一眼道,
“我已嫁人,还不许他有一段好姻缘么?我欢欢喜喜瞧着他娶了,自家也安安心心跟着你过日子不好么!”
“好!自是大好特好的!”
燕岐晟闻言放下心来。
到了初二这一日,二皇子大婚迎娶那李家小娘子李静姝,虽说办得仓促,但因着二皇子乃是今上唯一成年的嫡子,婚事上礼制规格自是不能缺分毫,又有临安城多年未有皇子皇女成婚,因而当二皇子燕守敬骑马出宫迎亲时,竟是引得整个临安城中百姓夹道观看。
这时节坐在马上的燕守敬,眼见得脱得自由之身,自是一扫前头阴霾,颇有意气风发之感!
他本就生得不算差,又自来的皇家贵气,一身大红的喜袍,却是衬得面如冠玉,玉树临风,沿街的百姓见了个个都道,
“二皇子真是人中之龙!”
“也不知是那家的闺女有这般好的福气!”
“听说是那李文昌,李大人家的大娘子!”
“哦……是李大人家呀,听说那李大娘子生得十分端庄秀美呢……”
“二皇子也跟那仙童下凡似,两人这倒是天生的一对呢……”
燕守敬坐在马上听百姓们议论纷纷,却是没来上的心头升起一丝苦涩来,
“端庄秀美……那李家大娘子也真只能勉强称得上端庄秀美了……”
心底里猛然跃上一个红衣俏丽的人影来,那一颦一笑却是比旁人鲜活的多,便是叉腰瞪眼也是娇俏的让人心里痒痒,又想着故意做些事儿来令她再蛮腰一扭,杏眼圆瞪,又怕当真惹她生气了,不理人可怎生了得!
这世上容貌美艳的女子无数,皇宫之中尤甚,却没有一个似她那般鲜活有生气,立在那处便如头顶的骄阳一般,晃得人睁不开眼,偏偏又一刻不愿离远了!
燕守敬骑在马上,面上带笑,心中泛苦,心知她是罗敷有夫,自家也将去迎娶新娘,此生只怕要越行越远了。
只越是这样明知不能有牵扯,一颗心却偏偏要去想要去念,不过只一面之缘,却为何她眉眼唇角,手指发梢倒似上世便牢牢印在心里一般,一想起她来,整个人儿都能跃然眼前,连一丝模糊不明之处都没有!
难道……我与她前世便是相识的么?
说不得我们前世便是恋人,这一世却是有缘无份呢!
燕守敬端坐马上乱想,眼见得到了李府门前自有在一旁提醒,
“二皇子,到了!”
燕守敬忙回神跳下马来,长叹一口气打起精神迎亲……
这迎亲的花轿吹吹打打将新娘接了出来,绕着临安转了半圈儿进了二皇子府邸。
二皇子虽是皇子,但开府成婚却并未有封公封爵的恩旨,故而开了府却仍是皇子规制,这府邸外头瞧着门楼十分普通,并无出奇之处,里头倒布置十分奢华。
因着出资人是燕韫,有这出了名的财神爷出手,礼部、内务、宗政院自也是毫不客气,银子大把的花出去,宅子里布置十分奢华,酒席亦是天上飞的,地下跑的,水中游的样样不曾少。
因着二皇子府占地不大,可安放酒席之处不多,便在外头占了门前长巷摆下酒桌,百官恭贺便在外头,皇室宗亲长辈及朝中重臣们便请入府中上座。
后院之中各命妇也是按着品阶,族中远近亲疏各有座位,穆红鸾盛妆打扮一番过去时,却是被那上座处的王老太夫人一眼瞧见,拉了旁边的杨氏,远远指着穆红鸾道,
“把那漂亮的小丫头给我拉过来!”
众人见了都是笑,杨氏要过来请她,穆红鸾那敢托大,忙几步过去行礼,
“老祖宗,您老人家近来身子安好?”
那王老太夫人瞧着她笑,
“老婆子我吃得好,睡得好,一时半会儿还死不了!”
在婚宴之上如此说话,怕只得王老太夫人一人了,众人不敢与她计较,只是陪笑在一旁,王老太夫人伸手拉穆红鸾坐到自己身边,
“好丫头,你生得好看,坐在老婆子身旁,老婆子瞧着也多吃两碗饭!”
说着笑眯眯指了桌上摆放的各式瓜果糕点给她,
“正席还要等会儿,先填填肚子!”
第一百三十一章 瞧新娘
穆红鸾笑着谢过,瞅见一旁坐着的杨氏,那一双手上的玉镯子却是十分眼熟,想起来是前头初一那日见过的,想来又是借来充场面,心中暗叹这杨氏的日子不好过,又转脸儿瞧见她身边一个小丫头,那小丫头生得白胖,正好奇的打量着她。
这厢见穆红鸾转头瞧她,也不怕生憨憨的冲她一笑,露出一排整齐的牙齿来,那样儿倒与四丫有些相似,穆红鸾瞧着心里莫名的喜欢便冲她招手,
“这是那一家的妹妹呀?”
杨氏见状忙拉了她过来笑道,
“长青媳妇,这是二叔家的八妹妹!”
那小丫头上来叫了一声,
“嫂嫂!”
都是姓燕便是长青的堂妹,只他那些堂姐妹数不胜数,偏他又厌烦这些姐姐妹妹聒噪不爱搭理,弄得穆红鸾自到了临安以来,却是没见过几个族中的姐妹。
现下见着这有些神似四丫的小妹子,心里便带了三分喜欢,便伸手拉她到面前问道,
“今年几岁了?是叫甚么名儿?”
那丫头笑嘻嘻道,
“叫做黄蕊,今年十二了!”
穆红鸾听得一挑眉头,
好嘛!这下子自己前世里那三个要好的姐妹倒是凑了齐整!
穆红鸾冲天翻了个白眼,伸手便拉她坐到身边说话,这丫头的性子极似四丫,一面说话一面眼神儿往那桌上扫,桌上的瓜果糕点,全是临安城有名的铺子里专定制的,一样样瞧着都是十分精致好看。
这些东西是穆红鸾样自吩咐了人置办的,又每样备了一份派专人给四丫送去,想来现下她应是已收到了的。
穆红鸾伸手端了一份到黄蕊的面前,那丫头瞧着眼都直了,眼神一扫身旁的杨氏,见祖母正拿眼剜她便讪讪笑了,吞了一口口水笑着摇头。
穆红鸾瞧得分明便笑道,
“你只管吃便是,不必担心你祖母责骂!”
黄蕊还是不敢动,只拿眼去瞄杨氏,杨氏见状忙笑道,
“这孩子生得有些丰腴了,怕日后一发不可收拾,便拘了她不敢随意吃!”
世下之人都以瘦弱为美,女儿家有些肥胖的话,必是要节食以瘦腰身的!不过杨氏有此一说却有些让人奇怪了!
穆红鸾瞧了瞧杨氏那干瘦的身段,心中暗道,
“东陵王那家中日子并不好过,想来吃食上也不宽裕,这丫头能吃成这般白胖的样儿,倒是个奇数!”
穆红鸾又笑道,
“今日乃是二皇子大喜,这些个东西都是专向临安城中有名的铺子里定制的,里头的各色馅蕊都是专配的,不比外头常卖的,只这一回以后想吃也不易吃到了,叔祖母也不必拘了妹妹,让她好好吃一回吧!”
即是话都说成这样了,杨氏自也不好多说,那黄蕊见杨氏点头,立时眼前发亮,伸手便取了一个猛得塞进嘴里。
穆红鸾瞧着她那样儿,只觉得十分的可爱,一张白胖胖肉嘟嘟小脸,偏还生了红艳艳的小嘴儿一个,东西进去也不见如何咀嚼便消失不见,一块接一块进去,小嘴儿动得勤快,虽说吃得快却是半点儿不显馋!
穆红鸾笑着瞧她,却把一旁的杨氏看得心里发酸,低头用帕子捂了捂眼,那黄蕊虽说吃着东西,一双眼却挂在杨氏的身上,见自家祖母脸色有变,忙缩了手悻悻道,
“祖母,蕊儿不吃了!”
她便是那天生爱吃的,偏偏家里日子难过,能填饱肚子已是不易,还又要在外头撑着场面,不能显出拮据来。
有时祖母在外头吃酒要带着姐妹们出来的,但姐妹几个里头只她出来的少,是因着她瞧见吃食便管不了嘴,没得丢了东陵王府的面子。
这一回也是她求了许久,祖母才点头答应了,没想到却还是丢了脸!
杨氏见她那样儿心下更是难受,只得强忍了心酸摇头,
“傻孩子!没让你不吃,只慢一些吃免得咽着了!”
穆红鸾在一旁瞧着心里暗叹,王老太夫人却是个人老眼花心不花的,在一旁拉了穆红鸾的手道,
“丫头,倒让你见笑了!”
穆红鸾忙摇头道
“老太夫人说那里话来,能吃是福!”
王老太夫人叹了一口气道,
“你也不是外人,老婆子也不在你面前装着,东陵王府上的日子如何你那公爹最是明白,若不是有他每年十万两银子撑着,我们的日子更不好过呢!”
说起来也是心酸,这皇亲做得比平头百姓还不如!
平头百姓没银子却不必装样子,那似她们家又无银子,在外头又要把场面撑着,女人们在后院节衣缩食,男人家倒在外头花天酒地,一点儿不能怯了场,失了身份。
百姓家无银,女人家还能绣些花样儿出去卖,又或是索性抛头露面沿街叫卖,总归饿不死人!
只她们家的女人空有一手好女红,也不敢流了一针一线到外头去,更不用说做买卖谈生意了!
早些年日子不好过,王老太夫人便商量着东陵王索性回洪州老家去守祖陵,一来开销少些,二来将临安的宅子田地卖了,换洪州老家的宅子田地,一家子也不至这般憋屈。
只恨那老东西贪这临安的花花世界不肯离去,倒让一家子在这处受苦!
这甚么皇族的名头,依她老婆子瞧着倒不如一缸米值钱!
穆红鸾听了心下暗叹,这事儿自不是她这晚辈能非议的,幸好王老太夫人也不过是随口抱怨,也不是真要让穆红鸾说些甚么,两人说上两句便又岔开话说起旁的了。
只那黄蕊现下却是不吃了,却是悄悄捡了盘子里的糕点往袖子里塞,见穆红鸾转头看她,不由的尴尬一笑,穆红鸾凑过去悄悄儿对她道,
“你只管吃你自己的,待会儿走时让他们给你多备一份就是!”
黄蕊听了欢喜的笑,果然又把袖子里的东西拿出来吃。
穆红鸾坐在那处瞧着满座的花团锦簇,却是心里暗叹,
“这大宁王朝外头瞧着一团锦绣,实则内里已是糟粕一团,这些个龙子龙孙们都是这样过日子,那百姓的日子又是如何过的?”
想起幼时流民村里的生活不由暗恨,
“朝廷懦弱无能,百姓已是生活艰难,却是又四面强敌环绕,时时觊觎中原,这般下去天下迟早大乱!”
盼只盼敬哥儿登上大宝之后能愤发振作,有所作为才是,也不枉他投身于这乱世一遭啊!
……
待得婚宴如水便由仆从们端上时,二皇子府中已是灯火通明,华灯璀璨,府里府外一片辉煌,闻听得二皇子已是将新娘子接入了洞房之中,王老太夫人却是爱凑热闹的性子,伸手拉了穆红鸾道,
“走!我们去瞧瞧,李家那小丫头可是好看!”
穆红鸾忙伸手搀扶她,众人见状都簇拥着到后头去,这都是与官家亲近的宗亲,那些离得远的只过来吃酒席沾沾喜气,却不是甚事都敢往前头凑的。
王老太夫人由穆红鸾扶着到了洞房门口,人还未到声儿已到了,
“快让我瞧瞧,守敬那小子的媳妇是个甚么样儿!”
说话间人已进了布置一新的洞房之中,那李静姝却是端坐在床上,一身大红的喜服,盖头遮面,同样一身喜服的燕守敬立在一旁手持了秤杆,目光却是落到了王老太夫人身旁的穆红鸾身上。
因着今日是喜庆穆红鸾倒是精心打扮了一番,以她的容貌气势进到屋子里来,任是谁人在这人群之中定是头一个瞧见她的。
燕守敬见穆红鸾笑意盈盈的冲他道着恭喜,却是心里酸涩难明,目光流转之间只落在她一人身上,一时间竟僵在了那处。
众人还未发觉异样,只一旁的王老太夫人却是老眼一眯,喝道,
“小子,还不挑了你媳妇的盖头来,让老婆子好好瞧瞧!”
燕守敬一惊回过神来,这才转身去挑新娘子的盖头,盖头一挑露出李静姝一张秀丽端庄的脸来,众人自是交口称赞,喜娘这厢又让两人喝交杯酒,燕守敬与李静姝二人各手持小杯,额头轻低,目光交汇到一处,旋即又分开,都一口将酒饮尽!
屋子里众人纷纷叫好,穆红鸾扶着王老太夫人退到后头,垂下眼皮,只觉心头又是苦又是甜又是酸,说不清是个甚么滋味儿!
他们两人真正是造化弄人!
前世今生他们都走不到一处去!她在地府之中望乡台上,时常瞧他时便巴望着他能有红袖添香,知已红颜!
今世里总算是见他娶得娇妻,得获自由之身,也算是了了心事,愿他能与这李家娘子幸福美满一生!
王老太夫人见洞房中众人闹成一团,便拍了拍她的手道,
“丫头,我们走吧!”
穆红鸾低头扶了她出来,走到前后无人之处,王老太夫人叹了一口气道,
“这世上的男子多喜女子颜色姝丽,只这于女子却是诸多不公,生得丑了夫婿不喜,生是美了又骂你招蜂引蝶,只不过依着老婆子看来,无论乱世盛世,女儿家容貌太过是祸不是福啊!”
第一百三十二章 在凉亭
穆红鸾听她意有所指,眉头一动又听她道,
“这么些年来那死老头儿一房房的往家里抬,年轻漂亮的女儿家我也是见过不少,只如今那后院里真正好过的有几个?这世道男人家说了算,女人家便更要小心仔细过日子,越是生得好看,越是要心正自持,丫头……你可明白么!”
穆红鸾心知是王老太夫人拿话提点她,似她这样的老人精看淡了世事,轻易不会把话说透,能提点她已是十分难得了!
想来王老太夫人是真对自己有几分喜欢的,当下点头感激应道,
“你老人家说的是,红鸾心里自是明白的!”
“嗯!”
王老太夫人伸手拍了拍她手背,
“好孩子,心里明白便成,切记步步小心就是!”
却是放了她的手,招呼后头远远跟着的丫头,
“扶了我去净房!”
穆红鸾眼见得她走远,这才长出一口气,吩咐跟着来的秋兰和夏竹两人在外头道口守着,自己却拐到一旁岔道上凉亭中坐下,
王老太夫人真是人老成精,燕守敬不过片刻眼神不对便被她老人家瞧出端倪来了!
前头一回见燕守敬那眼神穆红鸾已是瞧得明白,只那时她知自己生得美,旁人头一回见多半是要惊艳的,这种目光见多了也不以为意。
只这一回再见燕守敬却是在他洞房之中,做新郎倌的人便是天仙在眼前,必也是满心满意的自家新娘子,怎得这节骨眼儿还能瞧着自己发呆!
这样男人的心思……
若他不是敬哥儿,只怕穆红鸾都要啐一口唾沫,骂上两句了!
不过……若是敬哥儿这般……却是让人有些心下失望了!
又回想起洞房之中的情景,燕守敬那样的神色,穆红鸾紧皱了眉,
那样的眼神……
让人……让人心里无端的升起一丝厌恶来了!
现下细想起来心里也是暗暗起疑,她的敬哥儿向来都是目光清明,性情温和,不似燕守敬那般外头瞧着一派温文,只那目光流转之中,偶尔却是泄出一丝阴狠,没得使她后背发凉!
穆红鸾两世为人旁的不说,这阅人的眼力却可称上人中翘楚,那色欲横溢的眼神她在女支院里见得多了!
这……这还是她那清风明月,阳春白雪的敬哥儿吗?
坐在那处胡思乱想,也不知隔了多少时候,却听得后头有人踩断了枯枝,
“咔嚓……”
穆红鸾一惊猛的回过头去,借了灯光向那阴影处瞧,
“谁?”
这凉亭在一处死角,小径的一头由丫头们守着,另一头却是通往内院,只这时节人们或是在洞房之中喧闹,又或是在外头吃酒,怎会有人拐到这偏僻地方来?
阴影处无人应话,只隐隐现出一个人来,树叶间隙之中斑驳的光影打在深红的衣料上头,穆红鸾瞧得仔细,心里一跳,不由又扬声喝道,
“谁……谁在那处?”
那人见藏不住身形便缓缓自阴影处走了过来,
“是……我!”
亭中灯光照在他脸上,不是燕守敬又是那一个?
穆红鸾一惊忙站起身来,
“二皇子!”
燕守敬痴痴瞧着她,一步步过来,
“你……你如今叫我二皇子了么?你前头是叫我表哥的!”
穆红鸾见他一步步上台阶来却是来势不减,一副就要贴上来的架势,吓得忙后退两步,
“二皇子,您……请自重!”
燕守敬见她避之不及的样儿,脸上闪过一丝痛楚,目光盯在她脸上一点儿也不愿挪开,喃喃道,
“你现下叫我二皇子了么?便是叫一声表哥也比二皇子强呀!”
穆红鸾又退了两步见他神色怪异,心下又惊又诧,
“二皇子今日大喜,理应在前头大宴宾客,怎得到了这处,还请速速离去吧!”
孤男寡女又是这样的日子,一个是新郎倌,一个是新郎倌儿的弟媳,这要是闹了点儿事来,乐子可就大发了!
到时候便是长青与公爹再护着她,这流言蜚语也是挡不住的!
穆红鸾自那污秽地方摸爬滚打出来的,自是最明白这其中的厉害!
当下紧走两步自己闪身抬阶而下,到了凉亭外头离了他十来步远,
“二皇子……二皇子有话便请站在那处说吧!”
说话间却是左右打量,这凉亭对着墙角处的鱼池,一面由小径过来,下来十步便是鱼池,穆红鸾如今已是站在了池边,再想躲他便只有飞身上墙了!
燕守敬目光连闪,缓缓追上来两步,
“你……你别怕,我……我只是几句心里话想……想对你说呢!”
顿了顿道,
“我……我其实是不想娶她为妻的!”
穆红鸾听了却是一愣,立在那处有些不敢置信的问他,
“你说甚么?你不想娶谁为妻?李家大娘子么?你……你为何不想娶她为妻,她不是你自家喜欢的人么?”
若是不然怎得会被人发现共处一室,还衣衫不整!
燕守敬这是吃多了酒,在说胡话么!
燕守敬应道,
“若不是为脱离夏后的掌探,我又如何会挑上李静姝……”
穆红鸾疑是自己听错了,半晌才回过神他说的甚么,
“李静姝是他了为摆脱夏后才挑上的……”
难道……难道……他们共处一室,是……是他……
这事儿穆红鸾只需一句,她立时便转动脑子猜了个清楚,心里一明白却是一阵阵发起凉来,
这不是我的敬哥儿!
想当初他那样破败的一个身子,身为太子之尊却是从未起心害过人!
更是因着自己命不久矣,不愿拖累她,才迟迟拖着不愿与自己成双,便是自己厚着脸皮爬上了床去,他也是夜夜叹息却决无逾矩之举,他那样一个光风霁月之人决不会做名不正言不顺之事!
这样的敬哥儿怎得到了这一世,会为了摆脱夏氏掌控,竟以婚姻做筏,害了自己也害了无辜的李静姝!
敬哥儿甚么时候变成这样了?
不……不……这不是我的敬哥儿!
我的敬哥儿宁愿自己受苦也决不会这般不择手段!
这不是我的敬哥儿!
想到这处穆红鸾心头又是气又是恼又是莫名的心头火起,耳边听燕守敬还在喃喃道,
“我们前头一回在街上偶遇,只那么一回我倒觉着是前世里便认识一般,自此后你的一颦一笑我便再也不能忘记……我……我只想将这满腔的爱慕与你倾诉……”
说着话,却在穆红鸾似笑非笑的目光渐渐小声了下来,
“你这样如何面对你那新过门的妻子!”
燕守敬被她瞧得心下发虚,又讪讪道,
“我……我这也是被逼无奈,若是不与李静姝成亲,便只能受夏氏摆布娶她提定之人,我……我不愿一生受人摆布,只得出此下策!”
穆红鸾闻言长叹了一口气,强压下心头怒火道,
“你即是与她成亲,便应好好待她,以后这些话也不要说了!这些心思更不要有了!好好待她才是!”
燕守敬只是摇头,痴痴道,
“我……我做不到,我……我若是能做到,今日便……便不会忍不住来见你了!”
他原是出那洞房中到前头敬谢宾客的,走这小径出来却是瞧见自己朝思暮想的人儿正坐在凉亭之中,心中狂喜以为天赐良机,便管不住双脚走了过来。
穆红鸾听了冷笑连连,
“那现下你预备如何?将这门亲事退了,把李静姝送回去?”
燕守敬一窒半晌才道,
“我……我……官家已是下旨了!”
“呵……你如今是想怎样?我可是你表弟的妻子!”
燕守敬嗫嚅难言,穆红鸾抬头见那立在阶上的燕守敬,任是怎么也不敢相信,
这样无耻的男人会是她的敬哥儿!
瞧着他那样俊秀的脸,却是只觉着面目可憎之极,片刻也不想与他呆在一处,当下冷哼一声转身怒道,
“你但凡还有一些良知,便好好回去完婚,好好对待你的妻子,从此之后莫再与我纠缠才是!”
说着话却是绕过他复又上了凉亭,只是她今日身着盛装,袖摆宽大,错身时被燕守敬伸手抓了袖口,
“你……你放心,现时我们不能……不能相守,日后……日后我做皇帝……”
话还未说完,穆红鸾听了只觉得脑子里嗡一声响,怒火再抑制不住,回头抬手,
“啪……”
一记耳光狠狠抽在了燕守敬的脸上,这一下子却是用了八成力,打得燕守敬那单薄的身子一个踉跄,
“燕守敬,你真是无耻!”
穆红鸾银牙紧咬,强压了上去动手的冲动。
若不是顾着今日这大喜的日子,老娘必给你一顿老拳,好好教训你这混账一番!
她这头怒气冲冲出了凉亭,燕守敬却是被一巴掌打得懵在那处,半晌之才低头瞅见那地上一张绣帕,却是他牵她袖口时从里头滑落的。
这厢蹲下去捡起来一股幽香扑鼻,却是那盛怒的佳人身上不同一般庸脂俗粉的味道。
燕守敬拿帕子轻轻揉过发痛的脸,脸上却是现出痴醉的神情。
蹲在那处没有多少时候,便听到有人在内院叫他,
“二皇子!二皇子!”
第一百三十三章 那巴掌
燕守敬忙将帕子塞进怀中应声出去,却是有下头人在外院见不着他,便从另一头大道上寻回了内院,四下叫着人,
“二皇子,前头众位宾客正等着呢,还请您快些过去!哟……您这脸上是怎得了?”
“哦……却是想抄近路,撞到了路边山石上……”
“那……可是要请了大夫过来敷药?”
“不必了!宴客要紧!”
燕守敬大步走向外院,一面走一面又伸手进怀中重重再按了按!
穆红鸾出来仍是余怒未消,气冲冲急走一段,路口的秋兰与夏竹见状互视一眼忙跟了上去,
“夫人?夫人……”
穆红鸾回头骂人,
“你们怎么守得?为何放了人进来?”
两个丫头一头雾水,互视一眼道,
“夫人,奴婢等确是一直守在路口,不曾瞧见人进去,夫人可是遇上了人?”
穆红鸾一窒把到嘴的话都咽了回去,想了想摇头道,
“罢了……不怪你们!我们走吧!”
眉头紧锁,神情隐怒的回到席间,坐到王老太夫人身边,见众人觥筹交错调笑风声,也不好再摆脸色,忙强压了怒意,随意吃了两口便撂下筷子,心不在焉熬至席罢。
这时有金过来禀道,
“夫人,小爷说今儿不同他们闹洞房,要同您一起回去,如今在外头等着呢!”
穆红鸾点了点头,扶着王老太夫人到了大门处,果然各家的车驾已是鱼贯候在那处,燕岐晟远远见着她便过来同老太夫人行礼,老太夫人笑眯眯瞧着这一对男俊女俏的璧人立在面前,调侃道,
“长青这媳妇儿好看的紧,今儿便不跟你回去了,老婆子要带着她家去呢!”
燕岐晟也笑着凑趣儿道,
“老祖宗您可不兴抢人的,您带了她家去,长青这饭也吃不下,觉也睡不得,弄是神形憔悴您老人家必也是要心疼的,还是可怜可怜长青吧!”
老太夫人听了哈哈笑,伸手揪他耳朵,
“臭小子,稀罕你那媳妇便看牢些,免得被人抢去了!”
说罢由两人扶着上了车,到车上坐定撩了帘子对穆红鸾道,
“丫头,得了空儿到东陵王府上一趟,老婆子有话要对你说!”
穆红鸾忙应下,
“得了空儿,必去给您老人家请安!”
送走了王老太夫人,穆红鸾上了马车坐好,燕岐晟却是一撩帘子人也跟着钻了进来,
“你怎得不骑马?”
燕岐晟打量她,
“我瞧着你脸色不好,今儿在席上吃多了酒么?”
穆红鸾依在他肩头上,长出了一口气,
“没吃酒呢!只是我打人了!”
想了想总是要将这事给他通个气儿才好,依她这阵子瞧着,自家这位那醋劲儿大得很呢!这府上人来人往那么多,难免不被有心人瞧见,若是有甚闲话由外头人传到他耳中,也不知添油加醋的会说些甚么出来,倒不如一早告诉他为好!
燕岐晟听说是自家媳妇打人了,上下瞧了瞧她,见她发不散衣不乱的,定是没有吃亏,却是没当回事儿笑问道,
“哦……你打人了?打的是谁?是那个不长眼的冒犯你了!也不派了丫头叫我一起去打!”
今日人多,长真又生得好,难免有那吃醉不知好歹的让她碰上!长真这性子瞧着凶巴巴的,其实真动起手来却是心软的,自还是他去下狠手才成的!
“你说说是谁,明儿我替你再揍一顿去!”
穆红鸾摇头,她也是没有想到会动手打敬哥儿,心下正是乱得很,
“我……我也是没想到他……他怎得竟成了这样……心下很是气愤便动了手!”
燕岐晟目光一凝,
“谁……”
只瞧一眼穆红鸾的神色,立时目光一厉,
“敬表哥?”
见她沉默不语,脸色陡然阴森起来,
“他做了甚么?”
穆红鸾摇头,
“以我的身手,他能做甚么……不过是在凉亭里冲我说甚么若不是情势所迫,本不想娶李静姝的之类的话……”
至于那甚么“一见钟情……新婚之日满及皆是你……”这类的话却是不敢说出来的!
只不过她这么浅浅几句,燕岐晟听了便是用脚趾头想也知晓自家表哥是甚么心思了!
那眼底立时暗潮涌起,
“你又如何应答的?”
“我问他现下想如何,把亲退了,把李静姝送回去?哼……你猜他如何应答?”
“我猜……”
燕岐晟皱眉冷笑应道,
“如今这情势岂是他想怎样便怎样的!”
燕守敬这是想做甚?已经成亲之人为何又来撩拨长真!那李静姝可是他自己选的,现下是要如何?娶了李静姝又来同长真私通款曲么!
他把长真当甚么?又把我当甚么!
想到这处燕岐晟眼底已是暗黑如墨,穆红鸾叹了一口气抬起右手来,翻来覆去瞧了瞧,
“他是不肯,却又拦着不让我走,我瞧着心头火气便狠狠给了他一巴掌!”
“哼!”
听到长真给了他一巴掌,燕岐晟心里一松,冷哼一声把她抱过来放到膝上,扯了一旁的披风给她拢在肩头,
“怪不得,他出来敬酒时我瞧着半边脸上火红……”
只那样的场面,人多又有灯光映照着,若是不近身观瞧还真是瞧不出来,偏偏燕岐晟几个要为二皇子挡酒,却是近身瞧了个真切,几个小子便藏到后头低声笑,
“怎得还未入洞房便被扇了巴掌……”
“不是说李大人家教甚严么,为何家里的大娘子如此厉害!”
“这……你便不懂了吧!正是因着家教严的缘故才会打呢,说不得……二皇子这是猴急了呢!”
“哈哈……”
几个小子挤眉弄眼,燕岐晟听了也是好笑,却是笑过便罢未曾多想。
总算敬表哥是皇子之尊,这宅子里里外外的人谁会打他,多半是与新婚妻子闹着玩儿呢!
不过这李家的大娘子倒是真厉害!我们家长真跟我动手也不曾扇脸呢!
……
眼见得席散了,人走得差不多了,推了几个要去闹洞房的同辈小子,便急急去寻自家媳妇儿,却是没想到原来燕守敬那脸上的巴掌印子是自家媳妇扇的。
听完冷笑连连道,
“你怎得未把他另一半脸也扇了!”
若是小爷在那处,必将那混账打出血来!
穆红鸾见他脸色阴沉之极,一口钢牙暗咬,腮上两股凸起,眼底的暴虐之色隐隐翻腾,当下伸手搂了他脖颈,把脸贴在他脸上,
“长青!你莫气,我也是未曾想到他会这样,这样的他……与前世已是大不一样了!左右现下他已成亲,我们也不会再见面了,以后与他只谈军国大事,再无儿女私情了!”
便是再有,也是念着前世的种种好处,也是想着前世那个人,却不是今世这个陌生人了!
至此时穆红鸾却是头一回后悔起来,
是不是重新做人,便连性子也变了?
又或是喝了那孟婆汤,便将前头种种的宽厚仁德全数忘记了?
早知道当初我便不踢翻孟婆汤了,索性也跟着喝了,免得我记着前世的他,现下瞧着变了样又来失望!
怎得这一世的敬哥儿变成这样了?
其实她也说不清心中是失望多些,还是愤怒多些……还是有那么一丝丝松口气之感!
这一世的敬哥儿不如前世,似换了一个人般,那我……我再爱长青,是不是便不算做背叛呢!
前头在她心里,那怕是敬哥儿喝了孟婆汤早已忘了前尘旧事,可是因着与长青成了夫妻,她心中总还是有些愧疚的,更有后头对长青也是情愫暗生,更有背叛敬哥儿之感!
现下敬哥是不是以前的敬哥!
我是不是便能安心与长青一生一世呢?
这时了脑子里却是乱得不成,却不由自主伸手紧紧搂了燕岐晟,燕岐晟低头瞧她,不由心中暗叹,
“长真说的对,以后便只是军国大事,再无儿女私情了!我又何必在她面前显得耿耿于怀,一来显得我小肠鸡肠,二来反倒要惹得她时刻心念那人……”
自然,在长真面前要显得大度,这背地里嘛……嘿嘿……燕守敬这笔账小爷先给你记上!
总之只这一回,若是再有下回,甚么二皇子,甚么表哥,便别怪我燕岐晟翻脸不认人了!
总算是舍不得她为难,这时节却是要生生咽了这口气的!
只心中到底意难平,低下头吻她时却难免有些狠了,
“唔……”
唇齿之间咬得有些狠了,穆红鸾知他心里不平,便将那一声疼呼忍了回去,待到燕岐晟回过神来时,只觉得口中一丝血腥味儿,低头见长真的唇瓣已是被他咬破,一丝嫣红自唇角渗了出来,他一惊忙搂了她细腰,
“长真,我伤着你了!”
穆红鸾心中暗道,
“我伤在唇上,你却是伤在心上呢!”
只这话再说便又要提起燕守敬,此时却是再不愿想起那令人厌恶之人!
当下脸上装出凶样儿,直起身扑上去狠狠咬了他下巴一口,
“哎呀……”
燕岐晟疼叫了一声,下巴上一圈儿牙印,穆红鸾身子一扭远远的躲到一旁去,得意洋洋笑道,
“看你下回还敢弄疼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