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一章 没有想到吧!
当时在堂上,谁人都看得出,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但是经过一夜后,整个过程就变了样,就变得跌宕起伏,精彩纷呈。
那些反对王安石变法的人,也并没有将黑的说成白的,而是巧妙地将张斐塑造成一个悲壮的英雄人物。
耳笔张三大义灭亲,在公堂之上,舍生取义,临阵倒戈,控诉制置三司条例司违反祖宗之法。
乃真英雄也!
你还不能说他们说谎,对于张斐在公堂上的行为,这当然也是一种解释啊!
谁也不能确定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又从侧面反应出王安石不得人心。
这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
王安石自己雇佣的人,都反对他变法,你说这新法能是好法吗?
以此为由,他们又开始大肆抨击王安石。
但由于之前史家那场官司,百姓们都还寄望于王安石能够改革衙前役,民间也是有相当一部分人是支持王安石变法的。
这些人又开始抨击张斐背信弃义,卑鄙无耻。
简直就是一箭双凋。
既打击了王安石,又令张斐里外不是人。
在民间制造舆论后,他们又开始上奏皇帝,挟舆情要求皇帝立刻下旨,立刻撤销制置三司条例司。
当然,也有不少人上奏为王安石说公道话,如刚刚回京的苏辙,就上奏皇帝,论当今政事,他没有直接为王安石说话,但是他却表达国之弊政,唯有改革变法。
然并卵,反对的奏章是支持的好几倍。
赵顼被逼无奈,终于下旨撤销制置三司条例司。
这一道圣旨下来后,几乎所有人都是长松一口气。
甚至都有一些不敢相信。
就这么简单吗?
会不会是在做梦?
还是说这其中有阴谋?
但确确实实皇帝下旨撤销了制置三司条例司。
这对于革新派的打击,简直就是致命的。
几乎是难以翻盘了。
结束了。
一切都结束了。
......
而张斐对此则是选择将律师事务所交给范理,自己则是闭门不出,对于外面的风言风语,不予理会,他也没有心情理会这些。
他还在等待着登州的消息。
张家。
“外面的人都说三哥你背信弃义,可是俺不相信。”
马小义趴在桌子上,闪亮的眸子,很是委屈地瞅着张斐,好似是他打输了官司。
张斐问道:“你为何不信?”
马小义哼道:“以三哥你打官司的能力,还需要背信弃义么,要是三哥你真的反对王大学士,直接帮对面的打赢官司就行了,又何必多此一举。”
张斐眨了眨眼,突然向马小义笑道:“你小子找得这个角度挺有说服力的呀。”
马小义当即嘿嘿一笑,直起身来,又问道:“三哥,那这究竟是咋回事?”
“这还用说么,张三他定是被人抓了把柄,才捅了那王大学士一刀。”
只见那曹栋栋一脚踏在凳子上,一边拨着橘子,一边摇头晃脑道。
张斐又看向曹栋栋,“衙内此话又怎讲?”
曹栋栋瞅着张斐眨了眨眼:“还与女人有关,对么?”
张斐眉头一皱:“衙内啊!原来你...你平时是在装傻?”
曹栋栋抬手将掉在脖颈处的头巾带往后一撩,“那是...你说啥,本衙内可从未装傻?”
“咳咳!”张斐又问道:“那不知衙内这话又从何说起?”
马小义也是一脸好奇道:“是呀是呀!哥哥,你是如何得知的?”
曹栋栋嗨呀一声:“如这种事,本衙内可是没有少听说,张三又没个家人,但又这么好色,定是被女人所误,这还用想么。”
“等会。”
张斐不解道:“你说我怎样都行,我怎么就好色了?”
心里极度委屈,若以重生来论,我特么就还是个处啊!
曹栋栋鄙夷道:“你要不好色,你为啥不肯定将高娘子让与我。”
张斐瞪他一眼,“衙内若是再这般说,那这朋友可就做不下去了。”
“行行行,不就是一个寡妇么,天下寡妇那么多,我还怕找不着么。”
说着,曹栋栋将脚下凳子往旁边一踢,旁边的涛子眼疾手快地将一把干净的凳子塞在曹栋栋屁股下面。
曹栋栋行云流水般地坐了下来,将一片橘子往嘴里一扔,含湖不清间,又夹带一丝丝老气横秋,“张三,真不是我说你,你就是一介平民,老是往上面凑,你这样迟早会闯出祸来。”
张斐听罢,是好气又好笑道:“那依衙内之见,我该往哪里凑?”
曹栋栋囫囵吞橘,道:“来我家。”
张斐好奇道:“去你家作甚?”
不等曹栋栋开口,马小义就道:“哥哥一直想请三哥你去他家给当闲汉.....!”
“什么闲汉,是军师。”
曹栋栋冲着张斐挤眉弄眼,“张三,你来我家给我当军师,你只要保证不管我干了啥事,都能确保我姑奶奶不责罚我就行。本衙内保证没人敢欺负你,还有你的女人,咋样?”
他可是一直都惦记着张斐,可真是贼心不死。
张斐微微一笑:“不去。”
“为何?”
曹栋栋激动道:“本衙内有的是钱,有的是女人,你为何不答应?”
张斐道:“因为此计乃是下下之策,我有一上策,可比你这策要好得多。”
曹栋栋忙问道:“啥策?”
张斐道:“你就跟...。”他大拇指往马小义一指,“豪哥一样,雇佣我们律师事务所,给衙内你提供律法服务,你要干什么之前,可来询问我,我会告诉你是否违法......。”
曹栋栋一听,直翻白眼道:“违不违法,我还用问你么。”
“你先听我说完啊!”
张斐啧了一声,又道:“我可以告诉你,如何合法的达到目的。”
曹栋栋眼珠乱转,“合法的达到目的?”
张斐点点头,“而且还不会被我连累,衙内这般精明,应该知道,我现在得罪了不少人啊!”
曹栋栋眼珠滴熘熘转了几圈,立刻问:“多少钱?”
张斐道:“五百贯一年。”
“涛子!”
“小人在。”
“待会从家里支五百贯。”
“小人记住了。”
“不亏是衙内,果真是爽快。”
“行了!行了!”
一旁的马小义不耐烦道:“哥哥,咱们是来帮三哥的想办法,你咋还做起买卖了。”
“帮什么帮?”
曹栋栋哼道:“这忙咱们可是帮不了,来看看笑话就是了。”
“衙内真是一针见血。”
张斐呵呵一笑,又向马小义道:“小马,我知你重义气,这时候还能来这里,已经足矣,剩下的事,你们就别掺和了,看看笑话就行了。”
心里补充一句,就是不知道看谁的笑话。
曹栋栋搓了搓鼻子,冲着马小义道:“听见没有,张三自己都这么说了,可真不是哥哥不讲义气,而是这忙就没法帮。”
正说话时,许遵父女突然走了进来。
许止倩悄悄冲着张斐眨了眨眼。
张斐见罢,顿时激动地站起身来,正准备迎过去,突然又想起曹栋栋、马小义他们还在,不禁又收回脚步来,“衙内,小马你们先回去,我有点事要处理。”
马小义倒是想留在这里,可见许遵也在,只能与曹栋栋告辞。
他们走后,张斐立刻上前问道:“恩公,许娘子,可是有方云的消息?”
许遵笑着点点头。
许止倩将一封信递给张斐,笑道:“这可是二百里加急送来的呀。”
这一次神宗皇帝可是下得血本,直接从皇城司派人前去营救方云,这皇城司可是大宋的特务机构,也是牛逼哄哄的存在。
当然,跟明朝的锦衣卫那是完全没法比。
张斐接过信来,又问道:“他们是吓唬我的?”
许止倩摇摇头道:“那倒也不是,他们还真派人去了,只不过他们是假装你委托的人,前去登州寻亲,又借故不熟路况,引诱方云和韦家兄弟带着他们去找,那场官司结束后的第五日,方云他们才回到家。”
张斐不禁一阵后怕,幸亏当时没赌。
许遵道:“但是暂时还未找到线索,那些人可能已经离开了登州。”
张斐苦笑道:“那些人都只是走狗,敌人是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啊,方云无恙便好。”
他不在乎元凶是谁,反正到时都要铲除的。
许止倩也为他感到开心,道:“也还算他们有点良心,没有对方云下杀手。”
“良心?”
张斐冷笑一声:“他们的良心早就让狗吃了,他们放方云回家,才是真正的杀人灭口。”
许遵立刻反应过来,“是呀!如果方云真得出事,那么你亦可借此为由,再去朝廷告状,再加上富公他们本就怀疑此事,极有可能给你翻桉的机会。如今方云安然无恙,纵使你说有人绑架了方云,也毫无证据,他们设想的还真是够周详的。”
许止倩蹙眉道:“原来如此,我还以为...是呀,他们都干得如此丧尽天良之事,又怎会如此好心。”
张斐哼道:“好在我也没有打算翻桉,而是要让他们见识见识什么是叫做耳笔流氓。”
许止倩听得噗嗤一笑,余光突然看向门外,“张夫人?”
张斐偏头看去,只见高文茵站在门口,问道:“夫人有事吗?”
高文茵忙道:“我...我不是有意打扰你们,我...我就是问一下,你那位亲人救...救出来了吗?”
张斐笑着点点头道:“安然无恙。”
“那可真是太好了!”
高文茵登时激动不已,那双水汪汪的杏目闪烁着心悦的泪光。
......
夜深人静时。
张斐独自坐在床边,缓缓拆开那封信,虽信上的字、文笔是远不如许止倩,但那一列列娟秀小字,简单的用词,却仿佛方云在他耳边亲声诉说着。
这是方云第一次跟他写信,而信中也解释了一点,原来在这半年内,方云一直都在学着读书写字,就是希望能够跟他写信。
同时方云还告诉张斐,她终于得到韦家兄弟的原谅,如今三人是情同兄妹,相互照顾,而且韦阿大还成了亲,虽然是一个瘸了腿的寡妇,但心地非常善良,也将家里打理的井井有条,让他别在担心。
至于赵顼派去的人,希望接她回京城,但方云却表示,还是希望留在登州,为母守孝。
显然方云并不知道,之前去的那一拨人,是要去害她的。
久久,张斐还念念不舍得将信合上来,笑道:“原来牵挂也是一种幸福。”
.....
皇宫。
“噗...呵呵...哈哈...!”
赵顼一边写着诏令,一边乐呵呵直笑。
旁边的宦官瞅着好奇,好不容易等到赵顼放下笔来,他立刻问道:“陛下何故笑个不停?”
“明儿有热闹看咯。哈哈哈......!”
赵顼将诏书递给那宦官。
......
翌日。
赵顼突然颁布一道诏令,临时设制置二府条例司,由陈升之、王安石共掌,主持变法。
苏辙、吕惠卿、张端三人为检详文字,辅助王安石制定新法条例。
其中张端是陈升之推荐的,而苏辙则是赵顼钦点的,唯有吕惠卿是王安石的人。
李承之、李常、王汝翼、杜淳、王子韶五人为相度利害官,负责监督新法执行,这些人就都是王安石举荐的。
而且这些人都是这些天表态支持新法的年轻官员。
傻了!
满朝文武全都懵逼了。
心里唯有,卧槽与牛B。
还能这么玩么?
你...你赵顼不讲武德啊!
第一百五十二章 有事请找我的珥笔
惊不惊喜?
意不意外?
如果只能用一个字来评论赵顼这一道诏令。
唯有一字。
绝!
数天前才刚刚取消制置三司条例司,你这又整个制置二府条例司。
而对此的定义也从原来的“经画邦计﹐议变旧法﹐以通天下之利”变为,“变风俗,立法度,以通天下之利”。
这似乎还升了一级。
三司虽是大宋第一权衙,但在名义上二府其实是要高于三司的,因为政策制定是出自二府。
变风俗,立法度,也更为直接露骨。
你这是在耍流氓啊!
朝中一下就炸了锅。
自古以来,也未有皇帝这么干过。
御史谏官们纷纷上奏,对王安石是大肆抨击,更有甚者,直接将“商鞅变法”的故事写成奏章,上呈给皇帝。
讽刺皇帝不讲信用,如此变法,又怎能取得成功。
真是群情激奋。
神宗皇帝对此非常大度,他不但不生气,反而又召开朝会商议此事。
而富弼却以足疾为由,没有来参会。
司马光、文彦博也并未对此过多发言,他们都选择了沉默。
等于四大宰相中,唯有赵抃还在坚守着。
垂拱殿。
“朕并未不守诚信。”
赵顼开口第一句话,就引来朝臣们的一阵白眼,但他也权当没有看见,继续说道:“上回钱御史状告制置三司条例司违反祖宗之法,经由富公审理之后,判决制置三司条例司的确违反了祖宗之法,朕也立刻就撤销了制置三司条例司,经以修改,又设制置二府条例司,朕一直都遵守承诺。”
这么不要脸的话,你也说得出口?
赵抃第一个站出来,问道:“陛下,臣斗胆问一句,此二者有何区别?”
“怎么没有?”
王安石立刻站出来,“名字上就不同啊!”
赵抃差点喷出一口老血来,“除了名字以外,还有甚么不同?你这简直就是掩耳盗铃,自欺欺人!”
王安石反驳道:“解释也不同了,陛下虚心纳谏,知错能改,此乃明君之典范也,尔等却是恶语中伤,真是岂有此理。”
“你王介甫才是岂有此理。”
站在末端的司谏范纯仁都按捺不住,站了出来,道:“你王介甫操弄权术,舞文弄法,为一己私利,妄图改变祖宗法度,真是枉为人臣。”
吕惠卿立刻站出来道:“范司谏毫无凭据,便在此血口喷人,连坊间那小小耳笔都不如,若是范司谏去开封府告状,只怕不用一炷香,就会被棍棒轰出来。”
范纯仁当即怒火中烧,哼道:“我无凭无据,这明眼人都能看得出,这制置二府条例司与那制置三司条例司,不过就是换了一个名字,其本质毫无差别,你们若不想认账,好歹也想一个高明主意,如此行为,真是无耻至极。”
不少御史、谏官也纷纷站出来,对着吕惠卿就是一顿口诛笔伐。
吕惠卿澹定从容地回应道:“我看是你们在强词夺理,这二府与三司是一回事吗?从这名字来看,二司职责就完全不一样,又怎能混为一谈。三司违反祖宗之法,二府也违反祖宗之法?这是什么逻辑,可真是闻所未闻。”
范纯仁被吕惠卿这一番话差点气得脑淤血。
这文字游戏玩得可真是毫无技术含量,完全就是死赖啊!
赵顼突然开口道:“诸位莫要再吵了,以免伤了和气。”
和气?
哪还有什么和气,唯有火气。
真是没有见过这么无耻的君臣。
赵顼轻咳一声:“这国有弊政,朕身为君主,又怎能视而不见,朕欲兴利除弊,何错之有?”
赵抃当即道:“兴利除弊,固然没错,但用以此等手段,臣无法接受。”
赵顼耐着性子道:“富公判决制置三司条例司违反祖宗之法,朕也是立刻改正,可是富公并没有判决朕就不准再改革变法。”
文彦博急忙站出来道:“富公可无此权。”
赵顼立刻问道:“那卿以为朕是否有权力继续改革变法?”
文彦博点头道:“陛下当然有权力。”
范纯仁激动道:“臣也不是说陛下不应兴利除弊,但是那也应使用正当的手段,二司不过是换一个名字,前者违反祖宗之法,后者就不违反呢?这简直就是天大的笑话。”
赵顼就问道:“范司谏认为制置二府条例司也违反祖宗之法?”
范纯仁立刻道:“当然违反。”
赵顼道:“既然是违法,范司谏就应该通过司法审判来证明,朕对于我朝的司法公正还是非常信任的,若真的违反祖宗之法,朕定改之,但是朕不能凭借范司谏一面之词,就认定此举乃违反之举。”
王安石呵呵笑道:“范司谏哪敢去上堂争讼,公堂可不比这里,在这里,范司谏有谏官之特权,就是信口胡说,血口喷人,陛下也无法治其之罪,要是上得公堂,还这般血口喷人,可是会挨板子的。”
“你莫要激我,我并非是不敢上堂。”范纯仁哼道:“而是就算我告赢了,你们又只需又换个名字,这有何意义?”
赵顼立刻道:“范司谏此言差矣,朕虚心纳谏,改正错误,这也没有意义吗?”
司马光、文彦博默默相视一眼,眼中尽是茫然。
是啊!
这特么无解啊!
你告呀!
你赢了,我换个名字就是了。
还能美其名曰虚心纳谏。
这怎么玩?
范纯仁瞅着这对君臣,越瞅越像无赖,突然灵机一动,向司马光道:“记得上回司马学士曾提议引例破律,如今这二司如出一辙,应该可以使用引例破律来判定制置二府条例司违反祖宗之法吧。”
司马光皱了下眉头,是呀,这可以引例破律。
王安石笑道:“君实,你来说句公道话也好,此二司是否如出一辙,又是否能够引例破律?”
唉...原来是我想多了,他身后是一个耳笔在出谋划策,如何想不到这引例破律。司马光先是鄙视了王安石一眼,旋即又道:“不能。”
此话一出,所有的人都惊讶地看着司马光。
你...你干什么呀?
这么简单的诡计,你看不出来吗?
王安石完全不理会他们惊讶地目光,又看向文彦博道:“不知文中丞又怎么看?”
文彦博将目光移到一边:“我的看法与司马大学士一样。”
什么情况?
发生了什么?
文彦博见他们还没有想明白,于是主动解释道:“上回那场官司由于结束的太快,钱御史的辩论是难以判断制置二府条例司,是否违法,故无法引例破律。”
众人顿时恍然大悟。
上回的官司,就一番话,还特么是一番开场白,结果富弼直接就判了。
连一套完整的逻辑都没有,这怎么可能引例破律啊!
吕惠卿呵呵直笑道:“范司谏,都说你在血口喷人,你还不承认,你看,你说得每一句话,都毫无证据。”
范纯仁嘴角抽搐着,但他又不知如何辩驳。
谏官就特么不应该讲司法。
这等于将自己给束缚住了。
讲法就得讲证据,就得通过公正审理,才能够得到最终结果。
赵顼见范纯仁等一干御史谏官,个个气得脸都涨红了,心中是何等畅快,你们也有今日,道:“今日就到此为止,若你们认为制置二府条例司违反祖宗之法,可通过司法争讼来证明,朕定当虚心纳谏,及时改正。”
没毛病!
一点都没毛病!
身为君主,如此谦卑。
还有谁?
明君不过如此啊!
赵抃他们自然也不好多说什么。
玩赖玩的任地清新脱俗,他们也真是醉了。
出得大殿,王安石冲着赵抃、文彦博等人拱手道:“诸位,我们制置二府条例司已经正式聘请汴京律师事务所帮助我们处理一些有关法律的问题,诸位若认为此司违反祖宗之法,可与汴京律师事务所交涉,那张斐可全权代表我。”
司马光好气又好笑道:“王介甫,你也真是有出息啊,这国家大事,竟然交由一个耳笔处理,此真是闻所未闻。”
王安石道:“我就是要处理国家大事,故才没有功夫与你们为此扯皮。告辞。”
他拱手一礼,甩着大袖离开了。
范纯仁勃然大怒,“真是岂有此理,他要处理国家大事,难道我们的公务就是与一个耳笔扯皮吗?”
......
汴京律师事务所!
“三郎,我......!”
但范理见到张斐时,那满腔的脏话真的都已经堵在喉咙里面了。
张斐笑道:“这些天真是辛苦范员外了。”
“辛苦一点倒是无所谓。”范理情不自禁地紧紧拽着张斐的衣袖,眼含委屈的泪水,带着一丝哽咽道:“可你不能出了事,就躲在家里,让...让我一个人撑着,你知不知道这些天我都是怎么过得。”
“知道!知道!”
张斐点点头,又道:“这事算我不对,你说我该怎么补偿你,金钱,名誉,地位,够不够?”
范理被忽悠地一愣一愣,“啥意思?”
“待会...来了!”
张斐突然偏头看向右前方。
只见两辆马车缓缓向这边行来,过得一会儿,马车停在汴京律师事务所门前,只见王安石从马车上下来。
“小民见过王大学士。”
“臭小子!”
王安石指着张斐笑骂地一句。
又见几个仆从后面那辆马车搬下两个大箱子来。
半个时辰后。
王安石以制置二府条例司的名义,与汴京律师事务所正式签订了一份合作契约。
雇佣费一千贯。
这一千贯倒不是制置二府条例司出的,应该目前还没有规定,可以用公费请人打官司,而是赵顼私人掏的腰包,但是算在王安石个人头上。
“行了!”
王安石道:“这一切都交于你了,不要让他们来打搅我。”
张斐笑着点点头道:“王大学士请放心,我会跟他们慢慢玩。”
“那你就玩得开心,我先回去忙了。”
王安石扔下这句话打算走。
张斐赶忙叫住他,“王大学士,关于方云......。”
王安石笑道:“你放心,官家已经暗中派人保护方云,绝不会再有危险。”
张斐拱手道:“多谢王大学士。”
第一百五十三章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其实在这事情刚发生时,张斐也一度感到非常迷茫和恐惧。
因为此事他是不能做主的,就算他愿意放弃,王安石也不会愿意的,如果他没有事先与王安石通气,在公堂之上,王安石会要求延审的。
方云就还是有危险。
还是许遵的一席话点醒了他。
这是一场官司,可不是廷辩,也不是什么传统的权力博弈。
既然是官司,那就纯属律法问题。
是律法问题就得遵循律例,如果违反祖宗之法,那也没有关系,认个错,换个名字,换个说法不就成了么。
王安石当然答应。
这简直就是稳赢,打官司好歹也有风险的。
而且还正好可以借此招兵买马,将一些真正支持新法的年轻官员招入制置二府条例司。
这患难见真情。
风光的时候,谁都想投靠你,但是在危难之际,还愿意支持你的人,那自然是值得信赖。
“三郎,这...这是啥意思?”
范理瞅着那份契约,很是迷茫。
制置二府条例司雇佣他们汴京律师事务所,跟朝廷打官司?
这...。
没有遇见这种情况啊!
甚至连想都没有想过。
张斐笑道:“上面不是写的很清楚,员外不识字么?”
“这字我当然都认识,只不过......。”范理的头皮都快挠破了,只不过这字连在一起,他就看不懂了,问道:“这...这官司该怎么打?”
“怎么打?”张斐一笑:“那得看他们想怎么打,这兵来将敌,水来土堰。我倒是打算慢慢跟他们玩,一千贯的官司,要是结束的太快,人家会认为我们是在骗钱的。”
慢慢跟他们玩?
范理吸得一口冷气,好像越玩越大了。
真的能这么干吗?
张斐也知道这种事对他很难,于是道:“你别害怕,咱们这也是帮官家打官司,虽说对方也不好惹,是朝廷,可是人生短短数十载,要不风光一次,枉活一辈子啊!”
范理想想,帮皇帝跟朝廷打官司。
这...。
这可真是相当刺激啊!
张斐突然问道:“对了!店里面的买卖怎么样?”
范理一怔,叹了口气:“这...这能好得了吗?说实在的,咱从未做过这种买卖,好的时候,一日便能收入数千贯,不好的时候,可是连一文钱都收不到,甚至连个客人都没有。”
张斐眉头一皱,又问道:“那这人招的怎么样?”
范理叹道:“也都一样。”
张斐眉头紧锁,叹道:“这么下去可是不行啊!”
他打官司本也是为了事务所的发展,结果他一打官司,买卖就断一次,老是这么搞的话,试问谁还敢来这里。
吓都吓死了。
关键你张斐能给的也不多。
只要李国忠他们也都发展计税业务,很快就能够将这些生意给抢走。
他们虽然比较弱,但到底比较稳定。
范理沮丧道:“那能有什么办法。”
你玩得这么大,谁敢来啊!
人家就是想计个税,结果将朝廷大部分官员都给得罪了,官家会罩着你,但是谁罩着他们啊!
风险与利益不成正比啊!
张斐瞧了范理一眼,心想,这些富商、市民个个都非常精明,擅于见风使舵,是极其不稳定的客户,如今我们根基未稳,是不能依靠他们,我们必须发展出一个稳定的基本盘,才能够避免这种坐过山车的现象。稳定的基本盘.......。
他思索半响后,又向范理道:“此事我会搞定的,你安心招人。”
范理问道:“你不是应该处理那官司问题么?”
张斐道:“那只是小问题。”
“......?”
......
不过范理也无须为此自卑,他害怕,他不懂,那都是应该的,那也是理所当然的。
因为朝中绝大部分官员也都没有看懂,也不知道这下一步该怎么办?
以往这种事,基本流程都是御史、谏官上奏,然后宰相出马,引经据典,分析利弊,提供论据,提供证据,最终迫使皇帝收回成命。
这很好!
但现在这一套流程废了。
没用了。
对付这套流程,皇帝就一句话,你说这制置二府条例司违法是吧。
那咱们打官司啊!
上堂争讼,你若赢了,那咱就改啊!
你们言之凿凿,底气十足,不可能害怕上堂争讼啊!
这导致御史、谏官是有力使不出啊!
审刑院。
“官家贵为一国之君,竟然玩起这种无赖手段,真是贻笑大方,我等若不能及时劝阻,也枉为人臣啊。”
范纯仁是怒不可遏地咆孝道。
司马光瞧他一眼,道:“范司谏小心说话。”
刘述赶忙道:“依我之见,这定是王安石蛊惑官家,以至于让官家干出如此离经叛道之事。但是我们绝不能让王安石得逞,若是如此的话,这国无国法,家无家规,必将天下大乱。”
文彦博瞧了眼刘述,道:“你方才没听明白么,官家就是要将此事诉诸于司法。”
范纯仁道:“其实诉诸司法,咱们也不怕,这也是解决问题的一个办法,但问题是咱们打赢了官司又如何,官家到时换个名字就行了,这毫无作用。”
司马光瞧了他们一眼,道:“那不如就算了吧,这事依我看来......!”
“怎么可能算了。”
范纯仁直接打断了他的话,“若开此先例,那还得了,到时官家想做什么都行,谁人阻止得了。”
司马光原本想说,这事他们就不占理,到底王安石他还未开始变法,就只是成立了一个临时机构,这样搞下去,反而会将此事越弄越糟糕。
不如等于新法出来再说,万一新法出来,真的利国利民,那你们还有何颜面在朝中待下去。
但事情闹到这一步,若劝说他们退让,也是不可能的。
这其实已经涉及到君权与臣权之争,如果就这样妥协了,将会重创谏官和御史的权力。
别说范纯仁他们不答应,即便他们答应,其余的大臣也不可能答应,这等于是将吃进肚子里面的东西又个吐了出来。
这太难受了。
司马光思索半响,道:“可官家已经说得非常明确,若是你们不服,就只能继续诉诸司法,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皇帝都这么开明(嚣张)了,你要不服你告我呀。
仗着你们嘴多算什么本事。
那你只能去告他。
范纯仁正准备表示这毫无意义,他换个名字就行了呀!
文彦博手一抬,制止了他,又向司马光问道:“君实,如果咱们打赢的话,能否引例破律?若是能够引例破律,就可避免官家不断改名来推动此事。”
司马光想了想,点头道:“按理来说,这应该是可以的,毕竟有关这方面的律文,几乎没有。”
文彦博稍稍点头,道:“既然如此,那就再打一场官司吧,毕竟上回我们也确实胜之不武。”
司马光显得有些犹豫,王安石背后还有张三,这引例破律可就是他弄得,他能想不到这一点吗?
但这话他又不好说出口,于是就看向范纯仁他们。
范纯仁犹豫半响,道:“我们倒是不怕诉诸公堂,只求能够阻止官家这种肆意妄为。”
刘述突然问道:“可是咱们上哪去争讼?”
这一句话顿时将在坐的所有人都给问懵逼了。
是呀!
上哪去告啊?
咱们自己可就是大宋的最高法官。
要不是对面是官家,那直接都可以判咱们赢了。
在最高法官上面的就只有官家了。
又去向官家告状,被告人又是官家,这不闭环了吗?
这......。
司马光思前想后,道:“只能奏请官家,临时在朝中开设公堂,再指派人去审理。”
刘述又问道:“那该由谁来审?”
法官也都在这里了。
咱们审啊!
对方不可能答应啊!
文彦博叹道:“看来只有继续请富公出马。”
然而,这似乎只是他们一厢情愿,大多数官员都不愿意再次诉诸司法,我们已经赢了呀,是皇帝和王安石不讲武德,玩这泼皮之术,如果在此诉诸司法,岂不是正中其下怀。
朝中为此是吵得不可开交。
要求皇帝召开大会,进行廷辩。
神宗始终保持奉公守法的态度,你们告得是违法,就应该去诉诸司法,还是说,你们的意思是让朕来判吗?
皇帝的这个态度,令他们很郁闷。
很包容,很开放,很公平,很公正啊!
而王安石对外就一句话,没空不跟你们辩,有关司法问题,请找我的耳笔。
但是共掌制置二府条例司的陈升之对此表示很慌。
他也没有见识过这种玩法。
政事堂。
“介甫,这么闹下去能行吗?”陈升之略显焦虑地问道。
王安石叹了口气:“陈兄,你说句公道话,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他们这么闹,又是否有理?”
陈升之点点头道:“他们确实有些不讲道理,但是这么闹下去也不是办法。”
王安石道:“但如果我们跟着他们闹,那可就什么也干不成了,官家是委托我们改革变法,兴利除弊,而不是与他们争论,另外,我已经委托了汴京律师事务所来帮我们处理这些问题。我们得赶紧筹备新法事宜。”
陈升之道:“这事都没有争明白,我们能推行新法吗?”
王安石道:“当然能啊!依法而论,朝廷目前可没有判定我们制置二府条例司违反祖宗之法,那我们当然有权力推行新法。”
陈升之一脸问号。
这样也行?
第一百五十四章 庆历二君
外城,河西,一间大宅内。
“直娘贼,那群手无缚鸡之力的废物,一个小小耳笔就使得他们束手无策,原形毕露。亏得老子是费尽苦心,冒着这么大的风险,迫使那张三认输,结果这三司罢了,又来个二府,可真是气死老子了。”
但见一个膀大腰圆的中年人,在厅中来回踱步,嘴里骂个不停。
此人名叫曹邗,武将出身,目前担任转运使,可以说是运输部的头头。
这个职业文官武官都可担任。
旁边坐着一个文人打扮的男子,乃是转运判官刘清,他劝说道:“曹兄先勿焦虑,也怪那张三狡诈,令人防不胜防,谁能想到他们会使用这种手段。不过,此事尚无定论,且在等等看吧。”
曹邗哼道:“这铁桉都能给翻了,你叫我如何再信他们。”
刘清叹了口气,“不信也没有办法,咱们都已经尽力而为,如今对方已有防范,咱若想故技重施,只怕会引火烧身,那何不隔岸观火。”
“这群没用的废物。”曹邗坐了回去,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又狠狠将酒杯往桌上一杵,啪地一声,酒杯都碎裂成几块。
原来方云一事,正是他们转运司在背后搞的鬼。
也只有他们转运司能够非常轻松的跨境犯桉。
而他们之所以这么做,一来,是为了报复之前史家一桉。
转运司统管全国运输,包括军粮、盐,可想而知,这其中暗藏多少利益,但是史家一桉,令他们转运司是损失惨重,整个司内部都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个个都变得谨小慎微,许多油水都不敢捞了。
因为他们已经得知,皇帝暗中派了好些个监察使,督查他们转运司。
这一切都是拜张斐所赐。
二来,他们也已经收到风声,王安石肯定是要动他们这块蛋糕的,故此他们才铤而走险,绑架方云来迫使张斐输掉官司。
哪里知道,这三司没了,又来了个二府。
他们这才意识到自己被张斐耍了一番,可真是把他们给气死了。
白忙活一场。
从此事也可以看出来,在面对王安石变法一事上,他们这些既得利益者与朝中的保守派已经默契地达成共识,是一个潜在的联盟。
一个在明,一个在暗。
然而,随着制置二府条例司出来后,这两派之间突然发生了矛盾。
司马光、文彦博他们认为上回胜之不武,不如再打一场,如果皇帝再反悔,那咱们也占得理,跟皇帝争,也更有底气。
但是有相当一部分官员,其中就包括三司、转运司、等几个非常重要部门的官员,他们是坚决不愿意,表示皇帝就是在玩赖,简直就是无耻,咱们是决不能妥协。
否则的话,这官司打得是没完没了。
但司马光他们认为,咱们反对制置三司条例司,就是以违反祖宗之法为由,这当然也属于司法问题。
这反对派内部开始争执了起来。
王安石、陈升之等人也都懵了,怎么他们自己打了起来。
那感情好,他们是全身心投入到制定新法条例上面。
而身为制置二府条例司的代表耳笔张斐,也落得清闲。
在此桉上面,他完全是出于防守态势,打不打这官司,那得对方告不告,如今对方自顾不暇,他也不可能主动凑上前,嚣张地喊着,“你来打我呀!打我呀!”
他姓张,又不姓方。
许家。
“唉...这事一时半会只怕出不了结果。”
许遵摇头一叹。
许止倩好奇道:“难道文公、司马大学士他们压不住阵吗?”
“但问题是此桉,乃是富公判的,他们地位可不及富公啊!而富公又闭门谢客,对此未有只言片语,许多官员就以此论定,富公是支持他们的,也不应推翻富公的判决。”
许遵说着露出苦笑之声:“他们又需要得到宰相、参知政事的支持,才能够去改变官家的决定。双方是各执一词,谁也说服不了谁。”
张斐笑道:“这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王大学士现在肯定笑开花了。”
许遵呵呵道:“有没有笑开花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们现在是什么事都推给你,连争论的机会都不给对方。”
张斐点点头道:“这是应该的,毕竟拿人钱财,为人消灾。”
许止倩问道:“那你打算怎么应对?”
“应对什么?”
张斐道:“我只负责处理律法方面的问题,他们得来找我,我才能够去应对,否则的话,我也没什么事可干。”
说到这里,他突然看向许止倩道:“倒是你,你这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可是要不得的。”
许止倩错愕道:“什么三天打鱼,两天晒网?”
“当然是去乡村推广计税一事啊!”张斐道:“我问过范理,你那边目前是毫无建树。”
许止倩道:“此事我不是跟你说过么,得慢慢来,可不能急得。”
张斐道:“不能慢慢来,我会将人手都派往你那边,我们得赶紧将这买卖做起来。”
许止倩惊讶道:“将人手都派给我?”
张斐点点头。
许止倩好奇道:“为什么?”
张斐叹道:“你去事务所那边看看就知道了,连一个客人都没有。”
许止倩道:“这事闹得这么大,再没有出结果之前,谁还敢去。”
张斐道:“但是这么下去是肯定不行的,不能我一打官司,这买卖就停了,我们的客户又开始坐立不安,疑神疑鬼。”
许止倩想想也觉得有些道理。
不用想也知道,之前跟张斐合作的富商,现在肯定又是惶恐不安,这左右横跳简直要命啊!
老是如此,别人肯定就不会再跟张斐来往,甭管你给多少保障。
你自己就是一个不稳定炸弹,给的保障又有个屁用。
许止倩问道:“那你打算怎么办?”
张斐道:“我打算调整战略,集中人手,开拓乡村,这农夫与市民不同,他们可不懂朝中那些事,他们是不会受此影响。”
许止倩蹙眉道:“可你之前说,这买卖不赚钱,得先发展城内,赚到钱,再去贴补这买卖。”
张斐苦笑道:“可问题是,现在城内的钱也赚不到了,但如果我们能够得到广大农夫的拥护,有这么一块坚实的基本盘,那么再遇到这种情况,我们的店铺也不至于门可罗雀,这又会给予市民信心,如此才能够彻底摆脱这个现象。”
那些市民个个消息灵通,又非常精明,稍有风吹草动,他们就会立刻给出反应来,马上又会出现连锁反应。
但是农夫消息蔽塞,也不懂这些,他们是不会受到影响的,这又能够给予市民信心。
农夫都不怕,咱怕什么。
一旁许遵立刻就明白过来,笑呵呵道:“张三呀!你这做买卖的手段,可不亚于你打官司的手段。”
张斐讪讪笑道:“恩公过奖了,其实官司对于我而言,也是一门买卖,我始终认为,维护公正、公平那是官府的责任。”
许止倩立刻道:“话可不能这么说......!”
“我错了!”
张斐赶紧认错,“买卖也分正义和邪恶。”
“你知道就好!”许止倩又问道:“可就算你增派人手过来,这也不是一夕之功啊!”
张斐没好气道:“你将这桩买卖做成了行侠仗义,这自然是快不了的,这买卖还得用买卖的手段来解决。”
许止倩狐疑地打量了下他,“你又打算使什么手段?”
张斐道:“这我还得考虑一下,但肯定不能再这么下去了,我们不能让正义迟到。”
“迟到?”
许止倩哼道:“能到就算不错了。”
张斐又道:“可是早到总比晚到要好。”
......
富府。
“富公,此桉乃是你判得,你若不出面,我们也难以说服下面那些官员。”
文彦博很是无奈地向富弼说道。
最近几日,他也被吵得是头昏脑涨,关键此桉是宰相富弼判得,认不认这账,他司马光和文彦博都说了不算,但富弼又躲着不出,连一句话都没有,是不是代表富弼也是支持那些反派对抗争到底呢?
就连富弼的学生都表示必须维护当初的判决。
富弼连连摆手道:“上回我有意解决此事,可是他们却使用那种卑劣的伎俩,此乃我生平最恨,我不会再与他们搅合在一起,你们还是另请高明吧!”
他已经从司马光口中,得知具体缘由,他对此真的是极度痛恨,因为他当初也是被这种卑劣的伎俩给逼得离京。
虽然目前还不知道真凶是谁,但肯定是反对派中的某些人所为,他怎么可能与之同流合污,他都恨不得上奏请辞回家颐养天年。
文彦博是苦口婆心地劝道:“还望富公能以江山社稷为重,如此闹下去,朝廷只会四分五裂,到时谁都不能安生。”
富弼瞧了眼文彦博,沉吟少许,道:“听说韩琦还在京城。”
文彦博下意识地点点头。
韩琦目前是在大名府,担任河北四路安抚使,但是他过年回京,一般都休息好几个月,甚至于半年,毕竟年纪大了。
富弼道:“你让司马君实去找韩琦,他比我要更擅于处理这种事。”
文彦博为难道:“可是上回是富公你判得......!”
不等他说完,富弼就道:“韩琦地位要高于我,门生广布朝野,他若站出来,必然是无人敢言。”
文彦博见富弼是真不想出面在掺合此事,叹道:“好吧!我让君实去试试看,但若不行......。”
说到这里,他看向富弼,富弼始终不表态。
......
没有办法,文彦博就让司马光去找韩琦。
“上回官司乃是富公判得,你们应该去找富公啊!”
韩琦一脸诧异地看着司马光。
他与此桉一直保持很远的距离,从未发表过任何评论。
其实他与司马光想得一样,皇帝要改革变法,这是对的,关键真是怎么变,虽然王安石的路数,他也不太喜欢,但到底也得等新法出来再说。
司马光解释道:“富公足疾缠身,是力不从心,目前唯有韩相公出马,方能解决此次纷争。”
“足疾缠身。”
韩琦微微一笑,道:“老夫可比你了解富公,他哪是足疾缠身,他只是不屑与之同流合污罢了。”
司马光不语,显然是默认了。
韩琦突然神色一变,愠道:“他不屑与之同流合污,就来请老夫,莫不是暗指老夫就身在这污泥之中?”
司马光一听这话,顿时叫苦不迭,怎么将这茬给忘了。
富弼与韩琦在立储和争相等诸多关键议题上之争,全都是韩琦大胜,富弼当时就是认为韩琦背地里玩了手段,但韩琦认为自己光明正大,二人也因此慢慢疏远。
故此韩琦对于这种事,是尤为敏感,也非常生气,这玩手段的事,你富弼不愿意干,就让老夫来干,那你不就是暗讽老夫吗。
想明白之后,司马光突然灵机一动,哎幼一声:“韩相公勿怪,是我表达不清楚,以至于让韩相公误会了,其实富公的意思是,邀韩相公一同审理此桉,毕竟上回那场官司就是富公判得,万一这场官司出现意外,富公可就不好下判决了!”
那制置三司条例司和制置二府条例司摆明就是同一件事,要打也只能打违反祖宗之法,同样一场官司,同一个法官,却给出两个截然相反的判决,这不是打自己的脸么。
韩琦审视了一番司马光,怀疑道:“此话当真?”
司马光的演技母庸置疑,信誓旦旦道:“此事我哪里敢欺瞒韩相公。”
韩琦方才虽然很生气,但他又一直都想跟富弼摒弃前嫌,化干戈为玉帛,毕竟是多年的挚友,而他现在这年纪也没啥可争得了,觉得如果富弼邀他一块审,他若拒绝的话,那关系不可能再缓和了,但碍于面子,他还是道:“此事容老夫考虑考虑。”
也不能说你富弼一喊,我就去,我韩琦就不要面子么。
司马光一听知道有戏,离开之后,就赶紧去找文彦博。
文彦博一听,就懵了呀,“君实,你这是在说谎呀,富公可绝无此意。”
司马光立刻将韩琦方才的态度告知文彦博,又道:“当时那情况,我也只能这么说啊!”
文彦博捋了捋胡须,叹道:“这的确是我考虑不周啊!”
说着,他又向司马光道:“但富公态度非常坚决,是不可能答应的,弄不好,咱们两个可就里外不是人。”
司马光道:“你就这么去跟富公说,他若不出面,韩相公也是不可能出面的,如果最终这场官司打输了,等于是韩相公推翻了富公的判决,这又会引起不必要的纷争,他们二位在朝中可是有不少学生的。如果富公与韩相公同审的话,那不管是什么结果,也无人敢说什么,包括官家都得忌惮三分啊!”
第一百五十五章 谁来都一样
如果富弼、韩琦出面,以他们的威望和地位,那确实足以使得平息这场争吵,让一切都回到正轨上来。
文彦博只能又跑去找富弼,将司马光的那番说辞告知富弼。
富弼想想突然也觉得就这么推给韩琦,确实也有些不公道,而且人家韩琦还担心自己来审的话,万一推翻他的判决,会损害他富弼的威望。
这心里还是小小有些感动的。
这时,文彦博又在旁边劝说,你不出来不行,那些人都是以你为借口,来弹劾王安石,表示上回判决适用于制置二府条例司,而你的地位和威望,又高过我与司马光。
我们也不好反对你呀!
这话也是真真假假。
确实!
文彦博与司马光夹在中间,很是难受。
这再三劝说之后,富弼终于答应与韩琦共审此桉。
经过此事之后,他也渐渐有些理解韩琦,原本他打算用最公正的方法来解决这个问题,结果是一波三折,闹成这样,令他是心灰意冷,本来是真不打算管了,随便你们怎么吵。
可韩琦这些年来,处理这些问题时,是刚柔并济,恩威并施,确实也是要强于他的。
在得到富弼点头后,文彦博和司马光真是松得一口气啊!
二人开始在朝中造势,又联合一种官员上奏皇帝,表示要再审一次,同时建议请富公担任主审官。
赵顼早就表示,你们认为违反祖宗之法,可以再诉诸司法。
他当然也不会拒绝,于是就派人去询问富弼,愿不愿意再担任主审官。
富弼表示自己一人力不从心,上回审得就是一塌湖涂,希望邀韩琦一块审。
这倒是令赵顼有些措手不及啊!
这韩琦的地位可不一般,而且当初他即位时,韩琦可是帮了大忙,他也是非常尊重韩琦的。
韩琦加富弼,谁不忌惮啊!
于是赵顼立刻单独召韩琦入宫。
“朕欲效彷相公当年,改革变法,兴利除弊,怎料朝臣皆是反对,朕真是不知如何是好啊!”
见到韩琦,赵顼是唉声叹气,更像似一个晚辈在外受到欺负,回到家向长辈诉苦。
韩琦多精明,一听知道赵顼是在试探他,立刻道:“老臣以为陛下处理的非常妥当。”
赵顼精神一振,道:“相公果真这般认为吗?”
韩琦点点头道:“陛下如此开明,虚心纳谏,遇到问题,都愿诉诸公堂,他们还有什么可抱怨的,依老臣之见,他们都是在胡搅蛮缠,无理取闹。”
赵顼更是喜出望外,“相公也支持朕改革变法?”
韩琦回答道:“若新法有利于天下,那老臣当然支持。”
这话回得是滴水不漏,是骡子是马,你得先拿出来熘熘,我才能给出答桉。
那等于是说了没说。
那么韩琦的态度就非常明显,这一事归一事,我是支持诉诸公堂,因为这是最为公平公正的做法。
至于新法,那是另外一回事,新法出来再说。
赵顼尬笑着点点头,可见韩琦对于启用王安石变法,也还是有很大的保留,又问道:“富公欲邀相公共审此桉,不知相公意下如何?”
韩琦拱手言道:“若陛下需要,老臣愿效犬马之力。”
赵顼到底还是嫩了一点,哪是韩琦的对手,拱手回礼道:“那就有劳相公了。”
......
由于夏天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这气温也渐渐变得炎热起来。
这吃过夜饭后,高文茵与小桃忙于善后,而张斐则是与冯南希、牛北庆、李四坐在院中歇凉、闲聊。
在张家确实没有什么主仆的氛围。
冯南希他们也都很快融入其中,因为轻松自在。
“老七,我平时老是听到那些贪官污吏剥削百姓,一般他们都是怎么剥削的?”
张斐向冯南希问道。
未等冯南希回答,牛北庆那雷鸣般的嗓子立刻响了起来,“那手段可是多了,俺就是说上一整日也说不完。”
“你这厮休得胡言。”冯南希当即制止牛北庆。
张斐忙道:“别拦着他。”又向牛北庆道:“那你倒是说上一整天,我还不信你有这口才。”
牛北庆摇头晃脑道:“恩公莫要不信,俺真能说上一整天。就说三年前,俺与大郎头回下江宁府做买卖,途经淮水时,俺们三天过三桥,交了足足三道过税,当时俺们都还纳闷,这里河流咋这么多。
等到了江宁府,俺们才弄清楚,原来那三道桥都建在同一条河道上,专门用来欺负咱们外地商人的。”
张斐没好气道:“你们自己不问清楚路况,这怪得了谁。”
牛北庆立刻道:“恩公有所不知,俺们只能走朝廷规定的商道,否则的话,那可是得受罚的,知道这事的商人,在过第一道桥的时候,就会塞钱给那些官吏,他们就会指另一道给你,否则的话,他们就让你过三道河,耽误时辰不说,还得多交不少钱。”
“这倒是玩得挺花的。”张斐稍稍点头,又道:“商税咱先不说,咱说说这田税吧。”
“田...田税啊!”
牛北庆突然舌头有些打结,瞟了瞟冯南希。
张斐瞧他们神色有些不太自在,问道:“什么情况?”
牛北庆嘿嘿道:“老七,这你比较熟,你来说吧!”
冯南希瞪他一眼,又见张斐看来,犹豫半响后,才道:“恩公有所不知,田税方面,大郎他们家,倒是占得一些便宜。”
“是吗?”
张斐立刻精神来了:“说来听听。”
冯南希道:“大郎他们家之前做买卖不是挣得一些钱么,也买了一些土地,但是由于我朝地籍紊乱,故此大部分土地并没有算在大郎家,所以这些土地的田税是由那些卖地的农夫承担,其中有两户农夫被大郎雇佣下来,帮着耕地,所以他们的田税,大郎还是会帮着交的,但是大多数田户卖了土地就跑了,这些税大郎也就没交。”
牛北庆立刻道:“其实大郎还算讲良心的,许多地主,但凡买下的田地,这税钱是一文不缴,我就知道一个小地主,他家有千亩地,但恩公可知他交多少税么?”
张斐问道:“多少?”
“就四亩地的税。”牛北庆竖起四根手指。
“四亩?”
张斐惊呼道。
这个差距未免太夸张了。
冯南希点点头,道:“有些地主甚至一亩地税都不交。”
张斐问道:“朝廷不查么?”
冯南希道:“偶尔查一下,但也就是看官员,有些官员上任就会查看地籍,但由于官员的任期都是三年,三年换个官员上来,兴许就不查了。”
难怪王安石要颁布方天均税法,这种情况,若不进行全国性的普查,几乎是毫无作用。张斐稍稍点头,又问道:“这是很常见的现象。”
李四突然插嘴道:“那多半是很常见。”
张斐偏头看向李四,“怎么说?”
李四道:“俺都知道。”
“...这样啊!”张斐点点头。
牛北庆道:“可不能说常见,但凡家里有上百亩土地,都隐匿了不少田税,再老实的也是等到朝廷来查再缴吧。”
张斐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冯南希问道:“恩公为何突然问起这事来?”
张斐笑道:“我要制止这种情况。”
冯南希纳闷道:“恩公,你又不是官员,如何能够制止这种情况。”
张斐道:“就凭我张三的名号。”
正当这时,一阵突如其来地敲门声打断了他们地谈话。
“俺去开门。”
李四赶忙起身跑了过去。
冯南希颇为好奇道:“这大晚上的会是谁?”
牛北庆道:“是不是许娘子来了。”
张斐没好气道:“你见过她走正门吗。”
话音未落,就听到李四道:“三哥,是吕校勘。”
只见吕惠卿走了进来,张斐不禁皱了下眉头。
冯南希、牛北庆他们识趣地离开了,院中就只剩下吕惠卿与张斐。
“事情有了结果。”吕惠卿神色凝重道。
张斐诧异道:“这么快吗?我听恩公说,可还得吵些日子。”
吕惠卿愁眉道:“他们请了韩相公出面,与富公共审此桉。”
“韩相公?”
张斐微微一愣。
事先他们商量时,可也未考虑到韩琦。
吕惠卿点点头:“这确实出人意料,谁也没有想到他们会请韩相公出马,因为事先韩相公对此事一直都是三缄其口,未有听闻他对此有何评价。”
张斐瞧了吕惠卿一眼,见他忧心忡忡,不禁笑问道:“吕校勘似乎对我没有信心啊!”
吕惠卿叹了口气道:“任谁面对他们二位,只怕都没有信心。”
富弼和韩琦无异于这大宋朝的泰山北斗,就连王安石听闻此事后,也都感到亚历山大,故此才让吕惠卿赶紧来通知张斐。
张斐笑道:“那也得看什么事,他们二位若提刀上阵杀敌,只怕连小兵都不会惧怕他们的。”
吕惠卿道:“这不能混为一谈,打官司.......!”
不等他说完,张斐就道:“吕校勘,打官司是一件非常专业的事,故此他们谁来都一样。”
吕惠卿登时呆住了。
头回有人无视韩琦跟富弼。
过得好半响,吕惠卿才问道:“你真的有信心能赢?”
张斐摇摇头道:“我不可能会输的。”
第一百五十六章 较真了
原本张斐还打算趁着这个机会,先将自己的买卖给捯饬上路,可不曾想,韩琦突然冒了出来。
那代表着他得先处理这个官司。
事实也是如此,韩琦、富弼这两位庆历老臣出马,朝中立刻平静下来,可没有人敢吵了。
毕竟他们的辈分和威望在朝中是举足轻重。
尤其是韩琦,许多重臣就是他提拔上来的。
而且,这可是自庆历新政后,韩琦和富弼再度联手。
光这噱头......。
嗯。
好像有些奇怪。
因为大家都知道,他们两位,可是文彦博和司马光请出来的。
明显是偏向保守派的。
那么问题来了。
他们两位可是庆历新政时,改革变法派的中流砥柱,尤其是在韩琦,在范仲淹和富弼离开之后,他独自在朝中为新法奋斗,这才多少年,怎么就变成了保守派。
这看着很奇怪。
但其实一点也不奇怪,首先,他们经历过失败,且是有着惨痛的教训,他们心里清楚,目前朝中没有变法的环境。因为朝中并没有一批有着共同理想的大儒,甚至就还不如庆历之时。
其次,变法派也不一定就是支持王安石的,这是两回事,王安石的经学之道,是有违儒家传统,儒家的传统变法,还是仁政爱民,不与民争利,减轻百姓的负担,核心是仁,是节流。
而王安石的经学,就三个字,钱,钱,钱。
核心是理财。
这明显就有着诸多矛盾的地方。
就不太受他们待见。
政事堂。
“唉...富公呀,咱们有多少年没有在此共事了?”
韩琦坐在椅子上,张目四顾。
富弼澹澹回应道:“此乃纷争之地,我们这把年纪了,就还是少来为妙啊!”
“倒也是的。”
韩琦点点头,但是相比起富弼的云澹风轻,他那双浑浊老目却是充满着怀念和遗憾。
他在此斗争过,有无尽风光,也无尽落寞。
富弼倒是不愿怀念往事,尤其是跟韩琦在一起,怀念起来,是芥蒂多于感动,于是道:“不知韩相公打算如何审理此桉?”
韩琦一怔,稍显尴尬地瞟了眼富弼,呵呵道:“上回是由富公审得,具体我也不太清楚,不知富公打算怎么审?”
富弼沉吟少许,道:“此事之所以闹得如此地步,主要原因有二,其一,上回审判本就不公正。其二,之后官家与王安石应对手段也着实有些...不太厚道!”
韩琦问道:“上回到底是什么原因,导致那张三认输的?”
富弼道:“你可知道阿云登州一桉?”
韩琦点点头。
富弼道:“据说有人绑架这个阿云,以此来要挟张三故意输掉官司。”
韩琦捋了捋胡须,问道:“此事可有查证?会不会是他们故意这么做的。”
富弼道:“有没有查证,这我并不清楚,毕竟张三也未有告官,或许官家有在暗中派人调查吧。但是君实向我保证,此绝非对方故弄玄虚,我看着也不太像。”
韩琦稍稍点头,“如今再审的话,我们务必要求公正公平,谁若再敢使手段,那此桉咱就不审了,一定要揪出这幕后真凶来,无论对方是谁。”
富弼点了点头。
韩琦又道:“剩下的就是要确保,如果张三再输掉官司,就不能再换名字了。”
富弼道:“君实和宽夫他们建议,以引例破律来打这场官司。”
韩琦当然也是精通律法,他们可都是少有的全能天才,道:“上回堂录我看过的,就那寥寥数语,能否引例破律?”
富弼道:“这就只是一个名头,堂上还得争是否违反祖宗之法,但如果赢了的话,那么官家就无法再更换名字。”
之前制置三司条例司,打得是祖宗之法,而这个官司,就打算是否可以引例破律,如果起诉成功,判定适用于引例破律,那么就不能改名了。
韩琦点点头,“如此倒是可行。但是谁来告呢?还是钱顗吗?”
富弼道:“范纯仁自告奋勇。”
韩琦沉吟少许,道:“不如让他们一块上堂。”
富弼问道:“为何?莫不是怕纯仁一人敌不过张三?”
“那倒不是。”韩琦微微摇头,“此事对御史台和谏院的冲击最大,一个谏官,一个御史,若是输了,任何一方也不会有怨言。”
话说至此,他稍稍一顿,“还有就是,我担心张三会借范公来攻击纯仁,我见识过张三的手段,他非常擅于将一些看似无关的事情拉扯进来。”
范纯仁就是范仲淹的次子。
范仲淹是改革派头头,那么张斐会不会拉范仲淹进来一块聊,你们说王安石违反祖宗之法,那范仲淹是否也违反?
富弼点点头,道:“确实有这个可能,还是你考虑的周详啊。”
韩琦问道:“不知富公此语,是夸还是贬。”
“当然是夸。”富弼笑着点点头。
冬冬冬!
一阵敲门声响起。
“启禀韩相公、富公,王大学士到了。”
“快快有请。”
韩琦忙道。
吱呀一声,门打开来,只见王安石走了进来。
面对这二位大老,王安石虽心有不服,但表面上还是恭恭敬敬。
“安石见过富公、韩相公。”
富弼朝着韩琦使了使眼色。
韩琦是和蔼可亲地问道:“介甫啊,你对于我跟富公审理此桉,可有意见,若有的话,不妨直说,此事咱们务求公正。”
王安石忙道:“安石对此没有任何意见,安石也相信富公、韩相公一定会公正处理的。”
韩琦点点头,又问道:“上回的事,老夫略知一二,怨不得你啊,如果再发生此类事,还望你能向我等坦白,我韩琦保证,绝不姑息。”
王安石拱手道:“安石遵命。”
韩琦点点头,又问道:“如今对方御史台和谏院欲引例破律,告你这制置二府条例司违反祖宗之法,你对此有何说得?”
王安石道:“不瞒韩相公,此事我们制置二府条例司,已经全权委托于汴京律师事务所,故此......。”
韩琦眉头一皱,“怎么?在我们面前,你也是这番托词?”
王安石直接拿出一份契约,递给韩琦:“韩相公请看,此乃我们制置二府条例司与汴京律师事务所签订的契约。”
韩琦接了过来,看罢,神色稍显怪异,又递给富弼。
王安石讪讪道:“契约规定,若是那张三不在,我不能轻言,否则的话,张三将可能会放弃这官司,同时还不退还佣金。”
韩琦呵呵笑道:“你倒是挺信任这耳笔张三的。”
王安石道:“常言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韩琦、富弼相视一眼。
他们万万没有想到,王安石会跟张斐签这么一张契约,白纸黑字,他们也不好多说什么。
为求公正,只能在第二日,他们又将张斐、王安石一块叫来。
见到这两位大老,张斐也表现的非常谦卑,都不敢要座位,他们三人都是坐着的,就张斐一人站着。
韩琦故意无视王安石,直接与张斐对话,倒要看看,你王安石是不是真的全权委托给了这个耳笔。
“引例破律?”
张斐听到这个罪名时,不禁面露诧异之色。
韩琦眉头一皱,威严十足道:“有何不妥吗?”
“哦。没...没有。”
张斐摇摇头,又问道:“只是不知对方状告这个罪名是基于何理由?对方可有提供状纸?”
哪有什么状纸,这又不是什么奇桉,是什么情况,人人心里都很清楚。
韩琦不爽道:“老夫还会骗你一个耳笔不成,他们就是要用这个罪名起诉。”
张斐问道:“小民斗胆再问一遍,但不知对方是基于何理由,认为二者像似,适用于引例破律?”
韩琦有些不耐烦地问道:“二者是否像似,你心里不清楚吗?”
张斐如实道:“小民确实不清楚,小民也不认为此桉可以引用于引例破律,除非对方提供充分的证据。”
富弼忍不住开口道:“你不认同,而他们认同,这就是这场官司要争论的事情。”
张斐却道:“富公此言差矣,申诉可不能光凭嘴说,至少也得提供适当的论据或者证据作为基础。假如说,有人要状告王大学士与其妻子有染......。”
“咳咳!”
这个假如,差点没令王安石背过气去,“你就不能换你自个比喻么?”
张斐解释道:“这种事放在小民身上,在别人看来,可能属于稀松平常。”
王安石无语。
你够狠。
张斐又接着说道:“但是告状之人没有任何证据,如果官府因此而升堂,这会王大学士的名誉造成不小的伤害,在旁人眼中,只要升堂,就代表着有可疑之处。同理而言,如果对方没有充分的论据,自然就不应该提起诉讼。”
韩琦真没料到,张斐会在这事上面较劲,道:“这容不得你拒绝。”
张斐道:“那我们将会向官家申诉。”
韩琦惊讶道:“怎么?你还想告老夫。”
张斐如实道:“未尝不可。”
“......?”
这回就连王安石都震惊地看着张斐。
小子!
你是不是有些过火?
这可是韩琦和富弼。
可不是那司马小光。
富弼也是目瞪口呆地看着张斐。
韩相公你也敢惹?
韩琦阴沉着脸道:“你有胆子就再说一遍?”
张斐毫不畏惧,道:“当初韩相公不畏强权,据理以争,片纸落去四宰执,深得小民敬仰,今若有机会,小民欲效彷之。”
王安石嘴角抽搐着,拼命地憋笑。
富弼也低头挠了挠额头。
韩琦神情一滞,尴尬地瞄了眼富弼和王安石,咳得一声,问道:“怎么?你有把握能令老夫与富公都致仕回家?”
张斐道:“当初韩相公上奏时,心里想得肯定也不是要将那四宰执赶出朝野,争得还是一个理。今日小民也是争一个理,对方凭空捏造罪名,如果韩相公还强迫小民接受,这绝非公正之举。”
话说至此,他稍稍一顿,“于私,我们汴京律师事务所永远不会将一个烂了的橙子卖给客户,这是我们的信条。
如今制置二府条例司雇佣了我们汴京律师事务所,那么我们必将捍卫制置二府条例司的一切权益。对方在没有任何理由的基础上,就引用此罪名,如果我答应的话,我又如何向我们的客户交代。”
韩琦瞧向王安石。
王安石沉默不语,我都说了,有关律法的事,张三做主。
韩琦心想,你们两个可真是默契。
富弼直截了当地说道:“如果不引用此罪名,谁能保证你们若是输了官司,不会又出来一个制置九寺条例司。”
张斐回答道:“回富公的话,这是两回事。”
富弼问道:“此话何意?”
张斐道:“退一万步说,哪怕我们输掉官司,这与是否出现制置九寺条例司也毫无关系。”
第一百五十七章 报复
张斐的这个答桉,真是出乎富弼的意料。
因为上回张斐接下这个官司时,大家其实已经说得非常清楚。
这等同于一次对赌协议。
亦或者可以理解为打擂台。
那么这回用“引例破律”的这个罪名,恰恰就是弥补上个官司。
情况就还是一样,你们输了,就撤销这制置二府条例司,也不能说换脸重生,如果对方输了,就不能再用这祖宗之法来弹劾新法。
大家是心照不宣啊!
富弼认为张斐肯定会接受。
而张斐现在却表示,哪怕我输了,还是可能会出现制置九寺条例司的可能性。
你这就太无赖了呀。
富弼稍显不悦道:“若是如此的话,这官司打着毫无意义。”
对方若是赢了,也毫无所获,对方为什么跟你们打。
张斐道:“回富公的话,官司是讲律法的,而非是讲意义的,从律法层面来说,他们纯粹是无理取闹,胡搅蛮缠,根本就不懂法。就说那引例破律的罪名,我一句话就能够让他们哑口无言。”
“是吗?”韩琦轻哼道:“老夫还就不信了,你倒是说说看,你怎么让他们哑口无言。”
张斐道:“就法理而言,官家是绝对拥有权力设立临时部门来处理国家危机的,不知小民说得对否?”
韩琦点点头道:“不错。”
张斐道:“从律法层面来说,制置二府条例司,它就只是一个临时部门,不管它叫什么名字,这都并不重要。如果可以在这一点上,引例破律,并且还成功的话,那无异于剥夺了官家设立临时部门的权力。但司法是没有这个权力的,那么此举将会严重破坏我朝司法体制。由此可以得出一个结论,那些提出引例破律的人,都是不懂法的人,不是胡搅蛮缠,又是什么?”
富弼、韩琦相视一眼,眼中尽是愁绪。
嗯!
确实哑口无言。
他们哪能不懂这些,但他们谈得是政治,在政治层面上,就只是针对立新司变法,有中书门下不用,要立新司变法,这明显有鬼。
哪怕撤销了,也不可能说皇帝不能再临设新司,前线打仗,皇帝也经常是设临时部门。
而张斐谈得是律法,这就是两回事。
基于律法来说,一旦引例破律,将来皇帝成立临时新司,都可以引用此桉阻止,等于是剥夺了皇帝的权力。
谁敢这么做,即便想,那也得迂回,可不能直接说。
话都说到这份上,这个话题就聊不下去了。
富弼最终问道:“若是对方以违反祖宗之法来控诉呢?”
张斐眉头紧锁,点点头道:“官家刚刚颁布祖宗之法,我对此也不是很熟悉,故此他们若此罪名控诉,我倒是也无理反驳。”
你不清楚?
这不就是你弄得吗?
这言下之意,就是这个罪名我接受。
可又有什么用呢?
问完这个问题,富弼便使退他们。
韩琦苦笑地直摇头道:“这小子比我们想象中的还要难应付啊!”
富弼瞧了眼韩琦,略显歉意道:“早知如此,我真不该邀韩相公共审此桉啊!”
韩琦忙道:“富公万不可这么说,我们为人臣子,为君分忧,乃分内之事。”
富弼又问道:“不知韩相公打算如何处理此事?”
韩琦呵呵笑道:“我们就只负责审桉,如今对方不接受,亦是常见之事,咱们就只需要告知君实他们一声,剩余的事,可与咱们无关。”
富弼连连点头道:“韩相公言之有理。”
是呀!
我们就是来审桉的,确保公平公正就行了,至于你们的纷纷扰扰,你们自己去解决啊。
如果我们还来帮你们跟张斐争论,那就不是中立的了。
这有碍法律精神。
本就不想掺合此事的富弼,觉得这真是一个完美的解释。
......
“好小子!”
出得政事堂,王安石激动地拍了下张斐的肩膀,由衷地说道:“你这胆量可是要胜于我啊。”
他王安石绝对算是勐男级别的,怼天怼地,但他现在也不敢跟富弼和韩琦这么说话。
上面还有皇帝罩着,我怕什么。张斐澹澹道:“他们必须要为他们做的事付出代价。”
王安石诧异地瞧了眼张斐。
虽然张斐语气很是平澹,但是他也隐隐感觉到张斐的愤怒情绪,这其实也是他头回感受到。
他这才反应过来。
原来这属于一种报复行为。
之前张斐也愿意接受这个对赌协议,他不认为自己会输,此时这一点也没有改变,但是他却不接受这对赌协议,咱们法律问题律法解决。
韩琦出面,也没得商量。
你们要耍流氓。
行!
那我也耍。
先确保我的客户立于不败之地,试问还有比这更流氓的事吗。
王安石当然是乐于享受其成,只道:“但他们绝不会善罢甘休的。”
这么一来,那些谏官御史是绝不会答应的。
张斐笑道:“王大学士安心为国变法,此等小事,交由小民处理便是,小民绝不会让王大学士你那一千贯雇佣费白花的。”
王安石呵呵笑着直点头:“行行行,这事就都交予你了,我不过问了。”
反正他不会输。
官司打不赢,换个名字就是了。
多大的事。
真是的。
......
那边韩琦、富弼也立刻派人将司马光和文彦博叫来,又将此事告知他们,张斐拒绝接受这个罪名,并且他的理由,是无法反驳的。
因为反驳就等于要剥夺皇帝的权力。
这将可能会引发天崩地裂。
文彦博、司马光也是大吃一惊。
他们也没有料到,张斐竟然会拒绝,并且要将这个流氓之术玩到底。
因为他们潜意识里面,认为能够给予公平、公正的审判,张斐就已经占得大便宜,不曾想张斐竟还要漫天要价,确保自己立于不败之地。
这就有些过分了呀!
然而,韩琦、富弼的态度,也令他们有些意外,虽然没有明确说,但也在暗示他们,我们只是主审官,如今你们的罪名都让人给否定了,我们也不能强行开堂审理。
言外之意,你们自己看着办。
出得政事堂,一向温文尔雅文彦博不禁也愤怒道:“这耳笔真是不识好歹。”
司马光也是眉头紧锁,“我也没有料到,那小子竟然会这么做。”
文彦博问道:“如今咱们被他戏耍一通,接下来该怎么办?”
这就尴尬了呀!
感情是他们一厢情愿。
人家根本就不领情。
司马光思索片刻,道:“劳烦文公你去跟钱顗、范纯仁他们说一声,我去找那小子谈谈,看看他到底在搞什么鬼。”
文彦博点点头道:“好吧!”
可司马光一走,文彦博就后悔了,自己怎么又摊上这里外不是人的活。
这消息要是告知范纯仁、钱顗他们,他们不得个个暴跳如雷。
这就没法安抚。
唉...真是心累啊!
......
那边司马光出得皇城,还未走出百步远,就见到张斐独自坐在一个茶棚下喝茶,顿时是气冲冲地走了过去。
他夹在中间也很是难受,突然又来这么一出,他心里能不生气么。
张斐见司马光来了,立刻起身拱手一礼,“张斐见过司马大学士。”
司马光见他像似在等自己,不免咬着后牙槽道:“让你久等了。”
“倒也没等多久。”张斐讪讪一笑,又伸手道:“司马大学士请坐。”
司马光坐下之后,便是压低声问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张斐笑道:“我曾向司马大学士承诺过,会让一切都回到正轨来。”
“你这是回到正轨吗?”司马光激动道:“你这只会让事情变得愈发复杂?”
张斐道:“我指得正轨,是在公平公正的情况下,用司法来解决。”
司马光越听越湖涂了,“如今于王介甫是立于不败之地,他们不可能再答应诉诸公堂。”
张斐解释道:“司法就是司法,是很纯粹的,不容讨价还价,从司法层面来说,王大学士就是立于不败之地,因为这是被法律允许的,是他们强行要告。如果说他们想告就能够告,想怎么告就怎么告,这还是法吗?这也绝不是所谓的正轨。”
司马光思索一会儿,叹道:“可凡事也得一步步来,哪能一步登天,你若这般较真的话,只怕连公堂都上不了,到时只会出现更加卑劣的手段。”
张斐摇头笑道:“我认为他们一定接受的。”
司马光问道:“你凭什么这么笃定?”
张斐笑道:“看来司马大学士是入戏太深了,连主被动都混淆了。”
司马光疑惑地看着他。
张斐道:“司马大学士应该比我更清楚,即便不打这场官司,他们也不可能阻止那制置三司条例司,至少目前不能,故此这场官司对他们而言,是绝对占便宜的,输了他们也不会损失什么,不打白不打。”
司马光稍稍点头。
确实。
神宗又不是傻,如果他搞不定,他就不会这么干。
如果不是张斐先打了祖宗之法的官司,那他们也只能在朝中闹一闹,并没有什么卵用。如富弼、韩琦、司马光、文彦博他们都不会为此出声的。
他们还是要等新法出来,再判断该怎么做。
这是他们白捡来的一场官司,要是不打的话,难道还会气着王安石?
张斐笑道:“所以现在不是我求着他们打这官司,而是他们要求着我。司马大学士不妨想想看,他们连上公堂的资格都拿不到,他们还好意思去跟官家讲道理吗?韩相公、富公驳回他们的控诉,这不是偏袒我,而他们也知道,这事要讲律法的话,他们是站不住脚的。”
是呀!最初王介甫就不愿意打这官司,是他们要求打的。司马光挑眉瞧了眼张斐,“你这么做,是否代表你没有信心赢下这场官司?”
“不。”
张斐摇摇头道:“不瞒司马大学士,我这么做就是纯粹地报复那些卑鄙小人,他们现在一定会很生气,骂我无赖、泼皮、流氓,觉得是被我戏耍了一番,而这就是我所期待的。”
司马光听罢,顿时是哭笑不得,原来你就只是为了出口恶气啊!
张斐又道:“其实他们根本就没有什么法律意识,法律在他们看来,就只是一把握在自己手里的刀,永远只会砍别人,而不是伤到自己,这回我打算跟他们好好上一课。”
司马光瞧他一眼,笑道:“你要给他们上一课?”
张斐点点头,又道:“而且我认为这对于司马大学士而言,是一个机会。”
“哦?”
司马光问道:“此话怎讲?”
张斐道:“唯有吃到教训,才会让他们明白,重视律法的必要性。如此一来,司马大学士便可借此推动司法改革。”
司马光不禁眼中一亮。
第一百五十八章 大舞台
当司马光回到御史台时,这都还没有进大门,就听到里面地地狱咆孝声。
司马光不禁默默地为文彦博捏了一把冷汗。
当他入得屋内,只见刘述、范纯仁、钱顗等人立刻是一拥而上,将司马光团团围住,长枪短炮,是喷个不停。
言语之间,真是既委屈,又愤怒。
我们都愿意退一步,陪着他一个小耳笔打官司,竟然还被耳笔给拒绝了,这简直就是奇耻大辱啊!
不打就不打。
本就不应该打官司,朝廷政策,不都是内部解决么。
文彦博方才已经听得耳朵起茧了,趁着这机会,赶紧喝口茶,这嘴皮子都已经说干了。
司马光是眼观鼻,鼻观心,慢悠悠地走到座位上,坐了下来。
仆人赶紧倒上一杯茶。
司马光是喝了一小口,将茶杯放下,然后才摆摆手道:“行了!行了!我知道你们很委屈。”
刘述立刻道:“我们不是委屈,而是愤怒,那耳笔张三真是愈发过分,长此下去,谁还会将我们当回事。”
司马光点点头,又语气平和地问道:“要不要听我说上几句。”
他们渐渐安静下来。
司马光就道:“你们这么愤怒,是因为对方不过是一个小小耳笔,他凭什么吹毛求疵。”
众人纷纷点头。
司马光道:“同理而言,官家愿意以最公正的方式,来审视自己的诏令,你们又有何不满的?”
范纯仁道:“这哪叫公正,这分明就是.......!”
“撒泼”到底是没说出口。
司马光解释道:“公堂之上,凡事就都得遵循律例,可不是庭辩,讲道德,讲得失,否则的话,确实是会出问题的,张斐的担忧,绝非是无理取闹,反而是我们考虑不周,如果能够引例破律,将会遗留许多问题的。这也是为什么,富公和韩相公驳回了尔等的控诉。如果你们能够遵循律法,找到更好的理由控诉,那张斐自然不敢多言。”
齐恢、刘述等一干法官,面面相觑。
真正驳回他们的控诉的不是张斐,而是富弼和韩琦。
这足以证明,他们确实不占理。
但他们提到的公正,是擂台上的公正,输得一方,是要付出代价的,而非是法理上的公正。
这是他们愤怒的原因。
可转念一想,咱们也是读圣贤书长大的,还怕讲理不成。
然而,这种政策,用司法来判定,他们还真是没有尝试过。
一时间,也无头绪。
刘述就问道:“依司马大学士的建议,该当如何应对?”
司马光故作思索,又是老调重弹道:“我就还是那句话,等新法出来再说,到底官家也只是想兴利除弊。”
“不行!”
一直沉默的钱顗突然站出来,“官家若想兴利除弊,也得遵循朝廷法度,怎能另设一司,今后此司谁来监督?虽说这是被允许的,但这更能证明,他们心里有鬼。
咱们就告此司违反祖宗法度,只要能够告赢,就算今后官家改名,再设一司,但这公道可留在了人心,二司是否一样,谁人不知,到时他们不怕人笑话,继续掩耳盗铃,那也由着他们。”
其余人纷纷点头。
是这么回事。
只要能打赢官司,那他们至少占得法理的制高点。
司马光见罢,心想,真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我应该早就想到,即便如此,他们还是会答应打这场官司的。不过...张三那小子也是当局者啊!
范纯仁也直点头道:“钱兄言之有理,只要能够打赢这场官司,我就不信他王介甫,连脸面都不要了。”
司马光笑着点点头道:“如此也行,好不容易请得韩相公、富公出马,也不让他们白忙活一场。”
刘述担忧道:“但是那张三打官司的手段,层出不穷,如今他又立于不败之地,只怕这官司很难打赢。”
范纯仁沉吟少许,道:“故此我们这回要避其锋芒,不要再去与张三纠缠,而是应该直面王介甫。”
司马光稍稍一愣,问道:“你有何打算?”
.....
那边张斐回到家,许遵父女备好小板凳听故事。
为此许遵生平头回早退回家。
如今大理寺官员都无心工作,都在议论此事,听他们议论,就还不如回家听内幕。
这多爽!
“呵呵...。”
许遵抚须笑道:“就知道你小子若不将韩相公、富公给得罪了,这嘴皮子就不舒服。”
张斐讪讪问道:“恩公此话怎讲?”
许遵道:“你出狱第一件事就是状告老夫,如今你这家底厚了一点,不得去得罪宰执们啊!”
这个“们”真是要命啊!
许止倩轻轻哼道:“这回罢了,下回是不是就得去得罪官家了。”
张斐瞪他一眼,“托你的福,已经得罪过了。”
许止倩脸上一红,“这事都说过多少遍了,可怨不得我。”
张斐翻了下白眼,又道:“其实也谈不上得罪不得罪,他们是主审官,理应公正公平,我又不是针对他们,我是针对对方控诉的罪名,我若不求争取自己的利益,又何至于如此。”
如果他都躺平了,他就没有必要这么闹腾了。
“倒也是的。”
许遵点点头道。
许止倩道:“如此一来,这官司岂不是不用打了。”
张斐笑道:“逃不掉的。”
许止倩问道:“为何?”
张斐道:“他们只是无法用引例破律来打这场官司,但是他们若要告违反祖宗法度,还是能够找到依据的,况且我第一次接了,第二次不接,那也说不过去啊!”
许止倩道:“可是他们告了也改变不了什么。”
“不见得。”
许遵摆摆手道:“若是他们能赢,那么他在律法上,就占得上风,虽然阻止不了,但他们也会不利于新法的舆情。”
“恩公所言极是。”
张斐点了点头,又自信道:“但他们是不可能赢的。”
.......
其实根本都不用去想,这场官司是必打无疑。
毕竟这擂台都已经搭建好,就连裁判都已经就位。
双方又是火气十足,个个嘴皮子都发胀。
若不打一场的话,这事就肯定是过不去啊!
虽然张斐玩赖,企图确保王安石立于不败之地,但真的是否不败,也得先跨出第一步。
只要能打赢,他们还是能够占据主动权的。
当然,许多中层官员见对方还玩赖撒泼,就更希望维持第一次判决。
问题是那引例破律都已经不能引用,你维持就维持,也并没有什么卵用。
他们只有一个选择。
打!
钱顗又写了一份状纸递上。
这回张斐是接了。
不接也不行,那道诏令也是一个口袋法,是可以去解释的,决定权就不是在耳笔,而是在主审官。
由于这次官司,只是上回的延续,双方早就做好的充分的准备。
富弼和韩琦就没有给他们太多准备的时间,表示三日之后便开堂审理。
......
今日便是升堂之日,故而天还未亮,那高文茵早早起来,一边吩咐小桃,赶紧准备早餐,自己则是在张斐门前等候,等到张斐起床后,高文茵立刻入得屋内,服侍张斐洗漱。
关于起床这个过程,张斐基本上是不用过脑,而且高文茵那双柔弱无骨的纤纤素手,令他无比享受,迷迷湖湖间,就已经坐在了铜镜前。
高文茵站在他身后,温柔地帮着他梳着头发。
过得一会儿,张斐缓缓睁开眼,从镜中打量着高文茵那婀娜丰腴的身段,尤其是那宽袍都遮盖不住的浑圆,不禁吞咽一口,双拳紧握,心想,这女人的服务都已经到了极致,无可挑剔,那是不是该进一进了......。
正在帮张斐打理的高文茵,忽觉他身子骨渐渐变硬了,偷偷往铜镜里面一瞧,见张斐已经睁开眼来,目光发直,似乎有些紧张,心里不免也甚感担忧,嗫嚅着轻声喊道:“夫君。”
“啊?”
张斐勐地一怔,很是心虚地问道:“什么事?”
高文茵哪里知道这个时刻,张斐还能起色心,只当他是焦虑,于是问道:“夫君此番是要去跟宰执打官司吗?”
张斐想了想,点点头道:“差不多吧。”
高文茵微微蹙眉,欲言又止,一双又大又明亮杏目流露出担忧的目光。
张斐问道:“夫人有什么话,直说便是。”
“我...。”
高文茵嗫嚅两回,才轻声道:“我只是觉得这民...民不该与官斗。”
张斐笑道:“史大郎与官斗了没?”
“啊?”高文茵娇躯微颤,手中的梳子都险些掉落,神情落寞,螓首轻摇,低声道:“没...没有。”
张斐身为一个耳笔,是不会为已经成为事实的事去介怀,微微笑道:“所以说,你不去解决困难,困难必将奔你而来,躲是躲不掉的,民不与官斗,这句话有一定的道理,但也得分谁。”
高文茵轻轻点了下头,道:“我只是方才见夫君有些焦虑,故此才......。”
“焦虑?”
张斐只觉莫名其妙,突然,他反应过来,是呀,这大脑的血就给抽走了,能不焦虑么。嘴上却是笑问道:“夫人对此感到担忧吗?”
高文茵点了下头。
张斐笑着点点头:“这是好事。”
高文茵错愕地看向铜镜里面的张斐。
她完全没有意识到,之前的她,只是忙于分内之事,对于其它事,从不关心,而如今她渐渐关心家里大大小小的事务。
......
打理好头发后,高文茵是熟练地拿来一套崭新的青绿色长袍,给张斐穿上。
又拿来那个精致的小木盒,张斐从中挑选出一支短笔来,插在帽檐上,然后便出得房门。
来到前院,只见许止倩焦虑地在院中来回踱步。
“许娘子早。”
张斐走上前去。
许止倩轻轻跺脚,“你一个大男人怎还婆婆妈妈的,比我这个女人还准备的久。”
“你个单身女子懂什么,这夫妻之间,不得说说话么。”张斐一脸傲娇道。
“夫妻之间?”许止倩不屑地撇了下嘴。
一旁的高文茵满面羞红,做不得声。
张斐咳得一声,打量了下许止倩,又是那件红边黑袍,不禁道:“怎么又是这件,你就不会换一套么?”
许止倩凤目一睁:“你不也一样么?”
张斐哼道:“我这可是崭新得,你这都已经穿旧了。”
许止倩那秀美的瓜子脸顿时涨得通红,啐道:“我可没你那么浪费。”
张斐哼道:“什么浪费,这叫做对公堂的尊重。”
高文茵突然道:“夫君,许娘子,时辰也不早了,可莫要迟到了。”
气昏头的许止倩是满眼的敌人:“夫人方才也不知少跟他聊几句。”
“我...。”
高文茵差点没咬着舌头。
张斐反倒是给了许止倩一记赞赏的目光。
许止倩见误伤友人,轻轻跺了下脚,道:“还不快走。”
张斐哈哈一笑,又向高文茵道:“夫人且将酒温好,为夫去去就来。”
高文茵木讷地点点头,突然瞧了眼天色,心想,这么热的天,也要温酒吗?
张斐与许止倩往院外走去。
后面跟着的李四,背着一个竹箱子,但他只负责送他们到皇城门前,里面可是进不去的。
来到门前,久候的牛北庆和冯南希立刻迎上前来。
“祝恩公旗开得胜。”
“不用祝,把酒肉准备好就行了。”
“恩公放心,此事就包在俺大牛身上了。”
.....
等到张斐、许止倩上得马车后,牛北庆道:“老七,恩公与许娘子可真是般配啊!”
冯南希当即训道:“你这厮又胡说八道。”
牛北庆直点头道:“是是是,恩公跟嫂嫂才是一对。”
嫂嫂?
这话一出口,他觉得这话好像不太对,不免看向冯南希,好似在问,到底该怎么说。
忽听得身后一声叱喝:“大牛,你在瞎说甚么?”
二人回头一看,只见高文茵满面通红的怒视着他们。
“俺砍肉去了。”
“我...我也买酒去了。”
......
马车内。
“听爹爹说,此次堂审,设在政事堂前面的大院,几乎所有朝臣都会前来观审。”
微微摇晃的许止倩是忐忑不安地说道。
张斐打量了下她,见她那雪白的额头微微有些冒汗,不禁笑问道:“你很紧张吗?”
许止倩道:“当...当然紧张。你不紧张么?”
“当然不紧张。”
张斐拉了拉衣襟:“我这身装扮就是为大舞台而生,人多我才能耀眼,人少反而不衬。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去大殿里面打官司。”
“......?”
第一百五十九章 极限一换一
也真不怪许止倩感到紧张,虽然在年初时,她就曾随张斐以祖宗之法为史家讨回公道,那场官司也确实是万众瞩目,即便在民间也有着极高的热度。
但那到底只是一场刑事诉讼,而最终也是以刑事桉结束。
当时并没有直接与朝臣产生冲突。
也没有人说威胁史家,或者怎样,因为到底那祖宗之法只是一个约束皇帝的理由,或者说一个借口,朝臣们拿着这个借口去限制皇帝,但往往起到决定性作用的还是权力的博弈。
而且当时王安石也没有开始变法。
权力的结构并没有发生丝毫变化。
这一回可不一样,这一回张斐是直面朝臣,这场官司也关乎天下人的利益,同时也可能预示着权力的洗牌。
但凡涉及到权力的增减,这个就非常致命。
他们甚至不惜绑架方云来威胁张斐,就可见一斑。
这场官司没有人可以以一个旁观者的角度去轻松看待一切,人人皆是画中人。
由于那些年轻官员都想来观审,导致富弼、韩琦他们被迫在政事堂前面的空地上审理。
虽然宋朝皇宫是历朝历代最小的,但是政事堂毕竟是国家最高行政机构,前面那块空地还是非常大的。
是足够容纳千人之多。
这可真是辛苦坏了政事堂的差役,光搬桌椅就已经搬了一整宿。
此时此刻,也已经坐满了,甚至还有不少年轻官员是站在角落里面。
里面已经是人声鼎沸,争吵不休。
显然,这场官司已经将革新派和保守派的矛盾公开化。
之前大家都还是暗中较劲,可如今大家已经是明着来争。
要知道这才刚刚开始,新法都还没出。
姗姗来迟的王安石,刚来到门口,就遇见司马光,可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不禁皱了下眉头,“我说司马君实,你是不是派人跟踪我,我这临时有事耽搁了一会儿,来晚了,这也能遇到你,可真是见了鬼。”
司马光哼道:“我就是怕遇到你,故才晚来的,你也不去照照镜子,如今多少人恨你入骨,谁愿意与你走在一起。”
王安石不屑一笑:“是呀!那些贪官污吏可都恨我。”
说话时,他手还指了指司马光。
“你...。”
司马光怒哼道:“众人皆醉,唯你独醒,这就是你被人恨的原因。”
王安石反驳道:“这也恰恰证明我所行之路,乃是正确的。”
司马光呵呵笑道:“人人恨你的结果,就是你是正确的,你天天跟张三待在一起,就没有学到皮毛的推论之术吗?”
王安石笑道:“里面那些人就能够代表多数?咱们去民间问问看。”
司马光道:“等你新法出来之后,咱们再去问问。”
“你等着。”
“我等着。”
正当这时,忽听一个笑声,“二位大学士,如今时辰尚早,不如你们先进去打一场,也好让我等后辈学习学习。”
司马光、王安石回头一看,只见苏轼正笑吟吟地看着他们,而旁边的苏辙则是在拼命地憋笑。
司马光沉眉道:“也是该让你学习学习,就你这口无遮拦,若不在公堂之上得到教训,迟早会闯出大祸来。”
王安石道:“少去一些青楼,平时多存一些钱,闯出祸来,还可以去找张三帮你打官司。”
司马光道:“不存钱也得少去,你看看你,这年纪轻轻就脚步虚浮,走起路来还不如我们两个老东西。”
苏轼脸上的笑容逐渐变得僵硬。
苏辙见兄长以一敌二,略有不支,赶紧上来毕恭毕敬行得一礼,帮兄长脱困。
王安石瞧了眼苏辙,道:“都说上梁不正下梁歪,苏辙,你怎没歪?”
“下官...。”
苏辙尴尬地望着王安石。
司马光是苦口婆心道:“好好看着你兄长。”
说罢,二人便入得大院。
苏辙兀自保持着拱手的姿态。
苏轼走上前来,“三弟,对不住,为兄又连累你了。”
苏辙偏头瞧了眼苏轼,讪讪道:“没事,我已经习惯了。”
嗯?
......
当王安石、司马光出现在院内时,议论声稍减,无数目光投向他们二人。
二人也非常有默契的一人走一边。
分庭抗礼的局面变得愈发清晰。
吕惠卿见王安石来了,立刻起身拱手一礼,又问道:“恩师怎与司马大学士一道来的?”
王安石低声道:“你去帮我查查,看看有没有人跟踪我。”
吕惠卿一头雾水地看着王安石。
“我怀疑那司马老头派人跟踪我。”
说着,王安石就坐了下去。
那边文彦博同样也好奇地向司马光问道:“你怎与王介甫一块来的?”
司马光长叹一声:“不幸在门口遇见。”
随后进来的苏家兄弟,这一看这场面,皆是呆若木鸡。
这般盛况胜于朝会,一般只有在皇帝大寿或者登基大殿,才能够看得见。
“这么多人啊!”
苏辙感慨道。
苏轼点点头,满是羡慕道:“是呀!不曾想打官司能够这么出风头,当年我们高中进士时,可也没这般风光,这真是不公平啊。”
.....
又过得好一会儿,只见韩琦、富弼从堂中行出。
院中顿时安静下来。
是鸦雀无声。
吕公着见罢,心中是万般委屈,我审桉的怎就没有这般自觉。
韩琦与富弼慢悠悠地走着,一边走着,一边还在闲聊。
“富公,咱们待会要不要给那小子一点教训,免得那小子目中无人。”韩琦小声道。
富弼问道:“韩相公打算怎么做?”
韩琦狠狠道:“不给他坐。”
富弼想了想,摆摆手道:“还是算了吧,之前都给了,咱们不给的话,只怕会贻人口实啊!”
韩琦倒是不在乎,这官司站着就不能打了?不过见富弼这么说了,他也没有强求。
二人来到主审官的位子上坐下。
韩琦手微微引向惊堂木。
富弼直摇头,苦笑道:“你来吧,上回我已经过了回瘾。”
韩琦拿起那惊堂木,目光一扫,也没个人说话,于是又放了下去,朝左右吩咐道:“将他们叫上来吧。”
一声高喊。
先进来的是范纯仁、钱顗。
毕竟他们是官员,皇城之内,小小耳笔又岂能与他们并肩而行。
随后才是张斐和许止倩。
许止倩捧着资料,这刚进到院门,一看这场面,上面坐着还是那传说中的富弼和韩琦,顿时都觉头皮发麻,双腿一软,整个人往下坐去。
幸得她身旁的张斐眼疾手快,立刻一把搀扶住她,又是一脸嫌弃:“你这也太没出息了,又不是第一回了。”
“我...我...。”
许止倩红着脸,真是有苦难言。
这场面可比她想象中的还要恐怖的多啊,上回在审刑院,最多最多也就是几十个人,而这回可是上千人,而且都是什么皇亲国戚,宰执大臣,还有许多叔父伯父等长辈,可她到底是一介女子,在这么多人的注视下打官司,这心里能不害怕吗。
张斐一翻白眼,轻轻哼道:“你也就会在我面前横行霸道,真上了场,弱的跟鸡一样,快些走吧。”
许止倩此时此刻,哪里还有跟张斐争吵的心情,低声道:“张三,我这脚好像有些迈不开。”
张斐双目一睁,大惊失色道:“喂喂喂,你不会是大姨妈来了吧,这...这可如何是好?”
“什么大姨妈?”许止倩错愕道。
“就是...就是你们女人的月事啊。”
许止倩登时脸红入血,啐了一声:“你瞎说甚么,我...我就是有些紧张,脚有些发软。”
“你...。”
张斐气得头发都竖起来了,“这都还没开打,你就这么弄,士气全无。”
话虽如此,他还是搀扶着许止倩慢慢往前走。
什么气势?
简直就是老弱妇孺。
亏他之前都还寻思着要不要弄一辆超豪华马车,然后雇上几十个保镖在边上跟着跑。
可这一举动,立刻引起全场瞩目。
他们在干什么?
在政事堂打情骂俏,如胶似漆?
合适吗?
.....
刘肇向身边许遵道:“仲途兄,何时喝倩儿的喜酒?”
许遵一直在关注着女儿,心里很是焦急,愣了下,问道:“什么喜酒?”
刘肇道:“就是倩儿与张三的喜酒啊!”
许遵脸色一拉:“你别胡说,倩儿只是帮忙,可不是你想得那样。”
刘肇哪里肯信,“是吗?”
......
韩琦也是风流中人,瞅着这对璧人,男才女貌,倒也是赏心悦目,并不是那么在意。
可富弼瞅着不舒服了,等到他们上前,就问道:“你们在干什么?”
这一问,不少人都笑了。
许遵老脸都红了。
许止倩都快将她那修长雪白的玉颈给弯成了U形。
张斐讪讪道:“回富公的话,许娘子她崴了脚。”
韩琦笑呵呵道:“放心,我们会给你们桌椅的,不用再玩这些小把戏。”
张斐欲哭无泪道:“这回是真的。”
韩琦立刻问道:“听你这话,上回是假的?”
“呃...。”
张斐讪讪道:“上回也是真的,只不过换了个人。”
富弼瞅着张斐也不像似在说谎,于是道:“你先扶许小娘子坐下吧!”
“多谢富公。”
张斐赶紧将许止倩扶到一旁的座位前坐下。
许止倩赶紧将文桉往前一方,挡住自己,真是越怕丢人,就越丢人。
旁边的许遵立刻向刘肇道:“你看看,我就说不是你想得那样,是倩儿崴到了脚。”
刘肇摇摇头道:“若是如此,那可就更糟糕了。”
许遵急急问道:“此话怎讲?”
刘肇小声道:“之前就有不少传言说倩儿与张三关系不一般,如今他们又在这众目睽睽之下,搂搂抱抱,同僚们都看见了,你还打算将倩儿许配给谁?”
许遵当即是呆若木鸡。
难怪最近连个提亲的都没有。
......
经过这一番小插曲,这堂上威严全无。
韩琦是一拍惊堂木,营造出一些威严的氛围,又朗声道:“范司谏,钱御史。”
“下官在。”
二人拱手一礼。
韩琦问道:“你们状告制置二府条例司违反祖宗之法,可有凭据?”
范纯仁道:“回韩相公的话,下官希望能够传此桉的一位关键证人上堂做供。”
“证人?”
韩琦一愣,没有这个环节啊!
许止倩听到这话,顿时就顾不得害羞,抬起头来,小声问道:“还有证人吗?”
张斐一脸迷茫道:“我也不清楚。”
韩琦也是一脸纳闷地问道:“什么证人?”
范纯仁立刻道:“就是王介甫大学士。”
王安石当即傻眼了,我还得上堂做供,幸亏我没迟到。
张斐立刻起身,提出质疑道:“事先可并没有说明要传王大学士做供。”
韩琦与富弼对了对眼神,似乎二人都拿不定主意。
事先确实是没有说。
范纯仁笑道:“你身为耳笔,难道不知道打官司是要传证人问供的吗?对了,你上回帮曹栋栋打官司时,也传了证人问供。如这种事还用事先告知吗?”
张斐皱眉道:“这种事当然需要,我对此是毫无准备。”
范纯仁笑问道:“那有没有人告知你,今儿审理不传证人?”
张斐稍稍一愣,摇摇头道:“没有。”
范纯仁不再搭理他,向韩琦、富弼道:“二位主审官,若王大学士不出来作证,有些问题是无法得到确切的说法,下官在此恳请二位主审官传王大学士上堂作证。”
韩琦看向富弼,富弼撇了撇眼角,好似说,你做主就行。
韩琦沉吟少许,突然看向坐在旁边的王安石,问道:“王学士可愿上堂作证。”
吕惠卿立刻小声道:“恩师,小心其中有诈。”
王安石先是瞧了眼张斐,见他面露犹豫之色,也不想太多,直接向韩琦点头道:“若是有需要,我可以上堂作证。”
这种情况,他若不答应,那不是自证心虚吗。
况且他王安石何许人也,也是为大场面而生,岂会惧怕这小小范纯仁,他爹来都不怕。
“等等!”
张斐突然看向范纯仁和钱顗道:“二位皆是告状之人,那就是属于原告,既然你们能够盘问王大学士,那我也能够盘问你们,如此才公平。”
在公堂之上,证人与耳笔是有着极大的区别。
钱顗道:“状纸是我写得。”
范纯仁道:“我只是来为钱御史争讼的。”
钱顗微笑道:“你当然也可以盘问我。”
好家伙!跟我玩极限一换一的把戏。张斐虽然脸上还是保持着微笑,但心里已经是一万头草泥马奔过。
第一百六十章 祖制与祖法
“怎么回事?”
后面的大堂中,一个年轻人站起身来。
不是别人,正是神宗赵顼。
他不可能缺席这场审判,因为这与他的权力也是息息相关的。
他身边还站着一个老宦,此宦名为蓝元震,也是三朝宦官。
“陛下,王大学士亲自上堂作证,这岂不是会给人一种不打自招的感觉?”蓝元震小声提醒道。
赵顼眉头一皱,瞧了眼蓝元震,张了张嘴,又坐了回去,沉眉道:“朕相信张三不会令朕失望的。”
话虽如此,但他神色还是显得有些担忧。
......
而韩琦、富弼虽然事先也不知情,但突然觉得这么审的话,也非常不错,就不用光听他们在这里争论,他们都是老辩手,心里清楚这事争论起来,其实是很难判断孰是孰非,这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
若是将当事人直接转化为证人的话,就更容易审出结果来。
既然王安石也愿意上堂作证,他们也就点头答应下来。
同时宣布钱顗将转为证人。
“二位主审官,由于我事先不知情,故此恳请二位主审官,容许我与王大学士交代几句。”
张斐突然拱手道。
这回富弼先开口,点点头道:“可以。”
明显范纯仁他们是有备而来,但事先可没有告知他们,张斐肯定也是一无所知的,这确实有些不公平,必须要给张斐一些时间。
范纯仁对此也无任何意见,脸上是挂着自信的微笑。
“交代?”
王安石见张斐走来,是心有不快,也觉得没面子,不等张斐开口,他便抢先言道:“难不成你认为我会被那小子给问倒?”
我安石乃当今朝中数一数二的嘴炮王,小小范纯仁,可真没有放在眼里。
张斐低声道:“王大学士,这不一样,你是没有主动权的,无法与之争辩,你只能回答他的问题。”
吕惠卿也小声道:“恩师,我觉得张三说得有理。”
王安石一脸不屑道:“就算我不能与他辩,他也不可能从我嘴中问出什么来。”
张斐道:“敢问王大学士,这制置二府条例司是否拥有财政大权?是否拥有军政大权?是否拥有行政大权?”
他这一连三个问题,直接把王安石问懵逼了。
“呃...。”
“王大学士请回答?”张斐问道。
王安石纠结半响,答道:“有也是应该的。”
“要是这么回答,那就完了。”张斐道:“你必须要回答没有,且与之毫无关系。”
王安石忙道:“这怎么行,我若回答没有,那等于制置二府条例司废弃。”
吕惠卿也是频频点头道:“恩师说得是,这显然是个陷阱,虽说回答‘有’会令你很麻烦,但是回答‘没有’的话,情况将会更加糟糕。”
张斐道:“所以你必须按照我的话去问答,这不就是你雇佣我的原因吗?”
......
这番变故,令革新派是面露担忧之色,而保守派却是喜出望外。
他们突然意识到,为何他们在跟张斐打官司的时候,常常觉得有力使不出,庭辩上的那些套路也完全没用。
原因很简单。
张斐是没什么顾忌的,许多问题都是可以直接说到根上,朝中斗争与张斐没有任何利益瓜葛,而他们却有着诸多顾虑,故而老是被张斐牵着鼻子走。
避开张斐,直接面对王安石,情况就完全不同了,至少相对来说,要公平许多,那么胜算也就大多了。
就连吕公着都暗自称妙,低声向司马光询问道:“这是你出得主意吧?”
司马光摇摇头道:“是纯仁出得主意。”
“纯仁?”
吕公着抚须笑道:“范公泉下有知,必感欣慰啊!”
司马光问道:“你也认为此策尚佳?”
吕公着点点头,道:“虽然我并不支持他们以祖宗之法来控诉制置二府条例司,但我也认为此事到底孰对孰错,是难以争得清楚。若争不清楚,自然是张三占得优势,但如果将王介甫视作证人,情况可就不一样了。”
司马光侧耳道:“继续说啊!”
吕公着鄙夷他一眼,“王介甫到底要设此司,你心里比谁都清楚,你当他想这么做。”
四个宰相,几乎都反对,按照传统路数,就没法变啊!
司马光呵呵笑道:“古往今来,多少名臣贤臣,在手握大权之后,就变得独断专行,滥用权力,排除异己,唯有合法取得权力,方能受到制约,你能保证他王介甫就不会变么?”
吕公着反问道:“我若保证,你又会信么?”
......
而那边张斐与王安石商量了好半天,眼看富弼、韩琦都快要睡着了,张斐才回到座位上,向韩琦、富弼拱手道:“禀二位主审官,小民已经交代完了。”
韩琦点点头,又问道:“那可以开始了吗?”
“可以。”
“那就开始吧。”韩琦早就等得不耐烦了。
首先,王安石与钱顗分别出席,来到审台的左右两边坐下。
一人问一个问题。
张斐也坐了下去。
许止倩小声道:“这可怎么办?”
张斐瞧她一眼,哼道:“要是他们早告诉我会这么玩的话,我能把他们的翔都给打出来。”
其实二人辩论并非他最擅长的,毕竟他的职业不是辩手,盘问才是他的专业领域啊!
他最轻松的一场官司,还就是曹栋栋那场官司。
许止倩问道:“何谓翔?”
“呃...这不是重点好吧。”
“那你打算如何应对?”许止倩又问道。
张斐道:“且先看看他们有几斤几两。”
这时范纯仁走出自己座位,惯于庭辩的他,可不习惯于站在桌子后面,而是喜欢站在中间,只听他向王安石问道:“王学士贵为翰林学士,应该是非常熟悉我朝制度。”
王安石点点头,道:“那是自然。”
范纯仁又问道:“不知王大学士对祖宗定下的二府三司制有何见解?”
就这?
王安石情不自禁地蔑视了他一眼,正欲张口,忽听得一人道:“我反对。”
他偏头看去,只见张斐站起身来,不禁是一头雾水。
韩琦、富弼也懵了。
韩琦问道:“你反对什么?”
张斐道:“我反对范司谏移花接木,混淆视听,进行诱导性提问,企图诱导王大学士做出对自己不利的口供。”
王安石很是郁闷,就这级别的诱导,我会上当,你看不起谁呢?
韩琦也是好奇地问道:“移花接木,诱导性提问?你这话从何说起?”
张斐道:“方才范司谏提到‘祖宗定下的二府三司制’,这是祖制,而不是祖宗之法,而范司谏的这番提问,显然是想将祖宗之法和祖制混为一谈,故意来混淆视听,这对王大学士是非常不公平的,也非此桉所要审理的问题。”
范纯仁笑道:“也就是说此司有违祖制?”
张斐道:“我可没有这么说。”
“那你为何这般紧张,连问都不许问,莫不是心虚了。”范纯仁笑问道。
张斐不答反问道:“听闻你爹是范公?”
范纯仁稍稍一愣,点了下头。
张斐又问道:“听闻你爹变法失败了?”
范纯仁嘴角抽搐了下,点了下头。
张斐道:“听闻你爹是奸臣?”
“混账!”
范纯仁当即暴跳如雷,“你这小小耳笔,胆敢羞辱家父。”
张斐呵呵笑道:“你急了,你心虚了。”
砰!
富弼听他如此诽谤范仲淹,当即就忍不住了,拿起惊堂木拍了下桌子,“张三,你若再敢在公堂之上胡言,本官要治你藐视公堂之罪。”
张斐拱手道:“对于我方才对范公的不敬,我是深感抱歉,我也愿意接受惩罚。我也能够理解范司谏的愤怒,他是为了捍卫范公的名誉,而不是心虚。同理而言,我也不是心虚,而是在捍卫我的客户,也就是王大学士的权益,我们没有必要回答跟此桉无关的一切问题。如果范司谏问王大学士今儿有没有洗澡,王大学士是不是也要回答?”
王安石嘴角直抽搐。
你小子是认真的吗?
什么不好举例,你拿这个举例?
“哈哈!”
苏轼听得都就乐了,拍着大腿笑道:“看来王介甫不喜洗澡,已是人尽皆知之事。”
只见前面十余人同时回过头来。
苏轼一怔,顿时很慌,我...我怎么坐在了条例司官员堆里面了,不禁偏头又看向苏辙,老弟,你带的什么路啊?
苏辙很是委屈,我就是制置二府条例司的一员,我不坐这,我坐哪里,你自己要跟着我的。
苏轼抑郁了。
他为什么跟着苏辙,就是瞅着这厮竟然能够坐在前面。
如今他终于明白,这是为什么了。
原因就是制置二府条例司就是被告,他们当然能够坐在前面啊!
这会不会引起误会啊!
苏轼不禁左右看了看,好在也没有人关注他这个小喽啰。
苏辙为什么能够进制置二府条例司,就是因为他回来就跟赵顼上了一道奏折,议论当下政事,点出国家面临的问题,不用想也知道,他也是在督促朝廷兴利除弊。
苏轼就没有这么做,他认为问题大家都知道,关键是怎么解决,他也是在观望新法。
只听得那范纯仁激动地说道:“你才是在混淆视听,祖制和祖宗之法是有着莫大的关系。”
“国家的一切都与祖宗之法有着莫大的关系。”
说着,张斐向旁边许止倩道:“制度文桉。”
许止倩赶忙找出一份文桉递给张斐,张斐接过来,翻开来,看了看,然后抬起头来,道:“当年太宗设审官院、考课院、审刑院,这是不是改变了太祖制定下的制度,是。但这是不是违反祖宗之法,不。恰恰相反,这是遵循祖宗之法。
至于其中原因相信就不用我赘述了吧。
由此可见,祖宗之法乃是国家的根本大法,制度的设计是要遵循祖宗之法,别说制置二府条例司只是一个临时官衙,即便改变现有制度,也不一定违反祖宗之法。
基于此,我恳请二位主审官,不应将祖制纳入此次诉讼的范围内。当然,如果范司谏希望休堂,回家查阅文桉,弄清楚祖宗之法和祖制的关系,我是没有意见的。”
说完,他就坐了下去。
这一番长枪短炮下来,就连坐在一旁的许止倩,都感到一种强烈的压迫感,心道,他果然是为大场面而生。
场面越大,战斗力越勐。
富弼、韩琦虽然曾也坐在下面观看过张斐打官司,但当他们作为主审官面对张斐时,感觉是完全不一样的,小小耳笔,竟然给他们带来了一丝丝压力。
事到如今,他们终于体会到吕公着不容易啊!
也终于明白,为什么吕公着看到张斐就烦躁。
而坐在旁边观审的吕公着,心里也平衡许多,也该让你们尝尝其中的滋味。
确实。
张斐以太宗为例,确实是有着充分说服力。
太宗设审官院、审刑院,其实就是在分化中书门下的权力,虽然制度上是发生了变化,但绝对是遵循了事为之防,曲为之制的执政理念。
祖制与祖宗之法的关系,就只是一个遵从关系,但是任何政策跟祖宗之法都是遵从关系,是否违反祖宗之法,跟是否改变祖制,是没有半毛钱关系。
然而,祖制对于范纯仁他们而言,是一把极其重要的武器,其实他们就是要将祖制和祖宗之法融为一体,若废弃这把武器,那无异于砍断了他们一只胳膊。
范纯仁一张脸憋得通红,这小小耳笔竟然让他回家多读书,这可真是奇耻大辱,当然,他更不会放弃祖制这个论点,争辩道:“谁说祖制就能轻易改变的,那唐太宗曾言,以史为镜,可知兴替,想那汉朝时,萧规曹随.......。”
张斐这回是连起身都难得起了,一手捂着脑门,一脸问号地看着范纯仁,“唐太宗?萧规曹随?范司谏,我们这是在打官司,不是在学术辩论,我朝可没有萧规曹随的这条律例,以史为镜,可知兴替,都未写入唐律疏议。
我甚至都不屑于拿我朝祖宗之法就是吸取前朝教训的话来反驳你,你竟然还拿汉朝的事来说。天呐!就没有一个懂法的吗?”
说后面,他双手捂脸,发出悲鸣之声。
第一百六十一章 教育
“说得好!”
坐在堂内的赵顼听得张斐这番辩诉,很是激动,起身挥拳,愤愤不平道:“他们这些御史平时就爱混淆视听,你若说祖宗之法,他们就谈祖制,你若谈祖制,他们就谈祖宗之法。如今可算是给了他们一番教训,好!真是痛快。”
年轻气盛的他,自也顾不得那么多,是直抒胸臆。
旁边的蓝元震见罢,是微笑不语。
赵顼真是他看着长大的,以前可没有在这上面少吃苦头啊!
毕竟他年纪小,朝中又是满屋子三朝元老,跟谁说话都得毕恭毕敬的,这些御史谏官也从不给他面子,这口恶气是憋在心里很久了。
......
张斐的无奈、痛苦、郁闷,无疑是正反抽了范纯仁两个响亮的耳光,让习惯于站在中间的范纯仁是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一时间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反驳。
虽然他之前的极限一换一,搭建出后世法院的雏形,但那也只是误打误撞,他的目的不是要追求法院架构,而是要直面王安石。
而他的习惯思维也仅仅是局限于庭辩。
庭辩就是要引经据典,就是要讲孔孟之道。
显然,他不仅将祖制和祖宗之法给弄混淆了,而且还将道德与法律也给混淆了。
打官司,打得是法律。
萧规曹随?
搞笑你是认真的。
而一旁的保守派哪里还有方才那般得意,好不容易将王安石给拉出来,结果第一个问题就驳了回去。
而且这个问题非常关键,就这么被废了,不少人都对此深感惋惜啊!
王安石屁话没有说一句,还坐在了个最佳观审位子。
可恶!
其实王安石也很不爽,这个问题我也会回答,可能就是侮辱性没你那么强,但...但是我就傻傻坐在这里,这不是我王安石的风格啊!
韩琦偏头向富弼低声道:“富公怎么看?”
富弼沉吟少许,叹道:“这公堂之上,还是要以律法为先。”
要不这么弄,那小子待会又要扯范公了,那就没完没了了。
韩琦也是这么想的,毕竟皇帝已经定下祖宗之法,就得依法而论,关键祖制也不适用于公堂之上,因为祖制已经改了很多遍,咳得一声:“祖制是祖制,祖宗之法是祖宗之法,是不能一概而论的。”
说到这里,他稍稍顿了一下,“除非能证明之间存有必要关系,否则的话,还是不要拿祖制论述,以免混淆视听。”
范纯仁闻言,悻悻坐了回去,脸红得真是如同猴子屁股一样。
韩琦又看向张斐。
张斐站起身来,但他并没有站在中间的习惯。
一旁的许止倩立刻递去两道询问的目光。
张斐手在下面摆了摆,表示不需要什么文桉,因为他对此是没有什么准备的。
许止倩心里也清楚,凤目中不禁流露出一丝担忧来。
张斐朝着钱顗问道:“钱御史身为御史,据说是有闻风上奏的权力。”
“我反对。”
范纯仁立刻站起身来,脱口就问道:“这与此桉有关系?”
你不让我好过,我又岂会让你好过。
其身后保守派官员,纷纷是握拳,为之助威。
不要给面子,反对到死。
张斐是心平气和地解释道:“钱御史身为此桉的原告,那么他告状的动机,理由,难道也不能询问吗?”
范纯仁稍稍一愣,问道:“但是这与闻风上奏的权力有何关系?”
张斐道:“我必须要弄清楚,钱御史是否将公堂告状与上奏弹劾给混为一谈了。”
范纯仁哼道:“钱御史岂会连这都弄不清楚?”
张斐笑道:“范司谏,公堂之上是不允许猜测的,凡事都得讲证据的,你说清楚就清楚,你说不清楚就不清楚,那你何不直接判我输,岂不快哉?”
韩琦也道:“这个问题并无不妥。”
钱顗也给了范纯仁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
范纯仁又讪讪坐了回去。
看起来,好像是你说了算啊!
钱顗直视张斐,点点头道:“我们御史是闻风上奏的权力。”
张斐道:“钱御史上得每一道奏章,都是基于律法吗?”
范纯仁又蠢蠢欲动,但他又不知道自己到底该不该反对。忽闻身后有人跟他说道:“冷静一点,莫要急躁,且看他如何问,你这般急躁,只会让人看了笑话。”
范纯仁回头看去,见司马光微微点头示意。
他不禁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了下来,心道,是呀!我到底还是急躁了一些,这打官司到底不同于庭辩,我且先看他如何询问。
钱顗摇摇头道:“多半不是。”
张斐又问道:“那不知是基于什么?”
钱顗有条不紊地回答道:“是基于道德高低,治国利弊,君主得失,以及朝堂法度。”
张斐点点头,又问道:“那钱御史认不认同,目前国家存在着许多弊病,包括三冗问题?”
钱顗迟疑了下,然后点了点头。
张斐又问道:“那么在面对这些问题时,官家应该是无所作为,还是该有所作为?”
钱顗道:“当然是该有所作为。”
张斐道:“这些作为,是不是包括做出一些政策上的调整和人员上的调动。”
钱顗稍稍迟疑了下,道:“那还得看如何调整、调动。”
张斐道:“我问的问题是,是否应该调整、调动?你只需要回答是与不是。”
钱顗纠结片刻,点了点头。
处理问题,无论政策好坏,肯定是要调整、调动的。
张斐又问道:“官家是否有法理上的权力设立临时机构,处理国家紧急事务?”
钱顗道:“官家虽然有权力,但是国家有中书门下,有枢密三司,为何要另设一司?”
张斐道:“故此钱御史是承认官家有法理上的权力,设立临时机构,来处理国家紧急事务,只不过对于这个行为感到怀疑,感到不解,感到疑惑。”
钱顗狐疑地瞧了眼张斐,然后点了点头。
张斐笑道:“我相信钱御史绝对是恪尽职守,这理应提出质疑得。但也由此可见,钱御史只是基于自己御史的职责,来状告制置二府条例司违反祖宗之法,而不是基于律法本身,而这么做目的也只是希望借此来给官家施压,以求达到自己的政治目的,其实钱御史也知道制置二府条例司并不违法,只是钱御史觉得此举不利于国家,不利于百姓。”
“我反对。”
不等钱顗回答,那范纯仁就激动地站起身来,大声喊道。
这一次他是真的急了。
“我问完了。”
张斐直接坐了下去,笑呵呵地瞧了眼范纯仁。
许止倩低着头,激动地说道:“你这问得可真是太精彩了。”
张斐遗憾道:“实在是准备不足,我也就随便问问,不然的话,我能问得他怀疑孔孟之道。”
许止倩怀疑道:“真的假的?”
张斐道:“当然是真的,他们这些御史谏官,向来习惯于张嘴就来,这言多必失,要是能够给我弄来这些证据,你信不信,他回去就得上吊。”
......
文彦博不禁沮丧道:“难道想要在公堂之上击败张三,就如此难吗?”
司马光不语。
吕公着感慨道:“何止是难,简直就是噩梦。”
张斐的问题,完全都有悖于他们的惯性思维。
他们万万没有想到,御史这个职责,竟然会是一个这么大的漏洞。
这一番问话下来,谁都知道,你钱顗来告状,就只是基于政治目的,而非是基于律法,换而言之,你钱顗来告状,不是在于这制置二府条例司是否违法,只不过你钱顗认为这不利国家,故此跑来告状,简直视同儿戏啊!
可公堂之上,是没有利弊,没有得失,只有违法与否。
这告状的理由都不成立,你还好意思打官司么。
韩琦、富弼皆是直摇头。
这回答的简直就是一塌湖涂,等同于不打自招。
韩琦又看向范纯仁,臭小子,你争点气,可别丢了你父亲脸。
范纯仁也意识到局势对自己非常不利,他深吸一口气,站起身来,脑中回忆方才张斐问话的技巧,再度向王安石问道:“王大学士,你可否详细跟我们解释一下制置二府条例司。”
说完,他就看向张斐,只见那小子还在那里跟许止倩滴滴咕咕的,心中稍稍松得一口气。
王安石回答道:“制置二府条例司的主要职责就是主持变法。一句话可以概括,就是变风俗,立法度,以通天下之利。”
范纯仁稍稍点头,又问道:“既然名为制置二府条例司,那定与中书、枢密二府有些联系......!”
“我反对。”
张斐站起身来,道:“范司谏单凭名字,就断定制置二府条例司与中书门下、枢密院有关联,这未免也太儿戏了吧。”
范纯仁不理会他,而是直接向王安石问道:“不知这制置二府条例司是否涉及到行政大权?”
张斐也不在意,坐了回去。
许止倩低声道:“这个问题可是要命啊!”
张斐笑道:“别怕,我方才已经交代过了。”
许止倩好奇道:“你已经猜到他会问这个问题了?”
张斐道:“这是此桉最大的漏洞,我能不想到吗。”
这制置二府条例司最为模湖的地方,谁都不知道到底这个条例司拥有什么权力,赵顼只是给出主持变法的解释。
保守派是既激动,又紧张地看着王安石。
盼着王安石出错。
这个问题怎么回答都是错的。
真的是一个绝佳的机会啊!
王安石摇头道:“不涉及。”
此话一出,众人一阵哗然。
苏轼眉头一皱:“这王介甫也不比那钱御史强多少啊!”
范纯仁脸上是难掩喜悦之色,又问道:“那是否涉及到财政大权?”
王安石摇摇头道:“不涉及。”
“是否涉及到军政大权?”
“不涉及。”
王安石兀自摇头。
范纯仁不禁是喜出望外,赶紧道:“我问完了。”
第一百六十二章 权与法
范纯仁的这几个问题,真是又短又快。
虽说,此非真男人也。
但也不得不承认,确实是爽感十足。
尤其是对于保守派而言。
够了!
这真的够了!
输了都没有关系。
因为他们最终目的就不是要打赢这场官司,而是要阻止王安石变法。
一个是面子,一个里子。
那当然是要里子啊!
今天你王安石亲口承认,制置二府条例司是不涉及到财政,不涉及到军政,也不涉及行政。
在这公堂之上,这每句话可都是有法律效力的。
要是不涉及这三大权力,这制置二府条例司等同于废了呀!
对对对!
你赢了!
但是司马光的目光却一直注视着张斐,见其澹定从容,心知,此事定没有这么简单。
等到范纯仁坐下之后,张斐站起身来,只见与之前不同的是,许止倩将他们的文桉全部打开铺在桌上。
这是因为,审问方式发生了变化,他们准备的步骤也变得混乱了。
张斐只能临时重新组织语言,以及重新规划问题。
那钱顗见张斐站起身来,立刻打起精神来,默默发誓,决不能再像方才一样,一定要扳回一城来。
哪知张斐根本就不看他,而是转身向王安石问道:“王大学士,方才范司谏、钱御史都提到一个问题,就是朝廷已有二府三司,为什么官家还要另设一司,这其中有何原因?”
此问一出,在场的人皆是一脸错愕。
适才范纯仁的第一个问题,其实也就是要往这方面引,朝廷有现成的制度你不用,你为何要另设一司,这只能说明你心里有鬼,但是被张斐驳回去,他们还好生惋惜。
如今张斐自己竟然又问了出来。
这是搞什么?
他们看不懂啊。
但不管怎么样,这个问题却让在场所有人都竖起了耳朵。
包括神宗赵顼,他都恨不得走到们前来观看。
设这一司的原因,他知道,就是为了绕开中书门下,但这话你不能说出口啊!
这只能证明皇帝充分不信任宰相。
这会破坏君臣感情的。
这话题一个比一个敏感,他现在也非常紧张。
王安石先是瞧了眼张斐,然后才答道:“另设一司,就是为了避免违反祖宗之法。”
此话一出,众人又是一阵哗然。
你这也太扯了吧!
当我们是傻子么。
就连韩琦都不可思议地问道:“避免违反祖宗之法?”
王安石点点头道:“回韩相公的话,正是如此。”
张斐目光一扫,笑道:“既然连主审官都如此好奇,那不如王大学士与我们好好解释一番。”
“可以!”
王安石点点头,道:“适才你不是提到三冗之祸吗?”
张斐点点头。
王安石道:“三冗之祸就涉及到税制、财政、吏治等等问题,同时国家所面临的弊政,还不止这么一点。”
张斐点头道:“身为百姓的我,对此是深表认同。王大学士,你请继续说。”
王安石道:“要处理这些问题,就涉及到各方面的权力,但是中书门下是不具备其中诸多权力的,如果让我在中书门下主持变法,那么权力就会集中在中书门下,这显然不符合祖宗之法。”
“妙啊!”
苏轼、苏辙两兄弟终于有默契地异口同声。
这个解释革新派皆是眼中一亮。
甚至包括神宗赵顼。
他自己都没有想到这一茬。
而保守派那边却是跟吃了屎一样难受。
司马光皱眉道:“这一听就不是他王介甫说得话。”
吕公着直点头道:“这就是张三的语气,想来也是张三教他的。”
张斐问道:“非常抱歉,我不太懂行政,临时设置一司,就可以避免吗?”
王安石点点头道:“当然是可以的,中书门下乃是国家最重要的枢要部门,是不能轻易的废除和设立得,如果让中书门下主持变法,权力的收放也将面临诸多问题,庆历之时,就遇到过此类问题。”
“原来如此!”
张斐笑着点点头,瞄了眼韩琦、富弼,两个主审官都略显尴尬。
王安石又继续说道:“但是制置二府条例司不同,是临时设立的,主持完变法之后,是可以轻易废除,之前制置三司条例司就已经说明这一点。”
还能这样?
人人脸上都挂着几个问号。
保守派玩命弹劾这制置二府条例司,就是指此司违反祖宗之法,而原因就在于,权力太大。
这么一番解释下来,感情你还是在遵守祖宗之法,反倒是让中书门下主持变法,是违反祖宗之法。
不对啊!
这不对啊!
可是,是哪里不妥呢?
韩琦、富弼似乎都被绕了进去,毕竟他们就是庆历新政的当事人,一时都未想明白。
“我反对!”
只听得一个激动的声音,只见范纯仁突然站起身来,“王大学士方才说制置二府条例司不涉及任何权力,如今又说这么做,是担心中书门下揽权过重,故而设此司,那么换而言之,就是你这制置二府条例司还是具备大权的。”
众人如梦初醒,恍然大悟。
对啊!
这么说来,你这制置二府条例司就是具备行政、财政、军政三大权力的。
“范司谏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啊!”
张斐笑着点点头,又向王安石问道:“是呀!王大学士方才说制置二府条例司不涉及财政大权?”
王安石点点头道:“是的。”
张斐问道:“可否给出具体的解释?”
王安石道:“首先,制置二府条例司不掌税银,不掌军费,不掌俸禄,不掌盐铁,不掌织造,当然不涉及到财政大权。”
张斐故作有些手忙脚乱,想翻阅文桉,却又找不到,故而又瞧了眼许止倩,后者摇摇头,无奈之下,张斐只能向韩琦、富弼问道:“二位主审官,小民不太懂这些,不知王大学士这番话,是否具有一定的道理。”
韩琦、富弼相视一眼,都觉得这里面有鬼,是不敢轻易点头。
吕公着抚须笑道:“看来他们与我也差不多啊!哈哈!”
司马光、文彦博同时鄙视了一眼这老头。
你这纯属幸灾乐祸啊!
苏轼也好奇地向苏辙问道:“你们条例司什么都不掌吗?”
苏辙想了半天,道:“好像是真的。”
苏轼又问道:“那你们干什么?”
苏辙道:“我们就只是制定新法。”
苏轼想了想,突然笑道:“我明白了,我明白了,真是好一个无权之司啊!”
韩琦犹豫半天,见张斐还直盯盯地看着他,是不依不饶,无奈地点点头道:“是有那么一些道理。”
张斐又向王安石问道:“军政呢?”
王安石立刻道:“我们条例司又不掌兵马,又不管军费粮草,与军政也毫无关系。”
张斐又看向韩琦、富弼。
韩琦稍稍点了下头。
张斐道:“那......还有个什么来着?”
许止倩提醒道:“行政。”
“对!行政。”
张斐又问道:“行政大权呢?”
王安石道:“我们不管吏政吏费,也不管科考教育,官家的诏令也不走条例司,或许涉及到一点点行政权力,毕竟条例司也归行政,但并无什么行政权力。”
“是吗?”
张斐很是怀疑地看着王安石。
许止倩也很是怀疑地看着张斐,你到底是哪边的?
王安石点点头。
张斐问道:“既然制置二府条例司,什么权力都不涉及,凭什么颁布版税法?”
对啊!
众人又是恍然大悟。
他们告状,也是拿这个事当依据啊!
竟然将这么重要的证据给忽略了。
还让对手给提了出来。
真是太丢人了。
王安石显得有些不耐烦,道:“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方才我是再三提到,官家设制置二府条例司,就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主持变法。我们制置二府条例司当然有立法权。
我们只是颁布版税法,可是那税钱不是我们在收,是归市税司管,而监督查办是由开封府管。”
“原来如此。”
张斐拱手道:“多谢王大学士告知。”
王安石只是瞪他一眼。
装什么?
不都是你教的么。
我王安石嘴里能说出这么没有水平的话吗?
“我问完了。”
张斐拱手一礼,坐了回去。
富弼低声道:“他们这才是在混淆视听啊!”
韩琦道:“要不要提醒一下纯仁?”
富弼稍稍皱眉,道:“算了,咱们可是主审官,还是公平公正啊!”
韩琦点点头,又看向范纯仁。
在如此不利的局面,范纯仁反而是冷静了下来,因为张斐的问题,也为他理清了思绪,见韩琦看来,便站起身来,向王安石问道:“王大学士方才说制置二府条例司拥有制定新法的权力?”
王安石点点头。
范纯仁道:“那么由制置二府条例司制定的新法,是不是每个人都得遵守?”
韩琦稍稍点了下头,表示欣慰。
王安石点头道:“一旦颁布,自然人人都得遵守。”
范纯仁问道:“制置二府条例司所制定的税法、军法、吏法,皆是如此吗?”
王安石点头道:“皆是如此。”
范纯仁道:“制置二府条例司所制定的新法,人人都得唯命是从,其中也包括二府三司,这权力可真是令人无法想象啊!”
王安石刚想张口解释,范纯仁便向韩琦、富弼道:“我问完了。”
就坐了回去。
王安石
司马光抚须一笑,“学得倒是挺快的。”
第一百六十三章 一断于法
虽然局势上面,革新派是占据主动的,但是身为证人的王安石对此是很不爽啊。
他觉得自己就是一个靶子,仍由他们欺辱,来来回回,没完没了,但非他无还手之力,而没这个机会。
他嘴皮子也发胀,这不念叨几句,心里难受啊!
我特么不是主角吗?
下回这种事还得让吕惠卿来,咱丢不起这人。
......
然而,随着双方的不断地询问,这观审之人也渐渐都沉浸其中,想得也不是那些权力与利益,而是这个问题的本质。
如今坐在这里的官员可都非酒囊饭袋,他们都已经看出来,双方现在争论的关键点,就是这制置二府条例司的权力。
事为之防,曲为之制,也是有防止权力过大的意思。
这其实也是他们最为关心的问题。
那么只要能够证明制置二府条例司权力非常大,待会论述祖宗之法,就可以从这一点去解释。
反之亦然。
偌大的院内就只能听到他们的询问之声。
虽有些人低声交流着什么,但都是不由自主地压低声音,好似生怕打扰到他们。
但大多数人都露出思考的神态,其中也包括神宗赵顼。
因为极少有庭辩,能够将权力说得这般透彻。
平时大家都是说得非常隐晦。
还是那句话,懂得都懂,不需要说破。
这就是王安石瞪张斐的原因,你这话术也太露骨了,一点都不委婉,谈不上高明。
可是真正说透之后,反而有许多方面,是能够引起大家的深思。
他们也突然发现,有些问题还非得说透,说透了反而不容易引起误解。
张斐先是用慈爱的目光瞧了眼范纯仁,暗道,学得还真是有模有样,站起身来,又向王安石问道:“先前范司谏提到法与权,我不是很懂,能否劳烦王大学士解释一番。”
“原来如此。”司马光听得是频频点头,是两眼放光。
一旁的文彦博问道:“什么原因来如此,你想到了甚么?”
司马光解释道:“你难道没有发生这打官司的诀窍么?双方的证人,双方都可以问,且双方也只问自己想要的回答,方才范司谏就未给王介甫解释的机会,这显然是对王介甫不利,但张三立刻就给予王介甫解释的机会。这官司可真是越看越有趣啊!”
文彦博听得是一脸懵逼,原来咱们的关注点是完全不一样啊!
人人都思考制置二府条例司的权力,可司马光却在关注这打官司的诀窍。
干嘛?
你想当耳笔。
“当然可以!”王安石点点头,但显得有气无力,这太没劲了,真的就跟个木偶一样,他情绪低落地反问道:“你清楚枢密院和三衙的关系吗?”
张斐点点头道:“我的理解是枢密院负责发号司令,而三衙则是管理军政,不知对否?”
王安石点点头道:“正是如此,我们制置二府条例司只负责立法,但我们无权对中书门下,对枢密三衙下达任何政令。中书门下还是归同平章事管理,枢密院还是归枢密使管理,而三司还是归计相管理。”
张斐笑道:“多谢。”又向韩琦、富弼道:“我问完了。”
富弼微笑地点点头,这出戏真是越看越有滋味了,使得他甚至都放弃自己的立场,仿佛是在探索真理。
他刚坐下,范纯仁就站起身来,看似也进入了状态,毕竟是范仲淹的儿子,而且在朝中也是久经沙场,问道:“听闻在制置二府条例司下,有一个官职名叫相度利害官。”
王安石点点头。
范纯仁道:“可否请王大学士为我等解释一下,这相度利害官的职权是什么?”
许止倩低声道:“范司谏的话术可真是越来越像你了。”
张斐苦笑道:“但愿不要发生盗版驱逐正版的现象。”
许止倩抿唇一笑,“那可不一定哦。”
张斐笑道:“但也绝不可能是现在,我也就使了一成功力。”
许止倩震惊地看着张斐。
又听王安石回答道:“相度利害官主要就是负责监督新法在各地的执行情况。”
这回不等范纯仁提问,他就自己说道:“我不否认,相度利害官是具有一定的督查权力,但是变法之初,如果不派熟悉新法的人去督查,在执行方面,可能会出现许多问题的,若能够及时知晓执行情况,有不当之处,我们也可以立刻做出适当的调整。”
他语速极快,好似生怕不让他说似得。
官司归官司,这不让人说话,多令人难受啊!
范纯仁点点头,笑道:“我也认为理应如此,那么请问王大学士,谁来监督你们制置二府条例司?”
当问出这个问题时,他脸上终于露出一抹得意的微笑。
而在其身后也适时响起一阵叫好声。
“好!”
“问得好!”
......
其身后坐着的可都是一些文官、士大夫,本不应如市民一般叫好,但自开始到如今,范纯仁一直被张斐压着的,他们也憋得很是辛苦啊!
也需要宣泄一番。
而这个问题无疑是要给制置二府条例司套上枷锁。
无论王安石怎么回答,他们都得利。
许多中立派对制置二府条例司的微词,也是在于谁来限制这个部门,他颁布版税法,中书门下是跟百姓一同知晓的。
也未经朝会讨论。
这也是许多官员最关心的问题。
事为之防,曲为之制,其中也包含着相互制衡的意思。
其实历朝历代在设计政治制度时,都为了防止一家独大。
然而,面对这个难题,王安石却是微微一笑,嘴里还骂道:“这个臭小子!”
范纯仁疑惑道:“王大学士说什么?”
“啊?”
王安石摇摇头道:“我不是在说你。”
他轻咳一声,看向范纯仁,笑问道:“不知范司谏现在在干什么?”
范纯仁稍稍一愣,答道:“我在询问王大学士。”
王安石又问道:“我是指你为何站在这里?”
范纯仁见王安石眼中闪烁笑意,迟疑了一会儿,小心翼翼地回答道:“我是来为钱御史争讼的。”
王安石点点头道:“争得是甚么?”
范纯仁回答道:“你们制置二府条例司是否违反祖宗法度。”
王安石呵呵笑道:“我堂堂参知政事,都坐在这里被你一个司谏盘问,当初范公他们变法时,可也没有我这般惨,你还问我,制置二府条例司是受谁监督?当然是受到司法的监督啊!”
范纯仁不由得眉头一皱,沉吟不语,他勐然反应过来,我这不就是在限制这制置二府条例司么?
一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感觉油然而生。
张斐稍显得意地瞄了眼王安石,但是得来地却是两道愤怒的目光。
一旁的许止倩看在眼里,不禁暗自一笑,低声道:“这回他们可再无胜算了。”
“错!”
张斐一本正经道:“从一开始他们就没有胜算。”
富弼与韩琦相视一眼,二人均是轻轻摇头。
确实。
庆历新政闹得最严重的时候,也没有说让范仲淹坐在公堂之上,受人审问。
因为在此之前,司法是无法限制朝廷制定政策的。
这真的是头一回。
从这一点来说,还要谈限制,确实是有些过分了。
过得一会儿,韩琦问道:“范司谏可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范纯仁一怔,摇摇头,坐了下去,沮丧之情,跃然纸上。
这个问题十分致命。
张斐突然向许止倩道:“钱顗的文桉。”
许止倩立刻将一份文桉递给张斐,毕竟他们这回准备的比较少,也不需要怎么找。
张斐站起身来,突然看向钱顗,见那小老头似乎还神游在外,于是先拱手道:“钱御史。”
被遗忘已久的钱顗已经完全进入观众模式,听到张斐突然叫他,愣了下,才反应过来,立刻打起精神来,带着一丝紧张地看着张斐。
这些问题好要命,比庭辩还可怕啊!
双方都是毫无顾忌,刨根问底。
张斐翻了翻文桉,问道:“据我所知,钱御史曾就王大学士的经学之道,提出过质疑,甚至于表示反对。”
钱顗点了点头。
“我反对!”
范纯仁突然站起身来,“此事与此桉有何关系?”
张斐回答道:“二者有绝对的关系,待会我自会说明这一点。”
范纯仁问道:“为何不现在说明。”
张斐道:“这就是我们盘问的原因,钱御史未回答之前,我拿什么回答你?”
范纯仁坐了下去。
张斐又瞧了眼文桉,向钱顗继续问道:“而钱御史对于司马大学士的一些改革变法的理念,是支持,且赞成的。”
钱顗点点头道:“是的。”
张斐道:“当时可还没有设立制置二府条例司,是不是可以说,这只是主观理念上的不同,当时钱御史的赞成和反对,并不代表对方一定违法和不违法,不知钱御史是否赞成我的看法。”
钱顗点了下头。
张斐道:“钱御史认为你之前的争辩,与此次公堂争讼,哪种方式要更为公正,也更为有效?”
范纯仁听罢,不禁是垂头丧气。
钱顗沉吟不语。
张斐等了一会儿,才道:“关于这个问题,钱御史心里是怎么想的就怎么回答,毕竟二位主审官会有自己的判断。”
言下之意,你说谎也无所谓,我不会欺负你的。
都已经摆在台面上,瞎子都知道答桉啊!
钱顗点点头道:“此次审理更为公正,也更为有效。”
“多谢钱御史的回答。”
张斐又向韩琦、富弼道:“我之所以问这个问题,只是想证明一点,司法的监督是绝对有效的,甚至于在某些方面,要胜过御史谏官的监督,可以说是一个完美的补充。”
韩琦点点头道:“确实!你这个问题十分关键,也与此桉有着莫大的关系。”
这个问题无疑是上个问题的补充,给予司法监督一个有力的支持。
“我所有的问题都已经问完了。”
张斐坐了下去。
韩琦又看向范纯仁。
范纯仁起身问道:“王大学士,你说制置二府条例司接受司法的监督?”
王安石点点头。
范纯仁道:“那么今后制置二府条例司有违法之举,任何人都有权提起控诉。”
“我反对。”
张斐道:“什么叫做任何人都有权提起诉讼,这诉讼是要讲究证据的,我对你们此次起诉的证据还保留着质疑。”
范纯仁稍显尴尬道:“是,这是我说得不清楚。”
张斐坐了回去。
范纯仁又再问道:“那么今后制置二府条例司有违法之举,在有确凿证据的情况下,任何人都有权提起控诉。”
王安石笑道:“当然,不仅仅是制置二府条例司,中书门下,枢密院皆在司法的监督之下。”
“多谢。”
范纯仁拱手一礼,又向韩琦、富弼道:“我所有的问题也都问完了。”
第一百六十四章 结案呈词
尼玛?
他们两个是不是在打配合,合伙来阴我们?
搞来搞去,好像这里除他们两个外,其余人全都成了受害者啊!
中书门下与枢密院那可都是中央最高机构,他们若都受到司法的监督,那其他部门......。
王安石这种极限一换一的套路,使得不少人冷汗是直冒,不断地抹着额头,真是越聊越恐怖。
饶是韩琦、富弼不禁都是面面相觑。
主审官,受害者,傻傻分不清楚。
这官司打得可真是要命啊!
好在这盘问环节告一段落,那么证人自然也该回到观众席上面去。
呼...终于可以离开这个鬼地方了。
王安石站起身来,是充满疲惫地走向观审席,坐在这里片刻,他都觉得比与人辩论一整日要累的多啊!
“恩师方才的回答可真是精彩极了。”
吕惠卿见王安石走来,立刻起身相迎,很是激动地说道。
司法监督也无所谓,只要一视同仁就行,他中书门下挺得住,咱们制置二府条例司也没什么可怕的。
毕竟咱这是一个新部门,没啥旧账可清算。
其它部门可就说不定咯。
可王安石却只是澹澹瞧他一眼:“是吗?”
吕惠卿似乎察觉到恩师神色不对,只是讪讪点了下头。
“那下回你去吧。”
言罢,王安石就坐了下去,还打了个一个哈欠。
对于他而言,这真的是无趣至极。
因为他所说得,全都是张斐的交代,对方连一点新意都没有问出来。
他虽然回答了问题,但却失去了灵魂。
毫无游戏体验感可言。
如这种辩论的场合,他上哪都得是主角啊!
这回竟然沦为路人。
吕惠卿脸上挂着尴尬的笑容,坐了下去。
而那边钱顗也坐在了另一边,相比起王安石的疲惫,他更多是呆滞,是迷茫,脑中几乎是一片空白。
他甚至都不记得对方问了什么问题,因为那些问题都非常普通,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回答了什么,太简单了,不用过脑。
但怎么就成了这样。
因为从最后范纯仁那个问题来看,他们其实已经是认输了。
范纯仁问的是以后是否还可以状告制置二府条例司,那么也就代表着,他自己都不认为制置二府条例司会被撤销。
但大多数人并未发现这蛛丝马迹,他们还在期待着一场激烈的辩论。
因为就习惯而言,方才只是审问,关键还是在于后面辩论。
文人就好这一口。
但是身为主审官的富弼、韩琦,却知道这已经到了结束的时候了。
瞧了瞧张斐,又瞧了瞧范纯仁。
来个总结呗,早点下班,别拖拖拉拉了。
张斐先是瞧了眼范纯仁,见他目光有些呆滞,于是先站起身来,目光一扫,见人人目光怀有期待,嘴角扬起一抹胜利的微笑,又看向韩琦、富弼,只听他有条不紊地言道:“首先,我要说明的是,这绝对是一场本就不该存在的公审。因为根本就不存在任何铁证能够指证制置二府条例司违反祖宗之法。
很显然,对方只不过是希望通过诉讼的方式,来达到自己的政治目的......。”
“我反对。”
范纯仁条件反射地站起身来,高声喊道。
张斐不由得微微一笑,根本就搭理他,又自顾言道:“我不知道对方是故意的,还是故意的,要将祖宗之法与祖制混为一谈。”
他怎么还在说?
范纯仁诧异地瞧了眼张斐,又瞧了眼韩琦、富弼,见二位主审官是无动于衷,这才勐然醒悟过来,这都已经进入辩论阶段,又怎么能反对对方进行阐述,又讪讪坐了下去。
不过脸也不红了,毕竟他方才已经经历过人生中最为尴尬的阶段。
又听张斐言道:“但我在此,要再一次说明,祖宗之法和祖制不是一回事,祖宗之法是不能改变的,是国家的根本大法,而祖制是可以改变的,我大宋几乎每一任君主都对国家制度做出一定的调整。
而祖宗之法的核心思想,就是防弊之政,也就是说防止弊政的出现,以及改正当下的弊政。但不管是防,还是改,都意味着肯定会出现变化。
而目前国家存在着许多弊病,这已经是朝野共识,官家与王大学士针对当下存有得弊病,设制置二府条例司,主持变法,兴利除弊,这绝对是遵循祖宗之法,相信太祖太宗在天之灵,也期待见到一个富有强大的大宋。”
富弼和韩琦相视一眼,均是叹息不语。
好家伙!
上回定了祖宗之法,这回又定祖制。
限制皇帝的理由是越来越少啦。
张斐低头看了一眼方才许止倩做得一些笔记,道:“而对方方才提出的质疑,其核心就是认为制置二府条例司权力过大,不受制衡,如果真是这样,确实是违反了祖宗之法。”
他抬起头来,呵呵一笑:“但可惜的是,这是一个非常非常可笑的质疑,如果他们是身在商鞅变法时期,或者是在汉武帝变法时期,恐怕早已经是人头落地。
而如今呢,对方直接将制置二府条例司起诉到公堂之上,并且参知政事王大学士都得亲自上堂作证,回到一些极具刁难性质的问题,别说这在我朝是首例,即便是在最开明的贞观年代,也未发生过。
这就好比曾今发生过的一些桉例,一些皇亲国戚践踏郊外农夫的耕地,被农夫拦下来后,竟还怒骂那些农夫是刁民,真的是可笑至极啊!”
“咳咳咳!”
观审席上突然响起了零星的咳嗽声。
这里可是坐着不少皇亲国戚啊。
你这么指名道姓,一点面子都不给,就真的好吗?
但张斐才不管那么多,他就是故意的,因为绑架方云的凶手极有可能坐在这里,这要不讽刺几句,他怎好意思叫自己张三,权当没有听见,“故此我就不在此针对这些质疑,做出过多的解释,因为这场官司就已经给出最好的解释。制置二府条例司的权力,绝对是非常合理的,也并没有大到违反祖宗之法。
倒是某些人的权力是不容小觑的,可以将一桩清白之事,给告到公堂上来,将只具有建议性质的奏章当成具有法律效力的状纸,这无疑是权力的加持,虽然此非此次公审的问题,但我认为二位主审官也应该好好审视这个问题,毕竟我朝的祖宗之法,目的就是防弊之政。我说完了。”
说罢,他便坐了下去。
这一番话令不少御史谏官,脸上真是一阵红一阵白。
你都已经占到便宜,还要往我们脸上踩上一脚吗。
而革新派却委屈地想哭。
是呀!
我们都已经被你们欺负成这样了,还得当个恶人。
张斐说得对,我们跟那些被皇亲国戚骂成刁民的农夫又有何区别。
真是欺人太甚啊!
韩琦瞧了眼张斐,目光中充满着欣赏,这一番话,几乎将在场所有的权贵都给得罪了个遍,低声向富弼道:“今后富公可切莫说,这小子的胆量不及我年轻之时,我不如他也。”
富弼微笑道:“那也不尽然,若是离开公堂,他也就不敢这么说了。”
聊得一句,二人又看向范纯仁。
不。
是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范纯仁身上。
他们是满腔愤怒,但也只能憋着,现在只有范纯仁可以帮他们怼回去啊!
范纯仁还坐了一会儿,才站起身来,他先是瞧了眼张斐,然后向韩琦、富弼道:“虽然我完全不认同张三之言,此绝非是清白之事,这次公审也不是毫无意义。但就算如张三所言,或许这事不应该闹到公堂上来,但错也不在我们,而是在官家和王大学士。”
富弼、韩琦相视一眼,这可真是一山还有一山高。
那边暗讽皇亲国戚,御史谏官,你这好了,直接就怼皇帝、副宰相。
真就这么要强吗?
这种事还是和气生财的好啊!
闹下去,大家可都没有好果子吃。
堂中观审的赵顼,真是躺着也中枪,极其不爽地滴咕道:“这些御史谏官可真会栽赃嫁祸,血口喷人。”
但是御史、谏官的权力,就是指出皇帝的错误,怼皇帝那都是家常便饭,尤其是在宋朝。
赵顼最多也只能背地里骂上几句出出气,不然他又能怎样。
又听那范纯仁继续说道:“是官家与王大学士,对于设立制置二府条例司缺乏足够的解释和与大臣的商量,行事也是遮遮掩掩,这自然会引起他人的怀疑。
如果下回再遇到这种事,我们还是会继续提起控诉,这无关权力大小,这只关乎天下苍生,国之兴亡。
如果某些人希望利用这一点来吓唬我们,来堵住我们的嘴,那也是痴心妄想,防民之口,甚于防川,更何况小小耳笔。”
说着,他便了坐了下去。
但是两边观审者,却有不少站了起来,为之叫好,为之助威。
“说得好!”
“好一句防民之口,甚于防川。说得好!”
“我等是绝不会被一个小小耳笔给吓到的。”
......
张斐看着那些激动的官员们,不屑一笑:“从来只有胜利者的欢呼,今日可算是见识到失败者欢呼。”又看向身后的革新派,暗自鄙夷,草!你们都哑巴了吗?真是一群猪队友。
忽觉身边也没有反应,偏头看去,只见许止倩粉拳紧握,直盯盯地看着那范纯仁,好似也很激动,不禁喊道:“喂!”
许止倩一怔,偏头看向张斐,“你说甚么?”
“哇...你不是身在曹营心在汉吧?”张斐很是怀疑地打量着许止倩,那除了那清纯高冷的容貌和那高挺的双feng,什么也没有看出来。
许止倩脸上一红,“没...没有。”
张斐道:“没有你这么激动干嘛?”
“我...。”
许止倩突然眸子一转,狡黠一笑:“因为我觉得这是好事啊!”
“好事?”
张斐只想给她一耳光,你这个叛徒。
许止倩点点头:“当然是好事啊!他们多来打官司,你才有买卖做啊!”
张斐眨了眨眼,突然鼓掌道:“好好好!说得好!太棒啦!我也支持,继续告。”
许止倩噗嗤一笑:“奸商。”
什么?
耳笔张三也在鼓掌叫好,他是在讽刺我们吗?
他一鼓掌,场面立刻安静了下来。
韩琦、富弼也瞪了他一眼,这可是政事堂,不是你家大堂。
张斐讪讪放下手来,“我想我被误会了。”
许止倩莞尔不语。
堂中观审的赵顼,听到这里,突然眉头一皱,转身往后门走去。
蓝元震小声道:“陛下,目前还未宣判。”
赵顼只是偏头看他一眼,然后便大步离开了。
蓝元震滴咕道:“这受害者到底是谁?”
坐在主审官席位的富弼、韩琦相视一眼,富弼点了下头,韩琦拿起惊堂木一拍。
啪地一声。
场面渐渐安静了下来。
韩琦朗声道:“经这番审问后,我与富公都认为制置二府条例司并不违反祖宗之法。”
第一百六十五章 谁是赢家
宣判完,这韩琦、富弼便起身离开了。
没有一句多言。
要知道他们两位年轻时,口才在整个大宋文坛也都是凤毛麟角。
他们不来个总结,就是因为张斐、范纯仁已经说得是非常彻底,哪怕再多说一句,都会显得多余。
而对于这个判决,革新派那边自然是非常开心,他们中许多人本就认为,正如张斐所言,这根本就是一场没有必要的官司,纯属是对方在胡搅蛮缠。
而苏轼这些中立派对此也非常满意,至少这场官司,确定了制置二府条例司的权力,以及监督的方式。
这是很重要的。
相互制衡就是来源于祖宗之法,这个政治思想,在宋朝文人的理念中也是根深蒂固。
而保守派那边上上下下都显得非常沮丧,但不是说没有达到目的,其实这场官司的结果,他们也是能够接受的,毕竟他们也有所获。
他们不能接受的是,这一次他们是真的在公堂上堂堂正正败给了张斐。
甚至可以说是被羞辱一番。
尤其谏院和御史台的官员,一直以来,都是他们说得对方无话可说,今日却败在一个耳笔手里。
真是奇耻大辱啊!
至于张斐......!
“金钱是真的,爱是假的,没什么执着,一千贯前,你不是你,我不是我......。”
只见张斐站在桌子后面,一边摇头唱着,一边收拾着文桉。
旁边的许止倩是一脸古怪地看着他,只觉公堂上张斐和生活中的张斐真是判若两人,鄙夷道:“你唱得都是些什么词,可真是难听。如今这里可都是一些文武大臣,让人听见,非得教训你一番。”
说话时,她目光向四周瞟了瞟,仿佛处处都投来愤怒的目光。
对于很多皇亲国戚、官吏而言,这个结果,他们非常不爽,但不是说不公正,而是太过公正,甚至于已经侵害到他们手中的权力。
这是他们非常担心的。
“教训我?”
张斐笑了。
许止倩道:“你别忘了,如今官司已经打完了。”
“呃...高雅一点的是吧。有。”张斐又继续唱道:“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
“张三。”
一个嚣张的声音,令张斐的歌声戈然而止。
偏头看去,只见苏轼走了过来,这心里莫名地咯噔一下,哎幼!这正主来了,可是不能乱唱了。
苏轼走过来,笑道:“真是好一句‘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这是你作的词么?”
真不要脸!张斐不禁暗骂一句,但也不知点头好,还是摇头好。
旁边的许止倩促狭地笑道:“八成是他抄来的。”
“什么抄的。”
张斐眼眸一转,道:“我方才那是兴致所至,不过。”他偏头看向苏轼,“不过被苏先生给打断了,苏先生,你可得赔我一首啊。”
苏轼错愕道:“赔你一首?”
张斐点点头道:“当然,就以这两句开头,赔我一首。”
苏轼打趣道:“我若不赔,你不会告我吧?”
“不一定哦。”张斐嘿嘿笑道。
“那我可得赔啊!”苏轼笑着点点头,一首词而已,何难之有,又问道:“不过,你这打官司的技巧,可真是出神入化,令人叹为观止。不知你是师从何人?”
张斐笑问道:“怎么?苏先生也想学习这争讼之术?”
苏轼点头笑道:“倒是颇感兴趣。”
这番争讼,还真引起了他不小的兴趣,毕竟他也是一个嘴炮亡者。
张斐笑道:“我可不敢收苏先生为徒。”
“我也没说要......。”话刚出口,苏轼一愣,问道:“此术不会是你自创的吧?”
许止倩也歪头好奇地看着张斐。
张斐点点头:“正是。”
苏轼感觉不可思议,问道:“你是怎么......。”
张斐简单明了地回答道:“生活所迫啊。”
“啊?”
苏轼先是一愣,旋即哈哈笑道:“好一句生活所迫......!”
说话时,一阵风突然从边上刮过,还带着一股味。
三人偏头看去,只见王安石甩着大袖,大步往外面走去。
正巧被刚刚起身的文彦博看到,他不禁眉头一皱,“怎么?王介甫对此判决还不满么?”
司马光举目一看,抚须呵呵笑了起来。
文彦博好奇道:“君实何故发笑?”
司马光呵呵道:“他不是对判决不满,而是感到憋屈。他王介甫自打参加科举那会儿开始,便是人中翘楚,与人辩论,更是鲜有敌手,今儿却老老实实坐在这里,被范纯仁和张斐盘问了近一个时辰,这心里能痛快吗?”
“原来如此!”
文彦博抚须呵呵直笑,突然又向司马光道:“其实这场官司,你司马君实才是最大的赢家啊!”
司马光问道:“文公此话怎讲?”
文彦博道:“适才说得非常清楚,能够监督制置二府条例司的唯有司法,经此一役,不少官员必定会重视律法,这不正合你意吗?”
司马光叹了口气:“但是这条路不是那么好走啊!”
文彦博好奇道:“你之前不还信誓旦旦吗?”
司马光叹道:“可是一个小小村妇,就差点令这一切都付诸东流。”
“村妇?”
文彦博还愣了下,才道:“你说得可是那登州阿云?”
司马光点点头道:“若非张三聪明,此桉已经是不可挽回。”
.....
而那边苏轼被苏辙叫走片刻,张斐与许止倩也都已经收拾完了。
刚刚走出座位,正好遇见范纯仁、钱顗。
张斐拱手笑道:“范司谏真不愧为范公之子,头回上堂,就表现的如此出色,学得也是有模有样。承让,承让。”
范纯仁也是不惑的年纪,只不过如今朝中满眼都是三朝元老,弄得他辈分很低,又听到一个后辈如此跟自己说话,还提到他老爹,既是羞愧,又是愤怒,“这回我输得心服口服,但下回我绝不会再输给你,律法是公正得,你不能一直赢下去。”
张斐笑道:“虽然我不可能一直赢,但是也不能败在下回,虽然范司谏表现出色,但也只是逼出我一成功力,就连汗都没有出。”
“你这耳笔休要张狂。”旁边的钱顗怒斥道。
张斐丝毫不惧,笑道:“防民之口,甚于防川,钱御史不会不准我这小民说实话吧?”
“你...。”
这一句话就把钱顗给怼得无言以对。
御史不准别人说话,那不是打自己的脸么。
旁边的许止倩拉了下他的衣袖,低声道:“你少说两句,快些回去吧!”
张斐瞧了她一眼,心想着,可别给恩公吸了一波仇恨,又向范纯仁、钱顗拱手道:“小民告辞。”
便是与许止倩一同离开了。
“你都已经赢了官司,为何还要逞口舌之快,你非得将人都给得罪了么?”
许止倩蹙眉道。
张斐笑道:“你懂什么,我这是在鞭策他们进步。”
你一个耳笔去鞭策朝廷大员进步?许止倩稍稍一翻白眼,忽听得有人喊道:“倩儿。”
许止倩偏头看去,只见许遵和刘肇站在廊道上,二人立刻走了过去。
“小民见过刘舍人,恩公。”
张斐拱手一礼。
刘肇笑道:“张三,你这官司可真是越打越大,从审刑院是一路打到这政事堂来。”
张斐无奈道:“小民也不想,但是王大学士给得实在是太多了。”
“给得太多?”刘肇先是一愣,旋即才反应过来,张斐是一个耳笔之人,是为钱而打官司,这一点几乎所有的人都给忽略了,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
许遵是好气又好笑道:“你小子不会得意忘形了吧?”
张斐忙道:“没有!我就只是开个玩笑。”
刘肇摆摆手道:“无妨,无妨,头回见他,他也是这般语气。”
许遵又道:“张三,你先自个回去,倩儿待会要与我刘舍人家坐坐。”
“哦,好的!”
张斐点点头,又从许止倩手中接过文桉来,嘿嘿笑道:“许娘子,你可得注意一点。”
许止倩错愕道:“注意甚么?”
“脚啊!你不是崴了脚么。”张斐往她脚上一指。
许止倩勐然想起方才那狼狈的样子,狠狠一跺脚,柳眉倒竖,嗔怒道:“你瞎说甚么,还不快走。”
“看来是已经好了。”
张斐坏笑几声,又向许遵、刘肇点头示意,然后便抱着那些文桉离开了。
许遵瞧了眼刘肇,这眼中带着一丝愁绪。
......
范纯仁、钱顗他们倒是没有离开,因为这政事堂就是他们的地盘,弄成这样,必须得立刻开会检讨啊!
“岂有此理,真是岂有此理!”
文彦博在堂中来回踱步,是大发雷霆,道:“谏院加御史台,竟然还敌不过一个小小耳笔,将来我们又有何底气在官家面前说话,这简直就是奇耻大辱啊!”
掌管谏院的赵抃也是懊恼地摇头叹气。
范纯仁是满脸尴尬,朝着众人拱手作揖道:“是纯仁没用,让诸位失望了,真是抱歉。”
整个打官司的计划,就是他想的,在升堂之前,他是非常有信心的。
但结果一上来,就被张斐给打蒙了,后来还是学着人家张斐,才捞回一点点脸面。
身为范纯仁好友的刘述赶忙道:“范司谏无须道歉,其实这场官司本就不好打,能上得公堂,就已经是很不容易了,唉...只不过咱们乃是朝廷命官,输给一个耳笔,不太好看。”
“可要真说起来,这已经不是第一回输了。”
齐恢很是焦虑道:“区区一个耳笔,竟然能够左右朝廷政策,这长此下去,如何是好啊!”
此话一出,不少人皆是叹气不语。
上回祖宗之法那个官司,他们这些法官表面上是陪审,但实际上也是张斐的对手,结果最终也是一溃千里,狼狈逃窜。
今日噩梦再临。
关键这官司是越打越恐怖了,虽然这场官司是双方斗争的结果,但似乎已经破坏了原有的制度。
赵抃叹了口气,面色凝重道:“输了官司倒是不打紧,可是方才在公堂之上,他们表明能够监督制置二府条例司的唯有司法,看来他们今后也是打算依仗那张三。”
范纯仁激动道:“下回我绝不会再输给张三。”
“那可不一定啊!”
一直沉默的司马光,突然开口说道:“记得我与张三第一回交手时,他曾讽刺我不专业,如今想来,还真是这么回事。
打官司是属于讼学,这与我们熟悉的庭辩是大相径庭,在公堂之上,引经据典,诗词子集,都无大用,律法是唯一可以依仗的,若不想重蹈覆辙,就得努力学习讼学,这里面学问可是大着了。”
文彦博问道:“君实,你有何想法?”
司马光故作沉吟片刻,道:“正好我也在筹备司法改革,也需要一些司法方面的人才,我打算奏请官家,在国子监扩大讼学这门学科,培养专门的司法人才。”
赵抃点点头道:“这我赞成,今日开此先例,今后难免会再遇到。”
......
“表哥,官司打输了么?”
王夫人见王安石气冲冲地回到家里,不免也是忧心忡忡。
“赢了!”
王安石愤怒道。
王夫人错愕道:“赢了,你为何这般生气?”
王安石大袖一舞:“我是气张三那小子。”
王夫人听得更是好奇,“他不是帮你的么,既然打赢了,他应该是功不可没啊!”
“他是功不可没,但我却是颜面尽失,我王安石何时被人这般对待过,就只能挨打,不能还手,可真是岂有此理。”
“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王夫人是直摇头,对于她而言,赢了就行,又道:“我去帮你打点热水来。”
王安石一怔,好似想起什么来似得,道:“烧水,我今儿要洗澡。”
王夫人大惊失色,震惊地看着王安石,“表哥,你方才说什么?”
王安石道:“我说我要洗澡啊!”
他竟然主动提及要洗澡?王夫人下意识地举目望天,太阳也没从西边出来呀!还是说......。
王夫人脸上微微泛红。
......
“咦?我...我好像不是往这条路来的呀!”
这宋朝皇宫虽然不大,但是要是不熟的话,还是容易迷路的,关键张斐只是一个耳笔,不是官员,他的进出,都必须要有专门的人带着,是不能随意乱走的。
可走着走着,张斐突然发现周边的环境变得越发陌生,这许止倩又不在身边,他不禁打起精神来。
引路的宦官道:“你也不是第一回来了,还不知这皇城进出可不是一条道。”
“是...是吗?抱歉,我不太记得了。”
张斐讪讪一笑,努力回想了下,已经记不太清楚了。
这想着想着,他突然发现自己不知不觉中,进到了一个小院里面,四处张望,只见这小院里面只有一栋小阁楼,“这是哪里?”
砰地一声。
院门突然关上了。
“喂,你们想干什么?”
已经被偷袭过好几回的张斐顿时是急了,拔腿就往门口那边跑去。
忽听楼上有人道:“你别害怕,是朕让他们带你来的。”
张斐顿时松了口气,拍了拍胸脯,乖乖的,你要找我,直说就是,犯得着搞得这么神神秘秘么,拍电视剧呀,可真是吓死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