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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大叔好疯狂     剑开太平txt下载     剑开太平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零七章 神仙抱

    一翦秋水半湖寒,轻颦浅笑百花开。极致反差,极致之美。

    秋冬盯着身姿高挑婀娜,似笑非笑的独孤清清,两支粉白小手,摇摆不停。

    “没有事,没有事,秋冬啥事也不想知道。”

    秋冬心道,可别说,捅破窗户纸的事秋冬不干,还是蒙在鼓里的好。

    “我以为你很想知道呢。”

    独孤清清这么说只是嫌小丫头太能闹腾,小嘴巴没个闲着的时候。

    小丫头闭了嘴,独孤清清也就不在出言为难,只是笑着说道:“床边有拐杖,可以多出去透透气,咱书院也没禁地一说,哪里都可去得。”

    “对了,妞妞吵着要见叔叔,出去时最好先去看看那个小不点。”

    说着,独孤清清转过头,嘴角微扬:“师兄留的课业做完了么,别再让师兄罚写抄书了。咱书院,除了那两个能闹腾的小丫头,可是没人被罚过。”

    独孤清清话音刚落,便见秋冬猛地跳了起来,头也不回的往外跑。

    “老爷,秋冬做完课业就回来接您……”

    独孤清清望着秋冬一溜烟跑没了踪影,这才转身来到床畔,弯腰扶起李太平。

    “鸟语花香,出去透透气吧。”

    李太平拄着双拐,迈出人生的一小步,这个过程不比儿时学走路强多少。

    奇经八脉尽断,即便耗光体内蛇血,也很难回到从前了。肌肉酸痛,且不受控制,颤颤巍巍的如病入膏肓的老人。

    李太平没用独孤清清扶,即便篱笆院都没出去,便摔得鼻青脸肿。他不在意,哪怕一次又一次摔倒,一次又一次爬起。

    他有着自己的倔强和坚持,即便以后只能是个普通人,他也不想被人搀扶走完接下来的路。

    自己的路终究要自己走,走的才能坦荡,才能舒心,才能不后悔。

    篱笆院外是鹅卵石铺成的林间小路,望着蜿蜒曲折,李太平回头苦笑:“这是专门为我准备的吗。”

    独孤清清笑道:“是也不是。走过去,便是笔直平坦青石路了。我到前面等你。”

    说着,独孤清清快步消失在小路转角。

    独孤清清晓得,男人需要尊严,不想让他人看到他们痛苦挣扎的样子。她给他,留下面子,留下挣扎空间,让他有尊严的走过这条路。

    蜿蜒小路不见尽头,拐角之后依旧是曲折。李太平笑着,因为疼痛是过往的一种熟悉,而其它熟悉怕是再也找不回来了。

    那一剑,拍断了经脉,拍碎了丹田,拍散了剑意真气。遍体鳞伤,只是肉体上的痛苦,心里的苦又能与谁道哉。

    李太平没指望有一天找回修行,床头的剑匣,自打他回魂后,从未去看一眼。因为路有很多条,断了一条,那就换一条,哪怕蜿蜒曲折,不见尽头。

    既然是路,就有到头的时候,李太平相信他能坚持到那个时候。他的坚韧,会因为失去很多,而变得更多。

    再一次爬起,李太平仰头看着云卷云舒,忽然咧嘴笑道:“师傅,徒儿从不会让您老人家失望。以前不会,今天不会,将来更不会。”

    林间小路尽头,是一条丈宽青石路。路上有白衣霜雪,有泪雨纷纷,有无声发呆。

    独孤清清揪着二小衣领,冷声训斥道:“一条路若是都不能走到头,他以后的路怎么走。你俩若是再闹,我便让大师兄罚你俩抄书百遍。”

    “特别是你,妞妞不懂事,你都这么大了,还不懂事吗。”

    鱼闪闪耷拉个脑袋,想顶上两句嘴,却又自知理亏。只好蹲下身子,一把抱起妞妞,擦去小脸蛋上的泪痕。

    “姐姐带妞妞去别处。别扰了叔叔修行,等叔叔养好身体,姐姐天天带着妞妞找叔叔玩耍。”

    妞妞趴在鱼闪闪肩上,偷看一脸严肃的白衣姐姐,噘着小嘴点了点头。

    时间走的很快,就像天上日头从不等人。当日头落了半山,小路余晖中走出一道蹒跚身影。

    独孤清清微笑着迎了上去,却见李太平拄着拐杖,龇牙咧嘴抱怨道:“早说会耽误两顿饭,就让你扶了。现在前心贴后背,吃饭的力气都没了。”

    “三师兄那里特意给你留了一条大鱼,你若能走去,相信三师兄不介意给你开个小灶。”

    李太平本就饥肠辘辘,说道吃,肚子可就不争气了,且说话时,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去,就算爬着去,也得让三师兄等我。”

    当人饥饿的时候,食物的诱惑力,要远远大于其它。李太平又有了力气,腿和拐之间捣腾的倒是蛮快的。

    独孤清清微笑着追了上去,随后抓着李太平的肩头腾身而起。

    “还是别让三师兄久等了。”

    汤泉宫灶房,李太平倚着墙,好奇看着烟火气十足的玉满楼。

    脍鲤这道菜,其实很讲究刀法的。肉质是否新鲜,细嫩,全看执刀人的本事如何。

    一尾五斤大鲤,去鳞除内脏,清洗去水,分头尾。刀沿脊骨一分为二,顺纹下刀……

    玉满楼很专注,专注到竟然不知李家老爷一瘸一拐的来到了身后。

    李太平看着刀法娴熟的玉满楼,忽然开口笑道:“不读书,改当厨子了。”

    “苏玉师兄说,民以食为天,不懂何为食,便是不懂民生,不懂民生,读书多又有何用……”

    玉满楼一边下刀,一边说着,忽然刀入案板,猛地转过身,眼中有喜有忧。

    “你——你醒啦。我说苏玉师兄这么晚了还要弄吃食呢。稍等,我的手艺很好,一会尝尝。”

    其实玉满楼有很多话想说,想鼓励李太平,活着就有希望。想说不能练武那就读书,人生有很多路可以走,不能自暴自弃。

    可当他转过身,看到李太平的笑,便不知要如何开口才好。

    李太平拍着干瘪的肚皮笑道:“快饿死了,就等你这口呢。”

    玉满楼书读得好,因为他勤奋,自律,心无旁骛。他不是那种聪明到极致的人,他的可怕在于自律。当他把极度自律用在吃食上时,做饭的手艺同样精湛不输任何人。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李太平会和玉满楼成为朋友,因为他们是一样的人。

    一条鱼,基本都被李太平吃进肚里,其实是可以完全吃到肚子里的,只不过旁边还站着个饿肚子的。

    独孤清清只是象征性的吃了几口,剩下的时间便只是看着李家大郎大快朵颐。

    七分饱,人便有了精神头。

    李太平拄着拐站起身,笑着问了一句话,倒是把独孤清清和玉满楼问傻了。

    “三层楼在哪边。”

    玉满楼看了看天色,这才说道:“这么晚了,还去。”

    李太平揉了揉肚子,笑道:“万年太久,只争朝夕。且得加把劲儿才行。”

    独孤清清起身,玉手搭在李太平肩膀:“那便帮你争上一时半刻好了。”

    话落,玉满楼感觉有风而来,下一刻灶房里,便只有残羹剩饭和他这个要打扫战场的书生了。

    三层楼有很多书,这些书李太平一本也没看过。因为三层楼没有武功秘籍,而李太平匆匆二十载,除了武功秘籍,便没看过其它书。

    弃武从文,要比弃文从武,来的容易一些。毕竟读书不分年龄,也无需童子功作为基础。

    看着满屋子书,李太平的做法很简单,他没有去选,而是打书架抽出第一本书,点燃油灯津津有味的看了起来。

    一旁的独孤清清柳眉微皱:“随便看嘛。”

    李太平回头笑道:“反正什么也没看过,不如从头开始。”

    独孤清清扑哧一声乐了,指着李太平手中书笑道:“那也得瞧一瞧,手上拿的是什么书吧。大郎,不会对母猪的产后护理感兴趣吧。”

    李太平愣了一下,忙低头看去,不由惊讶的说道:“书院三层楼果然藏书如海,竟然连这个也有。”

    独孤清清笑道:“只有大郎想不到的,没有三层楼没有的。所以大郎要看书,还是挑选一下的好。”

    李太平忙将手中书原封不动放回书架,便又顺手拿出一本。

    这一次李太平很乖巧的翻看一下,确定手中不是某某的产后护理,才放心大胆的看了起来。

    书很新,一看便知是手抄本。

    阴符经,开元十一年,嵩山少室虎口岩,壁刻传抄……

    神仙抱,演道章。

    观天之道,执天之行,尽矣。天有五贼,见之者昌。五贼在心,施行于天。宇宙在乎手,万化生乎身。天性,人也。人心,机也。立天之道,以定人也。天发杀机,移星易宿……

    李太平一边看,一边随口念出,无比震惊的说道:“这是修道真经啊!这——这——这是古往今来修道第一奇书啊。”

    说着,转头望向独孤清清:“道门都没有的修道奇书,书院就随手摆在三层楼。”

    独孤清清笑道:“这个你要问苏玉师兄了,书是他带回来的,随手放在那里的。”

    “你们,你们暴殄天物啊。”

    独孤清清摊了摊手,说道:“书院没人对修道感兴趣,既然不感兴趣,便算不得天物了。”

第二百零八章 花开花谢

    阴符经,传说乃人皇帝师,广成子所著。道门诸多典籍中,多有提及记。

    整书四百余字,其言深奥,演造化之秘,阐性命之幽。乃古往今来修道第一奇书。

    李太平手捧阴符经,视若珍宝。却又皱着眉头说道:“为何只有演道章,怎么没见演法章和演术章呢。”

    孤独清清笑道:“你也说是修道真经了,苏玉师兄又不是仙人,上哪给你补全去。”

    李太平很是认真的点了点头:“缘也命也,即得仙人抱,便是天大的福缘,还有何不知足。”

    修道,是修行也不是修行。

    修行,可成圣,不可成仙。修道,可成圣,亦可成仙。

    观天之道,执天之行,尽矣。仙人抱,开篇第一句,便说明了修道者能知天道之奥妙,而神明默运,窃阴阳之气,夺造化之权,可以长生不死,可以无生无死。

    这世间早就没有天人了,即便得此修道真经,李太平怕也无法登天成仙。不过,即得此书,作为道门传人,又怎能不去研习,又怎舍得不去研习。

    李家大郎奇经八脉尽断,成了不能修行的普通人,所以一头扎进了三层楼,成了只知读书的读书人。

    对于书院学子来说,这是好事情,读书才能成大业,可是比舞刀弄剑要好。不过李太平读的那本书,书院没人能帮得了他,院长看了都要摇头。

    求人不如求己,李太平搬出篱笆小院,在老君殿旁盖了间茅草屋,过起了读书人的生活。

    日出日落,除了一日三餐,李太平都在抄书。他问过秋意浓,书看不懂怎么办,书院的大先生便笑着说道。

    “书抄千遍,其义自见。”

    李太平成了书院里最能抄书的。

    二小去看过抄书将,却没敢打扰,只是趴在窗口偷看。

    陈治偶尔也去瞧瞧,时不时还要拿他的学问,驳斥李太平所研习的天书。

    秋冬见老爷难得勤奋,倒是夸了又夸,赞了又赞,生怕老爷三天热血。

    骊山书院会去打扰李太平的人有很多,独孤清清绝对算是最特殊的一个。因为每日她都会去,且是跑上三四趟那种。

    每日三餐,都是由她来送。按理说伺候李太平的活,应当秋冬来干,可大先生没点头,秋冬便只有乖乖的听话。

    独孤清清算是书院里腿脚好的,又是李太平好友,这活躲是躲不过去的。再说,她也没打算躲,因为有些事,不能躲,且要直面才行。

    李太平的饭量依旧惊人,并未因春夏交替,秋叶落黄而减少。反倒是抢起了秋膘,胃口更加了。

    白衣飘落草庐前,推门而入。

    伏案急笔的李太平,头也不抬的笑道:“可算来了,再不来,笔都要拿不动了。”

    独孤清清提着两个硕大的食盒,这是她翻遍西市能买到最大的食盒了。

    “特意嘱咐玉满楼那书生给你加了量,省得你吃不饱。”

    说着,独孤清清放下食盒,帮李太平把案子收拾干净,却又扭头看着李太平身上的墨渍,展演笑道:“换下来吧,回头洗干净给你送回来。”

    李太平一边笑着点头,一边落筷如风。时不时还要抬头看一眼,给油灯添油,烧水煮茶,忙里忙外的白衣女子。

    一顿饭的工夫,屋里屋外点尘不染。只见独孤清清收了食盒,铺上黄纸,清水入砚面,墨汁推砚池……

    墨身垂直,重按轻转,先慢后快,便见光泽。

    李太平摇头笑道:“小生几世修的福分,能让仙子研墨。罪过也。”

    独孤清清白了李太平一眼:“抄书几个月,就文绉绉的,还真把自己当读书人了。回头九妹见了,要是不喜,可怨不得人。”

    李太平抄书,独孤清清研墨,二人相处数月,说近不近,说远不远,一切倒是自然而然自的。

    天仙般的女子,没有人不喜欢。李太平不是出家人,也不是见色起意的登徒子。他只是觉得,与独孤清清相处很舒服,无需戴着面具活着。

    可以说,李太平数月来,活的很惬意,很随性,很不设防。

    告别刀头舔血,告别尔虞我诈,告别恩怨情仇,清心寡欲,万世无争。

    这一切,是眼前白衣淡雅所致。李太平甚至有结庐而居,脱离尘世的大自在。

    心境上的不染尘烟,抄书也就变得无欲无求,无念无挂。

    熄了油灯,李太平却未曾入睡,而是来到草庐外的大青石上闭目盘膝,仿佛老僧入定。

    不用气转周身,不用心中演剑。只是静静的,听秋风吹落黄叶,感月光落肩头,万物渐渐入眠……

    月落日升,有风见云,飘白雪于五花山。

    李太平睁开眼,伸出白玉手,有雪花落指尖,化作点滴落下……

    自打李太平抄书,精神头越来越好不说,且对世间万物兴趣大增。看花开花落,听飞鸟入林,见青草枯黄,知日月轮转季节交替……

    观天道五行,化生万物。五行相克,克中有生,五贼转而为五宝,一气混然,还元返本,岂不昌乎。

    去看,去听,去感,方知天书中那句。五贼在心,施行于天。宇宙在乎手,万化生乎身。

    人秉五行之气而生身,身中即具五行之气。

    观天而明五行,以道心为运,一步一趋,尽出於天而不由人,宇宙虽大,如在手掌之中。万化虽多,不出一身之内。攒五行而合四象,以了性命,可不难。

    天性,人也。立天之道,以定人也。修真性而化气性,守天道而定人心。天道,方寸之内也。

    顿悟在千万次运笔落字,顿悟在四季交替知晓冷暖,顿悟在指尖落雪方寸之间。

    李太平起身,微笑着,风雪不落身……

    李家大郎守着茅庐度过四季,守过年关,篱笆院与院长黑白落子,再输一场。

    冰雪渐融,上善湖有青草嫩绿,白衣青衫踏青。

    “清妹,衣食住行四季,兄铭感五内,不敢或忘……”

    白衣清冷,望青衫背影,柳眉不展:“要走了。”

    李太平望着远山笑道:“该走了。”

    独孤清清上前两步,并排而站望着远山:“何时回来。”

    李太平笑道:“该回来的时候,自然回来。”

    没有告别的告别。青衫上山背剑匣,下山时依旧……

    上善湖旁,白衣孤单,玉手拨开薄冰,便见青草发新芽。

    “春发新芽,秋枯黄,不知何时归。”

    一袭蓝衫飘落白衣身旁,笑道:“老师说,新生下山,且得有人照看。我觉得师妹去,比较合适。”

    白衣有笑,春风便暖了枝丫……

    今年春天,伏牛山不见野驴四蹄蹬开,飞禽走兽也少了又少。

    “天上龙肉,地上驴肉。那群小子,怕是要撑破肚皮了。”

    龙门寨,教场旁,支着几口大锅。伙夫一边自言自语,一边握着铁铲用力搅和着,阵阵肉香顿时让那些卖力操练的小子,口水也要流了下来。

    伙夫手中铁铲敲了敲大锅,扯着嗓子喊道:“三驴子,驴肉好了,吃饱了再练。”

    三驴子现在是龙门寨数千盗匪的兵器总教头,可是占着聚义厅其中一张交椅的。一个瘸了腿的老家伙竟然也敢大不敬,直呼其外号,这还了得。

    只见三驴子气哄哄的大步上了高台,亲手敲响铜锣,吼道:“兄弟们,鲶鱼头已然做好饭,咱们吃饱再练。”

    教场一角,老伙夫端着大碗,一瘸一拐来到蹲墙根的三驴子身旁,挤眉弄眼道:“驴三件一样不少,好好补补。”

    三驴子接过连汤带肉满满的一大碗,没好气的说道:“鲶鱼头,你小子能不能给老子留些面子,别一天到晚把三驴子挂嘴边。”

    看着三驴子狼吞虎咽,鲶鱼头便也靠墙蹲了下去,口中笑道:“晓得了,以后不叫你三驴子了。驴三件也没得了。”

    三驴子哧溜一口肉汤,翻着白眼道:“明知老子喜欢这一口,就偏要拿这个说事。你可是越老越不是东西了。”

    鲶鱼头嘿嘿一笑:“咱们这些个老卒,哪个是好东西。像样的好东西,早就土埋几十年了。”

    鲶鱼头虽说在笑,那笑却怎么看怎么苦,让三驴子也要叹上一口气。

    “提那些个死鬼干嘛,徒增伤感。”

    鲶鱼头望着那些吃得大汗淋漓的小子们,微笑道:“看到他们,就像看到曾经的我们。难免触景生情。”

    三驴子笑骂道:“这群小子吃一个顶俩,却没咱们那时候的精气神。不拉出去见见血,怕是中看不中用。”

    鲶鱼头揉了揉瘸着的那条腿:“却是要见见血,不然上了战场还没我这个老东西腿脚利索,是会误事的。”

    三驴子点头道:“回头跟老将军商量一下,先扫一扫这伏牛山里的盗匪。即练了兵,也能弄些粮食,算是一举两得的好事。”

    二人正说着,忽听寨门方向,有人大呼小叫……

    “大胆狂徒,敢闯我龙门寨,来人给我轰走。”

    一名大汉,手按刀柄,咧嘴笑道:“头,看我的。今天就叫这小子知道,花儿为什么这样红。”

    小队长怕手下没个深浅,真把人砍了,不由提醒道:“打一顿得了,别闹出人命。”

    大汉将佩刀摘下,掰着指节冷笑上前……

第二百零九章 东都化龙

    大乾朝的盗匪,如漫山野草一样,春风吹又生。

    人吃不饱,有家不能归,便要走。当无处安身立命,一粥难求,便要上山落草。

    伏牛山,夹皮沟,有龙门寨。不用抢掠行商,不用打家劫舍,不用干那些生孩子没屁眼的伤天害理事,便可吃饱肚子,这样的好地方哪里去找。山寨里的头领,一个个更是英雄了得。

    伏牛龙门,在适当的时间,适当的地点出现,一经出世名声便响彻大江南北。吃不饱饭的,惹了官司的,自觉武艺不凡的,哪怕千里迢迢也要拜山门,争个一席之地。

    今天龙门寨又有来人,且是一男一女。那男子身材高大,背有剑匣,脚步略显虚浮,一看就不是练家子。那女子一袭白衣,长得比天仙儿还要美,风淡云轻的一看就不好惹。

    不好惹的,话不多。可那个银样镴枪头的小子,却站在山门前,大放厥词。说什么两年前,夜雨风高,单人支剑斩尽满山盗匪。

    吹牛是不是得选个地方,如此不开眼,这便是不知花儿为什么这样红了。

    古大膀落草前是个屠夫,臂力惊人,杀猪就跟杀鸡一样,拎过来一刀了结。可能是杀猪宰羊的习惯了,顺手便把县令家那个欺男霸女的恶少,给一刀捅了。

    杀气重,长得又凶神恶煞,三驴子一眼就相中古大膀,让他当起了龙门寨的门神。

    蹲在山门数月,是个人见了他,都要客客气气叫门,所以他已经好几个月没见血了。浑身都不舒坦。

    如今可算有个不开眼的。古大膀很高兴,咧着嘴放下刀,将指节捏的嘎巴响,一步一步朝那中看不中用的青衫小子走过去。

    一拳,只需一拳,他就能把那小子打的鼻口穿血,染红山门前花儿朵朵。

    古大膀有些纳闷,自己沙包一样的拳头抡过去,那小子怎么还笑得出来。

    这是傻子吗,若是拳打傻子,可就跌了份,会让寨里那帮孙子笑话的。

    拳打傻子的事情终究没能发生,因为拳落傻子变白衣。

    古大膀看着胸口纤纤玉手,人却离那仙子越来越远,直到后背撞在山门之上。

    没有吐血,只是胸口有些发闷,古大膀晓得那个女子留了分寸,不然一掌飞出三丈远,现在的自己怕是要吐血而亡了。

    山门前,小队长面色一沉,冷声道:“点子扎手,亮条子……”

    “且慢。”

    三驴子腿不瘸,背不弓,赶到山门时,刚好看到钦定门神,被那白衣女子一掌打飞。

    一掌打飞三丈远,三驴子自信也能做到,不过掌下人,说不好就得口喷鲜血一命呜呼了。显然对方修为很高,高到寨子里无人能敌。

    三驴子大步而出,脑子却飞快的转着。寨子里龙蛇混杂,说不好这两位便是来寻仇的。若是真得如此,怕是不好办了。

    只见三驴子抱拳笑道:“小的们不开眼,让二位受惊,在下给二位赔礼了。有什么事不如寨里上座,边吃边聊可好。”

    三驴子抬起头,正瞧见青衫郎君笑呵呵的望着他,不由为之一愣。下一刻,满心欢喜的笑道。

    “是太平公子吗。”青衫郎君点头笑道:“三驴哥,怎地落草为寇了。王府吃食不好吗。”

    三驴子上前,挤眉弄眼道:“一言难尽,公子先随我上山,便可知晓一切了。”

    说着,三驴子望向李太平身旁那名绝色女子:“这位是。”

    也不怪三驴子好奇,李太平和慕品山在王府时便眉来眼去的,傻子都能看明白怎么回事。如今身边换了人,不打听一下,是会睡不着觉的。

    没等李太平开口,独孤清清便抢先行礼:“大兴城,独孤家,独孤清清见过三驴哥。”

    三驴子吓了一跳,一门三后天下第一大族独孤家的小公主,院长弟子,四大美人之一的独孤清清。这些名头,单独拎出来一个,他三驴子都得奉为上宾了。

    三驴子瞄了一眼李太平,忙回礼道:“仙子还是叫我三驴子吧,不然可是要折煞小人了。”

    话落,便微笑看着独孤清清,看对方如何答话。

    三驴子果然几十年没白活,这句话可是很有学问的。独孤清清接下来的回话,三驴子便能看出此女和李太平关系到了何种程度。

    只见独孤清清笑道:“三驴哥说笑了。哥哥既然是太平兄长,便是小女兄长,可是不能乱了辈分。”

    三驴子哈哈大笑,迎二人上山。宁可自降身份也要叫一声三驴哥,这关系不言而喻了。

    一路上,李太平见曾经的匪寨已然大换面貌,一切显得井井有条,给他的感觉倒是更像踏入军营。

    聚义厅,李太平见到了王府老管家,看到了许多王府老卒,一瞬间他便明白了。

    只见老管家笑呵呵的迎了上来,刚要客气几句,却又忽然皱起眉头,一把拉过李太平的手说道:“怎会如此,是谁干的,老夫这就点齐人马……”

    李太平忙道:“老总管消消气,太平现在可是因祸得福,由武入文了。以后就是读书人了,可不能动不动打打杀杀的。”

    老总管盯着李太平半晌说道:“连王爷和不问也惹不起吗。”

    李太平知道老总管不得确切消息是不会善罢甘休的,不由点了点头,却没有说是谁。

    老总管苦笑道:“怕是太平到了东都,别人都能忍得,木头人却忍不得。”

    李太平摇了摇头:“不忍也得忍。报仇不急,木头人得先陪我登山接媳妇回家。”

    三驴子看了看面色毫无变化的独孤清清,这才笑道:“接圣人一剑可娶九天飞狐,这事早在江湖传开了。太平是打算让俺家未来姑爷,帮着出手。”

    李太平拍了拍身后剑匣,苦笑道:“这东西对我来说就是个习惯,是个摆设,屁用没有。”

    “大哥还在平乱,无暇分身。二哥那两下子,怕是山都爬不上去。想来想去,也只有木头人适合了。”

    老总管微微一笑:“想来王爷一定高兴的,毕竟接圣人一剑,定然获益匪浅。不问那儿,也不是问题,对于你这个弟弟和弟媳,可是很认可的。”

    说着,还特意看了一眼独孤清清。

    却见独孤清清淡淡一笑,望着老总管说道:“大郎这次可是信心十足的。毕竟连打手都找了两位,没理由接不回九妹。”众人聊了一阵,便见鲶鱼头一边摘下围裙,一边瘸着腿走了进来。

    “太平来了,叔可是给你留了驴三件。年轻人更需补一补的。”

    鲶鱼头的话,让云淡风轻的白衣小娘,也要颊升绯红。

    李太平依旧能吃,独孤清清已经见惯不惯,没什么好惊讶的。可老总管他们却有些受不住了,倒不是怕李太平把他们吃穷了,而是怕这小子吃出问题。

    当李太平盛到第八碗时,鲶鱼头实在忍不住了,不由皱眉道:“叔,晓得驴肉香,可也不能这么个吃法,这是会吃坏身体的。”

    一旁的老总管也劝慰道:“现在不比从前,不能这么吃的。”

    李太平面露尴尬:“自打弃武从文,也不知怎的,饭量却翻了一番,吃多少好像都没个够。不过,诸位叔伯放心,绝对吃不坏的。”

    其实,李太平也怀疑自己是不是出了问题,为什么吃了那么多,吃那么久,这副身子也不见胖,反而还瘦了几斤。

    不过,吃终究没白吃,走路不靠拐了,也不卡跟头了,就算绕着上善湖从早跑到晚也不带喘的了。

    很神奇,吃进去的那些东西,最后都跑到哪去了。就算身子骨一天比一天健壮,这也很不合理。

    李太平有时候甚至觉得,就算一头大象摆在面前,他也能囫囵个吞下去。

    一开始李太平还是很担心的,可是这么久也没发生什么特殊变化,也就不在意了,反正仅凭吃,他是无法把自己吃穷的。

    吃过饭,独孤清清借口有些累了,独自客房休息去了。

    老总管只是微微一笑,他对眼前的天之娇女很满意。宗师修为怎么会累,又不是大战三日夜。这么做,只是为不该听的话,便去听罢了。

    李太平和老总管来到教场,看着三驴子一刀一枪的传授武艺,不由说道:“王爷未雨绸缪,太平理解。可是有必要弄出这么大阵仗吗。”

    老总管笑道:“太平在大兴城为官,不知现在的大乾官场如何?”

    李太平摇了摇头,苦笑道:“想干事又有本事干事的,干不了事。啥也不懂的,却在瞎干事。”

    老总管笑道:“鲶鱼头弄吃食一绝,王爷就让他负责王府灶房。你救下的那个翠花,行事果断,还识文断字,现在已经是王府里的大丫鬟了。”

    李太平扭过头,望着老总管笑道:“大总管是想告诉太平,王爷晓得专业的事就让专业的人来干,有才的人要不分亲疏,大力提拔……”

    老总管笑道:“不嫉贤妒能,识人善用。王爷蜗居东都,实乃大乾朝的损失啊。”

    李太平想起那个肉山一样的福王,不由说道:“忍人之所不能忍,方能为人所不能为。王爷这是要在东都化龙……”

第二百一十章 大乾朝善攻者

    福王想夺天下,只需要打着清君侧的名义,便可竖起大旗。

    陈家人的天下,陈家人坐,倒是名正言顺。福王此人年轻时能征善战,如今忍气吞声几十年,足以说明其城府之深。

    老总管笑道:“王爷说了,此事要瞒,却不能瞒着太平。因为太平与本王一样,心系天下万民……”

    李太平摇头叹气道:“可惜太平现在武不成文不就,帮不上王爷。”

    老总管笑道:“太平自谦了,只要太平愿意帮王爷一把,天下大势便站在王爷这一边。”

    李太平晓得大总管的意思,福王要的是他李太平身后站着的那些人。不过李太平并未打算和老管家多说,虽然他很想弄死老皇帝,因为即便要谈,那也应该与福王好好聊聊。

    老总管也是个明白人,不由笑道:“太平不妨明日再走,没事可转一转咱们龙门寨。”

    现在的龙门寨名义上虽说还是匪寨,可只要到寨子里转一圈,明眼人便能看出蹊跷。

    军营,可军营又如何,谁会在意呢。这里吃得饱,还有月银可拿。生逢乱世活着不易,活着还能有个盼头,就更不易了。对于落草之人来说,龙门寨就是最好的归处。

    入夜前,李太平看到,近千匹战马被人护送着进入山寨。那是草原上的战马,每一匹都金贵着呢。只从这一点便可看出,福王下了血本,要动真格的了。

    李太平看着那些战马交到老总管手上,然后他又看见两人才能抬动的大木箱,摆满了教场。

    三驴子走上前,撬开木箱,便见两名老卒兴奋的取出蜡纸包裹的大包。

    撕开蜡纸,落日余晖洒落,便见耀眼夺目。

    李太平瞪大了双眼,看着三驴子着甲,看着老卒给战马披挂。

    具装重甲,难道这些都是,李太平直感头皮发麻。

    初略估算,起码有数千口大箱子。这可不是一朝一夕能够打造出来的,大前朝数百年也不过才打造出六千具装重甲。

    老管家笑呵呵的来到李太平身旁,仿佛晓得李太平所想,不由笑道:“两千八百套,王爷到东都那天便开始准备了。”

    “太平你看,三驴子穿上那套重甲是不是很合身。”

    斜阳下,将军驭马人立,槊锋耀眼,大有鄙夷天下之势。

    “马披挂,人着甲,二百老卒便敢冲击铁摩勒一万虎师。因为他们曾经是大乾重甲骑兵,曾经在王爷的带领下,横扫草原。”

    “当三千重甲,再现世间,太平觉得何人能挡。齐王吗,还是拓跋迥,还是善守的老将军彭庚切。”

    “太平应该晓得,大乾善守者彭庚切也,那么太平可知,大乾善攻者是哪位。”

    李太平看到瘸了腿的鲶鱼头着甲上马,兴奋大吼着驭马狂奔,马槊生风似乎能刺破斜阳。不由扭过头,望着老总管笑道。

    “看来天下善攻者,非王爷莫属了。”

    老总管正色道:“王爷这些年声色犬马,把自己吃成一座小山。还不是当今圣上心中忌惮,总想找个理由弄死王爷。王家老二头些年如此逼迫王爷,想必太平也猜到是为什么了吧。”

    李太平点头道:“去铸剑山之前,我会跟王爷好好谈谈谈。”

    老总管见李太平皱眉点头,便晓得,所做一切没白费,这小子可算往心里去了。李太平回到客房,刚要推门而入,便见隔壁门开,白衣有笑。

    “听了,见了。想好啦。”

    独孤清清微笑着说。

    那些事又怎么可能瞒得过宗师修为的独孤清清。其实老总管压根就没打算瞒,且有心让独孤家的人看看,福王依旧还是之前那个福王。

    李太平摇头笑道:“独孤家如何想,院长如何想,铸剑山那位圣人如何想,大哥家里怎么想,我那位拿剑砍人的婶婶呢,我叔父……”

    “太平不知道,所以我的想法重要吗。”

    独孤清清走到李太平身前一尺,盯着李太平的双眼,斩钉截铁的说道:“很重要。”

    “老师和军神都看好晋王,但也只是看好。因为福王没什么不好。你的话只要一人肯听,便要牵一发而动全身,不考虑也要考虑的。”

    “要么,你先问问我的想法。”

    李太平莞尔道:“小生斗胆,仙子何想。”

    独孤清清笑了,烛影便也摇曳起来。

    “大郎如何想,妾身便如何想。我的祖父和老师,说不得也要想一想。”

    这话说的,好像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一样。倒是把李太平弄得不知如何答话了。

    只见李太平也不敢去看独孤清清明亮的眸子,而是低头推门道:“一个普通人想什么,其实没那么重要的。”

    “大郎是普通人吗。大郎师承太平道,头顶着文武官衔,又是晋王救命恩人……”

    李太平脚下一顿,半晌后说道:“罢了。身处乱世不由己,明日便去东都吧。”

    说着回头笑道:“福王好像一座肉山,别被吓到了。”

    东都福王府,书房。

    福王放下手中账本,揉着头说道:“手头的银子怕是不够了,崔家那边可有消息。”

    翠花忙呈上莲子羹,摇头道:“还没消息,要么王爷见一见刘鑫。”

    福王端起莲子羹却又放下,摇头道:“长寿门左右逢源,多方下注,本没什么。可他们不应先去大兴,再来找我。”

    “想拿老皇帝做筹码跟我谈,且让他刘鑫等着吧。”

    翠花皱眉道:“那银钱的事……”

    福王笑道:“天黑前,伏牛山有报,太平和独孤家的小娘明日可到。缺金子,金主就到,大势在我啊。”

    “对了,明日吃食要清淡,且越清淡越好。还有,把我那件褪了色的袍子也翻出来。哭穷就得有个哭穷样。”

    东都在如今纷乱的大乾朝,很低调,很安稳。大有你们闹你们的,老子过老子的,很是特立独行。

    离帮在东都的势力,基本被王忠和福王联手扫了个干干净净,已然翻不起风浪。

    没了内患又和福王携手,王忠要面对的只有外部的敌人。把唯一的儿子押在大兴,老皇帝那一关便算过了。至于其他世家大族,敢招惹他王忠的还真不多。

    为了吸引各郡县吃不饱饭,有家不能归的老百姓来东都。王忠颁布政令,开垦荒地者,免除三年税赋。来者,不问过往,一律登记造册,哪怕奴隶也还你自由之身。

    东都百万人口的大城,如今外郭城扩了又扩,人口已然几百万。周边郡县,更是把户籍官忙得脚不沾地。

    郡守府,王忠皱着眉头听着人口简报,不由摇头道:“明日得和福王商量一下了,这么安置流民,咱们的储粮怕是坚持不到秋收的。”

    王忠正为粮食犯愁,却见王单仁连哭带嚎,连滚带爬的闯了进来。

    “叔啊,侄儿活不了啦。叔,要给侄儿做主啊。”

    王单仁一进门便扑倒在地,跟那啄米小鸡一样,不断扣头,也不去管一众文武官员在场。

    王家子嗣不旺,这一代只有单枫,单叶,单仁三兄弟。单枫如今在大兴做人质,单叶就读书院,家里只剩这么一个混不吝的东西。王忠就算恨不得打死这个不争气的,却也下不去手。

    “有话说,有屁放。”

    王单仁劈了啪了往下掉的眼泪,说停就停。只见其,抬起头,干打雷不下雨的哭嚎道。

    “叔,您得给侄儿做主啊。俺爹要俺休妻,说什么咱家没钱了。”

    王忠眉头微皱,堂兄这是何苦,日子再难过也犯不着让单仁休妻啊。这事传出去,王家名声岂不受损。

    “起来吧。回头……”

    王忠话音未落,便见堂兄冷着脸走进来。

    “让这小畜生继续跪着。”

    王忠朝文武官员使了个眼色,便见一个个的忙寻乐个由头,躬身告退。

    “大哥,单仁既然已经娶了七房,那些那女子便是咱王家人了,休妻这种事,咱王家做不得。”

    王精叹气道:“家主不知,这混小子娶了七房还不知足,竟然还要再娶。且狗胆包天,还要勾搭翠花。”

    王忠顿时脸色一变,怒目望着王单仁。

    “我,我没有。”

    王精一听儿子还嘴硬,抬脚就要去揣。却见王单仁连滚带爬躲到王忠身后,嘴硬的说道。

    “没有,就是没有。”

    王精气得浑身发抖,大骂道:“你昨晚又给了烂赌鬼五两银子,你当我不知道。”

    王忠见王单仁耷拉着脑袋不说话,便知此事无假,不由冷声道:“你可知翠花现在的身份。你可知福王一辈子没有再娶。你是活腻了吗。”

    王单仁低着头,小声嘀咕道:“咱家不是连郡主也要娶吗,娶个丫鬟怎么了。”

    王精瞥了一眼冷脸皱眉的堂弟,一把抽出腰间长剑,怒声道:“我砍了你这个不孝子,省得你害了咱王家。”

    王单仁毕竟是王精亲儿子,哪能说砍就砍,这么做只是堵家主嘴罢了。

    只见王忠夺过长剑,当的一声插入地面,距离王单仁的脑袋不过一寸距离。

    “单仁,娶谁家的,叔都由你,唯独翠花不行。若是你再打翠花的主意……”

    王忠不知,他的一句话,王单仁却是不再打翠花心思了。

    不争气的王单仁改性了,显然没有,因为换人了,换了一个更加惹不起的人……

第二百一十一章 尘烟往事

    东都城墙只比大兴矮了不到一丈,远远望去气势之恢弘丝毫不输大兴。

    白衣站在护城河前,仰头望着高大城墙叹道:“第一次来东都,竟然比大兴还热闹。”

    李太平回头瞥了一眼熙熙攘攘的外郭城,不由点头道:“王忠厉害啊。人人有笑,这城怎能不热闹。”

    入城盘查也要比大兴城省去不少事,只要亮明照身帖,便不会有过多盘寻。即便二人一看就是江湖武者,也不会过多关注。

    城内街道没有大兴城那么宽,行人摩肩接踵,倒是更显生气盎然。

    “公子,给姐姐买朵花吧。白衣配红花,才叫娇艳呢……”

    “公子,给姐姐买个糖人吧。准保嘴甜的很……”

    青衫与白衣,一看就是不缺银子的,街头上混饭吃的娃子顿时前呼后拥围了上来。

    李太平笑了笑,从怀中掏出十几个铜钱,人也蹲了下来。不多时,铜钱不见了,怀里却多了很多他根本就不需要的东西。

    “看他们笑的多开心,一文钱怕是也要笑上一天。快乐,有时就这么简单。”

    独孤清清也笑了:“这些都是给我买的。”

    李太平点了点头,刚要起身,便听有人嚷道。

    “滚蛋,滚蛋。你们这群小王八蛋,每天骗吃骗喝,竟然骗到仙子头上了。”

    一名华服公子带着一群狗腿子,驱散孩童,出现在独孤清清面前。

    “仙子受惊了,都是小生来晚了。仙子一看就是外地来的,人生地不熟很容易上当受骗。不如由小生做那护花使者,保仙子……”

    华服公子的话,随着李太平起身而打住。

    “这不是王家三少吗。怎么现在不摘花,改护花啦。”

    王单仁刚刚全部心思都放在独孤清清身上,并未注意到李太平,此时见了,不由腿肚子转筋,想跑却也跑不动了。

    “你,你,你不是死了吗。”

    李太平上前一步,微笑道:“摸摸,看看是不是热乎的。”

    既然不是死人,王单仁就没那么怕了。大白天的又是大街上,他不信李太平敢揪着他王单仁打。

    王单仁硬着头皮,不想在仙子面前丢人,且还想跟仙子套套近乎。不由挺胸道:“大郎许久没来东都了,现在街上刨食的特别多,不如兄弟陪着,也能省去许多麻烦。”

    李太平回头看了一眼独孤清清,见其看也不看王单仁,不由笑道:“好意心领了,三少忙去吧。”

    王单仁扭头看着脚步虚浮的李太平,脑子一转,忙又追了上去。

    “太平兄等等我……”

    王单仁算是这东都城最大的纨绔子弟,不要脸起来可是无人能及。

    死缠烂打的奉承着,竟捡好听的说,甚至不惜贬低自己,也要一刷再刷存在感。

    王单仁一直陪着李太平二人来到王府门前,那白衣女子也没笑过一次,甚至没有一句话,没看过他一眼。

    这一路王单仁把不要脸进行到底,只为了一件事。而现在他知道了,李太平即便没死,怕也是个废人了。既然是废人,那就没啥好怕的了。

    废人身旁不应有美人,更不应有仙子作伴,有那就是罪,有罪就得治罪。而给人治罪,王单仁有很多办法。王单仁从来不缺色胆,且还是那种色胆包天的。只看他现在还敢打翠花的主意便可知晓,这人为了女色,怕是命也可以不要的。

    王单仁在王府门前转了两圈,这才回转。他手里还有银子,有银子就不怕办不成事。

    王府中,陈不问眼圈泛红,拉着李太平的手,看着剑西来说道:“仇,咱们现在没本事报,铸剑山的事,就得给太平办妥妥的。”

    剑西来望着李太平不语,直到看得李太平鸡皮疙瘩落满地,这才开口道:“为何还背着剑匣。”

    “习惯,习惯不好改。”

    剑西来皱眉道:“是吗……”

    话未落,剑已出。

    一抹寒光乍起,晃的人睁不开眼。

    这一剑,没有留手,甚至没有留情,李太平躲不开就得死。

    “当!”

    封喉一剑,被一把长剑挡下。只见白衣冷脸,挡在李太平身前。

    “要杀他,你得先过我这一关。”

    剑西来收剑入鞘,不带一丝感情的说道:“你不能守着他一辈子,所以下次出剑,他不露一手就得死。”

    李太平跳将出来,指着剑西来的鼻子叫嚣道:“你小子还是不是人,你兄弟都成了普通人,你还要落井下石。”

    剑西来懒得去看李太平,口中却冷声道:“从我认识你那天起,你就藏着掖着,我很不喜欢。”

    “既然是普通人,却还要背着剑匣,你从来不干出力不讨好的事。你的习惯只能拿去糊弄别人,在我这不好使。”

    李太平无语,木头人认准的事,十头牛也拉不回来。以后可真要小心点了,不然死都不知怎么死的。

    陈不问看了看剑西来,再次拉过李太平的手,检查了一遍又一遍。

    “太平骗不了我,是真的武功尽失。怕是这辈子再也无法修行……”

    说着,陈不问又红了眼圈。

    好在是翠花来的很是时候,只见其行礼道:“郡主,恩公,王爷已到曲溪楼了……”

    李太平打量着翠花,翠花却羞的头也不敢抬。

    有些事无需明说,只见李太平笑着说道:“命运既已改变,便要好好把握,切莫从指间流走。”

    翠花再次行礼,口中支吾道:“恩公,我……”

    李太平一把扶住翠花,笑道:“无需多礼,以后要挺起腰板,拿出王府大丫鬟的气度才成。”

    翠花点头应是,心里却不会忘了恩情。她从死到生,到富贵加身,这一切都是恩公给的,没有恩公她早已淹死在沟渠之中。

    曲溪楼,独孤清清见到李太平口中的福王,一个很有魅力,很有气度的中年男子。却没有见到肉山。

    独孤清清扭头看着李太平,却见李太平张口结舌,愣在当场。

    福王起身笑道:“贤侄,这是不认识本王了。”

    “王爷,您这是。”

    “只是回到从前而已,无需担心。倒是瘦了后,腰板也直了许多。”

    说着,福王上前拉着李太平入座:“世事无常,命运无端,可那又如何,男人就要站直了活下去。”

    李太平笑道:“王爷放心,小子能吃能喝的。”

    “那就好,那就好。来,快快入座,都别站着了。”

    众人入座,福王这才打量起独孤清清。

    “贤侄女,本王可是早有耳闻,今日一见,才知传言非虚。果然人中龙凤也。”

    福王虽然瘦了,却豪爽依旧,几句话便都成了家里人。不过这满桌子的菜,却如福王的身子一般,缩水很多。

    只见福王苦笑道:“老百姓的日子不好过,我这个王爷日子也难啊。薄酒素菜,还望太平和贤侄女莫要怪罪才好。”

    李太平和独孤清清相视而笑,对福王节俭度日,大加赞扬。

    月上柳梢,爬到中天,曲溪楼的酒宴便也欢声笑语中结束。

    众人离开不久,李太平又回转曲溪楼。刚上楼,便看到福王笑呵呵的看着他。

    寒暄那是酒桌上该有的,现在应当开门见山,直奔主题。

    福王和李太平聊了很久,且是毫无保留的。从南宫敬智的大力支持,到王家全心拥戴,再到各地藩王表忠心,福王把所有能端上台面的力量,都展现在李太平眼前。

    说了这么多,福王却没有问李太平怎么看,而是讲起一件尘封许久的往事。

    二十几年前,李国泰名震大兴,步步高升,一时风光无限,让无数女子闺房难眠。

    李国泰的才气,样貌,为人,让无数小娘明送秋波,追求者甚至能从大兴城排到东都。这么多美人,李国泰却一个也看不上,直到那个女子出现。

    周家有女初长成,养在深闺人未识。可一次偶然间的拜访,李国泰便将那女子看进心里……

    才子佳人,当应良配。李国泰大婚,当今圣上亲自登门祝贺。一眼佳人,正值盛年的弘道帝,便起了心思。

    得不到手的才是最爱,直到李国泰案发,弘道帝虽知有隐情,却仍旧选择不闻不见,才有了震惊天下的血涂大案。

    说到此处,福王看着满脸惊愕的李太平,不由皱眉道:“文远没跟你说吗。”

    见李太平摇头,福王苦笑道:“看来我和你父亲的交情,文远也没说。”

    “他是怪我当年不肯出手搭救你父亲啊。”

    “孩子,别怪叔父无情。那时我要出声,怕是你父亲更是没机会活下来了,且我也要被赐上三尺白绫。”

    “勾结藩王才有造反的底气,你说我能出头吗。只要我开口,怕是审都不用审了,国泰就得脑袋搬家。”

    李太平不吭声,他知道福王说的都是实话,没有理由怪罪人家。

    却听福王再次开口道:“叔父说这些不是让你站在叔父这边,只是想告诉你,大兴城那段尘封的无人敢提及的往事。”

    “往事如烟云随风而散,可是文远忘不了,我这个王爷也忘不了。”

    说着,福王站起身,推开窗户,望着头顶明月说道:“我要去争,不仅为了自己,为了千万百姓,还是为了有朝一日,国泰能够沉冤得雪……”

第二百一十二章 心中事

    明月之下,锋芒毕露,福王依旧是福王。

    李太平看着福王宽厚的背影,他知道陈家人去争那把椅子,老百姓才能少受罪,朝廷才能尽快安稳。

    晋王和福王,谁坐那张椅子,李太平都会支持。只要不是老皇帝和齐王就行。

    眼前的福王忽然叹了口气,腰背似乎也弯了一些。

    “既要安顿流民,又要养兵,想做事仅凭心气是不够的。难啊。”

    福王没提钱粮二字,话里话外说的,却全是钱粮。

    父辈,叔侄,姐弟。福王把李太平当自家人,那么自家人有了难处,是不是该伸出手拉一把。

    福王没提这些,你李太平就能装糊涂吗。显然是不能的。

    只见李太平笑道:“侄儿现在文武不成,没本事帮叔父分忧。不过,侄儿有几艘大船马上就要出海,想来九月份便能满载而归。”

    福王猛地回身,故作惊疑道:“侄儿的意思……”

    李太平笑着点头道:“刨除成本费用,所得五成用于东都流民,叔父看如何。”

    “叔父替东都百姓,谢侄儿高义。”

    说着,福王正身就要行礼……

    李太平哪里能受长辈一礼,忙伸手去扶,却忘了他武功尽失,怎能拦得住宗师修为的福王。

    这一礼,李太平实实成成的受了,反倒是闹了个大红脸。

    却见福王笑道:“太平莫怪叔父哭穷,王府这些年积攒的那点家底,还有东都内那些店铺,当的当,卖的卖,着实难以支撑了。”

    “若是只为了打造一支重骑兵,叔父还能养的起,可东都的情况你也见到了,流民吃不饱饭怕是要翻天的。为了安置流民,叔父和王忠可是绞尽了脑汁。”

    “现下有侄儿的支持,即便再来些流民,东都也敢安置了。”

    李太平和崔家弄了大船,这事瞒不过福王。海上贸易数百倍的利润,那可是能发大财的。福王缺银子,缺粮,不打有钱侄儿的主意,还能打谁的。

    许愿这种事,福旺不屑去做。说的在好听,不如实际行动来的实在。若是他真能夺了那把椅子,定然不会亏待李太平,若是折戬沉沙了,说的再好听又有屁用。

    福王和李太平又敲定一些细节上的事情,这才欢喜的将好侄儿送下曲溪楼。

    李太平回头看着二楼烛火摇曳,良久后长出了一口气。他终究还卷进漩涡之中。

    做出了选择,也就心安了。也许他早就晓得,躲是躲不过去的,早晚一天要面对。

    人定胜天,能做到的有几人。

    命运从李太平出生那一刻,便把他和大乾朝陈家绑到了一起。

    生于兵部侍郎之家,拜师太平道,救红娘子,救晋王,遇南宫守和陈不问……这一切的一切,仿佛冥冥之中早有定数。

    李太平回到住处,却见白衣女子等在那里,正望着他微笑。

    “看样子,福王还是说动你了。”

    李太平想了想说道:“福王比三位皇子更适合坐那个位置。”

    说着,李太平来到独孤清清面前,逐又开口解释道:“陈治仁义,不适合乱世为帝。”

    独孤清清笑道:“无需跟我解释这些。我只是有些好奇,福王没有儿子,十几二十年后……”

    李太平摇头苦笑:“明日会如何,我们尚且不知,十几二十年后的事,想它何用。”

    独孤清清看着李太平笑道:“那倒也是。谁又能想到,我们会成为朋友呢。”

    李太平不知如何作答,不由说道:“陈治那小子,确定没有争位之心吧。别我这边刚下注福王,他那边又起了心思。到时让我如何做人。”

    独孤清清扑哧一声笑道:“他,整日里就知道算啊,写啊的。皇位对他来说,哪里有数数、格物有意思。书院里的师兄弟,都怕他沉迷其中无法自拔,最后连媳妇都讨不到。”

    听独孤清清如此一说,李太平忙道:“我那兄弟是个痴情种,喜欢上一个人,便要一辈子。而且他也有喜欢的姑娘,我觉得还蛮相配的。”

    独孤清清微微一笑,大方的说道:“大郎说的那个姑娘是我吧。相配吗。”

    李太平本想撮合二人,暗示一下独孤清清,他本无意。没曾想此女竟然如此直接,倒是把他弄不会了。

    “怎么不说话了,这有什么的。喜欢一个人又不犯王法。喜欢一个人也不是非要在一起,这就像我喜欢明月苍穹一样,静静看着不很好嘛。”

    独孤清清活的自然,简单,无争,倒是比许多道门之人更像修道的。

    李太平暗道一声,无怪白云子能一眼相中独孤清清。

    “大道无为,道法自然,清清活的明白,太平不如也。”

    独孤清清白了一眼李太平:“不食人间烟火,不知人间冷暖。我可不是修道的无情人。”

    李太平摇头苦笑,这话怎么回,有情无情都是麻烦,唯有不吭声才是最好。

    见李太平装哑巴,独孤清清笑道:“不说那些了,说点正事。若是我和剑西来没能接回九妹,你打算怎么办。若是有人接下圣人一剑,你又打算如何。”

    李太平皱眉道:“我能如何,难不成像妇人一样耍泼打滚,赖在上山不走……”

    独孤清清靠在回廊围栏上,似笑非笑的样子,反倒是让李太平声音渐小。

    “剑西来说的很对,大郎凡事都喜欢藏着掖着,哪怕身边最亲近的人。院长让我下山,是不想让你出手,世间修行人如恒河之沙,修道的却唯独大郎一人。”

    李太平为了躲避独孤清清明亮的眸子,也靠在围栏上,仰头道:“如果我说,从来没打算瞒你。你信吗。”

    “我信。所以,大郎准备好了。”

    李太平摇头道:“我需要时间,可是我没时间。一年前需要仰望那个魔头,一年后也许还是要仰望。”

    “剑圣会出手,你又何必强出头。”

    李太平低头不语,那魔头销声匿迹一年,必然是躲起来巩固修为。当那魔头再出现时,怕是天下间已然无人能制衡他。

    独孤清清猜出李太平心中忧虑,不由说道:“院长说过,千面魔君距离真魔还有一步之遥,而这一步,并不是那么好跨过去的。”

    “即便真有那么一天,天下圣人也会联手,将其斩杀。”

    李太平起身往房内走去:“明天之事明天再说,当下才是最重要的。”

    独孤清清微微一笑,跟了上去。李太平打开剑匣,原本存放青玄的位置,现在放着笔墨纸砚。

    抄书,已然成了李太平生活中的一部分,就像曾经练剑一样。

    这一年来,先不说修道如何,单说运笔倒是有模有样的。字也从潦草的看不下眼,到落笔轻重适中,不急不躁,且棱角分明……

    字如其人,字里行间藏着一个人的品性。

    独孤清清没想到李太平会写出这样的字,在她看来,李太平的字应该苍劲有力,笔走龙蛇,不拘一格才对。

    这是一个外表和内在及其不搭的男人,太稳了,仿佛上了年纪的男人,才会有的稳重。

    一年相处,李太平大都在写字,偶尔说上几句话,也很少提及过往。而越是如此,独孤清清便越好奇。

    是什么样的经历,能让一个刚过弱冠之年的男人将锋芒隐藏。她想知道眼前男子背后的故事,她想听他,亲口说给她听。

    不过,独孤清清从来没有问过。她知道,当他想说时,自然会说,自然会与她分享。

    岁月会磨平一个人的棱角,而短短二十年显然是不够的,李太平能做的也仅仅是尽量不让锋芒漏出指缝。

    李太平修道,且是这世间唯一修道之人。这件事院长知道,秋意浓知道,独孤清清知道,世间便在无人知。

    世间不应有天人,书院已有秋冬,若是再多一个李家大郎,怕是打上门的就不会是白云子和佛子了。就算大兴城那位军神,也绝不会允许这样的事发生。

    圣人还会在乎气运,做事还要有分寸,可天人和真魔不在乎,因为他们已是天上之人,即便掐断气运也不会遭到反噬。

    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让圣人无法容忍天人存在。世间圣人合力,不畏生死的情况下,禁锢或者杀死一位天人,还是能做到的。可若是两位天人,尘世间的力量,就会被狠狠踩在脚下。

    院长以学子下山,当有师姐师兄护佑为名,派出独孤清清,就是怕李太平不得已下出手。

    一个经脉断,丹田碎的废人,是如何将武者打趴下的。好奇心,会挖出背后的秘密。

    修道成就天人,如此秘密没有人不想知道,没有人不想长生不死。

    仅仅“长生”二字,便会让无数人疯狂,甚至那些一心想要夺天下的人也会掉转头,成就更大梦想。

    独孤清清默默站在李太平身后,她很想知道,他到底走了多远,自己还能不能追得上。所以她问他,是否准备好了。

    现在看来,她还能陪着他走很久,很远。

    独孤清清不在乎路尽头的结果,只是在乎一路同行的过程。

    黄纸落满字,李太平转头微笑……

第二百一十三章 游月宫

    修道与写字都需要心境和心静。

    一年来,李太平的心很平静,因为他身旁一直有个让他心不染尘的人。

    他应该感谢她,她的那种出世脱尘,让他心境也随之合乎天道。

    院长安排独孤清清在李太平身边,不是没有原因的。白云子想要独孤清清做修行伴侣,也不是见色起意。

    独孤家能出一门三后,显然并非偶然。

    此女那股子出尘气息,总是能感染周遭,让人与天地共鸣……

    烛火摇曳,那些字便一个个跃出黄纸,飞舞盘旋间,勾勒出浩瀚如海的星空。

    这是伸手便能触碰的星海,只要李太平愿意,便可摘星揽月。

    星月如此之近,可见月宫参差层叠,琉璃生辉。繁星明暗交替,循环往复,生生不息……

    观天地玄奇,月宫不知寒暑,天地悠悠。忽然仙宫中传来一把好听的女生,似在呼唤着李太平。

    “大郎,大郎……”

    白衣霜雪玉楼阁,仙音渺渺尽相思。那女子面如桃花,唇红齿白,肤若羊脂琼牙。顾盼间风情万种,又显幽苦哀怨……

    “嫦娥!这是月宫,可他为什么会唤我大郎……”

    “大郎,大郎醒醒啦……”

    仙音就在耳畔,轻声细语,若百爪挠心。

    柔荑轻搭肩头,满天星斗落黄纸,伏案而眠的李太平恍恍惚惚睁开眼。

    小楼依旧,白衣玉手落肩头。

    春夜,提笔游月宫,落字已经年。一场大梦,宛若千秋隔世。

    “大郎怎么说睡就睡。”

    这阵子即便李太平的脸皮厚若城墙,却也要面有羞愧:“写着,写着,便写进梦里。让仙子受累,心中有愧。还请责罚。”

    “知道就好,责罚且免了。”

    说着,独孤清清收拾了笔墨,下楼时忽又回过头来:“大郎若是有一天有所成,记得多为百姓多做点事,也就算了还了情义。”

    其他人说这话,真假不好说,独孤清清说这话,李太平是相信的。

    李太平来到窗口,望着小楼下回廊中的一袭白衣,轻声说道:“君子不负,恩情不忘。”

    声若蚊蝇,白衣虽不闻,却依旧回眸一笑……

    小楼烛火又燃,翻来覆去睡不着的李太平再次起身。摊开黄纸,默写阴符经。他想找到去月宫的路,可这一次黄纸依旧,落字不变,直到月落日升,字还是字。

    一大早,福王府门前,却落了一顶轿子。

    王忠昨夜无眠,顶着黑眼圈,早早敲开福王府的大门。他睡不着,得找福王商量对策。

    流民,粮草,两件事也是一件事。他王忠无法两全其美,只能舍其一,以保东都不乱。

    当熬了一夜,苦着脸的王忠见到福王时,心中不快,便尽数写在脸上。

    福王似乎睡得很香,精神焕发面露微笑的样子,让王忠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王爷如何来的高枕无忧,如何还能笑得出来。”

    福王见王忠面有怒色,不由忙道:“贤弟莫急,昨日为兄请财神爷吃了酒……”

    却见王忠冷声道:“都什么节骨眼了,王爷还有心思开玩笑。弄不到钱粮,不断涌入的流民会把你我拖垮,会把东都拖垮。”

    福王晓得王忠不信财神爷的事,扭头吩咐翠花道:“去把财神爷请来,让郡守见识见识,省得以为我这个王爷信口开河。”王忠疑惑的看着翠花快步离去,半信半疑的说道:“财神爷,哪里来的财神爷。”

    “一会贤弟就知道了,而且这人你也认识。”

    王忠皱眉道:“我也认识……”

    翠花来到小楼时,李太平刚刚收好笔墨。

    “恩公,王爷有情。对了,王忠郡守来了。”

    李太平点了点头,背上剑匣笑道:“可是许久未见郡守了,前面引路吧。”

    福王没有请独孤清清,显然是还摸不清独孤家的心思。既然很多事都不确定,便不能请,省得捅破窗户纸大家难做。

    李太平看到王忠时,便觉得此人似乎老了许多,鬓角已见斑白。

    “太平,见过家主。”

    王忠忙回礼道:“许久不见,大郎风采更胜往……”

    “昔”字,王忠说不出口了。这一句客套,显然有些欠考虑了。

    “大郎这是……”

    王忠改了口,面露关心之色。

    李太平笑道:“读书也是修行,家主无需忧心。”

    不说便不要问,刨根问底可就不懂事了。东都的半个主人,当然不会乱来。

    只见王忠忙岔开话题说道:“听说王府来了财神爷,想来便是大郎了。”

    福王大笑道:“大郎可是如假包换的财神爷。”

    当王忠得知李太平自掏腰包资助福王时,便晓得自己选择福王是对的。

    李家大郎上了船,那么广陵那边想不上船就难了。

    南有广陵崔家雌虎,中有五剑盟澹台紫衣,北有东都,再加上南宫家,福王如今才算羽翼丰满,可争天下。

    王忠喜上眉梢,望着李太平笑道:“贤侄既然来了东都,便不急着走,说什么也得给叔父些面子,吃些酒水才好。”

    福王忙道:“那就今晚好了,可别耽误了太平的正事。”

    王忠笑道:“贤侄有什么事,若是用的上叔父但说无妨。叔父定当竭尽所能……”

    福王摇头笑道:“太平的事,贤弟可是有心无力了。”

    王忠大笑道:“这天下能难住王某的事还真不多,太平且说来听听。”

    “接圣人一剑,贤弟可行。”

    王忠扭头看着福王,皱眉道:“王爷是说,太平要登山,可是太平他……”

    郡守府后门,一名华服公子鬼鬼祟祟的探出头,东张西望一阵后,朝着柳树下的道人走去。

    那道人看起来四十多岁,八字眉,四方口,单眼皮下白眼仁多黑眼仁少。左手拂尘搭右臂,背后还有松纹古剑。

    “你就是富贵赌坊蹩脚七找来的。”

    华服公子上下打量着道人,翻了个白眼说道。

    只见那道人,毫不在意华服公子轻视,冷声道:“五百两,李太平就是个死人了。且我得先拿钱。”

    华服公子眼珠一转,捂着胸口银票说道:“哪里有先给钱的道理……”

    话还没说完,便见那道士转身就走。

    “另请高明吧。”

    华服公子一愣,脾气不小,想来本事也不会小了。

    “真人稍等。本公子可以先付定金百两,事成后定然如数奉上。”

    道人停下,头也不回的伸出手。

    华服公子却犹豫了:“真人不会卖了本公子吧。”道人没动,华服公子手上的银票却不见了。当华服公子抬起头,道人已然无影踪,耳畔却传来道人冷笑。

    “王单仁的胆子如果只有这么大点,如何能抢到天下四美之一的独孤清清。”

    “胆子足够大,才有机会抢到美人,甚至说抢到家主之位……”

    王单仁楞了一下,随后咬牙道:“家主是个屁,老子只要美人。”

    落日后的东都依旧繁华,因为这里没有宵禁,没有巡街的金吾卫。

    不夜城,销金窝,只要有银子,银子又足够多,东都城会让你快乐似神仙。

    华灯初上,东都城却越发喧闹。

    世家公子,折扇美酒夜光杯,脂粉堆里谈笑风生。

    江湖武者,刀入鞘,酒大碗,吹天吹地吹空气。

    文人雅士,杯酒入愁肠,叹世间冷暖,却又风花雪月……

    白衣落足石街,人潮中惊鸿一瞥,便要酒不醉人人自醉,却也生了英雄胆。

    借着酒劲儿,胆子大的要博美人一笑,却都闹了灰头土脸。

    可总有人不死心,认为自己是那最幸运的。

    公子摇扇,酒微醺,在一片叫好声中,步下酒楼,直奔绝美女子而去。

    好狗不挡路,挡路非好狗。可今儿个,东都城才华横溢的柳公子,却当了一回狗。

    柳青松,柳公子,人称东都第一才子。当然这个第一才子,是不是第一,却也无从考证。

    不过东都第一才子的名号,柳青松可是认下了。

    自视甚高,甚至不屑去考书院。这样的人,要么就是有真本事,要么就是自大狂。

    “仙子留步,小生柳青松,今见仙子无缘由的想赠诗一首。”

    柳青松醉眼惺忪,似没看到独孤清清皱眉,没看到青衫坏笑。提着酒壶,喝了一大口,文绉绉的吟咏起来。

    灯火阑珊见白衣,提壶酒醉七分醒。月下花间问相思,一根红线缘分牵。

    独孤清清摇了摇头,也不去看那诗兴大发的柳青松,而是望着李太平说道:“你,走还是不走。”

    “走,当然走。”

    李太平刚要迈步,便见柳青松皱眉望着李太平,打了个酒嗝,冷笑道:“你是何人,为何缠着仙子。如何不知羞臊。”

    李太平有些蒙了,这是啥意思,博不到仙子芳心,就拿老子开心不成。

    只见李太平刚要发作,便见柳青松自言自语道:“我道是谁,原来是长春亭外打杀大和尚的李大侠啊。”

    李太平歪头打量着柳青松,不由心道。这是奔着李大侠来的,不然怎么就一口道出身份了。

    “李大侠混了这么久江湖,名声没混到,却把自己混得武功尽失。不知李大侠还有何颜面伴仙子左右,难道说脸皮厚,就可以不知羞……”

第二百一十四章 大手笔的王单仁

    人美是非多,哪怕独孤清清不去找麻烦,麻烦也会自己找上门。

    作为绿叶的李太平,很不幸成了柳青松的踏脚石。不过到底是柳青松不幸还是李太平,这个就不好说了。

    酒楼上王单仁兴致高昂的趴在窗口,他不在意谁会倒霉,因为最终倒霉的那个一定会是李太平。

    李太平正琢磨眼前这小子到底是奔着谁来的,便见柳青松挺胸道:“李大侠,哦不,应该叫李公子。知人者智,自知者明。李公子文不成武不就,怕是连我这个书生也要打不过,为何还要不自量力的招惹仙子。”

    “若我是李公子,定要羞愤难当掩面而逃。”

    李太平朝独孤清清摊了摊双手,苦笑道:“不是我喜欢打架,而是总有人想找我打架。躲也躲不过去的。”

    说着转头笑看醉酒书生:“柳公子这是想要考教在下功夫喽。”

    柳青松提壶灌酒,摔壶大笑:“本公子提笔安天下,提刀也能砍翻异族三五个,李公子不会说我欺负你吧。”

    独孤清清本不想搭理柳青松这个酒蒙子,现在看来却不管不行了。

    柳青松有着二品武者修为,若是动起手,即便李太平打架经验丰富,怕也要吃亏的。

    “你这人怎的如此无聊,路好好的在那里,你不走反要无理取闹。”

    柳青松被王单仁灌了好些酒,此时听了仙子那些话,不由皱眉看了一眼酒楼二层。王单仁,你小子不是说李太平死不要脸的缠着仙子吗,可仙子这话听起来不是那味儿啊。

    若是以往,柳青松晓得王单仁给他下套,定会赔个不是,将这事翻了篇。可今天酒劲儿上来了,美人又是如此往心里去,便一咬牙,挺胸道。

    “仙子有涅而不缁的本事,可世人如何能懂。今日柳青松宁做恶人,也要为仙子掸尘,肃清周遭。”

    李太平微笑着就要上前,虽说他武道修为尽毁,却也不惧只有二品的柳青松。

    独孤清清伸出手挡下李太平,望着柳青松说道:“你若不知进退,便要埃顿毒打丢了文人风骨,你可想好了。”

    威胁,赤裸裸的威胁,不过很好使。柳青松犹豫了。

    其一,他不想跟仙子动手。其二,他也打不过仙子。

    柳青松瞥了一眼那些看热闹的人,心道。今晚若是挨了打,明日东都便会传开,那他柳青松可就颜面扫地了。

    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大丈夫能屈能伸,丢点面子和丢很多面子,还是很多重要。

    只见柳青松后退半步,就要张口说道“文人动口不动手”。却见人群中走出一名看热闹的中年道士,堵住了柳青松想说还没说的话。

    “柳公子一番好意,仙子不领情也就罢了,怎好出言恐吓。贫道这辈子,最看不惯把好心当驴肝肺,知恩不报的人。”

    说着,中年道士扭头望着柳青松硕说道:“柳公子尽管放开手脚教训那个废物,仙子这边有贫道帮你理论一二。”

    李太平皱眉打量着道人,恐怕这人才是来找茬的,那个柳青松不过是个借口而已。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人家只要想动手,还愁找不到理由吗。

    还未等柳青松反应过来,便见人群中冲出数名捕快,恶狠狠的朝着众人吼道。

    “当街闹事,罔顾国法,尔等可知罪。”

    捕快手按横刀,嘴角微扬,一副捉贼捉赃,得意样子。

    中年道人瞥了一眼酒楼,正瞧见王单仁朝着那些捕快使眼色,不由摇头暗道。尽干些横生枝节的蠢事,王家真是一代不如一代了。

    王单仁可不这么想,为了对付李太平,为了抢到美人。他给柳青松下套,让其折辱李太平,让美人知道她身边的只不过是个废物而已。

    他花大价钱,雇道人除去李太平以绝后患,再把美人弄进衙门,威逼利诱迫其就范。

    独孤家再厉害,也要远水解不了近火,到时生米煮成熟饭,独孤家能拿他王单仁如何。有了独孤家做靠山,未来家主之位,不也唾手可得。

    此时此景,用心花怒放,都不足以形容王单仁的心情。只见其倚着窗傻笑,仿佛一切已然尘埃落定,他王单仁抱着美人,只待洞房花烛……

    中年道人毕竟见过风浪的,只见其微笑的抱拳道:“官爷,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江湖有江湖的门道。不如先论江湖门道,再按国法办之。两厢无事,两全其美。”

    似笑非笑,是恳求,也是威胁。

    圆脸大耳的普快,偷偷瞥了一眼王单仁,见其点头。这才笑道:“那就先按江湖……”

    “闪开,闪开。娘的,不开眼的东西。”

    “就你他娘的敢惹我大哥,信不信老子弄死你。”

    看热闹的人群忽然散开,一名妇人动作稍慢,便被人狠狠推了个跟头,还要被啐上一口,骂上两句。

    瘦猴原名柳青果,乃是柳青松的亲弟弟。与哥哥不同,瘦猴性子急读不了书,便整日里在东都城瞎混。

    还别说,凭他哥的名声,凭他老爹讼师的身份,还真被瘦猴混出了名堂。带着东都城内一小撮游侠儿,专门干那讨账要债的活计。

    自打落水帮被王忠拔除后,瘦猴凭借手中的力量,迅速称霸一方,倒也成了东都城内不可小视的人物。如今,大哥跟人杠上了,这不是打他瘦猴脸吗。

    瘦猴来到李太平面前一尺,恶狠狠的瞪着眼:“老子有一百种方法弄死你,就跟玩一样。”

    当街恐吓,且还有捕快在场的情况下,可见其嚣张气焰已然凌驾律法之上。

    李太平侧过头,看着那些扭头望向一旁的捕快们,大声提醒道:“官爷,这人说要弄死我。当街杀人,官爷不管吗。”

    见捕快装聋作哑,李太平不由摇头叹息,却听瘦猴冷笑道:“这里是东都,你动老子一根汗毛都会牢底坐穿,老子弄死你却不用偿命。现在后悔,晚了。”

    李太平忽然盯着瘦猴笑道:“有意思,有意思。要不咱们打个赌如何。”

    瘦猴冷声道:“你也配。”

    李太平笑道:“咱俩一人一巴掌,看看最后谁把牢底坐穿。敢吗。”

    在东都,还没有瘦猴不敢干的事。如今被李太平拿话一激,不由狂妄大笑。

    “谁怕谁,让老子先赏你一耳光。”

    瘦猴说打就打,李太平也不躲,脸蛋还往巴掌上凑了凑。

    “啪!”

    “不要!”实实成成一下子,却把柳青松吓了一大跳,酒也醒了。再想阻止却也晚了。

    他柳青松若是和李太平拌嘴动手,那叫江湖切磋,谁赢谁输都只是面子问题。现在不一样了,瘦猴带着人,以众凌寡,无论江湖道义还是大乾律法,都是站不住脚的。

    柳青松知晓李太平的根底,忙上前拉过兄弟赔礼:“李公子,一场误会,一场误会。小生愿意替弟受过,您多打几个巴掌也成。”

    柳青松态度转变之快,就连李太平都有些措手不及。冷眼旁观的中年道人,却及时上前,一把拉过柳青松,大声呵责道。

    “天塌不惊,地陷不躲,一个理字,敢把皇子拉下马,那才是读书人的风骨。”

    说着,又瞪了瘦猴一眼。

    “你身为人弟,兄长受辱还有脸跟人打赌,我若是你,早一刀砍了替兄长出气。”

    李太平抬眼看着道人,冷声道:“有仇。”

    道人慢慢趴在李太平侧耳,用只有二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道:“无冤无仇,只是收了王家的银子要你命而已。不信,看一眼酒楼二层窗口。”

    李太平瞥了一眼王单仁,随后也轻声细语道:“挑拨离间,对于一个废人有意义吗。”

    那道人邪邪一笑:“你不死啥都没意义,你死了,就有意义。”

    “你说,独孤清清伤心欲绝下,独孤家会不会跟王忠翻脸。你说九天飞狐心死武道之路断,圣人会不会下山,剑斩东都。你说,澹台家那个小丫头,敢不敢率领五剑盟攻打东都。你说崔家雌虎,会不会……”

    李太平笑道:“我说,不会。”

    中年道人笑道:“谁知道呢。反正你死了。”

    李太平皱眉道:“你会得到什么。”

    “得了银子,开心啊。”

    酒楼二层窗口,王单仁见李太平看向他,不由心中一颤。那道人不会不守信用,把他卖了吧。

    柳家兄弟,这阵子也诧异盯着附耳低语的二人,很是闹不清楚状况。

    东都捕快就更糊涂了,现在这个局面咋办。不由得,都他抬头看向王单仁,希望三少给个明确点的眼神。

    独孤清清背后长剑不知什么时候来到手中,眼睛一眨不眨的凝视道人。

    她不知道二人在聊什么,可她知道,那道士起了杀心,且真正要杀的人是李家大郎。

    中年道人瞥了一眼独孤清清手中的长剑,低语道:“你猜,我俩这么近,她有机会救你吗。”

    李太平忽然答非所问的笑道:“你是无尘第几个徒弟。”

    道人笑道:“是不是无尘徒弟,是第几个徒弟,对一个死人很重要吗。”

    “嗯,不重要……”

第二百一十五章 报名

    天下修道是一家。

    人多了,摊子大了,自然良莠不齐。

    无尘便是道门中的另类,净干些伤天害理的事,且毫不在乎。算得上天下为数不多的大恶人。

    恶人也是人,也要收徒弟,享受徒子徒孙的膜拜。所以无尘正八经的收了几名徒弟,传授的也都是道门正中心法。

    云中子算是无尘细心调教出来的大弟子,修为在宗师之中那也是数一数二的。

    俗话说的好,有什么师傅就有什么徒弟,云中子跟他那个阴险师傅一样,出手狠辣,从不留活口。江湖不闻其名,不知其人,这也很正常。

    他是来杀李太平的,也是来搅和东都安宁的。这些事,王单仁那个糊涂蛋,很好的帮了他一把。虽说有些美中不足,却也算一切顺利。

    现在只要伸手,便可捏死李太平,再把王单仁雇佣杀手杀人的事往外一捅,东都再想闷头发展,可就是痴人做梦了。

    如此近的距离,莫说独孤清清救援不急,就算宗师之上亲自,恐怕也很难保下李太平一口气。

    江湖有风险,进时容易,出时难。李太平很了解江湖,可不是金盆洗手,身无修为,人家就能一笑泯恩仇的。

    想要江湖活的久,一定要靠自己,外力只是依仗,保一时,保不了一世。

    只见李太平低语道:“道门跟我有生死大仇的,只有无尘那一脉。至于你承不承认,其实都不重要。重要的是……”

    越说声音越小,云中子皱着眉头,便又近了一些,两个人都快脸贴脸了。

    “重要的是——你话太多,离我太近。”

    话落,云中子猛地感觉身子被两根铁条紧紧束缚,同时耳畔传来一声大吼。

    “杀了他。”

    其实李太平喊出那句话是多余的,他刚刚有动作,独孤清清长剑便已出鞘。

    一抹寒光,眨眼而至。

    电光石火间,云中子侧步转身,把李太平当成了人肉盾牌。

    “大郎终究不是以前的大郎了。”

    说着,真气运转,两根铁条顿时软绵绵的耷拉下来。云中子嘴角微扬,一掌拍出。

    掌风压天灵,这一下若是拍中,脑袋怕是比西瓜也强不了多少。

    眼看一掌索命,云中子却忽然收手后退。因为他不退,从李太平肋下刺出的那把剑,便会把他扎个透心凉。

    对于云中子来说,现在的李太平便是案板上的肉,想砍成几块便几块,没必要以命换命。

    白衣将李太平挡在身后,剑却没有停下……

    长街忽有剑鸣与怒吼,那是云中子的松纹古剑。

    “柳家兄弟,此女我来对付,姓李的就交给你们了。”

    柳青果见过血,杀过人,弄死个把人根本就不在乎。如今听到道人大吼,袖中短刃便来到手中,二话不说朝李太平就扑了过去……

    柳青果本不打算当街杀人,可自家兄长为他低声下气那一幕,他是看在眼里的。他得把面子争回来,不然柳家兄弟的名声,怕是在东都就要不值钱了。

    独孤清清只是瞄了一眼,虚晃一招,想要先解决三品武者的柳青果。却见一把古剑,三尺内如影随形,剑剑直指要害。

    “姑娘有贫道在,你如何拦得下柳家兄弟。就算你不顾性命,拦下又如何。王家想李太平死,而这里是东都,你能拦下几人。”

    独孤清清家传绝学独孤九式,按理说,她已练到第六式风里剑,即便打不过云中子,也不应被对方压着打才对。

    可事情就是这么怪,无论独孤清清如何变招,就是无法突破三尺,仿佛云中子有着未卜先知的本事。

    云中子不是半仙,能压制独孤九式,完全是无尘为了对付独孤家,做足了准备。

    压制不是目的,只是过程。杀掉二人,才是他要做的。

    选在长街杀人,因为这里有很多人。有王家三少,有柳家兄弟,有东都捕快。

    人死了,即便王忠满身是嘴,也要百口莫辩。

    王忠若是落了水,福王想要不湿鞋,怕也不可能了。

    一箭双雕,对于搞阴谋的人来说,不过是小意思。云中子为了一箭多雕,忍了又忍,直到东都方才动手。

    无尘一手调教出来的大弟子,虽说没白云子走的更高更远。可云中子那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手段,却令无尘更为欣喜,更为满意。

    师徒俩一个德行,都是那种满肚子坏水,行事谨小慎微的主。如今云中子与独孤清清交手数十招,本有机会伤了白衣,他却没那么做。

    他在等,等柳青果弄死李太平,等李太平惨叫出声,等独孤清清分神那一刻。到那时,他将一击必杀,不给独孤清清临死反扑的机会。

    柳青果一身武艺是街头打出来的,很有亡命之徒的那股子狠劲儿。

    李太平眼里的柳青果,浑身都是破绽,那把短刃看着凶狠,却没什么杀伤力。可就是这么一个出手毫无章法的家伙,他却数次险象环生。

    丢人啊。他这辈子就没这么窝囊过。

    李太平自打学会走路勒死过兔子后,便一发不可收拾的一路杀鸡宰羊,到与野兽搏斗,与高手切磋,千军万马杀他个七进七出。十几年经历过的生死,可谓不计其数。

    如今面对一个不入流的三品武者,他却有心无力,明明一拳就能放倒对方,却总是慢那么一拍儿。

    吃了那么多,唯一的好处竟然只是力气大一些,抗揍一些。

    李太平很难接受,却不得不接受。

    心里不舒服,越打越憋气的不只李太平,还有柳青果。

    青衫郎君那笨拙的闪躲,那不协调的手脚,在柳青果眼里,满是破绽。可就是这么一个废物,却偏偏每一次都能躲过他的短刀。

    这他娘的是祖坟冒青烟吗,老子就不信弄不死你个废物。

    柳青果人称瘦猴,不只是因为他瘦,更是因为他的脾气像猴子一样,猴急猴急的。

    只见柳青果宽大的左袖,又有一把短刀滑落到手中。双刀在手,柳青果咬牙怒道:“娘的,别被老子逮到,逮到你非剥了你的皮不可。”

    李太平耳朵还是很尖的,瘦猴那些话他听得真切,远处马蹄落石街的声音,他也能听得清清楚楚。甚至脚下传来的震动,也能清晰的感知到。

    抄书后,李太平耳聪目明,五感越发敏锐,很多修行时无法感知到的事物,如今都能清晰感知。

    鸟儿振翅时带起的气流,游鱼拨水时荡起的波纹,蝴蝶飞舞时四溢的花香,林中飘落的树叶……

    茅庐静坐,却能感受天地万物,这是武者无法做到的,也许这就是修道者眼中的世界。

    李太平的动作虽然慢,虽然不协调,却依旧在柳青果的猛攻下,抽出工夫挤兑几句。

    “小子,欠我那一巴掌很快你就能还上了。至于你拿刀子捅我的事,咱们慢慢来算。”

    柳青果表情狰狞,手下凶狠:“等老子剥了你的皮,我看你还能不能嘴硬。”

    李太平笑道:“说最狠的话,挨最毒的打。出来混早晚要还。这话你还别不信。”

    “我信你娘,老子……”

    “啪!”

    “你他娘的,是谁老子。”

    响亮的耳光,把柳青果打的口鼻喷血。

    一道魁梧身影挡在李太平身前,望着柳青果冷声说道。

    柳青果被打的头晕眼花,怒声吼道:“敢打老子,兄弟们给我弄死他……”

    柳青果大吼着,却半天不见手下,不由回头怒视……

    绯色官袍,飞禽展翅,腰带绣金纹。

    柳青果揉了揉眼睛,整个人都傻了,因为那身官袍东都只有一人能穿。

    “来人,绑了。”

    王忠冷着脸,甚至懒得再看瘦猴一眼,因为他要看着那个微笑收剑的道人。

    “你是何人。”

    云中子见到福王那一刻,便知今日之事,只能等来日办了。不过云中并未慌乱,而是微笑着说道。

    “我是何人,很重要吗。”

    “不重要。当街行刺朝廷命官,是谁都不重要。”

    云中子大笑道:“郡守之言差矣。贫道只是看不公,江湖论事而已。何来的行刺一说。”

    王忠冷声道:“柳青松此事因你而起,你来说。”

    柳青松脸色惨白,哆哆嗦嗦上前行礼:“大——大人,只是,只是一场误会。”

    “误会。谁说是误会,我可不认。”

    只见李太平大步上前,一指柳青松:“你有辱斯文,当街调戏女子。”

    说着,又捂着腮帮子,一指瘦猴:“你殴打朝廷命官,还扬言要弄死朝廷命官,且要剥了皮。”

    “哪,哪个是,是朝廷命官。”

    李太平没有搭理结结巴巴的瘦猴,而是冷笑着望向云中子:“你就更狠了,诬陷朝廷命官买凶杀人,还要当那杀人的刀。”

    说着,李太平转身朝福王和王忠行礼道:“京兆府捕头,大理寺寺丞,金吾卫右郎将李太平,见过王爷,见过郡守大人。”

    唱戏要唱全套,报名,要报全名号。混江湖的话不够分量,这么多官衔加一起,谁敢说不够分量。

    王忠冷脸望着云中子等人,那眼神看着就让人头皮发麻……

第二百一十六章 百密一疏

    遇事莫慌,越慌越乱。

    对于活了一百多岁的老人家,云中子很淡定,淡定到有持无孔。

    “一家之言,各说各理,郡守大人觉得呢。”

    李太平晓得道人是个不要脸的,讲道理怕是讲到天亮也掰扯不明白。不由来到福王身边,轻声低语。

    “剑西来呢。”

    福王眉峰一挑,朝人群撇了撇嘴。便见李太平大笑着上前说道:“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却也没啥意思,不如当做一场误会,该散就散了吧。”

    王忠扭头看了李太平一眼,这才转头看着道人说道:“正主已然不追究,那么今日之事就此作罢。”

    云中子却摇头道:“怕是贫道前脚刚走,后脚就有人追杀,这样的事,贫道可是见得多了。”

    王忠冷脸道:“无理取闹在前,当街杀人在后,你当本郡守不敢先斩后审吗。”

    道人毫不在意王忠的威胁,大笑道:“大乾朝是个讲律法,讲道理的君子国度。郡守大人莫不是把自己当成了东都的土皇帝,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听了道人的话,李太平有些糊涂了。这人不是来杀自己的吗,怎么又和郡守大人杠上了。

    王忠心中有怒,却也不好当着老百姓的面,直接拿下道人,只好忍着恶气说道。

    “想讲道理,好。本郡守,就给你讲道理的机会。”

    “来人,将所有人都带回去,本郡守亲自开堂公审。”

    看着围上来的郡守亲卫,道人摇头晃脑道:“不是贫道不相信郡守大人,实在是屈打成招,黑白颠倒的事,太多太多了。”

    “大人想要公审,此时此地,更为方便。也好叫百姓看个明白。”

    李太平觉得有些不对了,这人不是有毛病,而是有大毛病。他要干嘛,不会真认为,黑能说成白吧。

    本来事情已经可以翻篇,道士却偏偏不依不饶,柳家兄弟顿时慌了。

    只见柳青松忙上前躬身道:“大人,此事因学生而起,学生愿意赔礼道歉……。”

    柳青松没法跟道人比,他是读书人,若是惹了官司以后还如何考取功名。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才是他现在最想做的。

    道人却抢上一步,摇头道:“此事真的因你而起吗,公子是不是过于武断了。”

    柳青松疑惑的看着道人:“学生酒壮色胆,做下的糊涂事。这还有什么好质疑的。”

    柳青松为了尽快息事宁人,该不该说的都说了。却见那道人冷笑道:“公子在哪里饮酒,跟谁一起饮酒,饮酒时又都说了些什么。公子不应说给大家听听吗。”

    一连三问,把柳青松说的一愣一愣的。而这还不算完,那道人继续望着王忠阴恻恻的笑道:“贫道为何当街拔剑,为何好巧不巧出现在此处,之前去过哪里又见过谁。这些,郡守大人不想知道吗。”

    在王忠想来,如今这事好像不是对着李家大郎来的,而是对着他王忠来的。不由打量着道人,眉头皱得更深,脸色也要更加阴沉。

    道人见柳青松低头不语,大笑道:“柳公子不敢说,贫道替他来说。”

    半个时辰前,石街酒楼雅间。

    王单仁举杯望着酒桌上的一众好友,很是兴奋的提起了,昨日见到仙子的情形。并着重提及癞蛤蟆想要吃天鹅肉的事。

    故事讲完,果然就有人上钩,且是东都城出了名的有为青年。

    天鹅是谁不言而喻,癞蛤蟆是谁,柳青松很感兴趣。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柳青松越想心里越气,却刚好听见王单仁趴在窗口吼了句仙子。

    一句仙子,便弄出这么多麻烦事,柳青松是没想见到的。

    如今,刚刚亲历的故事,又从道士口中听到,柳青松忙低头挑眉,偷偷去瞄郡守。

    道人望着郡守笑道:“郡守大人,柳公子的故事有趣,可若是跟道人的故事比起来,还是少了些惊艳的。”

    “数个时辰前,郡守府后门,大柳树……”

    “恶道敢尔。”

    一声怒吼,打酒楼二层传来。

    王忠皱眉抬头看去,便见王单仁,脸色惊恐的一头从窗口栽了下来……

    大头朝下,头破血流都是轻的,一个运气不好,王单仁这辈子的故事,就算到此打住了。

    年轻人因色起些争执,干些丢人事,也是可以理解的。又不是犯了什么伤天害理的大罪。王忠即便心中有气,也不会看着侄儿坠楼而亡的。

    王单仁一声惊呼,本以为会摔个半死,结果却掉进叔父的怀里。

    “有,有人推我……”

    话说到一半,王单仁却猛地心口一痛。

    王忠本想把侄儿丢到地上,却瞬间脸色大变,忙将怀中侄儿抛起,同时双手飞快的点在侄儿周身大穴……

    王单仁再次回到王忠怀抱,脸色青紫的下人,口中还有黑血涌出。

    王忠虽然封了侄儿周身大穴,可显然王单仁所中之毒,是那种见血封喉的。怕是……

    王忠不敢去想,却见怀中王单仁挣扎着说道:“道士,害——害我。报——仇。”

    王忠缓缓放下侄儿冰冷的尸体,慢慢站起身,口中吐出两个字。

    “宵禁。”

    字越少事越大,显然王忠动震怒,东都又要血雨染城。

    却见这时道人冷声道:“郡守这是杀人灭口吗。”

    说着打怀中掏出钱袋,取出银票,朝观望的老百姓晃了晃。

    “王单仁的钱袋,里边是一百两银子。这些钱是定金,只要贫道杀了李太平,便有五百两进账。”

    “我只是没想到,王家要杀人,还需要用如此下作的手段。且事情败露,就要杀人灭口。东都王家,够狠。”

    王忠慢慢转身,望着道人心平气和的说道:“厉害,厉害。一环套一环,一扣套一扣,真是难为了。”

    “可惜,算计的很明白,做得却不够漂亮。”

    云中子淡淡一笑:“贫道说的都是事实,何来算计二字。郡守大人想颠倒黑白,怕是老百姓也不会同意的。”

    “啪!啪!啪!”

    李太平鼓掌道:“无尘的弟子果然能言善辩,手段了得。不过,你这一切谋划想要达成目的,必须做成一件事。而这件事,你没做成,那么一切便是镜花水月,一碰便散了。”

    “我和独孤清清,你杀不掉,那么一切挑拨,都不会有人信。你说呢。”

    “还有,你说了这么多,还认为自己可以活着离开东都吗。是不是有些过于自信了。”云中子信步上前,面对王忠和福王丝毫不惧。信心满满的笑道:“没能杀掉,现在杀掉就好了。”

    说着,分别看了一眼福王、王忠和独孤清清,这才从新看向李太平。

    “李家大郎也说,家师乃无尘真人。那么大郎觉得,这些人能挡得住我吗。若是大郎修为还在,贫道今天就不会出现在这里了。可惜……”

    说着,云中子还摇了摇了头,面有惋惜之色。

    李太平朝人群中的剑西来和陈不问看了一眼,这才笑道:“小子想问,你那师傅吃透了独孤家的绝技,可还有吃透其他家的。特别是那些野路子练出来的。若是没有,怕是你今日走不出东都的。”

    李太平话音刚落,云中子猛然回身,脸色顿时不在云淡风轻。

    因为他看到一个人缓缓走出人群。

    那人步子不大,速度不快,可是每一步都踏在云中子心头。

    剑西来就如一把出鞘的宝剑,锋锐直指云中子。

    夫唱妇随,便见一身鹅黄碎花裙的陈不问,来到剑西来身后。

    王忠见状,忙命亲卫驱散人群,以免云中子狗急了跳墙,见人就咬。

    柳家兄弟见没人注意,忙悄悄向后退去,却听一声冷哼在耳畔响起。

    “我有说你们可以走了么。”

    李太平一指柳青果,笑道:“咱俩可是打赌了。”

    说着,走过去,啪的一耳光打在柳青果脸上。

    “你,你……”

    “你什么你。我打你耳光,不用坐牢。你打我耳光,要把牢底坐穿。”

    “别不信。草民见官不跪已然是罪,更何况你还敢当街殴打命官。不砍你脑袋,本官已经算仁义了。”

    “压下去。”

    侍卫看了王忠一眼,忙上前将柳家两兄弟五花大绑……

    独孤清清微微一笑,附耳称赞道:“李家大郎威风八面,就是手段有些见不得人。”

    李太平苦笑道:“本事没了,手段倒是还剩一些,见笑了。”

    说着,望向云中子的背影,皱眉道:“怕是不好对付,也不知剑西来如今修为如何。”

    “你不说他是木头人,木头人没有感情,当然是专心剑道了。”

    李太平点了点头,笑道:“也是,若连牛鼻子老道都拿不下,还怎么帮我登山接圣人一剑。”

    正说着,却见木头人手按剑柄,面无表情的说道:“出剑,不然死。”

    云中子知道自己算漏了一个人,一个把剑当命的人。

    剑西来有多强,云中子没见过,可他当年远远见过张鸦九一面。眼前这个年轻人跟张鸦九很像,眼睛里只有剑。甚至有那么一刻,他觉得圣人的影子和眼前的年轻人渐渐融合。

    所以,云中子出剑了……

第二百一十七章 焦骨牡丹

    入夜,悬瓠城,正堂。

    澹台紫衣高坐,闭目沉思。

    五剑盟,丢了汝阴城,五派弟子已然尽数退守悬瓠城。可即便城内有近万弟子,澹台紫衣依旧无法安心。

    澹台紫衣并非担心自己的安危,而是担心拓跋家大举进攻悬瓠城,再让剑盟弟子血染城头。

    袁守正走了,师傅在秋水剑中放弃祖地后,便也郁郁寡欢,旧疾复发而撒手人寰。

    两位宗师离去,仿佛抽掉了五剑盟的筋骨,让年轻的澹台紫衣有些六神无主。再加上离帮闹腾的越来越欢,时不时便会混入城内,搞事情。

    如今的局面,仅凭五剑盟,是扛不住离帮和拓跋家的。澹台紫衣需要找更多盟友,共同御敌。可是上一次绿林大会不但没开成,还让江湖同道死伤惨重。

    现在怕是没人敢提绿林大会四个字,即便提了也不会有人响应。可越是这样,越容易被离帮逐个击破。

    恶性循环,一旦开始,便很难止住。澹台紫衣心里清楚,却没有什么好办法。她有些想那个满肚子都是馊主意的小子了,若是他在,没准能另辟蹊径……

    想起李太平,澹台紫衣不由想起江湖传言的事。

    最近一段时间,悬瓠城有很多过路的江湖武者,经常会三五成群聚在一起,谈论铸剑山的事情。

    这些人,大都是小有名气之人,他们聊铸剑山,是因为他们想去登山碰碰运气。没准接了圣人一剑,便成了铸剑山的乘龙快婿呢。

    要知道,这年头兵荒马乱的,若是能寻一座大靠山,可就高枕无忧了。再说了,九天飞狐的美貌,哪个男人见了能不眼馋。

    接圣人一剑,只有宗师之上能做到。可这天下间有几位宗师之上,又有几位会为了一个女人而登山接剑。

    显然剑圣张鸦九的剑只是做个样子,更多的还是靠圣人那双眼睛看人。既然用眼睛看,说不准就看对眼了,机会也就来了。

    澹台紫衣美目睁开,霍然起身。她已经做出了决定,她要登山。当然她可不是去接圣人剑的,她是借着江湖大事,想要为五剑盟找条生路。

    澹台紫衣要去铸剑山,第一个找来的竟然不是五剑盟其他几位宗主,而是袁家的独苗袁克文。

    那小子见到澹台紫衣,便扑腾一下跪了下去,且还成了闷葫芦,就是不说话。

    澹台紫衣被袁克文的举动吓了一跳,因为五剑盟不讲跪拜大礼。

    “克文何须如此,有什么话起来说。”

    袁克文不起,不说,倒是把澹台紫衣闹糊涂了。

    汝阴城大战之前,袁克文是个什么样的人,澹台紫衣了解不多,大战过后,她却知道了。

    这是个沉默的,惜字如金的年轻人。

    他用他的沉默告诉所有人,他在努力,他在拼命,他要成为祖父袁守正那样的人。

    一年时间,袁克文用汗水,换来了五剑盟弟子对他的尊敬。

    疯子,傻子。这是五剑盟弟子眼里的袁克文。

    一个人的蜕变,也许只需要一件事。

    每当袁克文闭上眼睛,就会看到滂沱大雨中,那个站在血水中老人家,朝他微笑时的样子。修炼,不停的修炼。哪怕吃饭睡觉,若是耽误了修炼,那就不吃,不睡。

    澹台紫衣盯着布满红血丝的双眼,心头有些发酸的说道:“只要是我能做到的,我会答应你。现在告诉我,为何跪。”

    袁克文斩钉截铁的说道:“我要登山。”

    “你想娶九天飞狐?”

    “不,我要登山拜师。”

    澹台紫衣摇了摇头:“我可以带你去,可你应该知道,圣人只有九名弟子。”

    “我会是那第十名。”

    若是一年前,袁克文这句话只能是个笑话。如今说来,却让人升起几分希望。

    说动身就动身,一大早悬瓠城吊桥前,澹台紫衣看到四空门宗主,带着面无表情的释无相等在那里。

    “年轻人也该出门看看外边的世界了,老守着一亩三分地,却也不知天有多大,地有多广。再说,有无相跟着还能多个照应。”

    澹台紫衣点了点头,三人走过吊桥,回过头瞥了一眼悬瓠城,还有城头那些人。

    澹台紫衣看到那些期盼的眼神,她晓得此行肩上的担子很重,重到压得她有些喘不过气。

    一万多门人弟子,再加上数十万百姓,她瘦弱的肩膀挑着这些人的未来。她要披荆斩棘,找到一条乱世中的生路,带着他们好好活下去。

    三人走官道,入密林,翻山越岭。这一路,他们遇过拦路劫匪,见过流离失所拖儿带女的可怜妇人,帮过孤寡无依的病弱老人。

    释无相很少离开宗门,即便要出去也只是到悬瓠城购买一些必需品。如今见了更多,方晓得世间疾苦,方知澹台紫衣的不容易。

    一个女人,能让悬瓠城方圆百里,人人脸上有笑,口中有食,身上有衣。要付出多少,要有多少个不眠之夜,才能做到这一切。

    四空门修习佛门心法,以济世救民为己任。可释无相发现,他能做的,少的可拎。

    他救济那些吃不饱饭的人,一顿,两顿,甚至三天五天,可是以后呢,更多的人呢。

    现在他知道,师傅为什么让他走出四空门,到天下看一看,他懂了。

    一人,一派,一地,改变不了大乾,想要改变大乾,需要更多的人,更多的声音。且要把这些人聚到一起,共同发声,才有希望。

    陪着盟主去铸剑山,帮着盟主说服圣人,团结更多的人。

    帮眼前的女子担下更多,哪怕付出的更多,他也心甘情愿。

    三人一路有惊无险,终于在月余后到达铸剑山下的兵器小镇。

    小镇不大,如今却挤下数千江湖武者。兵器铺子也就临时改成了能歇脚的客栈。

    小镇客栈与大乾其他地方的客栈不同,家家户户门前挂满了刀剑,想要住店也简单,挑两把兵器买走就行。

    澹台紫衣三人在小镇兜兜转转,却又回到小镇入口的兵器铺子前。既然是买剑住店,总要买一把可心的才好。

    白头翁所铸之剑,虽说不是小镇最好的,却是小镇最抢眼的。

    好看且好用,这是白头翁的独门绝学,别人想学却也学不去的。

    画虎画皮难画骨,有些东西模仿是模仿不来的。就好比,天下画师画美人者大有人在,可却无一人能比得了崔氏大公子的十美图。

    白头翁是个会说话的,毕竟能把慕品山那小丫头哄开心,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百花争艳,唯有牡丹不开。见到小娘,老夫便想起焦骨牡丹的故事。”

    听了白头翁的话,澹台紫衣面有愧色,摇头道:“小女子不敢比作焦骨牡丹。大师傅过赞了。”

    一旁的袁克文好奇道:“什么事焦骨牡丹。”

    澹台紫衣见袁克文和释无相都在看着自己,不由笑着讲起焦骨牡丹的故事。

    大乾曾经有位女皇,生宴时,命百花开放。百花刹那开放,争奇斗艳,唯有牡丹不开。女皇一怒之下将牡丹赶出大兴,发配东都。

    可说来也怪,牡丹到了东都,便开放出美丽的花朵。女皇听闻气急败坏,命人火烧牡丹。

    牡丹在火焰中烧成了焦骨,却仍不肯屈服,之后更是绽放出无比娇艳的花朵。

    从此,世人感叹牡丹高洁不屈的气节,称赞其为,焦骨牡丹。

    “我澹台紫衣何德何能,怎可比作焦骨牡丹。”

    却听很少说话的释无相开口道:“盟主更胜焦骨牡丹,天下女子在无相眼中,莫不如盟主。”

    白头翁眯着眼,微微一笑:“坍台大儒的孙女,五剑盟之主,当得焦骨牡丹。小老儿打过一把剑,却从未觉得有人能配得上,但是今天,小老儿知道,它的主人来了。盟主且稍等。”

    白头翁转身就走,不多时手捧长条木盒回到铺子前。

    “盟主若是喜欢,便赠予盟主。”

    袁克文接过木盒,缓缓打开。便见盒子中,躺着一把淡紫连鞘长剑。

    剑出鞘,有凤鸣。耀眼夺目中,一缕紫色萦绕不散。

    澹台紫衣很喜欢,因为人和剑很配,相得益彰。

    “大师傅,宝剑小女子很喜欢,您开个价好了。”

    却见白头翁摇头道:“说好是赠,便是赠。小老儿怎会出尔反尔。”

    白头翁见澹台紫衣犹豫,不由大笑着说道:“相见是缘,所以赠剑。若是盟主觉得心中过意不去,大可寻祖父给小老二的铺子要几个字。”

    “剑翁白头。”

    澹台紫衣扑哧一声笑了,点头道:“大师傅想要字,小女子保证给大师傅讨来。不过,该给的银子还是要给的,紫衣可不敢给澹台家的名声抹黑。”

    白头翁见目的已然达到,开心的大笑道:“盟主给多少,都是多。一两银子如何。”

    澹台大儒的字,又是专门为白头翁的铺子而写,恐怕银钱已然不能衡量其价值了。

    有了这四个字,白头翁家的兵器,便见金字招牌,便要流芳千古。

    澹台紫衣三人在剑翁白头的铺子住下,一晃便是半月。这半个月,澹台紫衣并未闲着,她很忙,忙到脚不沾地……

第二百一十八章 法门寺

    兵器小镇,这些年卖出去的兵器,加一起也没有这两个月卖的多。

    买剑住店并非关键,关键是那些剑,足够好足够快,称得上物有所值。

    不管那些江湖武者是来看热闹的,还是要登山的。不管是用剑的还不用剑的,当他们满目皆剑时,心底总会有个声音告诉他们,仗剑江湖,快意恩仇,怎能无剑。

    铸剑师开心,不仅卖出了兵器,更重要的是,得到了人们的认可。

    这些年,兵器小镇铸剑无数,可真被山上相中的,却百里无一。如今就算用来劈柴的铁剑,也等到了有缘人。

    最近几日,兵器小镇已然一剑难求,即便舍得大价钱,却也没剑可买。

    这就让后来者难办了,买不到兵器,就无法住店,没店主,就要露宿荒郊。

    混江湖的都要个脸面,这脸面他们不敢跟铸剑师要,便只能找那些武者来要。

    有人识时务,十两银子买的兵器,一转手便能大赚特赚。

    有些人不识时务,给多少也不卖。不卖,就是不给面子,不给面子就得争面子。

    这是江湖,持强凌弱,弱肉强食,道理都在剑上。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就有矛盾,就有利益可争。只要不死人,山上人不会管,山外的官府不敢管。

    强买强卖,每日都会在小镇上演。好在是,没人把事情闹大。大都是打过架,你找朋友我找朋友,坐下来谈。

    坐下来谈的事,朋友认识朋友,自然便有了人情世故,各取所需,最后相安无事。

    一大早,澹台紫衣走出兵器铺子,却发现今天小镇有些不一样,似乎少了些什么。

    走过石街,澹台紫衣知道少了些什么了,又多了一些什么。

    小镇没了往日的喧嚣,混江湖的大嗓门不见了,一个个躲在墙角腿都软了,好像老鼠见了猫。

    一群桀骜不驯的家伙,如今变得如此乖巧,想来定有缘由。

    澹台紫衣正打算寻人问问,身旁便有人给了答案。

    “听说了么,阴阳人来了,就在小镇靠近山路那一侧住了下来。”

    “阴阳人,你是说宫里那位。他来干啥,少点啥不知道吗,也想登山接剑。”

    “没准修炼有成,那东西又长出来呢……”

    没人会想到李辅国会来兵器小镇,因为此人担着圣上的安危。如今他来了,说明即将有大事发生,

    混江湖的什么人都有,想要巴结阉人的,想要探听虚实的,只不过这些人却大都吃了闭门羹。

    老太监除了来时露过一次面,便如大家闺秀一般,二门不出,大门不迈。

    江湖很容易忘记一个人,一件事。所以时间一久,小镇便又恢复了往日的热闹。只不过靠近山路的那家铺子,成了无人区,有事没事都不会有人过去晃荡。

    距离登山的日子越来越近,兵器小镇再难容下江湖武者。如今小镇外搭起了帐篷,这些帐篷并非来自兵器小镇,而是周边县城,跑来赚银钱的行商。

    有吃,有喝,有住,且要比镇里那些个铁匠铺强多了。人一旦有了更好的选择,谁还会去争去抢,干那些个吃力不讨好的事。

    可事情总有例外,总有人不在乎钱财,不在乎铁匠铺里的烟熏火燎。那是一对璧人。郎君风流倜傥出手阔落,大有视金钱如粪土的样子。小娘忽冷忽热,很不好相处,却忍不住让人多看几眼。

    澹台紫衣最近这一年很少笑,直到看见迎面而来的一对璧人,这才嘴角泛笑,眸子多了几分暖意。

    没等澹台紫衣开口,那华服郎君抢上一步,脸上写满了心痛怜惜:“紫衣瘦了,爷爷怎么就舍得,放手不管。”

    “为何你的话,还有你那表情,我看了就想笑呢。”

    一旁的白衣小娘掩口笑道:“长不大的孩子,说什么不好笑。”

    澹台紫衣很是认真的点头道:“确实没长大,还是云上妹子了解崔氏大公子。”

    崔明道正色道:“这有什么好笑,我是真心心疼紫衣。”

    说着,就去拉澹台紫衣的手。

    “你摸着哥的心口,看哥有否撒谎。”

    澹台紫衣退了半步,瞪了崔明道一眼:“说你没长大还不服。都这么大了,怎能像儿时一样拉拉扯扯,也不怕云上妹子跟你急。”

    白云上脸颊微红,打岔道:“姐姐怎么也来了。对了,怎么没见到李太平那个臭小子……”

    三人正聊着,忽听有小镇外有人大喊。

    “出大事了,出大事了。法门寺灵光冲天,怕是有不得了的宝物要出世了。”

    “啥,宝物。”

    “走,走,去看看……”

    小镇里里外外近万武者,呼啦啦走了个精光。

    崔明道搓着手道:“法门寺,不就是以前的阿育王寺吗。那里荒废好几百年,如今竟然有宝物要出世。有意思。”

    说着,转身朝小镇外大步走去。

    “咱们也去碰碰运气。”

    听了崔明道的话,澹台紫衣虽非贪恋宝物之人,此时却也想去看看,毕竟她现在是五剑盟的盟主。

    法门寺距离铸剑山不足百里,以江湖人的脚程,却也用不了半天。

    数百年前,法门寺毁于一场大火,舍利塔也在那一场大火中仅剩塔基残垣。后世有人在塔基上建了望云殿,以殿代塔,供人祭拜。

    望云殿楼高四层,木质结构,前些日子有武者路过此地,殿楼还好好的。如今再来,望云殿已然千疮百孔,面目全非。

    从破坏的程度来看,这里曾发生过一场无比激烈的战斗。

    当澹台紫衣来到望云殿时,殿楼周边已经围了好些江湖武者。

    能比澹台紫衣脚程还快的武者,显然不是九品就是宗师。

    这些人只是围着殿楼指指点点,却没人敢进去一看究竟,因为殿楼已然摇摇欲坠,随时都有倒塌的危险。

    忽然,望云殿有宝光打破损的缝隙中溢出,晃得人睁不开眼。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当宝光外溢,便有人奋不顾身,顺着破漏的殿窗飞了进去。

    “扑通!”

    大殿内传出重物落地的声音,不用说刚刚那位宗师,怕是凶多吉少了。

    一时间,那些跃跃欲试的家伙,顿时蔫了。大家要么宗师,要么九品,显然不比刚才那位强多少,谁也不想拿自己的小命开玩笑。

    澹台紫衣扭头看了一眼崔明道,却见崔明道摇了摇头。

    此时一旁面无表情的释无相却皱起眉头,不由自主的道了声佛号。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四空门乃佛门分支,而这里又是法门寺残垣,想来释无相是有所感,才会如此。

    崔明道笑呵呵的请教道:“小和尚好像知道些什么,不如跟哥哥说说。”

    却见释无相摇头道:“无相并非出家之人,明道兄还是直呼无相好了。”

    崔明道尴尬一笑:“无相贤弟,且跟哥哥说说好吗。”

    释无相看着望云殿,轻声说道:“佛经有载……”

    法门寺供有释迦摩尼佛骨舍利,铜浮屠,银花双轮十二环锡杖等佛门至高圣物。不过那也只是记载,一把大火把法门寺烧了个精光,也无人见到一件宝物。

    只见释无相再次道了一声佛号:“现在看来,法门寺果然有佛门至高圣物。”

    崔明道盯着望云殿偶尔外溢的宝光,笑道:“当然有了,宝光可是作不了假。可我是想问,无相是不是感受到什么不凡之处,比如那个猴急的小子,是不是已经……”

    释无相摇头道:“我不知那人生死,可我知,除非佛子、佛陀亲临,没人能从那里边走出来。”

    崔明道惊叹道:“这么吓人,难不成那里边有绝世高手。”

    释无相摇头道:“是也不是。”

    这话,把澹台紫衣都说迷糊了,不由说道:“无相就别打哑谜了。”

    释无相点了点头,无比郑重的说道:“有人误触供有佛祖舍利的秘龛,现在整个望云殿都笼罩在梵音之中。”

    “六根不净者,入殿必然迷失自我身死道消。”

    忽然一道声音打众人耳畔响起。下一刻,白衣佛子微笑着,出现在众人眼前。

    “佛祖指骨舍利,没想到真的存在。那么也许里边,真有四枚指骨舍利。”

    正说着,溢出的宝光忽然大作。只见微笑的佛子,忽然面色大变。

    “不好,又有一节指骨舍利被人误触。”

    崔明道忙道:“那你还不赶紧进去。”

    佛子苦笑着道了声佛号:“前一刻,可进。此刻,小僧也不可进。”

    崔明道皱眉道:“佛子都进不去,那么里面是什么人……”

    崔明道没有继续说下去,因为他不晓得还有什么人比佛子还厉害,佛法修行还要深厚。

    要知道即便圣人也不是万能的,佛法这块可是比不上佛子的。

    望云殿下是佛塔,佛塔之下是铜浮屠地宫。此时地宫中室,汉白玉双檐灵帐中四壁,有八尊菩萨,摇曳生姿,活灵活现。

    一名青衫郎君立于帐中,白玉般的手指,正点在秘龛之上。便如那八尊菩萨一样,不动,不摇……

第二百一十九章 向天借金贼

    法门寺,望云殿。

    两名衣着破烂的中年男子,打密林走了出来,在石阶前站定。

    崔明道皱了皱眉头,走上前去,躬身行礼道:“明道,见过王爷,见过叔父。”

    福王回头苦笑道:“明道也来啦。”

    崔明道疑惑道:“王爷和叔父怎的如此闲情逸致。”

    王忠摇头叹道:“并非闲来无事,而是事太大,走不开了。”

    崔明道忙道:“多大事,方便跟侄儿说说么。”

    福王再次苦笑:“没多大事,你那好兄弟在里边呢。对了,好像有个叫无尘的老道士也在里边。”

    崔明道皱眉:“剑西来。”

    “是剑西来和李太平,还有我那宝贝闺女。”

    “太平不是在大兴吗,怎么会……”

    说这话的不是崔明道,而是面有急色的澹台紫衣。

    王忠道:“说来话长,东都……”

    东都那夜,云中子出剑,不过目标不是剑西来,也不是在场任何一位宗师,更不是李太平。

    剑刃所指,是那些还没来得及撤走的老百姓。

    剑西来只是无情,并非冷血,怎能任云中子乱杀无辜。

    出剑救人,云中子却虚晃一剑,踏云而逃。

    登云纵,道门最上乘的轻功,却要比太平道的驴打滚还要强上几分。

    云中子临走时,还回头嘲笑众人。有本事就追来,没本事就少打诳语。

    剑西来追了下去,陈不问怎能不追。陈不问追了出去,福王如何不追。所以,一个接着一个,便追出了东都城。

    李太平当然也要追上去,毕竟此事因他而起,是不好让人家拼命,自己看都不看的。

    当然,以李太平现在的脚力,是追不上去的,所以独孤清清出手了,一路拎着李太平追到了法门寺。

    拎着一个人,宗师也跑不快。当独孤清清和李太平赶到望云殿时,里面已经打的天崩地裂了。

    剑西来江湖人称一剑西来,绝非浪得虚名。一个人便战平了云中子和两名使软兵器的宗师。

    当独孤清清加入战团,陈不问便把老爹和王忠送了出来。

    陈不问是在场唯一一名灵慧境宗师,其控场能力已然达到匪夷所思的地步。在她眼里,两位老人家,并不适合这场江湖厮杀,打下去很有可能反而成累赘。

    丢两位老头出去的时候,塔基已然被剑西来一剑劈开,露出一条向下的暗道。

    大战双方,谁也没在意暗道的出现,直到独孤清清加入大战后,云中子一方渐渐处于劣势,才打起了暗道的主意。

    云中子等人退守暗道,在李太平看来,岂非瓮中捉鳖。可在云中子看来,好戏才刚刚开始,因为一个人踏云而来,在王忠和福王惊愕的眼神中,迈步走入大殿。

    王忠和福王没见过老道士,但并不妨碍二人猜出老道士的身份。

    世间还有几名道人,能踏云而来。道首显然不会轻易下昆仑,白云子又太年轻,活着的便只有无尘妖道了。

    当无尘进入地宫前殿,眼尖的李太平一眼便瞄到无尘。不用人家自报姓名,从气势上也能看出来,道人已然不是人。

    无尘出现,让李太平心中冰凉。现在果然是瓮中捉鳖了,他们这些人一个也跑不了,全得丧命妖道剑下。

    天无绝人之路,退到大殿上的李太平,忽然耳中有梵音响起。多么熟悉的声音,且还在召他。

    李太平打开了秘龛,梵音一瞬间笼罩地宫,甚至还在向外延伸。因为秘龛内装着佛主舍利。

    刹那间,所有人都不动了。李太平转过头,却脸色一变,他看到无尘抬脚迈了一步。

    半晌后,再次抬脚……

    李太平背后有剑匣,剑匣中有绝世宝剑,他却不敢去捅无尘。因为他知道,捅不死,死的就是他。

    无尘每走一步都要很久,李太平有充足的时间跑出去,可是他跑出去了,殿内的人咋办。

    跑是一定要跑的,不然早晚被无尘追上。既然不能往外跑,那就往里跑。兴许自己命好,无尘半路便被梵音超度了。

    地宫很大,路却只有一条,倒是不用担心迷路。李太平跑的速度却也不快,毕竟梵音他也要面对,只是有了上次的经历,这一次要好上许多。

    一前一后,直到李太平逃到地宫中室,见汉白玉双檐灵帐中的秘龛,这才转过头,朝无尘说了一句话。

    “妖道,今日便让佛祖超度了你。”

    说着,李太平走入账内,一指点在秘龛之上。

    指落梵音大起,李太平像中了定身咒一般,一动不动……

    梵音响彻天地,度化一切,净化万物。

    灵台方寸,李太平抬眼,周遭不再是降魔金刚,而是八尊菩萨。

    这次可是大阵仗,且李太平还是独自一人面对,没了慕品山的心意相通。

    一个没有修行的普通人,是扛不住梵音的,李太平能扛住,因为他并非普通人。他是这世上最后一个修道之人。

    天有五贼,见之昌也。

    李太平如今已然可以,向天借一贼为己用。便见灵台方寸,有金光悬浮耀眼,护其周身,阻断梵音。

    那些金光,并非世间黄白俗物,而是六把长剑。

    太平道是靠剑吃饭的,而剑金也,正是五行之一。

    李太平养剑练剑十几二十年,总算没白练,练出了人剑合一的剑人境界。

    人便是剑,剑便是人,不分彼此。虽然李太平修行尽毁,可对剑的感悟还在。便相当于他修道十几二十年,感悟金之真谛,可向天借金贼一用。

    李太平也曾去感悟金贼以外的五行之力,很可惜没啥感觉,除了那最直观的。这就好比盲人摸象,只知其然,而不知所以然。

    说白了,没那个天分。没天分还要硬着头皮去感悟,出力不讨好且不说,再把自己弄魔怔了,可就得不偿失了。

    李太平很清醒,既然向天借不来其它四贼,那就一贼好了。贪多嚼不烂,再说他也没时间贪多。

    人这一辈子,缺啥,时间也。习文练武需要时间,谈情说爱需要时间,就连吃饭睡觉也是需要时间的。更何况修道乎。

    现在李太平有时间了,灵台方寸间的时间,可是一天,一年,甚至一辈子。

    金木水火土是看得见,摸得着的。而时间是虚无的,在修道者眼里,灵台内外的时间,没什么不同。

    李太平指点秘龛也不过是数息时间,而灵台内,他却在八尊菩萨佛音之下,枯坐数载春秋。

    向天借金贼,取六剑,抗佛音。

    这个过程是把“借”转“生”的过程。由外而内,身具五行之气的过程。

    正应了阴符经那句。“宇宙在乎手,万化生乎身。”

    八尊菩萨,于天地间佛音滚滚,无处不佛音。世间万物便在佛音中,化而生,生而灭,不断循环。

    灵台世界,唯一人,见苍生万物生灭不息,枯坐不动。

    六剑绕体,护六根清净,道心如一。以道门真经,解佛门梵音,可谓大道至简,殊途同归。

    李太平睁开眼,灵台方寸已过经年,手指点着的秘龛,才刚刚开启。

    转身,李太平看见,无尘闭目,人如剑刃,似要切开第二枚舍利梵音。

    一个字“强”,怕是天下宗师之上,无人能胜过此人。

    李太平见过拓跋迥雄主之意,见过广陵白剑之锋锐,见过师兄剑势惊天,也见过刀魔洗刀用刀……

    无尘却是他所见云端之上中,那个最为恐怖的家伙。因为这人,看着实在是太像大罗天仙了。

    仙风道骨,可不是说一个人的样貌,而是得道者的气质。拥有这样气质的人,天地又几人。无怪道首当年,没有一剑斩了师弟无尘。

    只是电光石火间的思绪,便见不远处的无尘,颔下胡须无风而动,长袍摆动,竟然迈出一步。

    李太平心中大震,背后剑匣也随之震荡。他能出剑,可出剑,却不知杀不杀得了无尘。若是出剑,却将无尘拉出梵音,死的便只有他李太平。

    赌飞剑能否斩敌首,便是犹豫。犹豫说明心里没底,没底的事最好莫做。人不是每一次都幸运的。

    李太平毅然转身,朝地宫内行去。他需要时间,因为哪怕多上一息时间,他也会强上一分,搏命时才能多一分机会……

    望云殿外,凝目而望的佛子,忽然皱眉,下一刻忙出声示警。

    “退,所有人退后。”

    寺庙里的佛子,显然是最强大的佛子。这一刻没人不信佛子的话,因为佛子已然后退不止十丈。

    听话归听话,可人总有反应快慢。一名心思都在宝光上的武道宗师,显然回神慢了半拍。只见殿楼宝光大作,瞬时将其吞没。

    那人仿佛被抽离灵魂一般,瞬间呆立当场。同行之人想回头帮扶一把,却被佛子出手拦下。

    “已经有一个了,难道你想成为第二个。”

    江湖武者不知望云殿内如何,不知其内还有铜浮屠地宫,更不知无尘以剑意切开梵音。若是知道,一定会不解,佛子为何不救。

    那名呆傻的宗师,忽然皱起眉头,表情有些痛苦。这一切落到众人眼里,反倒是让人松了口气。

    福王等人,绷紧的心也算落了地。外面的没死,那里边的也不一定会有事……

第二百二十章 水晶棺椁

    法门寺宝物即将出世的消息,如同长了翅膀一样,向四方飞去。

    天下间为了美色而动的武者,大都已在法门寺守着了。如今那些为财宝而心动的武者,才匆匆赶往法门寺。

    法门寺数百年没这么热闹了,里里外外围了不下万人,就连一些武道修为不高的江湖人,竟也赶来碰碰运气。

    修为不高的会想,宝物是讲缘分的,不是谁修为高就一定是谁的。

    修为高的会想,天命无常,惟有德者居之,老子的本事便是德。

    人心不足蛇吞象,这不望云殿外,明明已经有一名武道宗师,陷入梵音之中,竟还有人不怕死的往里冲。哪怕佛子已然出声警告

    初生牛犊不怕虎,特别是那些刚入江湖,修为不高,却心比天高的年轻人。

    自认天命在我,便敢拳打阎王殿,脚踢凌霄宝殿。后果吗,不言而喻。

    宗师修为那位痛苦呆立,可人家毕竟没跪,还能支棱着。小朋友则不行,刚接触外溢的宝光,便双膝一软跪了下去。

    好一点的,心性坚韧一些的,还能做出痛苦的表情。差一点,干脆一头栽倒,生死不知。

    澹台紫衣心中不忍,不由拿出江南路林盟主身份,跟那些个仍旧蠢蠢欲动的家伙,讲讲道理。

    可身份和道理,并不能阻止人的欲望。总是安抚了前者,便有后者不信邪。

    大殿内是个什么样,澹台紫衣不晓得,可大殿外是个什么情况,可是一眼见之。

    数名站着的,近百跪着的。这份虔诚,佛祖没感动,她澹台紫衣可是很感动。感动到,就差破口大骂了。

    好在无数例子摆在眼前,后来者也没头铁到,一试再试。

    日月交替时,半日没说话的佛子,再次开了口。

    “退,再退。”

    这一次,佛子的话没那么好使了。除了之前那次后退的人,后来者有一半,没能躲过佛音笼罩。

    顿时,望云殿外,扑通之声不绝于耳,就像过年下饺子一样。

    崔明道对眼前一幕,很是震惊,他想不通,这些人是傻吗,佛子都要退避三舍,难道你们比佛子还强。

    福王和王忠倒是没那么在意,不开眼的人,死活对二人来说,算不得什么。他们在意的是,大殿内的人。

    澹台紫衣很无奈的望向佛子,希望佛子慈悲为怀,搭救世人与苦难。

    却见白衣佛子双手合十道了声佛号,低头闭目不再言语。

    澹台紫衣很纳闷,这是眼不见心为净吗。佛子到底真慈悲还是假慈悲……

    世间这几年出现两处禁地,一处在长寿门玉龙谷玉龙剑洞,另一处在骊山地宫。

    前者有长寿门守卫,一般人进不去,进去了也出不来。后者有金吾卫守着,倒是容易进,可就算进去了,也找不见地宫入口。

    如今看来这第三处禁地,马上就要名动江湖了。且还是个无人管护,宝光冲天之地。

    宝光三次加强,已然笼罩望云殿外近二十丈,五彩霞光难免让人心痒难耐。

    入宝山空手归,心有不甘。便见三五成群的武者聚在一起,对着望云殿指指点点,窃窃私语……

    不多时,人群中便有两位老者,被众人推了出来,往那五彩霞光行去。两位老者修为六七品的样子,前者身材高大,目光如电。后者一手牵着前者衣襟,另一手握着打狗棍,双瞳泛白无黑。

    澹台紫衣见状,起身将二人拦下,皱眉道:“身外物,值得吗。”

    前一位老者,愣愣的盯着澹台紫衣没有开口,反而是身后那位看老者笑道。

    “一个聋哑,一个眼瞎,又都是黄土埋脖的老东西,啥宝物也无用了。如今,只是看看能否帮武林同道做些什么,无论是救人还是寻宝,能做啥做啥吧。”

    说的很好听,甭管真心还是假意,甭管主动还是被动。

    澹台紫衣瞥了一眼二人身后那群目露期待的江湖人,无奈让开身。

    “一切小心,安全为重。”

    澹台紫衣就那么看着两位老者,相互搀扶走进宝光梵音,一脸茫然的呆立当场。

    远处佛子睁开眼,自言自语道:“不听,不见,不说,不代表佛音不在。佛音由心而生,无处不在,无孔不入。”

    澹台紫衣愤怒转身:“为何不早说,你明明可以提醒他们,阻止他们,救下他们。”

    佛子双手合十道了声佛号:“善哉,善哉。我佛渡人斩六欲,却也要众生心中有佛,方能渡苦海。”

    白云上属于急性子,听了佛子的话,便抢在澹台紫衣前,冷笑道:“按佛子的说法,世人不信佛,佛便不救,那何为慈悲。难道慈悲,只是留给那些吃斋念佛之人的吗。还是佛子眼中,人要分三六九等。”

    佛子淡然道:“众生平等,不分贵贱。佛度有缘人。”

    白云上嘴角微扬:“好一句,众生平等,佛度有缘。话都让佛门说尽了。无怪江湖传言,莫跟和尚讲道理,因为和尚便是道理。”

    佛子扭头看了一眼伶牙俐齿的白衣小娘,双手合十闭目不语。佛子可是不会说,莫要跟女子讲道理,因为女子没道理。

    见佛子不搭理自己,白云上拉过澹台紫衣,瞪了一眼佛子。

    “甭跟他废话,想救人,一开始他便救了。”

    这边刚安静,便又有混江湖的不消停了。竟然有人腰间系了根麻绳,往宝光中行去。

    澹台紫衣刚要出言喝止,便被崔明道一把拉住。

    “不让他们试一试,且不会死心的。”

    一旁的福王点头道:“人便是如此,不撞南墙不回头,且让他们撞吧。”

    南墙撞了,人也被拖了回来,好在是没头破血流。不过口吐白沫的样子,怕是一时半会也醒不了。

    混江湖,刀头舔血,昏死过去一两个人算得什么。再说了,各门各派虽说高手不多,能拿出手的弟子还是很多的。

    情愿不情愿,既然入了门,可就不是你说了算,得听宗门长辈的,不然后果怕是比昏死过去好不了多少。

    宝光依旧,试探继续……

    当月上中天,忽然殿楼内传来一声怒吼。下一刻,摇摇欲坠的望云殿,在众人惊愕中化作漫天碎屑,一道身影冲天入月,不见踪影。

    望云殿被人一剑拆了,而那人却跑了,人群顿时炸了锅。好在是,某位心眼多的大侠,平息了乱哄哄的场面。

    “大家莫慌,看那宝光,宝物定然还在。”

    一句话,众人消停下来,并未出现情绪失控的踩踏事件。众人情绪刚刚平复,却又突然炸锅。因为废墟中,一道青衫缓步而出,肩上还扛着两个人……

    半个时辰前,李太平来到了地宫尽头。甬道最后是两块巨大的石碑,石碑上共计九百多字,不过可惜的是,李太平一个也不认识。因为那些是梵文。

    李太平手上的火折子眼看就要熄灭,而身后黑漆漆的甬道中,则传来沉闷缓慢的脚步声。

    眼前竟然是一条死路,这怎么可能。李太平到过玉龙剑洞,游过帝陵皇城,他不相信供奉佛祖舍利的地宫,会如此草率的收尾完工。

    身后的脚步声虽慢,却一直没有停,李太平没有时间细致摸索,他要用最简单,最暴力的方式,确定心中所想。

    昏暗的甬道内,有剑出匣,切在两块石碑之间……

    漆黑如墨,阴风深冷的地下甬道。一须发皆白的老道,猛地抬头向甬道深处看去,一双眸子开合间,泛着瘆人的幽光。

    扰人的菩萨环绕左右,梵音让他心神不宁,虽然他看起来云淡风轻。其实不然,无尘每一步落下,地面青石都将留下一个深深的脚印。

    抵御两颗佛祖舍利的佛性,已是他的极限。若是前面那个该死的小子,再找到一颗,即便是他也要被困,无法脱身。

    无尘这一辈子杀人无数,被他惦记上的,无一例外下场都很惨。可李家大郎已经被他惦记许久,却还好好活着。

    这一次,无尘不但派出最得意的弟子,还在这望云殿布下天罗地网。却未曾想,终究还得他亲自出手。

    可如今他出手了,那小子却依旧活蹦乱跳。无尘微微苦笑,仰天叹了口气。

    一辈子低调,攒着气运留给徒儿,你个老东西这是要逆天而行啊。

    老东西,你的大徒弟已然很讨厌,这个更是有着气运加持,早晚一天会找上贫道,所以对不住了。

    无尘确定甬道深处有剑鸣之声后,猛地拔出身后长剑,同时封闭五根,只留意根。

    梵音生六根,如今只余一根,便可随心出剑。意念锁定甬道深处之人,无尘踏步出剑……

    李太平切开石碑,又一道门出现在眼前。只见石门左右两侧门扇上,各雕着一尊精美的菩萨像。

    没有时间欣赏千年杰作,李太平正打算推开石门,忽然头皮发麻心生警兆。

    三柴剑随心而动,飞出剑匣,与纯钧一起挡在李太平身前。

    “当!”

    凛冽的剑气,撞在四把长剑之上,其余威仍将李太平击飞。

    青衫撞开石门,鲜血洒落大殿。

    半空中,李太平看到一副水晶棺椁,椁顶嵌有黄、蓝宝石各一颗,椁盖上雕着观音菩萨坐像。

    他还看到,鲜红洒在宝石之上,洒落菩萨坐像……

第二百二十一章 转瞬千年

    封闭五根出剑,即便不是无尘最强一击,这天下也没有几人能接得住。

    甬道中,无尘眉头紧锁,有些疑惑,有些不解。为何一个废人,能接他一剑而不死。

    若是修为尽失前的李太平,莫说接一剑,就算再一次使出对付白云子的本事,他也不惊讶。

    事出反常必有妖,无尘能活到今天,还没被人宰了,凭的可不仅仅是修为,还有他那谨小慎微,持重待机的性子。

    无尘已经生了退走的心思,至于精心培养出来的徒儿和那些随手弄出来棋子,他根本不在乎。没了也就没了,大不了费些功夫再弄一些出来罢了。

    从出剑到打算退走,不过眨眼间的事情。可无尘依旧慢了,因为一股恐怖的让人心悸的佛音,在他意根中猛地爆开。

    无尘成了木头人,他身前有高百丈,一手持净瓶,一手持杨枝甘露水的观音菩萨。

    面对大慈、大悲、大智,三圣之一的观音菩萨,即便无尘也要困于梵音之中,无法脱身……

    晶莹剔透的水晶棺椁落了凡尘,一股肉眼可见的能量波动,打水晶棺椁中荡漾开来。

    半空中李太平如坠云里雾里,身子不停向下坠去,耳中同时伴有佛音呢喃……

    一直向下不知多久,李太平才摔落在白玉之上。

    云中白玉一眼望不到头,李太平在佛音中背着剑匣,沿着脚下白玉纹路一直向前行去。

    佛音在耳,白玉无尽。一路前行,没有春夏秋冬,李太平走到筋疲力尽,走到口干舌燥。周遭依旧是白云渺渺不见尽头。

    忽然剑匣有剑飞出,化作剑舟。李太平跃上剑舟,盘膝而坐,泛舟云海,疲惫一扫而空。

    一剑化一舟,一舟换一舟。云雾聚散,众生变换。

    李太平见到荒漠中的师徒,见到白衣青衫冰洞修行,见到血染疆场,见到地宫雄伟……

    佛音催生六欲,又让六欲消散,李太平看到他短暂的一生,不断重复着,被拉得好长。

    一次次的选择,无论如何变换,李太平依旧一次次不后悔。

    不知何年何月,不知几世轮转,泛舟云海的李太平忽然起身大笑。

    “天命我不信,我以我心定天命。”

    “人心主天,以定人也。”

    几世春秋,李太平终于悟透阴符经那句。天性,人也;人心,机也;立天之道,以定人也。

    忽然佛音淡出,云海散尽,白玉见尽头。

    李太平跳下剑舟,长剑归匣。仰头看着五根白玉擎天巨柱,微笑道:“几辈子,终于到了天的尽头。”

    随着话落,佛音完全淡出,不在六根。李太平忽然感觉身子轻飘飘的飞了起来,且越飞越高。直到他看到,伸出右手的万丈观音。

    李太平笑了,原来他在观音菩萨的右手上划船,度过了几世轮转。

    现在万丈观音越来越小,直到变成一尺大小。他看到观音染了尘,有一点猩红。他看到水晶棺椁,离他不到三尺,然后很痛,很痛,仿佛被人一剑斩在身上。

    转瞬便是千年,归来凡尘未落。

    李太平缓缓落在水晶棺椁前,忽然回头瞥了一眼。他看到撞破的石门,看到飞溅的灰尘……这一眼,让他想起很多,很多。

    他想起了望云殿,想起了佛骨舍利,想起了无尘妖道,想起被那妖道一剑劈进了大殿。忽然甬道深处传来一声怒吼,那怒吼越来越远……

    无尘是幸运的,李太平顿悟那一瞬间,竟然挡住梵音刹那。只是刹那,对无尘来说,已然足够。

    佛音已然无法对李太平造成任何干扰,只见李太平打量地宫片刻,毅然转身大步离去。

    李太平走的干脆,这是他的幸运,也是困在梵音中那些人的幸运。

    人的好奇心,在眼,在耳,在身,若是李太平绕过水晶棺椁,他便会看到一扇门,地宫中最后一扇门。那门后是第四重秘龛。

    一个壶门座玉棺,棺盖雕有普贤菩萨像,玉棺放在雕花棺床之上。而玉棺之内供养的舍利,才是释迦牟尼真身灵骨,左手中指。

    李太平若是推开那扇门,佛音将笼罩天地,怕是方圆百里无人能够逃脱。他李太平将枯坐地宫,直到尘归尘土归土。

    气运这东西看不见摸不着,却实实在在护佑着李太平。

    地宫前室,李太平扛起剑西来和陈不问,大步走出地宫通道。

    月光洒落,曾经的望云殿已然随风飘散,李太平抬头看了看星空,不由感叹世事多变……

    青衫扛着两人,在众目睽睽之下来到澹台紫衣身前。

    “不急着叫醒他俩。”

    说着转身就要往回走。

    “站住。”

    “站住。”

    ……

    李太平回头看了看澹台紫衣,又扭头看向一群眼冒绿光的江湖人。

    “叫我。”

    “你们叫我站住。”

    头一句很温柔,后一句很冷。

    一个普通人,大摇大摆的走出宝光,且肩头还扛着两个人,震撼的同时是无数起于心底的贪婪。

    能扛着两个大活人在宝光中任意行走,那么扛点其它的出来,怕是也费不了多大劲儿。

    对于那些两眼冒光的江湖人来说,普通人是最好的,若是走出来个宗师之上,那就只有干瞪眼了。

    一名虎背熊腰的大汉豪爽大笑道:“小子,只要你能从里边带出宝物,爷保你后半辈子荣华富贵,娇妻美妾。”

    有人开了口,说出大家心声,自然有更多人附和。可有个关键问题,这么多人,若是里边只有一件咋办,咋分。总不能谁嗓门大便给谁吧。

    江湖是个讲道理的地方,谁胳膊粗,谁就说了算。

    只见有人大声嚷道:“只要这小子带出来一件,咱们就比武定归属。省得闹哄哄的再让人浑水摸了鱼。”

    一把公鸭嗓笑道:“大兄弟说的有道理,就这么定了。”

    一大群人,七嘴八舌说啥的都有,远处的那些修为低的靠不上前,只能竖着耳朵听,看看有没有机会也分一杯羹。

    这些人完全把正主忽略了,自说自话的压根就没人关心,为什么普通人能出入自由。

    当然,并非所有人都不关心此事。显然白衣佛子对李太平就很感兴趣。

    自打李太平出现在望云殿的废墟中,佛子便睁开眼,且眸子里有光华一闪而过。

    佛子已然吸收半颗佛骨舍利,他比谁都了解,其中所蕴含的佛性,绝非一般人能够承受的。那么修行尽毁的李太平,到底凭什么抵抗佛音……

    李太平没去搭理那些耳朵里都要冒小脚的夺宝人,也未多看佛子一眼,只是微笑望着紫衣美人。

    “里面还有些人,我得扛出来。”

    澹台紫衣皱眉道:“我不是问这个,我是问为何会这样。是谁干的。”

    李太平摇头苦笑:“一言难尽,等我先把人扛出来再说。时间久了,怕要出事的。”

    青衫再入宝光,闹哄哄的场面顿时安静下来。在场武者一个个盯着李太平,眼珠子都快掉了出来,直到青衫消失在望云殿的废墟之中。

    兴奋,焦急,担忧,各种滋味上心头,直到青衫再现。

    李太平又扛出两人,并朝王忠笑道:“无大碍,只是心神受损,调养一段时间可好。”

    说着又转回身,当起了搬运工。

    李太平最后一次走出废墟,却双手空空,既没宝物,也无人。因为他是去告别的,跟无尘的弟子们说声再见……

    地宫前殿,有宗师十几名,除了云中子都是用软兵器的。

    李太平捡起掉在地上的十三连环,来到云中子身前,冷声道。

    “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我不会杀你们,因为佛祖会送你们下无间地狱,让你们不入轮回,永受刑罚之苦。”

    说着,李太平环视那些恶人,咬牙道:“佛祖没送你们的师傅下去,不要紧,不要急,我会去的。”

    李太平头也不回的往甬道行去,身后的地宫却狂风大作,伴有雷鸣隆隆。

    那是六把剑在搅动风云,将支撑地宫的梁柱一一削断,把铜浮屠地宫深埋地下,永不见天日……

    宝光不见了,青衫却两手空空并无宝物。

    江湖武者的百味杂陈顿时变成浓浓的辛辣,火气也就蹭蹭往上涨。

    最先沉不住气的便是那豪爽汉子,不过这阵看着可是一点江湖豪气也见不到。

    只见其搓着手中铁枪,板着脸一张臭脸,牙咬的咯吱咯吱响,大步朝李太平走去。

    “小子,宝物呢。”

    看那意思一个回答不好,就要把青衫小子穿在铁枪上,捅个透心凉。

    江湖上讨生活,谁手上还没沾过血,弄死个普通人,即便报官又能如何。

    不过大汉终究没能将李太平扎个透心凉,倒不是他不想,也不是李太平躲了,而是一把公鸭嗓拦住了大汉手中铁枪。

    “兄弟,手下留情。让在下先跟小兄弟谈一谈。”

    说着,公鸭嗓转身望着李太平,皱眉道:“你可知摊上大事了。”

    见青衫小子低着头也不说话,公鸭嗓上前一步,轻声说道:“小兄弟,宝物被你藏哪里了。告诉我,我还能帮你转圜一下。要知道我身后那群家伙,可是不会好好说话的。”

    李太平叹了口气,很是无奈的摇了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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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开太平介绍:
十年磨一剑,霜刃未曾试。
今日把示君,谁有不平事?
我有一剑,问世间不平,讲世间道理,斩世间妖魔,开天下太平。
我叫李太平,天下太平的太平,可这天下很不太平!老道士说太平道的宗旨是剑出天下太平,可我很想问老道士,太平道就咱俩人,哪天你要嗝儿屁了,就我一个人还咋剑出太平……剑开太平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剑开太平,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剑开太平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