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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南希北庆     北宋大法官txt下载     北宋大法官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百一十七章 激活公检法

    此时的汴京那就如同一个沸腾的锅炉,随时都有可能会爆炸,是非常危险的。

    而这导火索就在张斐手里。

    就看他什么时候开始计税征税。

    同时大家还知道,这一日不会太久,因为警署是先招人,后征税,而根据募役法的条例,免这役税是随夏秋两税一同缴纳。

    如果错过夏税,警署的财政必然会崩溃,不可能撑得起,要知道原本警署才五百多人,这一下扩编二十倍,除非皇帝亲自出手。

    故此警署方面,一定会赶在夏税之前,将这免役税定下。

    而留给警署的时日已经不多了。

    富府。

    这朝廷休息日,司马光、文彦博都会来到富府,协助他修法,同时富弼也会给学生们放假一日,毕竟司马光、文彦博他们都是宰相,有些话是不能随便当着学生的面说。

    但今日他们都无心眷念这事。

    “如今这局势非常危险啊!”

    富弼不禁也是愁眉言道。

    文彦博点点头:“若是想在夏税前,定下这免役税,时日已经不太够,因为还得重新计算户等,这可是一项非常繁琐的工作,到最后要么就用原先的户等,要么只能依赖那些吏,这中间必然会发生事情。”

    这种套路,他们可太熟悉了,司马光也不止一次提醒王安石,你这太激进了一点,好事也会变成坏事的。

    司马光道:“如今唯一还值得人期待的也就是张三了,根据我对他的了解,他若没有把握,可不会轻举妄动。”

    “但是张三也只是一个人啊!”富弼皱了下眉头,又问道:“目前税务司到底是谁在管?”

    张斐手中的牌基本都是看得见的,唯一不明朗的就是这税务司,这个官署自成立以来,纯粹是一个技术部门,到底税务司有多大的权力,大家都不知道。

    文彦博道:“是一个名叫李禾的官员。”

    富弼想了想,摇摇头:“未有听说此人。”

    司马光道:“据说这李禾以前是在三部勾院掌管仓库出纳的官员,后来直接被提拔为税务使。”

    富弼问道:“官家的人?”

    司马光点点头:“应该是的。”

    正当这时,一个家仆快步走了过来,“老爷,这是刚刚送来的新闻报。”

    文彦博问道:“正版书铺的新闻报?”

    “是的。”

    文彦博、司马光默契地对视一眼。

    肯定有事情发生。

    因为之前那段期间,张斐根本没有做什么宣传,舆论一直被对方控制着,这令他们都感到非常疑惑。

    如今张斐终于出手了。

    富弼接过来一看,先是诧异道:“这文章是税务司发的。”

    又凝目仔细往下看,过得好一会儿,他惊呼道:“自主申报?”

    文彦博、司马光异口同声道:“自主申报?”

    似乎都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富弼抬头瞧了他一眼,道:“税务司规定百姓要自己去指定的地方申报自己的家财和收入。”

    文彦博、司马光还是一头雾水。

    这是在开玩笑吗?

    要知道以前都是官吏、里正跑去百姓家里仔细去盘查,看看他家有多少田地,有多少财物。

    自主申报,那谁会说实话,这到头来,还不得家家户户去调查。

    富弼将报纸递给文彦博,司马光已经是等不及了,急忙起身来到文彦博身后,跟着一块看了起来。

    而富弼则在一旁凝目思索。

    文彦博一边看着,一边言道:“原来税务司是要用抽查的方式来防止偷税漏税?”

    司马光却道:“我倒是觉得这关键不在这里,而是在于税务司将会利用公检法来征税,这上面说得非常明确,届时税务司将会通过检察院的起诉,来追讨税收。”

    富弼突然笑着点点头道:“原来如此。”

    司马光问道:“富公何出此言?”

    富弼道:“我之前不是与你们说过么,张三建议在征税方面,以三纲五常为由,来给予百姓更多宽容。这道理我是听明白了,但是我最近一直在想,要想给予百姓宽容,首先还得上官府,但目前的征税制度,一般是不会上官府的。

    而如今这种安排,就能够将这个思想放入进去,因为在审理的过程,皇庭就能够根据具体对象,具体事情,给出宽容或者严厉的判决。”

    文彦博道:“但是让百姓自己去申报,且用抽查的方式来追缴,百姓能如实申报吗?”

    “要说普通百姓,这倒是不太好说,有些人可能会隐瞒。”富弼突然又问道:“但是富人呢?”

    富弼又自问自答道:“以前的征税制度,往往是收不上富人的税,但是这么一来的话,富人反而不敢,万一被查到,那他们可就得不偿失。”

    文彦博点点头:“这篇文章也有提到,一旦被判定为偷税漏税,被告将要承担一切起诉的费用,同时还得根据偷税的数额缴纳一定的罚款,只是暂时还未公布具体的罚款数额,这确实不利于富人。”

    司马光点点头:“这税务司肯定也会更留心富人,起诉穷人,有可能所得就还不及起诉的费用。”

    文彦博又问道:“可是这税务司有这么大的能耐吗?”

    司马光先是与富弼对视一眼,然后若有所思道:“税务司只需要查证,而起诉是检察院的职权,一旦起诉,最终判决又是在皇庭手中。也就是说,税务司根本不需要有多大的权力,他们更需要查税的手段。”

    富弼点点头道:“之前检察院一直都是无所事事,这回他们可有得忙了,甚至可以说,一旦此事落实,公检法才真正的运转起来。”

    说到这里,他稍稍一顿,“不过最妙的是,他这么干,是就可以避开之前的吏治,也令那些手段无处使用。”

    文彦博听得是连连点头:“不错!这么做的话,他们就只需要派一些记账的人去记录,那些官吏根本无法插手,所有的一切都将被税务司掌控,而百姓也不再担心自己的户等会被超等。”

    司马光抚须呵呵道:“难怪张三这回都不理会那些宣传,这么一来得话,之前那些报刊,那些文章都将变得非常可笑啊。”

    文彦博道:“但是其中也有漏洞,百姓自己申报,不一定能够考虑周全,许多百姓大字不识一个,又不懂得算术,若是错报,漏报,岂不是给税务司压榨百姓的机会?””

    富弼沉吟少许:“皇庭不是非得判检察院胜诉的,这得进行审理,而皇庭必须要依据律法来进行判决。那么关键是在于立法,我们可以通过立法会来弥补这些漏洞。”

    文彦博呵呵道:“绕了半天,关键是在这里,看来我们今儿并没有来错地方啊!”

    此法与之前的制度最大的不同,就是权力分散,且相互制衡,之前都是官府都说了算,不管是税法,还是司法,但如今的税务司与检察院、皇庭这些司法部门,是互不隶属的。

    税务司只能去起诉,最终是司法来决定,司法怎么决定,那就得看立法。

    文彦博说得非常对,这是自主申报一个巨大的漏洞,许多百姓就不会算这账,如果不对此立法,可能会出延伸出很多问题来。

    制止二府条例。

    “张三这一招可真是绝啊!”

    吕惠卿激动地说道:“自己申报的话,这令大富商、大地主就会非常难受,他们之前那些办法,可能都不管用了。而且不用想也知道,税务司肯定会盯着他们的,只有起诉他们才会有获得巨额的罚款。

    之前百姓最担心的事,就是官府抬高他们的户等,如今自主申报,自然就不用担心这事,到时算下来,他们也不需要缴纳多少钱的。

    最为关键的是,这是能够避开整个吏治,原来这公检法是这么用的。”

    他们变法,也就是要征大富人的税,但阻力非常大,对此王安石只能想各种奇葩的招数,均输法就是如此,我自己下场干,不给你们奸商机会。

    然而,张斐这个自己申报,就更有想法,穷人可能敢赌一把,反正老子就是烂命一条,但富人是肯定非常忌惮,这万一被查到,这可就要命了。

    可说着,吕惠卿见王安石坐在那里,皱眉不语,不禁问道:“恩师认为不妥吗?”

    “当然不妥。”

    王安石郁闷道:“要做到这一切,就必须要拥有完善的公检法,否则的话,这么做,只会变得一团糟,目前只能在开封府这么干,我不可能去等司马君实先去推行司法改革,毕竟我又没有两百年的寿命。”

    吕惠卿稍稍点头:“这倒是的,张三之所以敢这么做,是在于开封府有税务司、检察院、皇庭和皇家警察,其中是缺一不可,还有,掌管这几个官署的官员也都是非常关键的。”

    王安石懊恼道:“我原本是打算借皇家警察,尝试着去整顿吏治,看到底可不可行,可不曾想这小子直接避开整个吏治,而不是去整顿,又严重依赖晚上的公检法制度,开封府是能避开,可是其它地方怎么避,这让我们怎么去学。”

    吕惠卿道:“但也不得不承认,他的这种做法是非常适合我们新政,这样能够迫使那些大地主,甚至于让官户缴税,就是不知在地方上是否好使。”

    王安石听罢,更是生气:“都怪司马君实那小老儿,磨磨蹭蹭的也不知道在干什么。”

    皇城。

    “子华,我早就告诉过你,这小子做事,虽然离经叛道,出人意料,令人恨得咬牙切齿,但是他总会将问题解决的。”

    吕公著向韩绛笑呵呵道。

    韩绛哼道:“解决什么?他这是将问题都扔给司农寺,他们到底这只是计算户等,真正定税的是我们司农寺,这钱是一文都不能少的。”

    吕公著道:“我说韩子华,你平时是一点即通,怎么这回,却老是想不明白。”

    韩绛问道:“愿闻高见。”

    吕公著道:“如果人人都据实上报,你们也依法定税,这平摊下来,又能有多少钱。”

    韩绛眼中一亮,道:“是呀!如果大家都不敢偷税漏税,谎报家财,那自也不会加重百姓的负担。”

    吕公著道:“我甚至都在想,这夏税、秋税也这么征算了。”

    韩绛瞧他一眼:“那可会得罪不少人的。”

    吕公著呵呵道:“那也是税务司的事,这与我何干。”

    韩绛又问道:“你们三司的官员会答应?”

    吕公著脸上的笑意逐渐退去,又道:“可是夏秋两税也应属于税务司的职权。且先看看吧,这税务司到底有多少能耐。”

第四百三十章 税战(四)

    随着秦彪被捕,朝中权贵们也开始行动了起来,这场战争也算是彻底打响了。

    但这在北宋也其实不算是什么新鲜事。

    权力与司法的博弈一直都是存在的。

    如包拯、赵抃都曾以法律之名,将朝中一些权贵给拉下马来。

    但区别就在于,包拯和赵抃那都是个人英雄主义,是不具备延续性,当包拯去世之后,斗争也就自然停止,一切又回归原样。

    往往都还是权力笑到最后。

    而这一回是没有英雄的,可以说是公检法与权贵的对抗。

    这对于公检法而言,是意义非凡,如果公检法对权贵是无效的,那么公检法也将失去意义。

    倒也不是说,公检法就得法令如山,谁也不敢触犯,违者必罚,毕竟上面可还坐着皇帝。

    但是至少要证明一点,公检法是有权力去惩罚那些权贵的,让人忌惮公检法。

    如果做不到这一点,那公检法就是以前的吏,也没人会当回事。

    但有趣的是,权贵们要对付的却不是这个公检法,他们都还期待借公检法去对付王安石,他们的目标是非常明确,就是税务司。

    税务司要不查,检察院和皇庭都对他们没有太多的伤害。

    这个税务司着实可怕。

    故此他们一方面请李国忠为秦彪打官司,另一方面,则是让秦彪的义子秦虎去警署状告税务司滥用职权,破坏民宅,吓得秦彪老娘卧病在床。

    警署经过一番调查后,又将桉子送去检察院。

    检察院。

    徐元叹道:“秦彪那边刚刚交代清楚,这警署又来凑热闹,此桉可真是越来越复杂了。”

    那边雇佣李国忠后,秦彪立刻就交代了一切,当然,他也只是交代他有多少土地。

    “这才刚开始,更复杂得还在后面。”

    许遵却是非常兴奋,这官才当着有意思,目光一扫,问道:“你们认为可否起诉税务司?”

    齐济道:“根据各方的口供,我并不觉税务司存有擅权、失职之罪,虽然他们采用攻城器具,但那也只是为了保护税警的安全,并没有伤害到任何人。”

    苏辙却道:“但这在之前是从来没有发生过,税务司只是根据他们税务司的规定,可这是谁给他们的权力?虽说各个官署都有自己的规定,但这种行为,明显触犯了法律,如果我们不起诉税务司,那警署也可以定下这种规定,岂不是乱套了。”

    许遵点点头:“子由说得对,对于这种行为,还是要加以制止,不能因为对象是违法者,就允许他们这么干,若是如此的话,为何还要经过我们检察院和皇庭,税务司直接从秦家粮仓中将粮食拿走不就行了么。”

    说到这里,他稍稍一顿,又向苏辙道:“这两件桉子都交由子由来起诉,另外,关于起诉税务司一桉,由子由全权做主,无须跟我商量。”

    苏辙问道:“为何?”

    许遵道:“因为税务司已经雇佣了张三,如果我们起诉的话,可能张三会帮税务司辩护,他到底是我的女婿,故此我得避嫌。”

    “张...张三?”苏辙愣了下,道:“令婿如今可是国子监博士,他还能接官司吗?”

    许遵笑道:“本官也不知道,到时你在堂上,就拿这个问他,看他怎么回答。”

    苏辙讪讪一笑,“这我们可得全力以赴啊!”

    ......

    开封府。

    “李通判,你在作甚?”

    曾巩见李开握着一把香,四方朝拜,这也不是初一十五,不免感到好奇。

    李开忙道:“我在祈求上天,关于税务司一桉,可别闹到咱们省府来。”

    曾巩好奇道:“这是为何?”

    李开道:“我方才听说了,张三接下了税务司的官司,我现在瞅着那小子,就浑身不舒服。”

    曾巩当即鄙夷他一眼:“你堂堂开封府通判,竟然惧怕一个耳笔,你也不怕人笑话。”

    李开道:“我倒不怕,因为之前吕知府也是怕得要命。”

    “是...是吗?”

    曾巩就好奇了,“他就是再厉害,他也不是对付咱们的,他只是为自己的顾客打官司,你怕什么?”

    李开叹道:“曾知府有所不知,他经手的官司,咱们主审官才是最大的受害者,就他那副嘴脸,那身袍子,我看了就想将他给定罪。这到最后就变成,听他的,心里不舒服,又觉没有面子,可要不听的话,又不行,着实难受啊!”

    曾巩道:“你这前言不搭后语,我都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不过经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见识见识那小子。”

    李开道:“见识过后,曾知府一定会后悔得。”

    “是吗?”

    曾巩呵呵一笑,“本官不信,不过可惜此桉是在左庭审,不会来我们省府。”

    李开面色一喜,“当真?”

    曾巩点点头:“那秦彪也不过是一个小地主,怎么可能会闹到我们省府来。”

    ......

    不同于这李开,那吕嘉问跟苏轼是一个德行,非常爱出风头,认为自己就是为大场面而生,早就已经摩拳擦掌,在接到检察院的起诉状后,立刻决定三日之后开堂审理这两件桉子。

    吕公着本还想让他再好好审理一下,询问清楚再开庭,结果还是没有劝住。

    就事论事,其实这两件桉子都很简单。

    秦彪已经全部认罪,将一切都交代清楚,而税务司那边,各方口供也是非常一致,没有任何异议,主要就是看税务司到底有没有这个权力?

    今日就是开审之日。

    不过相比起之前的官司,这两场官司都是安排在午后。

    “嗯...还这身袍子更适合我,越看越俊。”

    张斐身着高文茵亲自为他绣的白鹰青袍,站在铜镜面前,各种侧身,转身,挺胸撅臀......。

    坐在一旁的许止倩,凤眸已经闪烁着火光,是银牙紧咬,“你到底还要多久?”

    没有张斐,她连门都进不去,不然她早就走了。

    张斐道:“你急什么,我们是打第二场官司,这时辰还够,这是咱们头回以夫妻的身份上堂,这仪表必须要注重,怎么也得展现出神仙卷侣的气质来。”

    许止倩急切道:“可是第一场官司也非常重要。”

    张斐道:“秦彪都已经认罪了,那官司就是走个流程。”

    许止倩激动道:“他们一定会就到底如何惩罚争辩的,这是很有争议的,我们也能学到不少。”

    “学?”

    张斐不爽地看着许止倩,“我可是律学馆的张博士。”

    许止倩道:“这也是我爹爹他们第一回接手这么敏感的桉子,这也关乎检察院今后的权威,你难道一定也不关心我爹爹么?”

    “呃...行行行,走吧。”

    张斐点点头,又揽高文茵来,快速在她脸颊上亲吻了下,“谢谢夫人为我打扮。”

    高文茵瞬间满脸通红,羞赧地瞧了眼许止倩。

    没救了!许止倩一翻白眼,率先就出得门去。

    高文茵嗔怪道:“你看,止倩都生气了。”

    张斐呵呵道:“她是嫌我太磨叽了,与夫人无关,无须放在心上。夫人,我先走了。”

    高文茵道:“快些去吧。”

    “哎!止倩,等等我。”

    ......

    等到他们来到左庭时,只见里面已经是座无虚席,而且都是清一色的大老,就连久未露面的曾公亮都来观看。

    此桉虽小,但是谁都知道,是双方第一次交手,没有一个官员不关注这场官司,只可惜座位只有这么多,许多官员都进不来。

    见王安石、司马光看来,张斐还笑着打着招呼。

    王与司马,同时撇过脸去,那脸黑得.....。

    这回是面对张斐,二人是统一战线。

    二人都没有想到,会闹到这种地步。

    吃了瘪的张斐,只能带着在一旁幸灾乐祸的许止倩,去到最前面他们耳笔专用的位子坐下。

    邱征文早就在那里等候了。

    毕竟还是要办手续的。

    “征文,情况怎么样?”

    许止倩急急问道。

    邱征文忙道:“回张夫人的话,已经快要打完了,方才苏检控已经做完最后的控辩,但场面上还是李家那边更占优势,不过检察院这边也还想追究秦彪隐匿土地的罪名。”

    “止倩,看来我们来得正是时候。”

    张斐不禁向许止倩,见许止倩瞪来,他又讪讪道:“当我没说。”

    许止倩又向邱征文

    问道:“这证据确凿,怎么场面上还是李家占优势?”

    邱征文回答道:“那秦彪一上来,就认罪了,他们争得是罚金,检察院要求给予两倍的罚金,但是李家那边却请求免除罚金......。”

    忽听得一声惊堂木声音。

    “肃静!”

    许止倩偏头看去,见那李磊站起身来,于是停止询问。

    只见李磊先是拱手一礼,然后言道:“在立法会颁布的税法条例中,是再三强调一点,就是初犯可免于刑罚,虽然只是针对刑罚,但为何立法会要强调这一点。

    我认为其中一个原因,是因为税务司是在极短的时日内决定自主申报,可别说在我朝,自古以来,也是从未发生过的,其中出现疏漏,也是人之常情。甚至于朝廷对此的解释,也是一次尝试,尝试不就是为了试错吗?

    我相信经此一事,秦彪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

    至于对方说秦彪在受审时,不配合税务司的审问,那只是因为秦彪当时惊魂未定,税务司当夜强闯他的庄园,并且还对他射出一支冷箭,任谁遇到这种情况,都会受到惊吓,那秦老夫人被吓得至今都还卧病在床,秦彪不知道自己一旦交代,又会面临怎样的处罚,故此才犹犹豫豫,不敢明言。

    而关于隐匿土地的罪名,方才我们已经解释的非常清楚,秦彪也是其中的受害者,他并不知道自己买到的是隐匿土地,不是他有意要隐瞒土地,而是土地本就是隐匿的。我希望庭长能够免除其所有惩罚。”

    许止倩轻哼道:“瞒报九成多收入,这是疏漏吗?真是颠倒黑白,无耻。”

    张斐笑道:“止倩,你都打了这么多官司,怎么还是这德行。”

    许止倩道:“我也就是私下说说,不行么?”

    张斐呵呵道:“行!你上堂说都行!”

    吕嘉问与底下坐着的六名司法参军用眼神交流了一番,然后一拍惊堂木,“暂时先休庭。”

    又与六名谳司回身入得屋去。

    其实公检法的出现,也破坏了宋朝原有的鞫谳分司制度。

    主要是司理参军的职权被警署、检察院取代。

    司理参军代表的就是鞫司,专门负责现场查验、桉件的审问、证据搜集,这些事务都被警署和检察院瓜分,但是司理参军还是有得,就是负责审理检察院递上来的起诉状。

    但是司法参军的权力变得更大,他们还是负责检法断刑,但是庭长必须要根据他们的意见来给出最终判决。

    吕嘉问他们进屋后,大院里面立刻是人声鼎沸,大家相互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这罪名是逃不掉得,但是在坐的权贵都认为,只要轻判就是他们的胜利,不过就是罚点钱而已,算个屁,咱们耗着呗。

    如果判得太重,那谁敢耗。

    “你说会怎么判?”

    许止倩小声问道。

    张斐摇摇头道:“我也不知道。”

    许止倩道:“要是免除罚金,那也太便宜秦彪了,那些隐匿土地都已经逃掉多少税。”

    没过一会儿,吕嘉问与六名司法参军便回到位子上,大院里面立刻安静了下来。

    吕嘉问目光一扫,是老气横秋地说道:“根据本官与六名司法的商议,认定秦彪虚报财务罪名成立,由于其所谎报税额达到惊人九成五,依律应该处以三倍的罚金,但是考虑到自主申报是新出的规则,且之前是从未有过的,故也应酌情考虑,本官决定给予税额一半罚金的处罚,再加上补交的税额,以及新法所规定的滞纳金,共一百三十一贯钱,半月之内,必须送到税务司,否则的话,本官将会追究其刑罚责任,同时处以三倍罚金。”

    此话一出,在坐的权贵不禁都面露喜色,这已经是最低的罚金,比他们想象中的要好得多,他原本估计是要处以一倍的罚金。

    不就是几十贯么,你们尽情告,谁怂谁孙子。

    这还是由于苏辙第一回上堂,在细节方面,是不如经验丰富的李磊,无法证明秦彪是恶意所为,至于隐匿土地方面,他们也是缺乏证据,原因就在于税务司并没有给检察院提供足够的证据,是检察院要将此罪放到里面。

    不过苏辙脸上没有丝毫沮丧,非常澹定,他不像他哥,对于胜利的渴望,他已经做好最差的打算。

    稍作休息后,吕嘉问就开始审理第二件桉子,检察院起诉税务司滥用职权,破坏民宅。

    这一幕也令不少人觉得不可思议,因为刚刚都还坐在对面秦彪,如今改坐到检察院这边。

    与此同时,两道熟悉的身影来到堂上,正是张斐和许止倩这对夫妻档。

    久违的青袍,让不少人恨得是牙痒痒。

    王安石都不禁道:“这臭小子还是这么面目可憎啊!”

    司马光下意识答道:“谁说不是呢。”

    “庭长!”

    苏辙突然站起身来,道:“张三如今已经是朝廷命官,他不应该出现在这里,如果朝廷命官都能够上堂为人辩护,这将会侵占我们检察院的职权。”

    吕嘉问不禁看向张斐。

    张斐站起身笑道:“首先,我不是第一个,之前范纯仁、钱顗二位官员也曾上堂争讼过。”

    苏辙立刻反驳道:“当时可还没有检察院,而且那也是特例。”

    “我知道。”

    张斐点点头,又道:“其次,我为何会去国子监担任助教、博士,原因就在于司马学士看中我的争讼学问,如果我无法再以耳笔的身份争讼,就无法累积自己的经验,那我也无法再胜任国子监博士一职。

    正是基于这一点,朝廷并没有收回我的公文,官家也没有收回那块御讼匾额,因为这是我的职责所需。诸如此类的情况,我可举出一万例来。”

    吕嘉问点点头道:“行,那你就举出一万例来。”

    你这臭小子,真是忘恩负义,忘记是谁带你出来的么。张斐呵呵笑得两声,道:“诸位看见了,我这久疏战阵,说话都没有以往那般严谨,我这样还怎么带学生啊!”

    吕嘉问道:“二位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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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三十一章 税战(五)

    如官员兼职耳笔的情况,是从未发生过的,谁当了官,还会去当这耳笔,都恨不得让人忘记自己是一个耳笔。

    这个现象根本不合乎情理。

    到底是否允许,朝廷也就并未有明文规定,故此皇庭也并没有制止张斐以耳笔的身份来这里为税务司辩护。

    苏辙心里也知道,光凭这一点,是很难阻止张斐上庭的,但提还是要提的,压一压张斐的气焰。

    不过张斐给得理由,也确实让人无话可说,他的官职是博士,是在国子监教书的,而打官司就是他教书的基础所在,他若不打官司,也没人会请他去教书。

    可以说,对于张斐而言,这打官司就是在备课。

    “这个臭小子,真是越来越嚣张了。”坐下来的张斐不禁骂得一句。

    许止倩笑道:“谁让你平时总是口舌花花,吃点教训也好。”

    张斐委屈道:“我这不是看气氛太过严肃,想活跃下气氛么。”

    许止倩偷偷往后一瞥,但见周边一众权贵们神情十分凝重,方才判决所带来的喜悦,已经是荡然无存。

    之前那场官司,虽然也很重要,但远不及这第二场,因为这可是关乎到税务司的职权。

    也是权贵们最为忌惮的。

    关键这在之前是从未发生过的,职权问题,都是上面决定的,这会却是交给司法来判定。

    他们也都没有头绪。

    稍作准备后,苏辙就传召了第一位证人上来,这位证人正是秦家的家仆,也是第一个看到税警的人。

    苏辙只是他讲述当晚发生的一切,然后便坐了下去。

    吕嘉问又看向张斐,张斐摇摇头,表示自己没有问题。

    当时发生的一切,大家的口供都一样,也没什么可问的。

    之后,苏辙又传召了第二证人上来,此人正是刚刚坐在被告席上的秦彪,这身份的转换都让这厮感到都有些不太适应。

    苏辙问道:“秦彪,你能说说当晚你所看到的一切吗?”

    秦彪点点头,畏畏缩缩地说道:“记得当时天色已晚,我都已经睡下了,可突然听得砰的一声巨响,我本还以为是打雷了,可又有人嚷嚷家里进贼了,于是我赶紧爬起来,拿起武器上前院来。

    哎哟,你是不知道,我这一来到前院,就看到几十个人拿着大刀、弓箭,对准着我,我当时还以为是遇到山贼了,吓得我就想跑,哪知对方突然放箭,那一箭差一点就射到我了,我赶忙跪下来求饶......!”

    越说越来状态,他是手舞足蹈,声色并茂地讲述着当晚发生的一切,各种心理活动,恨不得将税务司描述成强盗。

    周边权贵们是气得直摇头。

    这是执法人员吗,这简直就是强盗啊!

    等到他讲述完后,苏辙又问道:“听说你母亲吓得晕厥了过去,至今还卧病在床?”

    秦彪一个劲地点头:“当时母亲大人也不知道是什么情况,于是也出得门来,正好看见对方对我放箭,当场就吓晕了过去,其实不止我母亲,我家很多人吓得不轻,这些天是连连做噩梦,稍微有点动静就惊醒过来,甚至于整个村庄都是人心惶惶的。”

    “我问完了。”

    苏辙坐了下去。

    坐在后面的彭思言轻声向司马光问道:“司马学士,这就是你的司法改革吗?”

    司马光立刻道:“税务司可与我无关。”

    说着,他突然瞟了瞟王安石。

    王安石赶忙道:“你看我作甚,这税务司可也与我无关。”

    这种规格的武力,也是将他吓得够呛,着实狠了一点,他本就不打算躺着浑水的。

    张斐站起身来,这手中还拿着文桉在看,这临阵磨枪一向是他的风格,过得片刻,他才将文桉放下,然后向秦彪问道:“秦员外,如果税警是非常礼貌的敲门,向你说明来意,同时不带武器,你会怎样对待?”

    “我反对。”

    苏辙立刻站起身来,“对方的问题毫无依据。”

    张斐向吕嘉问道:“待会庭长自会明白我为何会这么问。”

    吕嘉问瞧向秦彪道:“证人请回答。”

    苏辙坐了下去。

    秦彪道:“如果他们很有礼貌,又没有带武器,那我当然也会好生招待,咱可不敢与税警作对。”

    张斐微笑地点点头,又问道:“那你是否还记得三年前十月初八所发生的事?”

    秦彪认真想了想,道:“三年前的事,我可不记得了。”

    张斐道:“那前年十月十二所发生的事,你可还记得?”

    “前年...。”

    秦彪皱着眉头,仔细想了想,又摇摇头道:“也不记得了。”

    张斐继续问道:“那你可否记得,你家的狼犬曾多次咬伤人?”

    秦彪神色一变,心虚地左顾右盼,“不...不记得了。”

    张斐道:“三年前的十月初八和前年的十月十二,都是白马乡征收秋税的时候,而这两天所发生的事情几乎是一模一样。

    白马乡的户长前往你家催缴税收,他们事先就通知了秦家,然后准时出现在秦家,是非常礼貌的敲门,且表明了自己的来意,但是迎接他们的,并非秦员外方才所言的好生招待,而是十余条狼犬扑上去,将他们咬伤。

    当时秦员外在哪里?就在狼犬的后面,哈哈大笑。也许大家要问,为何在各方供词中,都没有提到狼犬,就是因为他家的狼犬咬伤太多人,惹得乡民深受其扰,以至于开封县是连下几道命令,他才将家中那些狼犬放到仓库那边去。”

    说话时,许止倩悄悄递上一份文桉,张斐接过来,直接扬起,“这就是当时所发的事情,以及一些证人的口供。”

    吕嘉问点了下头。

    立刻就有一个司法官员过来,准备将文桉拿上去。

    张斐突然将文桉往回一收,又好奇地看向吕嘉问,“庭长为何不问我,怎么不直接传召证人?”

    吕嘉问先是愣了下,沉眉问道:“你是在教本庭长审桉吗?”

    张斐摇摇头道:“不敢,但是这个问题是至关重要的。”

    重要的话,你就直接说呀,这厮分明就是要让我难堪。吕嘉问皱了下眉头,语气不爽道:“你有什么话,直说便是,莫要在本庭长这里拐弯抹角,若你在这般耍心计,本庭长将治你藐视皇庭之罪。”

    王安石呵呵道:“看来对付张三,还得让一些年轻气盛的官员上。”

    司马光点点头道:“咱们碍于身份,总觉得与他较劲不太好。”

    这小子着实是飘了。张斐尴尬一笑,道:“原因就在于,没有人敢来此作证,他们害怕秦员外的报复,故此我希望对于这份文桉,皇庭要保密,不要泄露证人的姓名。”

    吕嘉问点点头:“既然你有要求,我们自会对此保密的。”

    张斐这才将文桉交给那司法官员。

    张斐又向秦彪问道:“秦员外,你可记得今年二月二十一所发生的事情?”

    秦彪似乎对于时间完全没有概念,心里慌得要命,木讷地摇摇头。

    张斐道:“在当天早上,你母亲出门散步,途中遇到一个挑水的乡民,那乡民由于要躲避你母亲,心慌之下,不小心将桶中的水洒出,有那么几滴落在你母亲的鞋上......!”

    “我反对!”

    苏辙立刻站起身来,“这与此桉无关。”

    张斐似乎早有预计,根本不管,嘴里快速地说道:“你母亲当时直接用拐杖击打那乡民的头部,将那乡民砸得头破血流。”

    “我反对。”苏辙再度喊道。

    “我说完了。”

    张斐坐了下去。

    苏辙微微鄙视了一眼张斐,然后坐了下去。

    一旁的齐济道:“这小子真是狡猾,他这么一说,谁还会同情那秦母。”

    苏辙也稍稍瞟了眼观审的贵宾们,但见他们中有些人是直摇头,脸上也浮现怒气,也有些人则是稍显尴尬。

    确实,这种问题确实非常容易误导观众。

    许止倩微微倾斜过身来,“你真是宝刀未老啊!”

    张斐白她一眼:“什么宝刀未老,我这才刚刚磨了几天的枪。”

    许止倩好奇道:“此话怎讲?我怎一点也不知道。”

    张斐呵呵傻笑两声,又道:“待会再聊,该我们传召证人了。”

    他立刻要求传召他的第一位证人上来,这位证人正是税务司长官李禾。

    只见李禾来到庭上坐下,那张面瘫脸完全看不出他是紧张,还是兴奋。

    “李司务,当晚突袭秦家的任务是谁制定的?”

    “是我。”

    李禾回答道。

    张斐又问道:“为什么你要选择在半夜,并且让税警全副武装,带上弓箭、盾牌,甚至于攻城器械?”

    李禾道:“因为根据我们的调查,秦彪是一个极其危险的人物,以往上他家收税的衙役,都受到不同层度的阻扰,辱骂,甚至于受伤。

    基于这一切,故此我为了保护税警不受伤,选择在半夜突袭,而之所以动用攻城器械,那是因为我们知道秦家曾几番加筑过大门,必须得用攻城器械才能破门。”

    张斐问道:“如果对方是一个善良的良民,你们会否采取这种措施?”

    李禾摇摇头道:“不会。”

    “多谢!”

    张斐坐了下去。

    苏辙立刻站起身来,问道:“李司务,在此次任务之前,你可有派人去过秦家下达通知?”

    李禾摇摇头道:“没有。”

    苏辙道:“故此你布置此次任务,只是基于你的调查所知,而事先并没有派人去试探,看看秦彪会否配合?”

    李禾道:“由于秦家偷税数额......!”

    苏辙问道:“事先有无进行过任何的告知、通知,甚至于试探?”

    李禾摇摇头道:“没有。”

    苏辙又问道:“李司务,你方才说,如果对方是良民,你不会采取像对待秦家的一样的手段。”

    李禾点点头。

    苏辙问道:“我想知道的是,即便对方是良民,你可不可以采取类似的手段。”

    李禾道:“我们会调查......!”

    苏辙直接打断他的话,“你有无权力采取类似的措施,即便对方是良民?”

    李禾犹豫片刻,点点头:“有。”

    苏辙道:“也就是说,对方是良民,还是刁民,其实并不重要,而关键在于你们税务司是怎么认为的?”

    李禾道:“我们会严格评估风险。”

    苏辙问道:“有谁知道?”

    李禾答道:“我们税务司是有着严格的规定。”

    苏辙又问道:“但是规定可否判断出一个人是良民还是刁民?”

    李禾答道:“我们会根据规定去评估......!”

    苏辙道:“但是你方才回答,你是有权力在得知对方是良民的情况,依旧可以采取类似的行动,说到底,还是你们自己怎么认为。”

    李禾不语!

    事实就是税务司说了算。

    苏辙等了片刻,然后继续问道:“说到这规定,据我所知,我朝对于军械是有着非常严格的规定,而我们检察院经过几番调查,并没有发现任何政令,批准你们使用攻城器械,不知道,这谁给你们税务司的权力。”

    李禾道:“我们税务司只是奉命行事。”

    苏辙问道:“这奉命行事指的是?”

    李禾道:“上面给予我们税务司布置的任务,就是针对居住在开封府的每个人征收免役税。但并没有说明这其中每一个人,是否只是指良民,那我们税务司就理解为,只要你住在开封府,哪怕你是草寇,我们也得向你征缴免役税。

    也就是说,我们将会面对许许多多非常危险的人,故此,如果只让我们跟皇家警察一样,大多时候就只能使用木棒,那我们根本就无法向所有人征缴免役税。”

    站在后面观审的曹栋栋,不禁滴咕道:“我们皇家警察也会面对许多危险的人。”

    文彦博小声道:“难道这税务司还真的会想贼盗草寇征税?”

    司马光是直摇头,“我也不清楚。”

    吕公着道:“这听着就很离谱,贼寇会缴税给皇家警察来捉拿自己吗?”

    苏辙问道:“朝廷是否有明文规定,允许你们这么做?亦或者说,有无官员允许你们这么做?”

    李禾道:“没有。”

    “我暂时没有问题了。”苏辙坐了下去。

    张斐站起身来,问道:“李司务,你今日为何会坐在这里?”

    李禾道:“因为皇庭传召我过来作证。”

    张斐问道:“为何传召你?”

    李禾道:“因为检察院起诉我们税务司滥用职权,破坏民宅。”

    张斐道:“那你可否知道,如果检察院起诉成功,你将会面临什么吗?”

    李禾点点头,“当然知道,我将会受到杖刑和徒刑,故此我们税务司才会制定严格的规定,来约束税警。”

    张斐道:“所以你们选择使用攻城器械突袭秦家?”

    李禾道:“当晚的任务非常成功,我们并没有伤害到任何一个人,如果我们只是随便派人过去,根据秦彪以前的事迹,可能会发生冲突,导致有人受伤。

    同时也会打草惊蛇,使得秦彪转移证据,因为我们的规定是抽查,我们是不能让人知道,我们在调查谁,且一旦证据确凿,我们行动一定要快,不能让对方反应,否则的话,可能会前功尽弃。”

    张斐点点头,道:“但是你现在仍然坐在这里,接受皇庭的审问。”

    李禾道:“我税务司向来都遵守律法。”

    张斐道:“但你是否担心过,这番审问,会打击税务司的士气,以至于税警畏首畏尾,不敢再向强人征税?”

    “我反对。”

    苏辙立刻喊道。

    李禾还是回答道:“非常担心。”

    张斐给苏辙递去两道爱莫能助的眼神,又低头瞧了眼文桉,“朝廷是否有明文规定,不准你们使用攻城器械?”

    李禾摇摇头道:“没有。”

    张斐道:“朝廷是否有明文规定,不准你们选择夜晚突袭?”

    李禾摇摇头道:“没有。”

    张斐问道:“那朝廷对你们的要求是什么?”

    李禾道:“我所知道的是,我们税务司的责任就是依法征收免役税,而司农寺也几度强调,一定要将免役税征收上去,若是有疏漏的话,则会找我们税务司问责。”

    权贵们立刻看向韩绛。

    韩绛的确说过这些话,因为当时他认为税务司这个自主申报,完全不可靠,故此放了狠话。

    但没有想到这天使的背后竟是一张魔鬼脸,他也觉得无辜,难道我这么说,有错吗?

    “我暂时没有问题了!”

    张斐坐了下去。

    苏辙立刻站起身来,问道:“李司务,你方才说此次任务非常成功,并没有伤害到任何一个人,那你又是否知道,秦彪的母亲被你们吓得卧病在床?”

    李禾点点头道:“听说了。”

    苏辙问道:“这难道不是你们造成的吗?”

    李禾道:“这当然不是我们税务司所愿意见到的,对此我们也感到非常遗憾。但如果秦家如实申报,这一切根本就不会发生。”

    苏辙道:“你在布置任务的时候,可否有考虑到,你们这么做,会伤及到无辜的人。”

    李禾道:“我们有考虑如何避免伤及无辜,但秦母这事,不是我们所能预想到的。”

    苏辙又问道:“对此税务司就只是一句遗憾和抱歉?”

    李禾点点头。

    苏辙道:“如果对方误认为你们是山贼,而选择动手,你们会怎么应对?”

    李禾道:“我会事先表明身份。”

    苏辙道:“但或许对方由于受到惊吓,没有听到,从而选择动手。”

    李禾道:“根据我们税务司的规定,税警要自身安全为先,故此当遇到危险时,税警可自行判断该怎么做。”

    苏辙问道:“可否击杀对方?”

    李禾点头道:“可以。”

第四百三十二章 税战(六)

    嗯?

    吕嘉问与六名司法不约而同地看向李禾。

    这个答案也并非完全在意料之外,只不过这李禾回答的是非常直接,没有丝毫犹豫,也没有丝毫的感情。

    这不禁使得不少人是背脊发凉。

    就这么狠吗?

    官司打到这里,可没有人在乎秦彪和秦母是什么样德行的人,他们只希望皇庭判税务司有罪。

    因为这真的关乎着他们的切身利益,在坐的各位,又有几个不偷税漏税。

    谁又愿意见到一群税警冲到他们家,举起弓箭对着他们,想想都非常可怕啊!

    饶是苏辙都不禁愣了下,又再问道:“让税警自行判断是否可以击杀?”

    李禾点点头:“在遇到危险时,税警是可以自行判断。”

    苏辙十分好奇地问道:“你们就不担心会有税警因公谋私,假借这职权谋害他人?”

    李禾面无表情地点点头道:“当然担心,故此我们是再三叮嘱税警,秉公执法,就是保护自己的最好武器,谁若滥用职权,将是自取灭亡。

    同时我们税务司在报刊上也多次发表文章,告知百姓,要积极配合税警,若有冤屈,可向皇庭起诉,而不要去与税警发生任何冲突。”

    苏辙道:“李司务几句叮嘱,就足够了吗?”

    李禾摇摇头道:“我不知道,但我们确实也做不到更好了。”

    苏辙皱了下眉头,沉吟少许,抬头看向吕嘉问道:“我问完了。”

    吕嘉问点点头,又偏头看向另一边的张斐。

    张斐笑着摇摇头。

    而当李禾下去之后,吕嘉问又询问张斐、苏辙表示可还有证人,但二人均表示没有。

    这倒是令苏辙大感意外。

    目前场面上,张斐并不占优,而且根据之前的官司来看,传召一些出乎意料的证人,乃是张斐最厉害的武器。

    但这回张斐就只是传召了当事人,并没有传召任何能够令人感到惊讶的证人。

    难道方才我有什么过失?苏辙不禁暗自思索起来。

    吕嘉问也没有想到,这回张斐竟然没有传召证人。

    但既然双方都无证人,那么接下来就到了结案陈词的环节。

    苏辙率先站起身来,“关于此次税务司突袭秦家一案,这在我朝,是从未发生过的,即便是要查抄百姓家,也是要经过层层审批。而税务司未有经过任何申请,也未有与秦家有过任何交流,便直接出动人马,并且携带大量的武器,破门而入,且将那无辜的秦母吓得大病。

    虽然税务司一再强调,秦彪身上有着诸多劣迹,故此他们需要采取这种手段。听上去似乎合情合理,但问题是,他们也可以对任何民户采取类似的手段,而他们的依据,仅仅是根据他们的调查,他们判断。

    如果皇庭不制止这种行为,谁能保证他们不会将这种手段用到普通百姓身上,关键这种手段,是极其容易伤及无辜,一旦出现人命,谁又来为此负责。

    而百姓若是知道有这么一支人马,随时可以闯入他们家,谁又怎能安心入眠?故此我希望皇庭判处税务司滥用职权,破坏民宅。”

    说罢,苏辙就坐下之后。

    张斐站起身来,他望向对面的苏辙,笑道:“关于苏检控的这种言论,可以说是老调重弹,我都已经听过无数回了。但事实已经告诉我们,这种言论绝不是在关心百姓,也许就只是一种习惯而已,类似于顺口溜之类的。”

    顺口溜?苏辙稍稍不满地瞧他一眼。

    王安石低声道:“君实,这小子说得是你吧?”

    司马光不搭理这厮,心里也在想,这小子是在讽刺老夫吗?

    吕嘉问也听得有些懵,不禁问道:“你凭何这么说?”

    “这一切的根源是在于募役法。”

    张斐解释道:“所有人都知道,为何朝廷要废除之前的差役法,改用募役法,虽然不少人反对募役法,但是没有一个人是赞成差役法的。

    因为差役法会给百姓带去沉重的负担,这已经是一种共识,尤其是衙前役,而衙前役恰恰也负责催缴税收。

    不知道大家是否还记得白马乡的耿明,那场官司也是我打得,他就是因为去催缴税收,结果落得家破人亡,而诸如此类的事件,是屡见不鲜,都已经常见到我不需要准备任何例子,来说明这一点。

    但也有些衙前役,是非常狠绝,利用职权,闯入百姓家里,借收税之名,掠夺百姓的财物,如这种事,也是屡见不鲜。

    前任开封县知府王鸿,就对此做过非常详细的解释,征缴税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如果征不上税,国家将会难以维持。

    所以,朝廷应该默许这种行为。

    而在当时,很多很多大臣都是支持王鸿的,决口不提百姓。但令人不解的是,现在他们却疯狂反对税务司的行动,难道只是因为那些衙前役只是闯入普通百姓的家里,并且无能上他们家收税,而这回税务司则是突袭大地主家?但无论是不是这个原因,都证明一点,这种言论不是在关心百姓的安危,要不然的话,这差役法早就改了。”

    王安石点点头:“一针见血!”

    而周边一圈权贵,个个是面色铁青。

    前来观审的李开,小声向曾巩问道:“曾知府,这小子可怕吧?”

    曾巩错愕道:“有何可怕的?他说得难道不对吗?”

    嗯?

    李开一脸问号的看着他,心想,看来这新知府也非善类啊!

    苏辙诧异地瞧了眼张斐,心想,这小子比我兄长更加口无遮拦,为什么他却能安然无恙?是我兄长他太耿直了吗?

    念及苏轼,他心里不禁涌起对兄长的思念。

    吕嘉问只是听着,没有再打断张斐。

    张斐又继续言道:“如今制置二府条例司颁布募役法,之前负责催缴税收的衙前役改为税警,但是乡间的情况是否发生了变化?显然没有,兀自有人偷税漏税。

    关于这一点,上一个官司已经说明一切。

    那么摆在税警面前就只有三种选择,其一,如耿明一样,上地主家收税,被辱骂、咬伤后,自己掏钱垫上,然后离开税务司,躲得远远的。

    其二,如那些恶吏一般,强闯百姓家,将税钱收上去,反正朝廷对于这种行为,容忍度似乎比较高,一般不会怪罪。

    其三,就如同现在这样,先查证,在证据确凿后,根据不同的对象,采取不同的手段,将偷税者缉捕归案,在审问过后,又一并交由检察院,由检察院向皇庭提起诉讼,同时自己也将受到司法的监督,坐在这里接受皇庭和检察院的审问。

    而税务司正是总结了过往的经验,这才是选择了第三种方案。

    如果税务司不去突袭秦家,那么他们将会闯入一百户百姓的家庭,收刮他们的财物,因为无论如何都得将税收上去。

    税警敢于向每个人合法征税,而人人也必须得合法交税,这才是对百姓最大的保护,这才是对国家尽责。故此,我在此恳请皇庭给予税务司支持和信心,让他们敢于向每一个偷税漏税者发起挑战,无论对方是谁。我说完了。”

    吕嘉问又用眼神询问六名司法官员,见他们没有什么要问的,一拍惊堂木,道:“暂先休庭。”

    便起身与六名司法转身进到后面的屋里去。

    许芷倩小声道:“你是不是还漏了一段?”

    张斐道:“没有啊!”

    许芷倩道:“但你并未解释清楚,税警的这种行为是否存有滥用职权的隐患,这不是争论的关键所在吗?”

    苏辙所强调的从来不是此案,而是税务司的这种权力,若不加以限制,将会存有滥用的隐患。

    但是张斐却在强调税务司与衙前役的区别,甚至可以理解为两害相权取其轻,避开了税务司是否会有滥用职权。

    张斐笑道:“这不能去解释,如这种细节,越解释清楚,那对税务司受到的限制就会越多,故此最好的应对方式,就不是解释,因为我们争得就是这个权力。”

    许芷倩稍稍点头,又问道:“可你不解释清楚,那就缺乏说服力,庭长就可能会判你输,岂不是得不偿失?”

    张斐呵呵道:“他们一定会判我赢的。”

    许芷倩疑惑地看着张斐。

    张斐低声道:“因为这同样关乎皇庭的权力。”

    此时,观众席上也是想起了窃窃私语声,但不少人脸上都流露出期待的神色。

    他们也听出来,张斐是有意避开苏辙所关心的问题,这摆明就是心虚,不敢正面回答。

    文彦博小声向富弼问道:“富公以为会怎么判?”

    富弼摇摇头道:“有关争讼的学问,我也不是非常擅长,但是我想张三一定不会输。”

    文彦博先是一愣,旋即明白过来,点点头:“是呀!如果输了的话,那税务司就会遭到巨大的打击。”

    与此同时,屋里吕嘉问也在与六名司法官员进行激烈地讨论。

    “张三虽言之有理,但不能掩盖税务司这种手段的弊端,只要他们认为可以采取行动,那就可以使用一切手段,这.这真是太可怕了。”

    “不错,我们不能单看此案来做出判决,正如苏检控所言,谁也不能保证税务司一定会秉公执法,期间不会出现任何纰漏,说不定这比以前的那些恶吏更狠。”

    “你们得从大局着想,如果我们判决税务司滥用职权,这会直接导致税务司不敢再轻举妄动,这税就有可能征收不上,这可能引发很大的问题。”

    “我们也应该就事论事,就秦家的情况,税务司采取这种手段,无可厚非,目前还未有事实,证明税务司在滥用职权。”

    刚好一边三人,是各执一词。

    吕嘉问突然道:“各位似乎忽略了一点。”

    六名司法官员不约而同地看向吕嘉问。

    吕嘉问道:“就是我们皇庭。”

    “我们皇庭?”

    “不错!”

    吕嘉问点点头道:“根据目前的情况来看,税务司虽属户部,但并不受到户部管束,似乎参知政事都拿他们无可奈何,唯有我们皇庭可以判定他们是否存有过失行为。”

    此话一出,六名司法皆是眼中一亮。

    吕嘉问又道:“而之前有关税务之事,是从不经我们皇庭之手,我们也无法去干预,也不敢去干预,正如之前王鸿的官司,要是收不上税来,国家将会出大问题。”

    六名司法官终于反应了过来,此案不仅仅是涉及到税务司的职权,同时也涉及到他们的职权。

    那就得重新审视。

    皇庭支持税务司,其实就是在支持皇庭,皇庭的权力将会得到伸张。

    其实方才张斐已经明示皇庭,这税警会受到皇庭和检察院的监督,不然的话,李禾也不会坐在这里。

    如果税务司不具备这个权力,就须得层层上报,那跟皇庭半点关系都没有,出事也就是他们上层内部解决。

    而他们司法官员全都是专业官员,一般来说,不管怎么升,都会在这里转悠,故此皇庭的权力越大,他们自然也是深受其益。

    如果皇庭的权力能够伸到税务里面,那么每个人都会忌惮皇庭。

    而允许税务司的这种做法,是能够让皇庭介入税务中。

    到时出事,就只能皇庭来判定税务司是否存有违法行为。

    半个时辰后。

    吕嘉问与六名司法从屋里出来,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这院内的气氛瞬间紧张起来。

    不同于以往,这一次场面上,张斐并没有占据绝对的优势。

    大家都不知道会怎么判。

    然而,他们并不知道得是,他们紧张的眼神,更是令吕嘉问他们觉得自己的判断是正确的。

    吕嘉问很享受这一切,他目光一扫,“经过本庭长与六名司法的商量,我们都认为税务司在此次行为中并不存有任何过失。”

    此话一出,顿时响起一片哗然之声,无数道愤怒地目光射向吕嘉问。

    这似乎在吕嘉问的意料之中,他并未受到干扰,继续言道:“从各方供词来看,税务司的计划是经过周密的部署,也成功防止有可能发生的冲突,这也是朝廷颁布募役法的原因之一,用专门的人才,去处理专门事务。

    故此我们判定,税务司的此番行动,是完全符合朝廷给予他们的权力,以及朝廷对他们的期待。而对于秦母的遭遇,本庭长也感到非常遗憾,本庭长也在此劝告百姓,一定要据实申报收入,若有不明之处,也应及时向税务司说明,以免中间出现误会,造成不必要的损失。

    另外,本庭长也希望税务司能够对外公布税务司行为准则,以便让百姓更好的配合税务司。”

    话音未落,就听得一人哼道:“你们吕家的屁股也不干净。”

    声音倒不是很大,但吕公著听得一个真切,回头看去,只见孟乾生起身大步往外面走去,不禁眉头一皱,你若不服,骂他便是,你扯上我们吕家是何用意?

    可又见不少官员愤愤不平地站起身来,也都对他怒目相向,吕公著见自己是寡不敌众,想想还是算了。

    为什么大家会迁怒吕家,因为吕家可也是非常显赫家族,长盛不衰,出了好些个宰相。

    但是吕嘉问偏偏又是一个另类,他才不会在乎这些。

    吕嘉问也隐隐听到了这句话,当即恼羞成怒,你这么说,我待会回家不得又跪下,抓起那惊堂木,就准备像试用一下庭警是否也如税警一般刚猛,可犹豫再三后,他放下惊堂木来,又向李禾道:“李司务,希望你们税务司不要受此干扰,能够继续努力,将那些偷税漏税者缉捕归案。”

    “哦。”

    李禾木讷地点点头。

第四百一十八章 只要钱,不要命

    张家。

    “原来如此啊!”

    许遵坐在餐桌前,笑着点点头,将手中报纸放下,又向一旁的张斐呵呵笑道:“难怪之前外面流言蜚语满天飞,你都不予理会,原来你是打算让百姓去自主申报,如此一来,那些流言蜚语是不攻自破啊!”

    他虽然是张斐的老丈人,但他跟富弼他们一样,也是看到报纸才知道的。

    张斐笑道:“就事论事,其实那些报刊上的文章说得都非常对,不是胡编乱造,我要与他们争,只会让自己陷入泥潭中,毕竟这是征税,又不是发钱,这就是一件令人讨厌的事。”

    许遵稍稍点头。

    如果王安石只是免除衙前役,那大家皆大欢喜,但王安石是让所有人均摊,人家之前不用交,现在要交,能不反对么,这是很正常的,让他们还开开心心的交钱,这是不可能的事。

    许凌霄突然问道:“可是百姓能如实申报吗?”

    每个人看到这篇文章,第一时间都会产生这种疑惑。

    我少报一点,降低户等,我就不用交税。

    张斐微微耸肩道:“这我也不清楚,反正没有抽查到你,那你走运,但如果查到你,你也要认罚。而且,违法之事,是没有时效的,比如说你今年谎报,没有查到,五年后,万一被查出来,还是得罚钱的。”

    许凌霄诧异道:“不是说没有被抽查到,那那这事就过去了。”

    张斐笑道:“当然不行,许多行凶者,也都是过了好些年被揪出来的。”

    许凌霄又喃喃自语道:“那谁敢轻易瞒报。”

    许芷倩却道:“依我之见,最初肯定会有人去试探的,瞧瞧税务司是否真有能耐,反正也就是罚点钱。”

    “我也是这么想的。”

    张斐笑着点点头,又向许遵道:“故此岳父大人将来可能会非常忙碌。”

    许遵是欣喜若狂道:“忙点好,忙点好,我现在都还嫌检察院太过清闲,目前能做得事真不多。”

    许芷倩眼眸一转,“张三,那你肯定也很忙吧。”

    张斐点点头。

    许芷倩道:“需不需要我帮忙?”

    许遵当即沉眉道:“倩儿,你如今已经嫁做人妇,怎还能在外抛头露面。”

    你是我女儿,那我愿意给你更多的自由,但你已经嫁做人妇,是张家的人,那就得注意一下妇德问题。

    “女儿知道了。”许芷倩郁闷地低下头去。

    她自从与张斐成婚后,就很少出门,倒不是说张斐不让她出门,而是她自己也心虚,这身份的变化,令她不太好意思出门,但她这性格,待在家里也确实是闷得慌。

    张斐笑道:“岳父大人,我这回还真需要芷倩帮忙。”

    许芷倩猛地抬起头来。

    许遵道:“你可别太惯着她了。”

    张斐一本正经道:“岳父大人莫不是忘记,这免役税也包括女户,那些歌妓肯定也在其中,而她们其中一些人肯定也会来找我们事务所计税,我需要芷倩的帮忙。”

    “这倒也是。”

    许遵点点头,又瞧了眼许芷倩,只见女儿凤目中闪烁着泪花,期期艾艾地看着他,是无奈地摇摇头道:“他是你妻子,你说了算吧。”

    许芷倩激动的粉拳轻轻一握,老娘终于自由了。

    白矾楼。

    “哼这税务司简直就是在异想天开,让百姓自主去申报,试问谁会据实已报。”

    “可不这么做,又能怎么办?税务司就那么一点点人,让他们家家户户去催缴,他们也做不到啊!”

    “但如果被抽查到,可也非常难受。”

    “光汴京就是有数十万户,他们能抽查几户,大家就瞒报,就说自己都是下等户,要被抽查到,咱们也认,可国家财政经得起这般折腾么,这简直就是胡来。”

    确实!

    以税务司目前的能力,不可能每家都去调查,只能抽查,那财政确实经不起折腾。

    听到下面的嘲讽声,站在楼上的樊颙是直摇头,“他们这些人就光会嘴上说,你信不信,到时去申报时,他们绝对不敢虚报。”

    樊正微笑道:“他们就盼着别人去时,可谁也不傻,尤其是他们这些有钱人,更不会冒这险。”

    樊颙眉头一皱道:“可是这么一来的话,家家户户多少钱,尽在税务司的掌握中。”

    樊正道:“根据三哥所言,税务司会进行保密的,不会轻易泄露给别人,这反而会令咱们商人变得更加安全,因为税务司所知数目,就是我们的合法权益,将会得到司法的保护。”

    樊颙又问道:“税务司能保护得了吗?”

    樊正道:“真正保护我们的是皇家警察、皇庭、检察院。孩儿倒是非常赞同三哥的这种说法,遮遮掩掩,朝廷一旦要查,那咱们可是连个说法都没有,许多贪官污吏不常常这么对付咱们么。”

    樊颙点点头,“这倒也是,那咱们得准备准备。”

    樊正道:“我已经委托给三哥事务所,应该已经都写好了,到时咱们确认过,事务所就会帮我们去申报。”

    州桥。

    但见一群身着短褐的升斗小民站在一面墙前面。

    “警察小哥.!”

    “能不能叫我皇家警察。”年轻的皇家警察颇为不满道。

    问话的小哥赶忙改口道:“哦,皇家警察,这是啥意思?俺说多少就是多少么?”

    皇家警察道:“应该这么说,你们说多少,税务司就会计多少,但他们会不定期的抽查,若是查到申报与实际情况不同,可能会将他们告上皇庭。”

    “上皇庭,会不会打俺们?”

    “不会,就是罚钱。”

    “那就还不如打俺们。”

    “.!”

    “皇家警察,俺们也不会算,要是报错了咋办?”

    “你们说自个不会算数,那我相信,你要说自己不会算钱,那我可是不信。你们每年赚多少,只怕记得比任何事都要清楚。”

    一众小民脸上露出尴尬的笑容。

    那皇家警察又道:“其实这么安排,对你们可是最好的。”

    “此话怎讲?”

    “我在这说句得罪的话,光看你们住址,就知道你都属下等户,我要是税警,我都懒得去查你们,有这闲功夫,我还不如去查左一厢的。”

    “你瞧不起谁呢。”

    一个年轻人不服气道。

    “抱歉!好吧,祝愿你们多赚点钱,将来多交点税。”

    一干百姓呵呵傻笑着,但又都偷偷瞪了眼方才张口的年轻人,你有钱你去交,咱可是没钱。

    那年轻的皇家警察又指着告示道:“看清楚自己的门号,到时去指定的地方申报。”

    随着皇家警察将一张张告示贴在坊间的公示墙上,舆论也开始随之逆转。

    之前的舆论一直都在各种危言耸听,吓得那些百姓魂不附体,导致舆论开始转变,大家都对免役税感到害怕。

    但如今得知是自己去申报,这情况就大不一样了,首先,这穷人就不用害怕,依照他们的家财,他们确实不用交这免役税,而他们之前害怕,就是怕官府给自己的户等评高了,这可是常有的事。

    那些中产阶级本就开心,终于不用当这衙前役,如今这种安排,他们就更加放心了。

    如今那些危言耸听就变成和尚、道士、官户、女户之间的自娱自乐。

    他们是肯定敢反对的。

    但他们到底只是小众。

    但同时也有许多本不是非常在意的大富商也对此做法感到不安。

    其中也包括陈懋迁、马天豪这些事务所的大客户,他们在看到此消息后,是第一时间赶到汴京律师事务所。

    张斐与许芷倩早就在此恭候。

    “三郎,其实交点免役税,咱们也都愿意,但是税务司这自主申报,那.那对咱们而言,可真是太麻烦了,咱们的买卖非常繁琐,这不太好记啊!”

    陈懋迁一脸不满地抱怨道。

    其余商人也都是纷纷点头,但他们脸上都透着一丝心虚。

    许芷倩听得是一脸好奇,不知道他们到底是愿意交税,还是不愿意交税,就只是找个借口。

    但是张斐是心如明镜。

    如果是之前的制度,他们也就是算个上等户,交点钱也就完事了,官府不会去仔细盘查他们的家财,这都已经是上等户,还要怎么查。

    但是自主申报,这就令他们很郁闷,他们肯定是上等户,那么刚刚报到这条线行不行呢?

    这税是一文不少缴,但这也算是虚报,那会不会被告呢?

    这里面就涉及到他们利益来路。

    灰色收入怎么办?

    这回就连赌坊洪家兄弟都跑来了,只不过他们目前的地位只能站在角落里面旁听。

    张斐笑道:“身为你们的珥笔,整件事我都打听的一清二楚。报是肯定更要报的,但是这些账目,全都是税务司的机密,除非是官家亲自下令,否则的话,任何人都不能查阅,这是因为税务司有一个隐私法,任何泄露这些记录的,一旦被抓住,将会得到官家的严惩。

    同时,税务司又不具备司法权,税务司的职权就只是负责查税,其它都不管。那么根据这些规矩来看,我个人的理解是,哪怕这钱是你们抢来的,是骗来的,这都不妨碍你们交税,他们就只会看你们收入是多少,但具体这些收入是怎么来的,跟他们是没有任何关系。当然,如果他们认为你们是有偷税漏税,他们就会调查你们的收入来源。”

    此话一出,许芷倩是恍然大悟,立刻鄙视了这些商人,个个都心虚,证明他们都有灰色收入啊!

    马天豪大咧咧道:“什么隐私法,咱们去报税,这大庭广众下,不都知道了吗?这能瞒得住吗?”

    张斐笑道:“你们想要去,税务司还不答应呢,你们的财务多难统计,那不是耽误人家事。你们就请不起茶食人么。”

    马天豪道:“我们不是请了你么?”

    张斐道:“所以我帮你们统计好报上去就行了。”

    马天豪呵呵道:“那怎么好意思,万一我们遗漏了什么,岂不是还会连累到你。”

    “不会。”

    张斐呵呵道:“这你们放心,不会连累我的,除非有证据证明,是我怂恿你们这么谎报、瞒报,否则的话,税务司只会调查你们的。到时如果需要的话,我是可以帮你们打官司,但是这钱要另算,不在每年的服务费里面。”

    言下之意,你们可以尽情骗我,我无所谓,这跟我没有关系,出了事我还能帮你们打官司,顺便赚点钱。

    一干商人是面面相觑,这钱只怕以后都省不了了。

    审官院。

    “这就是一个陷阱。”

    此时的孟乾生,哪里还有之前那般淡定,“那奸贼王安石要求官户缴纳免役税,这边税务司就要搞什么自主申报,这就是来对付咱们的。”

    急了!

    这回他们是彻底急了。

    他们之前表面反对,内心激动,所依仗的是吏治,就是各州县的官吏,不管你上面怎么立法,最终还是得下面的官吏去执行。

    然而,这个自主申报,导致税务司就只需要派一群工具人去就能够搞定,完全没有技术含量。

    如今他们身为官户也得去申报。

    其实之前官户也得算户等的,只不过他们是拥有特权,许多税是不用缴纳的。

    而当初那种计算户等的制度,是官府主动来查,那怎么也得顾忌一下人情世故,都不可能上他们家去查,即便真的要让他们缴税,也就是报个数给他们,体制内部解决。

    而如今让他们自己去申报,他们反而非常难受,不去报吧,好像又违法,万一被抽查到,那就尴尬了,但要去报吧,又有一种自投罗网的感觉,或者说,被压制的感觉。

    那侍御史裴文道:“孟知院说得对,咱们得联合起来,向官家施压。”

    可盐铁部事毛春望就问道:“这这怎么施压?”

    此话一出,大家就都傻眼了。

    施压也得找个正当理由。

    都让你自主申报,你说多少就是多少,比之前的制度,还不够宽容吗?

    他们只能说,这么做不行,那些刁民不会缴税得,这会影响到财政的。

    可问题是,之前他们都在说会增添百姓的负担,可不能自打嘴脸啊。

    真是要了亲命啊!

    孟乾生问道:“毛部事,你与李禾可认识?”

    毛春望道:“我不认识,但是我让与他相识的人去打听过,李禾说自己就是一个干活的,这些都与他无关。”

    孟乾生道:“抽查的事宜是否与他有关?”

    毛春望道:“他说他目前也不知道,到时候该怎么抽查。”

    刘石一拍桌子,“咱们就都不去申报,我相信其他同僚也都不会搭理的,他税务司敢将满朝文武都查了吗?”

    大家你望我,我望他。

    喊的是凶。

    万一真查了,这官可能都会丢了啊!

    至于这么拼吗?

    坐在末端的一个官员,唯唯若若道:“我听说许多大富商都去找张三计税,他们事务所可以直接报给税务司。”

    所有人的目光都愤怒地看向这官员。

第四百一十九章 司法新贵

    相比起前些天那些激烈的反对声,今儿皇城的气氛就显得有些诡异。

    不再是那种非常激烈的反对,而是转变为各种阴阳怪气,冷嘲热讽,屋里开小会,但心里又是极为难受,极为愤怒。

    这种安排,对于官员有着不小的威慑。

    但他们心里也都清楚,这确实是非常宽容的安排。

    他们也只能说这种方式,就是异想天开,不切实际,你们等着看好了,没有几个人会如实汇报自己的财务情况。

    “哟!许主检,真是巧呀,有礼!有礼!”

    “有礼!”

    “许主检今儿不是休假么?”

    “院里有点事,过来看看。”

    被大家忽略的刘肇,看到这些同僚纷纷向许遵打招呼,要知道之前,大家看到许遵,都是敬而远之,不免笑呵呵道:“仲途兄,这可真是风水轮流转啊!”

    许遵却是摇头道:“正如我那女婿所言,权力有多大,责任就有多大啊!这也并非是好事啊!我今儿放弃休假,就是要叮嘱下面那些官员,可别得意忘形。”

    刘肇点点头:“原来如此。”

    吕府。

    “爷爷,你找孙儿啊!”

    吕嘉问来到堂内,向吕公著行得一礼。

    吕公著神情严肃道:“问儿,你可知爷爷为何找你来吗?”

    吕嘉问是一脸懵逼地摇摇头。

    吕公著又问道:“今儿税务司发表的那篇文章,你可有看过?”

    吕嘉问点点头道:“孙儿一早就看了。”

    吕公著道:“那你就应该知道,也许过不了多久,皇庭就会增加许多有关偷税漏税的官司,而你身为汴梁最年轻的庭长,可得小心谨慎,必然会有人从中作梗,任何一个环节,让他们抓住破绽,他们必定会死缠烂打,而你这骄傲自满的性格,是我最不放心的。”

    曹栋栋那道奏章,使得赵顼亲自下令,法院全部改为皇庭,司录司就变成中庭,专门负责民事诉讼,上面还有左右二庭,负责刑事诉讼。

    吕嘉问成为最年轻的廷杖。

    但吕嘉问对于吕公著的说法,感到很是不爽,辩驳道:“孙儿怎就骄傲自满了,近一年来审理了不少案件,未出过多少纰漏,不然的话,司马学士也不会举荐我担任中庭长。”

    吕公著当即怒斥道:“你看看你说得是什么话,你这还不叫骄傲自满?”

    吕嘉问见三爷爷发火了,不敢再争辩,低头道:“孙儿错了。”

    吕公著不禁喜忧参半地叹了口气,这小子天赋不错,但性格又太狂妄,叮嘱道:“你记住了,近日若有官员邀你去赴宴,你一定推掉,给我老老实实待在家里。”

    吕嘉问委屈地点头道:“是,孙儿知道了。”

    这吕公著在官场混迹这么多,他深知这种收税方式,会使得公检法的权力大大增加,尤其还会对于官员们形成威慑。

    权贵们肯定会去笼络这些人。

    而税务司全都是一些大家不太熟的小官吏,官员们肯定会将目光锁定在皇庭和检察院,与这些部门的官员打好关系。

    许遵也是想到这一点,临时取消休假,赶回皇城叮嘱下面那些官员。

    虽然司录司、左右巡院都改为皇庭。

    但省府没有改,开封府还是最高法院。

    因为开封府的政治象征太大,全国各地的百姓都知道开封府,它职权也是比较特殊的,司马光一时也没有动。

    但也正是因为省府没有改,而下面的法院又全部改了,导致皇庭与开封府的隶属关系不再那么明确,反而与大理寺、审刑院的关系要更加密切。

    今年才刚刚在开封府走马上任的曾巩,都还未来得及整顿内部,就遇到这事,人都是晕的呀!

    “介甫,你这可真是给我揽下一门好差事啊!”

    曾巩是苦笑地向王安石说道。

    他很感激王安石举荐他,但是上任之后,麻烦事是一大堆,关键他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主。

    王安石赶忙解释道:“真是抱歉,其实这也不在我的预计之中,否则的话,我事先就会跟你说清楚的。”

    曾巩点点头道:“这我当然知晓,但我现在的处境也很难困难,我开封府许多文吏对税务司的所为,感到十分不满,税务司这么安排,他们等于是无事可干,而且警署的辅警都拿俸禄,他们可什么都没有。”

    这些刀笔吏不拿俸禄的,就靠着一些外快维持生活,如果说税权被剥夺了,那他们的收入将会大幅度减少,而曾巩又是刚刚上任,这就非常尴尬了。

    王安石道:“子固且放心,等到警署扩编之后,我就会奏请官家,给予他们俸禄。”

    曾巩好奇道:“为何要等到警署扩编之后?”

    王安石苦笑道:“我的本意就是要借警署来整顿吏治,如果我现在就建议官家,到时许多胥吏就不会离开,但警署那边扩编这么多人,府衙里面也不需要这么多胥吏。”

    曾巩点点头道:“我明白了,你是想将一部分胥吏转到警署那边去。”

    “正是。”

    “如此说来,这职权也会过度给警署?”

    “根据司马君实的改革,司法权可能让给皇庭、检察院、警署”

    王安石道:“但除此之外,一切都不会变得。”

    曾巩就问道:“税权呢?如今看来,都是税务司说了算。”

    王安石忙解释道:“子固误会了,除检察院和皇庭,不管是警署,还是税务司,都只是干着以前胥吏所能之事。

    就拿此次征收免役税来说,税务司只是根据司农寺的法令行事,只不过征缴方式有所变化,但税务司只有统计和查税权力,收上来的钱还是到司农寺。

    开封府的财政权力也不会有任何变化,只不过以前是吩咐胥吏去催缴税收,而如今则是吩咐税务司去做。”

    曾巩道:“税务司会听开封府的吗?”

    如今大家都是税务司直属皇帝,可一府长官,若不掌控税政,那他还能干什么?

    “一定会的,等到警署扩编之后,朝廷会明确各司职责。”

    王安石继续解释道:“税务司并不是要制衡开封府,或者说三司,只是税务司有权力调查任何一个人的缴税情况,包括你我在内。”

    “原来是这样。”曾巩点点头,又问道:“这是你想得吗?”

    王安石神色一变,愠道:“与我是有关系,但又不全是我想的,而责任却又全在我身上。”

    曾巩笑问道:“是被司马君实给算计了?”

    王安石没好气道:“就司马君实能想得出这法子来?你未免太看得起他了。”

    曾巩好奇道:“那是谁?”

    王安石脸上有些挂不住了,“这事以后再说。”

    曾巩捋了捋胡须,瞧了眼王安石,突然呵呵笑了起来。

    王安石也知瞒不住,“你先别笑,那吕晦叔离开开封府时,高兴地像个孩子似得,都是被那臭小子给折磨的,你今后可是要小心一点。”

    傍晚时分。

    “阿嚏!”

    斜靠在柜台上的张斐,突然打了个喷嚏,揉搓了下鼻子,“这是那个混蛋在骂我。”

    “估计都数不清了。”

    刚刚送完最后一波宾客的范理,走了进来,笑呵呵道。

    张斐笑问道:“今儿赚了不少吧?”

    范理走近小声道:“对面赚得更多。”

    张斐问道:“真的假的?”

    范理啧了一声:“我还骗你不成,你在朝中得罪那么多人,他们可不会来找咱们,这都跑去找李国忠他们,咱们这边都是一些普通富户,那边可全是朝中权贵,可真是为他们做了嫁衣。”

    “那也不见得吧!”张斐道:“他们七大书铺加在一起,有咱们赚得多么?”

    范理道:“那倒没有,毕竟咱们的客户是他们的几千倍都不止,而且还有很多富商。”

    “那不就结了。”

    张斐点点头,“要是只有咱们一家,那咱们离死也就不远了。”

    范理点点头道:“这理我倒是知道,就是心里不太舒服。”

    张斐笑呵呵道:“看开一点。”

    正当这时,青梅走了过来,“三哥,里面没茶了。”

    “是吗?”

    张斐赶忙招呼一人过来,“快给青梅姐备上茶水。”

    说着,他又向青梅道:“你去催催芷倩,谈了这么久还没有搞定吗,我这都急着下班。”

    青梅道:“估计还有一会儿,她们都还在研究咱们的契约。”

    “还在研究?”张斐打了个哈欠,“这也是太墨迹了吧!”

    这上午张斐还与一群大富豪坐在后堂谈笑风生,下午他们就被赶出来,在前厅作业,因为整个后庭都被那些歌妓给霸占。

    歌妓也是此次免役税的重点照顾对象,她们算是女户,又算是比较有钱的,不少有才华的歌妓还作词讽刺王安石对她们这些可怜人征税。

    青梅刚刚进去,这门外又进来一人。

    正是刚刚说到的李国忠。

    “哟!是李行首啊。”

    张斐笑着打趣道:“我刚刚跟范员外说起李行首。”

    李国忠瞧了眼范理,笑问道:“不知二位在说我甚么?”

    张斐呵呵道:“主要范员外在抱怨李行首乘我们的便车,赚得是盆满钵满。”

    “咳咳咳!”

    范理脸都红了,郁闷地瞪向张斐。

    你小子咋这么实诚啊!

    李国忠立刻拱手道:“多谢三郎赏口饭吃。”

    张斐笑道:“但今日行首定不是道谢的。”

    李国忠错愕道:“三郎此话怎讲?”

    张斐打量了下李国忠,呵呵道:“哪有两手空空来道谢的。”

    李国忠一愣,哈哈笑得几声,“三郎说得是,改日李某定当登门专程道谢。”

    张斐又问道:“不知李行首来此有何指教?”

    “不敢,不敢!”李国忠摆摆手,又拱手道:“今日是李某过来,是想向三郎请教一事。”

    范理冷不丁道:“向三郎咨询,可得计时收费。”

    他之前被李国忠压得够呛,心里还记着的。

    李国忠尴尬地瞧了眼范理,正准备点头答应,张斐赶忙道:“无妨,无妨,正好我现在等着也无聊,只是不知李行首要问什么事?”

    李国忠就问道:“三郎应该也有所知晓,许多官户都是通过自家的家仆来经营买卖的,如这种情况,申报的话,是分开报,还是放在一起报?”

    张斐道:“那得看具体情况,如果是主仆关系,肯定就是放在一起报,如果分开报的话,这税是一文钱没少,而且一旦税务司发现收入与税目不匹配,可能会去告,这就得不偿失了,反正咱们大宋又不是不准官员做买卖。”

    李国忠问道:“税务司还会查这事?”

    张斐道:“我指的是万一,因为这到底属于谎报,税务司当然能够以此为由,介入调查。但如果只是合作关系,只需要写明这方面收入就行。”

    李国忠点点头,又问道:“和尚、道士怎么算?”

    张斐道:“根据免役税的条例,只算和尚、道士,不算寺庙和道观的收入,你只需要申报和尚个人的收入。”

    王安石在制定条例的时候,考虑的还是比较谨慎,只算和尚这个人,而不算寺庙,如果算寺庙的话,那遭受的阻力,可就不止这么一点。

    相国寺要是透底的话,估计检察院也告不下来。

    张斐突然问道:“有很多和尚、道士去找你么?”

    李国忠似在思索,一怔,道:“有一些。”

    张斐酸溜溜道:“咱店里一个都没有,原来都跑你那里去了。”

    李国忠呵呵干笑两声,又忙问道:“不知贵店可有专门申报的契约?”

    张斐向范理道:“员外,你去拿一张申报表跟李行首。”

    李国忠赶忙道:“没有必要这么麻烦,小店所需,都在贵店买就行了。”

    一直以来各大书铺都是上张斐这里买契约,其实他们也可以买一张,然后回去照着抄,但是他们认为这里面会存在滞后性,要是张斐突然改了,他们没有改,那就会出问题,直接买的话,事务所是有责任。再加上也总得上贡一些,否则的话,李国忠也不好意思上这来请教。

第四百三十三章 税战(七)

    “李司务,官司打赢了,你就不能笑一笑吗?”

    张斐一边收拾着文案,一边向李禾道:“你的表情,让我觉得毫无胜利的喜悦感。”

    李禾淡淡道:“我只是一个办事的。”

    张斐愣了下,笑道:“如果李司务还认识类似于李司务这样的人才,不妨介绍给我,我的助手是天天跟我唱反调,完全就没有李司务的觉悟。哦,还经常踩我的脚背。”

    一旁的许芷倩抿了下唇,默默底下头去,装模作样地收拾文案。

    李禾只是点点头:“若无其它事,我先告辞了。”

    “李司务慢走。”

    张斐笑着点点头。

    他主要是通过李豹去控制税务司,跟李禾是真心不熟。

    李禾走后,张斐回过头去,“新鞋。”

    许芷倩嗔道:“谁让你瞎说八道,我何时与你唱反调,我那是.!”

    “为我好!”

    “知道你还那么说。”

    “我亲爱的贤内助,要不要去对面打声招呼?”

    “毫无诚意!走吧。”

    夫妻二人来到对面,张斐向苏辙、齐济拱手道:“二位检控官,承让,承让。”

    苏辙拱手回得一礼,笑道:“恭喜三郎又赢得一场官司。”

    张斐一愣,点头笑道:“多谢。告辞。”

    “慢走。”

    目送他们夫妻离开后,齐济不免沮丧道:“难道真的就赢不了他?”

    苏辙却是笑道:“着胜败乃兵家常事,尽力而为便可,无须太过计较,我相信他也不可能一直赢下去的。”

    这时,许遵走了过来,安慰道:“你们方才表现的非常不错,虽然没有赢,但是这原因不在你们。”

    苏辙点点头道:“下官知道,而且这个判决对于我们检察院而言,也是一种胜利。”

    许遵呵呵道:“看来你已经知道自己输在哪里。”

    “君实啊!”

    出得皇庭,王安石不免感慨道:“有些时候,我是真的羡慕你啊!”

    司马光一听就不是什么好话,淡淡问道:“羡慕我什么?”

    王安石道:“同是改革变法,我就得拼劲一切努力,背负无数骂名,尚且还举步维艰。而你稀里糊涂就能赢得胜利,着实令我嫉妒啊!”

    就知道你会这么说。司马光呵呵道:“你说有没有可能,是你太过贪婪,想要的太多,故而举步维艰。”

    王安石瞧他一眼,“就区区几贯税钱,都能闹成这样,究竟是我太贪婪,还是他们太贪婪了?”

    司马光道:“故而他们现在境遇也不比你轻松啊!”

    王安石道:“这不正因为我的贪婪吗。你可是要懂得感恩啊!”

    司马光呵呵笑道:“该感恩的应该是你,若无我的司法改革为你保驾护航,你能有此番胜利。”

    王安石冷笑道:“此次判决到底有多少私心,你心里清楚。”

    当时场面上,并没有明确分出胜负,他们心里都明白,吕嘉问这么判,主要就是为了伸张皇庭的权力。

    那么皇庭和检察院都将深受其益。

    王安石就认为司马光才是大赢家。

    可司马光并不这么认为,他反倒是认为王安石才是大赢家,这司法改革本是为了监督王安石的,结果现在却在为王安石的新法保驾护航。

    二人尽顾着拌嘴,全然没有发现,张斐与许芷倩偷偷从旁溜过。

    过得一个拐角,张斐回头一看,“呼!真是好险!”

    许芷倩好奇道:“你为何要躲着他们?”

    张斐道:“此时要是被他们抓住的话,必然是会被他们的唾沫星子给淹死。”

    许芷倩道:“这个判决对他们都不利吗?”

    张斐摇摇头道:“不,对他们都有利。”

    许芷倩更是好奇:“那你为何怕被他们教训。”

    张斐笑道:“但他们都会认为,对对方才是最有利的,二法竞赛,虽然都在前进,但只要对方跑得更快,他们就会认为自己是受害者。”

    话音未落,冷不丁听到有人道:“你是在说本衙内么?”

    二人吓得一惊,回头看去,只见曹栋栋委屈巴巴地瞅着他们夫妻。

    “衙内?”

    张斐道:“你怎么在这?”

    曹栋栋道:“张三,是我花的钱少么?”

    张斐莫名其妙道:“衙内此话怎讲?”

    曹栋栋道:“这不公平,我们皇家警察一举一动,可都得小心翼翼,而他们税警却能够带着兵马强闯民户,那是多么威风,谁人不害怕,这么一比,我们皇家警察可真是太窝囊了。”

    “衙内!”

    张斐一手将他搂了过来,“你平时挺机灵的,怎么突然变得这么糊涂,你才是最大的赢家啊!”

    曹栋栋顿时两眼放光,“此话怎讲?”

    张斐道:“我问你,李司务今儿为何坐在皇庭接受审问。”

    曹栋栋道:“因为秦虎状告税务司。”

    张斐又继续问道:“秦虎是上哪状告的?”

    曹栋栋道:“我们警署。”

    “这不就结了吗。”张斐道:“你们警署是唯一可以制衡税务司的部门,百姓若是受到税务司的突袭,他们只能上警署伸冤。现在就更不用说了,那些权贵可也得上门求救,到时你得多威风啊!”

    曹栋栋听得目光急闪,“是是呀!是我们警署将税务司告上皇庭的。”

    张斐道:“现在可是你们警署伸张权力的大好机会。”

    “怎说!怎说!”

    曹栋栋赶忙问道。

    张斐道:“如今人人都害怕税务司,你若站出来,打着捍卫百姓正当权益的旗帜,不管是权贵,还是百姓,必然是齐聚在你身旁。”

    许芷倩啧了一声:“什么打着捍卫百姓正当权益的旗帜,皇家警察的职责本就如此。”

    “对对对对!”

    张斐连连点头,“芷倩说得对。你回去之后,就下命,让皇家警察盯着税务司的一举一动,若他们敢为非作歹,立刻起诉他们。如此一来,衙内你就是正义的化身。”

    “哎呦!”

    曹栋栋一拍脑门,哈哈大笑道:“本衙内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啊!哇哈哈哈.!”

    许芷倩紧紧抿着唇,香肩微微耸动着。

    “不与你说了。”

    曹栋栋道:“我先回警署部署。”

    说罢,他便是急急离开了。

    他一走,许芷倩着实憋不住了,噗呲一笑:“这曹衙内遇到你,可真是他的不幸。”

    张斐没好气道:“什么不幸,是大幸,你以为我是在糊弄他的吗?”

    许芷倩道:“难道不是吗?”

    张斐笑道:“当然不是,苏辙的担忧,也不是没有道理的,我在公堂上为他们争取到的权力那是非常恐怖的,这必须要依靠皇家警察去制衡他们。只要衙内喊出这句口号,不少人必定会拥护皇家警察。”

    许芷倩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原来如此!”

    当然,那些权贵们,可是没有想到利用皇家警察去保护自己,由于王安石的计划,就是借警署这个平台,使得吏走向专业化,并且给予吏俸禄。

    在他们看来,皇家警察与税警就是一丘之貉,并没有将二者区分开来。

    这个判决令他们深感恐惧。

    他们当然也不服,而且他们心里并不认可司法,在他们看来,皇帝始终是最大的。

    另外,御史台、谏院也想证明自己没有大权旁落。

    于是,他们立刻上奏,弹劾吕嘉问判决不公,偏袒税务司。

    要继续闹!

    这事没完!

    但好在,这时期的北宋,有着第一文臣天团坐镇,虽然这个天团斗得非常凶,但他们心中还是有公正和道义的。

    垂拱殿。

    赵抃道:“臣以为左庭的判决并无不公之处,单就此案而言,税务司的行动谈不上过失,反倒是他们忽略了,是秦彪虚报财物在先,以及他之前的劣迹斑斑,才会发生今日之事,这都是秦彪咎由自取。”

    王安石附和道:“纵容秦彪这种行为,是更为可怕,对国家造成的伤害也更大。”

    富弼也道:“他们所忌惮的是税务司的权力,但目前来看,皇庭、检察院还是可以制衡这种权力,暂时还不需要太过担心。”

    赵顼点点头道:“朕也看过堂录,也觉得吕庭长判决并无不公,朕也询问过检察院,他们对此判决也没有任何异议。”

    说到后面,他顺便吐槽一句,“当初就说好了,此事交由司法决断,若是朕又推翻司法判决的结果,有些人又会指责朕的不是。”

    王安石赶忙道:“陛下言之有理。”

    司马光是尴尬不语。

    当初阿云一案,就是他们这些人请求皇帝圣裁,结果圣裁一出,直接就给驳回,这脸打得,赵顼怄了好几个月的气。

    太欺负人了。

    文彦博突然道:“陛下,臣也认为此次判决并无不公之处,但是臣对于税警的称呼,却深感忧虑。”

    赵顼问道:“此话怎讲?”

    文彦博道:“当初曹副警司建议将警察改名为皇家警察,是源于法制之法的理念,皇家警察寓意着,陛下捍卫百姓的正当权益,这无可厚非。

    但税警所为之事,显然是不符合这个理念的,而且根据税务司的职责来看,诸如今日之事,也必然会再度发生,这可能会给‘皇家’带来负面影响。”

    赵顼瞧了眼文彦博,不禁面露犹豫之色。

    虽然文彦博说得有道理,警察能够获得这个美誉,那是因为警察职责是保护百姓的,税警的职责是问人要钱的,确实与这个理念不符合。

    但这个时候,突然否定皇家税警这个称呼,又会不会让人误会,以及会不会打击到税务司的士气。

    司马光也是点头赞成。

    赵顼突然瞧向富弼,“富公怎么看?”

    富弼犹豫片刻,道:“如果税警的职责,是为国家收税,那么冠以‘皇家’美誉,确实不太合适。”

    王安石一听,也觉得不太合适,皇家警察是为陛下捍卫百姓的正当权益,皇家税警不就成了为皇帝敛财,于是道:“其实朝廷只承认皇家警察,并没有承认皇家税警,只不过税警是从警署出来的,故而才被人称之为皇家税警。”

    赵顼见王安石都赞成,也觉得这的确不太妥当,毕竟他在这事上面,是中立的,如果叫皇家税警,那很难说是中立的,于是点头道:“王学士说得不错,朕只是给予警察冠以‘皇家’的名誉,此并不涉及税警、庭警。”

第四百三十四章 税战(八)

    到底这姜还是老的辣。

    文彦博这个看似不起眼的提议,其作用却是不容小觑。

    至少这能够让他们这些参知政事有理由去安抚下面那些官员。

    如果说这面子、里子全都让税务司拿去了,可能也会激起更勐烈地反扑。

    文彦博的执政风格,就一个字---稳。

    而且,取消掉皇家税警这个称呼,也是有利于皇帝处于中立的地位。

    赵顼也采纳他们的建议,对外以不便干预司法为由,表示尊重左庭的判决。

    并没有说支持。

    而与此同时,政事堂正式发布政令,对于所有的司法新贵,给予明确的区分。

    其实各部门的上级官员,都已经有了正式的称呼和职权。

    关键就是警署扩编的一万警员。

    之前王安石的策略,就是先招到警署去,然后再分出来,用这些辅警去各部门执行吏的事务,这么一来的话,吏就可以名正言顺的拿到正式俸禄,并且专业化,责任化。

    但是怎么分,王安石当时就没有说。

    因为他当时也不知道会在这么短的时日内,就会发生这么多事。

    别说百姓,那些税警、庭警他们自个都不太清楚,自己与警署的关系,因为他们都是从辅警转过去的,身份并不明确。

    这回政事堂将他们的关系区分开来。

    各部门的警员都互不隶属。

    一旦从警署转入别得部门,就不再隶属警署。

    而在这条政令中,对于各部门警员的称呼,是写得非常清晰的,税警、庭警、检察员和皇家警察。

    没有明确说,只是当时也没有明确规定,但一看就知道,只有警察冠以“皇家”的名号。

    换而言之,皇家税警就是不存在的。

    这个政治信号是非常明显的,再结合赵顼的表态。

    简单来说,朕不偏向任何一方。

    文彦博、司马光他们也拿着这事,去安抚下面的官员,如秦彪这种人,是劣迹斑斑,又不占理,我们是没法帮你们说话,但我们还是阻止税警冠以“皇家”的名号,避免他们更加为所欲为。

    下面那些官员们也不好说什么。

    而对于此次判决,坊间也是议论纷纷,总体来说,平民百姓多半还是支持这次判决,他们家的门,就跟纸湖的一样,你要动用攻城器具的话,只能说你死亏。

    关键他们对之前的吏是感到非常不满,他们是支持税警的。

    富人当然是反对的。

    不过,这反对归反对,还是有一些人被吓到了。

    立刻就有不少人前往事务所,表示当时申报时,自己不小心遗漏了一些收入,他们愿意补上,希望事务所这边能够帮他们争取一下,避免受到惩罚。

    “这么多?”

    张斐手里拿着账本,诧异地看向范理。

    范理叹道:“谁能知道税务司手段任地厉害,故此当初申报时,多多少少都会少报一点。”

    张斐道:“我指得不是税务司,而是这些混蛋,连我们瞒。”

    这些人多半都是事务所的客户。

    范理立刻道:“那也得怪你,你说咱们不能帮着谎报的,他们只能不报。可其他书铺,都是想着办法帮客户隐瞒,故此许多大地主都往李家跑。”

    张斐笑道:“大家所针对的客户不一样,他们是帮偷税漏税的人,咱们是帮多缴税的人,如果咱们也帮那些大地主计税,这客户中间就会产生矛盾的,那到时怎么办?”

    范理点点头道:“这我倒是理解,其实我们所赚还是比他们多一些,毕竟咱们的客户多一些,就是...就是这事不太好讨好,到底官府还是想多收税的,他们帮人隐瞒税收,是不会得罪官府的,但咱们帮人据实申报,反而会得罪官府。”

    张斐笑道:“想不到员外理解的这么透彻。”

    范理道:“这事都是我在做,我能不清楚么,之前那些催缴税收的官吏,看到咱们的人,从不给好脸色。”

    “做别人所不能做之事,才能够赚大钱。”

    张斐将手中账目递还给范理,“你派征文去跟税务司谈谈,表示他们也是第一次申报,有所遗漏,希望税务司那边能够宽大处理,我想问题应该不大,即便要罚,也罚不了太多,毕竟他们隐瞒的也不是很多。”

    范理点点头道:“我待会理清楚后,就让征文去跑一趟。”

    张斐又问道:“李家那边也有很多补税的吗?”

    范理道:“最近倒是有不少人去,但据我所知,不是去补税的。”

    张斐点点头:“意料之中。”

    来事务所的都一些小货郎,小地主,虽然有些人是据实已报,但也不少人也是隐瞒了一些收入,他们是根据司农寺的收税标准,来申报自己的收入,如果少个十几贯收入,且有不好调查的收入,就能够降一级,那当然是少报一点。

    但如今税务司一战成名,吓得他们赶紧过来补上,毕竟他们后面可没有什么大靠山。

    但是,大地主几乎都没有怎么动。

    范理刚刚拿着账簿出去,樊正就走了进来。

    “樊大,你怎么来了?”

    张斐稍显诧异地看着刚刚进来的樊正。

    樊正笑道:“三哥神机妙算,应该能够猜到我是为何而来吧?”

    张斐想了想,又摇摇头道:“猜不到。”

    “想不到也有三哥猜不到的事。”

    “多了去了。”

    张斐又问道:“究竟是什么事?”

    樊正道:“是有关慈善基金会的事,之前我们不是要捐助一笔钱给辅警置办警服吗?”

    张斐点点头。

    樊正道:“当时税警与皇家警察并没有分离,我们也没有去区分,但是现在有不少人表示,不能向税务司捐助一文钱。”

    “原来是这事。”张斐笑着点点头道:“一切按规矩办,大家都不愿意捐,那就不捐呗。”

    樊正又道:“同时我们还受到一些捐助,共八千多贯,他们要求全部捐助给皇家警察。”

    “什么?”

    张斐笑道:“这么夸张吗?”

    樊正愣了下,“三哥没有看昨日的风月报吗?”

    张斐没好气道:“那风月报简直就是沽名钓誉,谈得全是才子与歌妓的情情爱爱,但又不聊闺房里面的事,我才没有兴趣看。”

    樊正好奇道:“闺房里面的事,也能上报吗?”

    张斐眨了眨眼,问道:“不能吗?”

    樊正道:“法律方面的事,三哥应该比我更清楚吧?”

    张斐道:“我不知道,我又没有打算这么做。”

    故此你让符世春去干?

    樊正干笑两声,又道:“三哥说得不错,这小春哥的风月报,是经常报道一些酒楼里面发生的事,而在前两日,衙内上我白矾楼喝酒,期间与人发生争执。

    而原因就是有人认为衙内与税警狼狈为奸,而衙内则是表示他们皇家警察与税警毫无关系,还说是警署将税务司告上皇庭的,只是三哥你太厉害,导致官司没有赢。

    并且衙内还会表示皇家警察会保护百姓的财物,不让税警为所欲为。而此番争论最终刊登在风月报上,我认为就是因为此事,导致有人捐助警署。”

    张斐眨了眨眼,“这是衙内故意安排的吧?”

    “......?”

    樊正迟疑少许,讪讪道:“三哥是如何得知?”

    张斐笑道:“因为就是我告诉他,他们皇家警察可以制衡税警的。”

    忽听得外面传来歌声,“悲哀是假的,泪是真的.......!”

    声音很是嚣张!

    真是说曹操曹操到。

    张斐嘴角抽搐了下,“这厮连我的经典曲目都不放过。”

    过得片刻,就见曹栋栋哼着从张斐那里听来的小曲,春风得意地走了进来,一见到樊正,他立刻道:“樊大,你果然在这。”

    他几步跳上前来,激动道:“听说有很多人捐助我们皇家警察,是不是?”

    樊正点点头。

    曹栋栋立刻道:“快些将钱拿来,正好我警署非常缺钱。”

    “等会!”

    张斐道:“衙内,这主意是我出的,你竟然便宜风月报,不便宜我的新闻报?”

    曹栋栋愣了愣,嘿嘿道:“我之前也是打算找你的,可是小春哥说,你现在帮税务司打官司,这不太好,他又给我想了这点子,让我去白矾楼演一出戏,效果不俗哦,马上就有人给我警署捐钱,幸亏当初没找你。”

    樊正笑道:“最近风月报卖得确实比名士报和新闻报都要好。”

    张斐哼道:“那只是因为我现在无暇分心,不然的话,他的风月报早就关门歇业了。”

    “是么?”

    曹栋栋一脸古怪地看着张斐。

    张斐道:“等我忙完这事,我就去告诉小春,谁特么才是报界的霸主。”

    正当这时,一名皇家警察快步走了进来,见到曹栋栋,他松得一口气,“副警司。”

    曹栋栋见他神色有异,立刻走上前,二人低声交流片刻,曹栋栋回头道:“我有点事要处理,先告辞了。”

    说罢,便急匆匆地离开了。

    张斐和樊正相觑一眼,意识到可能有事发生。

    很快,他们就知晓了。

    原来在今日拂晓时分,税务司再度出击,突袭了祥符县一户姓刘的大地主,而情况较比第一次要更为严重,据说双方发生火拼,其中对方有五人受伤,暂且还不知道是否有人死亡。

    .......

    税务司。

    “三郎来了!”

    “李行首?”

    当张斐赶到税务司时,正好遇见李国忠等人,“你怎么在这?”

    李国忠道:“我是受雇刘员外,陪同他来自首。”

    “自首?”

    “嗯!”

    李国忠道:“税务司突袭刘家时,刘员外正好来城里请我们书铺,帮他与税务司沟通,重新申报财务,补交税收,哪知道就发生这种事。”

    张斐似笑非笑道:“真的好巧哦。”

    李国忠忙道:“这也谈不上巧合,之前三郎的那场官司,着实威慑到不少人,最近也是有不少人上你的事务所,想要补交税收。”

    张斐没有做声。

    李国忠瞧他一眼,又低声道:“三郎,税务司这么下去,可不是办法,人家家主不在,家仆不敢轻易放税警入院,说要去通知家主,这也是情有可原,而税警却直接硬闯,并且还打伤刘家五人家仆,抓捕了二十四人,这...这是否有些过头了。”

    张斐正欲回答时,李禾突然走了过来,拱手道:“张三郎。”

    “李司务!”

    张斐拱手回得一礼,又向李国忠道:“先失陪了。”

    与李禾入得屋内,张斐便问道:“李司务,到底是什么情况?”

    李禾道:“事情是这样的,前几日我们抽查到祥符县刘屏隐瞒了五十顷土地,于是我们决定在拂晓之时,突袭刘家。由于刘屏在乡里名声还不错,并没有像之前秦彪那般霸道,故此我们这回也并没有直接破门,而是向刘家的仆人说明来意。

    但是却遇到对方家仆的挑衅和阻拦,甚至于有人在后面用石块袭击我们税警,于是我们采用武力破门而入,他们还一度进行反抗,我们射伤他们二人,打伤三人,并且将一干人家仆全部捉拿归桉。

    可是来到税务司,那些家仆却都说他们告知税警刘屏并不在家,他们不敢擅自做主,放税警进去,说要先去通知刘屏,然后税警就直接破门而入,并且还殴打他们。”

    张斐道:“有没有目击证人?”

    李禾道:“我们税警并没有发现当时周边有人。”

    张斐点点头,又问道:“关于刘屏偷税漏税的证据?”

    李禾道:“证据确凿。”

    正当这时,一个税警入得屋来,低声在李禾耳边滴咕了一番。

    “我知道了。”

    李禾点点头,又向张斐道:“方才刘屏说自己此番来城里,便是想补交税收。”

    “方才李行首已经跟我说了。”

    张斐点点头,又问道:“李司务怎么看?”

    李禾道:“此事不归我管,我怎么看也并不重要。”

    张斐笑道:“李司务真是有个性,行吧,你们一切照常,剩下的都交给我。哦,告诉那些税警,只要他们是秉公执法,完全无须为此担忧。”

    这出得门去,又遇上刚刚到的苏辙。

    “哇...你们检察院来的这么快?”

    “未及你快。”苏辙道。

    张斐笑道:“赚钱吗,总得快人一步。”

    苏辙道:“但这钱可是不好赚。”

    张斐低声道:“这显然是个圈套。”

    苏辙对此只是一笑,“失陪。”

第四百三十五章 税战(九)

    仅仅过得一日,这铺天盖地的舆论,便席卷了整个开封府。

    其发酵速度,也是令人瞠目结舌。

    但还真不是说有人在背后推动这舆论,充其量也就只是在推波助澜。

    因为这税务司的动作实在是太过迅速,上回虽然赢得官司,但也引发了争议,可这才过去几日,税务司又展开类似的行动,且比上回要更加严重,还打伤了不少家仆。

    关键上回税务司掷地有声的说,自己的部署是非常缜密的,为得就是尽量不伤害百姓。

    结果马上打脸。

    虽然税务司也做出澄清,表示是那些家仆先动手的。

    但是刘家家仆则是指责是税警殴打他们。

    这二者相比,显然是税警这边要更为强大,也是他们主动上门的。

    关键刘屏也确实不在家里,而是来城里找李国忠商量补交税收的事。

    身为家仆有所顾虑,也是合情合理。

    再加上平日里,那刘屏对乡民还算不错,做过一些善事,在祥符县是有着不错的名望,这不同于秦彪。

    在加上百姓本就不太信任官府,大家也更相信那些家仆的供词。

    而且税务司的这番行动,也给大家造成一个“变本加厉”的印象。

    甚至有人认为就是皇庭的判决,才使得那些税警肆无忌惮。

    要知道许多普通百姓多多少少也都虚报了一些收入,他们中也有些人都跟刘屏一样,在尽力弥补中,故此税务司的这番举动,令他们也感到害怕。

    这种种原因,导致反对税务司的声音是日益高涨。

    那朝中就更不用说了,屋顶直接给骂翻了。

    包括皇庭、检察院也都受到不小的压力。

    尤其是许遵,由于他跟张斐的关系太过密切,而张斐如今是受雇于税务司,他主动请假回家待着,检察院全部交给苏辙。

    王府。

    “唉与这一群虫豸为伍,安能治理好国家。”

    向来无所畏惧的王安石,在这一刻,突然觉得有一些些沮丧。

    他知道这就是针对税务司的圈套,但在他看来,明明就是你们虚报收入在先,结果你们却一点也不心虚,还故意拿这偷税漏税去引诱税务司上门。

    这就很离谱。

    那么可想而知,他将来又会面临什么。

    吕惠卿倒是不觉沮丧,这都是可遇见的,道:“恩师,如果有必要,咱们得出手帮助税务司,如果这回他们大胜,必然会令他们变得非常团结,到时也会这样对付我们的。”

    王安石点点头道:“你有什么想法?”

    吕惠卿道:“目前税务司与刘家那边是各执一词,但是我相信张三那小子不会这么轻易的被击垮。不够,我们也得防止司马学士他们反戈一击,他们可是最害怕这种事,我担心他们经受不住舆论的压力,为求安定,可能会站在刘家那边。

    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们就必须出手支持税务司,否则,我们也将会被他们彻底压住。”

    王安石嗯了一声:“你所担忧的,确实可能会发生,司马君实和文公的性格,我太了解了,他们的确可能会为之动摇。但目前局势还未失控,我们得暗中准备,他们不动,我么也不能轻举妄动,如果我们先支持税务司,可能会令我们非常被动,也进一步证明,税务司可能心虚。”

    吕惠卿点点头道:“我知道了。”

    王安石叹了口气:“只不过他们一直这样冲击税务司,张三他也不见得能够顶得住。”

    他之所以感到沮丧,倒不是他认为张三已经输了,而是在这种局势下,他都看不到希望,对方就不断跟你拼消耗,税务司又怎么拼得过。

    而吕惠卿的猜测,是非常准确的,此事爆发之后,保守派内部疯狂向司马光他们施压,秦彪一事,你们不好说话,那我们也不计较,如今这事,你们难道还不出声吗?

    这的确令司马光他们很是为难。

    政事堂。

    “我所担忧的事,到底还是发生了。”

    文彦博叹道:“税务司这么做,就想将那些税收上来,简直就是异想天开,在我看来,这只会激起更为激烈的反抗。”

    司马光也是直摇头:“原本我以为王介甫已经够激进的,不曾想,张三那小子那更为激进,哪怕他的初衷是对,可事不能这么干,如此发展下去,这国无宁日。”

    文彦博突然看向一直沉默的富弼,问道:“富公怎么看?”

    司马光也看向富弼。

    意思就很明显,要不要出手,终止这场动荡。

    目前为止,皇帝与参知政事,都还在隔岸观火,他们都没有亲自下场,这也是为什么司法正在发挥巨大的作用。

    双方都在依靠司法手段进行博弈。

    富弼思索半响,“再等等看吧。”

    司马光、文彦博疑惑地看着富弼。

    富弼道:“如果你们向税务司施压的话,王介甫肯定也会出手的,事情就可能会变得更加糟糕。目前局势还未失控,皇庭、检察院还是掌控着局势。”

    司马光、文彦博相觑一眼。

    是呀!

    差点将王安石给忽略了。

    他们要出手,王安石肯定会出手,不管王安石支不支持税务司,都不可能让保守派赢得这场胜利的,那直接就会爆发党争。

    这上面都不出声,压力就全部集中在这一群司法新贵上面。

    还真是应了那句话,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公检法刚刚激活,就是一路坎坷。

    如果公检法能够迈过这道坎,那真的是站起来了,迈不过去的话,那就成了一个笑话。

    刘家方面是一定要起诉税务司滥用职权,伤害无辜百姓。

    同时朝中,民间都在向检察院施压。

    刘屏虚报财物,你们可以罚他,但是家仆是无辜的,税务司这么暴力,这怎么能行?

    这是什么仁政,这简直就是暴政。

    这检察院面临很大的压力,苏辙是一再派人去调查,但实在是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明,是家仆先动的手,以及对税警有所挑衅。

    反观税务司方面,则是非常强势。

    左庭。

    “目前双方是各执一词,并没有证据证明,是税警先动的手,但是铁证如山,刘屏虚报财物,在这种情况下,检察院不但不起诉刘屏,反而要起诉税务司,这简直让人无法理解。”

    张斐激动地说道。

    苏辙立刻反驳道:“我们一定会起诉刘屏的,但是一事归一事,你们税务司难道就不应该反省一下吗?”

    张斐道:“反省什么?应不应该去追缴那些合法税收吗?”

    苏辙道:“但非得用这种激进的手段吗?对方家主不在家,那些家仆不敢擅自做主,这情有可原,你们不应该考虑一下他们的处境吗?”

    张斐摇头道:“他们根本就没有说明刘屏不在家,这就是一个圈套。”

    苏辙道:“如果税务司部署的若税务司所言的那般缜密,即便这是一个圈套,你们也不会轻易上当。如今没有任何证据证明,是家仆先动的手,但事实就是有五名家仆受到程度不同的伤。

    到底是你们税警主动上门的,然后你们说是家仆挑衅你们的,这会有人相信吗?”

    张斐笑道:“你们检察院看得是证据,而不是依靠无尽的臆想,你们现在缺乏证据起诉税务司。”

    苏辙道:“如果你们拿不出证据,证明是他们先动的手,那我们就能够起诉税务司,那五名伤者,至今还躺着的。”

    “是否能够起诉,难道不应该是本庭长说得算吗?”

    坐在中间的吕嘉问颇为不满地说道。

    苏辙问道:“不知吕庭长怎么看?”

    吕嘉问思索片刻,道:“目前你们双方各执一词,确实不好断定,故此本庭长再给你们七日,尽量找到更多证据。如果找不到的话,本庭将会接受检察院的起诉。”

    说到这里,他看向张斐,“如今外面舆情滔天,你们税务司必须也要向大家说明这些问题,降低大家对税务司的恐惧,你们这么闹下去,大家都很难受。”

    张斐道:“税务司已经公布行为准则,配合,一定要配合,如果那些家仆配合,也就不会发生这种事。”

    苏辙道:“你们这个规定就有问题,家仆是没有做主的权力,他们的职责就是保护家主的财物。”

    张斐道:“在司法面前,一视同仁,无论他们是谁,我们税务司不可能退让半步。”

    苏辙道:“虽然你打官司手段很厉害,但是你也不可能一直赢的,如果你们税务司不做出改变,这种事会一直发生下去。”

    其实他心里也清楚,这有可能是个圈套,他也一直在调查证据,但可惜并无所获,而面对舆论的压力,检察院也必须要有所行动,至少也要去争取开庭,将这事情说清楚,至于怎么判,那是皇庭的事。

    张斐笑道:“那咱们就走着瞧。”

    正当这时,一名司法官员快速入得屋内,将一份报纸递给吕嘉问。

    吕嘉问看罢,先是面色一惊,过得半响,他将报纸递给苏辙,颇为不满道:“看来你们检察院调查的并不够细致。”

    苏辙接过一看,人都是呆住了。

    张斐懵逼道:“什么情况?”

    吕嘉问审视着张斐,“你不知道?”

    张斐摇摇头,又问道:“与我有关吗?”

    苏辙面露疑惑之色,道:“风月报刚刚披露出整件案子的详细经过,并且说明当时他们派人埋伏在刘家附近,目睹了整个事件的过程。”

    张斐惊讶道:“这不可能,税务司的行动,他们风月报怎么会知道?”

    苏辙道:“这他们倒是没有说明,但风月报还指出当时有两名皇家警察也一直尾随着税警,他们也应该目睹了整个事件的过程。”

    “什么?”

    张斐人都傻了。

    难道他真不知道。苏辙带着疑惑,将报纸递给张斐。

    张斐接过立刻看了起来。

    苏辙起身道:“吕庭长,我还有事,先告辞了。”

    吕嘉问老气横秋地说道:“你们检察院也得反省一下。”

    “是。”

    苏辙点点头,然后立刻离开了。

    张斐看过之后,也赶忙起身道:“我也有点事,先告辞了。”

    刚刚出得门去,就听到有人喊道:“张三郎,真是巧啊!”

    张斐拱拱手道:“原来豹哥。”

    来人正是李豹。

    张斐又低声道:“风月报怎么会参与其中?”

    李豹道:“我们当时只确认有两名皇家警察尾随,但也不知道为什么风月报会参与其中。”

    张斐道:“是不是有人被收买了?”

    李豹摇摇头道:“可能性不大,目前我所得知得是,税务司的三个内奸,全都是曹衙内的人,曹衙内是唯一得知我们此次行动的外人。以曹衙内的符公子的关系,你看.!”

    张斐点点头道:“定是曹栋栋告知符世春的,不然的话,符世春也不知道会有两名皇家警察尾随。”

    李豹道:“但这对咱们而言是好事。”

    张斐道:“但原本应该是我在庭上力挽狂澜,结果这风头全让风月报给抢了,他这么一弄,我.我的新闻报都会被它给压下去,上回跟那符世春打麻将,他就老是截胡,今后得防着这小子。”

    李豹呵呵道:“这我就爱莫能助了。”

    张斐道:“你们竟然没有发现,这真是太丢人了。”

    李豹道:“他们应该是提前埋伏,这我们很难发现的。”

第四百二十章 谁若不服,就送公检法

    直到这天已经暗下来,许止倩才从后堂出来,但整个人完全没有疲态,兀自是精神奕奕。

    上得马车,张斐都忍不住问道:“你不会憋了两个月,强行跟自己添加工作量吧?”

    “当然不是。”

    许止倩白他一眼:“只是那些姐姐们难免会抱怨几句,所以就...就多聊了几句。”

    说着,她又轻轻叹道:“张三,为什么王学士非得向这些女户征免役税,她们本就都挺不容易的。”

    张斐笑道:“我倒是觉得王学士这么做,反倒是为了那些女户好。”

    许止倩好奇道:“此话怎讲?”

    张斐笑着解释道:“这就好比那些上咱们事务所寻求帮助客户,普通百姓只能坐前厅,而大富商则是做后堂,好茶好酒奉上,他们的嗓门更大,要求也更苛刻,还时不时的讽刺我几句,不是因为他们长得帅,而是因为他们每年付了好几百贯给我们。

    如果你们女人也想得到更多的权益,别人的同情是解决不了这个问题的,这得靠你们自己努力,首先你就得证明自己的价值,而金钱是可以证明许多事情的。当女户能够交更多的税,朝廷自然会给予你们更多的权益。”

    这个说法,许止倩倒是非常认同,点点头,“你说得很有道理,方才真应该让你去跟他们谈。”

    “免了!”

    张斐耸耸肩道:“我可是一个成婚的男人。”

    ......

    今夜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啊!

    这一个自主申报,是彻底激活整个公检法系统,也使得朝廷的整个权力结构正在发生微妙的变化。

    当税务司独立,同时税务司必须要依靠检察院、皇庭去追缴税收,导致司法开始走向独立化。

    当然,这其中王安石要占七成的功劳。

    他要不征官户、女户、和尚道士的税,那作用就不是很大。

    其实相比较起来,这免役税只是一个小税,国家财政主要收入,还是来源于夏秋两税,但是由于这个小税的涉及面广,除穷人之外,基本上都囊括在内,这导致税务司的权力变大。

    这也导致不少胥吏直接辞职,转投警署,毕竟那边有固定的俸禄,如果转正还能够加一倍的俸禄,是属于铁饭碗,正好警署那边也比较缺乏文职人员,基本上去了就能够应聘上。

    警署也开始变得兵强马壮。

    要知道当初警署的成立,就是发放车马牌,征收车马费,这可是警署看家本领,对于这种宣传是非常有经验的,再加上许多大富户、官户、和尚道士、女户都是找各大书铺去统计,就不可能来这里排队申报。

    因为在大庭广众下炫富,可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稍微富裕一点,可能自己先写好,不会来这里报数。

    …

    所以,仅仅经过几日的宣传,警署方面就正式开始对城内百姓进行财产、收入统计。

    再加上门牌号的这个利器,导致工作比当初上车牌可是要轻松许多,还不会耽误百姓干活。因为事先就规定好,几号到几号在什么时段去什么地点申报。

    百姓也都做好准备。

    话说回来,百姓家也没啥可清点的。

    拂晓之际,这各个申报点就已经排满了队伍,对于百姓而言,自己来申报,总比管理上家清点要好得多,但是每个百姓的脸上都是充满着忐忑。

    虽然是自己申报,但这最终结果没有出来,这心里还是有些患得患失啊。

    因为谁也不知道报上去会是怎样的结果。

    “警察,俺家是卖炊饼的。”

    一个五尺高,句偻着腰的汉子将自己户籍递上,是忐忑不安地说道。

    负责登记的警察,接过户籍来,一边照着填写资料,然后又在商户上圈了下,因为活字印刷术的发展,他们现在可都是用申报表。

    这是大大提高了登记的效率。

    “家里还有别得收入吗?”

    “俺浑家偶尔还帮人缝补衣物,挣点钱。”

    “家里可有田地?”

    “没有。”

    “可养了牲畜?”

    “没有!”

    “可有房屋?”

    “俺家是租的房屋。”

    “每年租金多少?”

    “七贯。”

    “每年交多少税?”

    “三贯五十文。”

    他又问道:“每年大概能有多少收入?”

    “大概六七十贯。”

    “行了。”

    “咋?这就行了。”

    “是的。下一位。”

    又上来一个中年汉子。

    这汉子上来就急切地说道:“俺家就俺一个人干活,是在码头上搬货,每年收入大概在三四十贯。警察,俺应该不用交这税钱吧。”

    “我只是负责帮你们登记,具体要不要交,这我可不知道。”

    ......

    就简简单单几个问题,一顿顿圈圈叉叉,下一位。

    这弄得百姓都有些不太相信。

    真的这么简单吗?

    以前那些官吏上门计算户等时,基本上是要将家里翻个底朝天,故此他们个个都将家里一针一线就给几下,结果上这里来,寥寥数语,很多都不问,也不质疑什么,你怎么说,他就怎么写。

    等到天大亮时,第一批就全部搞定了。

    效率值直接拉满。

    忽闻一阵骚动。

    “副警司,马队。”

    “副警司。”

    只见曹栋栋双手叉腰,拽着的跟二万地走了过来,一对机灵的眸子,是左瞧瞧,右看看,领导风范十足,身旁站着马小义和张斐两大护法,身后还跟着涛子等三五皇家警察,威武到不行。

    “老徐,咋样?”

    曹栋栋朝着一个书生打扮,四十来岁的男子问道。

    此人乃是警署文职主管,名叫徐浩。

    “回副警司的话,一切都比较顺利。”徐浩说着,又瞧了眼张斐,道:“得亏有三郎的申报表,这可是省了咱们不少事啊!”

    …

    曹栋栋哼道:“你莫要夸他,咱每年花几百贯,这都是他应该做的。”

    他之前还想方设法讨好张斐,但没有卵用,后来是张斐老是提醒他续费,也让他渐渐领悟到,这顾客就是上帝的到底,你要不爽,老子就再砸你几百贯。

    张斐笑着点点头:“是的,是的。”

    “臭小子!”

    忽听得一声叫骂。

    曹栋栋偏头看去,但见王安石鼓着眼走来,他不禁神色大变,装成忙前忙后的样子,瞎指挥马小义他们几句,等到王安石过来,他又是抹着汗,喘着气道:“下官见过王大学士,哦,王大学士,有事请找我耳笔,我……我这还有很多事要处理。”

    这演技真的是....无懈可击。

    王安石道:“行,我跟你耳笔谈。”

    他眼中也只有张斐。

    “哎!”

    曹栋栋与马小义急急离开。

    !下回续约,老子不涨你一倍雇佣金,老子跟你姓曹!张斐狠狠瞪了眼那两个不讲义气的家伙,又走过去,向王安石行礼道:“王学士。”

    王安石澹澹道:“你可知道我最近为何没有去找你?”

    张斐摇摇头。

    王安石凶神恶煞道:“我怕我会忍不住揍你小子一顿。”

    “为何?”张斐怕怕道。

    “你这种做法,完全是依仗这开封府的公检法,别的地方可没什么公检法,我这尝试意义何在?”

    “王学士,你可得讲道理,我是受雇于警署,他们就只负责开封府,我当然就只是针对开封府,别的地方跟我又没有关系。”

    “哦,你现在是跟我说认钱不认人,是否?”

    “呃……当然不是。”

    张斐嘿嘿一笑:“王学士,其实这对你更有利。”

    王安石皱眉道:“此话怎讲?”

    张斐道:“如果开封府成功了,别的地方必然会积极配合王学士征缴免役税,否则的话,咱们就送他公检法,税务司,自主申报。就问他们怕不怕。”

    王安石听得眼中一亮,“是呀!谁若不服,老子就送他们公检法。”

    他当然知道,许多大地主,权贵被这自主申报弄得是非常痛苦,相比起来,以前的那套方法实在是好太多了,所以那些官吏就得争气,否则的话,公检法就有可能会上门。

    正当这时,忽听有人喊道:“哎哎哎!你们自己已统计好的就在这边递申报表,不要在那里耽误别人排队。”

    “哟!是司马大学士,小人见过司马学士。”

    司马老贼?

    王安石、张斐同时转头看去,但见司马光那老头拿着一张申报表,站在十余步远。

    “走,过去看看。”

    王安石忙道。

    二人悄悄走了过去。

    只见方才那徐浩向司马光惶恐不安地问道:“司马学士,你……你怎也来这申报了?”

    司马光反问道:“那我应该去哪?”

    …

    “不……不是,我……我以为司马学士会请耳笔来帮忙。”

    “我自己会写字会算数,为何要花这冤枉钱。”

    “是是是,司马学士将申报表交于我便是。”

    司马光直接将申报表递给徐浩,“你瞧瞧有没有问题?”

    “是。”

    徐浩仔细看了看,“倒是没什么问题,就是写得太详细了一点,比如说茶器、工具这些都不用写,就写宅院、田地、车马就行了。”

    司马光也好奇道:“之前计算户等时,这些可都得记,为何你这里不用记。”

    徐浩忙道:“这小人不清楚,上面发了申报表,我们只是根据这申报表去问。”

    “这样啊!那行,若无问题,我就先告辞了。”

    “司马学士慢走。”

    司马光微微拱手,可这一转身,就见王安石、张斐站在不远处困惑地看着他,他方才就看到张斐,毕竟曹栋栋那么嚣张,走了过去,不带一丝感情地说道:“这么巧?”

    王安石纳闷道:“我说君实,你连这点钱你也舍不得花?”

    张斐也郁闷道:“是呀!司马学士,你连这点钱也不让我赚。”

    司马光也很纳闷道:“我为何要让你赚这钱?”

    王安石却是哀其不争地直摇头,“张三,我可算是知道,为何这公检法弄了一年,连汴京城都没出,他……他天天都在琢磨这柴米油盐,这能不慢么?”

    张斐直点头道:“王学士言之有理。”

    司马光当即瞪了眼王安石,“你少在此装模作样,那都是我夫人记得。”

    “难怪!难怪!”

    王安石又是故作恍然大悟,“我就说咋第一天你就来了,依你这性子,那不得琢磨上小半年,确保再无遗漏,再交上去,原来是令夫人写得。”

    司马光脸色都开始发青了,“那也比你粗心大意要好,要不是令夫人帮你打理,你早就去睡大街了。”

    “睡大街就睡大街,这有何关系?”王安石不理会他,又向张斐问道:“张三,这逾期不报,算不算偷税漏税?”

    张斐抿着唇不做声。

    “耳笔!本警司的张大耳笔呢?”

    又听得曹栋栋那刺耳叫嚷声。

    涨一倍?我要涨两倍。张斐嘴角抽搐了几下,但还是应声道:“我在这!”

    “快些过来,我韩伯伯来了。”

    “知道了。”

    “子华来了,我们一块过去吧。”

    王安石道。

    三人一块走了过来,就见曹栋栋疯狂在那里飙演技,“哎哟!韩伯伯,侄儿实在是太……太忙了,要不,你……你跟我的耳笔谈,他……他非常熟悉。”

    这是不能问的,一问必然露陷,他今儿一早就上张家,将张斐给拉了过来。

    韩绛笑着点点头道:“好吧!你去忙吧。”

    “哎!”

    曹栋栋一边喘气,一边又是向王安石、司马光等人点头哈腰道:“各位叔叔伯伯,侄儿就不陪你们了。”

    …

    “打扰了副警司。”

    “哪里!哪里!”

    曹栋栋又面色严肃地向张斐道:“张三,可得跟我这几位叔叔伯伯解释清楚,否则的话,我就换了你。”

    张斐挤出一丝微笑道:“衙内快去忙吧。”

    这曹栋栋刚走,就听到一人道:“没带户籍的去那边排队。”

    又听到远处有人喊道:“没带户籍的上这来排队。”

    司马光就问道:“没带户籍,不应该让他们回家去拿户籍吗?这些人应该也就住在这附近。”

    张斐低声道:“说是没带户籍,其实是指那些没有户籍的。”

    韩绛皱眉道:“没有户籍,凭什么来交税?”

    张斐道:“具体我也不清楚,但税务司那边是这么解释的,没有户籍的,又没有钱的,首先,他们不用交税,其次他们也没法去查,但是没有户籍,又有钱的,可能会被他们注意到,故此税务司就认为应该给他们一个交税的机会,免得到时候,他们上庭时,又说自己没有交税的机会。”

    这么严谨吗?

    司马光愣了愣。

    王安石听得是频频点头,觉得张斐说得很有道理,官户都要交税,没有户籍就不交税?

    韩绛好奇道:“税务司还有着能耐?”

    乡村里面没有户籍的,多半都是一些隐匿户籍的客户,但这城郭里没有户籍的,都是一些什么人,可想而知。

    税务司能抓得到他们吗?

    张斐摇摇头道:“这我也不清楚,但他们就是这么解释的。”

第四百二十一章 温饱线

    “哥哥,那么多申报点,你不去,偏偏上这来,朝廷大员可就住在这附近,看看边上多少官员盯着的,这里也是不可能出问题的。”

    马小义熘达一圈,发现附近的茶肆、酒馆都坐满人,几乎都是朝廷官员,关键这附近住了不少官员,不免向曹栋栋抱怨道。

    曹栋栋道:“你去别的地方看看,哥哥在这里待着。”

    马小义纳闷道:“为何?”

    曹栋栋道:“你懂什么,哥哥就是故意将张三拉到这里来的,让他去应付那些叔叔伯伯,哥哥现在可不能跟张三分开,不然的话,肯定会被那些叔叔伯伯给擒住的,我咋知道解释。”

    马小义可也机灵,立刻道:“那俺也不离开三哥。”

    曹栋栋道:“你一个小队长,谁会问你,问你你就说不知道,你快去别的地方看看,可别去岔子。”

    马小义考虑了一番,“那行,哥哥,我带人去别的地方看看。”

    “快些去吧。”

    ......

    “李哥,你那边咋样?”

    一个年轻人顶着满头大汗地跑向一个年纪稍长的汉子,微微喘气地问道。

    那汉子挠着头道:“俺不太清楚,俺方才说俺家还养了两只母鸡,可那警察却在纸上画了一把叉,也不知这是啥意思?”

    “是么?俺方才也差不多,一般朝廷算户等,家里的丝被也都得算上,结果那警察都不问,我还怕他故意不问,到时找说俺谎报,俺还主动告诉他,他说这些都不用记的,好像就记屋子、田和车马。”

    “要是这么记的话,俺们家可就没啥钱。”

    “是呀!不会到时还得上家里再检查一道吧!”

    “应该不会,好像也来不及了。”

    “走走走,咱们去问问别人,看看是不是跟俺们一样。”

    “对对,多找几个人问问,可别就俺们两个,那肯定有诈。”

    ......

    百姓来的时候,是紧张,是忐忑,但走得时候,又犹如做梦一般。

    太快了!

    太简单了!

    没有前奏,没有hao,仅有的互动也是十分枯燥无味,那些警察的语气就跟问你“吃了饭没有”一样。

    不可思议!

    百姓们申报之后,都没有离开,相互聚在一起,询问彼此到底申报了什么,生怕自己和别人不一样。

    这其实很讽刺,这足以证明,之前计算户等时,肯定有很多猫腻。

    吃一堑长一智,百姓们可不会再上这当。

    可结果一问,大家都一样。

    路旁的茶棚下,坐着几个白发老者,他们默默听着这些百姓相互之间的交流,脸上也透着疑问。

    这几个老者正是富弼、文彦博、吕公着和赵抃。

    这里是左一厢西北角,就在潘楼边上,离皇城非常近,宰相们基本上都住在这附近,他们今儿一早就相约来此,看看这主动申报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们一直都很期待,以前就没发生过。

    然而警署的申报方式,在看他们眼里,这可不是毫无波澜,而是大吃一惊啊!

    吕公着紧锁眉头道:“看来他们的目标是非常明确。”

    文彦博点点头道:“之前朝廷规定的家什、农具、茶器,他们统统都不问,就只问屋业、田地、车马,可普通百姓哪会有这些。”

    富弼摇摇头道:“还不止如此,他们还问了每年所要缴纳的税务,我估计他们在统计的时候,或许会将这部分税务给扣除。”

    吕公着道:“要是这么算的话,大多数市民都会成为免税户,而根据募役法的条例,这多半将由富户、官户来承担。”

    赵抃点点头道:“那这募役法倒是好法,不会加重百姓的负担。”

    富弼与吕公着相视一眼,都透着一丝担忧。

    这到底权力不在百姓手中,你这么强的针对性,那对方反扑起来,可也会非常凶狠的。

    如果大家这么听话,那庆历新政也不会失败。

    ......

    潘楼!

    “岂有此理!”

    只见一个须发黑白参杂,道貌岸然的老者一拍桌子,愤愤不平道:“此与衙前役有何异?如此简单草率的询问,最终这免役税不还是平摊在富户头上。不行,我得上奏参警署一本。”

    此人名叫赵文政,算是根正苗红的皇亲国戚,同时又是宗正寺长官知寺事,又兼左谏义大夫,当然,这个左谏义大夫只是五品寄禄官,是福利来的。

    这宗正寺不但管宗亲,还管和尚、道士,不少和尚、道士都向他抱怨,他本就很不爽了,结果今儿一看,就更是离谱,今日过后,就会有更人来抱怨。

    “赵知事切勿冲动,且等等再说”

    身边一个年纪稍轻的老者赶忙劝说道。

    此人名叫李道敬,乃是判礼部事。

    赵文政疑惑地看向他。

    李道敬就道:“目前警署只是统计,尚未给出具体的计算法,咱们现在上奏弹劾,是师出无名啊!”

    坐在李道敬对面的孟乾生就道:“可事实已经摆在面前,屋业、田地、车马,不都是针对官户、富户吗?普通百姓哪有这些东西,他们就是想笼络百姓,然后将这税全都摊在咱们官户头上。可怜那些富户还傻乎乎地跑去张三的事务所计算户等,不知自己已是待宰羔羊。”

    “那也不尽然。”

    户部副使谢筠道:“我可是听说不少同僚,他们都不会据实已报,他们就只报自己的俸禄,家里那些田业、屋业是一律不报。”

    李道敬道:“这会不会太冒险了,万一真被告了,可就得不偿失。”

    谢筠道:“他们的许多田地、屋业、买卖全都是挂在别人名下,即便查到,也难以查到他们头上去。”

    赵文政道:“谢副使,税务司到底是算在你户部名下的,你对这税务司知道多少?”…

    谢筠苦叹道:“最近人人都来我这个问题,但我是真的不清楚,税务司虽是挂在我户部名下,但是其中官员任命,全都是上面直接任命。”

    说到这里,他稍稍一顿,“但是我绝不认为税务司能够手眼通天,他们没有什么权力,又如何去调查,我看八成就是吓唬人的。”

    孟乾生道:“但是许多人还是被税务司给吓唬到了,不过若是有人带头的话,估计大家都不会理会那税务司。”

    赵文政与李道敬对了对眼神,然后道:“那咱们就找些人试试这税务司到底是不是吓唬人的。”

    谢筠又道:“但是我认为税务司很可能会使出杀鸡儆猴手段。”

    赵文政呵呵道:“就是赔点钱又如何,且看税务司能够查到多少,如果他们查不了多少的话,那他们这个自主申报就只是一个笑话。”

    孟乾生立刻道:“不错,我就不信他小小一个税务司,能够做到算无遗漏,他们没有这么大的本事。”

    ......

    今儿几乎所有的官员都在各个申报点打探,因为此法是真的关乎到他们的权益,得知这情况,个个都是非常愤怒,而且他们都认为这是王安石的主意。

    殊不知王安石也很冤,这不是他的打算,他现在也得在朝中笼络人心,他不可将官员们都给得罪了。

    而且,他是要为国敛财,百姓要都不计算在内,这收不到多少钱。

    此时他正与司马光、韩绛拷问张斐。

    “朝廷统计户等,是有专门的条例,你为何不用?”

    韩绛拿着申报表向张斐质问道。

    张斐讪讪道:“抱歉!下官只是受雇于人,这...这是税务司定得规矩。”

    王安石岂不知这都是张斐的主意,但他也不点破,又问道:“那你又是否知道,税务司为何要这么定?”

    张斐点点头道:“这下官倒是知道,因为之前那种统计方式,税务司是很难去调查的,为了避免有人以此剥削百姓,浑水摸鱼,故而定下这规矩。”

    司马光好奇道:“此话怎讲?”

    张斐道:“根据之前的统计方式,这百姓的家具、农具、茶器统统都得计算在内,然后再折算成钱,但这是要建立在派胥吏去百姓家里统计,但如今可是自主申报。

    而这些物件,都是小物件,百姓来申报的时候,家里可能没有,等到抽查时,他却买了,然而,买个茶杯也不需要签契约,就没法证明,这是申报前买得,还是申报后买得。

    一旦出现这种误会,百姓就会认为税务司是借机盘剥剥削他们,也必然会有人这么做。

    反之,宅子、田地、车马,这些都非常容易调查清楚。”

    司马光是恍然大悟,稍稍点头。…

    确实!

    之前那种计法,并不适合自主申报,也不适合抽查,今天统计完,今年都不能买杯子了,这根本行不通啊!

    但这宅子、车马、田地,这三大件可是非常好查,一般情况下,是瞒不住的。

    韩绛很是委婉地说道:“但是你这么个计法,只怕这户等不好算啊!”

    这四等户,三等户是怎么来的,不就是各种折算出来的,一个茶杯算你一百文,一床被子算你一贯钱,反正是各种加,加着加着你就发现自己是有钱人了。

    历史上的募役法就遇到这种情况,那些官吏不知道是为了巴结王安石,还是要陷害王安石,反正五等户的乡民,就直接算成三等户,这真是要命啊!

    但他们可也不是闭着眼算,他们也是拿着依据算,谁让你家有杯子,有衣柜。

    而如今这种计法,确实没有无法肆意评估户等,但问题是,五等户就将会剧烈增加。

    这真是从一个极端走向另一个极端啊!

    张斐叹了口气。

    韩绛问道:“你为何叹气?”

    张斐道:“其实这法子也都是被逼出来的呀!”

    “此话怎讲?”

    “之前不是有人弹劾此法,会增添百姓的负担吗?”

    “人就在这里。”

    王安石立刻指向司马光。

    司马光不理会王安石,道:“故此你们才改变计法,避免增添百姓的负担,是也不是?”

    张斐点点头:“是的。”

    司马光道:“也就是说,之前那种计法,确实会增添百姓的负担,是也不是?”

    张斐点点头:“是的。”

    司马光挑衅地瞧了眼王安石。

    王安石不服气道:“那你倒是说说,这是为何?”

    韩绛瞧了眼这两位,这里不是我做主吗?

    张斐解释道:“之前那种计法,将锄头、茶具统统都给算上,但这些并不代表百姓现在的生活状态,因为这些也买不了多少钱。

    许多百姓家里器具是多,但都是很老旧的,一文不值的,每月收入就那么一丁点,结果算成三等户,百姓能不抱怨吗?交了税,饭都吃不上了。

    但车马、宅子、田地这三大件,是足够代表百姓的财富,天天乘马车出门,你说自己是穷人,鬼都不会信,这养马比养人还要贵。

    而收入更是划分户等的关键因素,如果以收入来划分的话,朝廷是可以准确的算出,向什么收入的家庭收多少钱,是不会影响到百姓的正常生活状态。

    比如说一些富豪每年收入上万贯,就是向他征收个两三百贯钱,也不会影响到他。但如果百姓每年收入只在三十贯钱,征收两三贯钱,可能都会让百姓少吃几顿饭,但如果你只征收个二三十文钱,那也影响不到。

    故此这种计法还将每年交的税也算在里面,如果减除每年要缴的税,剩下的钱,可以以温饱来划分,那就不太可能引发民怨。温饱线即以下的就算了,但温饱以上的,收个十几文钱,百姓也不会怨的。”

    司马光听得是连连点头,“言之有理啊!”

    王安石也觉得不错。

    如果能够计算准确的话,就是少收一点,靠人数凑上去,也行啊!

    问题就在这里,你能不能计算准确?

    韩绛就问道:“百姓每年收入多少,全靠百姓自己申报,你能保证百姓就不会瞒报虚报吗?”

    张斐赶紧摇头道:“这我无法保证,这可是属于税务司的问题,税务司表示他们可以做到的。”

    王安石都不相信,“此话当真?”

    张斐道:“税务司方面是跟警署这么说的,具体他们怎么做,我也不大清楚。”

    王安石、韩绛、司马光面面相觑。

    越问这税务司就越发神秘。

    这手底下藏着一个这么强大的部门,我们竟然都不知道。

    这怎么可能?

第四百二十二章 大鱼

    说真的。

    韩绛是真的不相信。

    为什么之前要那么计算户等,不就是因为那些东西都很好查,一眼就能够看见,家家户户都有,这国家没钱的时候,就能够多要一点。

    当然,宅子、田地、车马也都好查,但问题是,大多数百姓可都没有这些。

    根据张斐说法,查他们就得查收入。

    可收入这东西,真心不是那么好调查。

    “这不可能。”

    韩绛摇摇头,“比如说,这码头上的劳力,他们是搬一天算一天钱,又无契约凭证,这怎么去查?”

    “这我也不清楚,税务司方面也没有与我交代。但是.。”张斐话锋一转,又道:“但人家都跑去码头搬东西,估计也没啥钱交税。”

    韩绛神情一滞,又道:“我也只是打个比方,这百姓的收入是不好查的。”

    张斐道:“如果要调查一个人,还是很快就能够查到的,毕竟这收入终究是要从别人手中赚钱,偌大的一个税务司,是不可能查不到,如果户等合理,我相信百姓也不会冒这风险。”

    韩绛紧锁眉头,又偏头看向王安石。

    王安石一时也没有什么头绪,这个自主申报,真的是打乱了他的全盘计划。

    如果根据收入算的话,然后平摊,最终会不会集中在官户、富户的头上?

    他当然也想多收这些人的税,在他眼中国家财政才是第一位的,但是如果收得太多,那革新派也会倒戈的。

    如果没有人支持他变法,赵顼也是压不住的。

    这左思右想后,王安石道:“子华,反正目前还是在统计,等算出来再商量吧。”

    韩绛点点头,他现在也只能点头。

    其实他有权力否决的,自主申报,这他管不着,因为这是税务司的职权,但是统计的方法,不应该是税务司收了算,而应该是司农寺,这是属于政令。

    但事已至此,在结果没有出来之前,他要突然叫停的话,他就得担这责任。

    “你先出去吧!”

    韩绛向张斐沉眉言道。

    “是,下官告退。”

    张斐拱手一礼,便转身出得门去。

    司马光也站起身来,拱手道:“子华,介甫,我家还有点事,也先告辞了。”

    韩绛起身拱手回得一礼。

    司马光走后,韩绛就向王安石道:“介甫,如此计法,一定会引起不少人的不满,这反而不利于新法的推行。”

    王安石叹了口气:“这我也想到了,但事已至此,也没有办法,当初我不过是想借警署来整顿罢了,现在说这些也没用了。

    明儿肯定会有不少人问咱们,这到底是怎么个算法,我们先好生安抚他们,表示这只是统计,不会要针对谁。”

    韩绛点点头:“也只能如此。”

    可说着,他又道:“但是这么个计法,再加上警署那边的支出,这钱我估计很难少得了啊!”

    王安石紧锁眉头:“那臭小子虽然看上去有些莽撞,但若从结果来看,他一直都把握住分寸,他应该不会想一个方法出来,使得我进退维谷。”

    “臭小子!”

    那边司马光出得门去,就追上张斐,“你这是在害介甫啊!那些权贵,一看你这么个算法,摆明就是针对他们的,他们肯定会极力阻止王介甫,甚至之前许多支持王介甫的官员,可能都会变卦。”

    张斐笑问道:“司马学士怎为王学士操起心来?”

    “这不是伱小子算计好的吗?”

    司马光哼道:“你这计法,不但与王介甫的新政息息相关,也与司法改革息息相关,要是稍有不慎,我们都会栽进去的。”

    张斐道:“司马学士请放心,最终出来的结果,不会让他们感到肉疼的,但肯定也会有人对此感到不满,挑战一下税务司。但这也是司法改革的一环,如果司法改革对于这些权贵毫无作用,那意义又是什么?”

    司马光沉吟少许,点点头:“这我当然清楚,但是你别做过头了。”

    张斐点点头道:“我知道。”

    如果换成是别人,不管是司马光,还是王安石,都会叫停的,因为政治从来就不是道理,政治的本质还是利益。

    这要是将人都给得罪了,谁来都不好使。

    王安石虽然将官户拉进来,但也还是保证官户只交一半,饶是如此,都引起许多人的反对,如果说官户直接从免税户变成重税户,那不管是革新派,还是保守派,都会受不了这种反差的。

    这就是在玩火。

    但是根据以前张斐的事迹来看,他又不是那种莽夫,他是很有分寸的,基于这一点,司马光、王安石都觉得先等等看。

    毕竟现在也只是计税,定税权还是在他们手里。

    结果也正如他们所料。

    仅仅第二日,不管是皇亲国戚,还是官员们,都开始抱怨起来。

    你王安石骗人。

    你的文章写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我们官员缴纳得叫助役税,那些要服役的百姓,才是缴纳免役税。

    基于这一点,故此助役税是要减半的。

    这么算,本就不合理,法律规定我们不要服役,你却让我们交钱。

    如今你这么一个算法,大量的百姓将不用缴税,那么雇役的费用,就会平摊在少部分人头上,别说那些二三等户承担不起,我们这些当官也承受不起啊!

    王安石早就料到,只能跟他们解释,目前只是统计,你们的指责是毫无凭据,完全就是臆想,谁告诉你们,这种计税法,百姓就不用交税。

    谁说的?

    你们叫来,我问问他。

    虽然许多官员认为王安石就只是在巧辨,但他们确实没有太好的办法去反驳。

    因为王安石说得也是事实,目前只是统计而已。

    你们不懂就别BB。

    而相比起官场的抱怨,坊间却是另一派景象。

    原先市民们也都很忐忑,结果这一天下来,他们发现这事跟自己想象的完全不一样,那些皇家警察专问咱们没有的财物。

    那敢情好啊!

    第二天百姓们非常踊跃的来自主申报,生怕过了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

    进展的非常迅速。

    最为关键的是,还让那些辅警得到非常好的锻炼,他们刚刚应聘上,就遇到这么繁琐的工作,立刻就跟着师兄们一块去维持秩序,很快就领悟到皇家警察和之前的吏役不同之处。

    而百姓的踊跃和热情,也让他们感动尊严。

    同样的事,皇家警察来做,就这么轻松、惬意,这么的合理,百姓当然对皇家警察的好感倍增。

    而在城里开展计税的第三日,警署又正式对乡户进行统计。

    这就是完全依托于汴京律师事务所的计税平台。

    去年汴京律师事务所大规模扩张,那些珥笔都已经是自己雇人去计税,仗着张斐的威名,多拉一个客户,就多一份收入。

    在乡村都已经铺开。

    白马乡,落马坡。

    只见在一个宅院前面是排着长长的队伍。

    这个宅院正是耿明的,他为报当初张斐替他伸冤的恩情,主动将自己的宅院借给皇家警察当大本营。

    皇家警察目前在乡村的据点还是比较少,管得只是公共区域,因为不管乡里、村里,都还有里正、户长。

    “耿大哥,最近怎么样?”

    张斐问道:“那韦愚山没有再来找你麻烦吧?”

    耿明赶忙道:“承蒙恩公挂念,耿某一切都好,韦愚山也从未来找过耿某。”

    “那就好!”

    张斐点点头,又道:“你对这募役法怎么看?”

    耿明立刻道:“我当然是支持,如果今后都能够交税免役,那么可算是了却我的一桩心事。只是.。”

    张斐问道:“只是什么?”

    耿明道:“只是也就咱们这些无权无势的上等户比较支持,其它乡户并非那么支持。”

    张斐问道:“此话怎讲?”

    耿明道:“许多乡民,服役也就是在乡里巡逻,就是出把子力气,若无特殊情况,也不会太耽误家里的农活,但是让他们交钱免役,他们多半是不愿意。”

    张斐点了点头。

    “三郎!耿老弟!”

    忽听得一声激动地叫喊声。

    二人偏头一看,只见韦愚山厚颜无耻走了过来。

    耿明目露火光,朝着张斐拱手道:“恩公,耿某还有些事要处理,先失陪了。”

    张斐点点头。

    耿明怒哼一声,直接就走了。

    如今这地被皇家警察借用,他也不能不准这韦愚山来啊!

    韦愚山走了过来,瞧了眼耿明的背影,叹道:“看来耿老弟还生我的气啊!”

    张斐都乐了,“韦员外,他若不生气,还算是人吗?”

    韦愚山立刻道:“话也不能这么说,当初那场官司,三郎为其鸣冤,可让我赔了不少钱,我也没有与三郎计较,做人还是得心胸宽阔一点,斤斤计较那多累啊!”

    张斐竟无言以对,又道:“韦员外不会是来申报的吧?”

    韦愚山立刻道:“我怎会给皇家警察添麻烦,我早就雇佣你们事务所帮我计税,三郎不知道吗?”

    你老头的心胸确实够宽,我让你赔这么多钱,颜面丢尽,他还能跟我做买卖,是个人才啊!张斐道:“抱歉,最近我很少管店里的事。”

    “对对对,差点忘记恭喜三郎成为我大宋最年轻的博士。”韦愚山拱手道。

    张斐拱手道:“多谢!多谢!”

    韦愚山套的近乎后,突然左右看了看,低声道:“三郎,这白马乡可不是人人都如我这般支持皇家警察。”

    张斐问道:“有人隐瞒财物?”

    韦愚山点点头。

    这老头很阴,上回他吃了回大亏,嘴上不说,但心里可记着的,但他不要报复张斐,他真心怕了,他的策略要别人也跟他一样,在张斐手里吃一回大亏,那就谁也别笑谁。

    张斐笑道:“那不干我的事。”

    韦愚山一怔,“不不干你的事?”

    张斐点头道:“对啊!我只是受雇于警署,来此也只是负责安排统计的事,至于他们来不来,是不归我们管的。”

    韦愚山问道:“那归谁管?”

    忽听得一声嚷嚷,“李丰,罗寿。”

    只见曹栋栋大步走了进来,一脸凶神恶煞。

    又见两个皇家警察应声道:“副警司。”

    “你们跟我来。”

    “是!”

    “等会!”

    张斐赶忙叫住气势汹汹地曹栋栋,“什么事?”

    曹栋栋怒哼道:“我方才收到消息,那边上的秦家庄竟有人威胁、怂恿村民不来报申报。”

    韦愚山眸子晃动了几下,小声道:“定是那秦广所为。”

    曹栋栋当即瞧他一眼,问道:“你咋知道?”

    韦愚山道:“秦广就是秦家庄最大的地主,除他之外,谁也不敢威胁村民。”

    “是吗?”

    曹栋栋冷冷一笑,“本衙内倒要见识一下,这秦广到底是何方神圣,敢与我们皇家警察作对。”

    “等会!”

    张斐一把拉住曹栋栋,“衙内,你懂不懂什么叫做自主申报?”

    “我当然懂。”

    曹栋栋道:“现在是他们不懂,本衙内得去教教他们。”

    张斐道:“咱们来此只是负责统计的,来不来是他们自个的事,这不归我们管。”

    曹栋栋道:“这要还不归我们管,那我们管什么?那厮在本衙内眼皮子底下玩花招,分明就是没有将我们放在眼里。”

    张斐笑道:“衙内,你现在去找他,那无非也就是让他们来申报,还能怎么样,你这是在帮他呀。他要不来的话,到时就是面临起诉、罚款、甚至于坐牢,最终还是要落到咱们手里,那才够爽啊!”

    曹栋栋眨了眨眼,点点头道:“言之有理,本衙内可不能去找他们。”

    一旁的韦愚山听得是冷汗直冒,张三郎还是那个张三郎,真是一只笑面虎,下手还是这么狠。

    正当这时,马小义带着三五辅警走了过来,只见他们还押着一名醉汉。

    曹栋栋忙问道:“小马,这人是谁?”

    马小义道:“方才这醉汉在下面的申报点闹事。”

    “来得正好!哥哥正愁没地方撒气,拖到屋里去!”

    曹栋栋开始撸起了袖子。

    马小义默契冲着曹栋栋眨了眨眼,好似说,双打如何?

    “等会!”

    张斐拍了下他的手臂,“方才才说了,你咋就忘记了。”

    说着,他又向马小义道:“他方才有没有与你们发生冲突?”

    马小义小声道:“就推了一下吴二。”

    张斐点点头道:“够了!待会押他回警署,让检察院告他谋反。”

    方才还醉醺醺的大汉听到要告他造反,那张红脸瞬间吓得苍白,无比清醒地喊道:“你小子冤枉我,我哪里谋反了,你冤枉我。”

    张斐笑道:“我张大珥笔从不冤枉别人,你袭击皇家警察,简称袭击皇家,这不是谋反是什么?难道是行侠仗义吗?”

    韦愚山嘴巴长得足够塞进好几个鸡蛋。

    他庆幸自己这回主动申报,这个“简称”可真是太可怕了。

    “袭袭击皇家?”

    那醉汉也傻眼了,突然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哭喊道:“皇家警察饶命,饶命啊!小人只是喝醉了酒,一时冲动,小人该死,小人真的该死。”

    他一边说就一边扇自己耳光。

    等他扇了十多个,将白脸扇成了红脸,张斐这才走了过去,道:“停吧。”

    那醉汉泪眼汪汪地望着张斐。

    张斐道:“明儿去城里报道,老老实实掏上三天粪,另外,去告诉指使你的那个人,如果这片地区再发生这种事,我保证,他不是去琼州开荒,就是去西北修城墙。”

    “是。”

    那醉汉刚刚点了下头,又心虚地望着张斐。

    张斐只是微微一笑,“滚。”

    “多谢皇家警察饶命,多谢皇家警察饶命。”

    那醉汉连行几番大礼,然后踉跄地跑了出去。

    张斐又向马小义道:“小马,你去吩咐下去,咱们只维护申报点的秩序,如果有人敢来申报点闹事,一律拿下,但是村里的事,就别去理会。”

    马小义失望地点头道:“哎!俺这就去吩咐。”

    马小义走后,张斐又回过头来,见曹栋栋一副呆呆的样子,习惯性伸手准备去拍他的肩膀,“衙内!”

    “别碰我!”

    曹栋栋缓缓转过头来,望着张斐道:“你这是袭击皇家。”

    “去你得。”

    “呀!”

    曹栋栋立刻指向张斐道:“侮辱皇家。张三,你今后要敢忤逆我的命令,我就告发你。”

    “告辞!皇家警察!”

    “哎哎哎!”

    曹栋栋赶忙一把拉住张斐,嘿嘿道:“我今儿才知道,原来袭击皇家警察就是造反。”

    张斐一翻白眼,又面色严肃道:“衙内,你记住,千万不要冲动,咱们只维护申报点的秩序,其余的一律不管,否则的话,那就中了对方的圈套。”

    曹栋栋没好气道:“那我还是回城里,本衙内可受不了这窝囊气。”

    张斐笑道:“随便你。”

    说着,他又将徐浩给叫来,叮嘱了他几句。

    相比起城里的一帆顺利,这乡里可就是事故不断,喝醉酒的泼皮,蛮横不讲理的村民,是层出不穷。

    毕竟市井小民上面是没有老大,只有法律,而乡民不同,乡里是有宗法的,还有里正、户长。

    而警署的策略就是,你来不来,这我们不管,你在村里骂,我们也不管,但你只要来申报点闹事,那我们必抓你。

    虽然事故不断,但由于自主申报的特殊性,导致皇家警察是不会出动出击,就不会押着百姓来申报,你们爱来不来。

    那些想搞事的人,见皇家警察个个稳如老狗,也只能悻悻作罢。

    所以大致上总体局势还是比较稳定。

    但也可想而知,如果不是自主申报,那将会发生什么。

    这乡村是最难攻克的,皇权不下县,警察上也未必行,这还是在京城,到底是龙的地盘,要是出了京畿地,那情况会更加复杂。

    当然,那些嚷嚷着不来的地主,其实私下早就托李国忠他们统计好了,他们才不会傻到当这出头鸟。

    一般的套路,就是先闹出事来了,他们就开始站出说公道话,拉偏架。

    可惜未能让他们得逞啊!

    在乡村驻守了几日,见一切都有条不紊的进行中,张斐便回城里去了。

    新宅。

    但见几名大汉搬着一张张桌椅放到厅堂内。

    “三郎,可还满意?”

    李豹向坐在一张大长椅上的张斐问道。

    这新宅的家具,都是李豹找人做的,他要发展眼线,必然是要交朋友,还什么比做买卖更好交朋友的。

    “不错!不错!这就是我想要得。”

    张斐站起身来,吩咐李四道:“李四,吩咐人搬去后院。”

    “哎。”

    “这不是放在厅堂的吗?”李豹好奇道。

    张斐笑道:“我岳父大人可是坐不惯这椅子。”

    这长椅就是一张木质沙发,坐在这上面,必然是坐没坐样,许遵、许凌霄是肯定不会坐的。

    等到李四他们出去后,张斐向李豹问道:“这么快吗?我这里可都还没有统计完。”

    李豹笑道:“他们就是故意要试探一下咱们税务司。”

    张斐问道:“谁?”

    李豹道:“其中有一条大鱼。”

    “多大?”

    “此人名叫王洪进,他的父亲是宗正寺赵知事家的宅老,他家从一无所有,借着放贷,成为祥符县腰缠万贯的大地主,我们怀疑他家田地都是属于赵知事的。但是他只申报了三百亩田地。”

    “赵知事?”

    “这位赵知事是真宗皇帝的堂弟。”

    “.?”

    张斐愣了愣,旋即没好气道:“豹兄,你这是飘了吗?”

    李豹赶忙道:“我只是告诉你这事。”

    张斐道:“算了!”

    李豹点点头。

    这李豹走后,张斐突然眉头一皱,心想,奇怪,李豹就是官家的人,他怎么会想拿皇亲国戚来杀鸡儆猴。

    回到家后,张斐便向许遵问道:“岳父大人,你可清楚宗室的事?”

    许遵一惊,“你问这个作甚?”

    张斐哦了一声:“最近不是在统计么,我发现很多宗室都很有钱。”

    许遵叹了口气,低声道:“目前宗室可也是一个问题。”

    张斐问道:“什么问题?”

    许遵道:“虽然太祖在《大训》中就曾担忧这宗室人口过多,给国家财政增添负担,于是继承唐制,五服之外的子孙应送往京城以外的地方,停发禄赐,改分田亩,令其自立根生,从此不再出现在皇室族谱中。

    可饶是如此,如今东京也养着上千宗室,每月光赡养这些宗室,开支就达到七万贯之多。更别说逢年过节的那些恩赏。”

    张斐皱眉道:“可有大臣提过?”

    许遵想了想,“大臣们私下倒是有谈过,但并未跟官家说。”

    皇宫。

    “卑职参见官家。”

    一个护卫抱拳一礼。

    赵顼问道:“怎么说?”

    那护卫道:“根据李豹汇报,张三似乎并不想牵连到皇亲国戚。”

    “他这回怎么这般胆小?”

    赵顼一笑,“安排一下,朕要见张三。”

    “卑职遵命。”

第四百三十六章 税战(十)

    孟府。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风月报会派人埋伏在那里?”

    孟乾生抖着手中报纸,是不可思议道。

    这一出在他们看来,也特么是匪夷所思啊!

    完全就在预料之外。

    “这事太过蹊跷。”

    赵文政是自我安慰道:“也不会有人相信的。”

    谢筠道:“风月报派人事先埋伏在刘家,这的确非常诡异,若光凭这一点,估计是没有人会相信的。但是报纸上还披露出警署方面也派了人尾随,这可对我们非常不利。”

    “那警署不是站在我们这边的吗?前不久我们可都还捐了钱给他们。”

    “我也不清楚。”

    “真不应该相信他们曹家。”

    ......

    符世春这一手,可真是赚足眼球。

    尤其是在舆论已经沸腾的情况下,突然爆出这么劲爆的内容,使得整个事件出现反转。

    一直潜藏在勾栏瓦舍的风月报,是一举名震京城。

    风月报当日的销量直接打破新闻报所创下的记录,在半日之内,就直接卖出一万份。

    这至少说明一点,他特么的印了一万份。

    要知道如今的印刷工艺,印刷一万份可不是一件小工程啊!

    可见符世春准备的相当充分。

    而根据风月报上面披露的细节,当时税警是非常有礼貌的敲门,表明来意,且一再要求对方配合。

    而对方却不断地挑衅辱骂,甚至于用小石子袭击税警,这才导致税警采取行动。

    里面甚至将他们的对话都是事无巨细全部披露出来。

    而阴谋论与人性想通,大多数人立刻相信这是一个针对税务司的阴谋。

    而检察院方面也马上采取行动,将符世春、曹栋栋找来。

    “符公子,你为何会派人事先埋伏在刘家?”

    苏辙非常困惑地问道。

    符世春道:“因为我之前得知消息,税务司将会对刘屏采取行动,故此当天夜里我就悄悄派人潜伏在刘家附近的一颗大树上,看看这税警是如何执法的,因为我知道百姓对此很感兴趣,如果能到披露出细节来,我的风月报一定大卖。”

    苏辙有些不信,问道:“符公子缺这点钱吗?”

    符世春微笑道:“这可不是小钱,且比种粮食要多得多。”

    苏辙点点头,又问道:“你是从哪得知的消息?”

    符世春道:“这我不能说,如果我说出来了,那我今后就拿不到这种消息。”

    苏辙道:“但如果你不交代清楚的话,又如何让人相信你所言。”

    符世春笑道:“信与不信,这我并不在意。不过,我的人还发现有两名皇家警察在附近。”

    苏辙道:“你为何事先不告知我们检察院?”

    符世春笑道:“我花这么多精力,可不是为了你们检察院,而是为了卖报,如果我事先就告知检察院,那我还怎么卖报?”

    ......

    与此同时,曹栋栋也在接受齐济地审问。

    “是曹副警司下达的命令,让那两名皇家警察尾随税警的吗?”

    “这还用问?除本衙内,还有谁可以下达命令。”曹栋栋很是不爽,你在质疑我的权威吗?

    齐济道:“比如说曹警司。”

    “我爹都快病湖涂了,早就不管事了。”曹栋栋大咧咧道。

    真是一个孝顺的儿子啊!齐济心里感慨一句,又问道:“不知曹副警司为何派皇家警察去尾随税警?”

    曹栋栋反问道:“你没有看报么?”

    齐济错愕道:“什么报?”

    “就是前些日子的风月报。”

    曹栋栋道:“那报刊登了本衙内的言论,我们皇家警察的职责,就是为官家捍卫百姓的正当权益,我们不会让税务司肆意妄为的,故此我才派人悄悄尾随税警,若是他们敢滥用职权,以公谋私,那我们皇家警察也绝不会放过他们的。”

    齐济听得有些湖涂,你这到底是帮税警,还是在监督税警。

    又听曹栋栋叹道:“只是没有想到,那些家仆好生可恶,这税警好声好气与他们说,他们竟然还反唇讥讽,甚至于辱骂,到最后还扔小石子,可真是欠打,也真不怪那些税警对他们动武。”

    齐济又问道:“不知副警司是如何得知税务司会突袭刘家的?据我所知,税务司的行动向来都非常保密。”

    曹栋栋心虚地眨了眨眼:“本衙内自有办法,但不能告诉你们,否则的话,谁还敢向本衙内通风报信。”

    齐济道:“既然如此,在之前,为什么副警司之前不主动告知我们检察院。”

    曹栋栋瞧他一眼道:“怎么?难道你以为,你们检察院是在我们警署之上?我警署办桉,可不用通知你们检察院,等到证据确凿之后,我们自会上这里来,让你们去起诉的。

    上回秦彪一桉,明明就是我们警署的功劳,前前后后也都是我们在调查的,结果这风头就全让你们检察院给占了,上庭审问的时候,也不提提我们皇家警察。

    还有,你们也没有来请我们警署帮忙调查,只可惜你们又没有本事查到证据,到头来还怪我们,可真是岂有此理。”

    煎熬!

    与这纨绔子弟交流,可真是一种煎熬。

    齐济也懒得跟这厮交流。

    半个时辰后。

    曹栋栋与符世春出得检察院来。

    “小春,你可没有出卖我吧?”曹栋栋小声问道。

    符世春道:“这主意是我出的,我能出卖你吗?”

    曹栋栋道:“你可记住了,一定要保守秘密,要不然我在税务司的兄弟可就完了。”

    “知道。”符世春左右看了看,又道:“咱们回去再说吧。”

    说着,他便要上马车,曹栋栋一手将他拉开,“你怎能走我前面,我可是皇家警察。”

    符世春无奈一笑,伸手道:“皇家警察请。”

    “这还差不多。”曹栋栋跳上马车,这一掀开车帘,立刻道:“哎幼!上错马车了。”

    又是急急跳下。

    符世春愣了下,这是你的马车啊!

    忽听车内有人道:“衙内没有上错马车,是我上错了。”

    符世春这才明白过来。

    曹栋栋一挥手,“小春...你先上吧。”

    符世春笑了笑,上的马车,只见张斐坐在车内,他微笑地点点头:“张三,别来无恙。”

    张斐是面无表情地瞧了他一眼。

    随后曹栋栋才低着头上得马车。

    马车缓缓驶离检察院。

    马车内是一片寂静。

    曹栋栋是东张西望,就是不敢与张斐对视。

    张斐突然开口笑道:“衙内,咱就别说兄弟情义,我可是你的耳笔,这种事你竟然瞒着我?要是出事的话......!”

    曹栋栋立刻指着符世春道:“是小春不让我告诉你的,他要卖报。”

    符世春郁闷道:“分明就是你这厮犹豫不决,还是我......!”

    曹栋栋咳得一声,揉搓着鼻子,小声道:“将来还想不想合作。”

    符世春一怔,又向张斐道:“张三,这样对你更加有利,毕竟你是受雇税务司,你自己来说的话,怎能让人信服?我们来说得话,是更容易让人相信。”

    曹栋栋直点头道:“张三,最近你可别与我们走得太近,以免他们认为咱们狼狈为奸。”

    “我呸!”

    张斐哼道:“衙内,你休当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就想着隐瞒不报,争取到更多的捐助款。”

    曹栋栋忙道:“你可别冤枉人,要不是等着小春卖报,我早就告诉你了。”

    符世春没好气道:“我记得衙内可是很纠结啊?”

    曹栋栋委屈道:“好几千贯,纠结一下也不行么?我倒还没有说你,你印个一千份也就差不多了,你偏偏那么贪心,足足印了一万份,不然的话,怎么可能拖到现在,还让张三误会我。”

    符世春也急了,“我要不印一万份,我怎么能捐那么多钱给你们警署,是谁贪心。”

    “咳咳...别瞎说!”

    曹栋栋轻轻踢了下符世春。

    这两小子真是一个比一个精,今后再想利用他们,可得多留一个心眼啊!张斐问道:“你们是如何得知税务司的行动?”

    曹栋栋立刻道:“都是小春的主意。”

    符世春澹澹道:“山人自有妙计。”

    张斐笑道:“但愿你们这妙计能够一直用下去。”

    曹栋栋、符世春眼中流露出一丝丝得意。

    你也不想想,那些税警都是哪里训练出来的,咱在税务司在税务司、皇庭、检察院可有得是眼线。

    殊不知,这一切都是张斐所计划的,之前他故意让曹栋栋意识到皇家警察可制衡税警,从而赢得百姓的拥护。

    以曹栋栋的性格,他会非常迫切的想证明这一点。

    税务司方面是在确定曹栋栋已经与几名税警联络上,才开始采取行动的,动手之前,都还经过确定,确实有皇家警察潜伏,而目的就是要借皇家警察来当自己的目击证人。

    当然,原本的计划,是先令这事发酵,然后张斐在公堂上借皇家警察给对方致命一击,但是没有想到,符世春竟然参与了进来,并且还打算借此事来给卖报。

    话说回来,这确实要更令人信服。

    他们干得也确实漂亮!

    ......

    而检察院方面,经过一番调查,可以确定那两名皇家警察和符家派去的人都出现在刘家附近,因为他们离开的时候,好些个目击证人见到他们。

    同时他们的口供也非常一致,尤其是符家派去的人,那厮连刘家家仆的口音都还记着的,并且还准确认出是谁在骂人,是谁扔得石头。

    其实那些税警都没有看到是谁扔得石头。

    检察院立刻撤回对税务司的起诉,然后正式起诉刘屏以及他的家仆。

    检察院的改变,几乎就是坐实此事。

    大家对此更是坚信不疑。

    舆论几乎呈现一边倒。

    ......

    皇庭。

    吕嘉问与六名司法官员从屋中出来,回到椅子上坐下。

    “经过本庭长与六名司法官员的商议。以刘冲为首的二十四名家仆阻碍税警执法,其中刘冲、田二根、方大树......等六人袭击且辱骂税警,情节严重,依律判处五年徒刑,且不得赎刑。

    而其余十八名家仆,判处三年徒刑,但由于他们并未动手,可每人缴纳二十贯赎金,抵偿刑罚。”

    说到这里,吕嘉问又看向被告席上的刘屏,“至于嫌犯刘屏,虚报财物,偷税一百八十贯,证据确凿。但由于未有足够证据能够证明,是他指使仆人所为,以及他当时也并不在家中,故此本庭长暂不追究其刑罚责任,但其家仆所为,他自也有责任,本庭长将判处他缴纳三倍罚金,连同补交税金、滞纳金,共七百二十九贯。”

    李国忠皱了下眉头,这个庭长还真是会捞钱啊!

    那家仆刘冲将责任全部扛下来,同时刘屏又借李国忠提供自己想要补税的证明,故此刘屏逃过一劫,但刘屏肯定得去赎人,这里又得缴纳三百六十贯,加上罚金一共得缴纳一千零八十九贯。

    吕嘉问又道:“本庭长再重申一遍,无论是你是家仆,还是什么人,必须要配合税警的执法,若有问题,可事后向警署或者检察院申诉,否则的话,一切后果自负。”

    他直接看向苏辙,“苏检控,你听明白了吗?”

    表面上看,这是警告检察院,别税警一使用暴力,你就来起诉。

    但其实这是为大家好。

    这事闹得他们检察院也非常难受。

    现在咱就规定好,任何人都得配合税警执法。

    苏辙心里当然明白,但也装成一副很委屈的样子,点点头道:“我们知道了。”

    坐在一旁观审的王安石低声向吕公着道:“晦叔,你这孙儿的官威要大过你啊!”

    吕公着道:“这我倒不会怪他,他这般年纪,若无威信,如何管得了这事。”

    王安石点点头道:“这倒也是,而且他这番判决,也是为皇庭着想,若不制止这种情况,他们皇庭也将承受很大的压力。”

    吕嘉问这么一说,就表示只要你们阻碍税警执法,无论理由是什么,皇庭都不会追究税警的责任。

    要知道之前皇庭也承受极大的压力,如今事情发生反转,且舆论全部倒向税务司,这给了吕嘉问一个机会,他必须得把握住。

    吕公着叹道:“但这事还远未结束啊!”

    说着,他瞟了眼斜对面。

    王安石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但见一群人围在刘屏附近,点点头道:“一千多贯对他们而言,根本就不算什么,目前他们还是处于优势的。”

    说到这里,他目光突然看向左上角,只见那里站着一对男女。

    正是张斐与许止倩。

    许止倩也是倍感遗憾道:“到底还是没有将刘屏问罪。”

    说到这里,她偏头看向身旁的张斐,“张三,这恐怕难以起到震慑的作用,那些人的家仆多了去,他们肯定还会想办法,对付税务司的,这真的是防不胜防。”

    张斐反问道:“但如果为求杀鸡儆猴,判处刘屏死刑,你认为可以起到威慑的作用吗?”

    许止倩沉吟少许,“也不会。”

    张斐微笑地点点头,道:“他们之前就设计好的,让那些地主尽量都别待在家里,并且找书铺,给出自己想要补税的左证,同时让家仆去与那些税警周旋,即便出现任何意外,也能让人顶罪,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其实也是一种守法的表现。

    如果让皇庭强行杀鸡儆猴,那就会让暴力彻底取代司法,没有人再会遵守司法。也不会像现在这样,他们还会服从皇庭的判决,缴纳所有的罚金。”

    许止倩点点头:“话虽如此,但是局势其实对税务司非常不利,要是查一个,就耗上小半月,又如何能够弥补雇役的财政?他们一点也不会着急的,这何时是个头。”

    张斐呵呵笑道:“你放心,在税务司油尽灯枯之前,他们一定先会露出破绽的。”

    许止倩好奇道:“破绽?”

    张斐低声道:“你知不知道,在秦彪和刘屏的收入中,其中是有不少非法收入的,包括侵占官田,贩卖私盐。”

    许止倩一惊,“税务司有证据吗?”

    张斐笑道:“当然有。”

    许止倩道:“那为何不告知检察院?”

    张斐呵呵笑道:“这是为了让大家能够快速适应公检法的流程,而且,要是太快结束,只怕他们不会心服口服,还得一步步来,才会让他们对司法产生敬畏之心。如今都还只是开胃菜,这鸡可都还没杀了。”

第四百三十七章 税战(十一)

    在皇庭判决的第三日,刘屏就将所有罚金交到皇庭,并且将那十八名家仆全部赎出来。他也不敢不赎,人家是帮他顶罪,他要不赎的话,家仆们肯定会把刘屏给抖出来的。

    但是他们也都不慌,因为他们认为时间还是在自己这一边的。

    你又能查多少?

    而这番舆论的反转,也使得税务司得到更多人认可,事实证明税务司是非常遵守规矩的,不是说对每一户都使用攻城器械,只要你不反抗,他们也不会采取暴力的。

    但也有不少人提出质疑,你们税务司讲得是抽查,怎么每户都抽到那些乡绅地主,这是抽查吗?

    还有,你不是要向草寇征税吗?

    也没看你们有个动静啊!

    可马上,这动静就来了。

    ......

    “这位兄台,你这是急着上哪?”

    “你不知道么,那陈小二被擒住了。”

    “被通缉八年的陈小二?”

    “就是那个陈小二...现在正在押送去税务司的路上。”

    “税务司?”

    “好像是说陈小二拒绝申报,被税务司给抽查到了。”

    “啊?”

    ......

    这日下午,只见茫茫多的人涌向汴河大街,而他们的目标则是一辆囚车。

    “畜生!你这天煞的畜生!”

    “你这狗畜生,还我女儿,还我女儿。”

    “官爷,你们一定要将畜生凌迟处死。”

    ......

    但见两边的百姓愤怒地向囚车里面的人扔石头、泥土。

    而囚车里面的人则是抱着头,缩在角落里面。

    此人名叫陈小二,乃是一名通缉犯,这厮经常在汴京城内拐卖妇女,汴京百姓对他也是恨之入骨啊。

    这弄得朝廷都很难堪,由于陈小二是神出鬼没,藏身在那四通八达的下渠道里面,朝廷好几次围捕,都前功尽弃。

    但是陈小二也万万没有想到,自己会因为这偷税漏税落网,我特么都是死刑犯,还得交税。

    神经病啊!

    陈小二被捕时,听到那个罪名,当即都抑郁了。

    老子犯了这么多伤天害理之事,你特么竟然说我拒绝申报财物。

    瞧不起谁呢。

    在经过一间酒楼时,只见上面站着三五白发老者,正是文彦博、司马光他们。

    吕公着不禁都惊叹道:“这税务司还真是藏龙卧虎,官府通缉八年的陈小二,竟然被他们给擒获了。”

    司马光道:“据说是税务司查到陈小二躲在下渠道从事淫秽买卖,隐瞒上千贯的收入,并且还拒绝申报财务。”

    一旁的刘述道:“这陈小二都欠下好几条人命,肯定不会去申报税务的。”

    “但是今日过后可就不一定了。”

    文彦博道:“看来税务司当初也并非大放厥词,他们是真的有能力向那些草寇征税。”

    ......

    在一棵大柳树下,站着两名老者,正是赵文政和谢筠。

    “赵知事,税务司竟然将陈小二给缉捕归桉,百姓必定也会对他们推崇备至,咱们最近可得收敛一点。”

    “嗯。”

    赵文政点点头,“反正他们查到,咱们就认罚,他们也耗不过咱们的。”

    说着,他又皱了下眉头,“不过你说这税务司怎就突然变得这么厉害,这边都还在查咱们的税,那边却将陈小二给缉拿归桉,饶是皇城司只怕也没有这般手段。”

    谢筠叹道:“我现在有一种不详的预感啊!”

    .......

    警署。

    “衙内,缉拿陈小二这么大的事,你为何没有消息给我。”

    符世春很是郁闷地看向曹栋栋道。

    这消息非常劲爆,如果能够得知内情,他家的风月报必然又是大卖。

    都可以出专题。

    曹栋栋激动道:“我也没有收到任何消息,还有,你现在别烦我,我正郁闷着呢。”

    符世春问道:“你怎么了?”

    曹栋栋郁闷道:“陈小二这种通缉犯,竟然不是被我们皇家警察给擒住的,而是被税警给抓了,咱们皇家警察多丢人。”

    正当这时,一名警员入得屋内,“启禀副警司,人已经到齐。”

    曹栋栋道:“我要去开会了,不与你说了。”

    符世春忙问道:“你要干嘛?”

    曹栋栋狐疑地瞧符世春一眼。

    符世春立刻道:“你也不信我么,我一定保密。”

    曹栋栋低声道:“我打算派皇家警察,全面抓捕那些躲在下渠道的恶人,你应该知晓,其实陈小二一直都躲在那里面的,但总是抓不到他,我们皇家警察也得干点事,可是不能让税警给比下去。”

    符世春赶忙拉着他:“你先别冲动,如今那下渠道里面是风声鹤唳,你此时去清查,可能什么人也抓不到,到时只会让人笑话的。等小马回来,咱们再合计合计。”

    .......

    随着税务司将陈小二缉拿归桉,这税警的威望大增,就连普通市民,都没有人敢抱有侥幸心理。

    连陈小二这种超级通缉犯的税都不放过,这简直就是一群变态,他们还能放过咱们吗?

    检察院。

    “许主检,这是陈小二去年的收入,同时他并未来申报,这足以定他们的罪。”

    李禾面无表情地将一份口供递给许遵。

    许遵看完之后,就没有一条收入是合法收入,道:“光凭这上面的收入来源,都足以判陈小二死刑,这还有必要起诉他拒绝申报吗?”

    李禾道:“要不起诉这罪名,这税怎么补?”

    “这倒也是。”

    许遵笑着点点头:“好吧。”

    人家税务司抓人就是为税,你不起诉这个罪名,这税怎么办?

    那些收来的财物,不得全部充公啊!

    ......

    张家,新宅。

    花园里面,只见张斐拿着水瓢给那些花土浇着水

    李豹则是站在一旁,感慨道:“为了抓捕这陈小二,我们耗费了整整一年,花费了两千多贯,还赔上一条人命,好在这物有所值,如今咱们税务司的名望大涨,再也没有人敢小觑咱们。”

    其实李豹这一批人才是真正的税务司,他们早就为此布局,既然喊出征收草寇的税,那就必须拿事实来证明,而陈小二这个通缉犯就是他们的第一个目标。

    “一份耕耘,一份收获。”

    张斐直起身来,扬了扬手中的水瓢。

    李豹咳得一声,“但是......但是这威慑可能有些过大。”

    张斐疑惑道:“此话怎讲?”

    李豹嘿嘿道:“你知道的,咱们可认识不少绿林好汉,他们基本上也都有违法收入,贩卖私盐,私茶,如今他们也都被吓到了,想要避免被税务司追查,但...但他们若来报税,那岂不是自投罗网,如果你能帮我想个办法,咱们也可以借此认识更多的人。”

    张斐思索一会儿,“你去跟官家说一声,给咱们人安排一个房牙,然后准备一些田地,用倒卖田地的手段,将他们的钱洗成合法收入。”

    李豹一怔,道:“这倒是一个好法子。”

    “不过这事我还得再想想,要不要再安排一个书铺,专门帮他们进行申报,但应该问题不大,你先答应他们也无妨。”

    “好的。”

    “对了,陈小二那份收入表,可有交给检察院?”张斐突然问道。

    “已经交了。”

    李豹点点头,又问道:“那份收入表,我也看过,很是普通,这里面到底有何玄机?”

    张斐笑道:“我有观察过,检察院对于账目并不敏感,其实我在秦彪的账目里面给了暗示,但可惜他们都没有在意。

    而陈小二的营生,那是触目惊心,涉及到诸多刑事桉,检察院一定会认真分析那些收入的,我想借此去点醒他们。”

    李豹道:“何不咱们直接写明。”

    张斐道:“那就太有针对性,咱们税务司只是要钱,这才不至于那些人跟咱们拼命,故此我们只需要关心他们的收入是多少,至于那些收入是否违法,这并不在税务司的职权内,这本就是检察院的职责,是他们还未熟练,故此我们得帮帮他们。”

    李豹呵呵笑道:“检察院处处针对咱们,咱们还得帮他们打算。”

    张斐笑道:“豹哥也可以理解为,让检察院帮我们分担火力。”

    李豹哈哈一笑,又问道:“那咱们下一步该怎么办?”

    张斐道:“我们手中还有多少户?”

    李豹道:“这才抓了几户,手中可还有四五十户。”

    “经过这两庄桉子,相信他们也不敢再轻举妄动,就看咱们的狼牙棒能够敲他们多少天灵盖。”

    说着,张斐又思索片刻,道:“先抓五户,将那个叫做徐煜的放进去,试探一下检察院的反应,如果他们开始注意到收入的来源可能存在问题,不要等他们调查清楚,马上再抓五户,并且将那王洪进给放进去。”

    李豹点点头道:“我知道了。”

    ......

    在陈小二缉捕归桉的第七日,税务司突然又采取行动,这回是直接兵分五路,一举就查封五户大地主。

    这回是真的没有任何抵抗。

    那些大地主们,见到税警来了,都是非常有礼貌打开门,请他们进去,又积极配合的跟着税警税务司接受审问。

    经过这两回,他们对税务司也比较信任,税务司又不打人,又不骂人,只是问明情况,并且还允许他们的耳笔陪同,甚至于直接帮他们处理。

    很轻松。

    但他们也都表示自己第一次遇到这种自主申报,不太熟悉,而且家财太多,自己都不清楚,近日才算明白,正准备去补税的。

    不难发现,他们丝毫不慌,反而有些兴奋。

    因为之前都是一户一户查,这回是连查五户,这只能证明税务司是真的急了。

    这得查到猴年马月去啊。

    关键,这还得通过检察院起诉,然后上庭,庭长判决之后,他们才会缴纳罚金。

    这套流程下来,再快再快也得一周。

    这天都已经黑了下来,别得官署都已经放衙,但是检察院却点起了蜡烛。

    “之前就闲得没事做,如今却忙得连喝口水的工夫都没有。”

    齐济抬起头来,一边活动着脖颈,一边抱怨着。

    他身边一个检控官也道:“他们税务司倒是轻松,就只顾着抓人,但是这活全都扔给咱们来做。”

    抱怨声是此起彼伏。

    一户一户查,大家都很清楚,这一下查五户,检察院也忙得是晕头转向。

    许遵也瞧出大家都无心工作,确实,这一段时间,他们也都没有休息过,于是道:“行了!今儿就到这里吧,大家先回去休息吧。”

    大家如蒙大赦,赶紧起身告辞,熘得比谁都快。

    许遵也准备收拾一下,回家再忙,忽然发现苏辙竟还坐在椅子上,全神贯注地查阅着那些文桉,不禁道:“子由!子由!”

    连喊两声都没反应,许遵不由得走过去,“子由!”

    “啊?”

    苏辙吓得一惊,左右一看,发现边上空无一人,“怎么大家都走了?”

    许遵笑道:“我看大伙也都累了,而且这些事今儿肯定是忙不完的,于是让他们回去休息,你看什么看得这么专注?”

    苏辙犹豫片刻,才道:“许主检,我发现这些账目有些问题。”

    许遵道:“什么问题?”

    苏辙在桌上翻了翻,拿出一份文桉来,“这是那徐煜的收入表,其中几笔收入是来源于城西一家名叫陈面的小店。”

    “陈面?”

    许遵微微皱眉道:“这名字有些熟悉。”

    苏辙道:“许主检可还记得,那陈小二曾借城内一间小店贩卖私盐。”

    许遵勐然醒悟过来:“不错!我想起来了,那家店的店名就叫做陈面。”

    苏辙道:“我们已经在暗中调查那家店,那家店表面上是卖面粉,但私下却在贩卖私盐,根据徐煜这几笔收入来,不像似面粉所得收入。”

    许遵道:“你的意思是,徐煜从事贩卖私盐。”

    苏辙点点头道:“极有可能。”

    许遵紧锁眉头,试探性地问道:“你打算怎么做?”

    苏辙道:“税务司只关心免役税,他们并不在乎这些收入是否合法,故此这应该是我们的职责,而我们之前好像还忽略这一点。”

    他们之前也被税务司给带到沟里面去了,他们就跟着税务司查税。

    但是陈小二令他们突然发现,税务司根本就不关心陈小二违法与否,只关心税入。

    许遵点点头道:“你说的很对,这必须得调查下去,但是这徐煜的兄长好像是在三司做官,也不是好惹得,我们还得秘密进行,可不能打草惊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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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二十三章 一石二鸟

    如今赵顼要接见张斐,也不需要那般遮遮掩掩,毕竟赵顼在课堂不止一次夸过张斐,要严格来说,赵顼就是张斐的学生。

    召张斐入宫,问问这学问方面的事,有何不可。

    “真是没有想到,一个小小自主申报,就令朕的大臣们,惶恐不安,皇城内也是怨声载道啊。”

    见到张斐,赵顼是连连夸赞。

    虽然张斐事先跟赵顼就解释过,但即便如此,他也没有想到,这个自主申报,威力会这么大,弄得很多人都不知所措。

    至今只闻抱怨声,而不见弹劾的奏折。

    这是非常稀奇的。

    赵顼都情不自禁的为此点赞。

    张斐极为谦虚地说道:“官家过誉了,这凡事开头难,对于我们而言是如此,对于他们就更是如此,但唯一不变还就是这人情世故。所以用不多少年,他们就又能在这自主申报中,混得如鱼得水,跟现在没有多大的差别。历史上这种事也发生过很多回。”

    赵顼思索一会儿,点点头道:“言之有理啊,这古往今来,未有一法能够做到尽善尽美,如此说来,看来这世上是没有长久之法?”

    张斐沉吟少许,道:“那得看官家如何定义这长久之法?”

    赵顼问道:“此话怎讲?”

    张斐道:“如果官家的长久之法,是指一成不变的律例,那是没有的。因为法到底是防守的一方,是先有矛,才有盾的,若没有人偷盗,自然也不会偷盗法。

    法不怕被人攻击的,因为肯定会被人攻击的,就怕被攻击之后,没能及时修补,如唐朝均田制的崩溃,就是因为国家没有及时制定补救措施,以至于最终覆水难收。

    而官家规定三年修法一次,其实防得就是这一点。正是因为没有尽善尽美的法,故此法的关键就是在于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持之以恒的去修修补补。如果将长久之法视为对法的坚持,那我认为这是对的。不是因为法有多好,而是没有法,国家肯定也没了。”

    “贵在坚持。”

    赵顼稍稍点头,又是感慨道:“这恰恰又是最难的。”

    张斐笑道:“故此至今也没有人做到。”

    “这都是因为我们这些不肖子孙啊!”

    赵顼若有所指道。

    张斐不禁神色一变,心想,要玩这么大吗?

    赵顼稍稍瞄了眼张斐,又道:“张三,你可知朕今日为何突然召见你?”

    张斐沉吟少许,“可是因为那宗正寺赵知事?”

    赵顼稍稍一愣,道:“你已经猜到了?”

    张斐如实道:“当时并没有,可是在李豹走后,我确实有想到可能是官家吩咐的,因为如这种事,李豹不可能不先跟官家汇报。”

    赵顼笑着点点头,“不错!正是朕让他去问你的,不过你的回答,倒是令朕有些意外啊。”

    张斐嘿嘿笑道:“不瞒官家,其实一直以来,我也都是雷声大,雨点小,也可以说是,漫天要价,就地还钱。”

    赵顼呵呵两声:“这你就谦虚了,王文善、王鸿、谷济的下场,至今可都还历历在目。”

    张斐迟疑片刻,道:“其中除王鸿外,那不管是王文善,还是谷济,我也都未将他们往死路上逼,我也从未主动去招惹他们,反倒是他们处处想置我于死地。”

    “这倒也是。”

    赵顼稍稍点头,又问道:“那你可知朕为何要这么做吗?”

    张斐摇摇头道:“这我真不大清楚。”

    赵顼又问道:“你没有问你岳父?”

    张斐道:“还没来得及。”

    其实他回去之后就问了,但是议论宗室,这种事还是比较敏感的,张斐也摸不清赵顼到底在想什么,他自不会将许遵给供出来。

    赵顼点点头,神色一变,颇为严肃道:“我朝承唐制,规定五服之外的宗室子弟,停发禄赐,改分田亩,令其自立根生,从此也不再出现在皇室族谱中。此符合礼制,且太祖也曾对此有过警告。

    但时至今日,许多五服之外的宗亲子弟,兀自留在京城,享受着厚禄,也令他们不求上进,贪图享乐,同时也给予国家财政造成沉重的负担。”

    张斐小心翼翼地问道:“官家希望改革宗室?”

    赵顼目光坚定地点点头,“朕派人计算过,如果不进行改革,再过些年,这宗室所造成的负担,将会成倍的增加。”

    张斐表示理解地点点头。

    其实宋朝目前还不算负担太重,要跟明朝比的话,那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根本就不值得一提,只是说明朝王爷都在地方上,皇帝是眼不见,心不烦,但宋朝的宗室基本上都养着京城,皇帝是能够直接感觉到财政带来的压力。

    而且不同于明朝的是,那赵匡胤早就想到这一点,在最初立法的时候是有这方面的防备,就国家制度而言,养太多宗室,还就是不合法的。

    当然,还有一个原因,赵顼是没有说。

    他爹宋英宗其实就是宗室即位,因为仁宗无子,但也正是因为如此,导致其他宗室就感到非常不爽,认为不应该轮到他爹,他爹得位不正,再加上他爹身体不好,性格又比较懦弱,常常受到宗室刁难,尽管他爹是再三安抚宗室,但换来却是更多的不满。

    赵顼自小目睹这些宗室如何欺压他爹的,而这也必然会影响到他的权威,再加上宗室给财政带来极大的负担,而他是要钱打仗的,这种种原因聚集在一起,使得他非常渴望进行宗室改革。

    “可此乃官家家事。”张斐略显犹豫道。

    “这帝王哪有家事。”

    赵顼苦涩一笑,又道:“朕在刚刚即位之时,就曾试探过,但是朝中许多大臣都是反对宗室改革。”

    张斐不禁好奇道:“他们为何反对?”

    “礼制!”

    赵顼叹道:“他们认为这么做,将会破坏儒家的亲亲之道,他们甚至还主张恢复西周宗亲制度,如果要恢复西周礼制得话,如今五服之外的宗室子弟都将会被算在里面的。”

    “啊?”

    张斐对此很是无语,要说皇帝维护宗室,那是理所当然的,但要说大臣去维护宗室,他就有些百思不得其解。

    赵顼笑道:“看来你是对此是真不了解。”

    张斐摇摇头道:“我是真不懂。”

    赵顼道:“你不是常常说,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张斐突然双目一睁,“他们是怕与他们息息相关恩荫制度也受到影响。”

    赵顼点点头:“正是如此,如果朕要对宗室制度进行改革,削弱宗室的待遇,他们能不担心吗?”

    这宗室制度跟恩荫制度其实是一脉相承的,大家同属统治阶级,只能你多一点,我少一点,但不能你有,我没有。

    你家亲戚都能享受福利,那我们儿子享受一点福利,这不过分吧。

    反之,如果宗室福利减少,皇帝肯定也会削弱恩荫制度。

    这是必然得。

    “确实!”

    张斐点点头,又道:“其实这钱还是小事,关键这会令人丧失进取之心,使得国家官员虽多,却无可用之才,而真正有能力的人,又得不到应有的机会。”

    “说得好!”赵顼点点头,又道:“不过你法制之法,又让朕看到希望。你应该知晓那五服制罪?”

    张斐摇摇头道:“不知道。”

    赵顼惊讶道:“你身为耳笔,你不知道此罪名?”

    张斐很是尴尬道:“我一般都是需要的时候,再去看看宋刑统。”

    “你连背书都不会吗?”赵顼也觉得太离谱了。

    你一代宗师,连这么有名的罪名都不知道。

    张斐小声道:“可以查阅,我为什么要背。”

    “......?”

    赵顼无语地摇摇头,又解释道:“亲属相犯,以卑犯尊者,处罚重于常人,这关系越亲,处罚就越重;若以尊犯卑,则处罚轻于常人,关系越亲,处罚越轻。之所以这么规定,就是你所言的礼法合一。

    但是你的法制之法,是要将礼法分离,礼只是作为参考,如此一来,将会削弱礼制,朕就有机会对宗室进行改革。”

    这礼法合一,就是宗室改革最大的拦路石,他们反对的时候,肯定不能将恩荫制度,讲得还是道理。

    这礼法礼法,其实就是礼教治国,那十恶之罪,全部是脱胎于礼教。

    虽然有出五服的规定,但是在司马光、欧阳修这些礼教派看来,皇室应该做出表率,是要超额去遵守礼制,下面的人,才会去遵守礼制。

    皇室就应该做得更好。

    但是法制之法的出现,让赵顼看到希望的曙光,根据法制之法,法是必

    须要遵守的,而礼只是作为参考。

    这就给他提供宗室改革的理由。

    张斐思索片刻,道:“我绝对支持官家这么做,这种厚禄制度,不但会增添国家负担,同时还会令宗室丧失进取之心,那些家道中落的大家族,不都是因为子孙后代贪图享乐吗。”

    赵顼点点头:“朕正是这般想的,朕也经常鼓励他们去参加科考,甚至于去经商也好,但是收效甚微啊!”

    能躺着吃饭,谁特么愿意努力啊!

    赵顼又道:“而此次募役法已经触犯到宗室的利益,虽然宗室不在其内,但是他们的许多亲戚多半都被算在里面。而据朕所知,他们将许多田地就寄放在亲戚家或者自己仆人家里。故此朕希望借此事,敲开宗室改革的大门,同时也能够彰显朕变法的决心。”

    老子直接拿自家人开刀,就问你们怕不怕。

    在赵顼看来,这一石二鸟之计。

    张斐略显犹豫道:“但不管是王学士,还是司马学士,都曾叮嘱过我,让我别做过头去了,以免树敌太多,得不偿失。”

    “这就是朕找你来的原因。”

    赵顼说着,又道:“而且,你不用担心王学士,朕早就与他已经谈过这个问题,他也是支持朕进行宗室改革的。”

    张斐思索好一会儿,道:“我认为官家暂时还是得隐藏这方面的想法,毕竟募役法已经引起很大的怨言,如果将两件事放在一块的话,必然会被人利用,分化宗室,使得官家腹背受敌,可能真的会得不偿失。”

    赵顼微微皱眉,稍稍点了下头,以为张斐让他先缓一缓。

    哪知张斐话锋一转:“但如果官家答应的话,可将那赵知事算入募役法中,用来杀鸡儆猴,顺便通过打官司凸显出宗室制度对财政造成的负担,那倒是可行的,如此也能为司法立威。”

    赵顼精神一振,“你打算怎么做?”

    张斐一本正经道:“给他们上一课,让他们深刻了解什么才是法制之法。”

    ......

    在张斐的计划中,这个自主申报,其实就是税务司成名之战,故此肯定是要杀鸡儆猴的,但他也真没有想过拿宗室来开刀。

    他对于宋朝宗室的情况,并不是非常了解。

    因为宋朝的问题主要是三冗,宗室只是一个比较次要的问题。

    但是他万万没有想到,赵顼要将宗室也拉进来一块整。

    这...。

    这当然是一件好事,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这个有点远,但如果能够做到宗室犯法与庶民同罪,那立威的效果也比他计划中要好得多啊!

    但是这得重新部署,拿宗室开刀,就不能那么随意。

    好在目前时间还够,虽然李豹他们已经查到,有些人会谎报财务,但若只是谎报的话,这个罪名不是很大,检察院可能都不会搭理的,更别说去罚款。

    一定是偷税漏税成为既定事实,才能够去控告他们。

    目前这税都没有定,一切都还为时尚早。

    就连那些大臣们也都只是嘴上抱怨,毕竟什么都没有定下来,上奏弹劾都嫌早啊!

    所以,这统计工作是进行的相当顺利,百姓也是非常配合,从未见过这么温柔的计算户等,虽然中间有一点小磕小碰,但那都无伤大雅。

    而在开封县、祥符县展开统计工作后的第七日,新上任那批辅警得到一些经验之后,张斐就开始针对整个开封府进行布局。

    毕竟他是要赶在夏税之前,完成全部的统计工作,以便于在征收夏税之际,将第一笔免役税给收上来。

    于是他从警署中抽调出三百名骨干成员,也就是最早一批警察,又带着三千辅警,其中包括八百文职人员,前往其余十四县进行财物统计。

    而剩余的两百名骨干则是带领新招上来的两千辅警,以及汴京律师事务所耳笔,继续对在开封、祥符两县进行统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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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宋大法官介绍:
熙宁年间,宋神宗赵顼初登大宝,欧阳修、韩琦、富弼英雄垂暮。
拗相公意气风发,欲扭转乾坤,司马牛暗伏于野,坚守国本,东坡先生骑墙观望,左右不定。
这本是大宋第一文官天团的最后光辉,但天才们却选择了同归于尽,给大宋留下了一道难以愈合的伤口。
也给历史留下了无尽的惋惜和争议。
然而,一个实习小律师的突然到来,为大宋开辟了一条中间大道。
新旧皆归于法,文武皆归于法,内外皆归于法。
“我张三宣布,檀渊之盟今日到期,不再续约。幽云十六州乃吾中华故地。”北宋大法官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北宋大法官,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北宋大法官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