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皇子中毒
“陛下,”台阶下一个太监卑微地弓着腰,轻声禀告后,不敢再出声。
他走过来的时候,远远看见当今的皇上躺在一张红木摇椅上,贴身太监张之用都小心翼翼的,可见皇上的情绪似乎不太稳定。万一他多嘴多舌,无端端惹来无妄之灾,横祸加身,那就万分的划不来了。
良久,羿瑞没有任何反应,眼睛还是紧紧地闭着。
台阶下的太监无可奈何,冲着张之用悄悄招了招手,示意自己有紧急的事情非要禀告不可。
张之用轻轻走下台阶,那个太监附到他的耳边,说了一些话,然后看着张之用。
张之用容色陡变,昏花的眼神瞬间露出些许厉色。
他快步迈着台阶往上走,因为情绪紧张而带动的力气,不知不觉中加重了脚步声响,“腾腾腾”的回荡在寂静的空气中,诡异而紧张。
“陛下,”他的开口,显然比刚才那个人的分量重了很多,羿瑞明白肯定发生很么大事了。
即便如此,羿瑞也没有睁开眼睛,他在利用这种方法保持平稳的心态,不被别人看穿。
“什么事?”他缓缓地问。
“刚刚传来消息,雍王被人下毒,现在御医已经紧急被召到雍王府救治去了,三皇子生死不明。”
羿瑞疲惫的眼睛终于睁开了。
“山雨欲来风满城。”羿瑞只说了一句话,又闭上了眼睛。
他担心的动荡就要开始了。
过了好一段时间,他好像在自言自语,又像在询问张之用:“会是谁干的呢?”
张之用没有正面回答,巧妙地选择了另一种回答方式:“此事非同小可,让极影的人去查吧。”
他在暗示羿瑞,这件事要从头上掐断隐患,不能任其发展。
“算了,不用查了,”攻于权术的羿瑞心中明白,发生的这件事情,只有两种可能。
第一种可能性是三儿子景文故弄玄虚的一石二鸟之计,一来将嫌疑指向二儿子景夙,诋毁他在自己心目的形象,二来借此机会除掉一些对抗他的朝臣和下属。
第二种可能性的确是二儿子所为,永除后患,确保自己登位无虞。
除此以外,他想不出别的可能性。
至于老六景宸,是他最放心的一个孩子,对皇位完全没有觊觎之心,而且非常明智地保持了中立,既不偏向老二,也不与老三结伙,他连想都没想过景宸会做出投毒弑兄的事情。
要说合适,除了岁数小,非长非嫡,景宸也是适合的人选。
三个儿子,三种秉性,会有三种不同的结局。
思前想后,羿瑞对张之用说:“不要去问老三的事情,等着他主动告诉朕。明天就说朕身体不适,免去早朝,你亲自去叫术士朱荣觐见。还有,连夜派人传景宸回宫。”
这番话的意思张之用明白,让他亲自去,就是要避人耳目。
这个时候召术士觐见,不外乎占卜天象,预测吉凶,谈论的话题肯定关乎皇位继承人的人选,他必须慎之又慎。
皇宫内外,什么人的耳目都有。任何风吹草动,都会引起周遭的轩然大波。
晚饭后灯火通明、人仰马翻的雍王羿景文王府经历了一个时辰的混乱后,终于鱼沉雁落、悄然无声了。
被手下抬到内室的羿景文屏退了哭泣的姬妾、惊恐的仆从,单独留下了来给他看病的御医肖木天。
年届五旬、体态臃肿的肖天木是他两年前埋在宫内的一枚棋子。选择今晚被人下毒是因为他们早就串通好了,当他的贴身太监去太医院紧急宣召御医的时候,恰巧是肖天木轮值,可以名正言顺入府救治,遮人耳目。
“父皇的病情到底怎样?”羿景文险诈的目光直视年届五十的肖木文。
“禀雍王,陛下身寒气短,心悸乏力,进食不多,神经衰弱,龙体堪忧。”肖天木近段时间按照雍王的密令,悄悄收集着羿瑞的病例,综合分析后他得出了以上的结论。
“还能拖多长时间?”羿景文慢条斯理地问,手里把玩着一枚通体碧绿的翡翠蜥蜴。
“休养好的话,年逾无忧,反之数月就是大限。”肖天木不敢打埋伏。
“有没有办法?”羿景文顺手将翡翠蜥蜴狠狠地摔在了地上,已经被他盘玩的油亮油亮的蜥蜴瞬间分崩离析,成为一片碎渣。
肖天木“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哆哆嗦嗦看着自己的主子。
主子说出这样的话,摆明了他干也得干,不干也得干,横竖是个死,表现好了或许还有些许的生存希望。
“微臣的师傅研制出一种叫骨蚀液的药汁,无色无味,只要每天在陛下的饮食或中药中加入几滴,两个月后就能渗入骨骼,破坏骨质,造成全身骨骼断损,生命垂危,半个月内就能……”肖天木的声音至此没有了。
没说出的话,肖天木明白,羿景文明白。
他马上吩咐:“你回头送一瓶这样的药液过来。”
“下官明白,只是制出这样的药汁,恐怕需要一些时日。”肖天木回答。
“越快越好。还有你马上写份折子,详细说明我中毒的情况,告诉父皇,我还需要两天调养时间才能痊愈,然后入宫交给张之用,你回去吧,”羿景文又吩咐。
“是,下官告辞。”肖天木回答后,提起药箱退出了雍王的卧房。
“来人,”羿景文叫到。
守在门口的他的心腹太监卢野听到声音,推门走了进来。
“洛邑有什么消息?”羿景文问。
“人已经来了,现在还没入府,等候在府外。”卢野低头回答。
“先安顿住他,现在风声紧,过两天再让他入府。”羿景文吩咐着:“明天,宫里可能会来人,你盯紧了,看看来人出宫后都干什么了、见什么人,不要漏了。”
“是,王爷。”卢野低声回答。
“叫那个厨子自行了断,然后去刑部报案,让刑部来人彻查现场。本王从现在开始养病,除了宫里来人,其他一概不见。”羿景文走到床边,脱下外衣,顺手一仍,自己躺到了床上。
从昨天开始,他就米水不进,活生生把自己折磨的胡子拉碴,面色惨白,眼窝深陷,和一个刚刚中毒的病人没有两样。
雍王羿景文和平王羿景夙之间的皇嗣之争正式开始了。
第三十二章 朝堂锄奸
老君庙外,羿景宸和澜之君再次见面了。
两人沿着山间一条僻静的小道边走边聊,前后几百米安置了不下十几个隐藏的流动暗哨负责警戒。
每隔一段时间,就会从林中传出几声只有他们自己人才能听得懂的鸟叫声,彼此传递安全的信息。
“京城现在怎样?”澜之君问。
“二哥已经发现我出来了,我得到消息,他派到我府外的暗探已经撤回去了。我分明严令楚光耀不得泄露我来这里的行踪,远在京城的二哥却得到消息,估计县衙内有他的线人。”羿景宸随手甩着手里马鞭,两眼直视前面茂密的树林。
“我接到的密保是三皇子府中最近出现了一个从洛邑去的神秘人,身份不详,说明三皇子的触角也已经伸到洛邑了。”澜之君补充着。
“二哥、三哥都已经开始行动了。”羿景宸叹口气。
成王败寇是对权力之争最堂而皇之的赞缪,但受苦受难的始终的老百姓。
“谁对凌家下的手?”羿景宸换了个话题。
“目前查到的是虎头帮。凌家再三遭难,背后肯定有不为人知的大秘密。还有,冯四平的出现肯定不是偶然的。晚上出事,早晨就抢占了那里,只有两个原因,第一,毁灭所有线索,让这个案子彻底成为无头案;第二,继续找,找第一天晚上没有找到的东西。”澜之君思维缜密,他的大脑在自动搜索、捋顺和分析一条一条有用的线索。
“时间太短,对手又很狡猾,计划的十分周密,不如先放放,慢慢查找线索。倒是隐龙谷英雄救美,已经引起了轰动。如果你再能点把火,最近应该没人敢找她的麻烦。“羿景宸又开始眨他的狐狸眼了。
“是啊是啊,那你的牡丹怎么办?”澜之君耸耸肩,尖牙利齿的回击着。
“这你都知道?谁?谁透的信?爷要好好摆置摆置他。”羿景宸头大装孬,脑袋顶自然招来了澜之君的一击手掌。
“疼!”羿景宸撒娇地喊。
“疼?那我给你治治。”澜之君有的是对付这个小狐狸的办法,性格内敛不代表他好欺负。
“怎么治?”羿景宸警觉心瞬间提高了几百度,只有他知道对面男人其实是只比他更狡猾奸诈的狐狸。
“再来一下,死人知道疼么?”澜之君雍容一笑,附身捡起一块石头……
一块青砖大的石头。
“停,君子,记得你永远是君子”。羿景宸以话堵爪,绝了澜之君动口再动手的念头。
“君子成人之美,送你做鬼见牡丹,一举两得。”澜之君别有所指。
绕了一圈,又绕回到羿景宸的头上,两个人对视一下,哈哈大笑。
“我昨晚遭到了暗算,四个蒙面人闯进我的房间,都被我解决了。”羿景宸轻描淡写地说,这种事情对他而言,不过是他喋血沙场中的一个小插曲。
“怎么回事?”澜之君关心地问。
“还不是你树大招风,我在状元红报出你的名号,就有人上门,你隐龙谷了不得!”羿景宸连挖苦带讽刺。
“怎么处理的?”澜之君根本不甩羿景宸,他自己挖的坑当然要坑他一下了。
“从状元红出来我就叫小六去找楚光耀布下了埋伏,晚上闯进房间的四个人,处理了三个,掉包了一个。楚光耀派去的衙役从房间拉出的四具尸体里有一个是我手下假扮的,所有在场的人都见证了刺客全部死光了,死无对证,他们的主子自然也放心了。所以没人知道我审问过一个刺客。”羿景宸简略说了昨晚的经过。
“结果怎样?”澜之君继续问。
“和你知道的基本一致。”羿景宸回答。
“你准备怎么办?”澜之君问。
“父皇已经密旨我马上回京城,这里就交给你了。京城的局,也该开盘了。”从京城到洛邑,每一步羿景宸早就计算好了,他要的是环环相扣,步步为营。
就像山中的景色,春夏秋冬渐次染色了由绿到黄的枝叶;从生到老,循序的生命推进了自然的万象更新。
羿景宸停在一棵枯萎的大树前,拍着树干:“父皇的身体每况愈下,不能再等了。还有,第一天在我房门前偷听的三个可疑人,一个去了锦威镖局,一个去了福地,一个去了状元红。聚贤庄也一直有人在跟踪我。二哥、三哥到底在洛邑安插了多少人手,不得而知。其间错节盘根,暗箭明枪,已是开弓之箭。”
“二皇子居然怀疑你,你不是他的人么?”澜之君一脸的讥讽。
用人不疑始终是他对待手下的原则,一个干大事的人如果整天怀疑自己的手下,又怎能指望他们为自己卖命,又怎能成大气候呢。
“时局紧张,二哥可能迫于无奈吧,他心眼原本就有些小,也不是针对我一个人的。”羿景宸宽慰着自己和澜之君。
“但愿吧,反正你多加小心。”澜之君提醒着羿景宸。
“你怎么样?”羿景宸问。
“什么怎么样?”澜之君故作糊涂。
“当心鸡飞蛋打。”羿景宸提醒着他。
澜之君有一个除了他谁也不知道的秘密。
“多事,你管好你的牡丹就行了。”澜之君的毒眼瞥了他一下。
“师弟去哪里了?我好几天没见到他了。走之前还以为能见到他呢。”羿景宸遗憾地问。
“你们就会偷鸡摸狗,翻墙爬树,围观吵架,早分开早省心。”澜之君言有所指。
原来,那天在树上看着顾珺竹和凌烟吵架的两人就是羿景宸和他的师弟。
“你有不知道的事么?”羿景宸很悲催,自己干的每一件坏事都逃不脱他的法眼。
澜之君笑笑:“我让他去盯着锦威镖局了,到底是谁让镖局押的镖也是个关键。回京后注意安全,你们下次再聚吧。”
羿景宸点点头:“凌家一定有别人不知道的谜,造成了家破人亡。”
和澜之君分手后,羿景宸带着自己的手下,快马加鞭,马不停蹄,用了一天一夜的时间,在第二天早朝前,赶到了皇宫门外。
这一天,是羿景宸失踪好多天后的第一次上朝,是羿景文中毒后的第一次上朝,是羿瑞龙体欠安后的第一次早朝。
种种迹象表明,今天要发生什么惊天动地大的大事。
羿瑞坐在龙椅上,面色凝重庄严,一开口就冷冰冰只说出了两个字:“宣旨。”
张之用打开怀中抱着的圣旨,声音不高不低,速度不快不慢,念出了一段令人胆战心惊的话:“京城侍郎张冉卖国求荣,暗中为乾东国提供情报数年之久,意在动摇国本,颠覆凤汐,罪不容恕,诛灭九族,着六皇子靖王明日午门监斩,钦此!”
“儿臣接旨。”羿景宸跪在地上,双手过头,从张之用手中接过圣旨。
从他离京到他回京,假借张冉之子张文的名号出行,是他早就谋划好的。
张冉卖国的案情是他暗中一手查办出来的,只有他和羿瑞知道。张府早就在他的严密控制之中,洛邑县城飞来的信鸽是他的手下写的回信,张家满门抄斩的结果也是羿瑞在他离京之前就已经做好的决定。
从他监斩张家的时候起,凤汐国上上下下都会知道张文已经成了一个死鬼。
从此以后,世上再没有张文这个人。
他,下次再到洛邑的时候,将以羿景宸的身份出现在大庭广众之下。
回到靖王府,他将一张这段时间一直贴在脸上的人皮面具扔到了王府的荷花塘内。
第三十三章 初出茅庐
歌舞升平、一片祥和的京城在诛杀张冉后风声鹤唳、风云突变。
羿瑞命令羿景宸接手京师兵和御林军,全面负责京城内外包括皇宫的卫戍安全;暗中派遣“极影”监视每名皇族成员和正三品以上的重臣,直接向他汇报;下旨将与张冉案有牵连的二三十名官员或杀、或降、或贬,在对手毫无防范的情况下撕破了乾东国十几年通过辛辛苦苦的渗透和收买,在凤汐国建立的情报网;重新调整边塞、重镇的官员任免,打乱了几个皇子苦心经营多年的权力圈。
从羿瑞开始下手整肃朝纲起,后宫妃嫔和文武百官人人自危,个个蜷缩在自己的府邸里,足不出户,屏气呼吸,生怕受到牵连,京城暂时得到了安稳。
朝廷是朝廷的气候,百姓有百姓的过法。
天高皇帝远的洛邑县城还像往常那样,丝毫不受朝廷的影响,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每个人按照自己的规划繁忙着。
天还没亮的时候,段红云做了一个噩梦,顾若天把他视若生命、从不交给别人保管的一把钥匙交给了顾珺竹,那是顾家收藏贵重产物的匣盒子的钥匙,是顾家的一切。
那一刻,段红云被吓醒了。
当晚,顾若天没有留宿在她的卧室,而是去了谢雨涵的内室,这是一个极不好的兆头。
果真,早饭过后,顾若天像每一个望子成龙的父亲,心怀无限的憧憬和喜悦,亲自带着顾珺竹来到位于东大街的“玲珑阁”。
“玲珑阁”在顾家所有的店铺中属于规模很一般的那一类。所谓很一般,是指每月的收入仅仅能保住本而已。
选择什么样的店铺,顾若天想了半天,花了一番心思。
半月前,他在家里和大儿子顾珺非、小舅子段红磊商讨去哪里进货时,猛然发现段红磊对所有店铺的货物来源地、成色、进货渠道和付账方式等大小问题都胸有成竹,尤其对每家店铺账房先生的名字都能脱口而出,无一出错。
坐在一边的顾珺非只是笑着点头,赞扬舅舅的聪明和本事。
这件事在他心里引起了警觉。
这个娘家舅舅近年来一直依靠着自己,对古董生意越来越入道,而且心思极重。段家近几年已经不像先前那样显赫,从去年一家钱庄被骗后,开始有了衰败的迹象。段红磊的儿子又不争气,正事干不了,吃喝嫖赌却无所不精。
这种形势下,顾若天唯恐段家姐弟掌控顾家,外戚专权,将顾家变成填补段家窟窿的依靠,予取予求。到那时,自己的辛苦不仅将化为乌有,连带儿孙都要被段家连累。
这么多年来,他一直重用段红磊,带他入门,教会了他如何鉴宝,如何做买卖,如何管理使用资金,从没把他当过外人。
但就是这一次谈话,他强烈意识到了危机,感觉头顶好像出现了一把正在举起的利刃,寒光压顶,危机四伏。
自己是否过于相信段红磊了呢?
不知不觉中,小舅子知道的太多了,大有取而代之的架势。
段家在父亲去世之后,不予余力地扶持他,帮助他在最困难的时候东山再起,他也以相应的姿态回报了段家。
但这种回报绝不是把自己辛辛苦苦传承的家业拱手相送。
大儿子顾珺非是个人才,但他的身上也流着段家的血液,跟段家人感情深厚。他可能不会出卖自己,但极有可能被段家人利用。
关键时刻,他要培养一个可以和段家抗衡的顾家人。
这个人,只能是顾珺竹。
基于这种考虑,他故意舍弃了大店和那些最挣钱的店铺,选择了“玲珑阁”。
其一,打草不能惊蛇,不能在计划还没有开始的时候就引起段红磊和段红云姐弟的警觉;其二,再次考验顾珺竹的能力。
如果他能让一个萧条的小店起死回生、生意兴隆,也必定有能力和手腕经营好其他店铺,牢牢控制住顾家所有的生意。
所以,顾若天一方面照着段红云的意思同意了珺竹的婚事,另一方面加紧实施自己的计划。
走进“玲珑阁”,里面空无一人,只有蜷缩在柜台后面的两个伙计,一个靠着墙在打盹,一个趴在柜台上百无聊赖地数数:“一万九千九百九十九,两万!快快快,到两万了,该你看柜台了。”
他走到墙角,踢了那个坐在凳子上、靠着墙的男子。
两人准备互换位置了。
当他们并肩站在那里的时候,发现柜台外的顾若天正在怒气冲冲地盯着他们。
顾珺竹对此没有在意,他沿着柜台走了一趟,简单看了看里面的东西,无外乎珍珠、玛瑙、玉器和古币之类的,摆放的杂乱无章,衬布上和柜台上都蒙着厚厚的一层灰尘。
顾珺竹又抬头看看,屋子里四周摆着几个桌椅,布局还不错,可是桌椅的面上也是灰蒙蒙的。
看来,这里至少好几天没有来过顾客了。
顾珺竹走到门口左右看了看,“玲珑阁”位于东大街的中央,和县衙比邻而居,地段繁华,人来人往,按说不应该这么萧条。
折身再进屋,顾珺竹看见父亲已经开始训斥那两个伙计了。
“掌柜在哪里?咳咳,”顾若天拍着桌子,扭头回避着浮起的阵阵灰尘。
懵懂中的两个伙计吓呆了,不知道来的到底是什么人,其中一个结结巴巴回答着:“刘、刘掌柜在后面,马、马上就去叫。”然后用手指捅了捅另外一个人。
那个人撒开步子,一溜烟冲进了墙角一个挂着帘子的房门,叫出了里面的一个留着小胡子的男人。
那个被伙计成为刘掌柜的男人一出门,一双精明的眼睛就看见了屋里两个气场强大的男人。
“老爷、少爷。”刘掌柜明白是谁这么大胆了,原来是老板微服私访了。
他指挥着伙计擦了桌椅,请顾家父子落座。
顾珺竹冷眼打量了一下对面的男人,似乎有些眼熟,但又一时半会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他什么话也没说,一副泰然处之的模样,任凭父亲交代是由。
“刘掌柜,从今天开始,这家店交给二少爷打理,任何事情直接向他请示,无需经过任何人,包括我,听明白了么?”顾若天没有啰嗦,直接挑明重点。
包括他在内的任何人,意思就是,也包括段红磊和顾珺非。顾若天本意就是要用自己来压制段红磊,给顾珺竹创造一片自由发挥的空间。
这是一个禁区,关乎着他不为人知的计划,他一定要创造条件帮助顾珺竹获得成功。
刘掌柜从容一笑:“放心吧,老爷,我知该怎么做。”
第三十四章 任性二少
就是这个笑容,让顾珺竹想起来在哪里见过他了。
夺了凌家财产当晚的晚宴上,他就是后来不知不觉中站到了自己身边的几个男人之一。
不曾被顾家老的、少的高看过一眼的手下,难怪呆在了这样一个兔子不拉屎的地方。
顾珺竹瞬间就明白了,刘掌柜已经将自己看成了他未来的靠山,自觉自愿选择了站在归属于他的队伍里了。
那么,从现在开始,自己的势力范围已经因为这个人的自觉加入而泾渭分明了,现在的他肯定会对自己言听计从,拼死卖命的。
“爹,您先回去吧,我在这里再呆一会儿。”顾珺竹开始行使主人的权利,管理自己的地盘了。
“刘掌柜,”顾珺竹坐在店铺里,说的话不紧不慢,淡泊慵懒,给人的感觉似乎很容易糊弄。
刘仁泽坐在他的对面,心里的小算盘正在噼里啪啦拨个不停。
顾若天的这个儿子在家里是个庶子,离家已经七年之久,秉性、才干到底怎样,谁也不知道。仅从在家里的地位而言,似乎不太受待见。但从他雷厉风行拿下凌家的手段来看,应该是个不弱的主。
如今,他成了后台和靠山,究竟值不值得自己投入身家性命去维护,他还在犹豫中,需要去观察、去揣摩,再做决定。
是以他一直没有动,以静制动,他在等着看顾珺竹的态度。
面对面的两个人明明都是鬼心思,彼此算计,表面上却一个比一个萌呆痴傻。
“是,少爷,请您吩咐。”刘仁泽标准的属下姿态,恭敬、顺从。
“古董交易我不太懂,父亲既然把这个店交给我,我自然要仰仗刘掌柜了。我的要求不高,麻烦刘掌柜先理顺这间店铺内内外外的关系,至于能不能赚钱以后看情况再说。我不可能每天都盯在这里,一般隔三差五会来这里转转。”顾珺竹很大度,一下子把所有的权力直接下放给了刘仁泽。
据他得到的线报,刘仁泽是个生意上的好手,既懂得鉴赏古董,又擅长人际交往,天生是个做生意的料。两个伙计虽然明着不是哪帮哪派的人,但个性吝啬贪贪婪,需要提放。
把店铺交给他打理?顾二少的这个举动大大出乎刘仁泽的意料,他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前门送虎后门迎狼,无非是顾珺非换成了顾珺竹。
之前他已经是一个被顾家排除在核心圈之外的人,段红磊和顾珺非之所以还用他当“玲珑阁”的掌柜,是因为他们暂时还没有找到合适的人手,只能用他继续撑着门面。
他索性将错就错,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小车不倒尽管推,勉强维持着“玲珑阁”,那还有心思去管它能不能赚银子,桌面有没有灰尘呢!
现在顾珺竹说出这样的话,是否意味着他有了新的机会呢?
刘仁泽不动声色地打量着顾珺竹。
顾珺竹却是安之若素,心里另有想法和打算。
大哥顾珺非和舅舅死死把持了每间店铺的经营权,除了自己的几个心腹之外,决不让别人插手生意上的事,所以刘仁泽也就稀里糊涂每天装傻,白白浪费了一个大好人才。
近期,他还有别的事情要忙,所以他将这个店铺全权交给刘仁泽打理,以便更进一步考验刘仁泽。
是以面对刘仁泽审视的目光,顾二少爷斯文地端着他奉上的绿茶,眼神不躲不闪,内含豪迈;面容雄姿英发,不骄不躁。
就是这一会的功夫,刘仁泽果断地断定,顾珺竹是个非常厉害的角色,只要他肯信任他、重用他,就值得他豁出命去试一试。
“但是,你这里尘土很大,”顾珺竹伸出一个手指头在桌子上蹭了一下,举到嘴边吹了吹,吹出了细微到几乎看不见的灰尘飘散开来,羞的刘仁泽恨不得钻到地缝里。
他不明白新老板的用意,但这个举动还是让他汗颜。
刘仁泽回头狠狠瞪了一眼站在柜台后的伙计,心里暗骂,没用的东西!让老子在老板面前丢进了脸。
顾珺竹接过顾尘儿递过来的手帕,擦了擦手指头,慢条斯理地问:“是不是人手不够?那就再找一个小伙计来打扫打扫,省得小姐夫人们一进门就被吓跑了。”
“我马上让他们里里外外统统打扫一遍。”刘仁泽忙不迭回答。
这时要再没眼色,顾二少的话恐怕就不会那么言谈微中了。
“刘掌柜,你这里人手太少,怎么忙得过来呢?”顾珺竹没有说话,从进门后就站在他身后的顾尘儿倒是突兀地开口了。
顾珺竹并没有指责身边的下人多嘴,继续悠闲地喝着他的茶,可见这番话很对他的心思。
人手少么?刘仁泽四处张望了一下。
整个店铺里,卖东西的人比买东西的都多,打扫一下根本不影响生意,怎们会人少呢?
他后知后觉地看着顾家主仆二人,那两个人谁都不再开口,各忙各的事,撇下他一个人傻傻分析老板身边红人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等等,难道是顾少爷想要安插自己的亲信?
刘仁泽终于反应过来了,他暗暗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笨蛋!连这点都没想到。
“对对对,人太少了,人太少,我马上招,马上招。”刘仁泽终于弄懂了顾珺竹的意思。
虽然他不知道顾珺竹想往自己这里安插什么样的人,但是店铺是人家家的,银子也是人家家的,管他是亲信还是亲戚,顾二少就是在这里养上十个二十个呆子傻子管他什么事,只要不是派来监视他的就行。
“少爷先请喝茶。”刘仁泽又给顾珺竹续满了一杯热腾腾的茶水。
然后拉着顾尘儿到了一边,嘀咕了一会,满脸笑容地又回到了顾珺竹的身边。
这下他彻底明白了顾珺竹的心思。
顾二少身边的红人告诉他,为了打响店铺的名号,方便更多的小姐夫人来买珠宝,少爷想了一个办法,在此店全县第一家招一个女伙计,就像“聚贤庄”的“七仙女”一样。但前提是不能泄露他是这家店的老板,也不能说是他出的主意。
顾二少身边的红人还告诉他,这个女伙计的名字,应该叫凌烟。
第三十五章 墙头红杏
已经衰到家的凌烟怎么也没写没想到自己在掉入谷底之后还有二度逢春的时候。
在搬进李妈家后她就成了街坊四邻中艳名远播的人物。
也成了一家有女百家求的典型。
只是,她不是人家对名门闺秀那种惜若珍宝的求法,而是沿街甩卖白菜的求法。
这个世道的三观千姿百态,有人喜欢清白,有人喜欢品行,有人喜欢富贵,还有一些人并不在意“败家女”、“克父女”的坏名声,独独贪图豆蔻年华、貌美如花。
酒香还真就不怕巷子深。
东街坊的胖婆子六婶上门了:“凌小姐啊,我和李妈多年的邻居了,所以有好事我可是第一个想到的你。这不,别人托我当个中间人,我可把你放在了第一人选上。”
凌烟不停的点着头:“是是是,哈哈哈,谢谢六婶。”
六婶肥胖的腮帮向下嘟噜着,嘴角边的一颗黑痣随着嘴唇的张合飞舞着:“王财主是咱们附近富得流油的人家,光土地就有一百亩,宅子好几处,他想纳个八房,只要你嫁过去,吃香的喝辣的,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呐。”
“嗷,真的不错,相当的不错,谢谢六婶您了。这样吧,等我和顾家退完婚,马上考虑您说的行不行?怎么着我也不能重婚是不是?拖累您吃官司受罪,天理不容啊!”凌烟点头哈腰,磕头如捣蒜。
“行啊行啊,我可等你的信了,顾家怎么还会要你呢。”六婶说完最后那句尖酸的话,眼里还不忘扫射出蔑视的眼神。
“是是是,六婶慢走,六婶慢走,当心脚下的石头拌您一个跟头啊。”凌烟笑呵呵地送走了第一个媒人。
随后,第二个又上门了,这个是给一个带着六个孩子的鳏夫提亲的。
凌烟比葫芦画瓢又送走了第二个媒婆。
一个上午,她什么样没干,热情地接待了五个“善良体贴”的热心大婶和大妈。
所以天无绝人之路,失去高墙大院的庇护,还有小桥流水的乐趣。
只是这样的乐趣有些恶搞了吧,她也有悲催到这一步的时候。
“哈哈哈,”凌烟躺在院内矮矮的长方形木桌上,举起双脚前后左右晃悠着,自己忍不住大声笑了。
近段时间,处在末世边缘,自己好像被打上了哭、生气、郁闷、焦躁的烙印,心里想的、眼里看到的,都是末世的痕迹,感到前方的路越来越窄、越来越黑。
如今一看,原来天是黑的、是蓝的、是红的,还是别的什么颜色,统统都要先看自己的心是什么颜色的。
如今,让六婶、八婶什么的一闹,自己的心居然翩翩起舞,与痛告别了。
喜悦中,凌烟继续“哈哈哈”大笑着。
这时,门“吱嘎”一声被推开了。
凌烟只顾玩乐,没听见开门的响声。
许诺站在门下面,看见了凌烟欢脱的模样。
阳光下,金色的光晕均匀地铺洒在凌烟周身,将身着淡紫色襦裙的她烘托的美轮美奂。
醉眼朦胧间,许诺看到的不是凌烟,是仙女下凡。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那双举起的双脚,没有一丝大家闺秀站有站相、坐有坐相的风范。
这点微微的瑕疵,叫许诺略微有些受挫。
不过没关系,他有信心一点一点地改造凌烟,让她变得循规蹈矩,成为一个遵循三从四德的模范。
“咳咳咳,”许诺故意咳嗽几声。
凌烟抬眼一看,兴奋地叫了一声:“许大哥来了。”
那时她还没意识自己的失态,整个心思依然沉浸在刚才几个媒人婆子给她带来的愉悦中。
许诺又连着咳了几声。
这下,她才有了羞答答的感觉,一个女孩子这样喜形于色、张牙舞爪似乎有些放肆和逾矩了。
凌烟赶紧站起来,扯了扯衣襟,拢了拢头发,抿着嘴,附身拿了个板凳给许诺,请许诺坐下了。
许诺环顾四周,白天的院子比晚上看起来更寒酸,土瓦土墙土地,除了墙角的一堆木柴,屋檐下悬挂的两串红辣椒,院子里一无所有。
今时今日的凌家,家徒四壁,空空如也。
许诺心中暗暗叹。
这样的凌烟,父亲很难会允许他娶过门的吧。
父亲已经开始安排媒人给他提亲,每过一天,他的心就被揪起来一点点。
许家提亲的对象必定会是大户千金,必定要他明媒正娶,那样一来,凌烟怎么办?
从认识凌烟那天起,他就暗暗喜欢上了她,最大的梦想就是长大后娶她进门。
现在,这样的机会越来越大,他绝对不会轻易放手。即使顾珺竹不放手,他也不介意想一些阴损的招数,把美人夺过来。
暗地里他对比过他和顾珺竹,觉得自己占据了天时、地利、人和所有的优势,因而对自己信心倍增。
凌烟肯定满意他,凌家也会相中他,但是以凌家今天的处境,父亲那一关似乎很难过去。
他已经有了一个卑鄙自私的想法,相信父亲也不会再反对了。今天,就是为了试探凌烟的心意而来。
他希望凌烟能有自知之明,不再固守原有的骄傲和自尊,只要不觊觎许家正房儿媳的位置,其他任何事情他都能迁就和满足她。
“祖父身体怎样了?”许诺很会曲线救国。
“不太好,一直高烧。”提起祖父凌烟也很担心。
“看过郎中没?”许诺再问。
“看过了,药也吃了,就是作用不大。”凌烟很头疼这点。
从父亲出殡那天淋了大雨后,凌宇飞就开始发热,时好时坏,忽高忽低,体温始终没有退下来。
“不行的话换个郎中看看,别耽误了。”许诺细心地叮嘱。
“嗯。”凌烟也有这种想法。
“我带来些吃的,先放到屋子里吧。”许诺提着刚才放在地下的一个篮子站了起来,跟着凌烟走进了灶房。
屋内很乱,还是顾珺竹在时的那副摸样,凌烟没有收拾。
不是没有时间,是没有心情。
一大家子的事等着她操心。祖父令人担忧的病情,母亲备受摧残和打击的心情,还有她半吊子的归宿,顾珺竹冷不冷热不热,说离不离,说不弃似乎又要弃的混账样子,三口人的吃穿用,就像几道绳索一样紧紧勒住了她的脖子。
许诺皱了皱了眉头,离开丫鬟仆人的凌烟好像什么也不会收拾。
“烟儿,搬我那里去吧,有人照顾着太爷、伯母和你,你也不用这么辛苦,我也放心啊。”许诺别有用心地说着。
只要凌烟答应搬进他的宅子,他就有时间、有机会劝说凌烟,也有条件诱惑她。
一个人处于饥饿的时候,香喷喷的饭菜就是最好的东西。
凌烟何尝不知这样的好处,但她心理有根绷紧的弦。
顾家的婚事还没退,于情于理她都不能做出出格的事情。
更重要的是,她不是许诺的什么人,也还没有对他动心。进许宅容易,但她将以何种面目和身份面对许诺呢。
这一步,不是任凭心情就能轻率走出的一步。
但是不可否认,她对许诺并不反感,况且,自己也不能一棵树上吊死。
一支墙头红杏,还有争春的机会。
第三十六章 有人撑腰
从小到大,凌烟没这么心窄过,吃了上顿没下顿。
虽然许诺拿了些吃的,但在送走他之后,凌烟马上发现了问题的严峻性。
米缸里的米见底了,藏在米缸里的银子突兀地暴漏出来,只剩下了几锭碎银。
呵呵,一无所有了。
凌烟丧气地冲出灶房,四脚八叉躺在院子里的方木桌子上,诅咒那个叫顾珺竹的冤大头。
要么他老人家老老实实完成和凌家的约定,给她一个稳定的家,顺便爱屋及乌,连带关照祖父和母亲衣食无忧。要么他老人家爽爽快快切断和凌家的关系,别耽误她如花似玉美人再嫁,不管是许家还是张家、王家什么的都行,反正一闭眼也就出嫁了,不缺胳膊不缺腿的,不用自己挣钱养活家,只赚不赔。
现在倒好,这个冤家一会和她没有感情,不适宜婚嫁;一会又亲自送她回家,黏黏糊糊的,就是不给个痛快话,好像昧了良心他会寝食不安。
难怪祖父被他的表象迷住了,什么宅心仁厚,能当饭吃?能当银子花么?
几天来,祖父和母亲都病病歪歪的,请大夫、买药需要花钱;增添居家过日子必备的东西需要花钱;给净身出来的祖孙三代购置随身物品需要花钱,总之到处都是花钱的地方。
她和李妈里里外外跑了若干趟,脚丫子磨出了血泡,才基本置办齐了生活所需。
现在,趁着祖父和母亲休息的时候,她要一边恨着顾珺竹,一边好好考虑一下日后的生计问题了。
温暖的阳光洒满了小院,也同样均匀地洒在她白皙的脸上。这一刻,要不是那么多的问题压迫着她的大脑,她真想好好地睡一觉。
凌烟是个名副其实的瞌睡虫,可以从早上一直睡到晚上,再从晚上睡到早上,这也是一个女孩保养的最佳方法。
可惜了,她的美容觉。大难当头,她愁得根本睡不着。
可是,为什么她明明睁着眼睛,眼前却是黑乎乎的呢?
“啊!”凌烟惊叫着,头顶上,挡着那个戴面具男人的脸。
“你想吓死我啊!”凌烟凄惨地喊叫着,双手推开了那个面具,一个翻身趴在桌子上,背朝天,头压着双手。
“啧啧啧,像只小乌龟,很丑很丑的小、女乌龟。”面具男摇着扇子,坐到了凌烟的脚边,语不惊人死不休。
凌烟没有吭声。
“生气了?我进来那么大的响声你一点也没听到。”面具男熟络地埋怨起凌烟来了。
“我在想铺好红地毯、举着牡丹花、跳着舞欢迎你。”凌烟闷着头回答,她的心脏现在还“扑通扑通”地狂跳。
“嗯,跳舞我喜欢,我大人不记小人过,重新再走一次好了。”面具男不知道哪来的优越感,似乎他正在赐予凌烟无比的恩宠。
“请请请,面具男大人,我无比热烈地欢迎你。”凌烟笑了,对于这个搭救过她的人,她一直心存感激。
“面具男?你就一直这么叫我的?”带着面具的男人调笑着问。
“没有一直,今天是唯二,见到你的那天是唯一。我,诚心诚意地把救命恩人深深埋藏在心里。”凌烟翻身站起来,双手合十,缓缓放在心口。
“你知道我是隐龙谷的,不想知道我是谁?”他邪魅地问。
“不想不想,知道的越多死的越快。”凌烟捂住耳朵,迅速打断了他的话。
面具男站起身,拽起了凌烟的手指头,低头附在她耳边轻轻吐出三个字:“我叫澜之君。”
就是这三个轻轻吐出的字,让凌烟天旋地转,恍若隔世。
她清楚地记得,还有另外一个男人也对她做过同样的动作。
他当时还问了这样一句话:“你还有银子么?”
呸呸呸,还记得他干什么?就是他那句倒霉的话,害得自己现在变成了穷光蛋!
可今年流行这样的举动么?凌烟暗自纳闷。
“回神了,”那个自我介绍叫澜之君的男人在凌烟的眼前挥挥手,又坐了回去。
“啊,澜大人,小女子再次感谢搭救之恩。不知这次来有什么事么?”凌烟突然斯文起来,半蹲地道个万福,一副小女子温顺贤惠的模样。
“嗯,够矫情!”澜之君点点头。
“哎,你这个样子我怎么装啊!”凌烟泄气地坐在方桌上,和澜之君肩并肩。
这又是一个大胆的举动,这位大小姐好像根本不知道什么是女子该有的礼仪。
澜之君侧脸打量了凌烟一下,那个敢于跟一个陌生男子紧密坐在一起的女子竟然面不改色,理直气壮。
“想什么呢?”澜之君很随意地问。
“吃的,喝的,用的,只要跟银子有关的,我都在想,我已经倾家荡产、食不果腹了。”凌烟拖着哭腔,左右摇摆着脑袋,一头没有扎起的秀发随之飘荡。
从澜之君的角度看,那头秀发宛若一块随风飘荡的黑色锦缎,闪烁着光泽。
君之澜没有接话,一双含笑的眼睛继续注视着凌烟,等着她发表惊世骇俗的见解。
“你有没有银子啊?”凌烟果然问了。
“有了怎样?”澜之知道凌烟说出的话肯定不同寻常人。
“我不想干活,也不想受累,不如我去要饭吧。你呢,拿银子举办一个乞丐选秀。啊,就像乡试殿试那样。乡试殿试是选出写文章最好的人,你呢,选出要饭里的最美的人,我呢,好好打扮一下,你暗地里支持支持我,让我在你的比赛里拿到第一名,然后骑着高头大马游个街,这样所有的人都认识我了。那时肯定会有布店请我去买布,饭庄请我去买饭,就可以挣到银子了。或者我继续要饭,给我的人肯定很多很多,不用吃苦受罪,还能衣食无忧,你说好不好?”凌烟攥着手,说一样板起一根手指头。
不大的功夫,她的五根手指头都被板了起来,兴奋的小脸红扑扑的,好像成堆的银子已经放到了她家的米缸里。
“做梦吧你!”澜之君举起手中的扇子轻轻打了一下凌烟的脑门。
她真像个怪物,脑子里稀奇古怪的东西层出不穷,总能逗他笑。
“你到底会什么?”澜之君对她还真的没底。
“会什么?”凌烟举着手,正反摆弄了几下:“绣花,我能扎破手;做饭,我能烫伤胳膊;种地,我举不动锄头。”
澜之君哈哈大笑,没见过这么率直有趣的女子,敢于毫不留情揭穿自己。
羿景宸曾经说,他要再替她撑撑腰,才能打消那些暗中算计凌家的人。
那么,这次的撑腰就从解决凌家的生计问题入手吧。
“走!”澜之君站起来,用扇子指着凌烟。
他的意图很明显,让凌烟跟他一起走。
“干什么去?”凌烟不解地问。
“出去随便转转,看看你到底会什么。”澜之君说。
“大哥,咱俩一起出去你知道会有什么后果么?”凌烟瘪瘪嘴,一脸的忧愁和恐慌,连叫法都不自觉发生了消极的转变。
“什么?”澜之君想象不出。
“看见你的人震慑于什么谷的威名都被吓跑了,看见我的人为了传播最新谣言要围追堵截。大哥,你说他们是跑呢还是留呢?”凌烟做着怪相问道。
“是个问题,你说会怎样?”澜之君眼前闪现了凌烟描述的场景。
“左脚跑,右脚留。”凌烟用自己的身体形象地做出了这个动作,最终结果就像个被武功高手点穴的娃娃,很古怪。
“这个好玩,我喜欢,快走!”澜之君居然急不可耐了,他现在很想知道凌烟预测的这个结果能否出现。
第三十七章 初露峥嵘
澜之君带着凌烟来到了繁华的东大街上。
故地重游,睹物思人,凌烟想起自己受到的冷遇、含冤去世的父亲,忍不住潸然泪下。
这个世界一看权势,二看权势,三看的还是权势。清平世界,县衙的大门不是为了像她这样的人开的。
凌烟转过身,用袖口擦抹着眼泪。
跟在身边的澜之君看见了,又装作什么也没看见。他有一颗比女子还细、还体贴的心,知道什么时候该干什么。此时,他东张西望,几乎看遍了每一家摊铺,狂热地寻找自己心仪的东西。
他是在有意识减慢速度,等着凌烟回复正常。
徐徐间,澜之君发觉周围出现了异常。
如凌烟预测,他脸上的面具好像一张金子招牌,暴漏了他的真实身份,被当日在场的几个人认出后,一传十、十传百,接二连三“隐龙谷”的叫声,引起了周围的轰动和恐慌。
轰动在于他近几日的频繁出现,有违常规。恐慌并不在于隐龙谷名声不佳,也不在于他是凶神恶煞,围观的人只怕他的周围暗藏杀手和对头,引火上身,殃及鱼池。
有人有了想逃跑的打算。
但是,那个转身抬头的女子又叫他们欲罢不能。
有人又认出了凌烟。
他们又在一起了,算什么?
郎情妻意?狼狈为奸?
于是,左脚已经向前迈的人,又用右半脑命令自己的右脚向后退,反之亦然。大家果真齐刷刷的都成了被点穴的人。
忆及凌烟事先已经做出的动作,澜之君忍俊不禁,失声大笑。他看向凌烟的眼睛,溢满了赞扬和欢喜。
这笑声,竟吓得一两个胆小的人“扑通”一声坐在了地上。
擦干了眼泪的凌烟,也被这种怪异的景象吸引了。
“哈哈哈,”她忘了自己的身份和形象,尽情放肆地笑,直笑的肚子疼,半弯着腰。
片刻后,凌烟的笑声戛然而止。她抬起头,苦瓜似得脸,苦大仇深地瞪着澜之君。
澜之君先是挑了挑眉,“怎么了”的询问,又上下左右看了看自己,一没仪容不整,二没出手伤人,三没当街抢劫,不知哪里又得罪她了?
“你知道么,先前我是‘败家女’、‘克父女’,如今我又会被满城人说成‘出墙女’,‘三女’压头,我要饭都没人给了,更不用说当乞丐花魁了,直接饿死算了。”凌烟耷拉着脸、狂躁地说。
她哪里知道,本性中善于自我调侃、自娱自乐的潜质,让她声讨澜之君的时候脸色并不是真正的恼怒,反倒真性情的流露出了淳朴和娇嗔的一面,天然去雕饰,清水出芙蓉。
澜之君的眼中闪现了一丝无法察觉的恍惚,又迅速恢复了正常。
“那怎么办?”他问。
“还能怎么办?逃跑啊!”她的声音压到了最低,右眉一蹙,指向了事先已经瞅好的一条胡同。
就在众人还在思量是走是留的时候,她反手拉着澜之君,从人群中自然留出的一小条窄缝里逃之夭夭了。
人生地不熟的凌烟牢记一条笨人法则,向右,向右、向右,再向右。
不出半个时辰,他们又重新回到了起点。
不过,他们的形象颠覆了。
在拐回来的最后一个路口,凌烟掏出几个铜板,随手买了两顶带着面纱的帽子,一人一顶当头一扣,再也没人能认出来他们了。
初夏时节,万物竟绿,层层叠叠,肆无忌惮地张扬着勃勃生机。
凌烟和澜之君没有了先前的慌张,他俩隔着面纱对视一笑,悠闲地漫步在东大街上,细细品味着大自然的魅力,心情也随之雀跃和满足。
走了好一会,凌烟终于想起了澜之君的初衷,她到底能以什么为生呢?
沿途,都是做买卖的,花卷馒头,瓜子花生,水果旱烟,布匹首饰,包罗万象。
小买卖?都能做。但凭她一己之力,刮风细雨,肩挑手提,走街串巷,难度相当大。
大买卖?开店租店,想都别想。没有本钱,直接掐灭这个念头。
凌烟左看摇摇头,右看也摇摇头。她实在选不到适合自己干的营生。
唉,生活果真是艰辛,她后悔自己为什么不学面点厨艺呢?书到用时方恨少,人到饿时嫌己笨啊!
“说你呢,卖不卖?到底卖不卖?再不卖,爷直接抢了!”路对面,一个四肢短粗、浑身肥胖的男人,挥舞着拳头,冲着蹲在路边的一个男人吆喝。
“过去看看。”凌烟小声说。
澜之君看了一眼,明白了凌烟的意思。
那个五短的胖子男子,正是曾经调戏了凌烟的什么什么官的外甥、什么什么史的侄子。
当下,他站在一张铺在地上的方方正正的深蓝色棉布前,对着几个晶莹剔透的碗碗碟碟指手画脚,吐沫星子喷向后面蹲着的一个中年男子。
他的周围,依然是几个跟着他兴风作浪的痞子。
“爷,十两银子真的不能再少了,合适您就买,不合适的话,您可以先到别处去看看,问问都是什么价,保准您回头还会回来买我的,我这西汉的玉碗在整个县城都是最低价。”卖碗的男人嘴很硬,一副爱买不买的调调。
他刚才听这几个想要买碗的男人互相嘀咕,这个碗是准备送给“状元红”茶楼的一个歌女,所以他们肯定不会介意多出几两银子的。
“你说给我撑腰,算不算数?”凌烟灵机一动,看向澜之君的眼珠滴溜溜乱转。
“当然,只要你不偷鸡摸狗。”澜之君开始纵容她了。
“好了好了,今天爷心情好,给你就是。”胖子准备掏银子提货了。
“慢着,”凌烟用只有他俩能听见的声音问:“你要买这个碗对不对?你要出价十两对不对?”
“对,”胖子居然也跟着压低了嗓音。
站在他们身后的澜之君兴致盎然。
“你给我七两,我替你买下来怎样?”凌烟再问。
“不骗我?”胖子一脸的兴奋。
“行不行?给个痛快话。”凌烟摆出撤场的节凑,意思明显得很,不同意立马走人。
“行行行,我可在旁边盯着呢,我兄弟们也在,你要耍我我揍你!”胖子恩威并施,却也爽快,直接掏出七两银子给了凌烟。
如出一辙,凌烟又走到那个中年男人面前,附在他耳朵上:“伙计,假货你也敢拿出来?是不是皮子痒了?”
“你胡说!”卖碗的男人脸一红,拼死抵赖着。
“对面就是‘玲珑阁’,要不一起进去验验货?”凌烟底气十足。
“你想怎样?”那个男人先怯场了,看起来并是一个狡诈的人。
“好说,你的碗虽是假货,但成色不错,我出五两,你至少对半赚,怎样?”凌烟看着他的眼。
卖碗的男人眼珠转了好几转,看看胖子,看看凌烟,一跺脚,说:“成交!”
凌烟故意在大庭广众之下拿出五两银子,交给卖碗人,然后附身拿起那只汉白玉的碗,递给了胖子。
拍拍手,凌烟回到澜之君身边,准备一同离开。
“你耍我!”胖子眼看二两银子凭空落入凌烟手里,一副破死赖活要抢回来的样子。
“胖子,要不是看在你今天有点良心,没有公开抢的份上,我直接打得你满地找牙。看看他是谁?”凌烟左手拉着胖子,右手掀开澜之君的面纱。
不看还好,一看胖子就泄气了,他立刻唯唯诺诺起来,点头哈腰说了一大串好话。
等到胖子离开后,凌烟笑着说:“此仇不报非女子!”
“大小姐,不是非君子么?”澜之君敲了一下凌烟的脑袋。
“君子太累,女子随意。”凌烟揉揉被敲疼的地方。
“女子为什么随意?”澜之君等着她的奇闻怪谈。
“女人与小子难养也!”凌烟吐吐舌头。
“对了,胖子,你站住,顺便问一句,你爹是干什么的?”凌烟叫住已经走出十几步的胖子。
“我爹?”胖子腆腆肚子:“屠夫!
啊?!这靠山也能出来张狂?!凌烟算是开了天眼,同时又脑洞堵塞,看来她要给自己准备一些心病的急救药了,以防万一。
目睹了全过程的澜之君在一边虽然没有过多说话,内心对凌烟的精灵古怪却欣赏的要命,一脸的赏识和鼓励。
今天,他不仅欣赏了一出好戏,更意外地发现了凌烟的一项特长。
凌烟能干什么,他心中有底了。
第三十八章 经济独立
刘仁泽这两天都没有呆在“玲珑阁”,他在顾尘儿的提点下,现在有了一个更为迫切和棘手的难题,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地把凌烟“骗”进玲珑阁。
说“骗”,实属无奈。以他的身份和资历,主不是主,仆不是仆;以凌烟的立场和地位,佛不是佛,鬼不是鬼。名正言顺的请,出师无名,于章不合,落人把柄。
而且,那个叫凌烟的正主伙计肯不肯赏脸来他的玲珑阁还为未可知呢。
顾凌两家的渊源和过节谁不知道,现在两人是敌是友模棱两可,做出“凌小姐,我家少爷请你去干活”的蠢事,极有可能得罪其中的一人或两个都得罪,以后的前途堪忧。
为今之计,只有迂回出击。
当日顾尘儿说了一句:“少爷只看结果,不看过程”的话,十足的霸气就让他对自己的新主子刮目相看了,跟着这样的人必定前途无量。
作为一个从伙计干起的人,他具有狗一般敏锐的嗅觉和非凡的洞察力,到底老板暗地点名的目的是为了照顾自己的媳妇还是别有目的,他聪明地直接忽略了。
但是他从没有这样坚信过,老板交给他的第一项任务,不成功便成仁。
是以,当他围着凌烟住的小院转悠了第五十圈的时候,他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了。
据他观察和了解,这个小院子里现在一共四个人,祖父、母亲、凌烟和一个奶妈。奶妈主要负责照顾祖父、母亲兼做饭,其余零零碎碎的活都是凌烟在干。
她一共进进出出了八次,两次去了药铺,四次去买了吃的东西,两次去了买一些衣物和杂用。所到之处,都是小店地摊,廉价低档。
还有一次,他没敢跟。
那一次,就是凌烟和隐龙谷的面具男出去的那趟。
多年来,刘仁泽坚守一个原则,任何时候不做没有把握的事情,不打没把握的仗,隐龙谷恰恰是他惹不起、惹不得、不敢惹、无法惹的对手。
也是这不敢惹的一次,虽然让他成功招进了凌烟,但天大的便宜却落到了澜之君的身上,成了刘仁泽许久许久都无法抹去的怨念。
刘仁泽分析,一个风华正茂的女孩子,素面朝天,亲力亲为,全部精力用在了照顾家人上,归根结底说明了一个问题:家境困难,请不起佣人,打扮不起自己,耗费不起青春。
所以,银子,是她目前最急需的东西,用银子来引诱凌烟,百分百能成功。
刘仁泽转身离开了这里,他回到自己的店铺,亲手写下了几张招人启示。
“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躺在贵妃椅上的顾珺竹手里拿着一本书,嘴里念叨着。
他真如凌宇飞所说,是个宅心仁厚的人么?
不见得,所谓的宅心仁厚是分场合的。
相交贵于知心,对于真正的朋友他始终秉承宅心仁厚的理念,毫不含糊。
对于眼前的凌烟,如果她是一个扶不上墙的人,光有宅心仁厚只会把她推进无底的深渊。
依赖别人生存终生只能是个附属物,任人宰割。
现在的他,很腹黑、很刻薄、很残忍。
他不能自私地以自我为中心,把凌烟禁锢在一个痛苦的地方。
顾珺竹给凌烟设了一个小小的的圈套,把享福还是受苦的选择摆在了凌烟面前,为时一个月。
享福的话,许诺近期会满足她家的日常所需,无需自己担心。一个月后,他会给她一笔丰厚的银两,也可以帮助凌家搬离洛邑县,到一个没人认识他们的地方,彻底割断两人的关系,让凌烟重新开始新的生活,以弥补自己的亏欠。
受苦的话,刘仁泽会在这一两天内把她带到玲珑阁,给她一个自食其力的机会,自己也会不予余力的帮助她,毕竟自己正在利用和欺骗她。
但是作为后者的凌烟,会在磨练的过程中从温室的小花变成参天大树。
那时,冯四平甚至楚光耀之流的人物,想要在打倒凌家就得掂量掂量自己的分寸了。
顾珺竹放下手里的书,凝视着窗外的风景,几只灰喜鹊忽高忽低飞掠过花园,留下叽叽喳喳的鸣叫声。
鸟,多灵动可爱的小动物啊。顾珺竹温润的脸庞渐生出一丝回味。
当初,就是鸟成就了他和凌烟的姻缘。今天,在他煞费苦心的时候,这机灵的东西又出现在他的眼里了。
顾珺竹的眼珠随着小鸟的高低旋回转动着,心思也不由得转动起来。
他其实还真的把凌烟当成了一只小鸟,只是目前需要确定的是这只顽劣的小鸟最终是笼中的金丝雀,还是不甘堕落的鸿鹄。
第二天,一张“玲珑阁急召一名伙计,男女皆可,女子优先”的告示就贴在了凌烟家院墙外面。
说是告示,其实也就帖了这一张,刘仁泽压根就没有多写。他计划只贴在凌烟能看得见、别人看不见的地方,给她一个错觉。
鱼儿自己咬钩是乐呵呵的,被别人钓上来则是痛苦的。
可是,第一张告示并没有如刘仁泽所愿被凌烟自己发现,而是被再次登门的澜之君揭下来了。
他诡异的一笑,熟络地推开了凌家的小门。
昨天,他就知道凌烟可以干什么了。
院内,凌宇飞和张巧华难得地坐在椅子上晒太阳,两人以前就像父女一样,现在更加贴心了。
坐在他们身边的凌烟,一会给祖父捶腿,一会给母亲揉背,忙得不亦乐乎。
如果不是知道这家刚刚经历了大变故,澜之君差点陶醉在这温馨幸福的氛围里。
他默默注视着凌烟,惊讶于她惊人的定性和忍耐力。
“你是谁?”突然出现的面具男子吓到了凌宇飞和张巧华,凌宇飞问话的声。音带着颤抖,儿子死去那晚蒙面人的凶残留给他的心里阴影永生无法磨灭。
“我朋友,祖父,没事的。”凌烟接过祖父的话,示意澜之君跟着她进了屋子里。
“你怎么又来了?有事么?”凌烟纳闷了,和他现在几乎成了隔天一见,自己没有那么大的魅力,澜之君又有什么可图么?
“怎么,我来不行么?”澜之君感到有趣,她不该觉得荣幸才对么?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凌烟弯腰堆着灶台边的木块,根本没有顾及自己作为一个女孩子在澜之君面前的形象。
“啧啧,真丑。”澜之君不予余力回击着凌烟。
“出门左拐有漂亮的。”凌烟头也不抬。
“谁?”澜之君知道肯定不会又好听的答案。
“猪。”凌烟此时却嫣然一笑。
“调皮!”脱口而出的温柔,含糊了说不清楚意境,两个人都有些觉得尴尬。
试图打破这种局面的澜之君迅速改变了话题:“快速回答,两种选择,你选哪种?一是嫁人?二是帮工?”
“帮工。”凌烟毫不迟疑。
“请出门左拐。”澜之君拿出告示,邀功般对着凌烟,“玲珑阁恭候你大驾光临。”
第三十九章 很对胃口
怀揣澜之君给她的“玲珑阁”招工告示,凌烟稍稍丑化了一下自己娇美的面容,穿着一身暗色的粗布裙装,直奔“玲珑阁”而去。
一个女子混迹复杂的环境,最重要的是要先学会自保。
今天,“玲珑阁”里最紧张的是掌柜刘仁泽。
他要面对的是两尊都不敢得罪的“瘟神”。
坐在内室的是顾珺竹,他不出面,安详地端坐着,深邃的眼睛却透过挑起来一点的门帘,观望外面的一切。
走进店铺的是凌烟,她从开始有些小小的慌乱。
内心的慌乱跟招工本身无关,已经有了丰富经验和良好个人能力的她肯定自己能够从容应对这里的事情,但当家庭生计的负担死死压迫在身上的时候,就会对原本简单的问题患得患失、瞻前顾后了。
此刻,凌烟手足无措地站在同样手足无措的刘仁泽面前,等待着命运的抉择。
刘仁泽暗自叫着苦,面上露着笑,装模作样开始了一套毫无意义又必不可少的测试。
他既要精心做给里面的顾珺竹看,又不能得罪、为难、吓跑外面的凌烟。
即将进行的测试很简单,他在一边协助凌烟直接接待前来购买珠宝的客人了。
今天上门的是一个长得高高壮壮的东北汉子。
这个汉子并没有挨个看摆在柜台和架子上的珠宝,他直接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包包打开,露出里面的一只碧绿的镯子。
“大姐能否帮我看看这只镯子值多少银子?”东北汉子声音粗粗的,从外表看不像一个细发的人物。
刘仁泽从一边大眼看了一下,就知道这是个真家伙,应该值不少钱,但他什么话都不说,努嘴示意凌烟接话。
凌烟从自己的兜里掏出一块手帕,裹住了自己的右手,从那个汉子的小包包上,拿起了镯子。
她后世一直在博物馆做志愿者,对历朝历代古文物的特点材质了如指掌。
端详了不大会功夫,凌烟冲着东北汉子温柔一笑:“大哥从哪里得来这么好的东西?”
“祖辈传下来的。”汉子简略回答着。
“这是一只东汉时期御用的镯子,价值不菲,大哥你如果没有急用的话,最好不要买,用不了多久价钱会翻倍的。”凌烟小心翼翼把镯子送还到那个男子手中。
东北汉子什么也没说,包好小包包,揣进兜里。然后又从另外一个兜里掏出一个小包包,打开了递到凌烟面前。
同色同款同样大小的一只镯子。
“这只呢?”他的话很少,直截了当。
凌烟又端详了一会,很遗憾告诉男子:“这只是假的了,不值一两银子。”
“你瞎说,两只都是我祖上传下来的,怎么会是假的呢。”东北汉子沉着脸,语气明显变得难听了。
“客官你可以到其他地方去试试,看看别人和我说的一样不一样。”凌烟负责又和气的回答着,脸上的笑容并没有因为对方的变化而变化。
在她心中,客官是天。
“如果我给你们一个好的酬劳,能不能帮我把这两个按照一个价钱卖出去?”汉子开出了诱人的条件。
“不好意思客官,本店童叟无欺,给再多的银子我们也不能骗人。”凌烟果断拒绝了。
她似乎忘了自己不是这里的主人,甚至还不是已经被录用的伙计,就自作主张回绝了客人的要求。
“只要你们帮我卖了这个,我再加一成辛苦费。我手上还有很多真货,以后我们可以长期合作。”东北汉子下了猛药,刺激着这个看起来很不怎么样的小店。
他相信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还信奉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只要他给了足够的银子,没人能抗拒这份诱惑。
“很不好意思客官,我们‘玲珑阁’对每一个客官负责,真的我们不会说假,假的我们也不会说真,该挣的银子我们挣,不该挣的银子我们一文也不会要。”凌烟面带微笑,不气不恼,不卑不亢,笑眼直视对方,软语轻声地回复着。
和人打交道,最重要的是掌握对方的心里。如果对方是个骗子,没必要和这样的人打交道。如果对方是个大主顾,无需靠欺骗经营,凌烟喜欢的是诚实直爽的人。
东北汉子也在观察凌烟。半晌他很失望地嚷嚷:“此处不留爷自由留爷处,你们别后悔。”
说完他抬腿准备离开。
凌烟在他背后添了一句很温柔的话:“感谢客官的光顾,欢迎客官再来。”
这是一句很温馨又暖心的话,东北汉子转过头,粗狂大脸上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姑娘,我给你这里一倍的银子,去我的店里干怎么样?”
瞬间改变的情绪,直接影响到了三个人。
顾珺竹一怔。他第一反应有些恼怒。这丫头在哪里都让他不省心!
刘仁泽一惊。这到底哪是哪的的事啊,人还没有招进来,就有人挖墙脚了。
凌烟心塞。“啊?”她冰雪聪明的心成浆糊了,“玲珑阁”自己还没有进去,天上又掉下来一块肉馅饼,宛若这几天盛开的桃花运,乱花渐欲迷人眼。
“怎样?”那个汉子停住脚步,自信满满地待着凌烟的答复。
他觉得凌烟断然不会拒绝这么好的条件,必定会雀跃着跟着他走。
顾珺竹一动不动,目光炯炯。
刘仁泽内心狂跳,一万个担心凌烟跳槽。
凌烟嫌弃地白眼了一下刘仁泽,长长吸了口气,极其不爽地冲着汉子说:“你为什么昨天不说这样的话,如今我刚刚找了份工,总不能当着主子的面背信弃义吧?你需要干零活的不?我可以去。”
“切!”“切!”两个声音同时从东北汉子和刘仁泽的嘴里发出,他们直接向凌烟抛出了鄙视和抱怨的眼神,有这么直白损人、直接拆台的么?
只有内室的顾珺竹笑了,她还是那么缺心眼!
不过,他从她身上又发现了一个重要的优点,忠诚。
这个丫头,似乎越来越对他的胃口了。
第四十章 丫头上当
目送东北汉子离开,顾珺竹嘴角上挑,浮起的笑意越来越浓,醇厚、优雅地荡漾在他淡然恬静的脸上。
他原本就知道凌烟机灵,但在做生意方面她更加圆滑成熟的潜质,却远远超乎他的想象。
用以激励凌烟独立上进的一种手段却为自己带了一棵招财树。
在第一步踏进玲珑阁大门的时候,就注定了她不是辜负他希望的温室小花。她像一个宝藏,越挖就会发现越多的宝物,总是在不同时刻给自己带来意外的惊喜。
顾珺竹这一刻就决定了,把美玉还原成石头,用尘埃挡住光泽,不要她现在熠熠生辉,而把她作为一枚惊天的炮竹,关键时刻点燃炮捻,绽放成为天际最璀璨的彩霞。
但一切的前提,她必须归属于他的行列。
此刻,他像长了透视眼一般能看到背对着他的刘仁泽是如何咧着大嘴在笑,更能猜出凌烟嘚瑟的小模样。
无需他再多说任何一句话,刘仁泽一定会想尽办法留下凌烟的。这年头,活套、能干的伙计不好找。
他站起身,不出声地走了几步从里面放下微微挑起的门帘,又端起茶杯悠闲地走到窗前,心情愉悦地享受着阳光下的惬意。
之前,他已经嘱咐了刘仁泽,一定要和凌烟签个东西做保障。估计以当下的情景,刘仁泽会很积极主动地用文书之类的东西牢牢套住凌烟,防止她拔腿走人。
其实,提防凌烟走人的不是刘仁泽,主要是他。
他一手造成的悲剧他有责任和义务亲自挽回。
挽回的方式多种多样,他选择的是别人眼中极端的那种。他希望凌烟成为和他平起平坐、笑傲江湖的坚强女子,成为不必依靠别人自主自立的女子,彻底从池鱼笼鸟变成凤翥龙翔。
倾其所有,他要做到这一点,尤其要在劲敌已经出现的时候。
先是许诺,又出现了东北大汉。
面对他总像小豹子一样凶猛出击的凌烟,在他们面前却是笑语嫣然,春风般温暖,鲜花样美丽。
而且,现在挖掘宝藏的人已经不是他一个人了,刚才的那个东北大汉似乎对凌烟也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这两个闪亮登场又卓尔不群的男人,隐隐约约成了很不顺眼的存在。
想到这里,顾珺竹的眼睛从坦荡渐渐变得阴暗,刚才和煦的阳光现在在他眼里也异常刺眼,他略显抑郁地拉下了窗帘,室内登时阴暗了很多。
可眨眼间的功夫,他又狡黠的笑了。
猎物又怎样逃出猎手的圈套。
这时,刘仁泽走进了内室,从他身边的一张案几上拿起一张早就拟好的约定,出去让凌烟画押。
凌烟细致阅读了所有文字,大体是一份比较公平的书面协议。按照这份约定,一个月后,如果她表现较好,就能长期在玲珑阁谋得一份薪水不错的稳定工作。
凌烟略加思索,提出了一条对自己更加有力的条款。
“刘掌柜,我想增加一条,您看合适不合适。”凌烟胸有成竹,她在后世学到的东西比前世多了不止百倍,随便一个点子就能成倍提高“玲珑阁”的收益,不用白不用。
况且,她还欠了许诺四百两银子。
这都是顾珺竹造的孽,她忍不住又嘀咕了一句不好听的话。
“啊怯……”内室响起了一声喷嚏。
凌烟狐疑地看着落下的门帘,门帘挡住了她的视线,根本看不见里面是什么人。
刘仁泽没有犹豫,立即接话:“凌小姐请讲。”
“我希望增加这样一条,凡是我想出一个‘玲珑阁’从没有过的方法,每赚一两银子能给我十文作为奖励,怎样?”凌烟不痴不贪,提出了一个双方都可以接受的合理价位。
刘仁泽眼中闪烁着亮光,他似乎理解顾家少爷的用意了,举贤不避亲。
他哪里知道,这不过是他马屁式自作多情的想法,他的主子和凌烟之间现在相杀还来不及呢,哪就够到相爱的份上了呢。
“成、成、成,我马上把这条加进去,凌小姐请稍等片刻。”刘仁泽拿起刚才那张纸,转身走进了内室。
他是要躲过凌烟,请示看看顾珺竹的意思。
顾珺竹不出声地点点头。
刘仁泽按照凌烟的说法麻利地写了一个新约定,又走出了内室。
凌烟重新看了一遍新拟的条款,龙凤凤舞在后面签上了自己的名字,按上了手印,将约定还给了刘仁泽。
不长时间后,这份约定想当然的落到了顾珺竹的手上。
虽然画押不出他的意外,但今天的龙飞凤舞和当日地契上的娟秀端庄的字体成了鲜明的对比。
两次他都在场,都是亲眼目睹了凌烟本人的签字。字迹不会有错,字体为什么是两种呢?他想不出其中的奥秘。
不过不管怎样,现在凌烟已经是玲珑阁的伙计了,也就是他顾珺竹的手下了。
当一切成为定局之后,他不怕那个丫头刁蛮耍赖,他顾珺竹可以隆重登场了。
“咳咳咳,”三声咳嗽从内室传出,刘仁泽立即对着凌烟做出了“请”的手势,那手势的方向,恰恰指向了内室。
凌烟瞬间明白了,自己被室内打喷嚏的人算计了。
“是谁?”凌烟小脸嘟噜着,冲着刘仁泽质问。
刘仁泽整个就是一个人精,早在做完手势后就忙不迭地溜到了门口,远远望着怒发冲冠的凌烟。
他知道,“玲珑阁”马上上演的不是主仆的亲和,而是对手的掐架。
咬着下嘴唇,瞪着眼的凌烟几个箭步冲到内室门前,掀开门帘,迎面对上了顾珺竹平淡淡的脸。
“你到底要干什么?”凌烟像看见路边的流浪狗一样,一脸的厌烦像,眼睛直视前方,根本不搭理眼前俊俏飘逸的男子。
纠缠不是她的本性,纠缠一个不要她的男人那就直接叫犯贱。
“坐啊,”顾珺竹装作没有看见那双死鱼一般瞪着的眼,还起身给她倒了一杯茶水。
凌烟一点也不客气,一屁股坐下来,沉默地看着前方。
“家里怎样了?”顾珺竹关心地问。
“不错。”凌烟冷淡地回答。
“你呢?”顾珺竹洞悉凌烟此时烦躁的心态,开始用废话安抚那只小豹子愤恨的心。
“今天天气怎样?你吃了么?现在什么时辰了?为什么来晚了?多穿件衣服,看着脚下的路,下雨带把伞……”凌烟以毒攻毒,放炮竹似地的一口气噼里啪啦说了十几句话,成功打断了顾珺竹。
顾珺竹哼笑着看着对面的女子,她总能用出乎他意外的话激发他内心的快乐感。
“丫头,喝口水再说,嗓子要冒烟了。”一直白皙的手端起了茶杯,直接送到了凌烟的嘴边。
这只主动伸出的手还不是对凌烟震动最大的地方,那声“丫头”暧昧中蕴含着溺爱,随意中隐藏了亲密,一下子惊傻了凌烟。
她磕磕巴巴地问:“你到底想干什么?”
第四十二章 深不可测
万分感谢第一位对本文全面付出的@蚂蚁要逆天,忠言逆耳、打赏振奋,平安符感人,这一切是寂寞码字途中的绿洲和加油站,让我在淡泊和寂寞中有了继续努力的动力和热情。----------------------------------------------------------------------------------------------
顾珺竹还在揣测自己的自控力到底有多强的时候,他的脸颊突然感触到了半个巴掌大的冰凉。
是凌烟的脸。
他的头稍稍扭动了一下,就再也没法继续扭下去了。凌烟的脑袋已经扎在了他的脖颈上,苍白的脸颊贴着他的脸颊,抱着他身体的双臂更加牢固了。
“怎么了?没有蛇,我是吓你的。”顾珺竹附在凌烟的耳畔轻声说。
凌烟没有回答,还是一动不动地保持着刚才的僵硬。
顾珺竹环视了一下四周,在距离他不远的岸边,有一块较大的石头。他抱住凌烟走过去,让她坐在石头上。
双手扶住凌烟的肩膀,顾珺竹蹲下身子,平视着凌烟。
“别怕,我只是想吓唬你一下,什么也没有。”他像对一个孩子般耐心的解释着,静静地等待着。
半响,凌烟才慢慢恢复了正常。
她举起自己的左手,手腕上有两个深深的牙印:“我被蛇咬过。”
顾珺竹终于明白天不怕地不怕的凌烟,为什么会因为自己无心的一句话产生异样,她的心里肯定留有很深的阴影。
“你是一个小豹子,什么样的蛇才敢咬你呢?简直就是自寻死路么!”顾珺竹故意打趣,极力转移凌烟的注意力。
“像你一样的蛇。”凌烟话还没说完自己先笑了。
“玉树临风、风流倜傥的蛇么?”顾珺竹洋洋自得的回答着,阳光硬朗的面庞充满了童趣。
他一把抓住凌烟的左手腕,拉到自己的嘴前,装作要咬的样子:“是这样咬的么?”
凌烟轻推了一下他,娇嗔地嘤咛道:“自恋吧你。”
就这娇嗔的一句话,让面对面的一男一女倏忽尴尬了。
两人静静地对视着,在霞光映射中细细品味着对方的温柔。
这一刻,两个人不像死对头,不像老板和伙计,很像一对刚开始交往的少男少女。
他们眼睛一眨不眨地看了一会儿,凌烟到底是个女孩子,先不好意思了,她红着脸低下头,一声不吭站起来,率先朝来的方向折了回去。
顾珺竹的眼睛跟着凌烟的身影向前行走了一段距离,自己才慨然长叹一声,惆怅万千地跟在了后面。
一段没有结果的孽缘,根本不该开始。
他有意识拉开几步的距离,不远不近地跟着,两人一路再也没说什么话。
从那天开始,凌烟每天按时出现在玲珑阁,扫地擦桌,清闲地过着规律的生活。
她从不主动插手另外两个伙计的事情,就连客人上门买东西,她也主动向后靠,隆重推出前辈去接待。
凌烟这种干活往前跑、出风头向后转的做法,很快赢得了两个伙计的喜欢。没有人的时候,他们就拉着凌烟,给她讲顾家和玲珑阁的闲文趣事。
而顾珺竹,他将所有的权限全部交给了刘仁泽,任凭他处理一切事物,只是每天打烊的时候来一趟,看看当天的账目。
没人知道顾珺竹和凌烟第一次在玲珑阁见面后私下交谈过什么,两人见面的时候也没有过多的互动,礼节应对方面在所有人眼里就是标准的主人和下人。
就连刘仁泽和店里另外的两个伙计也惊讶,这两个人亲非亲、故非故,疏离的像一般人一样,他们到底在玩什么猫腻。
几天的时间如流水一般静静地过去了。
玲珑阁如往昔一般地冷清,每天超不过五笔交易的记录,依然傲娇地保持着。
刘仁泽很少呆在店里,他每天都到古玩市场上去转悠,跟着买的、卖的各色人物交流,试图从中寻找新的商机。
但是每次,他都很失望,对方只要一听说是“玲珑阁”,都以很充足的理由婉拒了他。
而凌烟在店内也没闲着,她很虚心地围着两个伙计,一会给他们续茶,一会打扫他们嗑完的瓜子皮,听他们讲有趣的故事。
这天,是凌烟第一次休息的日子,她借口出去买些吃的东西,一个人溜出了家。
按照事先和顾珺竹的约定,她再次来到上次和顾珺竹去过的那条河边。
远远的,凌烟看见一棵垂柳下,顾珺竹背着手,站在绿色丝绦中,面向玉带一般欢快流淌的河水,孑然独立。半空中的金色阳光和河水反射出的粼粼波光交相辉映,柔和地笼罩着他孤寂的背影,温暖和忧郁突兀的融合竟如蜂飞蝶舞般灵动感人。
凌烟在距离他三丈远的地方站住了,陶然欣赏着眼前的优美画面。
“还不过来?到我身边看得更清楚。”顾珺竹片刻之后出了声,他的身形却岿然不动。
“你背后长眼了?怎么知道我来了?”凌烟感到奇怪,她的脚步踩在河滩上,几乎没有什么声响,况且周围还有哗啦啦的流水声,应该可以遮住她的脚步声,顾珺竹怎么知道她已经走到身边了呢?
“怎么那么多废话呢?过来啊。”顾珺竹终于转身了,他的语气看似很强势,但脸色却很柔和。
“是,老板,小的遵命!”凌烟拖长腔,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走到顾珺竹身边,两人并肩站在一起。
“怎样?”顾珺竹的话很多时候都是简洁到不能再简洁了。
凌烟嗤之以鼻,话说多了能损害他高大光辉的形象么?搞得他自己好像皇帝王爷惜字如金。
“水很深。”凌烟不加思索说出了一句很现代很时髦的话。
“水很深?”顾珺竹不解的反问。
“就是说玲珑阁门门道道很多,像这条河水一样深。”凌烟指着眼前的河水打着马虎眼。
“怎么个深法?”顾珺竹追问。
凌烟受他的指示,这几天一直暗中窥探玲珑阁的内幕,能说出这样的话,看来她已经探出些眉目来了。
“玲珑阁的进货渠道是固定的,身为掌柜的刘仁泽却没法做主。和店里两个伙计的闲聊的时候,他们无意中说,店里的珠宝将近一半的成色并不太好。”凌烟一条一条讲解着。
“你怎么看?”顾珺竹问。
“我也挨个看过店里的货,太好的珠宝的确没有,这种低级的错误不应该发生啊,好像有人故意不想让玲珑阁的生意做好似得。”凌烟说出了隐存心头好几天的疑惑。
“故意不好?”顾珺竹警觉地抓住了其中的重点。
“对。”凌烟肯定的回答。
“你确定?”顾珺竹再问,他需要一个把握十足,而不是似是而非的答案。
“确定。”凌烟无比坚定自己的所见和判断。
“那就是说,有人策划了这个阴谋,这个人会是谁呢?”顾珺竹眉头紧锁,喃喃自语。
第四十三章 暗中试水
“最大利益受用者。”凌烟不假思索脱口而出。
这不是最简单的道理么?
“丫头,这些都是谁教你的?”顾珺竹赞赏的眼光扫视了她一眼,随后又尖锐地提出了心中的疑问。
他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从父辈到他这一辈,顾珺竹对自己家族内部之间倾轧的残酷和不堪刻骨铭心,他已经猜到了谁是幕后黑手,只是没说破而已。
身为一个男人、一个生意人懂得这些很正常,但一个从小生活优渥、不需要靠宅斗邀宠的深宅女子能参透这个道理,就不简单了。
凌家是传统气息浓厚的家族,就像凌宇飞会教她断文识字,凌浩楠却断然不会教她武功一样,凌家能培养一位端庄贤惠的典雅闺秀,却不会放任自家女孩行走江湖。
从他遇见她后,那一身时不时蹦出来的生意经又是在哪里、跟谁学会的呢?
难道是许诺么?
一想到这个名字,顾珺竹就有点小小的不舒服,脸色变得阴暗起来。
交往多次后,凌烟学会了对顾珺竹的察言观色。
顾珺竹虽然有时很霸道很腹黑,但又是个极有分寸和尺度的男人,心胸宽广豁达,从不纠缠细枝末节。
越是他认为需要警觉的时候,雍容的姿态越发完美无缺;在他认为可以放松的时候,天空就变得五颜六色,可黑、可红、可白、可紫,色彩万千。
而今,他的脸上有了少许乌黑的颜色。
凌烟暗自得意,这个时候自己可以随意的天马行空、装疯卖傻,他绝对不会生气,自己也绝对的安全。
于是,她摇晃着手指,信口开河:“无师自通啊!我这么聪明的人,哪需要师傅来教。”
同样的,顾珺竹也掌握了凌烟的一些规律。她不是阴险狡诈、两面三刀的女子,有着极其严格的自律性。
当她不想说或说不来的时候,就会心思敏捷地用捣乱的、不着调的话来应付他,耍耍小聪明什么的,可前提绝对是坚守了必要的底线和原则。
他们两人之所以能在家族和个人利益错综复杂的纠缠中,保持清醒的头脑和理智的举动,公私分明,都得益于两人善良的秉性和对对方深入的了解。
是以他听了凌烟的回答,心思竟然无形中放下了。
他狠瞪了一眼凌烟,用他挺直清秀的鼻子“哼!”了一声,表达出自己的不满和厌恶。
凌烟在听到那声标志性的“哼”后,就知道自己解脱了,这代表着顾珺竹这一轮的攻击已经结束了。
她转过身子,向后倒退着,在顾珺竹身前和他相向而行,一双透亮的眼睛左看看、右看看眼前的男人。
“看什么看?”顾珺竹不耐烦地问,他今天的心情被凌烟碾压的水深火热,想要爆发又强迫自己去压抑,压抑之后又有些淡淡的落寞。
有一年多的时间没有这种混乱的感觉了。
“看你啊,大哥,你长的很美,哈哈哈。”凌烟的顽皮开始升级换代了。
在她拿准了他不会拿她怎样后,凌烟在除掉家族恩怨外,已经忘记了自己和他之间含混不清的未婚夫妻关系,把他当成了一个可以平等交往的男子。
这就叫因果报应。他拿走她的家产,她就要时时刻刻调侃他、戏弄他,宣泄心中的愤恨。
顾珺竹也在想因果报应,却和凌烟的天壤之别。
她非要把清脆的笑声环绕在他的周围,把美丽的身影游荡在他的眼前。他此时此刻真的很想、很想抱住她,用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的方式好好的惩罚她。
这就是男人和女人的区别。
不行,不能再这么继续想下去了。顾珺竹咬着牙,用了很大的功夫,硬生生逼退了心里的不堪想法。
“怎么被蛇咬住了?”顾珺竹转换了话题。
凌烟盯着他看了一眼,心中思忖:“我能说是和男同学郊游的时候被咬的么?”这不合三纲五常,自己也懒得和他解释,还是继续骗他吧。
“在花园采花的时候被咬的。”凌烟选择了一种最安全的回答方法。
她发现,自从自己穿越来后,别的不见有长进,说谎的本事却一日千里、翻天覆地了。
她低头暗自得意地笑了。
“小骗子!”顾珺竹不留情面地拆穿了她。
“你凭什么判断我是骗子?”凌烟不服气的问。
“丫头,你笑的太早了,应该等我看不见的时候再笑。”顾珺竹一语点醒了那个嘚瑟的小女子。
“是么?”凌烟傻傻地不打自招了。
顾珺竹又看了她一眼,不再继续追问了。
将近晌午的时候,两个人一前一后,回到了凌烟住的地方。
在她进门前,顾珺竹叫住了她。
“我要你干一件事。”他所有的行动提前都会做出最稳妥的规划。
“什么事?”凌烟意识到,到了自己拿人家银子为人家卖命的时候了。
“玲珑阁肯定是我大哥做的手脚,目的为什么,我还不太清楚。我要你这段时间好好想一想,怎样能建立自己的进货渠道,随时可以甩了我大哥,保证玲珑阁生意兴隆。”顾珺竹不遮不藏,合盘托出了自己的打算。
凌烟立刻垂头丧气起来:“大哥,这是我一个小伙计拿的几串铜钱该做的事情么?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我又哪有那么大的本事呢?嗯、嗯、嗯?”
着急起来的凌烟什么也不顾,她水汪汪的眼睛看着顾珺竹,撒着娇,企图用哀求加可怜的眼神打动顾珺竹突然变硬的心。
“第一,不能让除了我之外的任何人察觉、知道这件事;第二、我不会参与和支持你,一切全靠你自己去干,有难处别找我。”顾珺竹还不是一般的狠毒,把所有的问题全都扔给了凌烟。
“大哥,你能不能行行好呢?”凌烟不管不顾的继续耍宝。
“大哥?你我之间有这么熟络么?”顾珺竹一本正经地反问。
凌烟直接傻眼了,这个男人的脸真的变得比翻书还快,比女人还小女人。自己刚才还夸他心胸宽阔呢,纯粹是吃错药了。
还有,刚才那句话又怎么那么耳熟,好像在哪里听过似得。
她闭上眼睛,打开了自己记忆的闸门。
然后,她疵起一半的嘴唇,冲着他做了个恶狠狠的表情。
居然学她?!
顾珺竹看着又开始变成刺猬了的凌烟,心情大好,忍不住继续调侃着:“你不是说提出一个没有没有用过的办法,提成十文么?只要你一个月内做到这一点,我给你五十两银子。”
“成交!还有,你智者不露,我充当炮灰,再赔我五两精神损失费。”酸脸的凌烟智商更酸,损他不悔一定要牢牢记在心里。
这句话,自然又招来顾珺竹深情无比的怒视!
‘瞪什么瞪,我眼睛比你大、比你美!‘凌烟开心地笑了。
“可我说了算!”顾珺竹慢悠悠的几个字堵死了凌烟所有的骄傲,他蛊惑地说:“乖,按我说的去做。”
“还有,”他轻佻地挑了一下眉:“你的白眼珠也比我的大!”
第四十四章 陷阱无数
李家居住的地方,是城东临着郊区穷人较为集中的一个贫民窟,大都只有一两间小屋,好一点的会有一个狭小的院落。
李妈家在这里算是混的比较不错的人家,有自己独立的一个小院。
母亲告诉过凌烟,李妈是她从娘家带来的奶妈,一直跟在她的身边。她是李妈在凌家的靠山,自然少不了赏赐和贴补。
凌家老少三口入住李家之后,李妈没有任何怨言,一如既往地勤劳和忠心,让凌宇飞和张巧华唏嘘不已。
所有的仆人走散后,李妈成了唯一温暖他们冰冷心的一个人。
凌烟虽然没有他们之间那么深厚的感情,内心却异常尊敬这位对凌家不离不弃的妇女,所以她一直在尽可能的多干一些活,减轻李妈的负担。
入夜,凌烟熄灭了烛火,靠坐在窗前,透过半开的窗户,感受习习吹进的凉风。
她以前一直有个习惯,每天入睡前,在随身携带的一个粉红色小本子上简单记录一下当天干了哪些事,明天想要干哪些事,事先需要准备什么东西,注意的事项和要点等等,防止事发之时手忙脚乱。
今晚,闻着暖风中的花香,听着院外的蛙鸣,凌烟思考起“玲珑阁”的事情来。
“玲珑阁”她已经从门外见过了,是一间古玩店铺。店铺招人,原本是件稀松平常的事情,但古怪在为什么要招一个女伙计,这就有点说不通了。
虽说说不通吧,“玲珑阁”只是一件普通的店铺,不同于赌坊、勾栏,是个正正经经做生意的地方,大门敞开,人来人往,出入的都是正经人家。
这些相互矛盾的地方,让凌烟想的脑袋疼,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思虑再三,凌烟拍拍脑门果断放弃了。
她苦笑一声,想什么想呢!她实在是自己太抬举自己了,半饥半饱的恶劣状况,哪里给了她思考的余地和空间。
只要有挣钱的机会,只要不是出卖身体和灵魂,她会毫不犹豫紧紧地抓牢,再苦再累她都能忍受。
只是,这个机会怎么就那么凑巧呢?凌烟依然疑虑再三。
就在她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通过敞开的半扇窗棂,她看见李妈的身影从她和母亲住的那间小屋子门口走出来,又在院子内仔仔细细、前前后后看了一遍,悄悄地走向了院门口。
这么晚了,李妈鬼鬼祟祟地会去哪里呢?
凌烟一个机灵,苦思冥想的心立刻回到了现实。
几乎是第一反应,她决定要跟着李妈看个究竟。
最近发生离奇古怪事情太多,多到她对任何事情、任何人都开始不自觉的敏感和关注了。
院门东面,是一条蜿蜒的小胡同,通往县城的城门。
李妈走在前面的身影,正在踩着小胡同内斑驳的树影,一步一步走向城门。
他的孩子到外地做买卖,邻居家不会这么晚串门,亲戚朋友不会约在外面见面,唯一的可能就是去见一个必须背着他们,不能让他们知道身份的人。
凌烟将自己的身躯掩藏在树后面、屋檐下,远远跟上了李妈。
沿着小胡同走到尽头,李妈向右一拐,和等在那里的一个男人碰面了。
背对着凌烟的男人个子很高,消瘦的身形被惨淡的月影拉的很长,像鬼一样的可怕。
站在他面前的李妈,这个身子湮没在他的阴影里。
“怎么样?找到没?”带着浓厚地方口音的男人开口了。
“没有,真的没有,他们来的时候除了身上穿的衣服,一针一线都没带,这两天,我找了干净的衣服给他们都换过了,换下的衣服我一点一点捏了个遍,还用水洗过了,什么都没有。”李妈压低着嗓音,详细回答着对方所有的问题。
“这两天他们和谁接触过?”那个男子又问。
“小姐去过衙门告状,听说让县衙给打发回来了。许家少爷来过,送了吃的用的。‘隐龙谷’一个带着面具的男人来过,带着小姐出去转了一圈。”李妈知无不言,一点不漏地说着凌家人的行踪。
“知道了,你回去吧。”男人转身准备离开。
“那我儿子一家人呢?”李妈颤抖着声音问。
儿子一家人?在拐角那边偷听的凌烟觉得李妈好像在哪里说过他们的去向,现在又为什么问这个神秘人呢?
到底在哪里说过呢?凌烟回放着几天来的情形。
终于,她想起来了,是在安葬父亲那天,李妈在城外等她们的时候说的。
也就是说,在那之前,李妈就隐藏了一些秘密,和眼前的这个神秘男子合演了一出诡异的戏。
她在城门等凌家人是有目的的,接他们来是有目的的,所有的一切都围绕那个男人的“有没有?”
到底有没有什么呢?她心中的疑团越来越大。
“明天你就能见到他们了。”男人已经走出了几步远,又扭头说出了最后一句话。
月光下,凌烟注意到那个人挽起半截衣袖的右臂,似乎有片纹身,黑乎乎的又看不太清楚。
“谢谢大爷,谢谢大爷,呜呜…”李妈一下子瘫坐在地上,抱住头呜呜地哭了起来。
从一开始,凌烟不明不白的接受着命运的安排。当时唯一的感觉就是自己太倒霉、太委屈,可是不管怎样,她都认了。
别人是前世作孽后世报应,她是后世作孽前世报应,不管是否合情合理,她姑且把这些事情看成因果轮回,强迫自己坦然接受。
可随后接二连三发生的事情就让她不得不开始怀疑。
祸可以不单行,但不能每天都行。再一再二的道理恰恰说明了这一切。
今晚的再三分明昭告出,围绕她家发生的一切分明就是阴谋。
这个阴谋,神龙见首不见尾。她不知道原因,不知道进程,不知道结果。只知道似乎很多人都参与在其中,而现在李妈不仅也是其中的一名参与者,更是她目前唯一知道的参与者。
不行,这种被动的局面不能再继续下去了,她要正面出击,变被动为主动,从李妈这里撕开一个探寻真相的口子。
第四十五章 帅哥醉酒
翌日,凌家来了一个不速之客,顾珺竹。
他来凌家,有两方面的意思。一是按照父亲的安排,他带着顾尘儿,给凌家送来了一些银两和家用之物。二是凌宇飞为了感谢他送醉酒的凌烟回来,特意准备了感谢宴。
凌宇飞拖着还没有完全恢复的身体,和张巧华一起迎接顾珺竹。
落水人最渴望的是能抓住一双救援的手,顾珺竹就是岸上施救的人。
两个长辈很感动,热情招呼着顾珺竹。
凌烟没有祖父的那种激动,她淡然而优雅,礼数尽到却不即不离。
目睹李妈的背叛,她对谁都有了一种本能上的提防。
“太爷,这是我父亲的亲笔信,他今早离开洛邑去西良采购货物了,要不他会亲自来拜见太爷的。”顾珺竹总是那么落落大方,将谦谦君子的风范彻底进行到底。
重要的是他能很好的掌控局面,该温时温,该火时火,不一会的功夫就叫祖父安魂定魄了。
凌宇飞颤抖的手接过信,缓慢地、仔细地一行一句一字的读完后,不住地点点头:“孩子,我终究没看错你。”
看没看错,谁知道呢?顾珺竹暗暗思忖,残酷而真实的结果,一个月后才能见分晓。
“烟儿,你准备几个菜,祖父晌午请珺竹吃饭。”没有了佣人的凌家,凌烟俨然成了大厨。
不仅大厨,她成了全能佣人,洗衣服、做饭、洗碗、打扫等等,如果不是她女红根本不会,晚上只怕还要熬夜纺纱织布、秀手帕呢。
“哦,祖父,我马上准备。”凌烟很不情愿,又无法拒绝,只得心急火燎冲进了自己居住的灶房。
下一刻,她又心急火燎地窜出来了。
她的心在忽悠,生怕将要燃起的炊烟,会熏得她鼻涕一把泪一把的,会让她手忙脚乱中忘了放盐或炒糊了菜。
这些事她没少干,自家人前不怕丢丑,外人面前会很尴尬的。
从不知道,木柴明明都是晒干的,为什么会那么难点燃呢?
好吧,既然害她受罪,那老天就原谅她,让她多骂几句那个要蹭饭的人吧。
反复挣扎几次,凌烟终于以壮士扼腕的惨烈决心钻进了灶房。
一家三口,再加上顾珺竹,一共四个人,凌烟算计着只需要做六个菜就足够了。
可现在,太阳升的高高地,马上就要到晌午了。
准备六个菜对大厨来说很容易,对凌烟就稍微有些困难了。
她趴在灶火前,点着火,扇着风,烧着木柴,手忙脚乱的。
天气越来越热,灶房又不通风,越烧越旺的灶火不仅映红了凌烟的脸蛋,也蒸的她的身体热乎乎的。
凌烟忍不住高高地卷起袖子,赤膊上阵了。
“兹啦…”一声,炒菜锅里冒出浓浓的白烟,被菜叶上沾着的水溅起的油星子直接溅在了凌烟的右手手臂上,浮现出几十个大小不一的红色烫痕。
凌烟顾不上查看,乱七八糟凑足了六个菜,手忙脚乱地端到了院里已经摆好的饭桌上。
祖父和母亲已经陪着顾珺竹坐下了,只剩凌烟自己傻愣愣地站着,双手端着最后一盘菜。
祖父和母亲忙着摆桌子,谁也没有注意到凌烟右手臂上的水泡。
顾珺竹左手接过凌烟手里的盘子,右手反手抓住凌烟了的右手:“怎么回事?”
凌烟白着眼看了一下顾珺竹,明明只是个白面书生,眼为什么那么尖?
“没事,烫了一下。”凌烟低下沾满烟灰的小黑脸,满不在乎地看了看自己的手臂。
“还说没事,留下疤痕可怎么办?”张巧华心疼地看着女儿。
“留就留呗,反正我已经找好夫婿了,就是留下几百个疤也不怕没人要,对不对,顾少爷?”凌烟戏弄的眼睛瞅向顾珺竹,嘴上回答着母亲的问话。
“疼不疼?”顾珺竹没有理会凌烟的讥讽,反倒低低地问了一句关心的话,一脸担心的小表情,弄得凌烟芳心微乱。
这又是哪出戏啊?装的这么温柔?不怕她像骨皮膏药一样贴着不放啊!
“早不疼了,一年后不过就是小黑点了。”凌烟甩甩手,趁机摆脱了顾珺竹温暖的大手掌,一屁股坐在母亲的右侧。
四四方方的小桌子,祖父坐上席,左侧是顾珺竹,右侧是母亲,凌烟最下手,却挨着顾珺竹。
一顿饭,母亲很少说话,光顾着给两个孩子夹菜,一下子给顾珺竹,一下子给凌烟,俨然和谐温馨的一家人。
凌宇飞端起了酒杯:“珺竹,来,我敬你一杯。”他殷切地看着顾珺竹。
自从顾珺竹主动登门送来财物,他内心又激起了活力,完全忘记了自己以前的想法。这不能怪眼前的老人,灭顶的打击让他失去了一切,些许的火星都能给他燎原的希望。
顾珺竹正是这样的火星。
“我不会喝酒。”顾珺竹为难了。
凌烟在一边听了差点喷出嘴里的饭,送了醉酒回家的人现在说不会喝酒,她能大笑么?
身边的顾珺竹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不让你喝多,就三杯。”凌宇飞自以为很体贴关心的杯数,恰恰是顾珺竹的极限。
三杯酒下肚,顾珺竹像凌烟当天一样,醉倒在饭桌上。
凌宇飞和张巧华傻眼了,他们从没见过如此不胜酒力的人。
“哎,讨厌,不会喝就不要喝。”凌烟推着他叫了几声,顾珺竹完全没有反映。
不得已,凌烟蹲在顾珺竹身边,用劲了全身力气一把拉起这个高高大大的男人,架着他的肩膀,摇晃着走进灶房,一把推倒在门板上。
两个时辰后,顾珺竹完全清醒了。
抬头一看,自己斜躺在灶房内的床板上,一只脚耷拉在床板外,一床被单可有可无地胡乱搭在身上。
整个屋子,连同此时的自己,只能用一个字来形容:乱!
如猪窝一样的乱。
他没有立即起身,侧了一下身体,睁眼观察周围。
眼前猛然出现了一只手,吓了他一跳。
凌烟递过来一杯水。不错,还懂得关心人,顾珺竹觉得嗓子冒火了。
凌烟大大咧咧坐在床边的地上。不好,一点也不淑女,顾珺竹习惯性摇头。
凌烟肆无忌惮地打量着他。脸皮厚,不懂非礼勿视,顾珺竹白眼撇着她。
目测缺点多于优点。
“不会喝别喝,别什么人的话都听。”凌烟嘟囔着。
这点百分之百赞同,顾珺竹暗自附和着,心里悄然升起了暖洋洋的感觉。
“喝晕了出门会不会被车…啊马撞住?”凌烟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顾珺竹直接闭了眼,不想看见她。
“哎,直接让你死了好了,什么事都解决了。”凌烟语不惊人死不休。
“很漂亮。”不吭声就好欺负么?当他顾珺竹是吃素的,不过是好男不跟女斗。
“漂亮?哪里?”凌烟入套了。
“胳、膊、上、的、伤、疤!”顾珺竹轻声地、一字一顿。
“神经病啊你。”凌烟火冒三丈,挑起右手大拇摆向房门,直接开始撵人:“回家洗洗睡吧。”
第四十六章 猪队友嫌
“睡?我已经睡过了,在你的床上。”顾珺竹弹弹自己的长衫,惬意地说。
相比狠,他不怕;相比奸,他更能不怕。
这个世道,男人就有无限的纵容的资本,而他恰恰是个男人。
顾珺竹冲着傻眼的凌烟呵呵地笑了。
凌宇飞和张巧华在饭后就各自回自己的房间休息了,他们把大好的时光留给了两个年轻人。
凌烟看着时不时嘚瑟一下的顾珺竹,心里一动。
祖父和母亲几乎不出门,对外界的信息知之甚少,既没有能力也没有精力帮她解决问题。族人靠不住,朋友自己没有,内外交困之时,她不可能孤军奋战。
即便她是猪,也需要猪一样的队友。
她有了一个新的主意,要和顾珺竹谈一笔交易。
凌烟阴险地看着顾珺竹。
“阿嚏!”顾珺竹打了一个喷嚏。
没来由地,他也马上看了看凌烟。两人四目对视中,他感到了奇怪,每次想到她的时候,他就会打喷嚏。
这就是被人惦记的后果。
幸或不幸,顾珺竹已经被高傲的凌烟低贱地纳入了如她一样聪明的猪的队伍了。
“娘,我回来了。”外面传来李妈儿子的叫喊着。
终于,该来的人都到齐了,该办的事也该办了。
凌烟打开门,第一时间阻止了李妈母子相拥哭泣的悲惨场面,立刻将两个人叫进了屋内。
顾珺竹坐在一边,若有所思。
李妈母子面面相觑,不知所以然。
“李妈,昨晚你去了哪里?跟谁在一起?”凌烟一开口,气势逼人。
李妈一听凌烟的话音,就明白自己露馅了。
身为凌府的奶妈,凌家没有亏待过她。要不是为形势所逼,她也不会背叛凌家。
李妈“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哭着向凌烟交代了事情的经过。
一个月前,一个陌生的男人用儿子的性命为要挟,胁迫她利用在凌家的身份,抄录下凌家所有的地契。
凌家失火的当晚,又有人抓走了儿子,威逼她将凌家人接到自己家,再次查找他们随身携带的东西。
“他是谁?”凌烟问。
“不知道,每次都是他来找我,在家门口画一个圆圈做记号,晚上我就到城门口去见他。”李妈急速地回答。
“一直都是他找你的?”凌烟追问。
“不是,一个月前的那个人好像是姓张,个子比他低,我有一次听见他旁边的人叫他老张。”李妈使劲回忆着。
凌烟看看顾珺竹,他摇了摇头。
“你认识么?”凌烟又问李妈的儿子。
“不认识,大小姐您放过我娘吧,她都是为了救我性命,求求您了。”李妈的儿子也跪下了,不住地磕着头。
听见儿子的话音,李妈的泪水再也忍不住了,“刷”的一下流了出来。她一把抱住儿子,把头埋在儿子的怀里失声痛哭。
这边李妈哭,那边凌烟的鼻子酸酸的。
父亲惨死留给她的痛,就像李妈现在害怕儿子丧命的痛一样,让她心中只有怕,没有恨。
孩子是娘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是娘的命根,是娘的一切。
为了孩子,娘什么都能做。
凌烟犹豫了,对李妈母子的所作所为,她既痛恨又同情。
思虑再三,凌烟拿出顾珺竹带来的银子,全部塞到了李妈的手中:“李妈,这里不安全,我家不像从前,能保护你们。我手里银子不多,帮不了你大忙,不如你们先离开这里一段时间,到外地做个小买卖什么的吧。”
李妈哭着问:“小姐该恨我才对,为什么帮我?”
对啊,她为什么帮她?一边的顾珺竹默默地想。
凌烟轻声说:“儿子的性命不是比什么都重要嘛。”
如果他有这样的理由她帮不帮他呢?顾珺竹又想。
“那你们怎么办?靠什么生活呢?”李妈担心地问。
还算有良心,顾珺竹心想暗暗地说。
“有‘玲珑阁’能饿死我么?”凌烟爽到了极点顾珺竹闭上了眼。
送走了李妈,凌烟正眼看着顾珺竹,顾珺竹也同样看着她。
这次,顾珺竹先开口了。
他左手有节奏地敲着桌子,一脸坏笑:“你很大方,刚到手大的钱又没了。”
凌烟反唇相讥:“顾少爷给的钱太少。”
“也对,应该给你四百两。”顾珺竹记忆犹新,想到了漫天飞舞的银票。
“那小女子先谢过顾少爷了。”凌烟不怕比脸皮,她的脸皮没有限度,可厚可薄,视人而定。比如这一刻,她就非常配合的样子,嬉皮笑脸,无心无肺。
顾珺竹抬眼打量了一下凌烟,眼前女子内心明明很苦闷,哪来的心气自娱自乐呢?不知是脸皮厚还是缺心眼,还是永远就这么分不清轻重缓急呢!
“要我干什么?”他又问。
“你是不是幕后黑手?”凌烟突然问。
“为什么这么想?”顾珺竹思维敏捷,马上猜透了凌烟这番话的缘由。可他偏偏不说透,他要借这个机会考考凌烟,看看她到底有没有真才实学。
凌烟受过高等教育,逻辑思维能力不弱,短时间就从李妈的回答和自己身边发生的事情中捋顺了相对应的关系,她有条不紊回答着:“第一,我家所有地契都被你拿走了,那个人在查的也是我家的地契;第二,你和那个姓张的都是一个月同时出现的。时间、地点、事件都吻合。”
“那又怎样?”顾珺竹很平静,没有因为被凌烟怀疑产生任何不满和抵触。
“如果你是幕后黑手,请告诉我原因。如果不是,我需要人帮忙,你可以么?”凌烟直言不讳。”
“不是,不能。”顾珺竹敲着桌子的手指停住了。
屋内寂静无声,两人四目对视。
“确定不可以?”凌烟重复一遍。
顾珺竹想都没想,再次否定了:“确定。”
凌烟两眼上翻,白眼珠堵住了整只眼睛,她又生气又失望,自己不过是在一厢情愿。
原来自己被猪一样的队友嫌弃了。
半响后,她语气讪讪:“知道了,请回吧。”
一直观察凌烟的顾珺竹对这个女孩强大的心里叹为观止。
她反应极快,总是说出一些想不到的话。有时候明显的怒气冲天,像个暴躁的小女孩;有时候又不卑不亢,这时才是凌家养育出来的大家闺秀;还有时安时处顺,佛性禅心,犹如迟暮的老人。
百色千姿的她总给他耳目一新的感觉。
顾珺竹希望她会大喊大叫,甚至会哀求他,毕竟已经到了凌家山穷水尽的地步了,任何自尊都是无用之谈。
他抱着这样的心态,慢慢踱着步子走到了门口,凌烟没有出声。他又慢慢走到院门前,凌烟依然没有出声。
顾珺竹回头一看,果不其然,她根本没有跟出来。
这么倔强,她会有吃亏的一天么?
顾珺竹不再犹豫,快步离开了。
走出凌家大门之后,他冲着顾尘儿吩咐:“叫人去查,我要在最快的时间内知道结果。”
顾珺竹不敢答应凌烟,父亲牵涉其中,顾家牵涉其中,他有顾虑,有担心。
他该何去何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