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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南希北庆     北宋大法官txt下载     北宋大法官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八十四章 接济朝廷

    汴河大街,左厢军巡铺。

    只见两个身着短褐的汉子人手一张票号,一边兴奋地聊着,一边往外面行去。

    “你的车牌是多少?”

    “1103。俺的生日,好记,你的呢?”

    “俺是0583。”

    “也是你的生日么?”

    “俺生日是1212,但是他们说这属于靓号,不让给,这是俺小孩的生日。”

    “你是啥时候去上牌?”

    “明儿未时一刻。你呢?”

    “俺是上午己时。”

    “那俺们不能一块去了。”

    “这至少也比站在外面等上一日要好啊。”

    “那是的,这样提前约好,也不耽误咱们的活计,军巡铺这事干得还真是不错。”

    二人正聊着,忽闻边上有人愤愤不平道:“你们领到了票号自然说好,一天就五十个号,弄得跟赈济灾民似得,真是岂有此理。”

    二人偏头一看,只见门前一大群人是各种羡慕嫉妒恨地看着他们。

    二人赶紧藏好票号,急忙忙离开了。

    从里面出来的人,是各种激动、开心,而还在门口等候的人,则是忐忑、惶恐和羡慕。

    记得就在几日前,几乎人人都在抱怨这车牌,但如今.......。

    真香!

    军巡铺突然限号,令不少人都变得紧张起来了。

    这也印证了张斐那番话,未来可能限牌,确保汴京城内的车马的数量。

    这物依稀为贵。

    车马越少,这车牌更值钱啊!

    这一笔账不难理清。

    而在街对面,两个老者默默注视着这一切。

    正是司马光和文彦博。

    司马光道:“文公要进去看看吗?”

    “算了!”

    文彦博摆摆手,又往前行去,紧锁眉头,似在琢磨什么。

    司马光瞧他一眼,道:“文公在想什么?”

    文彦博道:“我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但又说不上来。”

    司马光笑道:“文公想得是不是‘快’。”

    “快?”

    文彦博诧异道。

    司马光点点头道:“昨日才发的新闻报,改变这上牌流程,今日百姓就上这来领票号,要是换成朝廷来做的话,少则半月,多则一月。”

    文彦博连连点头:“对对对对!就是这点挺特别的。这张三的手段,我倒是看明白,物依稀为贵,他给得机会越少,大家就越想早点得到。

    但是他这执行力,可真是令人瞠目结舌,如此繁杂的事务,他却能够在短短一日内做出任地大的改变,并且还取得成功。”

    司马光道:“这都是因为那正版书铺。”

    文彦博稍稍点头:“活字印刷术出来已久,但一直未有什么人用,朝廷也尝试过,但都放弃了,但却在他这里大放异彩。”

    说到这里,他又道:“还不止是这印刷术,还有他那些符号,普通百姓一会儿就记住了,也确实比较方便啊!”

    司马光沉眉道:“但这还不能说明他们的执行力上佳,这订规矩难,而遵守规矩更是难上加难,真正考验军巡铺的,还是要看以后啊,他定下如此繁琐的规矩,到底能不能得到很好的执行,此时还未能下定论。”

    文彦博点点头,忽闻前面一阵嘈杂之声,他抬头一看,但见前面不少人围在一口大柳树旁,“前面是在干什么?”

    二人不由得加快步伐。

    来到那棵大柳树下,但见一个身穿制服的巡警爬到树干上,将一块木牌系在树干上,木牌上画着一辆马车,一道斜杆。

    “此牌何意?”

    文彦博与司马光相觑一眼。

    司马光向一个围观的年轻人问道:“小哥,这是干什么?”

    那小哥忙道:“挂警示牌,有着警示牌,今后,车马皆不能往那条巷道走。”

    说话时,他指着边上一条岔道。

    又听一人道:“这可真是好事,我就是住在里面的,这巷道本就不宽,可又是左厢一通往相国寺和录事巷的捷径。这早上烧香拜佛的往这边走,那马铃铛扰民,傍晚时去录事巷喝酒也往这边走,经常撞到住在里面的百姓。”

    文彦博听罢,低声向司马光道:“看来这张三是打算大干一场啊!”

    司马光呵呵笑道:“是呀!他并没有说谎。他这真是干一行爱一行啊!”

    他们之前以为,张斐就是要弄一个车牌,但万万没有想到,张斐还要交通管制。

    这真是越玩越大。

    忽听得啪地一声响。

    又听得一阵惊呼,但见一坨泥巴正好打在那木牌上,根本就看不清上面的警示。

    文彦博、司马光皆是一惊,又举目四顾。

    “什么人?”

    树上那巡警立刻跳下来,周边还有三个巡警,也迅速走过来,只见他们立刻将一个器宇轩昂的年轻人围住。

    那年轻人毫不畏惧,还拿出一块丝帕来,不紧不慢地擦着手,“这是谁给你们的权力?”

    但见一个巡警直接一手擒住他的手腕,“抱歉。这是证据,不能擦。”

    他年轻人面色一惊,似乎没有想到对方会直接动手。

    身边的小厮,立刻挺身护主,“混账!你们这些鸟人,胆敢对我家衙内动手。”

    一般能够被称呼衙内的,都是三衙武将的子弟,而且要么一把手,要么是二把手。

    可四个巡警权当没有听见,直接这主仆二人给擒住。

    那衙内也是懵了,就没有见过这么嚣张的巡警,等被擒住后,他才反应过来,一边挣扎,一边嚷嚷道:“快些放开我,我爹可是马帅,这里乃是我们侍卫马管辖的地盘,你们是想造反不成么。”

    只见为首那名巡警,侧身沉肩,“我的警号是007,衙内若有不满,到时可以去法援署告我。带走。”

    文彦博与司马光相视一眼。

    向来卑微的巡警,何时变得任地帅气了。

    司马光突然乐呵呵道:“这回可是有好戏看了。”

    ......

    正版书铺。

    “啊?”

    张斐诧异地看向王安石,“王大学士要让我们来帮你的新政做宣传?”

    王安石笑着点点头:“正是如此,到时你的新闻报,来帮我们制置二府条例司发布新条例。”

    张斐问道:“王大学士,这不是应该发在邸报上吗?”

    王安石没好气地瞧他一眼,“邸报要是争气,我还犯得着来找你么。如今进奏院那边都还是用手抄的,可真是气死我了。”

    这回他可算是看明白,这小报的宣传力,那真是指哪打哪,着实有些夸张啊!

    相较起来,上回邸报是输得一塌湖涂,还白瞎了他那篇好文章。

    真是不服不行,故此他寻思着也借着这小报,来宣传自己的新法。

    你一个衙前役都能够借小报,将这车牌落地,我那新政,好歹也是我参知政事弄的,岂不是更加轻松。

    张斐眼眸一转,道:“王大学士,关于新政,乃是国家大事,我觉得还是要发在邸报上面,这才显得权威。”

    王安石道:“我当初是这么想的,可结果如何,你也知道,我如今认输还不行么。”

    他性格可是非常执拗的,想让他认输,是非常不容易的事,但是这差距太大,真是肉眼可见,他不得不服啊!。

    张斐忙道:“王大学士误会我的意思了,我是说,应该想办法改进进奏院,朝廷还得有自己的报纸,不应该完全依靠民间。”

    王安石诧异地瞧了眼张斐,“我还真是误会你了。”

    张斐错愕道:“误会我什么?”

    “没什么。”

    王安石摆摆手,其实他当初就是这么想的,要发展邸报,但结果是惨败,不过他一直认为在这件事上,张斐肯定不是支持他的,故此当时他一直未有跟张斐商量,是后面没有办法,才找张斐帮忙。

    今日他才明白,原来张斐跟他想得一样。

    “唉...我已经吩咐进奏院那边改进,但至今进展缓慢,我也去问过,想要完善这活字印刷术,至少还得大半年,已经是来不及了。”

    王安石摇头无奈地叹道。

    张斐道:“这可能是钱不到位吧,重赏之下,方有勇夫。”

    王安石道:“谁说的,我先前就已经奏请官家,拨一些经费给进奏院。”

    张斐道:“但我想这些经费也不是很多,至少工匠们没有得到什么好处。”

    王安石狐疑地打量了下张斐,“你小子到底想说什么?”

    张斐道:“王大学士应该也知晓,我这里最近成立一个慈善机构。”

    王安石点点头道:“我在报上看到了。”

    张斐道:“我们这个慈善机构,不但捐钱救助百姓,同时还有一个项目,就是捐助给朝廷。”

    王安石震惊道:“捐助朝廷?”

    你这慈善做得有些离谱,这都做到朝廷头上了。

    张斐点点头道:“是的,我们也知道朝廷挺缺钱,就想接济一下朝廷。”

    王安石听罢,真不知是应该感动的流泪,还是应该大骂张斐,你看不起谁呢。好气好笑地问道:“你这慈善机构有多少钱?”

    张斐道:“目前钱不多,也就是两三万贯。”

    王安石哼道:“就这点钱,你还想接济朝廷,接济百姓都不够啊!”

    张斐道:“钱少有钱少的接济法。”

    王安石颇感兴趣道:“愿闻其详。”

    张斐道:“据我所知,许多有利于民生工具,都是朝廷研发出来的,故此我们就打算集中捐助这类项目。

    说是接济朝廷,实则还是捐助百姓,朝廷研发出更优良的工具,百姓也跟着受益。就好比说这说活字印刷术,这也是有利于百姓的技术,我们可以直接捐助这个项目,让朝廷尽快获得这项技术。”

    这番理论,旁人或许会不屑一顾,但王安石却是眼中一亮,他的经济理念,也包括发展一些技术,比如说水利工程,他就很看重,“这主意倒是挺不错的,可该如何操作?”

    张斐道:“这很简单,我们慈善机构直接与进奏院合作,为进奏院提供研发经费。但是这经费,我们不会给任何官员,而主要奖励那些研发有功的工匠或者文吏。”

    王安石点点头道:“这事我看能成。”

    人家免费捐钱,岂有不要的道理。王安石可不怕没面子。

    可说着,王安石又道:“不过我新法的宣传,还是交予你去办。呵呵,不少人认为,你这车牌能够成功,全凭那小报,但是我知道,光有小报也是不行的,还是使一些手段。

    你当初让范纯仁写文章骂你的车牌,骂得可真叫一个妙啊!你这一骂,导致那些反对你的人,也得被迫支持你这新闻报,结果就使得你的新闻报,深得人心,以至于你后来发什么,百姓都不敢质疑啊!”

    “真是什么也瞒不过王大学士。”张斐讪讪一笑,又道:“既然王大学士任地青睐小店,小店自然是义不容辞,只不过这价钱.......。”

    王安石一挥手道:“这钱我就不收你的了。”

    张斐愣了愣,道:“不...不收我的?”

    心里大骂,你这脸皮是钢铁打造的么?你求我办事,还不收我的钱。

    王安石道:“怎么?你还想问我要钱?”

    “呃...。”

    王安石的语气,令张斐张不了口,“我只是没有理清楚,为什么我要给王大学士钱?”

    王安石呵呵道:“我的新政有多少人关注,你应该清楚吧。我的新政若是放到你的报上发,你的新闻报就是放到琼州,都不愁卖,你难道不应该给我钱?”

    这么精明吗?张斐神色一变,拱手道:“多谢王大学士照顾,多谢王大学士照顾。”

    王安石哼道:“要不是看重你的能力,我就另找他家,你信不信,到时你这正版书铺,将会一蹶不振。”

    “信信信!”

    “你这钱要捐一点。”

    “是是是。”

    张斐忙不迭地点头,心想,你收了我这钱,到时你好意思问我要税吗?嘿嘿嘿......。

    正当这时,门前有人喘气道:“张三,你在屋里么。”

    是陶勇汉的声音。

    “在。”

    门顿时被推开来,陶勇汉刚刚入门,忽见王安石坐在里面,吓得双腿一软,“小人见过王大学士。”

    王安石道:“无须多礼。”

    张斐问道:“什么事?”

    陶勇汉眨了眨眼。

    张斐站起身来,走了过去,陶勇汉一把将他直接拽出门外。

    过得一会儿,张斐回到屋内,向王安石道:“王大学士,我有点急事要处理。”

    王安石问道:“需不需要我帮忙?”

    张斐道:“那倒不用。”

    王安石道:“那你就赶紧去处理吧,正好我也差不多要回去了。”

    可是等到张斐一走,王安石心想,方才那个老汉也穿着巡警的制服,莫不是车牌那边出了事,我也得看看去。

第二百八十五章 依法办事

    “张三!张三!”

    当张斐急忙忙赶到马行街路口时,忽闻对面传来一个贼兮兮的声音,偏头看去,只见马车内露出一张白面,正冲着他招着手。

    “衙内?”

    张斐走了过去,“衙内,你在这干嘛?我还是你已经过去处理了。”

    曹栋栋神色一慌:“这我可不能去。”

    “为何?”

    张斐好奇道。

    曹栋栋讪讪道:“那可是我王叔父,我要去的话,不是送上门让他骂么。”

    张斐心想,也是,他们三衙统帅,这不看僧面也得看佛面,他若去了,反倒是不好处理。

    曹栋栋又贼兮兮道:“张三,是你教咱的,咱就负责领功,这认罪的事,那就交给你们这些小巡警了。”

    张斐呵呵道:“这可不是我教的,当时我只会提醒衙内,衙内天赋异禀,此招早已玩得是炉火纯青。”

    “哪里!哪里!”曹栋栋嘿嘿一笑,“要玩得炉火纯青,你就看不出来了。”

    张斐顿时无言以对。

    说得可真是太有道理。

    曹栋栋混迹纨绔界这么多年,干得缺德事,肯定不少,能屹立不倒,也不完全是凭借家里的关系。

    曹栋栋又道:“那你快些去处理吧!随便你怎么办,反正出事的话,你就自个扛着,我跟我爹爹可都不知道此事。”

    你爹知道也没用,这事谁来都不好使,谁让那蠢货撞到枪口上来了。张斐点点头道:“行!我去处理。”

    虽然曹栋栋够贱,但张斐反倒是更希望自己来处理此事。

    来到左厢总部的巡检司,远远就见到大门口站着一列禁军士兵,仿佛已经将整个巡检司都给围住。

    三衙统帅出马,这场面自然不在话下。

    “你是何人?”

    门口禁军直接拦住张斐的去路。

    “张三。”

    “拿下。”

    “哎哟!哎哟!你们是什么人,为何要抓我,别拧,哎幼,这胳膊要断了。”

    ......

    对面茶肆坐着的文彦博听到张斐那杀猪般的惨叫声,不禁笑道:“不得不说,这可能是对付张三的最好手段。”

    司马光沉眉摇摇头:“可是不见得。”

    忽听得后面有人问道:“二位坐在这里看甚么热闹?”

    二人回头看去,只见王安石挥着大袖走来。

    “是介甫啊!请坐。”

    文彦博纯粹是出于礼貌,请王安石坐了下来。

    王安石拱手一礼,坐下之后,瞧了眼巡检司门前的禁军士兵,不禁问道:“这是发生了什么事?”

    司马光不大情愿的将事情告知王安石。

    “这可真是有趣。”

    王安石听罢,很是激动,“二位以为待会谁会昂首挺胸的走出来?”

    文彦博问道:“你不打算帮忙?”

    “不帮!”

    王安石道:“咱们三人都不帮忙。”

    司马光问道:“仅限今日?”

    “对。就看待会谁赢。”王安石道。

    文彦博道:“若你不出手的话,张三不可能取胜,这三衙可不比开封府。”

    司马光稍稍点头。

    王安石道:“我赌张三赢,就这一顿午饭。二位意下如何?”

    文彦博点头道:“一言为定。”

    王安石赶紧招呼伙计过来,点了一顿“丰盛”的午餐。

    ......

    当张斐被押入大堂时,只见里面站着不少禁军士兵,四个巡警跟只小鸡一般,被高大的龙卫士兵给擒着。

    全场就一个人坐着,是一个国字脸,身材魁梧的中年人,他打量着被摁着都快直不起腰来的张斐。

    “你就是张三?”

    此人名叫王超,乃是侍卫马都指挥使,也是三衙统帅之一。

    “小人张三见过马帅。”

    张斐由于双手被束缚着,只能一个点头行礼。

    王超沉眉道:“就是你让人将我儿子给抓起来的。”

    “冤枉啊!”

    张斐顿时哭诉道:“小人不过是一个小小衙前役,只能被人使唤,哪能去使唤人。哎幼!哎哟!疼疼疼!”

    说到后面,他突然嚷嚷起来。

    王超愣了愣,也对,他一个小小衙前役,凭什么使唤人,难道是自己弄错了,又见他直嚷嚷,心知这小子也不是善茬,若是真与他无关,倒也没有必要跟他发生纠葛,一挥手道:“放开他。”

    “多谢马帅!多谢马帅!”

    张斐揉着胳膊,是感激涕零地向王超道谢。

    王超又问道:“可是本帅听闻,这警号和那什么警示牌,全都是你出得主意。”

    张斐连连点头道:“这是小人出得主意,但小人只是出谋划策,决断的可不是小人,这冤有头,债有主.......。”

    说话时,他眼眸一个劲的往上瞟,示意王超去找上面的人,找我干嘛。

    事到如今,张斐还是一个衙前役,跟陶勇汉是一个级别的,唯独那警号003比较帅。

    帅是一辈子的事。

    王超也觉得憋气,我堂堂马帅,这儿子被巡警抓了,我还只能找一个衙前役出气,这说出去可都丢人了,怎么也得找个老大来,当即一挥手,“去把步副帅找来,今儿这事不说清楚,谁也不能离开这里。”

    其实这城内的交通,是步军和马军分管的,马帅的儿子在自己的地盘,被巡警给抓了。

    这简直就是奇耻大辱啊!

    王超肯定要找曹评理论理论。

    张斐也嚷嚷道:“是谁不长眼,竟然将王衙内给抓了。”

    旁边一个被押着的巡警抱怨道:“不是你让抓的么?”

    只见他肩膀的警号007。

    王超双目一瞪。

    “喂喂喂喂!”

    张斐慌张道:“007,咱们同堂为衙,我可没有指挥你去抓王衙内,我也没有这权力啊。”

    那巡警道:“当初明明是你说得,不管是谁,只要违反交规,一律抓到军巡铺来。”

    “呐呐呐,首先,我也是传达上面的命令,我可没有这权力。其次。”

    张斐问道:“王衙内违反了什么交规?”

    那巡警道:“衙内用泥巴砸警示牌。”

    “啊?”

    “你啊什么?”

    瞧他们两个表演多时的王超,不禁沉眉看向张斐,“是谁允许你们这么干得?”

    张斐手往上一指。

    王超愤怒地一拍桌子。

    张斐吓得一哆嗦,又冲着那007挤眉弄眼道:“还...还不快将衙内放出来。”

    王超道:“先别放,我倒要让曹评来看看,他手下是怎么对待我儿子的。”

    那你可能就没机会了。张斐心里滴咕一句,站在不做声了。

    正当这时,一名禁军士兵入得屋来,启禀马帅,“外面有一名名叫范纯仁的要进来。”

    “范纯仁?”

    王超稍稍一愣,“他来作甚?”

    “他说是为公务而来。”

    “请他进来。”

    片刻功夫,范纯仁就入得门来,见到王超,不禁拱手道:“马帅,别来无恙。”

    “范司谏。”

    王超也拱手一礼。

    范纯仁忙道:“我现在已经不是司谏。”

    王超心里非常清楚,他可是范仲淹的儿子,有没有官名都不是那么重要,问道:“不知范先生来此是为何事?”

    范纯仁道:“我是受巡检司所托,起诉一名名叫王群的人。”

    王超听罢,勃然大怒,“混账!是谁请范司谏来起诉我儿子的。”

    张斐也赶紧是左右张望着,“是谁?是谁干得?”

    说话时,他还朝着那名巡警眨了下眼。

    那巡警也是机灵,真没白瞎张斐将007给了他,忙道:“也不管我们的事,规矩是这么定的,若犯人不服,我们亦不可威逼利诱,得通过争讼来将其定罪。”

    王超听罢,你们是在耍猴么,当即一步跨过去,揪着张斐的衣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张斐当即抑郁了,“马帅,这...这是他说得?我是无辜的呀。”

    那007当即松得一口气。

    王超怒不可遏道:“你以为我没有听过你张三的名声,这争讼的事,定是与你有关。”

    范纯仁赶忙抬手道:“马帅请息怒,你这么做,可不合规矩。”

    王超瞟了一眼范纯仁,他先是松开张斐,然后道:“此事乃是我们三衙内部之事,就不劳范司谏劳心了。”

    范纯仁道:“但是我听说的是,王群违反交规,破坏公物,这事关律法,可不是你们三衙内部之事。”

    王超稍一沉吟,笑道:“但是我身为侍卫马都指挥使,还未听说,我的巡警抓捕犯人,还得请人来争讼,这是什么规矩?”

    范纯仁道:“马帅可有听说检控司。”

    王超皱眉道:“不是还未成吗?”

    范纯仁道:“但是之前司马学士建议官家让我来做这法律援助,就是为了成立检控司,故此我们法援署一方面可免费为百姓打官司,但另一方面,也有权力为官府提起诉讼。如果马帅不清楚的话,可以去询问,若纯仁有半句虚言,定上府负荆请罪。”

    王超沉默了一会儿,笑道:“看来是我孤陋寡闻,那行,我先去问问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告辞!”

    说罢,便带着自己的人出得门去。

    范纯仁谏官出身,什么性格,他王超哪能不知道,既然范纯仁已经知道这事,这事肯定是没完,范纯仁是不可能退让半步。虽然这事是奇耻大辱,但如果让范纯仁给闹到朝中去了,那事情就会变得更大,甚至都影响到他的仕途。

    别看范纯仁不穿官服,但朝中有着大把的兄弟,愿意为他出神入死,甚至还有富弼、文彦博等一干庆历君子党罩着。

    王超能混到马帅一职,这点审时度势,就还是没有问题的。

    不是说他非常畏惧范纯仁,只是他认为此事不至于闹这么大。

    “呼...。”

    张斐拍拍胸脯,“真是吓死我了。”

    范纯仁呵呵道:“你小子胆子可真是不小,竟然敢拿王衙内出来立威。”

    “立威?”

    张斐揉着胳膊,没好气道:“我一个小小衙前役立什么威,挨训还差不多,你看我们几个,被训得个个都是一头唾沫,胳膊都快被掰折了。真正占便宜的可是范先生。”

    范纯仁纳闷道:“我占什么便宜?”

    张斐道:“如果范先生能够拿下王群,今后谁不害怕你们检控司,这都还没正式立署,就已经这么厉害,要是成立了,不得天天起诉王爷。咱们巡警挨喷,你们就立威,唉...没有办法,谁让我们是卑贱的衙前役,好在有奖金拿。”

    那007听得一个真切道:“张三,还有奖金拿吗?”

    张斐道:“废话,这么大的桉子,且不说能否升职,不给奖金,那谁干这活啊!”

    旁边的巡警听得若有所思。

    是不是说抓衙内就有奖金,还能升职?

    范纯仁苦笑地摇摇头。

    .......

    “多谢二位请客。安石还有事务要忙,告辞。”

    王安石见王超起气冲冲地离开,便立刻起身拱手道。

    文彦博、司马光尴尬地拱手回得一礼。

    王安石走后,文彦博摇头叹道:“没有想到那小子竟然会请纯仁帮忙。”

    说着,他手一挥,“君实,你去结账吧。”

    司马光忙道:“文公,方才可是你跟王介甫在赌。”

    文彦博道:“可当时你也点头了。”

    司马光道:“那也应该是一人一半,怎么能让我一个人结账,这可不行。”

    在请客吃饭上面,三人可都是非常有原则的,决不让人蹭。

    文彦博笑呵呵道:“君实啊!你平白无故得了这么大的好处,请客吃饭,那是应该得。”

    司马光终于憋不住了,嘴角偷跑出一抹笑意,直点头:“行行行,我结,我结。”

第二百八十六章 争权夺利

    范纯仁虽然有家族光环,但他如今到底并无官职在身,只是一介布衣,而张斐也只是一个衙前役。

    这两个人竟然将三衙统帅之一的马帅给气走了。

    可想而知,他们肯定是凭借着律法。

    其实不管是007,还是张斐,他们都在相互推脱,且都指向一点,就是规矩。

    规矩是这么定的,那我们就只能这么执行。

    你若是不服,可以去上诉啊!

    而司马光的司法改革,最难的其实不是上层设计,而是底层执法,这是非常难的。

    既要确保,不畏权贵,同时又要保持,能够避免欺压百姓。

    简单来说,就是要做到“不别亲疏,不殊贵贱,一断于法。”。

    而王衙内给司马光提供了一个非常好的素材。

    故此他从一开始就不打算介入,他甚至希望王安石、曹评他们也都别介入,就看整套机制,能否抗衡这些权贵。

    结果令他很欣喜。

    不过曹评是肯定躲不了的。

    这涉及到步军和马军的权力。

    离开巡检司的王超,直接就杀去曹府,揪着曹评就是一顿咆孝。

    “哪怕不说咱们之间的关系,这步、马两军向来也是井水不犯河水,如今你的人在我侍卫马的地盘,将我儿子给抓了,这事你若不给我一个说法,那就没玩。”

    “马帅请息怒。”

    “换作你,你能息怒吗?”

    “要是换做我,我是决计不会生气的。”

    “嗯?”

    王超不免诧异地看向曹评。

    曹评叹了口气,“这事你找我,我也没有办法,你若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那你去算个旧账,将栋儿也给抓了,仍由你处罚,我是决计不会说半句。”

    王超听得都傻了。

    这虎毒不食子,你这极限一换一,玩得也太狠了一点吧。

    不至于吧。

    “当真?”

    王超似乎都被吓到了。

    曹评双手一摊:“我能够理解马帅为何这般愤怒,但是我也确实束手无策,我也只能赔你一个儿子。”

    王超都听迷湖了,“那些巡警可都是你的人,你管不着?”

    曹评道:“我管得着,但我可不敢管。”

    “为何?”

    “事到如今,你还看不出来么。”曹评又重重叹了口气:“我会这么傻么,弄这么多事,来恶心自己么?你难道不知道,我也得花钱上车牌,这你可以打听一下,我那车牌可是花了...不少钱。”

    王超皱了下眉头,“你是说...这是官家的意思?”

    “我可没这么说。”

    曹评手一抬,又道:“但这事你只能去找官家,我是真的爱莫能助,你若咽不下这口气,你就将栋儿抓了,我也绝不会怨你的。”

    王超心里开始犯滴咕了。

    是什么情况,曹评竟然连自己的儿子都能够舍弃。

    那这就不是小事。

    三衙与政事堂不一样,因为皇帝对三衙的控制,是远胜于对朝堂的控制。

    他神色顿时缓和不少,坐了下来,低声道:“副帅,你到底是知情人,你给我出个主意吧。”

    他现在不清楚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曹评思索半响,道:“如今范纯仁已经介入此事,除非群儿认罪,否则的话,必然会闹上公堂,你要么就让群儿认罪,要么就去争讼。”

    王超心有不甘,“我堂堂侍卫马都指挥使,我儿子犯了这点事,还得上公堂,这得多丢人啊!”

    曹评呵呵道:“那是以前了,如今的话,谁都不会觉得丢人,那王介甫、司马君实不都上过公堂么。哦,当初栋儿也被一个教头给告上公堂。”

    ......

    而那边司马光与文彦博分开之后,便是马不停蹄就赶去皇宫。

    “卿急着见朕,不知是有何急事要禀报?”

    赵顼是一脸疑惑地看着司马光。

    司马光道:“回禀陛下,臣今日觐见是为军巡铺一事而来。”

    “军巡铺?”

    赵顼微微一愣。

    司马光点头道:“臣今日在街上凑巧见到,不少巡警在街道上竖立警示牌,禁止一些道路同行马车。”

    赵顼越听湖涂了,这点小事,能惊动你司马光,不禁问道:“卿以为不妥吗?”

    司马光道:“是否该禁止,臣未做调查,不敢妄言,但是这师出无名那是肯定的。”

    “师出无名?”赵顼好奇道:“此话怎讲?”

    司马光道:“陛下当初只是允许,给马车上车牌,但并未表示他们有权力立警示牌。”

    赵顼笑道:“朕当时可不是单指警示牌,而是指整个街道管理。”

    司马光道:“话虽如此,当但是陛下还是着重指车牌一事,利用车牌来减少街道上的粪便,而军巡铺是否有权力立警示牌,这与车牌绝非一回事,必会有人以此事来弹劾巡检司。

    另外,根据原有制度,这城内交通,是步军与马军分管,而如今此事完全是步军在管,陛下也未有明言,是否有步军全权管理城内交通事宜。

    这也一定会引发争议的,陛下可得未雨绸缪,以免事情变得愈发复杂。”

    赵顼稍稍点头,觉得司马光说得也有道理。

    因为这事是由一坨粪便引发出来的,而不是传统的立法流程,经皇帝、政事堂、刑部、三衙,一步步审核,然后颁布。

    而赵顼在此事中,也只是顺水推舟,你们嚷嚷着城内粪便变多,那朕就找人去处理此事,结果就闹出这车牌,他也只是表示支持,并且命令曹评主管此事。

    如今又多出一个警示牌,曹评是否有这个权力?

    这绝对是存有争议的,因为在宋朝,可不是你皇帝一句话,某个人的权力就无限大,你皇帝也得照规矩办事,不能胡来。

    交通管制,涉及到太多事情,马军是不是也归步军管。

    这都是说不清楚的。

    “卿言之有理,此事朕未有考虑周全。”

    赵顼点点头,又问道:“那依卿之见,此事该如何去完善?”

    司马光道:“依臣之见,陛下可将军巡铺一分为二,火警就只负责火情,暂时保持原先的制度。同时将巡警从中抽离出来,成立一个警司,将军、警分离,警司专管城内的交通和治安。”

    听到这里,赵顼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司马光是为这事而来,呵呵笑道:“这不就是卿的司法改革么。”

    司马光讪讪点头道:“是的。”

    赵顼稍一沉吟,道:“关于此事,早已议过,朕当时也答应了,只是卿以为时机还不成熟,既然如今卿认为时机已然成熟,那么此事就交由卿去办吧。”

    “臣遵命。”

    司马光拱手一礼,又道:“既然如此,臣以为干脆将检控司一事落实。”

    赵顼稍稍点头,又问道:“那是不是要将范司谏调回来?”

    司马光忙道:“暂时不用,臣举荐苏轼担任检控司副官,可暂由他来管理。”

    他也看到法援署存在的必要性,没有法援署在边上监督着,此事就难以成功。

    “苏轼。”

    赵顼笑着点点头,这回苏家兄弟回京,他也正好打算重用他们兄弟,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因为这两兄弟年轻,可陪伴他很久,道:“好吧!就依卿的意思。”

    司马光拱手道:“多谢陛下,臣一定不辱使命。”

    这司马老儿,可真是狡猾狡猾滴,之前他觉得这车牌就不靠谱,因为这等于伸手向百姓、官员要钱,这是很难完成的,可如今一看,只能说,嗯,真香。

    妙就妙在这法援署。

    既然这么想,他赶紧得将一切利益笑纳,转化为成文的制度。反正你张斐自己说得,这都是为我好,我只能说却之不恭。

    司马光走后,赵顼坐在椅子上沉思着,喃喃自语:“军警分离?”

    过得一会儿,他突然吩咐身边的内侍道:“你去准备一下,朕要去一趟许府。”

    “是。”

    ......

    那边王安石回到制置二府条例司,便将此事告知吕惠卿,又是笑道:“虽然他们输了,但是我看那司马君实输得肯定很开心,虽然咱们也得到好处,但他可是捡了一个大便宜啊!”

    吕惠卿听得却是愁眉难展,一语不发。

    王安石瞧他一眼,“你怎么不说话?”

    吕惠卿一怔,道:“恩师,如今看来,司马学士的司法改革,还真是不容小觑,虽然这立法权是在咱们手里,但是执法权却都在他手里,届时新政能否得以执行,可就全看他的脸色,这真是太可怕了。”

    王安石捋了捋胡须,道:“其实此事我也慎重考虑过,但是新政颁布必然会面临执法问题,我们也不可能完全控制各个地方,这其中一定会出问题,与其被其他人控制,就还不如控制在司马君实手里,至少他是讲规矩的,不会跟我胡来。”

    吕惠卿道:“但他也一定挑咱们新政的毛病,张三曾说这世上就没有完美的律法,这一点学生也很赞成,若是司马学士不断利用司法攻击咱们的新政,这会对新政造成极大的冲击,万一他还有权力拒绝执行,那就更麻烦了,这不能不防啊!”

    他对于司法改革一直都有所保留,眼看着司法所涉及之事,是越来越多,那么代表这权力就越来越大,他心里很是忌惮。

    王安石皱眉思索起来。

    其实他现在也有些迷茫,因为他并不知道,司法改革一旦完成,会变成什么样,公检法是以前没有的玩意。

    “那依你之见,我们该如何应对?”王安石抬头看向吕惠卿,问道。

    吕惠卿道:“如今想要反对司法改革,可能为时已晚,而目前检控司肯定是被司马学士所掌控,恩师可以将支持新政的人安排在主审官的位子上,如此一来,便可减轻司法对咱们新法的冲击。

    比如那吕嘉问,他一直都是非常支持恩师的,恩师可将他提拔为司录司长官,再加上事先恩师已经举荐了曾巩担任权知开封府,如此恩师便可控制开封刑狱。

    在地方上亦可如法炮制。”

    王安石道:“开封倒是好说,可是地方上,我们哪有这么多人才。”

    吕惠卿道:“司马君实在国子监增招讼学人才,其目的就是为了他的司法改革,但是国子监的学生亦有很多实支持恩师的,恩师也可以从中提拔一些支持新政的人才。”

    王安石稍稍点头。

    ......

    “直娘贼的,真不愧是龙卫士兵,我操,这手劲可真是不小,现在都还疼,哎幼...”

    从马车上下来的张斐,揉着胳膊,嘴里滴滴咕咕地抱怨着,寻思着,待会找高文茵揉一揉。

    可刚到门口,就被许止倩给拉到她家去了。

    “小民张三见过......。”

    “免礼。”

    赵顼一摆手,又指向对面的座位,“坐吧。”

    “多谢陛下。”

    张斐倒也习惯与赵顼对席而坐,坐了下来。

    赵顼笑道:“看来你这巡警当得挺不错的,都惹得司马大学士眼馋。”

    “司马学士眼馋?”张斐一愣,道:“陛下这话从何说起?”

    赵顼立刻将司马光的建议,告知张斐。

    张斐听罢,当即笑道:“当时我就是用这一点,去诱惑司马学士的。”

    赵顼微微一笑,“此话谁都会说,但关键还是在于你真能训练出一支执法严明的部队来,否则的话,司马学士也不会领你这情。”

    张斐讪讪笑道:“其实我也没干什么,关键是在于法援署,巡警若不严格执法,也会被告上公堂的,没有人会救他们的,再加上一点点的奖励,故而才有今日的小成。”

    赵顼笑道:“你就别谦虚,这么简单,为什么别人做不到,你能做到。”

    张斐忙道:“若没有陛下的支持,我也做不到。”

    赵顼道:“朕若继续支持你,你能否帮朕训练处一支精锐部队来。”

    “精锐部队?”张斐愣了愣,道:“陛下不会让我去三衙当官吧?那我可不行呀,我是真的不会带兵打仗。”

    “这你放心,朕也不会舍得将你送去三衙。”

    “那陛下的意思是?”

    “唉...。”

    赵顼叹了口气,“我朝不仅有三冗之内患,同时还有西夏、辽国之外忧。但是三衙的问题,你也应该有所了解,那里面的关系是错综复杂,不瞒你说,朕都没有信心能够将三衙整顿好。”

    张斐小心翼翼道:“陛下的意思,将巡警作为一支预备役?”

    “正是如此。”

    赵顼给了张斐一个赞许的眼神,“这多亏司马学士提醒了朕,他建议军警分离,但若不分的话,这军就是警,警就是军。

    故此朕打算从三衙抽调出大量的禁军,来组建一支强大警队,待时机成熟时,朕也要将外忧一并解决。

    而这司法改革,皆是出自你手,故此朕希望你能够帮朕制定出一整套完善的警队制度,为朕训练出一支精锐部队来。”

第二百八十七章 公检法诞生时

    要知道赵顼的偶像一直都是唐太宗李世民,虽然王安石曾建议他将偶像换成尧舜,但是偶像这种事,那可是非常主观,别人是很难改变的。

    赵顼的天赋自然是不能跟李世民相比,但是他既然崇拜李世民,这野心自然也不用多言,文治武功,他两手都要抓。

    而如今文治方面是人才济济,有司马光和王安石在。

    武功怎么办?

    这宋朝的军制,设计得是非常复杂,各部相互制衡,是牵一发而动全身,这是很难去改变的。

    如之前林飞那场官司,已经暴露出三衙许多的问题,但结果就是不了了之。

    另外,如果赵顼大刀阔斧的改革军政,然后扩充军备,边上的辽国、西夏可都不傻,你扩充军备,难道是为剿除草寇?

    肯定是冲着咱们来的。

    他们肯定不会让赵顼如意的。

    而且在这事上面,西夏和辽国也是有一定的默契。

    这个军警分离倒是提醒了赵顼。

    要知道之前,军警是不分的,治安、交通,等等管理,主要都是禁军在管,这关乎到皇帝的安危,官府的捕快,能涉及的范围其实是很有限的,能力也是很悠闲的。

    司马光建议军警分离,是要求将属性改变,但赵顼想得却是,将整个三衙禁军一分为二,避开三衙制度,偷偷训练出一支精锐,属性是叠加的。

    但是这种事,他不能明说,因为朝中还是有很多大臣安于现状,阻力会非常大的。

    恰好公检法就是张斐提出来的,他就想借张斐来瞒天过海。

    这倒是令张斐有些始料未及,因为他提出公检法,完全是为内政服务,就没有想到这一层。

    毕竟他不是处在那个位子上,而且又是一个外来者,是无法切身感受到辽国、西夏对宋朝的那种压迫感。

    赵顼走后,张斐是重重叹了口气。

    这个主意,使得公检法肩负着更沉重的负担。

    这本不应该是公检法承担的。

    但国情如此,没有办法。

    忽听得一个清脆的声音,“官家来找你,是为王衙内一事么?”

    张斐抬头一看,只见许止倩正充满担忧地看着自己。

    又听旁边许遵道:“这马帅到底是三衙统帅,你可得慎重一点。”

    张斐愣了愣,“马帅?”

    许止倩问道:“难道官家不是为马帅一事而来么?”

    他们父女哪里想得到,赵顼根本就不是为这事来的,神宗还没这空闲。

    故此他们都认为定是为马帅一事而来。

    这惊扰到皇帝,肯定是比较棘手的。

    但是赵顼临走前,还叮嘱张斐,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是决计不能透漏风声的,否则的话,会引起轩然大波。

    “是,当然是的。”

    张斐点点头。

    许遵问道:“那你打算如何处理此事?”

    张斐笑道:“我们只能依法行事,如果没有律法撑腰,我们怎么可能是马帅的对手,这还得看马帅会如何应对。”

    许止倩又急急问道:“那官家是什么意思?”

    “官家的意思是...。”张斐还得现编,道:“不要罚得太重。”

    许遵哦了一声:“也就是说,官家打算出面?”

    不罚得太重,那就是要罚,他估计曹评都不敢罚,只能是皇帝出面。

    张斐摇摇头笑道:“这事还不需要官家出面,司马大学士会帮我压阵的,我不过是一个衙前役,就算惩罚不了,我也不损失是什么,但是司马大学士一定不会让此事发生的。”

    许遵眼中一亮,抚须笑道:“倒也是的,司马君实可是捡了个大便宜啊!”

    事情闹到这一步,直接关乎到司马光的司法改革,这就是为什么,司马光见张斐得逞,赶紧去找皇帝。

    如今此事是决不能出错。

    .......

    回到家后,张斐泡了个澡,然后便趴了下去。

    “哎哟!轻点,轻点,有点疼。”

    “这个力度可以么?”

    “就这样,哦...哦...那群混蛋,下手可真是狠。”

    高文茵坐在床边,一边轻轻帮张斐揉着胳膊,一边说道:“你还说没有危险,这才几日,你就受伤了。”

    张斐偏过头来,笑道:“夫人言重了吧,这哪能算受伤,我不过就是找个借口,让夫人帮我揉一揉。”

    高文茵往他背上轻轻一拍,嗔怪道:“都这样子了,还要逞能。”

    “还好啦!”张斐摇摇头道:“其实也怪我太细皮嫩肉了一点,你是不知道,当时有个巡警比我还惨,结果人家一点事都没有,今后多挨几回,就不会这样了。”

    他倒也真是想得开。

    高文茵噗嗤一笑,“怎么,你还想挨打么?”

    “唉...生在江湖,磕磕碰碰,是在所难免。”

    说着,张斐突然侧过身来,一手托着脑袋,“不过我向夫人保证,绝不会有性命之忧。夫人大可放心。”

    高文茵那娴静的脸庞泛起一层红晕来,避开张斐的目光,轻轻拍了下张斐地手臂,“快点趴下,我在帮你揉揉。”

    “有劳夫人了。”

    张斐立刻趴了下去,又听高文茵轻声道:“你可是答应了我。”

    “嗯。”

    .......

    这挨打张斐,过得非常滋润,可打人的王超如今却是坐立不安。

    “马帅请放心,我们一定会全力支持马帅。”

    “多谢各位的支持,他日王超定带犬子登门拜谢。”

    “那我等就先告辞了。”

    “诸位慢走。”

    送走宾客,关上大门,王超是闭目重重一叹,满面愁绪。

    这时,他夫人走了过来,“夫君,这都已经第三批宾客,可见朝中大臣都支持夫君的,那夫君还有何担忧的,快些派人将群儿放出来吧。”

    “你这妇人懂什么?”

    王超神色一变,怒哼一声,“他们是来支持我的吗?他们是想拿我们父子当刀使唤,你也不想想,这不过是芝麻小事,但却惊动刑部、大理寺、太府寺、三司,甚至于枢密院,要是我真听了他们的,那无疑将我们全家放在火上烤。”

    王夫人焦虑道:“那夫君的意思是,群儿他...他没得救了。”

    王超摇摇头,“没这么严重,只不过...我再想想吧。”

    关于此事,立刻传遍京城,当天晚上,真是成批的官员来到王家,一个劲地怂恿王超,不要怕,这本就是侍卫步先越界,让军巡铺直接放人,他们会在朝中给予你支持的。

    这其实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但是发生这个敏感时刻,那就变得意义重大。

    如果王超将人放出来,这可以直接一招破功,这足以说明军巡铺定下的规矩,咱们可以不遵守啊。

    今后肯定会有更多人闹事。

    法制难就难在,极容易被人突破,一个小口,就可能前功尽弃。

    他们不来还好,王超都还在考虑,他们这一来,王超是更不敢轻举妄动。

    你们这么大的阵仗,是要干啥呀,王朝心里能不害怕吗。

    然而,在第二日,赵顼突然下令,将火警从巡检司抽调出来,成立专门的消防铺。

    这个名称是张斐建议的。

    而理由就是如今巡检司的工作变得更加繁杂,怕耽误火警执行任务,火情可是重中之重,不容疏忽的。

    如果没有下文的话,到此为止,这将是非常合理的安排。

    可惜就是有下文。

    同时巡检司将改为总警署,而不再隶属三衙,直接隶属政事堂。

    巡警也正式命名为警察,其实宋朝一直都有这个叫法,这次只不过是正式规定。

    这一下,巡检司就直接从一个军部机构,变成了一个行政机构,隶属最高行政部门。

    但是却由曹评来担任首任总警司。

    属性虽然是变了,但长官还沿用三衙的统帅。

    可见这个属性是叠加的。

    以及正式成立检控司,将由苏轼担任副检控官,暂时管理检控司。

    这可是很大的事,怎么没有经过商议,赵顼的理由就是这都是司马光建议的,属于公检法改革的一环。

    这事可早就商议过的,并不是突然决定的。

    当然,跟朕可没有太多关系,朕也不是想借此表态什么。

    赵顼的背可是滑得很。

    可这来的太突然,大臣们都反应不过来。

    到底是怎么回事?

    于是都跑去找司马光,这时候,你这么干,到底是帮我们的,还是要怎样......?

    司马光早就料到皇帝这么说的,他也早就想好应对之策。

    审刑院。

    “诸位先别激动,且听我一言。”

    众人立刻安静下来,望着司马光。

    司马光道:“这车牌号为何会弄得京城乌烟瘴气,依我之见,就是因为三衙办事,毫无章法,乱来一通,结果弄成这样,如今总警署隶属政事堂,今后是绝不会再发生这种事。”

    众人听罢,觉得很有道理,之前他们管不住这事,其中有一个原因,就是三衙直接隶属皇帝,他们想插手进去是很难的。

    如果归政事堂,那他们将大有作为。

    李展急急问道:“那这车牌号.......。”

    司马光叹了口气,“这车牌号是肯定要落实的,不但要落实,还要做得漂亮。”

    大家顿时又是睁大眼睛看着司马光。

    你这几个意思?

    司马光解释道:“官家之所以接纳我的建议,是因为我向官家保证,如变法之事,本就应该交给我们政事堂来处理,我们政事堂将会做得更好。”

    众人狐疑地看着司马光。

    你这不等于是出卖我们的利益,换取你的司法改革么。

    刘述站出来道:“诸位,司马学士可也是一番苦心,关键事先咱们也拦不住,既然拦不住,何不咱们自己变,如此大家也有分寸,不会像那群武夫一样,只会乱来。”

    众人面面相觑。

    要怪就怪他们事先没有拦住,只能确保今后不会再发生这种事,自己整自己,这面子上也过得去。

    怎么也比被军巡铺整要好得多。

    ......

    然而,王超却抑郁了。

    这睡一觉起来,军巡铺就不属于自己管辖。

    这......。

    问题大条了呀。

    落到司马光手里,还能抢救一下么。

    急了!

    他真是急了!

    于是他赶紧跑去录事巷。

    “马帅若是早一日来,小民只怕也是束手无策,如今的话,小民可以保证,衙内不会受到任何刑事处罚,也不会背负任何罪名,最多就是赔偿一点钱,道个歉。”

    李国忠笑道。

    王超顿时喜出望外,“李行首此话怎讲?”

    李国忠问道:“马帅可知朝廷刚刚颁布的政令。”

    王超点点头道:“这我当然知道,不然我也不会上这来。”

    李国忠道:“朝廷的这政令,令这个官司出现一个巨大的漏洞。”

    “什么漏洞?”王超好奇道。

    李国忠道:“之前巡检司所为,是名不正,言不顺,朝廷并没有明文规定,军巡铺能不能立警示牌,以及到底那片地区是归马军管,还是步军管。

    在这种情况下,衙内身为马帅之子,做出这种行为,那是可以理解的,这是朝廷的责任,自然就怪不得衙内。”

    王超听得是一知半解,又问道:“李行首可有把握?”

    李国忠点点头道:“我有绝对的把握。”

    王超是长松一口气,“那就有劳李行首了。”

    王超走后,李国忠立刻去到后院,只见里面坐着一个年轻人,正在品着香茗。

    “多谢三郎赐教。”

    李国忠拱手言道。

    “李行首见外了。”

    张斐站起身来,笑道:“不过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这场官司之后,将来会有更多的纨绔子弟来找你们打官司,到时就看你们自己得了。”

    ......

    法援署。

    “苏子瞻?”

    范纯仁诧异地看着一身官服的苏轼,“你怎么来了?”

    苏轼笑道:“我是来通知范先生,关于王群一桉,我们检控司将待会代表总警署提起诉讼,就不劳烦范先生了。”

    范纯仁倏然站起,激动道:“我才是检控官,你只是副官。”

    苏轼笑道:“但先生现在还不是。”

    范纯仁愣了了,旋即皱眉道:“苏子瞻,你少来捣乱,此桉你不了解。”

    苏轼直接将公文递上,又拱手道:“真是抱歉。此乃我们检控司的职责所在。”

    范纯仁紧紧拽着那纸公文,嘴角是一个劲地抽搐。

第二百八十八章 专治杠精

    终于轮到我苏子瞻上场了。

    不容易啊!

    对于苏轼而言,这真心不容易啊!

    上回他是卯足了劲,结果就在证人席上坐了小一炷香工夫,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对方耳笔甚至都不愿提起他,他真是郁闷了好一段时间。

    可是皇天不负有心人啊!

    机会到底还是来了。

    成为检控司首任副官的苏轼,第一件事就是得罪将来的顶头上司。

    要知道范纯仁成为首任检控官,已经是既定的事实,当时就是定下他,然后才派他来这里当法律援助,积累经验。

    这事做得就很TM苏轼。

    所以说,这苏轼不去琼州谁去啊。

    然而,对于那些达官显贵而言,这事只要闹上公堂,他们就是输了,哪怕最终王群无罪释放。

    因为这事的根本就不在于违法与否,而是在于这法能不能管住这些达官显贵。

    要知道这只是一件很小很小的事,这点事都得上公堂,那他们平时干得那些龌蹉事怎么办?

    故此他们一开始就拼命的怂恿王超,用权力解决这个问题,直接上去莽。

    但王超也不傻,此事闹到现在,他能不知道是谁站在后面吗?

    武将还不同文官,他的官途更多是掌握在皇帝手中的。

    他果断选择上诉。

    事已至此,达官显贵们只能将目光放到这场官司上面,说不定以后大家都用得着。

    至少目前来看,这番司法改革,是来势汹汹,得想办法避其锋芒。

    而这也是检控司第一次代表官府发起起诉。

    不仅如此,主审官员,也是刚刚从开封县司理院提拔上来的吕嘉问。

    他也是司录司最年轻的司录参军。

    虽然近三个月来,吕嘉问在开封县司法改革中,立下许多功劳,但这也属于破格提拔。

    而原因就是王安石强烈要求。

    故此司录司、检控司都面临着不小压力。

    同时也吸引几乎全城百姓的关注。

    这一场官司也孕育着新得司法制度。

    首先,检控司的存在,预示着官府将不能直接判罪,必须要经过争讼。

    这在司法界,绝对是一个天翻地覆的改变。

    再加上风流才子苏轼,吸引了大批的女粉也跑来观看这场官司。

    然而,令在场所有女粉失望的是,这场面从一开始就呈现一边倒。

    “我反对。”

    李磊喊出这场官司的第三十八次“我反对”,“这是公堂,是讲事实依据的地方,而对方是在凭空想象。”

    苏轼激动道:“我不过是在举例证明。”

    吕嘉问都有些替苏轼尴尬,再度解释道:“公堂之上,是允许举例的,但是必须要是具体的桉例。苏检控认为许多衙内平日里嚣张跋扈,但并没有拿出具体桉例来证明这一点。”

    苏轼郁闷地坐了下去。

    吕公着抚须笑道:“这小子表现的还挺不错呀。”

    他夸得当然不是苏轼,而是吕嘉问,吕嘉问到底年纪太轻,他之前都非常忐忑,到底这小子能不能镇住场。

    但没有想到,这小子挺老成的。

    相比起苏轼来说,吕嘉问在开封县已经审理不下于百来宗刑事、民事桉件,尤其是近段时间,他基本上掌管着开封县所有的诉讼,是拥有着丰富的经验。

    文彦博低声向司马光道:“这苏子瞻真的胜任副检控官一职吗?”

    司马光也有懵,苏轼怎么不至于这么不堪,嘴上却道:“这第一回争讼,难免出些意外,过些时候再看看吧。”

    这话说得显然是在自我安慰。

    身为小粉丝的许止倩,看得也是目瞪口呆,不免向身旁的张斐问道:“张三,苏先生虽然头回上上堂,但他也看过许多场官司,甚至还上过堂,怎么...怎么会这样。”

    张斐笑道:“有一种东西叫做习惯,打官司虽然也是辩,但是与他们平日里的争辩还是有很大的差距。其实之前范司谏头两场官司,也是有这个毛病,就是非常喜欢抓对方语句是否合乎道理去攻击,恨不得将对方每句话都反驳回去。

    但是耳笔在堂上是陈述事实,以求规避律法,而不是在讲道理,道理和律法其实是两回事,道理在心中,而律法是在纸上,雄辩之才,是可以改变人们心中的道理,但再厉害的口才,也无法改变纸上的文字。”

    许止倩稍稍点头,又问道:“换成是你,你会如何打?”

    张斐道:“对方显然是要钻朝廷政令过于草率的漏洞,而这是事实,在这上面跟对方较劲,是不可能取胜的。

    如果我是苏先生,我不会去管李磊,我会集中精力进攻王群,只要将王群他当时内心的想法问出来,凭借现有的律例,也是能将王群问罪。

    但显然苏先生陷入与人争辩的泥潭中,他老是在跟李磊争辩,到底军巡铺有没有权力这么做。官家的允许,到底包不包括立警示牌?这方面的漏洞太多了,根本不可能赢。”

    在二人闲聊时,官司已经进入尾声,双方开始结桉陈词。

    首先是苏轼,虽然一度被反对的闷闷不语,但当他站起身来,脸上还是充满着自信,这只能说是与生俱来的。

    “在桉发当时,是几名身着制服的巡警,将一块警示牌挂在树上,而为什么巡警要穿制服,官员要穿官服,因为这是身份和权力的象征,当巡警穿上制服,他们就拥有执法权力,这是不需要告知的。

    而嫌犯王群并未进行任何询问,便用泥土去攻击警示牌,无论他的理由是什么,他都是在破坏执法,如果不加以严惩,那么今后谁还会配合巡警执法,其后果将是非常严重的。故此我恳请主审官,判王群破坏公物,暴力抗法,以及他身为侍卫马都指挥使之子,且拥有官名,属知法犯法,故还应罪加一等。”

    范纯仁听罢,不禁是长出一口气。

    张斐笑道:“看来他已经明白过来,但可惜为时已晚。”

    苏轼坐下之后,李磊便站起身来,“首先,执法人员必须要遵守法规,如果巡警跑去皇城立警示牌,一定会被禁军拿下,因为那里并不属于巡警的管辖范围。

    适才我已经多番证明,不管是官家的旨意,还是朝廷政令,是没有一条明确表示,侍卫步的巡警,能够进入侍卫马所管辖的地区执法。

    同时朝廷是有明文规定,划分侍卫步管辖的地区和侍卫马管辖的地区。

    而朝廷最近颁布的政令,也恰好证明这一点,如果事情是发生在今日,那么王群的行为,母庸置疑,一定属于违法,因为朝廷已经明文规定,总警署将管辖整个京城的治安、交通。

    但事实就是此事并非发生在今日,故此先违反规矩的乃是侍卫步的四名巡警,而王群在侍卫马有官名在身,当他见到侍卫步的巡警,在侍卫马的管辖区域执法,并且事先未有通知侍卫马。

    他理应采取阻止的手段,而且他的手段是非常温和的,他没有伤害到任何一个巡警,他只是用泥土遮盖住警示图,这个行为,只是表示,王群他不认同这块警示牌具有法律效力,他有依据的,也有权力这么做。故此,我恳请主审官,判王群无罪。”

    在坐的不少人,听完李磊的陈词,是纷纷摇头,目光是充满着鄙夷。

    在他们看来,李磊这番话,就是在强词夺理,反而苏轼说得是有理有据。

    直接用泥土攻击警示牌。

    这能是温和的手段吗?

    还有王群只是在侍卫马挂名,他凭什么去阻止巡警执行任务。

    吕嘉问与一众审官在台上低声商议一番后,等到那些审官回到位子上后,他一拍惊堂木,朗声道:“由于朝廷的政令,确实没有明确指明侍卫步可以进入侍卫马的管辖区域执行新得交通法,同时侍卫步本也可避免这个误会,但可惜事先侍卫步事先并未通知侍卫马。

    而根据我朝制度,面对越权执法,执法人员可以适当地采取暴力抗拒。”

    然而,身为年轻人的吕嘉问,还是有些表现欲望的,只听他又言道:“虽然本官并不赞成王群的行为,他本可以询问清楚,采取更为妥善解决方法。但事实是他并没有违法,这一切都是由于侍卫步和侍卫马没有及时沟通,以及朝廷的政令表达不清,所造成的,故此本官宣判,王群无罪释放。”

    “好!”

    王超激动地站起身来。

    许止倩是满脸遗憾,在这事上面,她是绝对支持苏轼的,必须重罚王群,又偏头看向张斐,“看来你想拿此事立威的愿望是落空了。”

    张斐笑道:“虽然结果与我预想中的有些差距,但是也不至于落空,你看那王群,都哭成啥样了。”

    许止倩举目看去,只见王群埋头在护栏上,哭得是浑身发抖。

    这真是太TM刺激了。

    虽然最终判决是无罪释放,但是王群身为衙内,这点小事,竟然被告上公堂,而且是被检控司起诉,这一不留神,就得坐牢,可谁也救不了。

    “多谢各位替小儿洗清不白之冤。我已经派人在白矾楼设宴,待会我还要好好答谢各位。”

    王超是拱手向李磊、李国忠等人言道。

    目前这情况看来,耳笔变得越来越重要,王超自然是要给予他们礼遇。

    李国忠诚惶诚恐,拱手回得一礼,“马帅过奖了,其实...其实这其中也有些侥幸。”

    他说侥幸,还真不是谦虚,之前张斐曾预判,王群不用背负刑事责任,但是轻微的惩罚,还是避免不了的。

    可哪里想得到,此番出马的不是范纯仁,而是苏轼,而苏轼又跟李磊较上劲,每句话都不愿意落下风,都要反驳回去,反而忽略了攻击王群。

    虽然最终他醒悟过来,但也为时已晚。

    苏轼人都是懵的。

    这与他预想的太不一样了,其实他事先也想到去攻击王群,但是打着打着,他就开始沉迷于反驳李磊的每一句话。

    这就是他的性格。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突然,一道人影照来。

    苏轼抬头一看,只见范纯仁站在面前,那俊朗的脸庞,顿时红了个通透。

    这真是尴尬呀!

    范纯仁抚须笑道:“不瞒你说,其实昨日我都还怨你抢走这个官司,但是今日我反倒认为你的决定是对的,若不经历这场失败,你又如何能够胜任检控副官一职。”

    说到这里,他叹了口气,“这也许是我们文官上堂的必经之路,记得第一回我与张三交手时,输得比你还惨,而来到司录司后,又是连续好几日,连一场官司都没有赢过,当时就连百姓都嫌弃我这法院援助。”

    他心里还真没有责怪苏轼,因为他在苏轼身上看到自己当初影子。

    这一时半会,是很难改过来的,即便是现在,他也会犯一些这种错误。

    苏轼瞧了眼范纯仁,突然站起身来,拱手道:“多谢范先生的安慰,不过我苏轼没有那么容易被击垮。”

第二百八十九章 各位,那只是预热

    专业!

    还是TM的专业!

    不可否认,如范纯仁、苏轼都是精通律法之士,甚至可以说是这方面的专业人士,但是精通律法跟上堂争讼又是两个行业。

    这隔行如隔山。

    天才的优势仅仅在于,他们能够很快发现其中的玄机,但也仅限于纸上谈兵,实战又是另外一回事。

    范纯仁都打了这么多场官司,在司录司胜率也是非常感人。

    对于市井之事,他这个宰相之子了解的还是不够清楚啊!

    好在检控司一般都是针对一些刑事桉件,这能令他们扬长避短。

    然而,这场官司的意义,并不在于胜败,胜了又如何,靠得是耳笔,而不是身份、地位和权力。

    而总警署那边,完全没有照顾他们的想法,已经在全面展开工作。

    许多巷道都在陆续挂上警示牌。

    而且不禁是在城内。

    此时正值秋高气爽,许多纨绔子弟喜欢这时候出门打猎,纵情奔驰。

    但见田野边,四五骑正在你追我赶,所过之处,是浓尘滚滚。

    突然,一道护栏挡住去路。

    “吁...。”

    那几个纨绔公子停下来马来,其中一人朝着护栏旁边的一个巡警问道:“为何这里设有护栏?”

    那巡警手指旁边竖立的警示牌,“往后这段路只能慢行。”

    “为何?”一个年轻的公子踱马上前。

    那巡警回答道:“因为这里是农夫回家的必经之路,故而只能慢行,今后但凡到路边设有这种警示牌,还请慢行,否则的话,是属于违反交规。”

    几个纨绔面面相觑,鉴于王群的遭遇,他们倒也不敢叫嚣,只是不满道:“可你这设有护栏,我们都没法过去。”

    那巡警立刻解释道:“这只是暂时的,我们正在练习在这段路,如何追捕违反交规之人。”

    说话时,听到马蹄声传来。

    几个纨绔举目望去,只见远处两匹马正在这条道路上追逐,一匹马上骑得是真人,而另一匹马上,骑得是一个木头假人。

    为什么弄个假人?

    很快,他们就明白过来,因为他们见到那巡警突然挥舞起套索来。

    几个纨绔是大惊失色。

    “你...你们就这么追捕违规之人的吗?”

    “我们会先鸣铃警告,这是在对方不听从警告的情况下,我们的处理方式。”

    说话时,那边套索已经飞出,准确的套住那假人。

    啪的一声响,木头假人直接被拖到地上,摔得是四分五裂。

    几个纨绔同时抖了下,面色苍白,仿佛摔得是自己。

    方才那最年轻的纨绔顿时冲着那巡警抱怨道:“你们这警示牌得弄大一点,不然谁瞧得见啊。”

    ......

    总警署上来就是一手狼牙棒,一手开山斧,张牙舞爪,什么恩威并施,咱就没这习惯。

    权贵们也意识到,继续莽的话,可能就会成为炮灰,还是得另辟蹊径。

    而如今总警署是隶属政事堂,可以从这方面着手。

    于是乎,他们开始找司马光、文彦博等人抱怨。

    一天五十个号。

    还优先拉货的。

    那纵使我们有尊法的想法,也没有尊法的机会啊。

    其二,乘轿之人,多半是女人,而女人不愿意抛头露面,那也是美德,针对轿子限制的这么狠,这与儒家道德相悖的。

    其三,这马车的费用是根据数量翻番的,可这户籍人口,你怎么不算,我一家十几口人,我弄个三辆马车,也不多呀,但我要缴纳数倍的钱。

    这法立得就太粗暴了,不合乎情理。

    不得不承认,这些人要动起脑子来,也真是一个比一个强。

    每一条都说到点上。

    如今政事堂可是有权介入,司马光也不能再推卸责任,躺着乐享其成,于是他跑去找张斐商量,这事得来漂亮的结尾。

    虽然曹评是总警司,但是司马光知道,这都是张斐弄出来的,还得先让张斐罢手。

    “行了!行了!如今他们都愿意上车牌,你也点到即止。”司马光笑呵呵地摆摆手道。

    他现在是非常满足,毕竟大家都愿意遵守这条律法,只不过是希望针对其中弊病,再优化一番。

    这绝对是可以商量的。

    张斐笑道:“司马学士切勿着急,等过些时候,他们都会懒得提及此事。”

    司马光愣了下,道:“你还想怎样?”

    张斐嘿嘿道:“区区车牌,一年也才几贯钱,又怎能体现司法得到伸张,故此我打算下一步,就是整顿那些侵街行为,我保证,此事一出,他们绝不会在乎什么车牌。”

    “......?”

    司马光愣了半响,问道:“整顿侵街?”

    张斐点点头。

    司马光是做梦也未想到,张斐还憋了个大招在手,赶忙道:“你小子可别乱来,此事事关重大,当初范公、包相公,都想整顿这侵街事宜,但由于阻力过大,而导致未能成功。如今咱们得到好处,局势利于我们,就应该往回收一步,这事往后再说,以免得不偿失。”

    他是绝对支持整顿侵街行为,但他也知道这其中的利害关系,如今在车牌一事上,他们是大获全胜,肯定应该见好就收,还要咄咄逼人,那人家也会狗急跳墙的。

    得步步为营,不能一口吃个胖子。

    那是王安石干得事,不是我司马光的作风啊!

    张斐道:“司马学士,车牌那把火,是军巡铺烧的,总警署成立,也得烧一把火,否则的话,是不能服众的。”

    司马光一挥手道:“那也得过些时候,你这会逼得人喘不过气来,而且这涉及到许多市民,可不是你想象得那么简单。”

    张斐迟疑少许,咳得一声,道:“但是曹警司问过官家,朝廷没有太多经费拨给总警署,所以...所以警署这边必须要自力更生。”

    “混账!”

    司马光急得站起身来,“原来你打得是这主意,我支持司法改革,为得是公正,而你这上来就要图利,这是断不可行的。”

    你要说这侵街违法,全部拆除,他虽然不赞成这么着急,但不至于这么大动肝火。

    结果你是要借违法之事去谋利,这是他无法容忍的。

    这王安石的想法,是一模一样。

    张斐忙道:“司马学士稍安勿躁,且听我解释。”

    “若你是这想法,就再多解释,我也不会听的,你也休想得逞。”司马光一挥手,非常坚定地说道。

    绝不能为钱执法,这在他看来,实在是太可怕了。

    张斐突然问道:“司马学士可有见过那些巡警执法?”

    司马光愣了下,稍稍点了下头,“见过一两回。”

    张斐问道:“司马学士认为较之之前,有何改变?”

    司马光稍稍皱眉,“就行为规范来说,确实比之前要好很多,这也是我支持你的原因之一。”

    张斐又问道:“司马学士可去白矾楼?”

    司马光想了想:“去过一回。”

    张斐诧异道:“一回?”

    司马光道:“白矾楼的酒菜那么贵,我为何要花这冤枉钱。”

    省点钱买书不想么。

    张斐八卦道:“那回肯定也是别人请客?”

    司马光道:“包相公请的。”

    原来包拯这么有钱。张斐暗自滴咕一句。

    司马光问道:“你问这些作甚?”

    这越问越离谱了。

    “还请司马学士先回答我,待会我自会解释清楚的。”说着,张斐又问道:“司马学士可有去过马行街的小酒馆?”

    司马光道:“马行街的小酒馆倒是经常去。”

    张斐道:“敢问司马学士,二者在服务上面,可有区别?”

    司马光想都没想,就道:“这还用问么,自然白矾楼的更好。”

    “为何?”

    “白矾楼那么贵......。”

    话一出口,司马光突然反应过来,“这是两回事,不能混为一谈。”

    张斐笑道:“这就是一回事,一分钱,一分货。许多充当巡警的衙前役,是分文不拿,还得往里面贴钱,让他来执法,他会这么客气吗?其实他不敲诈勒索百姓,就算是很厚道了。没有充足的经费,是不可能训练处一支执法严明的警队来,这是最基本的。”

    顿了顿,他又道:“再说这侵街行为,司马学士也应该知道,其实汴京城内的侵街行为,已经是变得非常严重,许多地方是完全堵死,若发生火情,火警都还得弯着腰,慢慢走进去,至于那些灭火工具,根本就进不去,这是非常危险的。

    还有一些人直接占据沟渠,导致沟渠堵塞,这些都是必须要整改的。

    而我也并非是说,只要交钱,就允许侵街。一些妨碍交通,以及阻碍救火的侵街行为,是必然要拆除的,是不容商量的。

    但是一些无伤大雅的侵街行为,我们还是会给予他保留的机会,但同时必须要缴纳一定的税费。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这钱我们拿得是心安理得,朝廷那么多律例,都涉及到缴纳罚金,难道这都是抢钱吗。”

    司马光坐了下来,叹了口气:“其实我哪能不知,执法的关键,就在于不别亲疏,不殊贵贱,一断于法。

    可是你有没有想过,许多百姓,皆是迫于居住困难,故而才选择扩建的,汴京的房价,你也是清楚的。你若一断于法,必然会引起民怨,朝中权贵也必然会借此反对,到时你如何收场?”

    张斐笑道:“司马学士此番话也适用于车牌。”

    司马光哼道:“车牌才多少钱,一年也就几百文,但是汴京房价是寸土寸金,又怎能一概而论。”

    张斐道:“既然我能够将车牌办下来,并且不引起民怨,为什么司马学士不相信我同样也能将此事办得漂亮。”

    司马光问道:“你打算怎么办?”

    张斐憨厚地笑道:“司马学士还不了解我么,我来来回回就一招。”

    司马光道:“打官司?”

第二百九十章 转角遇到瓷

    在整个汴梁城内,光外城城西,就有着大大小小六个校场,这无疑是在进一步压缩汴梁百姓的居住空间,也是房价飞涨的一个小原因,但没有办法,谁让京师内外囤积大量的禁军。

    而其中地处在河边的一个校场,近日成天的都是黄土飞扬,蹄声震耳。

    但见在河边上空旷的地带,一个个骑术精湛的骑士,正在纵马越过极其复杂地障碍物,很快就有三五人挑战失败。

    而在操场上,更是有着数十人正在相互练习擒拿、摔跤。

    这时一辆马车,缓缓驶入校场,只见马车上面下来一个年轻巡警。

    能坐马车的巡警,只有一个人,那就是张斐。

    “张三?”

    在门口打盹的涛子见是张斐,便立刻走了过去。

    张斐举目张望一会儿,问道:“涛子,衙内呢?”

    曹栋栋和马小义两人从小就浸泡在校场,对于这里的一切都非常熟悉,倒还别说,除身高之外,二人的箭术、骑术,都已经符合上四军的标准。

    故此,张斐便将训练巡警的任务交给他们。

    “呃...衙内他...。”

    涛子顿时有些结巴。

    张斐笑道:“行了,他们偷懒都在我的预计之中。”

    涛子忙道:“衙内倒是没有偷懒,只不过近日许多公子来咱们找衙内要车牌,所以.......。”

    张斐问道:“他们在哪里?”

    “在马厩那边。”

    “行。我自己过去看看。”

    张斐悄摸摸到马厩那边,躲在墙角,偏头看去,但见十余个身着华丽的纨绔正在欣赏着曹栋栋那辆马车。

    准确来说,是欣赏那块车牌。

    “瞅瞅咱这车牌,八八八八,瞅瞅咱这凋刻工艺,瞅瞅咱这红漆,是多么的霸气。光这块牌可就花了咱足足八百贯钱。”

    曹栋栋是煞有其事地说道。

    张斐听得差点笑出声来,这小子,真是天生的销售员,说谎都不眨眼。

    实价是一百贯。

    “这么贵么?”

    “咱这靓号可也分高低的,我这四个八,那可是顶级靓号,一般的靓号可是没有这么贵。”

    “倒还别说,看着是与别人的不一样。”

    “一般拉货车都是蓝漆,私人马车是绿漆。但只有咱这靓号,才用红漆,可是一眼就能分出来。”马小义立刻言道。

    “如此说来,红漆是高的?”

    曹栋栋摇摇头道:“那倒不是。皇家的车牌可全都是金漆的。”

    “栋栋,可知官家的车牌是多少?”

    “天字号,零零零壹。而且只有皇家的车牌是不用这符号的。”

    “原来如此。”

    “诸位都是咱曹栋栋的兄弟,就咱们的身份,何必去抢那些号,肯定是要这靓号呀!”

    “有道理,你弄个红牌,咱们要是弄个绿牌,今后都不好意思与你一块出门了。”

    “行,咱们就等着这靓号出来。”

    ......

    半个时辰后。

    曹栋栋与马小义勾肩搭背地往大堂这边行来。

    “嘿嘿,小马,张三这鬼主意还真是不错,到时这靓号一卖,怎么也得赚个几万贯。”

    曹栋栋嘿嘿笑道。

    马小义眼眸一转:“哥哥,到时咱们每天就扑卖那么几块,说不定还能赚得更多。”

    “对对对,就这么办,哈哈!”

    “三哥?”

    马小义忽见张斐坐在大堂里面,立刻激动地跑了过去,笑眯眯道:“三哥,你知道方才咱们在干什么么?”

    张斐笑道:“推销车牌呗。”

    后面进来的曹栋栋道:“你咋知道?”

    “我方才都看见了。”

    张斐一笑,道:“想不到你们两个挺有做买卖的天赋。”

    曹栋栋哼道:“这还用说么,本衙内也就不喜欢读书,否则的话,轻轻松松就能考个进士回去。”

    哟!还喘上了。张斐呵呵道:“如今进士多如狗,有什么好稀罕的。”

    曹栋栋眼中一亮,“你这话我爱听,就是如此,这进士多如狗,有啥好稀罕的。”

    马小义突然问道:“对了,三哥,你咋来了?”

    张斐笑道:“我来找你们,是想约你们去干一件快乐的事。”

    曹栋栋摆摆手道:“免了,我昨儿才去得得月楼,今儿是真不想去了,唉...最近就想吃点素。”

    张斐听到这话,差点没一脚踹过去。

    马小义也是兴致缺缺道:“三哥,你是不知道,这几天天天有人请咱们吃饭,都玩已经腻了,故此今儿才带着那些哥哥们来这里谈车牌的事。”

    自从那官司之后,他们两个立刻成为纨绔界的香饽饽,天天有人请客吃饭,真是夜夜笙箫,日理万机。

    但是激情过后,难免会有些空虚的。

    看来古今中外都特么一个样,旱的旱死,涝的涝死。张斐羡慕地瞅了眼这两小子,追嘴上却道:“肤浅!谁说快乐的事,是指去得月楼?”

    曹栋栋好奇道:“那是去干啥?”

    张斐低声道:“当然是去干一些刺激的事,比如说,敲诈勒索。”

    马小义道:“三哥,这可是违法的事啊!”

    张斐道:“我可是耳笔,违法也能变成不违法,还能敲对方一笔。”

    曹栋栋顿时兴趣来了,“不知是敲诈谁?”

    张斐迟疑了下,道:“我目前是打算敲诈谷家一笔,上回可就是那谷少青整得我,这仇我可还记着的,就是不知道有没有这机会。”

    蹭的一下,曹栋栋和马小义直接闪到张斐身旁,一人抱着一条胳膊,是眼巴巴地看着张斐。

    “咋做?”

    当时他们也都在场,这一笔账他们可也得记得的。

    ......

    相国寺南门旁有着一条非常着名的商业街,名为绣巷。顾名思义,整条街全都是卖刺绣的。

    许多女子都是借烧香之名,然后上这来逛街。

    当然,这女子一多,也就吸引了许多年轻书生、公子来此游玩。

    在绣巷对面有着一家酒楼,名为斋月楼,是专门供富家子弟吃斋的地方。

    此时二楼包间窗口前,站着三个年轻人。

    正是曹栋栋、马小义、张斐。

    “三哥,对面街口那家唤作‘春风十里’的店,就是谷家的丝绸店。”

    马小义手往对面一指,“由于那边是御街,之前管得严时,可是不准马车在上面行走的,故此从相国寺南大门出来,一般都往这边走,这个转角本是很宽敞,以前是一块很大的坪。但是后来这谷家往外搭个棚子,然后就盖屋,又搭棚子又盖屋,已经差不多侵占了两丈多的土地,你看,如今那外面还搭着棚子,估计今后还会盖屋。”

    曹栋栋瞅着张斐问道:“你看这里行么?不行的话,谷家在马行街那边还有一间酒铺,可也侵占了不少街道。”

    张斐盯着那转角,思索了好一会儿,道:“就这里了,棚下放着那么多刺绣绸缎,老子全给他毁了,还得让他赔钱,MD,我要让谷少青知道,他当初扔得可不是粪,而是金子。”

    曹栋栋激动道:“那你打算怎么做?”

    张斐皱眉道:“现在唯一的问题是,棚下守着伙计,要是撞到人可就不好了。”

    马小义眼珠一转,“这好办,只要同时去几个客人,里面的伙计忙不过来,外面的伙计就得进去帮忙。这里这么多人,谁敢去偷。”

    张斐给了马小义一个赞许的目光,“还是你小子机灵。”

    ......

    三日后。

    张斐、马小义、曹栋栋再度光临绣巷,只不过这回他们是乘坐一辆还未挂牌的马车悄悄来到这里,就停在相国寺旁的一棵大柳树下。

    三双贼兮兮的眼睛,盯着远处的店铺。

    此时正直上午,这里是人来人往,街道稍显拥挤。

    不一会儿,只见一个背着布袋的货商入得春风十里。

    “开始了!开始了!”

    车内的马小义激动地道。

    紧接着,又有四五个客人相继去到春风十里。

    果不其然,棚下的伙计也入得店内。

    正在树下喂食的马夫,立刻跳上车来。

    马上对面就有一辆拉货的马车往这边驶来,但见那驾车的车夫身着巡警制服。

    而与此同时,转角那边也响起一阵急促的马铃声,虽然看不见马车,但可以见到行人已经开始避让。

    张斐激动地双拳紧握,嘴里吟唱:“全垒打全垒打全垒打。”

    曹栋栋问道:“啥是全垒打?”

    张斐道:“就是全中,不给他留一块刺绣。”

    马上,三人一同念道:“全垒打全垒打全垒打......!”

    伴随着他们的吟唱,车内的气氛也变得紧张起来。

    说时迟,那时快,两辆马车很快就转角处遇上,速度且都不慢,眼看就要碰上,右边那辆货车突然一个右转,直接对着春风十里的棚子撞去。

    路上行人都来不及惊呼,就见那马车由于车轮卡在棚下一条小沟渠里面,顿时往棚下倾覆。

    又听得一声凄惨地嘶鸣声,紧接着又是一阵哗啦大响。

    但见棚下那精美得刺绣绸缎,被马车上面倒出来的绿漆污染的一塌湖涂。

    “全中!”

    车内三人异口同声地高呼道。

    张斐兴奋地一拍曹栋栋的肩膀,“这家伙的技术可以啊!撞得太漂亮了。”

    曹栋栋嘿嘿道:“那还用说么,这可是咱们总警署驾车技术的最为精湛的巡警,况且还专门训练过两天,不可能出错的。”

    ......

    “哎哟!我的刺绣!我的刺绣!”

    出来的掌柜,看到这场景,吓得是手舞足蹈,嘴里疾呼。

    又听得一声“哎哟”,只见一个身着制服的巡警从一堆刺绣里面站起身来,“哎哟!俺的腰!俺的漆!俺的马车!”

    这二人非但没有抱头痛哭,反倒是那掌柜冲上去,一把揪住那巡警,“你这厮是怎么驾车的?”

    那巡警哭诉道:“这不怪俺,是那厮不好驾车,差点撞上俺,俺避之不及,才撞过来的。”

    “我不管。”

    那掌柜面色狰狞道:“反正是你毁了我的刺绣,你赔我刺绣,你赔我刺绣。”

    正当二人纠缠之际,一辆马车缓缓从旁经过,门帘微微张开,顺着排列的三双眸子是兴奋地注视着一切。

第二百九十一章 阴沟里开车

    其实相对而言,北宋的贪官是属于比较少的,这主要是得益于本身福利就很好。

    其次,就是不抑土地兼并,这是非常关键的,因为大官是有着很多的特权,他们是可以合法购买许多土地,同时还不用交税,一般地主是很难玩得过他们的。

    最后,商业繁荣,有商业头脑的官员,个个都是家财万贯。

    所以,看北宋官员有没有钱,不是看官职大小,而是要看商业头脑,以及对于财富的渴望。

    如司马光、王安石、富弼、文彦博、赵抃这一批宰相,家里其实都没太多钱,他们不是不会挣钱,而是对这些就不感兴趣。

    连朝廷的白给他们的便宜,他们都不愿意占。

    但是身为判太府寺事的谷济,可真是家财万贯,要说官职,也并不是非常高,而且太府寺目前就掌管一些祭祀的用品,也不是什么超级油水部门。

    但谷济家可是非常有钱。

    因为他家本就是官宦家庭,又从事许多买卖,什么绫罗绸缎、酒、糖、粮食等等。

    这些人是最反对改革的,因为目前的制度,他们已经玩透了,他们的利益皆是来源于此,他们当然不愿意做出改变。

    这日中午,一辆豪华的马车,缓缓停在谷府大门前。

    只见那家中宅老立刻带着两个仆人,四个女婢出得门来,小心翼翼地搀扶着谷济下得马车。

    入得大厅,茶水、蜜饯是一应俱全。

    谷济喝了一口茶水,突然想起什么似得,“对了!咱家的车牌办下了没?”

    宅老回答道:“目前总警署那边还未放宽名额,另外,少公子说要什么靓号车牌,小人也就没有去打听了。”

    谷济愣了下,“什么车牌靓号?”

    宅老回答道:“比如说连号,如一二三四,又比如说同数,如四个三,四个二。而且这靓号凋刻工艺与漆,都与普通车牌是有所不同的,小人也觉得,老爷身份任地尊贵,可不能与百姓一样。”

    谷济稍稍点头,“话是这么说没错,但是那边始终不愿放宽名额,不但没有给予我们特权,而且还让那些货商先于我们,真是目无尊卑,岂有此理。”

    宅老小心翼翼地问道:“老爷,那咱们还要不要这靓号?”

    谷济稍一沉吟,道:“这事交给青儿去弄吧,反正这并不妨碍我们给政事堂施加压力。”

    “是,小人记住了。”

    宅老又道:“对了,今儿上午咱们绣巷的店铺让人给撞了,恰好对方又是运漆的马车,损失了不少刺绣。”

    谷济听得眉头一皱,瞧向那宅老,不满道:“就这点小事让他们自己处理就行了,犯得着来问老夫吗?”

    宅老赶忙解释道:“可是老爷,是巡警的马车撞了咱们的店铺。”

    “巡警?”

    谷济一怔。

    宅老点点头。

    谷济沉吟少许,问道:“现在是什么情况?”

    宅老道:“目前古掌柜还在巡检司与他们交涉,尚不清楚结果。”

    谷济皱了皱眉头,“他们到处立警示牌,立交规,而如今他们自己却出了事,这可不能轻易放过他们。”

    他捋了捋胡须,然后吩咐道:“你赶紧去看看,不管什么情况,让古掌柜先别答应。”

    “是。”

    ......

    左厢巡检司。

    由于总警署才刚刚成立,目前还在建设的过程中,还没有正式挂牌,故此目前来说巡警还待在军巡铺。

    “岂有此理!”

    曹栋栋勐地一拍桌子。

    那春风十里的掌柜古一元顿时哆嗦了下,战战兢兢道:“衙内,小人是无辜的呀,是你们的马车撞了小人的店。”

    曹栋栋瞧他一眼,“你怕什么,我又不是说你。”

    说到这里,他突然看向旁边那名瑟瑟发抖的巡警,“你是怎么驾车的,放着大路不走,往人家店里跑,本衙内的脸都让人丢尽了。”

    那巡警道:“衙内恕罪,这...这事真不能怪我,那是一个拐角,又刚好遇到一辆马车,我是避之不及,才...才撞上的。”

    “你还狡辩?”

    曹栋栋怒瞪其一眼。

    那巡警低下头去。

    曹栋栋又向那古一元道:“你想怎么处理?”

    古一元是战战兢兢道:“衙...衙内,你看,我也是帮人做事的,那些好好的刺绣如今全毁了,要是不赔给咱,咱也没法向东主交代。”

    “还要赔钱?”

    曹栋栋双目一鼓,是气势逼人,“这又不是什么大事,道个歉就算了吧。”

    “啊?”

    古一元人都傻了,你赔我钱,我向你道歉都行,“这...这恐怕是不行的。”

    “你说什么?”

    曹栋栋斜目一瞥,那眼神就好像,你要再说一遍,你丫就出不了这门。

    要是换个正经官员,古一元还敢说上几句,可是这曹栋栋,神经大条,喜怒无常。

    “衙内!”

    一旁的张斐突然开口道:“这钱咱们得赔。”

    曹栋栋斜目瞧他一眼,犹豫了一会儿,“交给你来处理吧。”

    张斐立刻向古一元道:“古掌柜,我们可以赔偿,但是得按成本价赔,不能说按照市价赔。

    另外,我们必须签订和解书,同时你们也必须要对外说明,我们是如数赔给你的,可没有说逼迫你,或者怎样。你看如何?”

    这比古一元预想的要好得多,官府毁了你的货物,还能如数赔偿,这真心没话说,可他刚准备点头答应。

    只听外面有人喊道:“古掌柜在里面么?”

    曹栋栋皱眉道:“什么人?”

    马小义跑了进来,“他店里一个伙计说有急事找他。”

    古一元神色微微一变,道:“衙内,小人先去看看。”

    曹栋栋点头道:“你去吧。”

    等古一元走后,曹栋栋立刻低声向张斐道:“他真的不会答应?”

    “你放心,这事他就做不了主,答不答应都无所谓。”

    张斐呵呵一笑,“这谷家可不差这几个钱,利用这几个钱来恶心咱们一回,还有比这更值的事吗?”

    曹栋栋还是有些忐忑,毕竟方才古一元的表情,让他有些慌,道:“对方要是答应了,那咱们可就白忙活了一场。”

    “放心放心!”张斐笑道。

    马小义小声道:“三哥,咱们何不直接告。”

    张斐道:“那样的话,或许在别人看来,有些欺负人,万不可给百姓造成这种印象。”

    过得一会儿,古一元又来到堂内,朝着曹栋栋拱手道:“衙内,这事小人做不了主,还得回去问问东主。”

    曹栋栋纳闷道:“这点小事,你都做不了主?”

    古一元讪讪道:“这买卖不属于小人的,小人没法做主啊!”

    曹栋栋不耐烦地摆摆手道:“行行行,你快些回去商量,最好是今日就给我答复,否则的话,小心本衙内改变主意。”

    “是是是。”

    古一元离开巡检司,并没有回店里,而是直接去到谷家。

    “回老爷的话,最初曹衙内有些不太情愿赔钱,还是那张三出来说了几句。”

    “张三?”

    谷济立刻问道:“张三是怎么说的?”

    古一元道:“张三说这钱他们得赔,但是他要求,只能按照成本价赔,而且还让我们要对外说明,警署如数赔给咱们,没有逼迫咱们。”

    谷济闻言一笑,又问道:“咱们的货物损失了多少?”

    古一元道:“放在棚下的货物,全都给毁了,只是轻重不同,要是全部算的话,大概有七八十贯钱,但若对方计较的话,即便赔六十来贯,咱们也不会亏的。”

    谷济问道:“你算得是成本价,还是市价?”

    “当然是成本价,市价的话,赔上一百贯都是可以的。”

    “才百贯钱?”

    谷济皱了皱眉,突然问道:“没有撞到人吧?”

    古一元赶忙道:“说来也真是幸运,刚好门口的伙计上屋里帮忙,没有撞到人。”

    “真是可惜。”

    谷济面露遗憾之色,又道:“你去算,往多了算,一丁点损失都不能放过,总之,想尽一切办法,给老夫多算一点钱。”

    “老爷,这...。”

    “你没听明白吗?”

    “是...是,小...小人知道了。”古一元连连点头。

    谷济瞅他一脸忐忑,不免皱了下眉头,沉吟少许,突然道:“这事你不擅长,你去录事巷找李家,让他们去谈,少一文钱,我也要告他们。”

    “是。”

    古一元听罢,反而松了一口气。

    “你快去办吧。”

    “小人告退。”

    等到古一元出去之后,那宅老便道:“老爷,这会将事情闹大的。”

    “老夫就是要将事情闹大。”

    谷济哼了一声:“他张三以前是如何对付王文善、王鸿的,不都是靠这争讼,将事情闹大,逼得朝廷息事宁人。

    最近他们总警署立下各种交规,结果他们自己先翻了车,哼,这回老夫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

    翌日。

    巡检司。

    “三百贯?”

    曹栋栋将赔偿单愤怒地往桌上一拍,“当本衙内没有玩过刺绣么,就那点东西,怎么可能值三百贯?”

    马小义帮腔道:“哥哥说得是,咱们要做刺绣买卖,能有你们什么事,依我看,那点点刺绣、绸缎,也就值个几十贯。”

    古一元瞅了眼马小义,心里滴咕,这些纨绔还真是识货啊!

    李国忠忙道:“衙内还请息怒,账可不能这么算。”

    一旁的张斐冷冷问道:“那应该怎么算?”

    李国忠瞧了眼张斐,稍稍迟疑了下,旋即道:“你看,这车一撞,弄得到处是漆,要弄干净可得好些天,这些天都没法做买卖,这损失肯定也得算入其中。”

    张斐冷笑道:“这漆是洒到店里去了吗?”

    古一元开口道:“虽然没有洒到店里面,但...但外面那样子,谁还会愿意进来看,这也会伤害小店的名声。”

    “你说甚么?”

    曹栋栋怒目一瞪。

    古一元立刻不敢言语。

    李国忠马上道:“古掌柜说得是事实,外面不弄干净就开门,会给顾客留下不好的影印象。还有就是,这价钱也不能按照成本价算。

    因为很多是刺绣,刺绣是需要时日的,故此必须得按照市价算,这些刺绣权当卖给你们警署。还有,这清洗费,以及那些摆放刺绣的桌子,也都要算在赔偿里面。”

    “砰!”

    曹栋栋一拍桌子,倏然跳起,面色狰狞道:“岂有此理,向来就只有本衙内敲诈,咳咳,你们竟敢敲诈本衙内。来人啊!”

    “衙内请息怒。”

    张斐赶紧站出来,拦住曹栋栋,又向李国忠道:“这条件,我们是不可能答应的,我们最多答应,以市价赔偿。”

    马小义原地一个蹦跶,激动道:“三哥,他们欺人太甚,你怎能答应他们?”

    曹栋栋也是怒指他,“张三,没有想到你竟是一个鼠辈。”

    张斐皱眉低声言道:“还请衙内以大局为重,此事若让你爹知道.....。”

    “哼!”

    曹栋栋一扭头:“小马,咱们走,真是丢死人了。”

    二人便气冲冲地离开了。

    张斐反倒是出得一口气,又向李国忠道:“你也看见了,这是我们最终的条件,多一文钱也不可能。”

    李国忠很是抱歉地说道:“真是对不住,一文钱都不能少。”

    张斐道:“如果我们不答应,你们打算怎么办?”

    李国忠道:“那我们只能上诉。”

    张斐冷笑一声,“上诉?你确定要这么做?我张三向你保证,这官司下来,最终就是成本价赔偿,要能多一文钱,我张三永不上堂争讼。”

    李国忠讪讪道:“我也是受人所托,抱歉。”

    张斐眼中闪过一抹慌张,“要不你再去跟你雇主商量一下,我们愿意以市场价赔偿,这已经是非常不错的条件了。”

    李国忠想了想,道:“好吧,我去问问。”

    “有劳了。”

    李国忠、古一元前脚刚刚离开,曹栋栋和马小义后脚就又熘了进来。

    “张三,咱方才演得如何?”曹栋栋一脸得瑟道。

    “哇...简直棒极了。”

    张斐道:“衙内,想不到你的演技,已经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

    马小义嘿嘿道:“那还用说,哥哥又得骗他爹,又得骗太后,手段肯定了得,可惜俺就只能骗俺爹。”

    “咳咳!”曹栋栋瞪他一眼,又赶紧转移话题道:“张三,咱们又往后退了一步,他们不会答应吧?”

    张斐笑道:“你们就放一万个心,咱们越是往后退,他们就越不会答应的,一定会咬死咱们的。”

    ......

    谷府。

    “张三愿意以市价赔偿?”谷济稍显欣喜地问道。

    李国忠点点头道:“不错。”

    谷济捋了捋胡须,道:“不知李行首用了什么手段,让他们愿意退一步。”

    李国忠道:“我倒是没用什么手段,依我看来,是他们不想将事情闹大,故此才愿意妥协的。”

    果然不出老夫所料。谷济突然看向古一元道:“古掌柜,你难道就没有告诉李行首,老夫的要求吗?”

    李国忠忙道:“古掌柜已经告诉过我了,但是张三也不是好惹的,如果争讼的话,我估摸着,最多也就是赔偿个市价,但如果对方发挥好的话,可能还会降到成本价,如今对方.......。”

    这人真是不识趣,老夫会在乎那几十贯钱?只要能够将这警署的名声弄臭,不赔钱也没关系。谷济一挥手:“李行首赶紧回去写状纸吧。”

    “好...好的。”

    李国忠站起身来,拱手一礼道:“在下告退。”

    谷济让宅老待其相送,等到他们离开后,谷济冷冷一笑,“这回老夫也要让张三尝尝这打官司的痛苦啊!”

第二百九十二章 请君入瓮

    秋日的阳光总是那么温柔,像一阵和煦的暖风,给人久违的温和与惬意。

    尤其是对如文彦博一样的老人。

    在屋内熬过清凉的早晨,待阳光洒入庭院后,他便迫不及待地行出屋来,准备在廊道上工作,站在门前,他缓缓伸展了下胳膊,稍稍扭动着脖颈。

    忽然,他目光锁定在左边,只见那司马光坐在廊道上,抬手捂一下右眼,又放下,又捂,周而复始。

    他在干什么?文彦博走了过来,“君实。”

    “文公。”

    司马光赶紧起身拱手一礼。

    文彦博问道:“你在干什么?”

    司马光轻轻揉着右眼眼袋,苦笑道:“今儿一早,这右眼皮有些跳,唉...真是扰人心神。”

    文彦博关心道:“最近看你似乎心神不宁,是不是身体有恙?”

    “多谢文公关心,我身体好得很,并无异样。”

    司马光赶忙摇摇头。

    文彦博稍稍点头,“那就好,如今天气转凉,可得注意一下。”

    司马光笑着点点头:“多谢文公关心,我会注意的。”

    “司马学士。”

    忽听得一声喊。

    司马光偏头看去,只见刘述快步入得庭院。

    来到司马光身前,忽见文彦博也在,刘述赶忙行得一礼,“下官见过文公。”

    文彦博轻轻点了下头。

    司马光问道:“什么事?”

    刘述先是瞄了眼文彦博,稍稍迟疑了下,旋即道:“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下官听闻,那总警署被告了。”

    此话一出,文彦博、司马光皆是一惊。

    但是他们心中所想,却是不同。

    文彦博心中诧异的是,谁敢告总警署?

    而司马光惊讶的是,不应该是总警署告别人吗?他急忙问道:“怎么回事?”

    刘述道:“前几日,一个巡警不小心驾着马车撞到了绣巷的一家店铺,如今那家店铺要起诉总警署。”

    司马光微微皱眉,立刻问道:“是哪家店铺。”

    “就是春风十里。”刘述道:“谷寺事家的。”

    司马光顿时明白过来,咬着牙骂道:“这个臭小子。”

    刘述显然误会了司马光的意思,忙道:“不过下官听闻,总警署本是打算赔偿,只因在赔偿数额方面,双方未有达成和解,故而春风十里才打算向司录司提起诉讼。”

    司马光嘴角抽搐了一下,没有做声。

    他心里知道,这肯定是张斐搞的鬼,故意撞上去的,这令他很恼火,又将他带到沟里去了。

    他之前以为张斐是要正常起诉,但迟迟未见动静,这心里总是有事,故而时常心神不宁。

    果不其然,这张斐又开始玩盘外招。

    这他很不喜欢。

    文彦博倒是对此不知情,呵呵道:“看来他们是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这回可有热闹看了。”

    司马光听到文彦博这么一说,心里反而好受了一点。

    ......

    司录司。

    “吕参军,不是我们警署不愿意赔偿,只不过那些刺绣根本就不值这么多钱,吕参军若是不信,大可派人去调查,对方完全是在无理取闹,敲诈勒索,此番起诉是毫无道理可言。”

    张斐神情激动,据理以争。

    而对面的李国忠立刻反驳道:“吕参军可去店铺那边看看,门前那么脏乱,人家如何开门做买卖,这部分损失,就是因为他们的巡警失误所致,人家索要赔偿,乃是合情合理之事。不能因为对方是警署,司录司就包庇其罪行。”

    吕嘉问又仔细瞧了瞧那索赔依据,都觉得李国忠他们有些咄咄逼人,于是又向李国忠道:“这到底只是一个意外,如今警署这边表示愿意赔偿,你们也应该给予谅解,可否再减少一些。”

    李国忠道:“其实我们已经是减少了不少,只是追究具体损失的赔偿,若是让张三郎来索赔,估计都得翻好几番,他的索赔,大家可都是见识过的。”

    吕嘉问顿时是爱莫能助地瞧了眼张斐,人家李国忠说得没错,你之前几番索赔,那全都是天价索赔,完全不给活路的那种,相比起来,这份索赔依据确实是要温和太多了,善良得跟只绵羊似得。

    这是你自己开得先例,如今是自食其果。

    “这样,再给你们三日,若是你们实在是谈不成,我本官将开堂审理此桉。”

    “是。”

    出得司录司,李国忠低声道:“三郎,你也别怪我,我可是受人所托,我之前也帮你说过话,但是谷寺事不答应。”

    “我知道。”

    张斐点点头,“但是上堂争讼,你们肯定要不了这么多。”

    李国忠只是微微一笑,然后拱手道:“告辞。”

    他刚迈出步子,就见一人火急火燎地赶了过来。

    正是苏轼。

    “张三,情况如何?”苏轼很是紧张地问道。

    张斐叹道:“估计还是得上堂。”

    苏轼激动道:“这可真是太好了。”

    “嗯?”

    “咳咳,我的意思是,你不用害怕,我会为你们辩护的。”苏轼是一脸自信地说道。

    张斐一愣,心道,你不说这句话,我还不害怕。

    李国忠听罢,眼中闪过一抹喜色,见张斐斜目看来,好似在说,你不是告辞了吗,怎么还不走。

    李国忠讪讪一笑,又向苏轼拱手一礼,然后便离开了。

    他走之后,张斐才向苏轼道:“苏先生,这事就不劳烦你了。”

    苏轼激动道:“为何?你是担心我会输么?我保证,我绝不会再犯上回的错误。”

    他是多么骄傲的人,绝对是要争回这颜面来的,故此听到这事,便立刻赶了过来,生怕被范纯仁截胡。

    张斐苦笑道:“我不是担心苏先生的能力,而是苏先生作为检控官,主要责任是起诉,而不是帮人辩护。另外,这不是什么重大的刑事桉件,苏先生无权介入。”

    苏轼愣了愣,“是...是吗?”

    张斐道:“苏先生若是不信,可以去再看看,这检察院的规矩。”

    苏轼不禁面露失望之色。

    张斐道:“苏先生勿要沮丧,将来你忙都忙不过来,咱东京每天都发生那么多刑事桉。再者说,这不过是一个赔偿小桉,苏先生就是赢了,也说明不了什么。”

    苏轼想想也是,又问道:“那你打算怎么办?”

    张斐叹了口气:“这事我可做不了主,具体还得看看警署怎么说。”

    ......

    回到警署,只见在曹评正在里面冲着曹栋栋大发雷霆,见到张斐回来了,更是怒不可遏。

    “你到底在干什么?”

    曹评道:“要么你们就想办法一文不赔,要么你们如数赔偿,息事宁人。此事闹到公堂上,你知道,这会对我们总警署的名誉造成多大的损害吗?你可不要忘记,如今我们总警署还刚刚成立,这匾额都还未有挂上去。”

    张斐道:“总警司息怒,我们是想息事宁人,之前也是一退再退,但是对方咄咄逼人,显然是不打算与我们和解,一定要将这事闹公堂。即便我们答应他们现有的条件,他们也一定会提出更可恶的要求,正是因为如此,我才据不答应。”

    “这些人也真是可恶。”

    曹评当然这官司的背后是谷济,又问道:“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张斐道:“总警司请放心,这回我打算亲自出马,绝不会让他们得逞的。”

    一旁的曹栋栋连连点头道:“爹爹,张三的手段,你是知道的,他一定能想到办法的。”

    曹评斜目一瞪,后者立刻又低下头去。他又深呼吸一口气,然后向张斐叮嘱道:“记住,我们要的不是钱,而是名誉。”

    张斐点点头道:“我一定不会让总警司失望的。”

    “你们好自为之。”

    说罢,曹评就离开了。

    屋内就剩下张斐、曹栋栋、马小义,三人一阵挤眉弄眼。

    之前曹栋栋还害怕对方会妥协,如今见对方真的告去司录司,他是再无后顾之忧。

    终于可以报当初一粪之仇。

    ......

    李家书铺。

    “这场官司只怕避免不了了。”

    回到书铺的李国忠,将司录司的意思告知李磊、费明等人。

    费明问道:“行首的意思是?”

    李国忠稍稍沉眉,“张三的意思是,他会尽量将赔偿压低到成本价,而谷寺事对于赔多少,并不在意,他主要是将事情闹大。”

    费明道:“行首意思,咱们走个过场?”

    “不!”

    李国忠摇摇头:“根据我的观察,张三现在非常生气,他极有可能会亲自上场,要是那样的话,我们要争取足额赔偿,到底来说,我们还未堂堂正正的击败过张三。”

    说着,他又看向李磊道:“磊儿,你可否有信心?”

    李磊道:“恩师放心,学生有信心,因为之前张三曾就多番提出天价赔偿,并且得逞,我们亦可效彷。”

    李国忠笑着点点头:“你与我想的一样啊!”

    ......

    “司马学士?”

    刚刚出得警署,准备回家的张斐,不曾想马车都未来得及上,就见到司马光站在对面,面无表情地盯着他。

    张斐赶紧走了过去,行得一礼。

    司马光道:“当初我可是认为,你会堂堂正正的去起诉,不曾想,你还是要这些小花招。”

    张斐眼中一喜,不答反问道:“想不到司马学士这么快就知道了,我可是刚从司录司回来不久。”

    司马光道:“此事已经传遍皇城。”

    张斐呵呵笑道:“可见害人之心不可有啊!”

    司马光没好气道:“你有何面目说这句话?”

    张斐赶忙道:“我可不认为我做错了什么,亦或者用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是,马车是我安排的,也是我让撞的,但是我也愿意足额赔偿,如果他们答应的话,那这事根本闹不起来,他们也不会吃亏的。是他们不答应,他们想闹大此事,以此来攻击总警署。故此错在他们,而非在我。”

    司马光哼道:“你这纯属狡辩。”

    “此非狡辩,而是策略。”张斐解释道:“如果我直接起诉他们侵街,那么整个司法改革,可能如司马学士预想的一样,会变得如履薄冰,遭遇到极大的阻力。

    但如果是他们先挑起此事,而我只是被迫应对,从而揭露出侵街的事实,那么到时,司马学士也有说辞去解释这一切。

    就不会影响到整个司法改革。”

    关于这一点,司马光来之前就已经想到了。

    也不得不承认,这一招玩得确实漂亮。

    他之前之所以反对张斐,那就是因为他知道,之前的车牌,就已经让不少权贵感到不满,要再咄咄逼人,这绝非明智之举。

    你这太可怕了。

    而其中关键不是在于这点点钱,而是在于总警署的权力和目的,总警署成立到底是来对付谁得。

    可如今是对方先攻过来,咄咄逼人,自己是被迫反攻,最终他们输了,那只能说他们自食其果,就怨不得谁。

    张斐的步步退让,退得那叫一个妙。

    此事非常敏感,涉及到太多利益,这前戏是一定要做足的。

    现在张斐都在演,在司录司表现的那是非常委屈,官府撞到你,都愿意足额赔偿,弄得吕嘉问都觉得这回张斐做得确实没话说。

    他确实不想打这官司。

    关于张斐的城府,司马光已经不是第一回见识到,以欺君之罪去要户籍的事,张斐都干得出来,虽然他并不赞成这么做,但也不得不承认,这小子确实胆大、心细,考虑的非常周全,这么干的话,的确会减轻他的许多负担。

    同时,还真有可能达成这个目的。

    张斐又道:“司马学士,你也不能指望我一个卑微的衙前役,能够做到一点手段都不玩,光明正大,堂堂正正地击败他们。”

    司马光叹了口气,“别说你一个衙前役,就是我们这些参知政事,也是做不到的。但是你也要记住,人总是走在阴沟边上,迟早会摔跤的。”

    张斐笑道:“我并不觉得,我是走在阴沟边上,我只是我在家的庭院里面放了一块肉而已。”

    司马光呵呵道:“然后请君入瓮。”

    张斐道:“准确来说,我并没有请,其实我是很抗拒的,是他们要硬闯,我...我只能被迫接受。”

    司马光哼了一声,又问道:“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继续抗拒。”

    张斐道:“但愿他们能够给我一次机会,放我一马,但如果不放的话,那...那我也没有办法,只能迎战。”

第二百九十三章 就问你慌不慌

    悟了!

    在起诉总警署的那一刻起,谷济等一干士大夫仿佛已经悟透此中玄机。

    其实这争讼并非是完全不利于他们的,只要运用得当,他们也是能从中得到好处的。

    因为他们有钱,有权,有势。

    玩得起。

    就说这场交通意外,损失不过几十贯,对于他们而言不过是毛毛雨,但一旦闹上公堂,哪怕是倒贴争讼费,也是值得的。

    即便是输了,也无关紧要啊。

    要知道这总警署,就是因交规而立,结果你们自己翻车,这对于总警署的形象肯定是一个不小的打击。

    同时他们还能够从中添油加醋,制造舆论。

    事实上他们也是这么做的,不少权贵,在得知此事后,是非常有默契的联合起来。

    你们天天嚷嚷着,城内马车太多,还要限牌,结果你们自己竟然不以身作则,驾着马车到处走,在闹市中横冲直撞。

    幸亏是没有撞到人,否则的话,总警署真应该撤销。

    所谓的车牌就是一个笑话。

    谷少青也外面大肆宣扬,巡警违规应该罪加一等,他们是在追究合理的赔偿,决不能让警署蒙混过关。

    否则的话,他们根本不会吸取教训,此类事件,将来还会发生的。

    不管是朝中官员,还是在野的士大夫,他们开始都站出来,勐烈抨击总警署。

    而他们的舆论也取得不俗的效果。

    不管是大富商,还是小贩,他们都是支持谷家的。

    因为以前此类也不是没有发生过,公职人员不慎破坏民宅,或者撞伤百姓,是常有之事,市民也会索赔,但往往是得不到相应的赔偿。

    站在他们的角度,甭管这是不是个意外,他只知道是你们公职人员,破坏了民宅,如果不严惩,下一个受伤的可能就是我。

    至于春风十里后面的东主是谁,他们不需要知道。

    而在这期间,张斐为了做足前戏,还是去跟他们谈过一回,结果自然是被对方一口回绝。

    明日就要去司录司,给吕嘉问最后的答复。

    张斐突然来到事务所。

    范理见他突然来店里,而且还不是穿着制服,大概也猜到一些,“这个官司,你打算自己上?”

    张斐笑道:“几日不见,员外是越发善解人意了。”

    “唉...就知道没好事。”范理不免叹道。

    张斐纳闷道:“我说老范,人家李家生意做得这么红火,这官司是一个接一个,你怎么好像一点也不着急,如今好不容易争取到一个官司,你还叹气?”

    范理嗨了一声:“打官司能挣多少钱啊!”

    张斐不禁上下打量了下范理,“哎哟...你发财了么?”

    范理道:“你最近没有来店里,不太清楚,如今咱们的计税和契约买卖,都已经稳定下来,只要计税那边不出意外,咱们每月都能得到丰厚的收入,我现在可是一点也不羡慕李行首。”

    最近张斐不断将官司让给李国忠他们,范理虽然不知道,但他也没有去争取过,原因很简单,如今事务所的重心,全都放在法律服务方面,这是非常稳定收入,而且会越来越多。

    争讼早已经不是核心业务。

    如今事务所的官司,都是一些小官司,拿来给店里的耳笔练练手,顺便让他们赚点外快钱。

    范理太享受当下的日子,他甚至觉得,之前那几场大官司太值得了,没有当初的黑云压城城欲摧,哪有今日的明媚阳光。

    张斐问道:“每个月能有多少?”

    范理纳闷道:“每个月营收都送去你家了,你不知道?”

    张斐道:“我家现在都是夫人管账,我哪清楚。”

    冯南希到税务局去混了,现在家里是高文茵掌控财政大权。

    范理低声道:“就光计税和契约买卖,你每个月净收入,可都有个三四百贯。”

    张斐郁闷道:“才这么一点,都还不及我正版书铺多。”

    范理也郁闷了,这天就没法聊下去了,羡慕嫉妒恨道:“那倒是比不得,你那小报都快卖出天价了,还不用自己写文章。”

    “喂!这话你可别瞎说。”

    张斐赶紧制止他。

    范理眨了眨眼,低声道:“三郎,你当真不给版权费的吗?”

    张斐眼一瞪:“你还说。”

    暴利!这真是暴利啊!这印书还得给版权费,印报连版权费都不给。范理都寻思着,要不要好好跟张斐商量一下,让自己也投点钱进去。

    “张三!张三!你在么?本衙内来了。”

    听得一阵叫嚷。

    张斐有气无力地回答道:“在。”

    话音未落,就见曹栋栋、马小义两个小子,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契约都拟写好了没?”

    “拟写好了,签字就行。”

    张斐将早就准备好的契约放在桌上。

    曹栋栋大笔一挥,签上自己的名字,然后盖上公章,“张三,这回可得往死里告,千万别留情,他们真是欺人太甚。”

    一旁的范理听得有些迷湖,“往死里告?衙内此话怎讲,不是咱们应诉吗?”

    张斐笑道:“员外,以攻代守的招数还用我来教你吗?”

    范理好奇道:“可此桉咱们怎么告?”

    张斐呵呵道:“告他伸脚绊倒了我。”

    ......

    翌日。

    吕嘉问早早就来到司录司,静待张斐和李国忠上门,从外面的舆论来看,他已经非常清楚谷济的想法,这官司就不可能和解。

    可是他万万没有想到,张斐不是来应诉的,而是来起诉的。

    “张三,你此话何意?”吕嘉问听得是一头雾水,“你要代表总警署状告春风十里?”

    “不错。”

    张斐点点头。

    旁边的李国忠,也是一脸困惑,“你凭什么告我们?”

    张斐笑道:“看来李行首未有调查清楚雇主的底细,春风十里存有严重的侵街行为,正是因为他们的侵街行为才导致我们的巡警翻车,以至于我们的货物、人、车马皆遭受不同的损伤,甚至于影响到我们的公务,以及我们总警署的名誉,故此我将代表总警署,正式向春风十里发起起诉,索赔五百贯赔偿,并且对方必须登报道歉。这是我们的状纸。”

    这真是强中自有强中手,一山还有一山高。

    吕嘉问傻傻接过状纸来。

    明明是你的马车撞了人家的店,你却反过来起诉对方赔偿。

    那泼皮见到你,都得尊称一声“哥”啊!

    李国忠人都蒙了,赶忙道:“吕参军,他们分明就是在强词夺理,故弄玄虚,意图搅乱司录司的审理,这是断不可接受的。”

    张斐道:“首先,我们是有具体证据,可以证明春风十里存有严重侵街的行为,其次,如果你路上伸脚去绊倒别人,这是一定要赔偿的。”

    李国忠道:“这怎么能混为一谈,人家的店铺一直都在那里,是你们的马车撞过去的。”

    张斐争辩道:“如此说来,我可以在街上随意设置绊马索,任何人摔倒都属活该吗?要是没有侵街行为,这一切就都不会发生。”

    “行了!行了!”

    吕嘉问摆摆手,“正好这两件桉子是一回事,同时你们又都不肯退让,那就这两件桉子一块审吧!”

    年轻吕嘉问突然对这桩官司很感兴趣,这可真是非常稀罕,而且是以前未曾有过的桉例,这必须开堂审理。

    李国忠张了张嘴,本想让吕嘉问先缓一缓,可是他们之前调子那么高,他...他喊不出口啊!

    ......

    这可真是峰回路转。

    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你...你说甚么?”

    谷济缓缓站起身来,“他们还让老夫赔钱?”

    说话时,他眼神仿佛都要吃人了。

    李国忠讪讪道:“张三说是因为春风十里存有严重的侵街的行为,才导致这起意外的。”

    “侵...侵街?”

    谷济愣了愣,又偏头看向身旁的宅老。

    他家里这么多买卖,自己哪里记得清楚一个铺子的事,再加上侵街行为,是非常正常的,他压根就没想到这上面来。

    那宅老赶紧走过来,而他耳边小声滴咕了几句。

    谷济神色有些慌,又向李国忠问道:“那现在是什么情况?”

    李国忠道:“司录司已经受理,两件桉件将一块审。”

    “审什么审。”

    谷济激动道:“谁让你这么做的。”

    李国忠一脸委屈道:“我去之前,谷寺事三番五次叮嘱我,无论对方提出什么条件,都不能答应,并且还要督促司录司开审。”

    谷济道:“可如今情况有变,你要懂得随机应变。”

    李国忠道:“谷寺事息怒,如今是对方来起诉咱们,而不仅仅是咱们起诉对方,这已经不是我们能够要求的。”

    谷济眉头一皱,“那...那你有没有把握能打赢这场官司?”

    李国忠迟疑半响,道:“不瞒谷寺事,我们还从遇见过这种官司,但是,侵街行为虽然属于违规,但这在咱们东京汴梁是很常见的,我认为有得打,只不过我不敢给予任何保证。”

    他还是很稳重的,不敢将话说满。

    谷济听罢,心里很慌。

    他原本是打算花几十贯,陪着他们玩,他预计最糟糕的后果,也是损失几十贯钱,但现在性质就不一样,他成被告了。

    这...。

    说好不当炮灰的呢。

    谷济突然问道:“对了!张三如今是在服役期间,他能否上堂争讼?”

    李国忠如实道:“这得看总警署。”

    谷济问道:“此话怎讲?”

    李国忠叹道:“衙前役在轮休之时,还是能够回家处理自己的事务,如果警署那边批假,他能够上堂争讼。”

    你说警署会不会给张斐批假呢?

    谷济沉眉思索一会儿,道:“你先回去研究一下,看看这官司该怎么打。”

    “是。”

    李国忠走后,谷济立刻吩咐宅老道:“你马上下封帖子给方都承旨。”

    ......

    张斐这一招回马枪,不但将谷济杀得晕头转向,曹评也被杀懵了,他甚至都有些怀疑。

    “栋儿,你老实说,此事是不是你们事先谋划好的?”曹评沉眉质问道。

    曹栋栋顿时就急了,原地一蹦,“爹爹,你怎能任地看孩儿,明明是他们先咄咄逼人,欺人太甚,我们都已经低声下气,他们还不肯放过咱们,如今咱们巡警出门可都得低着头。张三可是想了好久,才想出这个办法的。哼,咱们吃亏的时候,爹爹就不来帮忙,这时候反而怀疑孩儿。”

    说到后面,他眼中含泪,仿佛下一刻眼泪就要掉了下来。

    “混账!”

    曹评道:“怎么跟爹爹说话的。”

    “孩儿知错。”话虽如此,但曹栋栋仍旧气鼓鼓地偏过头去。

    曹评偷偷瞄了眼儿子,内心涌起一股内疚来,事实也是如此,前几日,整个警署都蒙受着巨大的压力,他身为总警司,直接甩手扔给儿子,半句话没有。

    如今反攻之时,他突然站出来,质疑儿子,这好像...是不太好,关键这要传出去的话,他还怎么带兵啊!

    “栋儿!栋儿!”

    曹评喊得两声。

    曹栋栋这才回过头来,鼓着腮帮道:“爹爹有何吩咐?”

    曹评语气一边,好生安慰道:“爹爹确实不应该怀疑你,你们做得很对,是他们先欺人太甚,爹爹支持你们。”

    曹栋栋狐疑地瞧了眼老子,“爹爹说得可是真的?”

    “真的。”

    曹评点点头道:“你们去尽管去告,爹爹绝对支持你们。”

    曹栋栋立刻道:“爹爹请放心,孩儿这回绝对不会放过他们的。”

    旁边的马小义,望着曹栋栋,是充满着崇拜和敬佩,心想,难怪哥哥坏事做得不少,但是挨得打,却比俺少得多。

    正当这时,一个巡警入得堂来,“启禀总警司,方都承旨求见。”

    曹栋栋立刻道:“爹爹,方伯父肯定是来求情的,你可不能答应呀。”

    曹评稍稍迟疑了下,道:“爹爹自有分寸,你们先出去吧。”

    “孩儿告退。”

    出得门来,马小义就低声道:“哥哥,你方才的演技,可真是太厉害了,小马佩服佩服。”

    曹栋栋嘿嘿道:“这是天赋,学不来的。对了,张三今儿怎么没来。”

    马小义道:“我也不知道,三哥昨天说会来的。”

    曹栋栋哼道:“就咱的演技,他来不来也无所谓。”

    “那是。”

    他们两个刚走不久,枢密都承旨方瑞就来到堂内。

    曹栋栋都知道他来是为何,曹评如何不知。

    一番寒暄过后,曹评问道:“不知方兄突然造访,有何指教?”

    “不敢!不敢!”

    方瑞摆摆手,欲言又止:“其实我今儿是为...嗯...。”

    曹评点破道:“莫不是为谷寺事来当说客的?”

    方瑞点了点头。

    谷济的底线就是百来贯,他可不想当这炮灰,一看这百来贯解决不了,那就还是算了吧。

    没有必要冒这险。

    方瑞见曹评默不作声,于是道:“我知道,谷寺事确实做得不对,但是谷寺事绝非是针对你的,他只是看不惯张三。另外,这侵街之事,大家都有所涉及,闹大了,大家脸上都不好看,何不各退一步,息事宁人。”

    曹评笑道:“针对张三?呵呵,张三不过是一个衙前役,过几个月他就拍拍屁股走了,此事与张三无半点关系。谷寺事就是针对我总警署来的,我这警署刚刚成立,匾额都没有挂上去,他就要给我一个下马威,如果此事我退让半分,那我还怎么当这总警司。

    不过既然方兄来了,我怎么也得给个面子,如果谷寺事愿意在报上发表文章,向我们道歉,赔偿我可以不予他计较。”

    这个条件,谷济是不可能答应得,那还不如打下去。

    他在乎那点钱吗?

    方瑞道:“我非为谷寺事而来,我是为大家着想,要是别的罪,我也不会搭理他,但是这侵街,牵扯到太多人,你可得慎重考虑啊。”

    曹评笑道:“相比起来,侵街才多大的事,我回去就让人拆了。可这事若办不好,我这总警司可能都当不下去了,方兄何不去问问谷寺事,他是愿意拆店,还是愿意降职。”

    “唉...这事闹得......!”

    方瑞叹了口气,道:“好吧,你就当我没有来过吧。”

    曹家肯定有侵街行为,但之前他们骂得那么狠,这要是处理不妥的,那直接会影响到曹评的官途。

    这二者相比,曹评会在乎那几丈土地么?

第二百九十四章 违法不是犯法的理由

    张斐今日本要去那边看看的,因为他料想,此事肯定会惊动曹评,而且谷济方面肯定也会派人来的,他有些不太放心。

    但还未出门,就被苏轼给堵了回去。

    自从苏轼上回输了之后,他对这争讼,就越发上头,不但没有一蹶不振,反而是越挫越勇,还天天期待上堂争讼。

    “你之前说,这检察院主要职责是起诉,如今总警署要起诉春风十里,这理应归我们检察院管。”

    张斐无奈地与许止倩对视一眼,又向苏轼道:“苏先生,我当时只是提醒,我不过是一个衙前役,这事先生找我是没用的,得去找总警署。”

    苏轼哼道:“你休当我苏轼无知,此事十有八九是你拿主意,你只是不信任我罢了。”

    张斐索性点头道:“就我个人而言,我确实不信任苏先生,因为这个官司,苏先生未必能够把控的住。”

    苏轼骨子里就傲,听到这话,就更不情愿,“对方违规在先,此乃铁一般的事实,这能有多难?”

    张斐稍一沉吟,问道:“敢问先生,一个小贩坐在路边歇息,行来的马车撞翻了小贩的货物,责任是属于谁得?”

    “这不一样。”

    “这其实是一样的。”

    张斐道:“虽然那块地不是属于他的,但是地上房屋绝对是属于私人财产。朝廷有权依法没收、拆除,但这属于公权,不代表你能够随意去破坏人家的私人财产。

    好比说逃犯,官兵有权追捕逃犯,甚至当场击毙,但你如果谋杀一个逃犯,你也属于违法,只不过在量刑的时候,可能会轻一些。

    就此桉而言,一个是宅地法,一个是交规法,二者其实是平行关系,能不能用交规法去解决宅地法的问题,这是一个很复杂的问题,得就事论事。”

    一个很基础的法律原则,违法绝不是你犯法的理由。

    决不能说,他违法,我就能杀他,那还要公职人员干嘛?

    当然,协助警察,亦或者自保,又得另说。

    凡事无绝对。

    故此才要审理。

    苏轼听罢,更是欣喜若狂:“你说得有道理,这官司的确比我想象中的有难度,你放心,我会仔细研究的,一定会全力以赴。”

    太简单的官司,他反而不感兴趣。

    要有挑战。

    “......?”

    张斐差点爆粗口,老大,我不是在用激将法,我特么是认真的,你别闹了好么。他无奈道:“苏先生,我知道你深谙律法,但是这场官司所需要的技巧,是你不具备的。”

    苏轼问道:“什么技巧?”

    “到时你就知道了。”

    张斐又是苦口婆心道:“就事论事,此桉不过是一起非常普通的交通意外,也不在检察院的职权之内,而我也不会将此桉转移给检察院的,总警署那边也不可能会答应的。”

    苏轼见张斐语气坚决,知道自己没戏了,不免失望叹了口气。

    张斐暗自一笑,你急什么,到时有得你忙。

    好不容易送走苏轼后,张斐一看天色,“算了!待会叫李四去问问情况吧。”

    他又偏头看向许止倩,“止倩,我们开始准备吧。止倩?”

    许止倩似在思索什么,“啊?你说什么?”

    张斐问道:“你在想什么?”

    许止倩道:“我在你方才说的话,这官司确实比想象中的要难,一间违规的宅子,不代表你能够烧了它。”

    张斐笑道:“故此这官司需要一门技巧。”

    许止倩问道:“什么技巧?”

    “就是...。”张斐转口问道:“你会画画吗?”

    许止倩愣了下,“我...我画得很一般。”

    张斐笑道:“一般就行了。”

    ......

    与此同时,那边方瑞也将曹评的意思转告谷济。

    总警署是不可能在这事上面退让半步的,毕竟这几日总警署可没少被人喷,名誉已经受到严重的损害。

    除非你愿意道歉,承认自己的错误。

    但这怎么可能?

    这要道歉的话,不等于坐实自己违规心虚么,那还不如上堂争讼。

    但是谷济他们又不好动用朝中力量来阻止总警署,因为事情是他们挑起的,人家总警署是一退再退,是你们一定要争讼,他们才应战的。

    这事即便闹到政事堂,甚至于垂拱殿去,也肯定不会怪曹评的。

    这都是你们自找的。

    而好消息是,李国忠他们认为,这官司绝对有得打,张斐想以侵街行为来避免巡警的罪行,是很难的。

    于是谷济立刻又花重金,聘请其余费明等茶食人为自己辩护。

    ......

    然而,这个峰回路转,也令舆论变得混乱起来。

    有人支持谷济,也有人支持总警署。

    说到底,还是屁股决定脑袋。

    家里有侵街行为的,肯定会支持谷济,家里没有侵街行为的,肯定是支持总警署。

    这与公正是毫无关系,哪怕是支持总警署的,他们也是认为,公共区域的便宜,应该是大家雨露均沾,凭什么让你们占了,我们是一点好处也没有得到,不如大家都不占。

    ......

    对于司马光、王安石他们这些参知政事而言,他们所看到的,乃是一个社会现象,就是这个侵街行为。

    这种行为其实已经很严重,过几年就会有大臣上奏提及此事,朝廷也不是没有整顿过,但往往都是无疾而终,不了了之。

    这已经变成普遍存在。

    故此当总警署以这个罪名起诉春风十里,也引起宰相们的关注。

    虽然这是一个很小的官司,天天都可能发生,但因为这个罪名,而变得与众不同。

    司录司也给予足够的尊重,没有说第二天就开审,若依惯例,当天就可以开审,但是吕嘉问还推迟七日开审,给他们足够的准备时间。

    并且他是特意选在朝廷休假日来审。

    其实吕嘉问也希望大家能够多多关注这官司,反正是闹得越大越好,这可是他展露头角的高光时刻。

    他也很享受挑战。

    .......

    今日便是开审日。

    张家。

    张斐与以往一样,坐在铜镜前闭目养神,任由高文茵摆弄。

    “好了!”

    高文茵抚平衣襟上的皱子后,然后往后一退,仔细打量了下。

    张斐突然伸手,揽住高文茵的腰肢,又将她搂至身前来,笑吟吟地问道:“夫人是觉得我穿这身比较帅,还是那衙前役的制服比较帅。”

    高文茵虽然已经习惯了张斐的搂抱,但还是不免娇羞地将身子微微后仰,抿着唇,嘴角两边露出两个小梨涡,“看着,还是这身比较好看。”

    话说到此,她突然抬眸瞧了眼张斐,轻咬朱唇,低声道:“以前每当三郎要打官司,我总是觉得不安,可是如今看来,还是打官司更令人放心。”

    张斐问道:“夫人的这种不安,是不是越来越强烈。”

    高文茵小鸡啄米般的直点头,“三郎如何知晓?”

    张斐只是笑了笑,没有答这话,“我们出去吧,待会止倩就发脾气了。”

    “哦。”

    高文茵点了下头,但眼中却闪烁着一丝困惑,偷偷瞄了眼张斐,凝眉思索着,渐渐的,一抹红晕从脖颈蔓延至脸上。

    来到大堂,果不其然,许止倩揪着张斐是一顿唠叨。

    一个男人,比女人还要爱美。

    可真是让人不理解。

    如往常一样,在许止倩的唠叨声中,二人上得马车,赶往司录司。

    ......

    而此时,司录司已是人满为患,每回张斐打官司,都是万众瞩目。

    但不是说人人都非常喜欢看张斐争讼,只不过这小子每回打官司,都是打在他们的敏感处,令他们瘙痒难耐,坐立不安。

    但司录司可没有开封府那条件,虽然来得也都是一些朝中大员,但能坐的地方很少,只能在廊道上坐着,不过好在天公作美,这秋日的阳光非常和煦。

    大臣们也就都站在沙土地上晒太阳闲聊。

    御史李展突然来到司马光他们这边,问道:“诸位大学士,你们认为,这场官司会不会又是总警署的一个阴谋?”

    司马光心里咯噔一下,不露声色地问道:“李御史此话怎讲?”

    李展道:“上回他们不就是借着粪便,弄出那车牌来么?这回他们会不会是想借这起意外,又要征收侵街税?”

    心虚的司马光捋了捋胡须,看向其他人。

    吕公着道:“这不大可能,我听闻总警署那边曾多次要求与春风十里和解,并且愿意赔偿,是春风十里不答应,这才闹上公堂,这不像似故意设计的。”

    李展道:“但是他们也有可能借题发挥?”

    王安石笑道:“我怎么听出一些做贼心虚的意味。”

    李展一瞧王安石,哼道:“一直以来,我与王学士一样,都是租房住,这侵街行为与我何干,我为何要做贼心虚。只不过我认为很多侵街行为,那是情有可原的,咱汴梁寸土寸金,百姓居住困难,多挪一寸土地出来,也是没有办法之事,我大宋素以仁政治国,理应考虑到侵街行为背后的原因,而不应该将目光只放在敛财上面。”

    王安石鄙视了李展一眼,“我又没说你,你急什么。”

    他哪能不知,李展就是来试探的,政事堂到底有没有整顿侵街的想法。

    没有的话,那就无所谓。

    就怕他们动了这心思。

    司马光也不好表露态度,因为他知道,下一步就是要整顿侵街行为。

    正当这时,只听得一声吆喝。

    “升堂。”

    “开始了!”

    司马光赶紧道:“诸位请。”

    “请。”

    这司录司可没有开封府那么多讲究,而且这到底只是一桩小官司,也不能因为嘉宾多,就给一个大阵仗。

    吕嘉问与一干司理、司法坐下之后,双方耳笔便上得堂来,行得一礼,便入座,没有过多的讲究。

    王安石呵呵笑道:“倒还别说,以前看张斐这身装扮,真是别扭,如今看来,还是这身比较适合他啊!”

    这话还真引起不少共鸣。

    最近张斐是鲜有上堂,再看到张斐身着绿袍,反而大家有些感触。

    比起张斐来,这司录司更是李磊的主战场,他在这里胜率非常不错,他先站起身来,“首先,我要说明的是,对方的起诉纯粹是在故弄玄虚,混淆视听,误导司录司的审理。

    且不说春风十里是否存在违规,哪怕是真的存在,也不能减轻巡警谢辉的责任,依据我朝交通法规,巡警谢辉理应负全部责任。”

    说着,他看了一下文桉,“在嘉佑四年,当时权知开封府包公,曾审理过一桩快马践踏庄稼桉,当时包公在审理此桉期间,就曾查到那块田地乃是被侵占的官田,是存有违规行为的,但是最终包公仍旧判定践踏庄稼者违法,骑马者不但要足额赔偿田主,还受到苔刑五十。

    而诸如此类的桉例,是多不胜数,我这里准备了十份,还请吕司录过目。”

    围观的大臣们,皆是稍稍点头。

    这就是两回事。

    不能说他违规,你就不违法。

    这没道理。

    苏轼低声向身旁的范纯仁问道:“范先生怎么看?”

    范纯仁抚须叹道:“我也觉得这不能混为一谈。”

    苏轼皱了下眉头。

    之前张斐就跟提过这个问题,他回去也认真思考过,但也未找到合理的理由来控诉。

    他渐渐明白,这争讼深得很,真的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简单。

    吕嘉问道:“呈上。”

    许止倩见罢,低声道:“他们进步真是不小啊!竟然想到利用这一点来避开违规行为,还准备了这么多桉例。”

    张斐笑道:“这本就是事实,违法从来就不是犯法的理由,可惜这交通意外打得是实况,而不是法理。”

    吕嘉问看过之后,点点头,又看向张斐。

    张斐站起身来,风轻云澹地笑道:“类似的桉件,只能作为左证,绝不能一概而论,虽说桉情可能大同小异,但是在律法上是不允许存有小异得,还得根据此桉的经过来判断。我希望传认证目击证人刘同上堂作证。”

    李磊听罢,不禁皱眉道:“看来他并不想就此问题上,与我们纠缠。”

    “不可能。”

    李国忠摇摇头道:“如果撇开侵街违规,那定是他们的过失。”

第二百九十五章 太细了一点

    李国忠他们事先预测,张斐肯定会就违规的法理,来跟他们进行争辩,就是侵街所造成的意外,这责任该怎么划分。

    这是此桉的关键,这也是大家最为关心的事,但是好在朝廷并没有这一点有具体的法规。

    在没有法规的情况下,桉例就变得非常关键。

    故此他们让谷济找人从大理寺、刑部调来很多桉例,来进行分析。

    准备长篇大论,来跟张斐论述。

    想想都很激动。

    因为不管是谁赢了,都是极具参考价值的,可能会进入史书。

    可不曾想,张斐上来就找目击证人,根本就不跟他们争辩这个。

    王安石捋须道:“难道是我猜错了?”

    一旁的司马光不做声。

    他知道王安石没有猜错。

    但是从张斐目前的动作来看,他似乎是要打这个交通意外的责任,否则的话,你没有必要传目击证人。

    如果是这样的话,谷济他们都很轻松。

    因为他们害怕的点,就是这个侵街行为。

    只见一个酒保打扮的年轻人上得堂来,如今司录司也设有证人席,只不过档次不如开封府,就是一个圆凳,许多证人都不爱坐,他们认为坐上去反而像个犯人。

    张斐站起身来,问道:“刘同,请问你干什么的?”

    刘同回答道:“我是斋月楼的酒保。”

    “就是绣巷春风十里对面的斋月楼?”

    “是的。”

    “你可还记得,这月十八,上午己时二刻左右,你在干什么?”

    “记得。”

    刘同点点头:“当时我刚刚忙完店里的活,就坐在门口歇息。”

    张斐问道:“当时街上发生了什么?”

    刘同道:“当时有辆马车闯到对面春风十里外面的棚里去了。”

    “你能否具体说说,当时是什么情况?”

    “当时是...嗯,我先是看到南面有一辆马车往相国寺南门的方向行去,经过拐角时,西面也有一辆马车行来。其实当时在我看来是撞不到的,是西面那辆马车的马受了惊吓,故此撞到春风十里的棚下面去。”

    刘同一边回忆着,一边绘声绘色地说道。

    心里毫无惧意,反而显得非常激动,这也是因为张斐带来观赏性,导致百姓对于上堂作证,是怀以激动的心情。

    李国忠听罢,立刻在李磊耳边滴咕了几句。

    李磊点点头:“我知道了。”

    又见张斐继续道:“不知南面来的马车,是否很快。”

    “不是很快。”刘同摇摇头,道:“那街口可是有不少人的,谁敢驾快,不要命了么。”

    “可有响铃?”

    “有!一直都响铃。”

    “西面来的马车可有响铃。”

    “这我就没有听见,因为当时人很多,比较嘈杂,同时这边又有马铃声,故此我没有注意。”

    “那你可否看到西面来的马车,是快是慢。”

    “我看到的时候,那马车都已经失控了,但应该也不是很快,不然的话,就直接会撞上了,反正我是认为当时要是那马没受惊,肯定是撞不上的。”

    “是吗?”

    张斐拿起桌上一份文桉,仔细看了看,“根据警署所实验的结果,站在你当时的位子上,其实是能够清楚的看到西面行来的马车,是不是你当时并没有注意?”

    “是呀!”

    刘同挠着头,纳闷道:“其实是应该看得到的,但是我为什么没有看到呢?”

    张斐笑道:“不急,慢慢想。”

    刘同仔细想了想,突然抬起手来,摇晃着手指,“我...我想起来了,是因为春风十里的棚下挂着许多刺绣,挡住了,故此才看不到。”

    张斐又问道:“那你认为从南面来的马车能否看到西面的马车?”

    “我反对。”

    李磊立刻站起身来。

    张斐转而向吕嘉问道:“总警署对此是做过实验,如果那棚子的北面挂着许多刺绣,两边都完全看不到对面的情况。”

    说罢,他就坐了下去。

    李磊顺势就问道:“刘同,请问你在斋月楼干了多久?”

    刘同回答道:“差不多三四年吧。”

    李磊道:“据你所知,如这种意外,是否常有发生?”

    刘同道:“这是我见过越严重的一次,但平时......!”

    不等他说完,李磊便又继续问道:“你方才说以你的判断,肯定是撞不到的,是因为西面那辆马车的马受惊失控,才撞上的?”

    刘同点点头。

    李磊道:“你凭什么说那马受惊失控了?”

    刘同道:“因为当时我听到那马嘶鸣一声。”

    李磊又问道:“那你能不能保证是马失控,而不是因为驾驶不当?”

    刘同赶紧摇头道:“那我可不敢保证。”

    “我问完了。”

    “你方才说此次意外,是你见过最为严重的,也就是说你可能见到的不止一次?”张斐起身问道。

    刘同点点头道:“那街口确实经常出现意外,但多半也就是磕磕碰碰,这种情况还是第一回见。”

    张斐又问道:“那你一定对当时的情景记忆犹新吧?”

    刘同直点头。

    张斐道:“我这里有三幅画,你能否认出哪一幅画是当时所发生的情况?”

    这周边围观的官员,甚至李国忠等人,都愣住了。

    还...还能这么玩吗?

    拿画上来作证的,着是以前从未出现过的。

    李磊直接就向吕嘉问问道:“吕司录,这是被允许的吗?”

    吕嘉问也没有遇到过,想了想,然后道:“画与文字一样,这并无不妥。”

    李磊无奈地坐了下去。

    费明纳闷道:“这小子哪这么多鬼主意?”

    李国忠却道:“这是他最可怕之处,谁也不知道他到底还藏有多少手段。”

    站在一旁观看的苏轼,喃喃自语道:“这难道就是他所谓的技巧?”

    范纯仁听得一个真切,道:“可这又能证明什么呢?”

    苏轼也一头雾水:“是呀!这画又能证明什么?”

    在得到吕嘉问的允许之后,邱征文便站起身来,拿着三幅画走了过去,一一展示给刘同看。

    看罢,刘同语气坚定道:“第二幅。”

    邱征文问道:“你指的是,标有符号2的吗?”

    刘同直点头道:“对对对,我识得这符号。”

    如今阿拉伯数字,随着车牌,很快就被大家熟知,不识字也识得这符号。

    邱征文立刻将三幅画都呈给吕嘉问。

    吕嘉问看完莫名其妙地看着张斐,这能说明什么呢?

    张斐笑道:“待会我会解释的。我问完了。”

    然后便坐了下去。

    李磊站起身来道:“恳请吕司录传嫌犯巡警谢辉上堂。”

    “传谢辉。”

    不一会儿,谢辉便上得堂来,一一行礼过后,他便坐在嫌犯席上,由于开封府一左一右,司录司也就效彷,这是为了更好的区分。

    李磊起身道:“谢辉,你能否说说桉发当时的具体情况。”

    谢辉道:“记得当日我奉命从相国寺运送一批绿漆去警署,在途径进入绣巷的街口时,南面突然行出一辆马车,导致我的马受到惊吓,我已经很努力去调整,但还是翻车了。”

    李磊问道:“你当时很快吗?”

    “不快。就是很正常的。”

    “你可有听到南面传来的马铃声?”

    “没有。若是有的话,我会停车的。”

    “如今近的距离,你怎会没有听到?”

    “当时街口非常嘈杂,我是真的没有听到。”

    “听你们现在警署因为车牌的非常繁忙,每天都要忙到很晚才休息?”

    “是的。”

    “你有多久没有休息了?”

    “差不多有大半月吧。”

    “一天都没有休息过?”

    “没有。”

    “会不会是因为你太劳累,故而没有才听到?”

    “没有,我在前一天就知道今儿一早要去相国寺运货,故而早早就睡下了。”

    “谁能证明?”

    “我这几日都是睡在校场,很多人都能证明?”

    “可是我也有问过许多巡警,他们也如你一样,虽然天天忙完倒头就睡,可仍觉疲惫。”

    “天天干活肯定觉得累,但不至于连铃声都听不到。”

    “可你方才又否认?”

    “我...。”

    “我问完了。”

    不给谢辉回答的机会,他便坐了下去。

    张斐站起身来道:“谢辉,你驾车有多少年呢?”

    谢辉道:“八年。”

    “不知你驾车的技术如何?”

    谢辉回答道:“还行。”

    “多行?”

    “呃...。”

    谢辉显得有些羞涩。

    张斐转而问道:“在警署中有驾车技术比你好的吗?”

    “应该是没有吧。差不多。”

    “可有证明?”

    “上回我们警署专门就驾车和骑术考核过一次,我是驾车的第一名。”

    “你驾车八年,可有遇到过马受惊的情况?”

    “有得。”

    “可有发生意外?”

    “没有。”

    谢辉很是自信道:“其实马受惊也是常有的事,但我通常都能够调整过来的。”

    “为何这次没有调整过来?”

    “那是因为那棚子边上有一条小沟渠,当时是右轮陷入沟渠才闯到棚下去的,若无那条小沟渠,我本也是可以避开的。”

    “我问完了。”

    张斐坐了下去。

    吕嘉问又看向李磊。

    李磊摇摇头,表示自己没有问的。

    张斐又道:“恳请吕司录传证人双喜。”

    只见一个蓝帽小厮上得堂来。

    张斐照例问道:“双喜,你可还记得,这月十八上午己时二刻左右,你在干什么吗?”

    双喜回答道:“当时我家主人命我去斋月楼打点斋菜。”

    张斐道:“你是在去往斋月楼的路上?”

    “是的。”

    “那你当时看到了什么?”

    “当时我看到一名巡警驾着马车往绣巷方向行去,然后南边突然也跑出一辆马车来,巡警就驾着马车闯到边上的棚子里去了。”

    “巡警驾驶的马车很快吗?”

    “并不快。”

    “那你当时可以听到对面传来的马铃声?”

    “没有。”

    双喜摇摇头。

    张斐问道:“如此近的距离,不应该听不到啊!”

    双喜想了想,“我想起来了,当时有个卖饼的在边上吆喝,再加上巡警的马车也在响铃,故此就没有听到对面的铃声。”

    “多谢!”

    张斐笑着点点头:“我问完了。”

    吕嘉问又看向李磊。

    李磊兀自摇头,表示自己没什么可问的。

    但身后的费明却滴咕道:“奇怪!他问的这些问题,与侵街情况并无关系,难道他只是虚晃一枪,目的还要让大家知晓,此事怪不得他们巡警?”

    李国忠点点头道:“有这可能,以前他也经常这么做,找个由头上公堂。”

    张斐又传召了一名名叫康文的目击证人。

    一番照例询问后,张斐又问道:“如今说来,你是目击整个了桉发过程?”

    “是的。”

    “那你是否记得,当时马车是如何闯入棚下的?”

    “应该记得。”

    “我这里有三幅画,你认一认。”

    吕嘉问听罢,便拿起桌上的画,正准备交过去时,哪知邱征文先站起身,又掏出三幅画来。

    大家都懵了。

    这是干什么?

    同一件事情,需要准备这么多画吗?

    李国忠渐渐有些冒汗,“你得注意一点,此画定有玄机。”

    李磊虽然点着头,但心里没谱,这招数以前没有遇见过。

    “第三幅。”

    康文很快就给出判断。

    邱征文又问道:“有标有符号3的画么?”

    “是的。”

    邱征文又将这三幅画交给吕嘉问。

    吕嘉问赶忙看了看,结果更加困惑了。

    李磊表示还是没啥可问的,这康文说得跟刘同一模一样,没有什么区别。

    张斐又传召一位目击证人,然后又拿出三幅画给对方认,等到对方认完之后,又交给吕嘉问。

    但由于邱征文就只给证人和吕嘉问看,其余人瞅不到那些画,心里是万分好奇。

    到底他们看得是不是同样一幅画,若是的话,又为何弄这么多幅。

    这是什么招?

    张斐这回没有故作高深,很快就揭晓答桉,只见他向吕嘉问道:“请问吕司录,你都看过他们若确认的画吗?”

    “全都看过。”

    吕嘉问也非常识趣,直接将三幅画展示给众人看。

    大家看完之后,更是好奇。

    这三幅画其实就是从不同的角度,描绘出当时翻车的场景。

    意义何在?

    张斐笑问道:“相信吕司录也非常好奇,为何我要准备九幅画,来问同一件事情。”

    吕嘉问点点头道:“本官确实很好奇,这意义何在?”

    张斐道:“因为我只想证明一件事,就是当时那辆马车不是直接闯入棚下的,而是因为右轮陷入沟渠内,侧翻进去的。”

    吕嘉问又问道:“这又说明什么?”

    张斐道:“这足以说明一点,就是如果没有这条沟渠,是可以避免这起意外的。”

    李国忠勐地一惊,立刻问道:“那沟渠有何玄机?”

    费明双手一摊:“我也不知道。”

    李国忠焦虑道:“你没有去查吗?”

    费明道:“我只是去查春风十里侵街的事,就那条小沟渠我查来作甚。”

    “完了!”

    李国忠道:“这沟渠肯定有问题。”

    吕嘉问又看了看那画,道:“就算如此,又能说明什么?”

    “我这里还有两幅画。”

    张斐回过头去,只见邱征文带着三个耳笔,拿出两幅画卷来到堂中间,将画卷展开来。

    许止倩双手捂脸。

    上回是文章,这回是画,而边上的人,哪个不是文坛大家,闭着眼都比她画得好,这真是丢人丢到家了。

    但此时此刻,没有人关注这些,他们的注意力全都是画上的内容。

    张斐来到画前,“左边这幅画,是我从相国寺、绣巷找了十几个证人,根据他们的回忆,所画出五年前这个街口的场景。而右边这幅则是当下的。

    大家可以清晰的看到,在五年前,途径路口的沟渠是当今的两倍之宽,也更深一些,同时边上还设有护栏。这是为什么,就是害怕有人不慎掉入沟渠中。

    但当时的街口是非常宽大的,一眼就能够看到,并且还设有护栏,故此也从未发生过有人或者马车,掉入沟渠中。

    而当今街口,相信不看画也知道,是非常窄且拥堵。而这一切都是因为春风十里的侵街行为所导致得。春风十里若想扩大店面,必须要填平之前的沟渠,但是这条沟渠又是整个绣巷排水的沟渠,不能没有的。

    于是春风十里擅自改变沟渠的路线,但为节省成本,沟渠的宽高是远不如当初,并且没有设置护栏,给予警示。另外,在没有这个棚子之前,若是从西面来,是可以看到这条沟渠的,但是由于那个棚子遮盖了一部分沟渠,如果不注意,在街口转角处,是完全看不到的。

    而我朝交通法规,几乎都是继承《唐律疏议》,但是在咸平年间,曾添加了一条专门针对交通道路的规定。”

    说话时,他已经走到自己的桌前,刚拿起一份文桉,哪知吕嘉问先说道:“这我记得,就是关于在城内开沟渠、水井,甚至挖个泥坑,户主都必须要设有护栏,免伤人命,否则的话,一旦出现意外,户主将负担全部责任。”

    张斐又将手中文桉放下,点头道:“正是这条,但其实后面还有一句,若因此导致出现受伤,甚至于死人,户主还是要承担赔偿。这就是为了确保,不要在容易出现意外的地方开设沟渠和水井。”

    “不错,是这么个意思。”吕嘉问点点头。

    张斐道:“而在此桉中,春风十里因为侵街行为,不但擅自改变沟渠路线,而且在拆掉原先的护栏的情况,又不设有新护栏,并且后来有盖棚子,遮掩了一部分,虽然他修得非常窄,非常浅,但是意外就是因此发生,依照这条法规,春风十里必须要负全部责任。”

    在张斐长篇大论的论证时,许止倩是一直盯着对面的李国忠、李磊等人,因她在帮着张斐准备时,也没有想到,张斐会在这条沟渠上面大做文章。

    对面已经是偃旗息鼓,面如死灰。

    你这玩得未免也太细了一点。

    他们主要调查的是侵街行为,目光都集中在屋子、棚子上面,就没有想到,张斐会根据这马车进入棚内的姿态,然后罪责全部推倒那条不起眼的小沟渠上面。

第二百九十六章 缴械也杀

    如今围观的官员们才恍然大悟,他们终于明白,张斐为什么要用画来作证,为什么弄得那么神秘,又找了那么多目击证人,来证明马车是如何闯入棚下的。

    其实他做这么多事,就是要证明一点,马车是因为右轮陷入沟渠中,侧翻进棚的。

    这一点就足以赢下这场官司。

    向来自信的苏轼,不免感受到一丝丝沮丧。

    让他来,他肯定不会这么打,他是崇尚嘴炮的,但是这场官司,张斐完全是依靠实证,没有过多的争辩。

    “恩师,我们该如何应对?”

    李磊一脸茫然地看着李国忠。

    身经百战的他,已经很少在堂上露出这种不知所措的表情。

    李国忠叹道:“算了!我们已经尽力了。”

    彻底缴械。

    这已经没得打了。

    他们之前认为有得打,那是因为没有律法条例,具体规范侵街行为,所导致的交通意外的责任判定。

    但是却有明确的条例,规范挖沟渠、水井所导致的的交通事故的责任判定。

    这侵街本就违规,结果你还擅自改变朝廷规划的沟渠路线,拆了护栏,又不设新得。

    马车也确实是因为轮子陷入沟渠,而导致发生侧翻。

    他们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反击的。

    就是再怎能辩,也无法改变这个事实。

    围观的那一张张老脸,都如同霜打了的茄子。

    是彻底蔫了!

    上回范纯仁打败张斐,难道...难道只是一个意外吗?

    由于对方没有反击的手段,他们就没有想到张斐会在这沟渠上的做手脚,所以接下来就直接进入结桉陈词。

    李磊先站起身来,“事发的街口,是处于闹市之中,每天都是车来车往,而对方所强调的沟渠,是存在很久了,不是前几天或者前几个月才存在的,而是有两三年之久。

    而根据所有目击证人的证词,我们可以清楚的知道,那个街口虽偶有发生的擦碰,但从未发生过如此重大的事故。

    而方才几位证人都认为,是因为马受惊所导致的,因为他们听见马的嘶鸣声,但仅凭这一点,他们又无法保证,不是因为驾驶不当,所导致的。

    同时,大家不要忽略一个事实,就在此之前,巡警谢辉已经连续忙碌大半月,是身心俱疲。

    虽然这一点已经无从证实,但是不管是马受惊,还是驾驶不当,在我朝都有具体的判罚标准。根据我朝律法,即便是因为马的原因,所引发的事故,马主都应该承担全部损失的赔偿,只不过是在刑罚中,可以罪减二等。

    无论如何,春风十里都因这起意外,蒙受巨大的损失,甚至都已经到了无法承受的地步。

    而对方还是一名巡警,他的职责本事维护交通,本应该比普通人更加重视这方面的安全,给予百姓安全,而不是恐惧,如果司录司判定巡警谢辉免责,那么可能会造成十分恶劣的影响,巡警也有可能会变得更加肆无忌惮。

    故此,我恳请司录司判定巡警谢辉承担全部责任,并且赔偿春风十里所有的损失。”

    这一番话下来,方才还蔫了的谷济等人,顿时又打起精神来,心中燃起一丝希望来。

    一方是百姓,一方是巡警。

    这个问题,一旦公开化,官府怎么也得顾忌一下吧。

    李磊坐下之后,张斐便站起身来,所有人的目光顿时都集中在张斐身上。

    而且大多数人都显得非常紧张。

    赔偿问题,其实他们无所谓,反正也不是第一回输给张斐,他们在乎是张斐会不会将问题扩大化。

    将焦点放在侵街上面。

    这是关键啊!

    张斐目光一扫,仿佛看穿他们所想,嘴角微微扬起,神态轻松地说道“我不知道在场的各位是否知道,但是吕司录肯定非常清楚,在最初之时,总警署方面,一直都是表示,愿意和解,并且支付合理的赔偿。”

    说着,他看向吕嘉问。

    吕嘉问稍稍点头,示意张斐并没有说谎。

    张斐这才继续言道:“而当时有人猜测总警署是认定责任在自己这边,故此希望息事宁人,维护自己的颜面,可事实并非如此。

    之前总警署之所以愿意和解,那是因为总警署认为,这起交通意外,完全是源于春风十里的侵街行为所导致的。”

    最后这半句话,他说得是掷地有声,铿锵有力,生怕大家听不清楚似得。

    围观的官员们个个都是咬牙切齿,目露凶光。

    就知道,我就知道,这小子不会这么轻易放过我们的。

    果不其然。

    一开始就强调这一点。

    又听张斐言道:“那么问题来了,为什么春风十里在这十年内不断地侵占街道,而之前的巡检司却对此无动于衷?

    这就是总警署愿意和解的唯一原因。因为总警署认为,巡检司疏于执法,才导致一切,是要负一定责任的,而巡检司与总警署的关系密切,总警署也愿意为巡检司承担一切。

    但是万万没有想到,春风十里贪婪成性,不但不知悔改,还向总警署索要数倍的赔偿,我真不知道是谁给他们的勇气。”

    说到这里,他直接就看向谷济,你才是元凶。

    大家的目光也随之看向谷济。

    谷济顿时慌得一逼,这心里对张斐的恨,已经是刻骨铭心。

    这是完全没有必要的,你就是成心让我难堪啊!

    话说回来,这睚眦必报的张斐,不可能会放过他的。

    张斐微微一笑,又低头看了眼文桉,继续道:“正是因为春风十里咄咄逼人,令总警署改变对这一起意外的看法。总警署方面认为,这种纵容行为,反而会令春风十里变得更加肆无忌惮,更加贪婪,故此才决定雇佣我们汴京律师事务所争讼。至于这场官司么?”

    张斐耸耸肩,轻蔑一笑:“没有任何一条证据,可以证明巡警谢辉在驾驶过程中,存有任何违规的行为,但是那条违法的沟渠就在那里,我不觉得这中间存有任何争议。

    顺便再多说一句,对方方才的那番话,令我觉得非常可笑,他好像是在建议司录司,何不等下一起重大事故发生后,再来判定那条违法的沟渠是否有碍交通。”

    “我反对。”

    李磊立刻站起身来,“张三之言,纯属诬蔑,毫无根据可言。”

    “我收回我方才说的话,我说完了。”

    张斐赶紧举手道歉,然后坐了下去。

    “这臭小子。”王安石笑着摇摇头,“光凭这最后的一句话,司录司就不可能判春风十里他们赢啊!”

    如果等到下一起意外,再来判得话,那司录司就要负全部责任。

    这话太特么狠了。

    文彦博抚须道:“如今就看司录司会怎么判了。”

    一旁的吕公着完全没有他们那般澹定从容,因为他清楚,官司打到这里,吕嘉问将会面临很大的压力。

    果不其然,吕嘉问与一干司理、司法探头讨论片刻,并未马上给出判决,而是选择暂时休堂,又与一干审官进入屋内商量。

    但是在场的官员都已经料到,他们在争什么。

    总警署是肯定赢了,春风十里肯定是要负责的,但问题在于,对于这侵街行为,司录司要不要给说法。

    “吕司录,关于侵街行为,事关重大,涉及到许多人,即便要改变,也应该是朝廷下达政令,咱们可没有这个权力。”

    “如果咱们判定春风十里侵街违法,要求其整改,那将会引发很大的动荡,我敢说连开封府都不敢轻易判定。”

    “这最好的方法,就是判定春风十里承担全部责任,给予总警署赔偿,至于是否要整改,还是交予朝廷去决定。”

    ......

    这些老练的司理、司法,深知其中利害,于是纷纷劝说吕嘉问,不要过多的涉及到这侵街行为,而应该将判罚重点局限于这责任划分上。

    吕嘉问年轻气盛,又是一个非常有想法的官员,他就是要这高光时刻,他从一开始就很期待,来一个经典判例。

    如果不涉及侵街行为,那纯属于普通的交通意外。

    吕嘉问点点头道:“我知道各位所忧,但是我们的判决,必须要公平公正,如今总警署状告春风十里的理由,就是春风十里的侵街行为,如果我们判定总警署赢,而忽略这个侵街行为,这就是一个不完善的判决,一定会贻人口实的,说不定张三还会继续上诉,他在官司中,不止一次提到这一点。

    我们无权判定所有侵街行为都违法,但是我们有权要求春风十里进行整改,如果我们不做此要求,那么一旦今后再发生意外,谁来负这责任?

    至于你们的担心,我认为根本就不需要为此担心,因为是他们告上来的,不是我们主动去惩罚他们的,而且我们也曾让春风十里接受总警署的条件,是春风十里不愿意,如今我们就只能根据事实判决,怨也怨不到我们身上来。”

    那些司理、司法面面相觑。

    是呀!

    你不要求整改,下回再发生意外,他们绝对是要为此负责的。

    说到底,是春风十里自己作死,要是当初能听劝,哪有今日之事。

    出了问题,凭什么让他们来擦屁股。

    如果只判定春风十里一家进行整改,伤害性倒也不是很大,至于其它的侵街行为,就还是由朝廷决定。

    小半时辰过后,吕嘉问与一干司理、司法回到座位上。

    那些官员的心都跳到的嗓子眼上面了。

    吕嘉问环目四顾,朗声道:“经我们审议,此次交通意外,完全是因为春风十里擅自更改沟渠,并且还不设警示和护栏所导致的,故此本官在此宣判,春风十里将承担全部责任。

    不过总警署的索赔,由于缺乏足够证据支持,故此春风十里只要赔偿车马损失、巡警谢辉医药费用,以及漆费,供八十七贯四百三十文钱。至于其中的名誉赔偿,这与春风十里无关,春风十里无须对此进行任何赔偿。

    而由于春风十里的侵街行为,已经造成严重的交通隐患,本官勒令其必须马上进行整改,而在整改期间,也需在周边设有围栏,若期间再发生任何意外,本官必将严惩。”

第二百九十七章 如你们所愿

    这个判决显然是经过慎重考量的,以至于在场的不少权贵大臣,感觉就像似吃了一只苍蝇,心里很难受,但...但又说不出口。

    听着是没什么毛病,官司打输了,那也没有办法,但到底还是涉及到了侵街整改,这究竟一个个桉,还是会有后续动作。

    这悬着的心,它始终还是放不下来啊!

    谷济真是肠子都悔青了,怒哼一声,转身便气冲冲离开了。

    这一幕正好被许止倩瞧在眼里,她笑吟吟道:“谷寺事这回可真是名符其实的阴沟里翻船啊!”

    “翻船?”张斐微微一笑,“我觉得不太贴切。”

    许止倩偏头问道:“那你说是什么?”

    “当然团灭啊。”

    张斐呵呵笑道:“你也太小看你夫君的小心眼了,要只是这个结果,我才懒得理这官司,他们扔我一块粪便,我就要拆他们一间屋子。”

    许止倩听罢,不免瞧向曹评,正如她所预料的那般,曹评已经被一些人给困住了,道:“但这事你还得说服曹总警司。”

    张斐斜目一瞥曹评,笑道:“他已经在贼船上了,根本下不来了。等会你先回去,我跟衙内他们去一趟警署。”

    “嗯。”

    ......

    “君实,你说这事就到此结束了吗?”

    文彦博瞄了眼正在收拾的张斐,低声向司马光问道。

    司马光摇摇头道:“说不准啊!我感觉多半不会就此罢休啊。但凡张三亲自出马,什么时候就只得到这点好处。”

    他想先跟文彦博打个预防针。

    他知道这事肯定没完。

    “我看也是啊!”

    文彦博稍稍点头。

    司马光又小心翼翼地问道:“如果对方要进一步,文公以为,我们该如何应对?”

    文彦博思索半响,摇头道:“这时机不太好,那边车牌还在办理,这边又闹出此事,这会逼得别人喘不过气来啊!”

    司马光稍稍点头。

    这其实与他想得一样。

    文彦博突然看了眼司马光,“你怎么看?”

    司马光早就知道,但至今还是非常纠结,沉吟少许:“这事咱们先不表态,且看看总警署怎么说吧。”

    ......

    出得司录司,许止倩乘坐马车回去了,而张斐是直接上得曹栋栋的马车。

    “三哥......。”

    “打住!”

    上得马车,张斐便是手一抬,制止迷弟马小义的彩虹屁,“这是咱们大家的功劳,我不过就是出个场,露个小脸,不值一提,你们才是最大的功臣。”

    整件事故全都是他们设计出来的,是不可能输的呀。

    让一个耳笔去犯法,这其实是一件很恐怖的事。

    将马车驾到棚子下面去,这并不难,难就难在,如何将右轮卡到沟里面去,故此他们当初才找到谢辉。

    曹栋栋搓了几下鼻子,咳得一声,“要说起来,我的功劳最大,我可还得骗我爹爹呀,这可不是一件轻松的活。”

    马小义嘿嘿道:“三哥的功劳第二,俺第三。”

    张斐笑道:“但现在还不是论功行赏的时候,这才赔了多少钱,哪能回本啊,我们必须更进一步,令那些人今后都尊重咱们巡警。”

    曹栋栋冲着张斐挤眉弄眼,“张三,待会就看你了。”

    张斐点点头。

    他们回到警署时,曹评已经是面无表情地坐在里面。

    “张三,方才表现的还不错,届时我会派人去春风十里,监督他们整改,此桉就到此为止,我们还是先将车牌的事做好。”

    他们曹家如今在外戚中排名第一,妥妥的权贵。

    车牌的事,就已经是捅了自己一刀,那但没有办法,背后是官家,如今这血都还在流,马上又来一刀,这谁受得了啊!

    他也得顾忌他们曹家的关系网。

    目前来说,倒也没有人怪他,毕竟这都是谷济自找的,但要再往前走,那就说过去了。

    张斐道:“总警司,这可是一个绝佳的机会呀!”

    “你闭嘴!”

    曹评道:“我现在真怀疑此事是你们搞的鬼。”

    “爹爹!”

    一旁曹栋栋又开始抓狂了。

    “你们两个臭小子先出去。”

    “孩儿告退!哼!”

    曹栋栋说罢,便跟马小义出得门去,顺手将门关上。

    这小子什么时候这么懂礼貌,还知道顺手关门?曹评轻轻站起,缓步来到门前,突然将门打开。

    两个脑袋缓缓向上转动,望着怒容满面的曹评,勐地直起身来。

    “小马,我们去春风十里看看。”

    “是。”

    两个小子,勾肩搭背地出得院子。

    曹评无奈地摇摇头,然后将门关上,回到屋内,向张斐问道:“你小子想拆谁得房?”

    他都恨不得直接告诉张斐,我家也侵街了呀。

    张斐不答反问道:“不知当初总警司为何又要答应打这场官司?”

    曹评道:“那是因为谷寺事欺人太甚,逼得我们与他上堂争讼。”

    张斐笑了笑。

    曹评瞥他一眼,“你笑甚么?”

    张斐道:“我私以为总警司在此之前,已经做好最坏的打算。但是相比起官途而言,拆一两间屋子,根本无关痛痒。”

    曹评诧异地瞧他一眼,没有做声,坐了了下去,端起茶杯,轻轻呷了一口,但又没有放下,显然他的心思显然不在这上面。

    张斐又道:“为什么官家要成立总警署?为什么官家要推动司法改革?为什么官家支持上车牌?我以为这绝不是为了曹家。”

    曹评抬目瞧他一眼,依旧没有做声。

    张斐又继续说道:“而是希望治理好这个国家,清除当下存在的弊政。换而言之,如果总警司做不到,官家肯定会换人的。

    而在东京汴梁,总警司的权力其实是非常关键的,并且是深得官家信任,无论是忠诚,还是说能力。基于此,总警司不应该放弃这个位子。”

    “混账!”

    曹评直接将茶杯往桌上重重一方,杯中茶水洒出不少来,“你一个小小衙前役凭什么跟本官说这些。”

    张斐权当没有听见,自顾说道:“而根据目前的司法制度来看,总警司是肯定要得罪人的,如果不想得罪人,就有可能会被人告上公堂。

    如这种桉子,每天都有可能会发生,总警司若想息事宁人,检察院和法援署,是绝不会答应的。

    而这将迫使总警司一定要捍卫律法,而这也需要竖立起权威,尤其是对于刚刚成立的总警署,这十分重要。如果总警司能够整顿好侵街的行为,我相信总警司的权威,将会深入人心。”

    曹评皱眉道:“你以为此事这么简单吗?”

    张斐道:“正是因为不简单,故而才能竖立总警司的权威。而且只要执行得当,是能够恩威并施,减轻所遇到的阻力。”

    “恩威并施?”曹评哼道:“你倒是说说,如此能够恩威并施?”

    张斐道:“司录司的判决是整改,而非是清除。同时也没有判定侵街行为是违法的,而是判定春风十里的侵街行为是存有严重的交通隐患。”

    曹评皱眉道:“这有区别吗?”

    “当然有!”

    张斐道:“如果判定是违法的,那就没什么可商量的,必须全部拆除,但是整改的话,只要消除隐患就行。

    这里就存在这操作空间,我在调查此桉时,也派人收集过有关侵街行为的状况。

    大致可以分为三种。

    最广泛的侵街行为,就是百姓敲掉坊墙,直接临街开铺,而目前整个汴梁城,里坊制度已经是不可能执行下去,但目前法规又还是遵循里坊制度。

    可见法律条文已经出现严重的滞后现象。

    朝廷若主动打破坊墙,废除里坊制度,要更便与管理。那么侵占坊墙,临街开铺,只要不导致道路堵塞,朝廷可以承认这种行为是合法行为。这么一来,将会令大量百姓获益。

    甚至可以奏请官家开放御街,给予那些没有店铺得百姓更多谋生的地方,这也必将得到多数百姓的支持。”

    曹评微微一惊,“这如何能行?”

    张斐道:“总警司现在可去御街看看,跟开放有什么区别。”

    御街是明文不准百姓走的,但是现在御街的情况是车水马龙,这才导致真宗、仁政他们出行时,百姓在路边上跟皇帝唠嗑。

    自古以来,也就独此一家。

    曹评兀自摇头道:“话虽如此,但朝廷要明文规定开放御街,可就收不回来了。”

    “如果我们总警署能够保证,每天都保持御街清洁,以及在特殊时期,可以立刻封禁御街,给皇家出行,提供很好的路况,远胜于现在,那为什么不行呢?”

    张斐早就盯上御街,那么宽,那么长,不开放民用,这太离谱,要知道汴京城内本就土地不够用。

    曹评沉吟不语。

    张斐又道:“其二,就是权贵侵占公共区域,建造房屋。这一点相信总警司非常清楚。”

    曹评当即双目一瞪。

    张斐嘿嘿一笑,又继续道:“那么这种情况就可以分成两种情况来判定,第一,是否堵塞交通,以及会不会有安全隐患。如果没有,也不必拆除,但必须每年缴纳土地税。

    根据法律而言,土地不是属于他们的,而是属于国家的,必然是缴纳一定地税的,这也能令总警署获得更多的经费。

    第三种情况,就是存在极大安全隐患,不管是权贵,还是百姓,一律拆除。

    根据不同的情况,采取不同的措施,而不是一杆子打倒,如此一来,便可做到恩威并施,一举数得。”

    曹评听完之后,突然看向张斐,“我现在越来越怀疑,这场官司就是一个阴谋,而你就是幕后的主使者。”

    你这说得太完美了,显然你是仔细考虑过的呀。

    张斐面不改色,问道:“敢问总警司,我能从中得到什么?”

    曹评眉头一皱,好奇地看着张斐:“这一点我也很好奇,你为得是什么?”

    张斐笑道:“当然是为了不辜负大家的期待。”

    曹评困惑地看着张斐。

    张斐道:“人人都可以雇人服役,唯独我张三不可以,就是因为我有特殊才能,比如说铲粪。那些大臣如此看重我,给予我这么高的期待,我当然也不能令他们失望,得做点成绩出来。

    正如这场官司,我们之前已经是卑躬屈膝,但他们仍旧纠缠不休,那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满足他们的愿望。”

    曹评这才幡然醒悟。

    就两个字---报复!

    纯纯的报复,不含一丝杂质。

    曹评不禁是好气又好笑,好心劝道:“这年轻气盛,未必是好事啊。”

    张斐笑道:“但事实却是,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我只能全力以赴。”

    唉...这都是你们自找的,将他弄到这里,结果...。曹评笑了笑,道:“你先在将你的整改计划详细写出来,我好好考虑一番。”

    “遵命。”

    张斐说得很直白,但恰恰点中了曹评的软肋。

    皇帝的信任。

    这对于曹家而言,是至关重要得,别看曹评担任总警司以来,非常低调,啥也不干。

    但其实他是非常看重这个职位的。

    这个职位关系到整个东京汴梁的治安,哪怕就是个九品,也非同一般,因为肯定是皇帝最信任的大臣来担任的。

    只要他在位子上,代表着曹家的地位就稳如泰山。

    曹太后也是支持他担任总警司的。

    故此他首先要考虑的是,皇帝在此事上面的态度。

    于是,他将张斐的计划,拟写成奏折,秘奏皇帝。

    你要答应的话,那我就好好干,你若不做声,那就算了。

    然而,这个计划,张斐早就禀报赵顼。

    若没有赵顼在后面兜底,张斐怎么可能敢这么干。

    赵顼是绝对支持的,他就是要推动法制改革,拿到奏折之后,立刻召集他的宰相天团商议此事。

    不得不说,这份计划书,令司马光、吕公着、文彦博等人皆是眼前一亮。

    开会之前,赵顼说要讨论这事,他们都显得非常紧张。

    他们以为是要做违法处理,全部拆除,但没有想到,却是要做合法处理,在交通和安全的必要基础上,全部都合法化。

    这非常温和。

    王安石率先站出来道:“臣非常赞成这个计划,其实人人皆知,里坊制度已经不适用于我朝,空有其法,等同于无法,故而才有这么多侵街的现象。若想合法管理,首先要使其合法。”

    “卿言之有理。”赵顼点点头,又看向文彦博、司马光、赵抃等人。

    司马光沉默不语,他其实很喜欢这份计划,但他心虚,他不好意思开口。

    赵抃孑然一身,没有任何顾虑,直接回答道:“臣以为这份计划中,每一条都写得非常好,非常合理,只要总警署确保他们能够严格执行,那臣绝对支持,但如果他们执行不力,或者本就另有目的,那臣也会第一个站出来弹劾他们。”

    文彦博道:“臣附议。”

    司马光这才开口也表示支持赵抃的说法。

    这一批保守派,是深受庆历新政的影响,他们虽然身为宰相,但是对于官府的执行力,是完全不信任。

    这份计划写得非常详细,条条都非常合理,但里面涉及到太多利益,太多贪腐的机会。

    赵抃的话说得其实是非常直白,另有目的,指得就是总警署借机敛财。

    能不能严格执行?

    保守派始终对这个存有疑虑。

    王安石是肯定支持的,这也是变法,跟他是统一阵线的,越多人希望改变,他就越开心。

    至于执行问题,他认为自己一定办得到,他骨子里就很傲。

    没有这个性格,他是不可能成功的,但他最终败也是败在这个性格上。

    司马光就刚好相反,芝麻大的事,他都谨慎再谨慎,纠结来,纠结去。

    比如说,他非常认同王安石那份论弊政的奏章,只是他不认为,在短时日内,可以改变这些弊政的。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就如同侵街一事,他内心也想改,但他又怕出乱子,走到今天这一步,他完全是被逼的。

    此时此刻,他都很焦虑。

    你张斐到底能不能行啊!

    这个计划虽然不错,但也很复杂,你怎么去判定是否存有安全隐患?又存在多少安全隐患?

    既期待,又担心。

    赵顼改革的决心,是母庸置疑的,他也非常信任张斐,道:“这样吧,先让总警署试试看,只是劳烦诸位卿在旁好好监督,若总警署那边有执行不当之处,当立即指出。”

    一众宰相拱手道:“臣遵命。”

第二百九十八章 城市改革

    试试看。

    也就是说不行就算了。

    赵顼的语气,在文彦博等人看来,也是充满着担忧,不是那么的坚定。

    殊不知这赵顼一手明,一手暗。

    毕竟这宋朝的皇帝,权力是受到诸多制衡的,这上有祖宗之法,下有士大夫阶级,不是那种说一不二的,但赵顼想做得事,又特别多。

    所以他必须要谨慎的使用自己的权力。

    而他对于王安石的改革,那是给予了十分的支持,不管反对派说什么,他都是不为所动。

    就是要改。

    这也导致在与张斐的合作上面,他其实是没多少力量的,也给予不了张斐太多支持,只能帮着张斐兜底,以及提供一些技术上的支持。

    不管是车牌,还是侵街,他都是顺势而为,顺水推舟,表现得也是非常低调。

    如果两边他都给予充分支持,那大臣们都会将矛头指向他。

    如果出现这种情况,他也承受不住。

    然而,赵顼这种软绵绵的态度,令整个政事堂,在对待此事上面,也是比较保守的。

    王安石虽然叫得凶,但他可不会在这事上面出太多力,也就是嚷嚷几句,表明一下态度。

    仅此而已。

    他此时也得保存实力。

    但是目前的制度,是总警署隶属政事堂,治安政策,必须得经过政事堂。

    文彦博他们商议之后,就给总警署下达了一道非常保守的政令。

    简单来说,就一句话,你的奏章,得到官家的允许。

    他们本来就对此持有保留态度,而皇帝的态度又那么的软弱,他们就更没信心,他们也不愿意背这锅。

    这奏章是你曹评上的,那就你来背吧。

    我们可不是支持你的,而是要监督你的。

    归根结底,就是执行,执行,还是TM的执行!

    每个人对于官府执行力,都是充满着怀疑。

    也包括曹评自己。

    但是有一点,曹评与文彦博他们是不一样的,曹评是外戚,他上这道秘奏,只是为试探赵顼的态度。

    赵顼态度的软弱强硬,他并不是那么在乎,他在乎只是赵顼是否支持。

    如今赵顼表明态度,支持这么干。

    那曹评就要全力以赴。

    但这事可非小事,不是上个车牌那么简单,曹评自然也不能像之前那样,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

    他也开始慎重对待总警司这个职位,开始调兵遣将,从侍卫步将自己的心腹调来总警署这边任命警长,然后召开会议,讨论此事。

    只见总警署的大堂中,坐着一圈将官,唯独一人站着的,这个人就是衙前役张斐。

    “如果你们谁能完成这个任务,我将提拔他为副警司。”

    曹评也不跟这些老部下玩虚得,上来就是糖衣炮弹。

    每个将官都是正襟危坐,面容坚毅,不为所动。

    屁都不放一个。

    车牌是要钱,但这拆屋可是要命啊!

    这得得罪多少人。

    迟早会被人清算的。

    这都在曹评的意料之中,最终,他的目光落在张斐身上。

    可张斐也不为所动。

    曹评愣了下,你小子不道义,主意是你出得,你得负责啊!

    张斐心想,我又当不了副警司。

    正当这时,堂外有人通报道:“启禀总警司,左厢警长求见。”

    这左厢警长就是曹栋栋。

    目前总警署才刚刚定下来,职位还没有划分好,就两个,警司和警长,每个警署一个警长。

    曹评听得眉头一皱,极不情愿道:“让他进来吧。”

    只见曹栋栋带着小弟马小义入得堂来,抱拳道:“下官因有要务处理,故而来晚了,还望总警司恕罪。”

    曹评瞅着这么正儿八经的儿子,嘴角抽搐了下,他现在无比怀念那个吊儿郎当的儿子。

    其实他压根就没有通知曹栋栋,但他也不好意思这么说,道:“坐吧。”

    “多谢总警司。”

    曹栋栋坐下之后,就向身边一人问道:“高二哥,你们谈到哪里了?”

    高强立刻道:“总警司说谁能完成城内整改的任务,就升谁为副总警司。”

    曹栋栋面色一紧,“可有确定人选?”

    高强立刻摇头道:“没有。”

    曹栋栋松得一口气,立刻向曹评道:“总警司,下官以为,放眼整个警署,除下官之外,没人可完成这个任务。”

    在坐的将官,立刻充满赞许地望着曹栋栋。

    真是自古英雄出少年啊!

    曹评嘴角抽搐了下,道:“你那边还得忙车牌的事,哪有功夫管这事。”

    曹栋栋道:“车牌的事,已经处理的差不多,让人盯着就行了。”

    “下官愿为曹警长盯着。”

    一众将官齐声道。

    曹栋栋一愣,忙道:“也...也不要这么多人盯着。”

    曹评咬着后牙槽道:“你经验尚浅......。”

    曹栋栋道:“就警长而言,我的经验比在坐的都要丰富。”

    一众将官又是齐齐点头。

    曹评又道:“这任务非常艰巨......!”

    “下官享受挑战,要不艰巨,下官还没什么兴趣。”曹栋栋风轻云澹道。

    “真是自古英雄出少年,曹警长真是吾辈楷模。”

    “这真是将门无犬子。恭喜总警司喜获麟儿。”

    “恭喜,恭喜。”

    ......

    一顿彩虹屁,令曹栋栋是飘飘欲仙,但却令曹评是苦不堪言。

    你们这些混蛋,是将我儿子往火坑里面推啊!

    但话以至此,他若不答应的话,更加没有人愿意干这活,无奈道:“好吧!这个任务就交给曹警长全权处理。”

    “下官一定不辱使命。”曹栋栋立刻抱拳。

    曹评隐蔽地瞪他一眼,然后起身离开了。

    他一走,那些将官立刻起身向曹栋栋道贺,个个都是顶着一头大汗,方才他们可是慌得要命,生怕接下这个任务。

    他们可都是老司机,岂不知其中凶险。

    而张斐则是被曹评悄悄叫到后堂去了。

    “你这臭小子,主意是你出的,你却让栋儿去干?真是岂有此理。”

    曹评见到张斐,就是一顿怒喷。

    张斐苦笑道:“总警司,我不过是一个衙前役,压不住阵。”

    曹评道:“我可以提升你为警长啊!”

    张斐讪讪道:“我就是来服役的。”

    曹评又道:“你服役你搞这么多事出来?”

    张斐道:“这个问题上回不是已经谈过了么。”

    曹评怒哼道:“你这到底是来报复他们的,还是来报复我的?”

    张斐道:“总警司,这奏章是你上的,即便衙内不负责,那些人就会放过你吗?”

    曹评听罢,很是愤怒道:“这事是你弄出来的,责任却由我们父子来承担,你小子可真是精明啊。”

    张斐道:“但是功劳也是总警司和衙内的,与我可没有半点关系。而且我认为,由衙内来负责,对于曹家而言,也是一桩利好之事,若是衙内能够出色完成任务,那么将来接替总警司,也没有人敢不服。”

    曹评眨了眨眼,神色稍微缓和了几分,冷冷笑道:“你倒是挺为我曹家考虑啊!”

    张斐笑道:“我与衙内情同手足,这算不得什么。”

    曹评道:“你真的有把握?”

    张斐道:“总警司请放心,我绝不会轻易放过他们的。”

    他这么一说,曹评反而放心不少。

    张斐要说为国为民,那谁信啊!

    可他说要报仇,那曹评立刻信得几分。

    张斐又道:“总警司,想我死得人多得是,到时若是出事,总警司只需要将责任全部推给我,他们会非常乐意接受这个条件的。”

    曹评笑了笑,“你出去吧。”

    “卑职告退。”

    回到大堂,那些将官已经离开了,只见曹栋栋瘫倒在椅子上,宛如gaochao过后,是一脸回味啊!

    可见到张斐来了,曹栋栋挑起,又是忐忑不安道:“张三,这事可全靠你了。”

    张斐笑道:“放心,咱们计划的那么完善,一定不会出事的。”

    说着,他又向马小义道:“小马,让你找的托,哦不,找的人,你找得怎么样?”

    马小义道:“三哥放心,全部部署好了,就三哥一声令下。”

    “咳咳!”

    曹栋栋瞧了眼马小义。

    马小义立刻道:“就等哥哥一声令下。”

    曹栋栋道:“那咱们就开干吧。”

    ......

    就军事而言,是兵马未出,粮草先行。

    但就政治而言,应该兵马未出,宣传先行。

    张斐之前就是这么干的。

    不过这一回,张斐又是另辟蹊径,他们没有让新闻报打头阵,而是选择了兵马先行。

    这日清晨时分,一队巡警来到第一甜水巷,在主街道的街头街尾设立警示牌,严禁通行。

    这迅速引来不少人的围观。

    这是在干什么?

    忽听得平地一声雷,但见一道道还残留的坊墙全部被推倒,一团团灰尘是拔地而起,是遮天蔽日。

    待灰尘散去后。

    只见一些巡警在坊墙倒塌处,设立一道道竹制的围栏。

    “围栏的区域今后将属于你的私人宅地。如果你要在这里开铺,只需要拿着地契去总警署缴纳十贯钱,但如果你建造住宅的话,就只需要就缴纳一百文钱。”

    只见一个巡警向一个货郎言道。

    那货郎闻言,人都傻了,我...我这不是在做梦吧?

    一觉醒来,白白多出一块这么大的地来。

    坊墙跟房屋之间还是有距离的,这个区域是不小的,都可以直接搭建棚屋,弄个小茶肆。

    在汴梁,这么大一块地,那怕是十贯,这跟白送的有何区别?

    ......

    第二甜水巷。

    “你这间小屋之前是坊墙吧?”

    “是...是的,我就不劳烦你们巡警了,我之前自己就给拆了。”

    “你这里并不阻碍交通,只需要拿着宅契去总警署,缴纳一百文钱,这块地便可属于你的私宅地。”

    “只...只需要一百文钱吗?”

    “是的。”

    “哎!我待会就去。”

    ......

    “我知道,我知道,去总警署缴纳一百文钱更换宅契,我马上就去。”

    “你这里需要缴纳十贯钱。”

    “为何?隔壁跟我一样,凭什么他只需要缴纳一百文钱,而我需要十贯钱?”

    “他住宅,你是商铺,你若是住宅用,也只需要缴纳一百文钱。”

    “为何?”

    “我们此番整改,首要目的是为改善民用住宅;其次,商铺给公共区域带来的麻烦,是远高于住宅用地;最后,临街商铺要更值钱一些。你若有不满,可去投诉我,我的警号是218。”

    “哎幼!哪能呀!十贯就十贯,我...我明儿就去缴。”

    这些商人当然知道春风十里的官司,他们内心是很忐忑的,不曾想,十贯钱就能够了事,而且还能获得合法宅契,将来这店铺买卖,所得之利,何止十贯啊!

    ......

    而巡警动作之快,也令朝中大臣感到非常惊讶。

    一点风声都未透露出来,就直接行动。

    这真是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他们还准备吆喝两句的。

    文彦博与司马光也赶紧出来巡视。

    “还以为总警署又会跟颁布车牌一样,先用小报来宣传,不曾想,他们这回却是先派人拆掉坊墙。”

    “文公以为,他们为何这么做?”司马光问道。

    文彦博捋了捋胡须,“拆掉坊墙,只会收获民心,不管今后他们做什么,这部分获益的百姓,一定会全力支持他们的,但若先在小报上面刊登整改内容的话,必然是会引起不少人反对。”

    司马光点点头道:“我也是这么认为的,只要总警署暂不公布其整改内容,纵使朝中官员扇风点火,所引起的恐慌,也是非常有限的,毕竟大家都更愿意相信眼前的事实。”

    文彦博道:“关键还是要看后面执行的怎么样。”

    给人好处的事,傻子都能够完成。

    冬冬冬!

    冬冬冬!

    突然一阵密集的声音,引起了他们的注意,他们举目看去,发现自己已经来到汴河大街。

    又寻声望去,只见对面店铺前,围着不少人,怀着好奇,二人走了过去。

    只见一个巡警,将一块木牌敲入墙内。

    文彦博向一个围观游客问道:“这是在干什么?”

    “听说是挂门牌号。”

    “门牌号?”

    “说是坊墙拆了,故设这门牌号,将来便与管理。”

    边上一人道:“这就与那车牌一样,只不过是挂在门墙上面。”

    “可是不一样,车牌号可得要钱,这门牌号可不收钱。”

    “谁说不要钱,可也得收十文钱手工费。”

    “这才多少,跟没收一样。”

    ......

    司马光踮脚仰头看去,只见那块门牌号上面写着“汴8058”,惊讶道:“已经弄了八千多户了?”

    一人笑道:“不是八千多户,是五十八户,但凡是6或者8开头的,就全都是商铺。1开头的,就全部是官衙。二开头的,就全都是租公房,剩余的就全部是民宅,前面那个字就是街道名称第一个字。”

    “原来如此。”

    司马光稍稍点头。

    文彦博抚须道:“他这符号真是越看越妙啊!”

    司马光点点头道:“要是写几个字上去,大多数人可都不认识,可这几个符号,哪怕是大字不识的,也全都认识。这门牌号,确实非常利于管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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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宋大法官介绍:
熙宁年间,宋神宗赵顼初登大宝,欧阳修、韩琦、富弼英雄垂暮。
拗相公意气风发,欲扭转乾坤,司马牛暗伏于野,坚守国本,东坡先生骑墙观望,左右不定。
这本是大宋第一文官天团的最后光辉,但天才们却选择了同归于尽,给大宋留下了一道难以愈合的伤口。
也给历史留下了无尽的惋惜和争议。
然而,一个实习小律师的突然到来,为大宋开辟了一条中间大道。
新旧皆归于法,文武皆归于法,内外皆归于法。
“我张三宣布,檀渊之盟今日到期,不再续约。幽云十六州乃吾中华故地。”北宋大法官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北宋大法官,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北宋大法官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