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七章 烛九阴
世间有僵尸吗,反正李太平只是听说过没见过,他不信。
可他只是敲了三下棺椁,那剩下是谁敲的,总不会卢镇沅用那只断臂敲的吧。
卢镇沅脸色煞白,这阵子不是痛的而是吓的。
“你别看我,我没敲。”
说着,那三丈有余的棺椁再次传来敲击声,这一次二人相信,不是他俩敲的了。
二人慢慢转过头,盯着那巨大的棺椁。卢镇沅口齿有些打结的说道:“这棺材不会被敲烂吧。”
李太平挤出一丝笑来:“帝王木的……”
“碰!”
巨大的棺椁颤动一下,李太平硬生生把后半截话咽回了肚子里。
二人不说话,只是脸色发白的慢慢向后退去,直到再退便要掉入水里。
卢镇沅向李太平靠了一步,压着嗓子说道:“李大人,李大侠,李大哥,我是卢家独苗,未来的卢氏家住。只要我能活下来,您就是我亲大哥,我的就是你的……”
李太平忙挥手道:“别,咱俩不论情,只讲利。不然我怕一会儿跑的慢了。”
李太平话音刚落,那棺椁便再一次发出一声巨响,好像有什么不得了的东西要敲碎棺椁钻出来。
卢镇沅还要说话,却见李太平一声不吭,盘膝打坐起来。
李太平不敢等秋意浓的禁制结束,他怕帝王木撑不过半个时辰。不管那里面出来的是什么,没有修为在身,怕是搏命的机会都没有。
越是危险李太平越是冷静,这是无数次生死徘徊练出来的本事。坐下那一刻,瞬间进入自身观,他要让经脉中那些一动不动的剑意真气动起来。
不去破除禁制还不觉得如何,如今自身观一看,李太平可是傻了眼。秋意浓不愧宗师之上,他所下禁制,效果就跟那封魔钉一样。哪怕一丝剑意真气,李太平也无法控制……
卢镇沅这阵子越发慌了,因为敲击声渐大,仿佛大慈恩寺的钟声。那棺椁也一蹦一蹦的,棺材盖好像随时都有可能被掀飞一般。
他想问问李太平这可咋办,可那位皱着眉头,好像遇见了什么难事。他不敢去打扰,能不能活命全看这小子能不能恢复修为了。
四周的人鱼灯,火苗随着那棺椁震动而摇曳,就连蔓淹的湖水也随之泛起波纹。卢镇沅的心渐渐沉了下去,没淹死在上善湖,却要死在闹鬼的阎王殿。
没有人想死,卢镇沅强行镇定下来,忍者剧痛一瘸一拐围着玉台转了起来。
也许上天眷顾,也许命不该绝,卢镇沅发现湖水在流动。顺着水流方向,卢镇沅找到了淹没在水下的开窗。
卢镇沅忍着痛浮上水面,瞥了一眼依旧打坐的李太平,本想开口招呼一声,下一刻却深吸一口气,一头钻入水中,沿着那开窗往外游了出去……
大殿内的湖水顺着开窗流了出去,当湖水落到开窗下沿时,本不应下降的水位,却依旧慢慢下降着。显然,地宫里是有排水系统的。看来当年那位大帝,想修建的不是陵寝,而是地下宫殿,继续当他的帝王,只不过是阴间的。
时间一点点推移,水位也随之一点点下降,而那敲击声却越来越大。也就是帝王木坚硬如铁,不然早被里面那东西敲碎了。
李太平不知卢镇沅已经跑的没了踪影,否则也得脚底抹油开溜。“碰!哐当!”
数千斤重的巨大棺盖飞了起来,撞在墙壁后落下,砸碎无数秦俑……
嘻嘻索索的声音打棺盖中传来,一条黑褐色湿乎乎,足有二尺长的舌头探了出来,在空气中嗅探着。
那舌头前段分叉,好似蛇信子一般。
李太平还在自身观中,对外界毫无感知,若是此时睁开眼,怕是要吓得魂飞魄散……
一颗巨大的头颅探出棺椁,二尺长的舌头,嗅探着渐渐接近李太平。
那是一颗堪比龙头的巨大脑袋,血盆大口锋利獠牙,若是长上两根鹿角,怕是真龙现世了。
忽然开窗处有人惊呼:“烛九阴!”
黄锲紧跟着厚背砍刀宗师钻了进来,瞥了一眼那巨大头颅,忙回身示意大家动作轻一点,同时说道。
“那不是烛九阴,若是的话,当我们看到它时,我们就死了。”
宗师将厚背砍刀横于胸前:“不是烛九阴能是啥,哪里有这么大的蛇。”
黄锲鼠眼一翻:“骊山那么大才是烛九阴,这东西不是。”
说着黄锲感叹道:“这是先秦时期的巴蛇。没想到始皇帝不但弄了这么多陷阱,竟然还用这东西守陵寝。”
黄锲脸色忽然一变:“不对,这不是始皇陵寝。”
诗幼微皱眉道:“不是,为何?”
黄锲一指远处抛飞的棺盖,回头一把拉过耷拉着脑袋的卢镇沅:“说,巴蛇是从里面钻出来的还是从其它地方。”
卢镇沅虽说没看见大蛇从哪里来的,可他晓得棺盖的敲击声,忙道:“从棺材里。”
众人说着,那巴蛇已然从棺椁里游了出来,此时正昂起头,蛇信子不断在空气中嗅探着。
十丈长短的身子,大嘴张开怕是一头大象都不够一口吞的。身上鳞甲蒲扇那么大,泛着金属般的光泽……
如此庞然大物,显然武道宗师是不够看的,想要制服这东西且得宗师之上。不过黄锲却毫不慌乱,淡定的说道。
“别看那双竖瞳看着瘆人,其实它跟瞎子差不多。这东西听力也不好,不过它对……”
黄锲话还没说完,便听“嗡”的一声。
那是弓弦震颤的声音。
一支羽箭离弦而出,直奔棺椁方向而去……
李太平不知棺材开了盖,不知有大蛇吐信,更不知有飞箭而至。这一次宫不二没有失手,羽箭带起一蓬血雨“当”的一声钉在棺椁上。
宫不二见李太平一头栽倒,顿时松了口气。他相信手中的轩辕弓,更相信自己的箭法。可还未等他开心的笑出来,便见那巴蛇猛地扭头朝着众人,张开血盆大口。
宫不二条件反射的弯弓搭箭,便见那羽箭去若流星,顺闪而至。
“噗!”
羽箭穿透巴蛇颈部鳞甲,没入半尺深,顿时有殷红渗出。
黄锲伸出去的手僵在空中,张开的嘴愣是没能说出一个字来。他很想说,巴蛇听不见,看不见,可它对震动却极为敏感,捕猎凭的便是嗅觉和对震动的感知。
晚了,一切都晚了。那巴蛇吃痛,顿时朝众人扑来。
宫不二九品修为,凭借轩辕弓可以射杀武道宗师,可是面对巴蛇的鳞甲就有些不够看了。那一箭,只是破开鳞甲给巴蛇放了一点血。这就像拿小刀去捅大象的屁股,除了激怒对方,还能干嘛。
宽敞的地下宫殿,让巴蛇有了足够多的移动空间。只见盘踞的身子猛地绷直,巨大的头颅就像射出去的羽箭,快到让人来不及躲闪。
幸好宫不二射出羽箭那一刻,诗幼微便拉着黄锲果断闪向一旁。
众人各凭本事逃命,便没人去管瘸腿断臂的卢镇沅。这小子见事不好,早就脚底抹油开溜,顺着开窗连滚带爬的翻了出去。
“轰隆!”
地宫震颤,巨大的舌头将墙壁青石撞得粉碎,露出夯实的泥土,也封死了开窗。
只见巴蛇晃了晃脑袋,舍了宫不二去追那些八九品的武者。
宫不二能活到现在,箭法还是其次,轻功才是他保命的本钱。落地无声,来去无影,可是要比那些八九品的家伙强了不止一筹。
黄锲此时已然被手持厚背砍刀的宗师接到手中,只见黄锲大吼道:“惹都惹了,还楞着干嘛,继续射它啊。”
接着忙又提醒道:“打蛇打七寸,巴蛇也是蛇。”
宫不二哪里需要黄锲提醒,刚才那一箭便是射在巴蛇心脏位置。
宫不二挥手一摸箭囊,不由眉头一皱。只剩下五根羽箭,想要射杀巴蛇是根本不可能的。
“幼微姑娘,我需要有人破开插着箭的鳞甲,不然我们都要死在这里。”
宫不二的话不假,后路被封,而李太平他们来时的水道也已塌方,不然此时地宫早灌满湖水。
诗幼微没有丝毫犹豫,闪躲腾挪的同时厉声道:“死中求活,一起斩蛇谋富贵。”
十名宗师加上二十几名武道高手,也晓得这阵子不拼命,早晚得是大蛇盘中餐,且拖得越久对他们越不利。
这阵子哪怕是飞蛾扑火,众人也得硬着头皮挥刀而上。
一时间,地宫人蛇大战,弄得乌烟瘴气,可是害苦了那些守卫千年的秦俑。
一名八品武者腾身而起,手中柴刀砍在鳞甲之上,弄得火星直冒。他已经把吃奶的力气都使出来了,可那堪比金铁的鳞甲,却只留下一道浅浅的凹痕。
那武者刚要使出千斤坠,大蛇却要比他还快。蛇头一探,口一张一合,便见血雨洒落……
身首分离,啪叽一声摔在青石板上。
仅仅只是一个照面,一名八品便身首分离,而那大蛇看起来似乎毫发无伤。
众人不怕江湖厮杀,哪怕八品对宗师,也拼得。可这是怪物啊,他们没有击杀怪物的经验。特别是那双竖瞳,看了便要肝胆俱裂……
“别怕,一起上。那畜生流血了。”
一滴血,沿着箭杆滑落……
第一百七十八章 蛇血
李太平意识还在,知道大殿内发生了什么,他没动不是在装死,而是真要死了。
那支箭贴着心脏穿胸而过,差一点便要了他的小命。若非天枢境的肉体,若非寒潭锻体,怕是早已一命呜呼。可即便如此,若是无人及时救治,他一样要流血而死。
心脏跳动越来越弱,李太平连动一下手指的力气都没有,现在他只有等死,别无他法。
一滴血从天而降,落在李太平背上。
大蛇的一滴血,就像装满海碗的老酒,量多且劲儿大。
蛇血落在李太平背后伤口,便见血与血相互交融吞噬,其伤口更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蛇血修复肉体的同时,还在侵染着血液,仿佛要吞噬掉这个弱小的生物。
兔子急了还要蹬鹰,更何况万物之灵的人。只见李太平体内鲜红的血液就像大乾府兵,即便面对强悍的异族,也绝不会束手待毙。且要提刀而上拼个死活。
以肉身为战场,血与血展开一场旷世持久的大战,谁也不肯退让。
李太平的身子就像烧红的烙铁,冒着整整热气……
没有人注意到李太平的变化,因为生死之战容不得半点分神。
数个呼吸的时间,又有数名八品武者丧命蛇口。且有一位宗师想要偷袭,却因脚下声音大了点,反而被巴蛇一尾扫飞,撞在石墙上晕死过去。
宫不二看准机会又射了两箭,每一支都精准射在同一处,硬生生射入一尺。可惜依旧无法突破巴蛇坚韧的肌腱,无法造成实质性的伤害。
说是给巴蛇挠痒痒,却是有些过了,毕竟那是轩辕弓射出来的箭支。
三次吃痛,巴蛇变得更加凶残,所过之处石碎人飞,腥风血雨染红了大殿。
“轰!”
碎石飞溅,不过那并不是巴蛇干的,也不是殿内武者劲儿气所致。只见已经封死的开窗忽然炸开,一袭黑衣,一把秦剑,一名老妪提着个瘸腿断胳膊的家伙钻了进来。
老妪怒目而视,秦剑一指:“擅闯帝陵,杀无赦。”
诗幼微看着老妪身后数十名黑衣人,惊诧道:“秦九宝,柳叶剑宗。”
为什么柳叶剑宗会出现在帝陵,为什么秦九宝会说擅闯帝陵该杀。秦九宝到底是何人,柳叶剑宗到底为谁所用。
诗幼微不知道这些,就算她是天下城的情报头子,也弄不明白。可天下城并非没人知道秦九宝是谁,最起码高高在上那位城主是知道的。
此时的厉抗天不在天下城,不在汝阴城,更不在襄阳城,而是在大兴城一处不起眼的民宅做客。
“城主好久不见,风采依旧。”
厉抗天笑看着眼前仙风道骨的老道士,微笑道:“老啦,老啦。倒是无尘师弟风采更胜往昔。”
无尘笑着倒茶,递给城主一杯:“小丫头干得不错,城主就不怕偷鸡不成蚀把米。”
厉抗天接过茶笑道:“师弟何时变得如此心善了。”
二人微笑不语,一时间小院内静得有些吓人。言语间夹刀带棍,说话好像都不会好好说。
厉抗天晓得无尘和聂三礼并不服他,是为数不多敢向他出剑的主。圣人能把宗师之上打趴下,这一点毋庸置疑。可人的名树的影,却要比鱼鳞鳞难办,怕是不打个天翻地覆眼前的老杂毛且不会服软。
在大兴城动手,显然不是什么好选择,会坏事是一方面,引出军神和院长那才叫麻烦。钟离子曦不在,厉抗天可不想一不留神,把命交代在大兴城。
只见其微笑道:“幼微那丫头还需历练,这次若能活下来,当可重用。”
无尘品了一口茶笑道:“城主不喝一口吗,今年的新茶哦。”
“对了,宫里那个老奴才现在也赶去骊山了,怕是无人可以活着从那里出来的。”
厉抗天看着无尘,一口喝下杯中茶,点头道:“能喝到师弟亲手煮的茶,倒是不用在意是新茶还是陈茶。”
“书院的大先生想必不是聋子,就算大先生聋了,能掐会算的院长总不会视而不见吧。”
“若是李辅国杀光帝陵守护者那才叫一个好。到时弘道帝就算长了一百张嘴,怕是也解释不清。”
无尘大笑道:“黄泥掉裤裆,不是屎也是屎。城主这招够狠。”
厉抗天摇头道:“不是我狠,而是老皇帝想挖始皇帝的坟,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我只是推了大家一把而已。”
“当今圣上,盗始皇帝墓以充军资,大失德行。天下有识之士,皆可反之。”
厉抗天说着,将茶杯递了过去,笑道:“三郡反了,太子挂帅,南宫守为大将,师弟就不怕十数年心血付之东流。”
无尘笑着斟上半杯茶:“太子胜,掌军权,朝中更乱。太子败,三郡做大。胜败于我来说,其实都是赚的。倒是无需城主担心。”
二人举杯,以茶代酒一饮而尽,不由得哈哈大笑。
开心地笑,不过到底是不是为了看对方笑话而开心,却是不得而知。
三郡被太子四万大军截断,襄阳城造反的泥腿子便成了瞎子聋子。
襄阳城,郡守府。
大厅内,左江河皱着眉头来回踱着步子。
“千山老弟,你说这可咋办。咱们的人都被截住了,也不晓得朝廷的军队是要打襄阳,还是奔着大帅他们去了。”
岳千山不慌不忙的笑道:“打襄阳也好,兵指二郡也罢。太子只有四万人,只要我们不出城,他便无计可施。”
左江河皱眉道:“那就这么守着,啥也不干?”
岳千山点头道:“城内粮草够我们守到明年开春,再有月余便要入冬,等下了雪,朝廷那四万人不想撤也得撤。等明年朝廷发兵时,我们早就将三郡彻底吃下,到时就算彭庚切亲自挂帅,也别想吃下我们。”
左江河还是心有不安,忙坐到岳千山身旁:“千山老弟,我听说南宫守那小子蛮厉害的,万一……”
岳千山摆手道:“左大哥无需多虑,只要我们守城不出,南宫守自有军师去应对。”襄阳城五十里外,朝廷大营横跨数理,士卒遍野构筑防御工事。
左翊卫五千士卒连午饭都没吃,刨坑的刨坑,挖土的挖土,数里外都可见尘土飞扬。
大营外热火朝天,大营内除了飘荡的旗帜,却安静的如同鬼蜮。若是有人转一圈,定要惊掉了下巴,别说人了,就连一个喘气的没有。
此时通往竟陵郡的官道、小路却马嘶不断,一队队骑兵策马狂奔,循环往复。
两千骑兵,漫山遍野驱赶抓捕来自竟陵郡的泥腿子,且不断朝着竟陵郡逼近。
官道上,太子殿下骑着高头大马,身着金甲威风凛凛,大有君临天下的气势。
太子不懂哪有主帅这么穿的,这不是告诉敌人神射手,快来射我吗。其实到达襄阳城之前,太子穿的一直是山纹甲。可到了襄阳城后,南宫守却说山纹甲显不出真龙威仪,且得换上金甲让那些泥腿子开开眼。
“南宫将军,放过襄阳直扑竟陵,是否有些太过冒险!一旦襄阳城那些泥腿子有所察觉,定然倾巢而出,到时左翊卫那五千人岂不危以。”
南宫守笑道:“李正道老将军戎马一生,作战经验丰富,手下五千士卒更是百战精锐。就算襄阳城反贼胆敢野战,面对早有准备的李正道,也讨不到好去。”
“再者,我军粮草只够支撑月余,且没有携带棉衣,是耗不过反贼的。必须尽快平定三郡班师回朝。”
太子望着前路说道:“我也想尽快剿灭反贼,可就怕竟陵和夷陵也学那襄阳城,到时我军可就进退两难了。”
太子所虑正是南宫守担心的,之前与将军们议事便提及此事。众将军商议半天,也没能想出应对之策,直到有名不起眼的小将,趴着南宫守的耳朵出了个馊主意。
拿大乾太子为饵,钓大鱼上钩。众将一听,这岂止是馊主意,这简直是混蛋主意,一个不小心让贵人有个闪失,大家都得脑袋搬家。
不过说来也怪,馊主意一出,众将竟然都不说话了,也没人站出来吼一嗓子大逆不道。
没人反对,那就是赞同。既然如此,为了尽快平定三郡,还百姓安康,也只好将那位太子殿下蒙在鼓里了。
阳光下金甲璀璨耀眼,怕是数里外都能晃的人睁不开眼。南宫守很满意太子这身装扮,很醒目,很吸人眼球。想来只要看上一眼,没人不知道这位是谁。
太子不知道他这个一军主帅早已被军中将领给卖了,更不知道,围着他打转的不过一千骑兵,两千步兵而已。大部队早已脱离出去,兜了个大圈子跑到他前头,赶往竟陵石城县了……
太子殿下挂帅出征,却被将军们蒙在鼓里摆了一道。到达汝阴城的长公主殿下虽没被自己人忽悠,却一头扎进更大的一张网中。
一张大网笼罩在汝阴城上,便见风云再起,秋风瑟瑟……
下面开始写三郡,然后汝阴城,再写回帝陵。
第一百七十九章 一人挑一城
秋雨微寒,风微凉。
一把大黑伞,一名俊美银发公子,一个胖乎乎小侍女。黑伞缓缓入城,标志性的银发,迷死人不偿命的微笑,让风雨中的汝阴城变得更加飘忽不清。
天下城厉大公子入城的消息很快传遍全城,无数个脑袋探出窗,无数眼睛盯着秋雨中那一双身影。
大家都在看,五剑盟要如何办,长公主又要如何办。
此次绿林大会对外说是选盟主,其实大家心里都明镜呢。选出盟主来干嘛,还不是为了对付日渐猖狂的天下城。
如今天下城少主,天下四大公子之一的厉夏来了,且还带着个千娇百媚的小侍女。这是要干嘛,来汝阴城看风景吗,还把不把天下英雄放在眼里了。
厉夏笑看着每一扇窗户,看着每一张惊诧错愕的脸,他的笑便越发迷人了。天下英雄,可这些人在厉夏眼中没有一个是英雄皆狗熊也。
灿烂的笑看在窗后眼中,那笑仿佛变成一把锋利的小刀,一下又一下戳在心窝上。
痛吗,痛。
“砰!”
客栈二楼的窗户猛然炸裂,一名彪形大汉怒吼一声跳了下去,就那么站在雨水中,拦住主仆去路。
“老子,陆大勇,江湖朋友抬爱,送了俺过江龙的名号。今日,陆某请教厉大公子高招。”
厉夏的眸子仿佛会笑一般,看着袒胸露腹的大汉摇了摇头:“本公子一根手指便可打发的废物,也配称龙,这江湖是怎么了。”
说着,踏步上前,一指点出……
大汉怒吼一声:“狂妄,看老子废了你。”
开山刀高举就要劈下,却忽然停住,因为一根手子已然点在他的胸口。
“小长虫,回娘胎里再修炼百年吧。”
随着厉夏话音落下,便见高大身影倒飞而出,带出一溜白烟,消失在雨幕之中。
厉夏收回手指,仰头左右看了看,微笑着摇了摇头……
什么也没说,却比说了还要让人胸口堵得慌。
又是一道身影闪出窗口,半空中翻转翻转再翻转,最终潇洒的落在青石板上。石街两侧顿时爆出阵阵叫好之声。
“陆地乾坤,崔二,领教公子高招。”
厉夏看着对方那双开叉到胳肢窝的大长腿,微笑道:“跑得快,有什么用,可能接我一指。”
崔二没有犯上一位的错,而是抢在厉夏之前出招。只见两条大长腿,交替着闪电踢出,踢爆秋雨,踢炸秋风,快到将那一声声爆响甩在身后。
九品武者的腿上功夫,恐怕已经被这位陆地乾坤修炼到了极致。
崔二有信心,因为他的腿够快,够狠,够力。可一根手指的出现,将崔二的信心捻得粉碎,因为他的胸骨碎了。
一口血箭,直奔厉夏面门,这是崔二临死前最后一击。陆地乾坤半生英名,不能连对方衣角也摸不到,不然他死不瞑目。
可惜他只能死不瞑目了,因为一把大黑伞刚好挡住血箭。
“公子淋雨不好,会生病的。”
厉夏微笑着推开大黑伞:“别挡住那些崇拜的眼神,让公子再淋会儿雨好了。”
成名多年的江湖好手,竟然敌不过厉夏一根手指,这很说不过去,毕竟厉夏又不是宗师之上。叫好声咽回肚子里,只剩下满眼不解,满心疑惑。
客栈内,巨阙门宗主林万山拍案而起,声若雷霆:“欺人太甚,老子去会会他。”
一旁的释如钟忙伸手拉住林万山:“年纪一大把了,怎地还是这么火爆性子,这种事还是让年轻人来的好了。”
林万山冷哼道:“这跟脾气有个屁的关系,人家都上门打脸了,咱五剑盟若不出头,还不得让江湖同道笑话死。”
释如钟按下林万山:“那也不用你去。”
不用释如钟多说,其身后便有个无悲无喜的少年郎往楼下行去……
厉夏抬头看了看,摇头笑道:“这就没人了,没人了还怎么开绿林大会。”
正说着,便见不远处有个少年郎打着伞向他走来。
秋雨不急,雨点不大,按理说这个距离,凭厉夏的眼神,应该能看清伞下人的样貌。可厉夏就是觉得那个人,他越看越模糊。
少年郎的速度不快,好像并不是去打架的,而是享受着秋雨中的那一丝微凉。
厉夏微笑着,眸子却一瞬不瞬的盯着站在一丈外的少年郎。不见一丝烟火,不见世人该有的七情六欲,甚至不见一丝真气波动。
眼前的少年郎,仿佛通透的。若不是收了伞后,雨水打湿那身青衫,厉夏甚至以为他眼花了。
少年郎行礼:“五剑盟四空门,释无相,愿接厉公子一指。”
厉夏脸上的笑渐渐淡去,他想起眼前的这个小子是谁了。一年前,汝阴西湖,这小子经脉尽断……
一个废人,一年时间能做什么。厉夏眉头皱得更深,望着少年郎说道:“我记得你有剑,那么你的剑呢。”
却见那少年郎伸出手,接住不断落下的雨水说道:“何必一定要有剑,心中有剑,世间万物皆可为剑,比如这落下的雨滴。”
厉夏忽然笑了:“好一个万物皆可为剑,厉某人受教了。”
微笑的厉夏更可怕,即便他看不透眼前的少年郎。
阴阳指,道门指法。阴阳对立,阴阳相冲,阴阳转换,攻守兼备。
厉夏一指点出,这一次不在是胸口,而是那少年郎看不清的额头。
只见少年郎不慌不忙,也是一指点出。如厉夏一样修长如玉的手指,点在一滴落下的雨水上。
没有炸裂的劲儿气,雨滴依旧还是雨滴,只是那滴落雨看似缓慢的迎向了厉夏点过来的阴阳指。
雨滴撞雨滴,雨滴连成线,一把透明的长剑便出现在阴阳指前,刚好剑指相交。
没有劲儿气四溢,没有恐怖的爆裂,剑和指就那么静静相对。
只见厉夏朝释无相报以灿烂的微笑:“以气为线,穿珠成剑,好纯净细腻的心思。有这一剑,汝阴城就算没白来,希望接下来会有更多的惊喜。”
随着厉夏话音落下,指前的剑,便有一颗颗珠子落下,长剑变成短剑,短剑最后化作落雨消失不见。
厉夏以阴破释无相雨剑,却并未以阳继续攻之。而是后退了一步笑道:“一年如此,小兄弟让厉某也要佩服之极。”
释无相输了,却不见释无相有任何波澜。只见其行礼道:“接公子一指,五剑盟便不会再出剑,公子好自为之。”
林万山耳朵很好使,听了释无相的话不由转身怒道:“你让他代表五剑盟的?”
“我让的。”
楼梯口传来脚步声,林万山转过身,正看到袁守正大步走了上来。
“为何?”
袁守正板着脸说道:“厉夏身后是天下城,这一巴掌扇过来,要打的就不止五剑盟的脸,还有天下武者的脸。若是五剑盟都接了,天下武者又怎会同仇敌忾。”
林万山冷声道:“你袁守正怎的也要耍心眼。”
听了林万山的话,袁守正也不生气,而是正色说道:“大是大非,大善大恶面前,我袁守正就算方正,也不能不知进退,不知变通。我五剑盟可以强出头,将厉夏赶出汝阴城,可那样的结果一定会好吗。你也是一门宗主,怎么这也想不明白。”
五剑盟出一人,出一剑,江湖各门派看得清楚,都是明白人,怎会不晓得五剑盟的用意。
长公主站在远处客栈三楼,看着那个风流倜傥的家伙,冷声道:“一个人挑一座城。好,好,好。”
赵十全道:“天下城早已不将世人看在眼里。他们这是明着出招,接不接的下,现在丢人的都是咱们。”
长公主叹了口气说道:“是我考虑不周,竟然让厉夏连敌三人。”
“这不能怪公主,谁也不会想到,厉夏有胆子入城。”
汝阴城一处不起眼的小院,中年书生打着伞站在雨中,望着不断落下的雨水,感叹道:“厉家有子如此,夫复何求。不过这小子还有弱点,需要外人帮一把才行。”
雨幕中一道身影跃出小院,直奔交战的石街而去。
石街不长,所以厉夏走的很慢,他要看看还有多少人够胆。
江湖上不怕死的人多了去,毕竟江湖人把脸面看得比命还重要。只见厉夏再出一指,便又有一人跪倒在冰冷的雨街之中。
青石街长不过百丈,两侧小楼二三层。可就是这么大个地方,此时却挤下城内小半武者。这些人不是来看热闹的,因为他们便是热闹本身。
“我去弄死他。”
“五剑盟那小子都不行,你就更不行了。去了也是白白送命。”
“那就看着他这么嚣张,踩着我们的脸走过石街。”
“急什么,他厉夏并非宗师无敌,总有人能胜过他。且等着好了。”
“你们等得,老子等不得。”
一道身影跃落石街,二话不说抡起铁枪便捅了过去……
“好汉子,勇气可嘉。厉某允许你站着死。”
厉夏轻轻拍了拍那汉子肩膀,从其身旁走过。
只见那汉子,杵着铁枪,七窍流血而死。
厉夏大笑着,笑声穿房跃级,远远的传了出去……
忽然厉夏不再笑,猛地飞身后退,同时耳中传来小侍女一声惊呼……
第一百八十章 人已去方知爱
人活一世,心里总要装着一个人。
江湖都说天下城出来的人没有爱,因为进城时,世间便无可爱之人。
厉夏生在天下城,天生就应是那无爱之人。二十多年过去,厉夏也一直认为,他的血是冷的,不带一点温度。
可汝阴城那个雨天,他知道他错了,错的很离谱……
一人挑一座城,入城前厉夏没有怕,入城后更不会怕。可是现在他怕了,怕的要死。
“不——不会有事的,有公子在月奴不会有事的。”
秋雨中,厉夏跪在石街,怀抱小侍女,大黑伞丢在一旁。
厉夏一只手捂着小侍女胸口,看着小侍女胖嘟嘟的脸颊苍白如纸,他的心痛如刀绞。
“公——公子,让——奴婢,再帮你打一次伞。”
月奴伸出去的手,无力的垂了下来,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说道:“公子不哭,公子笑才好看……”
厉夏一把抓过大黑伞,就往月奴手中塞,那胖乎乎的小手,却怎么也握不住伞柄。
“月奴咱们一起打伞,外面雨好大,不然淋了雨会生病的。月奴喜欢公子笑,以后公子都笑给你看。月奴咱们这就回家,公子亲手给你做肉吃……”
小侍女嘴角挂着笑,因为她看到公子在笑,所以她走的很开心。
厉夏抱起小侍女,转身朝石街外走去,口中还在念叨着:“回家啦,回家公子把月奴养的白胖,小脸透粉……”
雨越下越急,忽然前路有人抽刀,一把、两把、三四把……
“杀了人就想走,你当这里是天下城。”
“想走也行,把命留下。”
厉夏头也不抬,望着怀中小侍女说道:“月奴不急,先在一旁坐会儿,等公子打发了这群废物,咱们就回家。”
厉夏将小侍女放到街旁坐好,捋顺胖丫头额前碎发,左右端详半天,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
“俺家月奴还是那么好看。且坐在这等公子一会儿,公子去去就回。”
厉夏起身,脸上依旧挂着笑,因为月奴喜欢看他笑。
石街银发,无声而笑。出手电闪,一指一命……
厉夏要杀光这满城废物,这样他就不用去找那个偷袭月奴的人了。
杀人与被杀,石街死了很多人,可雨水中的那个银发小子还没有倒下,所以更多的人出现在石街。
一个人杀光一城人,不是宗师之上的厉夏做不到,可他依旧在做。
月奴的微笑一直在厉夏脑中转着,他不想小侍女孤孤单单上路。他们主仆应该一路同行直到永远,所以厉夏在求死。
随着小侍女离去,厉夏心中那最后一点温度也被秋雨洗净。现在他的笑是冷的,再也看不见如沐春风,只剩秋雨中冰凉……
有人冰凉,有人火热。
地宫中,李太平的身子就像太上老君的丹炉,内有三味真火,烧烤着灵魂和肉体,似要把他烧成灰烬。
吼不出声的痛卡在喉咙里,清醒的恨不得马上死去。
一动不动的想死,满地宫闪躲腾挪的却想求活。一条大蛇,一伙手持柴刀砍刀的,中间夹着黑衣秦剑,将偌大的地宫拆的支离破碎。
有两个人很闲着,一个是捧着人鱼灯钻进棺椁不见的黄锲,另一个是断腿断手的卢家大少爷。
只见卢家大少爷,忍着痛慢慢从开窗爬了出去。他不想死,他要求活。而地宫里的那些家伙,无论谁赢了,他都活不了。
诗幼微眉头紧锁,对付一条大蛇已然不易,如今又有柳叶剑宗那些把命不当命的狠人,这次别说完成老祖交代的事,怕是能否活着出去都两说。
更重要的事,那大蛇竟然只盯着他带来的人下口,却把那些黑衣秦剑的家伙当做无物。
她带来的十名宗师,现在还能斩蛇的不过七人,至于那些八九品的武者,怕是自保都成问题。局势正朝她最不想见到方向发展,若是这么下去,用不了多久,不是葬身蛇口便是死在秦剑之下。
诗幼微是个极度冷静细心的女子,战斗中她一直寻求改变现状的机会。她看到那个倒下的男人身上发生的一切,也许叫醒他,今晚还有翻盘的机会。
诗幼微想扭转劣势,可那老疯子却偏偏盯着她不放,弄得她只有疲于奔命的份。眼看着带来的高手,渐渐不支,而那些黑衣人却像打了鸡血一样。
此消彼长,诗幼微很清楚,自己的人生走到头了。可就在诗幼微觉得要给始皇帝陪葬的时候,忽然追着她不放的秦九宝,猛地收剑退出战圈。随着秦九宝退出,更多的黑衣秦剑也舍了天下城高手,纷纷后退。
柳叶剑宗不是善男信女,秦九宝更不是省油的灯。他们退,是因为开窗处此时多了两个人……
诗幼微凝目望去,心便彻底凉了,恐怕此时就算李太平醒来,跟她站在一条线上,也改变不了葬身地宫的命运。
开窗处站着个佝偻的老人,手里还拎着卢镇沅那倒霉蛋。
卢镇沅哭丧着脸,心中愤愤不平。你们想要啥本少爷不管,你们打生打死也跟本少爷没关系,干嘛都揪着本少爷不放……
开窗处,秦九宝带着门徒将老人围了起来。
“李辅国你可知这是哪里。你不退,当今圣上就要失德。屁股下的皇位,便坐不稳了。”
李辅国佝偻的身子,忽然变得像旗杆一样挺直,无一点老态龙钟之像。
老奴才腰板挺直的一刻,无论黑衣还是交战的人和蛇,忽然停了下来且身子都要矮了半头。
恐怖的威压席卷地宫,就连那条巴蛇也要盘着身子,警觉的嗅探着空气中那一丝致命气息。
李辅国微笑看着众人和那大蛇:“始皇帝还真会躲,若非有诸位,老夫怕是一辈子也找不到这里。嗯,天下城的诗幼微,守墓人秦九宝,不错,不错。”
说着又瞥了一眼趴在棺椁旁那个小火炉子,脸上的笑意更浓了。
“李家大郎也在,没想到还有惊喜,实在是太好了,倒是省去老夫很多手脚。”
李辅国的态度傻子也能看明白,灭口是肯定的。
只见秦九宝带着门徒慢慢后退,而诗幼微则聚拢高手往前走了数步,直到两伙人站到一条线上,双方才停了下来。
李辅国望着一声不响,从敌到友的地宫众人,摇头微微一笑。
“有用吗?”
秦九宝和诗幼微对望一眼,他们知道没用。皇城里的宗师之上虽说是那最弱一个,要杀光他们也并非什么难事。
秦九宝回头瞥了一眼巴蛇,便见黑衣秦剑阵型一变,来到天下城武者身后,轻轻一掌拍出。随后秦九宝朝诗幼微,点了点头。
李辅国笑了笑:“想人蛇联手,可惜那是一条青黄小雌蛇,不够凶的……”
忽然李辅国眉头一皱,不在说话,双目紧盯着巨大的棺椁。
一条黑身青首的大蛇游了出来。黑蛇半个身子还在棺椁里,便昂起头朝李辅国吐出蛇信……
一雌一雄两条巴蛇,加上一堆小爬虫,李辅国面色一沉,挽着袖子说道:“多费些手脚而已。”
话音落,李辅国一掌拍出,不过这一掌打的不是人也不是蛇,而是身后墙壁。
“轰隆!”
碎石落下,开窗再一次被堵住。
秦九宝冷哼一声:“护帝王安宁,不死不休。”
诗幼微大吼道:“斩老奴,断昏君手臂。”
剑刀齐出,人影绰绰。
李辅国双眼一直注视那两条大蛇,至于飞扑而来的身影,他无需去看只需出手。
身如陀螺入人群,剑断刀折,一息清场。九品之下,无人能爬得起来。李辅国旋转的身子忽然腾身而起,半空中一人分二影,分别朝雌雄二蛇扑去……
两道模糊的身影,瞬间出现在二蛇头顶按下一掌。
两声闷响,两次低头。二蛇吃痛凶性大发,摇晃着巨大的头颅,却没有找到那个攻击他们的家伙。
宫不二一直躲在角落里,此时猛然弯弓搭箭,一连便是两箭。
两道模糊的影子闪回空中,就要与半空的身影重合。却见宫不二的箭,一前一后,一快一慢,电闪而至。
三道模糊身影变得清晰那一刻,宫不二射出的第二箭猛然加速,绕过第一箭直奔李辅国额头,而那第一箭依旧直奔胸口。
九品射杀宗师之上,宫不二的底气来自轩辕弓,来自他对战斗瞬息万变的把控。
“砰!”
宫不二嘴角的笑忽然僵住,他看到一只模糊的手,同时抓住两支必中的羽箭,爆开一团粉末。
宫不二瞪大了双眼,看着那个恐怖的家伙慢慢扭过头,瞥了他一眼,咧嘴一笑说道。
“弓不错,箭也还行,就是力度差了点。要不要换个主子……”
“砰!”
“轰隆!”
一颗巨大的头颅出现在李辅国所在之处,是那条雄性巴蛇。
地宫碎裂的墙壁中,李辅国掸了掸身上的灰尘,大步而出:“可惜两个畜生不懂人言,不然送给圣上当宠物倒是蛮不错的。小朋友们,游戏该结束了,让老夫送你们上路吧。”
“排云裂空!”
李辅国一步踏出,无数模糊身影出现在地宫半空,同时推出一掌。
掌与掌相容,便见一个巨大无比的掌印覆盖了整个地宫……
第一百八十一章 战场和江湖会死人的
李辅国一辈子守着老皇帝,看过他出手的人大都去地府报道了。
世人都说李辅国是宗师之上中最弱的那个,可到底有多弱没人知道。
今天诗幼微见到了,这个弱对凡人来说,便是至高的强。
掌印落下,整个地宫仿佛也落了半寸。两条大蛇匍匐在地,武道宗师镶进青石板之中,宗师之下筋断骨折。
恍惚中诗幼微仿佛听见一声怒吼,不知断了几根肋骨的她,挣扎着抬起头,朝棺椁方向看了一眼……
李太平就像炼丹炉里的丹药,眼看着便要化药成丹,结束短短一生。
浑噩中,一股磅礴无比的气,压在他的身上,背后的衣服刹那间化作飞舞的蝴蝶。恐怖的气似要压断筋骨,压筋肉如泥。一口黑血喷出,天地似乎又变得清明,经脉中的剑意真气拍散重聚,秋意浓的禁制一瞬崩开……
李辅国本是盯着两条大蛇,忽然皱眉扭头看向棺椁方向。那里站起一个人,一个背有巴蛇纹路,身子火红的男人。
李辅国看到那个男人转过头盯着他,那双眸子,甚至让他这个宗师之上也要不寒而栗。那是一双竖瞳,赤红如火,仿佛能灼烧人的灵魂一般。
他看到那个男人张开口,吐出四个字。
“你要杀我?”
李辅国皱眉道:“你本就该杀,现在这个样子,人不人,怪不怪,更该杀。”
李太平扭头看了雌雄二蛇一眼,随后歪着头看向李辅国说道:“那你来杀我啊。”
李辅国眉头皱得更深,因为他看到两条大蛇,竟然与李太平一样,同时歪着头盯着他,仿佛真得能看到他一样。
诡异,诡异的令人心里发毛。在场宗师还有那些幸运不死的武者,冷冷的打了个寒颤。
就像李辅国说的,现在的李家大郎,看起来更像一头凶残的,没有人味的怪物。
“还不来杀我,你在等什么。你不来,那我可来了”
“砰!”
三声炸响,汇成一声。
众人只见,黄、黑、红,三道模糊的影子……
模糊有很多原因,光线、速度、角度,看不清也可以理解。可若是烈日之下,一身金黄,高头大马,再说看不清那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石城县,竟陵郡治所。城墙高不过三丈,有户五万,在大乾来看,算是小城了。可就是这么个小城,却挤下超过三万起义军。
城小当兵的多,为了保证士卒能吃饱,有军饷可拿。右青山毫不犹豫的拿当地大族大派开刀,且手段很是凶残,寻个由头,便是抄家灭族的结果。
这一日,右青山被传令兵的话吓了一跳,一口气跑到城墙之上。
太子来了。右青山本以为城下会是满目官兵,可上得城墙伸头看去,却是一愣。这是啥情况,两三千人就敢跑来耀武扬威,这是瞧不起谁呢。
一身耀眼的金黄,就算右青山没见过太子,却也晓得这位便是如假包换的当朝太子。
一名年轻小将,上前附耳道:“将军好机会,官军只有三千,一鼓作气擒了太子,这可是泼天的功劳。”
石城县外,二十里的参天古树,早已被右青山命人砍了精光。举目望去,别说藏个人,就是只兔子也瞧得见。
只有三千,就算精锐中的精锐,老子拿人堆也堆死你。
“娘的,干了……”
右青山说干就干,开了四方城门,出动不下一万泥腿子。
太子看见不高的城墙,看见城门大开,看见敌军列阵,有些纳闷的扭头说道:“南宫将军,这些人疯了不成,竟敢跟咱们野战。”
南宫守笑道:“生擒大乾太子的机会,是个人就不会放过,怎会不疯。”
太子仰头笑道:“孤有翊卫三万五千人,跟孤野战,果然是一群没见过世面的泥腿子。南宫将军,传令列阵。”
南宫守当然要列阵,只不过这阵却是龟缩的防守阵型。
太子糊涂了,望着南宫守说道:“南宫将军,这——没必要吧。”
南宫守笑道:“殿下,很有必要的。咱们只有三千五百人啊。”
太子好像听见这世上最好笑的笑话,仰头笑道:“南宫将军说笑了,孤可是有三万五千儿郎的。”
“是有三万五,只不过另外三万人不在这儿而已。”
太子一听,脸色瞬间惨白:“南宫将军,大敌当前,玩笑不得。”
南宫守翻身下马,单膝跪地道:“还请殿下,战前鼓舞士气……”
当太子弄清状况,脸色很是难看,他知道自己成了钓大鱼的饵。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就算砍了南宫守的脑袋也改变不了什么。
太子并未拨马而逃,而是狠狠瞪了南宫守一眼,抽出腰间宝剑扬鞭策马在阵前转了一圈,扯着嗓子大吼着。
“孤,与儿郎并肩杀敌,还三郡百姓安康。孤,誓死不退,儿郎们可会退。”
“不退!”
太子阵前策马,宝剑锋寒……
“翊卫威武,翊卫威武……”
“殿下威武,殿下威武……”
南宫守笑了笑,这个整日里就知道算计的太子,如今看来却也有些血性。这一刻甭管是不是演的,能面对数倍敌人而不怂就算不错。
阵前,右青山冷笑一声:“活捉太子,赏金万两,良田万亩。”
话落,拔出横刀一夹马腹带头冲锋。
“杀……”
泥腿子,不善战阵厮杀,这一刻却也发了疯般争先恐后,朝严阵以待的官兵发起了冲锋。金银好使,良田好用,更何况眼前不过数千人,跑的慢了,怕是抢不到太子一片衣角。
王富贵,今年三十有七,却连一房媳妇都没讨到。无他,穷。家徒四壁,缸中无米,养活自己都成问题,哪个女子会嫁给他。
为了娶媳妇,为了不断香火,一向胆小的王富贵,这阵子也红了眼。握着一杆长枪,当然若是木棍上绑着个铁枪头,就算长枪的话。
王富贵瘦的皮包骨,如今玩命跑起来,感觉肺都快炸了。眼看着敌军还有一百五十步,王富贵却瞧见敌阵有一蓬黑点飞出……
箭雨落下,有人胸口中箭,有人大腿中箭,还有些倒霉蛋眼珠子都被射爆了。王富贵是幸运的,不是那栽倒哀嚎中的一员。
老娘保佑,老爹保佑……王富贵心中念叨着,硬着头皮继续前冲。
还有一百步,王富贵又瞧见箭雨,又有同伴倒下。也许是王家祖宗显灵,箭雨过后,王富贵摸了摸了全身上下,并未插着什么,这才松了口气。
百步后,王富贵没有再看到敌军阵列中有羽箭射来,他兴奋的跟同伴一起大吼着,前冲着。
他看见一马当先的大将军,威武神勇的冲入枪阵,他看见自家校尉手起刀落砍翻敌军,他还看见同村的鼻涕虫张牙舞爪的挥着柴刀。
他兴奋的有些颤抖的握紧长枪,朝一名面无表情的敌军捅去。
王富贵没上过战场,甚至活了半辈子连鸡都没杀过,现在却要杀人,他很怕,又有些期待……
有更多的长枪先王富贵一步,朝那官兵捅了过去,却都被那官兵一杆铁枪挡了回去。王富贵是幸运的,他的长枪,竟然捅进那官兵腹中。
王富贵看见那官兵眉头都未曾皱一下,依旧挥舞手中铁枪挡开接踵而至的长枪。王富贵怕了,他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人,或者说这已经不是人了。
王富贵双腿一软,一屁股坐在地上。忽然他感觉头皮一凉,有什么东西从头顶抡了过去。
幸运一直伴着王富贵,不然刚刚他已然被那名中枪的官兵,一枪开膛破腹。
王富贵傻了,惊恐的看着那官兵,一手握着插入腹部的长枪,一手挥舞铁枪挑飞鼻涕虫。
鼻涕虫身在半空,肠子都露了出来,摔在地上时,还朝他伸出手,吼着什么……
“帮我,帮我。”
王富贵看着鼻涕虫张口,忙连滚带爬,双手颤抖的帮鼻涕虫把肠子塞回去。
鼻涕虫感激的看了一眼,好像说了声谢谢,便头一歪气绝而亡。
王富贵没能救回鼻涕虫的命,他跪在鼻涕虫身旁,打着摆子,干呕着,却什么也没吐出来。
当他回过头,那名被他捅了一枪的家伙还没倒下,他又看了看鼻涕虫。脸色变得更白,一种无力感,猛地占据了他的身体……
王富贵看见了血雨腥风,看见了残肢断臂横飞,看见人头砍下来后,那一腔血竟然喷出一丈多高。
为什么要打仗,为什么乾人要杀乾人。为什么朝廷就不能开仓放粮,为什么不让老百姓度过难关。为什么,为什么。
王富贵脑子里有无数个为什么,可惜这一刻没人告诉他答案,有的只是染血的长枪,挥舞的长刀……
生死不由人,战场如此,江湖亦是如此。
汝阴城的风雨越来越大,电闪雷鸣。石街早已被血水染红,那个一身青衫的家伙还没倒下,所以更多的江湖武者便倒在血泊之中。
小院中,中年书生打着伞望着天,自顾说道:“让风雨来得更猛烈一些吧。”
随着中年男子话音落下,汝阴城风雨中,出现了许多黑衣人,那些人不说话,因为他们在用刀说话……
第一百八十二章 那个微笑的男人
江湖不易,入之谨慎。
脑袋别裤腰,有今日没明日,这就是江湖。别说你是一门之主,别说你是大族公子,当刀砍来时,却不会管这些。
想要江湖活得久,且得有真本事。
雨中的黑衣人,手脚利索,刀法干净,杀人不过眨眼。从人少处动手,往人多处杀去,不分男女老少,不分武功高低。一时间,刀光耀眼,一路血雨腥风。
石街外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杀,石街内是不停的车轮战。一个人吸住汝阴城所有目光,厉夏用他的命,转动起巨大的磨盘,把汝阴城从里到外碾得粉碎。
袁守正看着石街上那个嘴角挂笑的恶魔,手中的剑紧了又紧。车轮战换群殴,杀了他。就在袁守正犹豫不决之际,一楼客栈的大门猛地被人撞开,风雨顿时涌了进来。
众人扭过头,看到一名老妪浑身浴血的冲上楼来,那是殷三水,五剑盟数一数二的高手。
“天下城动手了,要快,马上……”
袁守正一把扶住重伤的殷三水,回头道:“万山,马上示警各大门派,如钟组织剑盟弟子围杀天下城杀手。三水可还能坚持。”
见殷三水点头,袁守正点头道:“劳烦三水去见长公主,务必聚拢高手,尽快剿灭天下城高手。我去城墙上看看。”
说着,袁守正翻窗而出,直奔城墙而去……
风更急,雨更大。头顶的乌云越发浓厚,白日如夜。
汝阴城头,一名年轻剑盟弟子揉了揉眼睛眺望远处。
“三师兄,你眼神好,看看那面是不是有什么。”
三师兄戴着斗笠,披着蓑衣笑道:“这鬼天气能有啥,别老疑神疑鬼的。”
“咔嚓!”
一道闪电划破黑暗,师兄弟顿时面如黄纸。
暴雨中,是一眼望不到头的黑甲。
“快,快……”
“鸣钟示警,剑盟弟子尽数守城。告诉长公主,城内交给她了。”
袁守正出现在城头,望着拓跋家数不尽的黑甲,心头的阴云就像此时的鬼天气。风雨过后,也不知还有多少剑盟弟子能再见晴天。也许……
袁守正不敢再想下去,显然天下城和拓跋家是一个鼻孔出气。借着绿林大会的机会,里应外合拿下汝阴城,把江湖上不听话的武者一网打尽。
当长公主得知天下城高手在城内掀起血雨腥风,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而拓跋家大军压境的消息传来时,长公主苦笑着扭过头,面有愧疚之色的望着赵十全。
“是我害了你。若是这次能活下来……”
赵十全挥手打断长公主,笑道:“为大乾而战,生死何惧。再说,输赢尚未可知,又何必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长公主微微一笑,第一道命令便传了出去。
杀了厉夏,将他的人头挂在城中最高处……
石街中,厉夏双手杵着膝,笑看着四周围杀过来的武者,深吸了口气,仰天大笑。
“月奴,公子这就来了。公子答应过月奴,就一定会做到。笑看风云起,一人战四方,痛快,痛快……”
一道身影冲天而起,十根手指不断点在落雨之上,仿佛在拨弄琴弦,弹奏一曲生离死别。
厉夏武道天赋惊人,石街一战,便从释无相那学到了落雨为剑,万物皆可为剑。也许再过十年,天下宗师之上便要再多一人,不过很可惜……
千手观音,落指点化众生。只不过这一次,银发厉夏要借落雨超度众生。
石街上,一道道身影冲天而起,有刀枪剑戟斧钺钩叉,只为杀那一头银发的俊美。
雨落点滴殷红,下一刻便见满目猩红落石街……
那是厉夏人生最后一曲,他笑着,坠落着,看着头顶。厉夏眼中的乌云忽然散开,月奴微笑的朝他招手。他笑了,笑的很开心,比以往任何时候笑的都要开心……
地宫中,黄、黑、青,缠着一名老者,将整个地宫闹翻了天。
撞击,翻滚,铁拳,肉掌,整个地宫跟着那隆隆之声,摇晃着,好像随时都会坍塌。
李太平感觉有使不完的力气,即便发动大雪山秘法,也感觉不到有半分虚弱的迹象。
身子骨更是铜浇铁铸,即便被李辅国一掌拍断肋骨撞进石壁之中,当他走出来时,断掉的骨头,便已完好如初。
宗师之上也要打不死的感觉很爽,李太平一双竖瞳盯着那灰头土脸的老者,兴奋的笑道:“老东西不够力,如何想杀谁,就杀谁。”
话落,脚下一踏,数丈方圆寸寸龟裂,人也刺破空气,出现在李辅国面前一拳击出。
李辅国一掌拍出,将火红的身子拍入地面,正打算补上一掌,后心却是猛地一痛。砰的一声撞入头顶石壁之中。
雌性巴蛇一尾将李辅国扫飞,雄性巴蛇盘着的身子瞬间绷直,追着李辅国撞入棚顶青石。
只听棚顶传来一声怒吼,雄性巴蛇比去时更快的速度飞了出来,狠狠摔在地面,激起满目灰尘。
下一刻,一道模糊的红色冲破烟尘,狠狠撞入棚顶破洞之中。一连串爆裂炸响,那到红色身影又被打飞出来。
李辅国还未从破洞落下,便见黄色一闪,又将其撞了进去。
当李辅国一掌将雌蛇拍飞,便见一支羽箭突兀的出现在眼前。捏碎宫不二的箭,李辅国怒声吼道:“小子,老夫改主意了,你也得下去给帝王陪葬。”
秦九宝持剑的右臂断了,只见其左手捡起长剑,二话不说一头撞进棚顶破洞。下一刻,便又如那断线风筝飞了出来。
宗师中还能再战者,这阵子不顾疼痛,不畏生死,一个接着一个腾身而起……
李太平瞥了二蛇一眼,便见两条巴蛇仿佛心领神会一般,一前一后冲入头顶破洞。
一声爆响,雌蛇巨大的身体抛飞出来,雄蛇则刚好冲了进去,不给李辅国任何喘息的机会。
“轰隆!”
雄蛇飞了出来,李太平朝墙角的剑匣一抓。一剑、两剑、三四剑……
纯钧出匣,万钧出笼,直奔雄蛇巨头而去……
三柴剑鱼贯而出,李太平踏空三步,出三剑,人之势直攀封顶,便见三步千里……
忽然剑匣青光一闪,地宫中雷鸣乍起……
万钧一闪没入蛇头张开的巨口中,因为那里有个老人,以人力撑开巴蛇合拢的巨口。
剑来,老人只好单臂苦撑,一掌推出。
太平道养剑之术,李辅国不敢小视。虽然他和老道士都是宗师之上,可他知道边关那一剑他接不下。李太平是宗师,可保不齐这小子也跟他那个蠢货师傅一样,把命压在剑上,只为斩杀与他。
掌剑相交,大蛇的身子弹上半空,李辅国眉头微皱,纯钧便无力的落了下去。
剑落,剑至。一人一剑,三步千里,丝毫不给李辅国换气的机会。
三剑化一剑,直指眉心方寸间。
夺命,夺魂,就算宗师之上又能如何。就像红莲说的,甭管多强,捅上一剑也是要死的,就看你敢不敢捅。
李太平敢捅,现在就看老儿敢不敢接了。
李辅国很憋屈,被两条畜生缠着,他竟然被李太平那小子逼迫到如此境地。怒火压不住,不由冷哼一声。
“小子找死。”
李太平回敬道:“老子就是在找死,你能奈我何。有本事你来杀我啊。”
下一刻,李太平眼前一花,一道模糊身影,从大蛇口中扑出,掌拍三步千里。
李太平忽感一阵窒息,两眼满是星星闪烁。因为,一只大手掐住他的脖子。
模糊影子渐渐清晰,李辅国那张老脸,出现在李太平眼前,恶狠狠地盯着他,好像在说,小子我来杀你了。
李太平费力的抬起手,指了指影子身后……
“我也——去杀你了。”
模糊身影狐疑的转过头,顿时心中大惊,一把甩飞李太平,反身飞扑回去。
影子看到一把剑,直奔大蛇口中本体后心的一把剑……
打了这么久,李太平早就发现,老头子最强杀招,便是气化分身。分身越多,攻击越强,老头子的本体也就越弱。
这一次,虽然只是化出一具分身,可怒气攻心之下,老头子似乎把劲儿使大了,竟然来了个五五分。现在麻烦了,本体勉强能顶住大蛇咬合力,根本无力回身挡下那把剑。
当然若是以为这就能致宗师之上死命,就太小看云端上的那些家伙了。模糊身影忽然伸出手,虚空一抓,便见青玄停在李辅国后心一掌间,便再难寸进。
一具分身,一次虚握,剑势雷音就成了摆设。
模糊身影扭过头,看了眼碎石中的李太平,仿佛在嘲笑他的无知,嘲笑他的天真。而此时碎石中的家伙,却歪着头笑着,好像在说,好戏还没结束呢。
“嗖!”
羽箭刺破空气,直奔大蛇口中的李辅国眉心。同一时间,雌蛇弹身而起,张开血盆大口咬向半空中那模糊身影。
打到你怒火攻心,在叫你分身乏术。这一切既是算计好的,也是临时起意。
现在宗师之上又如何,一个处理不当,照样要饮恨帝陵,死在一群爬虫手中。
前有箭,后有剑,躲无可躲,避无可避。可宗师之上依旧是宗师之上,又岂是凡人能够斩杀的。
雌蛇口中的模糊身影砰的一下消散无形,下一刻李辅国眼中有精光流转……
第一百八十三章 天人之剑
世间之人想踏破云端,不但要有大毅力,还要有大悟性。只有勘破天道,有一丝自己的明悟,方可见云端之上。
就好比崔家雌虎,将剑意融入真气,成了这世间独一无二,方才有了广陵白剑。
李辅国当了一辈子奴才,可不代表他就低一人等,差其他宗师之上一截,没有自己对天道的感悟。
他的分身,并非简单化气而成,是那牵线木偶。而是有着本尊的一缕神念,所思所想且与本尊无二。
模糊身影自爆炸飞雌蛇,气便瞬间回归本体。当李辅国眼中有光滑闪过时,两道模糊身影,一前一后握住箭和剑。下一刻,箭爆,剑被甩进石壁直没入柄。
两道模糊身影,一个扑向李太平,一个闪到雄蛇身后,一把抓住蛇尾轮圆了砸在石壁之上……
“轰!”
大蛇镶在石壁深处,李辅国信步而出,一掌拍向还想弯弓搭箭的宫不二。
“小子,给你三分颜色就想开染坊。”
宫不二双臂断,人倒飞,半空中有血洒落……
李辅国来到李太平身前,本体和模糊的身影渐渐重合。随后提起火红渐褪的李太平,拉到眼前。
“小子,我来杀你了。”
说着,转头看向那些半死不活的爬虫们,冷笑一声。
“一群废物,也想登天斩神,可笑,可悲,可怜。”
李辅国转回头,看着李太平妖异的竖瞳由红转黑,不由笑道:“说说看,你为什么会这样,说的好了,兴许会给你一个痛快。”
李太平表现出来的战斗力和恢复力,还有那红色的竖瞳,透着一股子诡异。李辅国要挖出那些秘密,他觉得如果能挖出背后的真相,兴许可以让他更进一步,甚至让他身体上的残缺得到补全。
李太平感觉蛇血带来的股恐怖力量正在快速流失,不由咧嘴笑道:“告诉你也可以,可我只能得个痛快,是不是有些不公平啊。要不咱们商量商量。”
李辅国冷笑道:“你觉得,你有资格跟我讨价还价。宫里头的手段你没听说过?”
李太平摇了摇头:“头一次听说……”
李太平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而远处剑匣中有一把剑无声无息的漂浮起来。
拿太阿剑干暗杀的活,其威力将大打折扣,可李太平没办啊,剑匣中现在唯有这把剑有孕养过。
“太可笑了,若是欧冶子和干将看见你如此使用威道之剑,怕是要气到吐血不止。”
“小子,这剑应该这么用才对。”
李太平耳中忽有轰鸣之声,仿佛那道声音,就在他脑子里炸响一般。脸色顿时青紫,眼神更是惊恐的看着李辅国身后……
“是——是谁!”
李辅国笑了笑:“事到如今,还耍这种小伎俩,李家大郎,这是会让老夫瞧你不起的。”
李太平没有听见李辅国说什么,因为他孕养许久的太阿剑,现在不听话了。就好像含辛茹苦养大的儿子,忽然被妖精拐跑一般。
妖精李太平没见过,可李太平见过千年前一缕欧冶子的神念,见过无数恐怖的剑意。如今那种感觉再次上身,而这一次,他不知道眼前的剑会不会连他一起斩杀。
李辅国似乎感觉到了什么,他慢慢扭过头,朝身后看去。他的动作很慢很慢,因为他感觉到一股滔天杀意,就在身后不远处。
他看到一把剑,震颤着,上面有浓重的黑气萦绕,而那黑气,正是从那些破碎的秦俑中丝丝冒出钻入剑身。
地宫中的温度一时间冷的刺骨,好像能将人的血液冻结。在场宗师也好,高手也罢,这阵子纷纷打着摆子,因为那股寒冷,起于内心……
李辅国见过钟离子曦,知道圣人的恐怖,可那个女人也只能让他心有畏惧,还无法让他动一下手指都不敢。
现在面对那把剑,他不知道持剑人是谁,可他知道就算道首也不会让他没有了出手的勇气。
“天人!”
李辅国怪叫一声,丢下李太平,丢下圣上交给他的事情,丢下地宫中一群爬虫,转身便逃。
无数道模糊的影子,四散而逃,其中一道更是一头撞破封死的开窗……
李辅国没动,太阿剑没动,李辅国一动,便见一道道黑色剑气,将每一道模糊刺穿。
忽然,甬道深处传来野兽临死前的哀嚎。
李辅国死了吗,显然没有。老家伙用一道影子挡下那一剑,假死遁走。可他真能逃过天人手中剑吗……
一道身影飞出骊山,亡命朝皇城逃去,因为他知道只有皇城的紫气能救下他的命……
骊山,上善湖。秋意浓皱着眉,因为一名绝美女子盯着他,脸色冷的吓人。
“生要见人,死要见尸。见不到,我便踏平了这里。”
说着,那如狐般妖媚的女子,朝远山招了招手……
忽然那女子眉头一皱,因为远处的山峰,仿佛断了线的风筝,和她断了感应。
下一刻,秋意浓抬起头,因为他看见一道身影,御风而逃……
忽然,整个骊山,有丝丝缕缕的黑气钻出,慢慢凝成一个把巨大的黑剑,遥指那亡命而逃之人……
小院中,院长摇了摇头,便又自顾下着棋……
大兴城,军神放下鱼竿,皱眉起身望着骊山方向……
城内,一处不起眼的小院,城主看了一眼仙风道骨的老道士,笑道:“还真有,这下老皇帝要偷鸡不成喽!”
无尘笑道:“城主亦是如此。”
恐怖的黑气化形成剑的一刻,无论骊山还是大兴城,无论圣人还是普通百姓,皆抬头望天。一股无形的威压落在肩头,仿佛天塌了一般。
李辅国回过头,顿时魂飞魄散,人也跟着急坠而下。
人面骊山,跪地叩首……
“小人,扰先人清净,小人无知,小人该死。先人心胸如天地广阔,能盛世间万物。饶了小人……”
李辅国宗师之上,云端上的人物,这阵子为了活命,脸面也不要了。跪地一个劲儿的磕头求饶。
本就是个阉人,脸面这种东西,入宫的时就不要了。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大不孝都不在乎,脸面对李辅国来说又算得什么。
可今天他这一跪,丢的就不只是脸面,更丢掉了未来的武道之路。他这一跪,怕是在弘道帝眼里,也就不值钱了。
这一切的一切,李辅国都不在乎了,只要能活,哪怕苟延残喘,哪怕寄人篱下。反正这辈子他也不是个男人,没必要顶天立地。
玄天之剑,忽然化丝如雨,远看好像骊山下了一场黑色的雨。
地宫中,太阿剑飞回剑匣,那道能碾碎灵魂的声音再起。这一次,整个地宫,所有还活着的人,都能清晰的听见。
“你们还在等什么,是不想走了么。”
诗幼微忍着伤痛,朝天下城武者使了个眼色,忙跪地叩头:“后人无知冲撞先人,这就离去,从此不在靠近骊山一步。”
秦九宝,跪地叩头九响:“后人无能,愧对先人,愿自裁谢罪。”
说干就干,秦九宝就是那样的性子。只见其,剑刃倒转就要抹脖子。剑刃距离脖颈一寸,却停了下来。不是秦九宝改主意了,而是她动不了了。
“一把年纪,都活到狗身上去了。动不动要死要活的。”
声音冰冷,似在责怪。却见地宫中,有黑气钻入秦九宝身体,钻入那些还活着的柳叶剑宗门人。
秦九宝扣头,剑宗弟子扣头,这一次没有要死要活,而是转身相互搀扶着往外行去。
忽然棺椁中有一只手伸了出来……
“幼微姑娘等等我。”
黄锲手持人鱼灯爬出棺椁,一边朝大殿四周点头哈腰,一边念叨着。
“先人莫怪,先人莫怪……”
卢镇沅一瘸一拐,从角落里钻了出来,瞥了一眼碎石中的李太平,随后头也不回钻了出去。
李太平挣扎着起身,却忽听耳中一声轰鸣。
“让你走了么。”
李太平苦着脸,伸出手指了指离去的众人,却没敢多说。他实在摸不准这位的脾气,难不成这么多人,这位都没看上,怎的就非得把他留下来作伴。
随着众人走过甬道,便见甬道逐渐坍塌,将地宫完全封死。
开窗处有烟尘涌入,同时伴着隆隆之声。
李太平的脸色一瞬间变得煞白,忙躬身行礼道:“前辈,我……”
“你什么你。正好闲着无聊,两条大蛇也不好玩,你且留下吧……”
骊山闹出这么大动静,弘道帝不能不知道。当李辅国面无血色的回到紫宸殿,弘道帝忙上前拉着老奴才的手说道。
“辅国受累了,什么也不用说。孤,心里晓得你的不容易。”
李辅国跪了下去,叩头道:“老奴有愧,老奴……”
“尽力就好。孤,一辈子累死累活,大乾还不是这样。”
皇宫内是和谐的,即便弘道帝大失所望,却也表现出了帝王的容人之量。
帝王喜怒不形于色,男子汉能吃能装,而女子就不用顾虑这些了。
骊山,上善湖。慕品山冷着脸看着秋意浓,口中的话说出来便结成了冰……
第一百八十四章 救世主
一晃半月,骊山书院招生早已结束,可骊山内却依旧不消停。
一名没有考上书院的女子,不但赖在书院不肯走,还把书院弄得鸡飞狗跳,不得安生。
最后还是院长出面,说了句话,那女子才不再闹腾了。
“李太平是那长命百岁,多妻多子的福相。你到处挖,岂非多此一举。”
慕品山是不闹了,可她却缠上了院长老人家,一个劲儿的追问:“多妻多子,是几个意思。妻都是谁。”
已经失言,若是再多说,回头死上几口子,他老人家可就造孽了。所以院长不说话了,就算慕品山使出十八般武艺,也不肯多透露一个字。
今天院长耳朵终于清净了,不是那女子不再缠着他,而是军神来了。此时那女子,正冷着脸守在小院外,看那意思,军神一走便要继续追问下去,不从院长嘴里抠出几个字,绝不甘休。
小院中,军神一边落子,一边叹气道:“好消息,坏消息,想先听哪个。”
院长笑道:“看你心情好了。”
“汝阴城丢了,死了很多人,长公主更是生死不知。希望拓跋迥做人能留一线吧。”
院长笑容渐渐隐去,抬头看了老头子一眼:“天下城动手了,那人有否露面。”
军神摇了摇头:“只是听说厉夏去了,一个人挑战一座城。临死前,却被人救走了。不过想来不会是那个人救的。”
院长点了点头,落子道:“那好消息呢。”
“三郡叛乱,太子和南宫守已然拿下竟陵郡,且没有多大伤亡。”
院长笑道:“太子干得不错嘛。”
军神道:“我也没想到,那小子竟然拿自己的小命当饵。听说那一战,三千翊卫生生拖垮三万人,太子那小子砍人砍的都虚脱了。”
院长问道:“朝中是何反应。”
“刮目相看呗。”
军神说着,皱眉道:“骊山……”
院长笑道:“还是那样,没啥不同,除了……”
说着,往院门口那一袭白衣,媚如妖孽的女子瞟了一眼。
军神皱眉道:“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
院长笑道:“谁知道屁股下面埋的是不是千古一帝,兴许又是假的呢。就算那一剑够吓人,也证明不了什么。”
说着,抬头看了一眼军神:“你要是好奇,等李家大郎出来后,不妨问问他。”
军神摇头道:“这都半个月了,谁知道还能不能出得来。”
院长忙瞥了一眼门口那位,压低嗓音道:“你就不能小点声,是嫌我这还不够闹腾吗。”
院长幸灾乐祸的说道:“这就嫌烦了,怕是你那个新学生,将来闹腾起来,才真得要了你的老命。”
“秋冬啊,不会的。小丫头心善的很,到时老夫只要抹上几滴眼泪,小丫头还不得乖乖的。”
军神白了一眼,笑骂道:“一大把年纪了,能不能要点脸。”“脸面又不能当饭吃,也不能让天下太平,要那东西何用。”
院长的话,对老百姓而言,便是天大的道理。民以食为天,只要能吃饱饭,安居乐业,丢些脸面且算不了什么。
竟陵城,府兵大营。王富贵刚刚吃过一顿饱饭,这是他月余来第一次像模像样的吃顿饭。
为了不饿死,他参加了起义军。加入义军时,说的好好的,会有饱饭吃。可是那一日两餐稀粥,别说吃饱,不饿死就算不错了。
如今,他成了阶下囚,反而有馍吃,有肉汤喝。
喝着肉汤,看着那个身着金甲,为他们这些泥腿子亲自盛汤的男子,他流泪了。
多么好的太子,若是有一天太子成了皇帝,兴许就不会死那么多人了。
他们村饿死了老弱妇孺,战死了好些光屁股一起长大的玩伴。村里还活着的人不多了,而他王富贵是那最幸运的一个。
其他人都死了,为什么他王富贵会活下来。他想起鼻涕虫临死前不甘的眼神,他想起孩子们皮包骨的样子,他想起很多很多……
王富贵放下汤碗,站起身,整理了破烂不堪的粗布麻衣。鼓足勇气走到那个金甲男子面前,跪了下去,跪下去不停的磕头……
太子看了看跪在面前磕头的泥腿子,转过头看着南宫守,见南宫守点头,这才走上前去。
太子扶起王富贵,看着泪流满面的瘦弱男人,轻声说道:“不用磕头,有什么事尽管说来,孤给你做主。”
听太子如此说,王富贵再次跪了下去:“草民无所求,草民要当兵。”
太子狐疑道:“这是为何。我还记得你,是孤亲手俘获的。”
王富贵满脸通红,他知道太子给他留了面子,没有说他贪生怕死的样子。不过如今他想通了,所以他抬起头用袖子抹去眼泪,鉴定的说道。
“之前是为了一口饭,糊里糊涂参加义军,不,是叛军。草民现在想通了,草民要当兵,要为老百姓而战。草民知道,太子仁义,所以要当兵,要在太子麾下打死那些蛊惑人心的坏家伙。”
太子仰头哈哈大笑,当初没一刀砍了这小子是多么的英明。
王富贵不知太子为何笑,难道认为他是胆小鬼而嘲笑他。
“我王富贵,以爹娘起誓。从今往后,为太子而战,若贪生怕死。必定五雷轰顶。”
太子收去笑容,正色扶起王富贵,朗声道:“你记住,你不是为了孤而战,你是为了天下百姓而战,为了国泰民安而战。”
太子的话,远远传开,府兵营地中的泥腿子们,纷纷丢下吃食,跪地叩头……
“殿下仁义,愿追随殿下扫平四方叛乱……”
“殿下威武,战必胜攻必克,还世间清净……”
太子笑了笑,回头朝南宫守点了点头。
太子要收买人心,要名声广传。有些人便是南宫守安排的,毕竟那些话泥腿子可是说不出来。
南宫守这么做并非巴结太子,因为现在他也需要太子的名声足够响亮。泥腿子还有不下十万人,一个名声仁义,战绩彪悍的太子很重要。
那日一战,太子敢持刀而上,南宫守便决定,把那一身金甲的男人,塑造成天家的救世主,救万民于水火。
太子知道王富贵不是南宫守安排的,可那些人是。他欣然接受这一切,因为他着实需要这些好名声。当然他也知道,南宫守已经把他推到战阵之前。
他不能退,因为他无路可退。自打他成为当朝太子那一天起,他就无路可退了。
他的身后,是母后,是鸾儿,是无数跟着他的朝中大臣。他若失败,很多人要死。他肩上的担子很重,就算累死,战死,也不能放下。
每个人生来便有属于自己的使命,无论身份高低贵贱。赵十全知道,现在他的使命,便是护着陈鸾活着回到大兴城,哪怕他身死他乡。
汝阴城陷落那一天,陈鸾不肯退,说什么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话。
袁守正不想看到长公主死在汝阴城,倒并非因为她是当朝长公主。而是觉得,长公主武道天赋不错,活下来比她战死在这里更有意义。
江湖各门各派,大都选出杰出弟子,在五剑盟高手护卫下,突围而去。而长公主便在其中,不过那时的长公主已然晕死过去。动手打晕长公主的不是别人,正是整日跟在她身边那个英俊郎君。
大雨中,袁守正望着未来的希望突围而去,转过身笑道:“可有怨我,没让你走。”
袁克文挺胸说道:“孙儿不怕死,袁家没有怕死的孬种。”
袁守正望着城内的腥风血雨,又转过头看着已然开始攻城的黑甲,拍着孙儿的肩膀大笑道。
“袁家,得给江湖留下一笔,得让江湖人知道,丹心骨气,比命重要。正道,要一代又一代用命去守护……”
袁家祖孙没能守住汝阴城,却用命守住了武人该有的骨气和尊严。
老人家死在袁克文面前,是笑着离开的。袁克文没有怕死,他吃力的挥舞着宝剑,直到无数黑甲将他吞没。
汝阴城被拓跋家攻破,天下皆惊。
曾经安分的不安分的,这阵子都不安分了。虽说没有插旗造反,却要寻个理由吃下周边弱小。一时间,大乾各地,乱成了一锅粥……
这一天,有两个人到了大兴城,让这天下无数双眼睛,瞄向了皇城。
阿史那可汗身着乾服,倒是依旧红光满面,可是看不见战败后的颓废。
高头大马上,阿史那看着繁华热闹的大兴城,他觉得这里才是他的归处。兴许身后车队上的东西,能换来一世富贵。
他喜欢乾人文化,喜欢乾人美食,喜欢乾人温暖的房子,更喜欢乾人女子。
憧憬着美好的未来,阿史那笑的很开心,可是他的笑,进城后没多远,便笑不出来了……
宽敞的街道旁,一名须发皆白的老者,微笑的看着一身红衣的女子,拦住了异族车队的去路。
端木万象走到老者身后,轻轻咳嗽一声:“师叔正事要紧。”
老者摆了摆手:“已然到了大兴,有热闹怎能不看……”
第一百八十五章 当街拦路
红娘子听说李太平失踪的消息,很是愣了一会。她来到院子里,朝着骊山方向咬牙大骂。
挨骂的当然不是院长和秋意浓,红娘子口中骂的人只有一个,那就是李太平。因为这次又被那小子溜走了。
红娘子跺着脚,求人不如求己,阿史那手下败将而已,大不了把事情闹大,看看老皇帝会站在哪一边……
一身红衣,小腹微隆,淡蓝色的眸子中好像有闪电划过。阿史那忙勒住战马,有些不敢相信看着眼前女人。
为什么,为什么她会在大兴城。她要干吗,她还敢当街打杀本王不成。
阿史那心里是没底的,眼前这个女人是出了名的暴力,没有什么事,是她不敢干的。
阿史那没有喊护卫,他知道手下打不过那个女人,反而容易激起那女人的凶性。他翻身下马,来到一旁的轿子前冷笑道。
“曲大人,这就是大乾的待客之道。”
曲解鸿胪寺少卿,能说会道。这次阿史那可汗来访,是由他接待的。如今轿子忽然停下,阿史那又如此之说,他倒是有些蒙了。
好像鸿胪寺没安排什么欢迎节目啊,若是有,一定会通知他的。曲解不由满脑子疑惑,低头掀开轿帘走了出来。
当他看见那一身红衣的女子时,不由一拍大腿,暗骂自己粗心,怎么就把这位暴脾气的给忘了。
现下好了,冤家路窄,一个弄不好就要血溅五步。到时甭管谁流血,他曲解都要跟着流血。
他不想流血,也不希望这二位流血。更何况,阿史那进城的时候,可是送了他数百张上好皮子的。
曲解忙向阿史那使了个眼色,随后满脸堆笑朝红娘子走去。
“哎呀,大热天的,咋能在太阳底下晒着,可是对孩子不好的。”
说着,回头招手道:“还愣着干什么,还不请公主上轿。”
曲解转过身,忙凑到红娘子身前,低头轻语道:“公主放心,下官早就安排好了,定叫那阿史那好过不了。”
见阿红娘子依旧冷着脸,曲解忙再次说道:“您现在可是明珠公主,身份不一样了。若是当街殴打番邦来客,是会让人瞧了笑话,丢了南宫将军脸的。不如听下官的,即折了阿史那面子,又不会有失身份。”
红娘子从始至终没说一句话,可是那双拳头,却是松了又紧,紧了又松。可是把曲解瞧的冷汗直冒。说了这么多,咋就油盐不进呢。
曲解急了,绞尽脑汁,挖空心思,目的只有一个。让这位让开路,让他把阿史那可汗全须全尾的送到番馆,回头他马上抱病在家,管你人脑子打出狗脑子来。
正在曲解一筹莫展之际,他看到新任礼部尚书的轿子朝这边赶了过来。他笑了,独孤子旭你可真是救苦救难的活菩萨啊。
独孤子旭这人文采一般,武道一般,为人还是一般。可这人有两点很不一般,无人不羡慕,无人不嫉妒。
第一点,他有个好爹,独孤家主独孤孝。第二点,他有个好女儿,天子娇女独孤清清。
他能成为礼部尚书,若是没借了老爹和女儿的光,怕是不会有人信的。实情也却是,弘道帝为了拉拢独孤家,硬生生把独孤子旭捧到那个位置上了。
六部中,礼部是个清闲衙门,一年到头也没多少事,且只要按规矩办,是出不了多大纰漏的。
可这多事之秋,礼部想要独善其身,恐怕是很难的。这不,独孤子旭听说阿史那进城,便留意李家那位明珠公主了。
听说明珠公主怒气匆匆带着人出了李家,独孤子旭便知不好,忙火燎腚的赶了来。
也不能怪独孤子旭坐不住,实在是事情很棘手。若是圣上没有封红娘子明珠公主,那么就算红娘子当街打杀了阿史那,那也是异族之间的矛盾,是可以解释过去的。
现在不行了,大乾的明珠公主打杀异族王子,大乾如何还能称得上礼仪之邦,那些读书人的唾沫星子还不淹死他独孤子旭。
独孤子旭坐在轿子时心急如焚,可当迈出轿子,却不慌不忙迈着四方步来到红娘子身旁。
“礼部尚书,独孤家独孤子旭,见过明珠公主。”
先抛官衔,再报出身,独孤子旭就怕这位搞不清楚自己是谁,回头卷了面子,可就不好看了。
红娘子微微皱起眉头,转身行礼道:“见过独孤大人。”
行礼过后,红娘子脸色并未好看,盯着独孤子旭说道:“大人这么急着来,是想当和事老了。”
独孤子旭笑道:“谈不上和事老,只是大乾乃礼仪之邦,礼数若是不周,岂不让番邦笑话。”
红娘子冷笑道:“国也好,家也罢。善客美酒香茶是礼,恶客棍棒拳头也是理,总不能只要礼而废理吧。”
独孤子旭很是惊讶的看着红娘子,他只晓得这个女人性子火暴难缠,没想到嘴皮子竟也如此厉害。倒是一时间,把他这个礼部尚书抢白的哑口无言。
阿史那见礼部尚书都来,那还有什么好怕的,不由挺胸冷声道:“哪个是善客,哪个是恶客,大人自会分辨。”
说着,往身后十数量大车一指,笑道:“本可汗带了数万张上好皮子,拜见天可汗,这是做客之道,为客之理。倒是要问问,你带了什么。”
阿史那晓得,草原上红娘子威风八面,可终究家底不厚,能吃饱饭就不错了,孝敬弘道帝怕是做不到的。
却见红娘子冷笑道:“你要搞清楚,你是客,要住番馆,走哪都有人盯着。我和你不一样,我是主,家就在大兴,我去哪干吗,没人管。”
阿史那被抢白的面红耳赤,不由怒道:“我是异族可汗,身份高贵……”
红娘子很是不屑的瞥了一眼阿史那,挥手打断道:“我夫乃大将军,我哥乃大理寺丞,我妹乃圣人门徒,俺家的仆人都是新罗公主。本人乃草原明珠,更是大乾的明珠公主。你跟我比,你拿什么比,拿你那一身羊骚味吗。”
说着,仰头大笑:“跳梁小丑,妄自尊大,不知天高地厚也。”
红娘子一番话,不但把阿史那抢白的就要吐血,更是惊呆礼部两位大人,一旁看热闹的老百姓,甚至捂住了嘴巴,实怕忍不住叫起好来。
阿史那只是略通乾人语言,怎能比过少时便和李太平一路斗嘴的红娘子。
只见阿史那颤抖的指着红娘子,口齿打结:“你——你——你强词夺理。你——你胡搅蛮缠。”
红娘子见阿史那好像喝了一坛老酒的样子,心中很是痛快,不由笑道:“呦!还知道强词夺理、胡搅蛮缠。可你知道吗,只有自觉理亏,无道理可讲时,才会把这两句挂到嘴边的。”
“知道你为什么底气不足,讲不出道理吗。因为铁摩勒一族,就是这天底下最不要脸的强盗。”
“把自己当救世主,对其他族群指手画脚,巧取豪夺,攻城略地。不听话,找个理由便要举起弯刀,就连孩童也不肯放过。”
“你们这样的客人,草原不欢迎,大乾一样不欢迎,还是带着你那些血淋淋皮子,滚回去吧。”
红娘子话音落下,便见四周掌声雷动,叫好声一浪高过一浪。甚至已经有人高声大喊。
“滚回去,滚回去……”
“大乾不欢迎恶客登门,再来便要棍棒招呼啦……”
人便是如此,越骂心里越气。要知道晋阳一战,十二卫战死过半,也不知有多少儿郎跟眼前的老百姓沾亲带故。
愤怒总会让人失去理智,所以有人丢了第一个鸡蛋、烂菜叶子、鞋子,便会有第二个,第三个……
一时间,杂物如蝗,铺天盖地。
阿史那可汗怒气爆棚,刚要开口怒骂,嘴里便多了些东西。有些臭,有些干。草原人跟马粪打了一辈子交道,阿史那虽然没吃过,却立马便知道嘴里的是什么了。
只见阿史那弓着腰,腹中一阵翻江倒海,怕是隔夜饭也要吐了出来……
长寿门那位活了快二百岁的老人家,见状却也忍不住了,有些手痒了。只见其低头找了找,发现并无趁手之物,不由伸手打怀里掏出钱袋子,用力的砸了过去。
老人家准头很好,所以阿史那可汗顿时翻到在地,捂着脑袋。
很痛,因为那是一袋子碎银子。阿史那心道,这他娘的,得多恨老子……
如此混乱的场面,有人高兴,自然有人不高兴。只见端木万象皱眉道:“师叔,那是我的,不好这样吧。”
刘鑫笑道:“师叔、师侄的,都是一家人,什么你的我的。多见外。”
端木万象无语,只能忍了。曲解也很无语,可他不能忍,若是阿史那被老百姓活活打死,他可是难辞其咎,回头圣上还不拿他下天牢。
曲大人还是很有担当的,只见其冒着鼻青脸肿的风险,义无反顾扑到阿史那身上,伸出双手嚷嚷道。
“礼仪之邦,礼仪之邦啊。都快住手,住手啊……”
住手倒是都住手了,不过功劳却并非曲大人的,而是赶来的……
第一百八十六章 拳头就是道理
大兴城的街道宽敞,看热闹的地方可以有好多。
京兆府的捕快,选了个视线好,又不易被发觉的好地方,笑呵呵的看着阿史那被老百姓热情招呼。直到曲解大人奋不顾身,赵捕头才提醒道。
“三哥,不好睁一眼闭一眼了,曲大人已经豁出去了。”
刘老三笑道:“控制一下场面,只要不扔东西,怎么骂咱们不管。”
京兆府的捕快可算赶来了,曲解大人长出了口气,独孤大人心也了落地。
刘老三先是朝明珠公主行礼,并小声嘀咕:“我们已经看了许久,阿史那会怎样俺们不在乎,可曲大人是不好有闪失的。弟妹放心,三哥定不会让阿史那白日进城的,且看着好了。”
红娘子点了点头,便见刘老三朝独孤子旭行礼道:“还请大人见谅,京兆府和两县捕快这阵子都在骊山,实在是抽不出人手。若是继续往前,便要到了西市,怕是会出大乱子的。”
说着,刘老三上前两步,附耳道:“不如先退出城,晚上悄悄……”
独孤子旭皱着眉头,看着左右依旧情绪高涨,恨不得生吞活剥了阿史那的老百姓,无奈点了点头。
阿史那最终还是出城了,毕竟天怒人怨,曲解扛不住,独孤子旭也扛不住。
铁摩勒一族的脸算是让阿史那丢尽了,红娘子很满意。等晚些阿史那进城后,她会让天下都知道,铁摩勒可汗,夜里钻了狗洞才能进城。
皇城内,弘道帝听闻明珠公主一番作为,不由很是开心的笑道。
“孤记得,内库里还有些补身子的,赶紧给明珠公主送去。补好身子,才好有力气骂人,到时也替孤多骂两句。”
大乾是礼仪之邦,作为天可汗,弘道帝还是要表现出帝王该有的风度才好。可他又怎会忘记国仇家恨,所以他要借红娘子的手,好好羞辱铁摩勒一族……
说过可笑的事,弘道帝这才皱着眉头说道:“是不是有人在背后蛊惑那俩个家伙,不然怎会一个去堵书院的门,另一个要在大兴城说佛讲经。”
这话,弘道帝是问李辅国的。只见老奴才忙躬下身,回道:“老奴这就去查。”
看着李辅国躬身退出紫宸殿,弘道帝摇了摇头。这个老东西,越来越不中用了。
白云子堵书院的门,找书院麻烦,弘道帝乐见其成。圣人之间矛盾越大,闹得越僵,他这个人间帝王才好左右逢源。
佛子在大兴城说佛讲经,这可不成。陈家祖训他可是没忘,若是在他当皇帝的时候,让佛门再现辉煌,他可是无脸见列祖列宗的。
把佛子赶出大兴城,皇家是不好直接出面的。可那些个读书人很不争气,说佛论道竟然不是那小和尚对手。弘道帝想了很久,既然文斗搞不过人家,那就只能武斗了。
说不过就动手,这么干的也不只他弘道帝一个人。可要打过那个小和尚,显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宗师之上大兴城里现在倒是也有几位,可人家不动手,即便人间帝王也没办法。
不过这些又怎会难得住不要脸的人,毕竟不要脸的人总会想出很多让人意想不到的办法……
修正坊,上官家。上官鸿英这几日无精打采,干什么都提不起兴致。他没能考上书院,虽然五场都过,可他只拿到两个甲等。
让他心中不舒服的不只没考上书院,还有李家大郎的失踪。吃人家的,住人家的,还帮了他和周菁一把,这份恩情压得他有些喘不过气,因为他什么忙也没帮上。
两位嫂嫂见小叔子心情不佳,多少有些不放心。毕竟这个家,未来如何,以后能否穿金戴银,可是要看小叔子能否出息的。
“咚!咚!咚……”
大慈恩寺钟声响起,老大家的忽然一拍大腿,冲进小叔子房间,提溜着上官鸿英的耳朵,就往外拎。
“走,陪嫂嫂去看佛子讲经。敢说不去,把你耳朵揪下来。”
老二家的,两只手推着上官鸿英的腰,笑道:“一个大男人整天窝在家里,丢也不丢。”
上官家两位妇人,连拖带拽,连哄带骂,硬是把上官鸿英弄到了大慈恩寺。
大慈恩寺在晋昌坊,紧挨着修正坊,占地不足半坊。别看不足半坊,在大兴城已然很不易了。和尚能弄到这块地,主要还是因为便宜二字。
来看佛子说佛讲经的,大都是周边坊街的穷苦百姓。苦今世,修来生,正对了老百姓心意。毕竟这一世已然苦命,倒不如念念佛,兴许来世便能托生个富贵人家。
说来也怪,上官家的两位妇人刚进寺院,便见到一些夹刀带棍的江湖人。在两位妇人的记忆里,可是没见过有混江湖来念佛的。
佛子讲经是在大殿外,那里可以让更多百姓知道佛祖的智慧,佛祖的慈悲。让更多人心中有佛,一心向善。
只要能教化世人,佛子并不在意是否在寺庙之中,只不过他找京兆府甘蔗说了很多次,人家都不同意寺外说佛讲经。
理由只有一个,那会干扰到老百姓正常生活。
高台上,佛子见到很多熟悉的面孔,也见到一些陌生面孔。而今天,佛子竟然见到带刀佩剑的江湖人,他很高兴,讲经时便格外卖力了。
与百姓说佛讲经,莫要高谈阔论,莫要艰深晦涩,莫要故弄玄虚。且要,通俗易懂,白话直接。
这是佛子下山时,佛陀耳边教诲。佛子佛法精湛,佛经典故随口便能道来。
今天,佛子截取了《佛本生经》和《百喻经》上的一些小故事,点化众生。
小故事很多,每一件都能让老百姓大感茅塞顿开。
上官鸿英不信佛,可他觉得那些故事很有道理。道理这东西,不分国界,不分种群,不分贵贱。人人可懂,人人可学。
三教之立,虽持身荣俭之不同,其所济给之理一。
上官鸿英虽说文武不高,却也懂得,墙里墙外,花开皆香。大道至简,殊途同归的道理。
他听的很起劲儿,可以说受益匪浅。
可有些人不想听,也不想见。
选择性的忽略和睁一眼闭一眼,对那些不听,不见的人,有异曲同工之妙。
一肥头大耳,袒胸露腹的大块头,扛着一把百斤刀,朝佛子嚷嚷道:“你说了那么多,老子觉得都是废话。这世间的道理最简单,谁胳膊粗,谁就是道理。”
“你想老子听你的道理,得让老子称称斤两。别短斤缺两的在这糊弄老百姓。”
前面不管怎么说,也能算掰扯道理,可这称斤两就是不想好好说话了。
佛门清净地,不与人争强好胜,却也容不得有人撒野。只见数名护院武僧上前一步,齐眉棍往地上一杵,怒眉瞪眼……
那大块头见状冷笑一声,掂了掂手中百斤刀,丝毫不惧的说道:“怎的,想要以多欺少。好啊,尽管放马过来,让俺渭水百斤刀看看,佛门到底有几斤几两。”
百斤刀如此一说,人群中马上有人跟着起哄嚷嚷……
“大家瞧瞧,这就是满嘴道理,口口声声我佛慈悲的大和尚。现在遇了事便要不讲道理,以多欺少……”
“说一套做一套,原来也只是把慈悲留给自己……”
“狗屁的出家人,不过一群骗吃骗喝的秃驴罢了。”
人群中那些污言碎语,可是要比百斤刀那些话还要难听。
武僧们七窍生烟,火冒三丈,可那又能如何,难道一顿棍棒把恶客打出去。还别说,武僧们就是这么想的,若非佛子起身摁下,可就被那群胡搅蛮缠的江湖人得逞了。
武僧动手慈悲何在,武僧动手佛子口中那些故事岂非骗人,武僧动手怕是大兴城又要刮起一股驱佛大风。
佛子道了声佛号,双手合十道:“善哉,善哉!于一切法,应如是知,如是见,如是信解,不生法相。”
“施主想求佛法真知,小僧愿一切法,为度一切心。”
百斤刀大笑道:“佛子乃宗师之上,佛子的一切法,可不是度一切心。怕是佛子想直接超度了在下吧。”
说着百斤刀正色道:“要想在下心服口服,得让在下见见慈恩寺大和尚的佛法,是否像佛子说的那样,人人皆可成佛。”
别看百斤刀一副五大三粗的样子,话却滴水不漏。你佛子讲故事,人人皆可成佛,那就让大家看看,除佛子以外的大和尚,可有成佛。
没有,佛子就是骗人,就是妖言惑众,谁还听你说佛讲经。
佛子双手合十:“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施主想见,那便见见好了。”
说着,佛子回头看着大慈恩寺方丈,说道:“师侄,不知悟心可在。”
本性方丈道了声佛号:“师叔稍等,本性这就命人把悟心找来。”
周边百姓大都知道,悟字辈的都是刚出家的小和尚。这一点百斤刀却也晓得,此时不由嘴角挂笑,一幅胸有成竹的样子。
可当悟心来到大殿前,百斤刀却傻了眼。这他娘的是故意的吧……
第一百八十七章 悟心之后是悟缘
弘道帝要把佛子赶出大兴城,钟离子曦想佛子惹怒圣人,所以大慈恩寺想不热闹那是不可能的。
初见悟心,百斤刀以为这是个年过古稀的老和尚,再看时却觉得应该是个中年人,细看之下却觉得大错特错,这就是个小和尚。
也无怪百斤刀会看花眼,悟心来时身形佝偻,白眉如雪。走近却发现,步子稳健,声若洪钟。定睛细看,珠不黄,面无纹,唇红齿白。
渭水百斤刀,宗师修为,在大兴城也是有些名气的。他会看走眼,看不清,只能说明悟心比他更强。
百斤刀脸色一变,冷笑道:“莫不是拿在下开心,这是大慈恩寺悟字辈的小和尚。”
没等佛子和方丈开口,大慈恩寺首座本修已然双手合十道了声佛号:“善哉,善哉。悟心半月前,由本座亲自梯度,方丈师兄赐法号,见证者繁多,岂能诳语。”
那悟心此时也开口说道:“悟心,幸得佛子点化,于大慈恩寺出家为僧,修心礼佛……”
百斤刀开口打断道:“得了,得了。老子就当你是悟字辈的小和尚,且来比过。”
“阿弥陀佛,还请施主划下道来,悟心争取不让施主失望。”
百斤刀朗声道:“简单,文人弄笔墨,武者见功夫。咱们打上一场,输了,我百斤刀聆听佛子说佛讲经。赢了,还请佛子撤去高台。”
悟心转身看着佛子和方丈,见佛子点头,这才道了声佛号:“善哉,善哉。小僧尽力为之,希望可以让施主满意。”
百斤刀笑道:“佛门清净地,动手见血不好,不如到街上打过。”
寺庙里看热闹的毕竟没有街上多,百斤刀这么干,就是想打和尚,让佛子难堪。就算他打不过也无所谓,反正一起来的人可是不少,总有人打的过。
上官鸿英和周菁修习双修功法,虽说没能大成,却也入了武道品级,这时见双方要论武,且有些兴奋。
上官家两位妇人见小叔子面有喜色,不由相视而笑……
修正坊穷苦人住的地方,街道虽说有些乱,倒也宽阔。大慈恩寺门前,老百姓七手八脚清出好大一块空地,只为看一场热闹。
上官鸿英是有修为在身的,这阵子带着两位嫂嫂,抢到了最前排,兴奋的看着场中一僧一俗。
在上官鸿英看来,百斤刀铁定会赢,毕竟那把刀可是实打实百斤开外,并非虚数。至于悟心和尚,卖相可是差了许多。佝偻着身子,半点气势也没有,怕是接不了几招便要败下阵来。
正如上官鸿英所见,那百斤刀将手中大刀往青石板上一杵,便听“砰”的一声,大青石竟然直接碎了。
“和尚,某手中这把刀,可开山、断江、碎星,且要小心了。”
悟心双手合十道了声佛号,可就在悟心低头的一瞬间,说话漂亮的百斤刀,却猛地拖刀而上……
上官鸿英撇了撇嘴,心中暗道,这也太不讲究了,心口不一啊。
上官鸿英没有踏足过江湖,他不知道,只有活着才能讲究别人,道理才在身上,死人永远是那张不开口的。
大刀将青石板犁出一道半指深的拖痕,火星晃眼间,便见百斤刀吐气开声,拖刀上撩。刀招简单,却也不简单。看得上官鸿英咋舌暗骂,好阴险。
只见那大刀,离开青石板前的瞬间,刀下石板顿时被刀气炸的粉碎。碎石烟尘顿时将悟心笼罩。
前臂外旋,刀身沿右侧弧行切入烟尘。若是悟心按照拖刀的轨迹去防守,定然一刀斜两段。
“当!”
金铁声爆响,烟尘被刀气吹散。只见悟心闭着眼,八指扣拢,中指相并点出,正中刀身前端那最强一点。
纹丝未动,闭目接刀。这份定力,这份修为,天下宗师也要汗颜。
上官鸿英不知道肉身如何能抗刀锋,那是因为他修为低。可看热闹的不乏高手,却也不知悟心这是什么招式。
却见,大慈恩寺中,一名独臂扫地僧,眼中有精光闪过:“密宗,金刚意!”
扫地僧虽然声音不大,那些耳聪目明的还是听见了。
寺门前,佛子眼观鼻,鼻观心,波澜不惊,若老僧入定。本性方丈看着年轻扫地僧,微微皱眉。也不知是因僧人话多,还是别的什么。
却见本修首座,低语道:“都是师弟失职,还请师兄责罚。”
本性摇了摇头说道:“他既然断臂礼佛,前尘过往不知也罢。”
此时,场中百斤刀面色很难看,抽刀后退道:“中原佛门为何会密宗手印。”
这话,百斤刀是看着佛子说的,话里话外的意思已然很明白了,你拿密宗高僧当中原小和尚,你玩老子呢。
佛子双手合十,不见喜悲:“千般功法,殊途同归。”
百斤刀一愣,心里可是把佛子八辈祖宗问了遍。这也太不要脸,一句话把老子堵的死死的。
百斤刀冷哼一声:“金刚意又如何,老子照样砍了。”
说着,冲天而起,人刀翻转劈落。这一次,百斤刀没耍滑头,没有丝毫保留,全力劈出一刀。
只见刀落头顶,迎接百斤刀的依旧是金刚意。
“轰!”
悟心脚下数丈方圆青石龟裂,炸开漫天烟尘……
一道身影打烟尘中飞出,腾腾腾连退数步,喉头一甜喷出一口鲜血。
输了,输的很彻底。名声响亮的百斤刀,出两刀而败北,那些人群中的武者不由面色变得很难看。
百斤刀是他们之中最弱的那个不假,可是人家只守不攻,两招见胜负,换了他们怕是也讨不到好去。
活接了,银子都捂热乎了,现在说不干,怕是金玉楼那位黑面阎罗不肯答应。
既然如此,硬着头皮也是要上的,大不了丢人现眼呗。
左手剑沈方不想丢人,因为他是这些人中数一数二的,他丢不起人。
只见一袭绿袍来到场中,抱拳朗声道:“左手剑沈方,请教大慈恩寺佛法。”
车轮战,不是啥长脸的事。赢了,惹人闲话。输了,更加丢人。
只见沈方再次开口道:“沈某人不想胜之不武。和尚,要么调息后咱们再打,要么大慈恩寺换人。”悟心道了声佛号,刚要接了左手剑的挑战,却见本性方丈上前说道:“阿弥陀佛,沈大侠君子风度,老衲敬佩之极。悟心还不退下来,这一场由你师兄悟缘打过。”
老和尚忽然换人,让在场众人很是意外,却有一人很是欣喜。
左手剑抱拳笑道:“那就让沈某人领教悟缘高招好了。”
打悟心,沈方是没有信心的,可若换了人,那就不一样了。
扫地僧被方丈点名,不由摇头苦笑,话越多,命越薄。藏是藏不住了,可他还想在大慈恩寺继续呆下去,那么出力就是必然了。
扫地僧来到门前,朝悟心微微一笑,随后行礼道:“悟缘,听凭方丈安排。”
左手剑沈方见状,微微皱眉。独臂和尚没有自谦,没有诳语,淡定从容的好像说佛念经。是自己名声不够响亮,还是这悟缘是个没头没脑的家伙。可当悟缘转过身说了一句话,沈芳便知道了,这人不是没头脑,而是胸有成竹。
“左手剑沈芳,武器阴阳子母剑,剑重七斤三两,左手母剑分神,右手子剑夺命。”
沈芳被人家道破所有,不由眯着眼冷哼道:“你到底是何人。大慈恩寺到底还藏了哪些妖孽。”
悟缘笑道:“佛门清净地,妖孽怎能遁形。沈大侠说笑了。小僧遁入空门,佛法浅薄,还请沈大侠剑下留情。”
说着,伸手一召,墙角扫帚便来到手中,并摆出起手式。
沈芳是用剑的行家,看到悟缘起手式,便知道碰到同行了。不由冷声道:“你本是用剑之人,如此托大,大慈恩寺的和尚都这么狂吗。”
无缘摇头道:“剑有双刃,伤人亦可伤己,反不如扫帚来的好。即可扫净尘世千般烦恼,又可扫去心中魔障。”
沈芳大笑道:“受教了。”
剑鸣,左手舞出剑花朵朵,耀眼生辉,夺人神魂。
沈芳擅长剑技,出剑时美感十足,如那盛开的花朵。一步一朵花,一瞬便见花的海洋,刹那间将悟缘吞没……
上官鸿英从来么见过这么好看的剑法,若是这剑是由女子使出,那才叫色艺双绝。他深深被吸引着,甚至不由自主的叫起好来。
人群中叫好声此起彼伏,可见左手剑并非浪得虚名。
夺人神魂,这还是旁观者,可想而知花海中那和尚是何等感受……
本性方丈,闭目道了声佛号:“善哉,善哉。一心无挂,四大皆空。”
本性话音刚落,便听人群中,有人吼道:“老秃驴,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本修首座面色深冷,盯着那嘴角带血的百斤刀,怒哼一声。眼看本修就要发作,却见本性双手合十摇了摇头。
花海中的悟缘,无喜无悲,丝毫不受影响。现在看来,本性的担忧着实多余了。
倒持扫帚,风浪中踏步而出……
第一百八十八章 大乾起风
一步一扫,花谢花飞,花落满石街。
左手剑沈方那些耀眼,那些剑花,在悟缘眼中便如昙花一现,绽放后便只剩凋零。
可悟缘那一扫,在沈方眼中,简单到令人发指。狂暴到不讲理的剑势,让他手中分神成了天大的笑话。下一刻,沈方愤然双手握剑,迎上那一僧一扫。
沈方拼命了,放弃拿手剑技,跟悟缘拼起了剑势。阴阳子母剑撞在扫把上,恐怖的剑气猛地灌入剑身。
退步转身,沈方似乎不敌,要躲过悟缘一往无前的扫帚。却见转身横移的瞬间,子剑脱离母剑,右手有寒光乍现。
子剑夺命,在回身旋转中斜刺而出,无比刁钻的刺向悟缘握着扫帚的手臂。
悟缘只剩一条手臂,若是左臂被斩落,等同丢了性命。
沈方冷笑,他的右手剑,才是真正夺命之剑。这些年也不知多少人命丧此剑。他本以为,悟缘能一口道破子母剑,兴许是知道他右手剑才是杀人之剑,定然会有防范。现下看来,不过是虚张声势罢了。
可他的笑,僵住了。因为那个和尚,好像缺心眼一样,不躲不闪,竟然再踏一步,再出一扫,任由子剑夺命奔着胸口而去。
之前那和尚只会落一臂,现在和尚踏前一步后,便成了要命之剑。宰杀个和尚,沈方是不会在乎的,可他很在乎自己的小命。
比第一扫还要强,不躲可就成了以命换命了。沈方还不想死,他可不想跟疯子一般见识。所以,他一退再退,直到退无可退……
一退一进,七步后,沈方知道,他没得退了,因为悟缘的扫帚,便如七十六年一见的扫把星,拖着一条耀眼的尾巴来到眼前。
沈方咬牙将子母剑横于胸前,他要硬抗,争取把小命保下来。
满目耀眼,贴着头皮而过。沈方看到一缕发丝飘落,苦笑着收了子母剑。他望着转身离去的独臂和尚,半晌后惊诧道。
“你——你是排行第二的杀手,归海千里。”
却听悟缘道了声佛号:“风乍起,雨骤下,弃剑遁空门,往事如烟。世间再无归海千里,只有大慈恩寺扫地僧悟缘。”
这已经是变相承认,悟缘就是那个杀人无数的十步千里。
只见佛子双手合十:“阿弥陀佛,善哉,善哉。悟缘能够大彻大悟放下屠刀,当可立地成佛。”
却听此时,人群中有人大声吼道:“大慈恩寺藏污纳垢,想来那悟心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就让老子破了他的金刚意,揭开他的真面目……”
打完一场,还有一场,总要一场接着一场才好。
金玉楼花了重金,请来足够多的武者,哪怕输也要一直打下去,不到日头落山,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执着是很好的品质,昆仑山白云子的执着显然更胜一筹。
不管怎么说,大慈恩寺门前还是很热闹的,输赢都有个叫好的,可是要比书院门前的冷清强上太多。
白云子已然坐在书院门前数日,且是不论日夜,哪怕书院没有一个人出来跟他说上一句话,他也不在乎。
白云子的来意,院长和秋意浓早已知晓,正如军神所说,秋冬那丫头会带来很多麻烦。
惹麻烦的人,惹来的人很麻烦。白云子当日站在山门前,便说明了来意。
院长和书院大先生本事惊天,胸有浩然之气。可是,那不代表教出来的弟子,也会如此。白云子不才,只要书院弟子能走过三招,便证明院长和大先生教书育人的本事了得,秋冬之事从此昆仑不再过问。
这话够恶心人的,你一个宗师之上,不跟院长和大先生叫板,反而要看书院弟子的本事,这不是欺负人吗。
可白云子这话,你也不能说没道理,毕竟师傅是师傅,徒弟是徒弟,不可一概而论。
院长和大先生若是教不出像样的学生,又如何能将天人教明白。白云子不但堵了书院大门,也堵住了院长和秋意浓的嘴。
白云子坐在书院门前那一天,院长只是笑了笑,不打算赶他走,也不打算让弟子出去被人打。
秋意浓看明白了,老师打算冷处理,他也只好不闻不问。再说,他现在很忙,书院招了新生,且有五名之多。
王单仁是个心思单纯的好孩子,所以他得亲自带,不能让那些家伙带偏了。
玉满楼那小子,很对苏玉胃口,已然被苏玉带走。秋意浓听说,现在的玉满楼整天烟熏火燎的围着灶台转,看起来却好像很高兴的样子。
另外两位学生也被其他师弟师妹领走,唯独秋冬那丫头,大家都很喜欢,却没一个人肯带走。
秋意浓看着眼泪汪汪的秋冬,也很无奈,毕竟她家的老爷丢了,这阵子谁把这丫头带走,都得哄着,且还要哄不好。
书院对山门外的白云子不闻不问,而那人似乎也不急,耐心甚至堪比风吹雨打数千年的山石。
清冷的书院山门,热闹的大慈恩寺,两相比较,人们还是对热闹更感兴趣一些。
金玉楼重金请来的打手一败涂地,可黑面阎罗却很开心。因为他成功的抛金引玉,引起大兴城各方关注,引来更多跟佛门交流切磋的江湖武者。
大兴城内外风起云动,大乾各地就更不安生了。
太子占了竟陵郡后,却一改凶狠冒险的打法,竟守着竟陵城只派出骑兵跟叛军周旋。
拓跋家打下汝阴城,却也消停下来,即便天下城高手想要对城内武者来个赶尽杀绝。拓跋家不点头,他们也不敢在满城黑甲面前乱来。
当澹台紫衣来到汝阴城时,叶方山亲自迎了出来,且没带一兵一卒。
汝阴城,一里外。
叶方山看着面罩寒霜,握紧秋水的紫衣女子笑道:“盟主,冤家宜解不宜结,您说是不是。”
澹台紫衣上前,二人不过一臂距离,她盯着叶方山冷声道:“这个距离,就算城内有宗师之上,你也会死。”
叶方山毫不在意的说道:“你不会杀我的,若是想杀刚刚见面时,我便是个死人了。你想要五剑盟还活着的弟子活下来,所以我们是可以谈一谈的。”
仓啷!
秋水出半鞘,搭在叶方山肩头,剑刃深寒……
叶方山眼睛一眨未眨,依旧微笑着:“盟主大可血溅五步,方山静待。”
二人相互对视,气势上谁也不肯落下半筹。
这是一场谈判,二人都晓得谁的底气更足,谁就能掌控谈判节奏,争取到更多的利益。
半晌后,秋水归鞘,紫衣微笑。
“杀你,举手而已。”
叶方山哈哈大笑道:“不杀,便再也杀不到了。”
澹台紫衣笑道:“今天说生,不说死。说出条件,我听听。”
“一年内,井水不犯河水。人都可以放。”
澹台紫衣笑道:“我在这等。”
叶方山回头挥了挥手,便见近千武者,相互搀扶走出汝阴城。
显然,叶方山算准了一切,只等她澹台紫衣点头而已。
澹台紫衣皱眉,不过并不是因为那些武者,而是眼前的叶方山。她有些后悔了,这是一个非常可怕的人,兴许应该改变主意……
却见背对澹台紫衣的叶方山忽然笑道:“我活着,比我死了更重要。大乾只有一个叶方山,拓跋家也只有一个叶方山。我求心中抱负,而非杀戮。”
澹台紫衣一直看着那道瘦弱的背影走进汝阴城,秋水也未曾出鞘。
天下城要杀人,叶方山要放人,他活下来却是要比死了强。
澹台紫衣看到武者中,有个衣服上结满血痂的年轻人。那是一张看起来还有些稚嫩的脸颊,而那稚嫩却有一道血色刀痕,从眉锋直到下颚。
年轻人怀抱青瓷坛子,走到澹台紫衣面前,躬身行礼道:“袁克文见过宗主。”
澹台紫衣抢上一步,扶起袁克文:“我来晚了,这是老人家……”
袁克文点了点头,说道:“我祖父力战而死,没有对不住剑盟。”
澹台紫衣指着武者身后的汝阴城,说道:“我们会回来,拿回属于我们的一切。”
没有慷慨激昂,只是平淡诉说。汝阴城外,澹台紫衣留下一句最重的承诺。
汝阴城的血雨腥风告一段了,可是大乾的风才刚刚刮起来……
浔阳郡,老百姓照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青石街依旧热闹,不知已然有风而来。
午时,急促的马蹄声穿过城门,踏过石街,直奔关家而去……
那枣红马上有一红衣骑士,红衣有些刺目,因为那是血水染红。
一名妇人抱起娃儿闪到街旁,望着远去的枣红马破口大骂。
“要死了,忙着投胎吗。”
街边摆着杂货摊的老汉,皱眉道:“好像是关家那个小公子。”
挑选杂物的汉子,摇头道:“一身血衣,浔阳郡怕是要出大事了……”
枣红马似乎感知到主人的不安,一路四蹄蹬开,直到关家大门近在咫尺,这才人立而起……
血人跳下马,径直闯入。人刚进门,便上气不接下气的大吼起来。
“姑父,姑父,不好了……”
第一百八十九章 小人长不大
晋阳一战很多人升了官,郑天齐却没有。是他军功不够吗,当然不是。没有升官却心无怨恨,因为老皇帝给了他更实在的东西。
依旧是晋阳都尉,不过不同的是,兵额已然到了五千之数,且战马三千匹之多。这些战马可都是上好的异族战马,那是上过战场见过血与火的。
如今的郑天齐手握重兵,又有大量骑兵,周边郡县可都要仰他鼻息才能活着。
老皇帝给了他这么多,他晓得自己要做什么。所以这半年来,他日夜练兵,因为他知道有一天,这支部队会让他站在朝堂之上,让他得到更多。
数日没回家的郑天齐,刚带着贴身护卫回到岳丈家,饭还没吃上一口,便听见关雷声嘶力竭的呼喊。
郑天齐刚要起身,却见岳丈大人已然抢了出去,比他这个年轻人动作还要麻利。
“孙儿,孙儿,你这是怎么了。告诉祖父,是谁,是谁敢如此对待……”
却见关雷挣扎着绕过祖父,扑通一声跪在郑天齐身前。
“姑父救命。青雷宗有人欺师灭祖,夺权杀人。若是去得晚了,怕是师傅和宗主……”
青雷宗乃浔阳郡第一大宗,门徒过千,关系网更是盘根错节,对浔阳郡的稳定,有着举足轻重的影响。
对郑天齐而言,青雷宗不能乱,否则后院起火,便可能有人趁火打劫。
郑天齐扶起关雷,轻声说道:“雷儿莫急,慢慢说,越详细越好。”
却见关雷急道:“姑父等不得啊!我师父……”
“遇事淡定,且越是危急越要冷静。忙中出错,心乱害人害己。你也不想没救出师父,反而把关家也搭进去吧。所以告诉姑父,是谁要夺权。”
“我——我只晓得,师叔——不!姜友那恶人,带了好多宗门以外的高手,逼宗主让位。”
郑天齐皱眉道:“吃里扒外。他带了多少人,修为最高的是几品。”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不问清楚,若是一头撞进去,很有可能救火不成,反而引火烧身。
“多少人,我不知道。我只晓得,师傅和宗主被好多人围杀,而我拼了命才能冲出包围……”
郑天齐点了点头,回头朝亲卫说道:“传令带上千骑,把两台重弩也带上。还有,去把张铁牛叫来,就说这次他能帮上忙的话,我便答应他加入府兵,并给他个校尉当当。”
浔阳江第一快船,现在已经没有人去跟铁牛争了,因为这小子的船太快。不过这小子还算知进退,每日里只是早晚往返十次,便会歇了。没断了众人跑船的活计。
午间,铁牛吃过饭,便抱着刀打坐练气。
铁牛武道天赋一般,不过进境却可以用突飞猛进来形容。现在的张铁牛,已然武道七品。别人都认为是奇迹,可铁牛的老母亲却知道,那不是奇迹,那是铁牛用血汗换来的。
老人家看着吃饭睡觉都不肯放下刀的傻儿子,心里有开心,更有苦涩。
铁牛心善,又是个爱钻牛角尖的性子,若是以后踏足江湖,怕是要吃亏的。所以老人家亲自跑了趟府兵大营,跪在郑天齐面前一个劲儿的磕头。
目的只有一个,求都尉让铁牛当兵。
当兵虽然也要面对生死,可总会少一些勾心斗角,傻儿子也能少吃些亏。雏鹰总要振翅高飞,为人父母,总不能护孩子一生,该放手时总是要放手的。
忽然,家门被人敲响,铁牛站起身,便见郑天齐的亲卫已然来到眼前……
九岭山为罗霄山脉北段东支,碧水青山,风景秀丽,是修行游历的好去处。这么好的地方,不开门立派岂不可惜。
青雷宗,便在九岭山下,这些年天下不安,宗门便开始广收门徒,以求自保。
门徒弟子多了,有些的人心思便不安分了,也想在这乱世中分一杯羹。姜友乃宗主三师弟,修为也算不错,在江湖上也有了毒云龙的响亮名号。
姜友打着自己的小算盘,却未曾想已经被有心人放进更大的算盘里。天下城有人找到他,愿意帮着他实现心中野望。
双方一拍即合,谋夺青雷宗便提上了日程。如今各地烽烟四起,正是夺位插旗造反的好时机,姜友怎会错过。
姜友这几年,挑选了好些弟子收归己用。如今有天下城高手帮忙,便寻了机会逼迫师兄让位。
宗门大殿内,宗主和长老被团团围住,此时已然伤痕累累战力全无。
姜友眨着一条细缝的小眼睛,顶着那张方块脸,阴恻恻的说道:“师——师兄,该——该退——退位啦。瞧瞧,这——这一身血。”
姜友平日里口齿还算顺溜,可一旦有急事或者大事,便要支支吾吾,一句话说上好久。
却见青雷宗宗主,抱着断臂,脸色苍白的笑道:“自以为是,目无尊长。欺压同门,一副言之即理的样子。你以为自己想的对,做得对,其实狗屁不通。”
“你勾结天下城,以为当了狗,就可以四处咬人。因为你压根没有想过,兔死狗烹,鸟尽弓藏的事,会落到自己脑袋上。”
姜友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指着师兄嚷道:“你——你……”
青雷宗宗主身旁一名老者冷笑道:“你什么你,打小看你就不是个东西。师兄弟在一起犯错,你非得到师傅那里偷偷打小报告,甚至套师兄弟口风,不是人的事都让你干了。”
“就你这样满脑子小算盘,竟干些鸡鸣狗盗的事,也想成大事,快别让师兄们笑掉大牙了。”
“天作有雨,人作有祸。你且等着老天爷收你吧。”
姜友越是生气,嘴上的话越是递不上去,被两位师兄劈头盖脸一顿臭骂。
姜友左右看了看天下城的高手,暗道你们还等啥,想看老子热闹不成,倒是赶紧上啊。
这一点姜友着实错怪人家天下城一众好手了,毕竟叫停不打的人是你,现在你不发话,人家哪好意思喧宾夺主,擅做决定。
天下城这次带队的,乃江湖人称笑面虎的杨宝车。此人话语不多,总是笑脸迎人,可那张笑脸后面却藏着九曲十八绕。
杨宝车笑看着姜友,好似在问,你倒是说话啊,你不说我怎么知道你想干什么。
姜友不傻,口虽难言,心里却早已问候了笑面虎祖宗十八代。
利益驱使下走到一起,路上自然很难一心。
青雷宗的长老骂够了,骂累了,杨宝车这才冷声笑道。
“诸位,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识时务方为俊杰。要知道我也是奉命行事,莫要让我难做才好。”
姜友诧异的看着杨宝车,他很想问一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可是他你了半天,依旧是个你字。
青雷宗主冷笑道:“老夫腿脚不利索,跪不下去,也低不了头,就算城主亲来,依旧是这句话。”
杨宝车摇头叹息道:“可惜了,江湖上又少了些骨头硬的。”
随着话音落下,天下城一众高手,这才再一次扑了上去。
姜友松了口气,倒是不担心大殿外的弟子扛不住宗门那些死心眼,而是怕宗主点头认怂,那他姜友可就里外不是人了。
现下好了,只要杀光这群不开眼的老东西,回头拿了宗主信物,那些死心眼想不听话,怕是也由不得他们了。
大事将成,开心总是难免的,即便眼中是师兄弟的血,姜友也毫不在乎。
方块脸没有表情,眯成一道缝的小眼睛透着一股子凉薄。现在这个样,了解姜友的都知道,这便是他的笑脸了。因为平日里的姜友,都是一副死人脸,好像别人欠他一吊钱似的。
忽然大殿外传来姜友大徒弟张某人的怒吼声。
“青雷宗家事,无关者敢再踏前一步,莫怪老子拳脚无眼。”
死人脸的大徒弟能将青雷宗门人弟子挡在大殿外,那是因为宗主和长老的心腹门徒都被死人脸支开,短时间无法回山。
不过现在来的人,可是不吃恐吓这一套。只见来人,双臂及膝,背着一把长刀,冷哼道:“让开,不然铁牛可不管你是谁,说砍便砍了。”
张某人打量铁牛一眼,忽然嘴角微微上翘:“我道是谁,原来是浔阳江第一快船啊。小子,这里可不是你刨食的浔阳江,还轮不到你撒野。”
铁牛闷声道:“是吗。”
话音刚落,便听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一队队浔阳郡府兵出现在铁牛身后。
铁牛人憨厚,可不代表人就傻。只见其盯着张某人,瓮声瓮气的说道:“老子现在就要撒野,你待如何。”
张某人脸色巨变,不过仍旧不肯认怂。
“青雷宗奉公守法,官爷无故闯我山门,且要给个说法。”
张某人想要拖延时间,却被郑天齐一眼看破。只见其策马而出,看也未看张某人,冷声道:“浔阳郡都尉办案,不想死的滚一边去。铁牛,给我往里冲。胆敢阻拦者,杀无赦。”
铁牛二话不说,拔刀而出,径直冲向大殿。看那架势,就算皇帝老儿挡在身前,他也敢手起刀落……
第一百九十章 下雪了
铁牛小半辈子一直在浔阳江跑船,他手中刀见的血,大都是鸡鸡鸭鸭的,可是没有见过人血。
打架这种事,铁牛没干过,即便学了白猿十三刀,他也未曾跟人红过脸,就更别提动手了。可如今刀在手,气势看着却蛮吓人的。
能有如此气势,铁牛是从跑船中得来的。他的船一直是最快的,那是因为他无数次挥桨,桨便是他手臂的延伸。桨换成刀,依旧如臂使指,那是千百万次挥刀的结果。
底气来自挥汗如雨,来自咬牙苦撑,来自昼夜不息的苦练。
面对铁牛的刀,张某人怂了。其实以他的本事,就算打不过铁牛,也不该连动手的勇气都没有。
他的勇气不见了,是因为铁牛身后那群像狼一样的家伙。
青雷宗之行,郑天齐把晋阳之战那些家伙都带来了。这是一股让他放心的力量,无论是面对异族还是江湖武者。
他相信只要一声令下,这些家伙会让青雷宗那些叛徒知道,什么才是铁血军人。不过很可惜,大殿前的这些废物,连动手的胆子都没有。
张某人让了路,姜友的其他弟子,躲的就更快了,而且一个个的竟然朝张某人拔了刀子,大有划清界限的意思。
“你们,你们怎敢如此。师傅他老人家,可是有天下城做靠山……”
人群中,张某人的某位师弟啐了一口,骂道:“姓姜的就一长不大的小人,老子早就看出来他头生反骨了。今天老子就要替天行道,除了青雷宗这个叛徒。”
有什么样的师傅,就有什么样的徒弟。姜友能做出欺师灭祖的事情,显然他徒弟干的比他还漂亮,还干脆,还绝情。可谓,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铁牛从张某人身旁冲过,一刀劈开殿门……
郑天齐紧赶慢赶,还是来晚了。当铁牛刀劈殿门时,里面已然尘埃落定。好在是青雷宗主和各位长老,还都有一口气,没有被姜友砍了脑袋。
其实,也不是姜友手软,不想以绝后患,而是杨宝车挡住了他的杀人刀。
只见姜友的小眼睛眨么两下,说道:“杨贤弟这是何意。”
杨宝车微笑看着姜友,心里却在暗想,莫不是个傻子。外面闹出那么大动静,不看一眼就就把里面的都宰了,万一浔阳郡府兵发疯,大殿里这些人可就没活路了。
“砰!”
殿门炸裂,一个提着长刀的魁梧身影冲了进来。那人进来后,举着刀却愣住。
殿内人很多,都是佩刀带剑的,这阵子都扭着头看着他,一时铁牛也弄不清,到底要救哪个。
很静,静的有些尴尬。可一个人,一句话,打破了这份尴尬。
“浔阳郡青雷宗,家务事,无关者还请速速下山。虽说郑某人分得青红皂白,手下千名将士却没什么耐性。”
郑天齐顶盔掼甲,手按腰刀只带了两名亲卫,大步入殿。
杨宝车面带微笑,迎上前来,抱拳行礼。
“在下杨宝车,见过郑都尉。浔阳郡父母官亲自,在下却也不好掺和青雷宗家务事。只是,我这些个兄弟旅途劳顿,可否小息片刻再行离开。放心,绝不会给都尉大人添乱的。”郑天齐看着杨宝车半晌,手离刀抱拳道:“原来是杨大侠,久仰久仰。哎!若非今天家事不省心,定要留杨大侠吃酒听曲的。”
一番试探,一番讨价还价,二人便把事摆的明明白白,可有个人很不明白。
姜友小眼睛眨了又眨,结结巴巴的说道:“杨——杨大侠,这是何意。咱们不是说好的吗。”
杨宝车没去看姜友,而是望着郑天齐摇头苦笑道:“也是杨某人一时糊涂,竟然掺和起浔阳郡的家务事,让郑都尉见笑了。改日,小弟定然登门赔罪。”
说着,杨宝车朝擒着青雷宗主和长老的手下点了点头,便带着一部分人先行离开。整个过程,甚至没去看姜友一眼。
姜友傻眼了,这是干嘛。为何几句话,自己就成了那个被抛弃的。
你们天下城主动找上老子,说的天花乱坠,现在事不好就要跑,天底下哪里有这样的好事。
只见,姜友那张方块脸阴沉的好像能滴出水来,小眼睛只剩下一道缝,上前一步说道。
“都——都尉大人,事——事都是他们挑唆的,我——我……”
郑天齐手按刀柄,大声呵斥道:“你个吃里扒外的东西,再要胡言乱语,本官定斩不饶。”
“你——你们……”
姜友很想说,你们串通害我。可话说了一半,却说不下去了。
只见其转过身,持剑向宗主和长老走去,想要拿人质求活。却见天下城剩下的人,忽然持刀将其挡住。
姜友小眼一瞪,怒声道:“人交——交给我。”
“对不住了,交不得。”
姜友心里明镜一样,自己已然是那弃子,求活还得靠自己。转头瞥了一眼几个徒弟,随后大吼道。
“动——动手。”
话落,猛地欺身而上,长剑刺向天下城高手……
大殿内顿时刀光剑影,打的难解难分。对战中的姜友却越打越是心慌,不是他打不过,而是没人帮他打。那些个徒弟竟然丢了刀剑,转身向大殿外走去。
众叛亲离,这是姜友没想到的。其实他应该想到的,一个不把师兄弟当兄弟,为了一己之私便要拔刀相向的人,教出来的徒弟,定然也是凉薄性子。
郑天齐拍了拍铁牛肩膀:“擒下他,要活的。”
铁牛用力点了点头,持刀上前,也没说啥敞亮话,简单直接的一刀劈了过去。
同样是七品,正常情况下没有对战经验的铁牛,是打不过姜友的。不过这阵子姜友心已乱,明明青雷宗以铁拳和轻功闻名江湖,却拿着把剑跟铁牛的白猿十三刀争命。结果自然是不言而喻。
天下城众高手见姜友已然被生擒,便放了宗主等人,朝郑天齐抱了抱拳,快步离开大殿。
郑天齐没有为难他们,今天的结果已然很好,倒是没必要直接跟天下城开战。
其实,他是应该谢谢杨宝车的,毕竟没有杨宝车怂恿,姜友就不会夺权,姜友不夺权,他郑天齐又如何成为青雷宗的大恩人。
现在好了,收拾完青雷宗这个烂摊子,浔阳郡便只有一个声音了,他郑天齐便又多了一份臂助。现任青雷宗主也是个明白人,当他一掌毙了姜友后,便主动卸任宗主之位,让位给他的师弟。而新任宗主正是关雷的师傅。
一场闹剧收场,虽然宗主换了人,可毕竟还是自己人,所以青雷宗是幸运的。而大乾其他宗门就不见得这么幸运了,因为不是每个郡都有一个郑天齐的。
随着秋去冬来,大乾的江湖也越发冷了,总有江湖武者无故冻死在荒郊野外,也有倒霉的淹死在马蹄坑里……
大兴城的第一场雪,来的要比往年早一些。一大早,钱满仓便命人又去东市买木炭了。老爷不在,也不能冻坏下人,这是赛金花嘱咐钱满仓的。
李家大郎丢了几个月,偌大的李家不好没人照看。隔壁侯家小娘倒是经常来,可小娘子毕竟没操持家业的经验。再说没考上书院,小娘子读书越发凶了,照顾不周是必然的。
一个女人,这时担起了李家的担子。赛金花富贵出身,经困苦而质变,一言一行倒是不敢让人小看。特别是此女很有经商头脑,借着粥铺换来的名声,搭着崔家的大船,在东西二市豪掷十万金银,做起了买卖。
钱满仓当时可是吓了一大跳,还亲自跑去问过崔家大掌柜,这事靠谱不。得到的回答是,别人做买卖老夫不敢说,你家那位嫂嫂出手,倒是包赚不赔的。
有些话,大掌柜没跟钱满仓说,怕会吓到李家这位总管。十万金银算什么,赛金花通过崔家,在东莱郡文登县投下五十万两白银建了船厂,到明年开春便会有数艘大船下海。
赛金花投那么多钱,当然是要弄大船,不然如何漂洋过海行万里。
俞大娘海船,别有八艚舰九枚,起四层,高十二丈,能载万石。
弄那么大的船,就连大掌柜都吓了一跳。消息传回广陵,家里的那位女主人不但没生气,还极力推动此事,因此崔家也出了好些钱物的。
东西二市赚了银子,赛金花做主,家里又雇了许多下人,还拿出一部分收入加了月银。算是在这个冬天,驱散一些李家老爷不在的阴霾。
赛金花苦心经营下,李家日子过得却越发红火。同时赚钱之余,赛金花也不忘了安抚下人。
“咱们得把日子过好了,大郎回来才会高兴。咱家大郎是个乐天派,别一个个愁眉苦脸的,到时惹大郎不喜。”
赛金花无比肯定的语气,让下人们松了口气,虽然他们不知道走丢的老爷,还能不能回来。
别说李家无人知道老爷会不会回来,就连守在书院的慕品山现在也越发没底了,人也越发消瘦了。
上善湖一幕雪白,周遭更是银装素裹。湖面结了冰,踩上去咯吱咯吱的响,让湖上胜雪白衣,心里更乱了……
第一百九十一章 地下城
湖有白衣,相对视。瘦比黄花,愁不展。
“妹妹如此愁思,饭菜无味,大郎见了是会心痛的。妹妹且要相信老师的话,大郎是那长命百岁的福相。”
独孤清清虽说劝慰慕品山,可是那些话她自己也是有些不信的。一晃三月,冰冻三尺,这人还在不在谁又说得准。
慕品山望着远山挂白,淡淡的说道:“姐姐也清减了许多。其实,妹妹也看淡了,若是真的回不来,过了年妹妹就回山。孤山作伴,终老此生,倒也无甚遗憾。”
独孤清清没有再劝,因为说什么都跟这山一样满目苍白。总要见到人,人心才能活过来。
慕品山不缠着院长了,就那么守在上善湖看景,呆呆的样子,却是让人心疼。秋冬起初还来作伴,可是被大先生一顿训斥后,便不再来了。
“哭天抹泪的,是嫌你家夫人心里不痛吗。有那多愁善感的时间,不如多看看书,让你家夫人省些心,你家老叶回来见到你修行有成,也高兴不是。”
秋冬一头扎进书院三层楼,便再也没出来。偶尔能见到秋冬的也只有玉满楼了,因为他也是三层楼的常客。
三层楼有很多书,多到几辈子也看不完。院长有时会去三层楼,不过从来没有打扰过秋冬,只是想看看小丫头现在在看什么。
天气凉了,两小也消停不少。上善湖没结冰之前,两小每日都要跳到湖中去寻李太平,从不管湖水有多凉。
现在不跳了,也没心情满山疯玩,每日除了做完大先生交代的事,就是远远看着湖中白衣,跟那发呆。
红莲来过一次书院,他是特意来看梅执礼的。见小丫头心事重重,有些话,有些事,便也不好开口了。毕竟李太平的事,已经狠狠在小丫头心头捅了一刀,若是再把她外祖父故去的事说了,那不是伤口上撒盐么,一个小丫头哪里承受的了。
墨看山倒是每日都会来,不过除了院长和大先生,没人知道他来过。
看着小师妹日渐消瘦,墨看山心里很痛。有几次,他甚至想抽干上善湖,挖下千百丈,撬开帝陵瞧上一瞧,那小子到底是生是死。
生见人,死见尸,怎么也得给小师妹一个交待,可直到现在他也没有那么干。不是他不敢,不是恐惧天人,他是怕撬开帝陵后,哀鸿遍野,赤地千里。
帝陵中的那一缕神念很强,强到即便他的老师怕也束手无策。
他不知道,那是谁的神念,数千年来成就天人者不多,可毕竟还是有几位的。
其实帝陵中的神念,墨看山也好,圣人也罢,心里大都猜到是谁了。只是他们不想,也不愿承认罢了。
世人都传,帝寻长生,却不知只要帝肯舍了人间帝王,便可登天成那逍遥神仙。
帝想长生,却更想成就千古无人可比的丰功伟业。
祖龙宁为千古一帝,不肯登天成仙。肉身灭,神念不散,如今又闹出这么大的动静,特别是李太平还被留在了帝陵,很多人是睡不好觉的。
其实诸位圣人还有弘道帝,最为担心的并非神念发脾气,而是担心……
夺舍。
李太平虽非练武奇才,底子打的却很好。肉身强度,倒也可承受一缕神念而不崩溃。
若是千古一帝重临人间,现在的人间的帝王要如何自处,圣人又要如何面对天人。天下格局又将如何……
地宫已塌,完全被掩埋,包括那口巨大的棺椁。
棺椁被掩埋,可若是有人刨开棺椁内的泥土和碎石,便可看到一个巨大的孔洞,一直向下不可见底的孔洞。
数百丈下,有地宫,有甬道,有楼阁宫阙,有一座一眼看不到头的地下城。
曾经黑暗的地下城,如今有日头高悬。
那是一盏小山般大小的人鱼灯,吊在穹顶之上,将整座城市照亮。
城中街道宽敞,行人小贩随处可见……
李太平在这里生活数月,他经常会去孙家酒肆。因为那里是城中最热闹的地方。
酒肆高两层,一楼食客已满,二楼倒是还有空桌。不过李太平并不喜欢去二楼,因为那里可是没有一楼热闹。
迈步走入孙家酒肆,李太平先是朝笑呵呵的胖老板打了招呼。
“今天生意不错啊!瞧瞧这高朋满座的。呦!那不是卢家小公子吗。”
说着,李太平来到一名华服公子身旁跪坐下来,扭头微笑道:“卢公子,不介意挤一挤吧。”
“卢公子,你又有什么烦心事,怎的成天愁眉苦脸的。要不跟兄弟说说,兄弟很喜欢助人为乐的。”
看着满桌子吃食,李太平摇头道:“每日都点这么多,却也不见你动筷,多浪费。你瞧瞧旁桌,人家菜少酒也少,不也是开开心的吗。真不懂你们这些有钱人,脑子里在想什么。”
“算了,我还是跟裴二他们挤挤吧,省得让你影响了好心情。”
李太平话音刚落,便听有人说道。
“卢公子相好的跟人跑了,他怎么高兴的起来。”
李太平白了一眼:“谁说的,可不要造谣,不然卢公子会生气的。”
却听那声音有些发冷的说道:“怕你憋闷死,这才逗你玩,你还来劲了。这满城,除了那两条大蛇就你一个活物,整天还神神叨叨的……”
李太平毫不客气的打断道:“你还知道我憋闷啊。你弄了满城的陶俑假人作伴,怎的就不许我自娱自乐了。”
话音刚落,李太平整个人就飞了起来,且不受控制的飞进城中一座高塔内。
登仙塔,高九层,每一层都有着恐怖的禁制,想要更上一层便要破去禁制。
如今李太平身处登仙塔第三层,这里有一具手握横刀,身披铠甲的青铜武将雕像。想要去到第四层,便要胜过武将手中横刀。
那武将口不能言,无欲无情,可李太平每次与其交手,总是感觉那里面似乎住着一具灵魂。其刀法总是刚刚好胜过他,即便这三个月来修为不断提高,结果却依旧不变。
李太平又一次败了,正盘膝打坐时,耳边那道声音再次响起。
“小子,你在怕什么,为何总是偷懒。你就不想早日离开阴间地府吗。”
李太平笑道:“何曾偷懒,又有何可怕。至于离开,急也没用。”
“塔有九层,一层一天,二层十天,而这第三层我用了三个月,却也见不到登楼的机会。那么第四层,难道要三年。五层呢……”
“怕是,我这一辈子,都上不到九层。”
李太平话音刚落,那道声音再次响起。
“小子别顾左右而言他,你是怕我夺舍,对也不对。”
李太平咧嘴笑道:“这么直接干嘛,以后咱们还如何好好相处了。”
那道声音忽然大笑:“夺舍。你高看自己,小看孤了。”
“孤,曾横少六合,天下一统。孤……”
李太平笑道:“知道啦,知道啦。没必要说那么多次的。”
那道声音冷哼:“知道就好。若不是看在你完美融合蛇血,孤想弄出半个天人玩玩,早一脚把你踢出去了。还夺舍,你不要脸,孤还要脸呢。”
李太平拍拍屁股站了起来,仰头笑道:“早说嘛,弄得小子整日提心吊胆的。”
“既然胆子回来了,就抓点紧,孤已然醒了好久,有些乏了。”
李太平仰脖道:“神仙还要睡觉。”
“做神仙有什么意思,轻飘飘的什么也不担着。小子,有一天你敢登天成仙,孤便上九天将你打落凡尘。切记,切记。”
李太平笑道:“我可没那个念想。人世间活一辈子,干点喜欢干的不好吗。非得抛下七情六欲修道求仙,也不知求得是啥。长生不死吗。”
那道声音哈哈大笑道:“长生不死却没什么意思,不如谋个国富民强,万邦来朝,那才叫过瘾。”
话落时,那道声音似乎已然远去。
那些话,李太平不敢全信,因为他不敢确定,那道声音是否真是千古一帝。
若是千古一帝,这话可信,毕竟夺舍这种下作的手段,那位帝王是不屑的。可要不是,那更得打起十二分精神了,不然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甭管是不是,甭管以后如何,且得先打倒眼前这个不哭不笑,不吃不喝,毫无弱点的家伙。
对付有血有肉的人,哪怕对方修为高一些,也是有办法的。毕竟是人就会有弱点,打的久自然可以寻到破绽。
李太平这些年走南闯北,经历的生死多了,见过的强者也多了,现在不还好好的活着。说明,只要不轻易放弃,无论多难的事,总是会有守得云开见月明的时候。
如今面对板着个死人脸只会砍人的家伙,李太平是没啥好办法的,只能起个外号占些便宜了。
“苦大仇深将军,咱们的一百零一次就要开始了。准备好了么。”
给城内陶俑起外号,是李太平最近一段时间最喜欢的事情。人吗,总得给自己找些乐子,让自己开心起来,做事情才能事半功倍。
李太平这边话音刚落,却见那陶俑一反常态的,竟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