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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衣山尽     盲盒生活秀txt下载     盲盒生活秀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九十一章 书香门第

    周山水:“不是吗?”

    余金华急眼,气到脸红,一阵赌咒发誓。

    老周只表示不信。

    许润笑道,行了,行了,山水你别逗老余。他不是这样的人,作为一个HR首要是知人识人,我相信他。像老余这样的人吧,那是真正的大男子主义者。你让他和人置气使性子,精神百倍。若是丢女人堆里,还不得烦死。不像山水你,一和婆婆大娘磨牙,比过年都高兴。你们吃着,我还有点工作要忙。

    老余忙道,对对对,还是嫂子了解我,知己啊。

    周山水摸摸下巴,道,怎么又扯我头上?

    二人又喝了两杯,老周问余金华,老余,你打算怎么着?

    余金华回答还能怎么着,我被撵出家门,手机都没了,身份证银行卡一概没带身上,如今已是不名一文,你得把那两万块给我。

    周山水说那钱不是给你交学费了吗?

    老余说,那我不管,石老师是你推荐给我的,鬼知道怎么在他那里遇到熊大姐这个灾星,你是始作俑者,我只能找你论理。我现在没地方吃住,只能呆你这里。

    周山水笑起来,道,始作俑者都出来了,老余你可以啊,文化见涨。不过,你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还是得想个法子跟宫大姐和解。

    老余嚷嚷,和解,怎么和解,我都被砍了?

    周山水说,这样,我明天去你家打探打探,下来再想想办法,先住下吧。

    吃完饭,周山水见他衣衫褴褛实在狼狈,就找了儿子的一件衣服给他换上。金管家老周虽然不矮,但比老余还是矮半个头,倒是周飞扬和他有点依稀仿佛,两人站一起,一个玉树临风,另外一个高大挺拔,倒更像是父子。

    老余穿上周飞扬洗得发白的外套,又不满意了,说衣服实在太破,怎么好出去见人?叫朋友看到,还以为我余金华破产了呢!

    周山水不满,道,老余你都混到被老婆孩子赶出家门,人生尽毁不相当于名誉破产了吗?

    周飞扬正在厨房刷碗,闻言将头伸出来:“余叔叔,我觉得一个人的社会价值并不能体现在衣着打扮上,在我心目中你是最值得尊敬的人之一。”

    老余大喜,对周山水说,娃教育得不错,对我胃口。飞扬,叔叔今天穿了你的衣服,改天给你买套新的还你。如果考上大学,再包个大红包。

    周飞扬:“不用,大学肯定能考上,还是最好的。”

    老余:“霸气,有我年轻时风采,能成事。”这是他第一次到周山水家,不竟好奇地观察起老周的家庭生活。

    这一看,倒觉得新奇。

    还有两个月就是高考了,周飞扬照例征用了客厅的饭桌,将一尺高的书本子什么的堆在上面,埋头唰唰做题;许润在卧室里看伏在绘图板前画图纸,画着画着,就掏出计算器敲上半天,计算数据。或者从墙角堆放的书籍里找出一本书,翻上半天就扔到旁边,用手支着下巴思索。

    至于周山水却是另外一种情形,他踮着脚,像猫一样在家里走着。一会儿擦窗户,一会儿和面,一会儿蹲卫生间里洗袜子。

    一会儿又剥个橘子,分别塞进老婆孩子嘴里。

    等到做完,就呆沙发上拿出手机默默看着,从头到尾没发出一丝声音。

    余金华有点憋气,说:“山水,你家里静得人心慌,太没有烟火气了。”

    周山水大惊,忙:“嘘,娃要复习,我太太要工作,别影响他们。就这两个月,就这两个月,过了就热闹了。”

    怕老余生出事来,周山水弄来严陆英送周飞扬的平板电脑塞他手里,又低声说,老余你自己玩着,今晚委屈你睡沙发,小心别感冒。

    老余一挥手“感冒什么呀,我以前挖煤的时候,出洞子朝煤炭堆上一倒,又是泥又是水就能睡上一夜,没那么多讲究。”

    毕竟是快六十岁的老头,老余躺沙发上,被子一盖,很快就迷瞪过去。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忽然醒来,看到周围的情形一时间回不过神:“我是谁,从哪里来,到哪里去?”

    客厅里到处都是书,墙上的挂钟显示是夜里十二点四十。

    客厅的等已经关了,但厨房还亮着。

    周飞扬坐在灶台上,小声背诵:“为了鉴定筛选出菌落中是否含有正确插入目的的基因的重组质粒,拟设计引物进行PCR鉴定……”

    周山水轻手轻脚走进去,小声问洗脚刷牙没有。

    周飞扬点点头。

    周山水摸了摸他的头,说,别熬夜,充足睡眠才养脑。

    周飞扬还是点头,却不动。

    周山水笑笑,说,再给你十分钟。说着就走回卧室。

    他的声音又从卧室隐约传来:“太太,你也别熬了,早点睡,毕竟是四十岁的人了,也不急于一时。”

    许润:“正因为我都四十多岁了,更应该抓紧。人生能有几个四十年,运气不好,两个都不到。人不能只图安逸,人生就是爬山,我宁可倒在向上的过程中。山水,我想要的很多,我想要成就自己,不留遗憾。这个S7项目,我想接手,我要抓住这个难得的好机会。不然了,我永远不可能原谅自己。”

    “那我给你热杯牛奶。”

    “不了,饿着好。除了能减肥,还能保持大脑的清醒。”

    ……

    他们这一折腾,老余睡意全消失,心中忽然想:山水这家里的日子过得真是清贫,物资生活一概也无,换成我过上一天都憋屈。但是……但是,这三人身上都有一股子劲儿,往上冲的劲儿。人啊,只要有这样的劲头,就没有做不成的事。

    或许这就是书香门第吧。

    余金华很羡慕。

    又过得片刻,周飞扬终于做完功课回屋睡觉,而许润也弄完手头工作。

    主人家卧室传来周山水夫妻说话的声音。

    周山水:“今天我妹妹家的事情你知道了吗?陆英很难过,S7项目的事情估计会押后一段时间,你也别急着弄计划书。”

    许润:“听飞扬说了,打孩子是不对的。不过,安安这么干,那不是拿自己前程开玩笑吗?山水,你得想想办法。你怎么这表情,你不会不管吧?”

    周山水:“我怎么会不管,那可是我的亲外甥女亲妹妹啊,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亲的人之一。”

    许润:“安安也真是,好好的去学什么厨师。一个千金大小姐,戴着厨师帽,系着围裙,烟熏火撩,浑身油腻,她干得下来吗?还有,王董和陆英什么社会地位,让自己知道自己的独生女儿是个掌勺师傅,面子往哪里搁?”

    周山水:“你说这话我就不服了,干什么工作只是社会分工,没有高低贵贱之分,只要孩子干得高兴就行,个人价值并不一定要用金钱、地位来衡量。”

    许润:“话是这么说,道理也对。但你真认为安安就喜欢做厨师,她只是叛逆,只是中二。陆英是怎么教育孩子的你又不是不知道,动辄打骂罚跪,娃的自尊心都被伤了。她要叛逆,她要做出父母受不能容忍的举动来抵抗,来引起爹娘的注意,这才是她的目的。山水,你我都是从那个年纪过来的,难道还想不明白?我十八岁的时候有一点时间厌学情绪严重,当时不是流行武侠片吗,我还想过跑武当山出家做道姑,学绝世武功呢!爸妈现在还经常拿这事开我玩笑。”

    周山水笑起来:“你那脾气,就算学成武功,估计也是为祸江湖的女魔头,人人得而诛之。太太,我今天就要除魔卫道,不跟你讲江湖规矩了。”

    两人嬉笑了一气,许润又低声道:“别,老余还在客厅呢!说正经的,山水,安安犯糊涂要去学厨师的事,你必须管,安抚好娃娃的情绪,还有两个月就高考了,开不得玩笑。陆英家的家事早点安定下来,我才好去说S7工程,为这件事我一直在准备。”

    周山水:“你现在弄的就是工程的计划书,对了,经理部不是因为失火正在扯皮吗?”

    许润:“那边的事找了地方上的人沟通,正在谈,肯定会赔点钱,但不会是一亿那么离谱。我估计,给个三两百万意思一下就行。这跟做生意一样,漫天要价,坐地还钱。”

    周山水:“朱经理不是祸害了人家的女子吗,这才是矛盾的根源,解决没有?”

    许润回答说,老朱私生活不检点,给公司造成了重大损失,已经被公司解除了劳动合同。另外,S7经理部和公司签定的合约也废除。程序已经走完,赔偿也给了。

    这样,就把老朱从公司里摘了出去。

    至于那个女子的家人,已经撵到老朱家里,正闹着呢。

    少了这个矛盾点,只谈失火的事儿,也好协商。

    项目搁置只是暂时,毕竟工期实在太紧了,必须另外安排人手重建项目组。等我弄好所有资料,写完计划书,会正式向公司向陆英提请。

    “山水,虽然飞扬是陆英的侄儿,但我们早就离婚了。你可以带话给陆英,一切按照公司制度办,不用搀杂私人感情,我要凭自己能力拿到这个项目。但是,就算做了项目经理,我也要先期投入很多。”

    周山水叹息:“是啊,需要好好好多钱,我们实在没钱,要不……”

    许润:“不用,不用去找陆英,我要堂堂正正靠自己努力赢,你需要做的就是好好做安安的思想工作。多好的孩子,不能毁了前程啊!”

    是啊,那可是两百万的启动资金,就算把周山水卖了也凑不出三斤钉。没错,老周本想过去找妹妹谈谈资金的事情,问能不能从她那里借点。

    可周山水也是个有自尊的人,前脚才兄妹相认,后脚就说钱的事,岂不是让这份纯粹的亲情变质?

    他不是这种人,也说不出这种话。

    周山水苦笑的声音传出来:“老余那边我要去做和事老,安安这里又得我去做,难办啊!”

    夫妻俩叹息几句,各自睡去。

    一夜无语,第二天早晨,余金华拿了周山水挤奶水一样挤出的二十块零花钱,坐了公交车进了蓉城市中心,找朋友借了一辆车和几万块钱。

    因为没有身份证,只得又赖了朋友包了个五星酒店的房间住下,这才回血。

    房间里有座机,尚不至于和外界失去联络。

    他第一时间就和周山水通话:“山水,我老婆那边你去说没有,怎么样,她气消了没有?”

    周山水的声音听起来有点无奈:“我去谈过了,搞不成。”

    “怎么搞不成了呢,不可能啊?山水,你不是很能说吗,娘俩都很尊重你的。”

    “这次不太对劲,老余,你还是亲自回家一趟吧,大嫂说要跟你离婚。”

    “离婚,还反了她?”余金华愤然而起:“山水,你是不是在调戏我,宫小丽不是那样的人,也没那个胆子。”

    周山水:“老余,我感觉吧……嫂子好象是变了一个人。”

    “什么叫好象变了一个人,她还能变成三头六臂?”

    “反正就是性情大变,有点吓人,三言两语也说不清楚,你回来看看就清楚了。”

    ……

    “神经病啊,离婚离婚,离个屁婚。”等余金华开车回到人和小区,周山水已经在大门处等着他了,老余被折腾得有家不能归,睡了一晚上沙发,火气本大,忍不住骂起娘来:“老子最珍惜羽毛了,正直善良勇敢了一辈子,出个屁的轨。山水,我跟你说吧。我事业很成功,以前和商业伙伴也不是没有去过夜总会什么的,但每次我都是一个人坐旁边喝酒。因为,我认为大家都是四五十岁的老爷们儿,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搂着一个可以当自己女儿的小姑娘实在太丑。另外,平时也不是没有别的女人来扑过我,我也不是没有动过心。可转念一想啊,人家找我这么个老头子,图啥,还不是图我有钱,而不是为我这个人儿。”

    “想当年,我老余年轻的时候穷到讨口,怎么没别的女人来扑?最后还不是宫小丽死心塌地跟我过日子。”

    “冲我钱来的那些女人,口口声声说爱我老余,爱个屁,那不是耍我吗?说不定人家背过身去就骂我土财主傻帽。”

    “我最见不得的是被人耍。”

    “我又没和别的人女人怎么样,我守身如玉了一辈子,宫小丽凭什么要离婚,好大胆子!山水,还是你家好,就算两口子吵架,也是文质彬彬,有理有据有节,不愧是书香门第。”

    余金华一通发作,旁边的保安们都低声笑。

    周山水:“我们两口子吵架也一样情绪激动,一样干筋火旺,人间烟火饮食男女皆是如此。”

第九十二章 他们的秘密

    余金华说,他之所以在学音乐的时候说自己是单身,那是想融入那个集体,别人有的他也应该有,别人是浪漫的独身主义者,他也得独身浪漫。艺术嘛,允许虚构,宫小丽凭什么小题大做,还跟自己离婚。

    周山水说,老余你态度有问题。是是是,或许这只是一场误会,但你缺少的是对大嫂起码的尊重,你伤害她自尊心了。

    余金华说我没错反正没错。

    周山水反问道,没错吗,你这样我可没办法做大嫂思想工作了。

    两人争执着来到老余家中,宫小丽正坐在院子用簸箕晒刚蒸出锅的胡豆。天气一天天热起来,本地农村风俗要做豆瓣酱。做法挺复杂,先是将干胡豆放太阳下暴晒几日,然后用菜刀去壳上蒸笼蒸。

    蒸熟后捣成蚕豆泥,静置发酵生霉。再晒干,去霉,和上辣椒、水、放太阳上继续暴晒两月,即可食用。乃是本地人做烧菜、回锅肉必不可少的调料。

    老余两口子一辈子生活在农村,现在退休进城,生活习惯也改不了。他们搬来蓉城,大车小车装着乱七八糟的东西,簸箕、风斗、连枷、锄头、石碾……就连后花园和开辟成菜地。

    此刻的宫小丽坐在太阳下,又黑又瘦,就是一个勤劳善良的农村妇女。

    簸箕里,胡豆正冒着热气,有种醉人的甜香。

    老余大大咧咧走过去:“做豆瓣酱啊?”

    宫小丽不理睬。

    余金华也么没有那么多讲究,用手抓了一坨就往嘴里塞:“香,真香。我小时侯最喜欢吃蒸胡豆了,每到家里做酱的时候,我就去偷吃,还被老娘打过几次。你手艺不错,和我妈做的一样。喂,中午吃什么,我饿了。”

    宫小丽这才恨恨地看着他:“你没吃饭啊?”

    老余:“这不到饭点了吗,外面的馆子作料放太多,吃多了嘴苦,还是家里的好。”

    宫小丽道:“那啥熊大姐没做给你吃吗?一定是吃了,看你,小脸红扑扑的。”

    老余急了:“我跟那姓熊的又没有任何关系,你少诬陷人。”

    “你把人都带回家了,当着我们女子的面,人家都说了要跟你搞对象,还不承认?”

    “我……”

    “余金华,想不到你临到老了,还焕发了第二春,还离家出走私奔了?”

    “什么私奔,我不是被你们砍出家门吗?”

    “怎么,那啥熊大姐没有收留你?是不是看你现在身上没有一分钱,觉得榨不出油水,又后悔了。你老余没钱吃饭想着回家,当我是什么人,保姆。对对对,你那亲爱的熊师妹都说我是保姆了。”

    “我说了,没有的事。”老余焦躁:“等下吃什么,饿死了。我从昨天开始就没正经吃过东西,山水家除了腊肉就是香肠。”

    “你现在不就吃着吗,不还说和你妈做的一样。对对对,余金华,自从我收留了你,我就跟你妈一样。洗衣做饭帮你管钱,家里的笤帚倒了你都不带扶一下。我还替你生孩子,我比你妈对你还好。你嫌我蒸的胡豆不好吃,你别吃呀!”说到激奋,宫小丽忽然呸呸呸对着那一簸箕蒸好的胡豆吐起了口水。

    旁边的周山水呆住,忙道,大嫂别糟蹋东西啊。我跟老余谈过,他真跟那什么熊大姐是清白的,我也相信老余的人品,我能为他担保。微微呢,要不,你们一家三口坐一起,把事情解释清楚。

    宫小丽道,山水,你我是相信的,但这就不是余金华和姓熊的有没有勾扯的问题,这是余金华拿我不当人,他甚至不肯对外人说我是他老婆,嫌我老,嫌我没文化,也不想想二十多年前,他余金华不一样是个两腿黄泥的农民,甚至比农民还不如。我要和余金华离婚,我不让他看女儿,以后微微结婚有孩子了,我不让他看外孙外孙女,我要让他孤独一辈子。

    “你好大胆子跟我离婚!”余金华暴跳如雷:“我没出轨,我没错。”

    正在这个时候,忽然,楼上的窗户哗地拉开,一把菜刀擦着老余额角飞过,直接插地上。

    余葳蕤痛下杀手。

    周山水惊出一身冷汗:“老余,大家都在火头上,你先回避,等冷静了再说。”就护着余金华狼狈离逃了。

    老余再次被撵出家门,肚子又饿,火冒三丈,不住口地骂娘。

    周山水有点生气,说,老余,你这态度根本就不像是来解决问题的。女人嘛,在气头上说几句重话你忍了就是,干嘛和大嫂吵。

    老余听他这么一说,也是后悔,道,我就这脾气,你说可怎么好?

    周山水道,看来大嫂心头的火一时消不了,你先回去,明天在来继续说好话。明天不行后天,反正就是放低身段,好好赔礼,精诚所至,金石为开,终有一天会取得大嫂谅解的。

    老余却担心,说,宫小丽我是了解的,人老实,我缠上一段时间,事情未必就没有转机。但微微那里有点麻烦,只怕小丫头片子不肯让我回去,我还真怕她的菜刀,真被砍了也是白砍,谁让她是我的闺女,世上最亲的人呢?

    周山水叹息道,是啊,微微那性格确实不好办。

    老余畏惧地说:“山水,让我每天回家迎接宫小丽的暴风骤雨可以,但微微那关过不了,我怕啊!要不,你每到饭点的时候都到我家去等着,保护我?”

    周山水又好气又好笑:“我去你家等着做什么,还在你那里吃饭?我也是有家庭的人,我也有老婆孩子。再说,我每天呆你家,名不正言不顺。”

    余金华忽然眼睛一亮:“要不你还是跟微微辅导功课,你是她的老师,天地君亲师。师父师父,老师就是爹,你说不许砍人,微微就不敢动手弑父。”

    “什么弑父,有这么说微微的吗?”周山水:“荒唐,我不能误人子弟。”

    好说歹说把郁闷的老余劝走,周山水决定去颜陆英家看看,刚走不几步,余葳蕤就过来叫住他:“周叔叔,我有话跟你说。”

    周山水停下脚步:“微微,老余纵有千番不是,可他毕竟是你的父亲,对长辈要尊重。”

    余葳蕤:“恩,是的。”

    周山水又道:“微微,我跟你父亲谈过,他和那熊阿姨真没有事,是对方一厢情愿,他保证以后再不去学唱歌,也不会在和熊阿姨接触,这你总该放心了吧?一家人应该和和睦睦,家和才能万事兴。离婚这两个字轻易不能提,一提,就伤感情了。叔叔当年和飞扬妈妈离婚也是一时冲动,现在想起来很后悔。还有,大人的事情,晚辈最好不要介入,要相信他们能够处理好的。”

    余葳蕤却道,周叔叔,昨天晚上妈妈哭了一夜,这就不是爸爸出轨不出轨的事,而是在爸的心目中只拿妈当保姆当老妈子,而不是爱人和老伴,这已经严重地伤害到妈妈。

    妈妈抱着我,流着眼泪说,微微啊,我看得出来你爸和那姓熊的女人没什么。可是,你爸爸却不肯介绍说我是他的老婆,为什么呢,不是因为我老我丑,而是我土,我就是一个农村妇女,给他老余丢人了。

    你看看他们两人坐在钢琴前面唱你爱我我爱你,那个高兴的样子,那个享受,我没想到你爸爸还有这一面。

    你爸进城了,变了,他开始看书。他和那姓熊的女人说的话,我都听不懂,我和他简直就是两个世界的人。

    微微啊,人还是得读书,还是得有文化。

    特别是两口子,差距不能太大。

    不能一个人大踏步地朝前走,进步了,另外一个人则原地踏步。

    或许男人不会嫌弃你,但终有一天,他不会再尊重你。他只拿家庭当旅馆,拿你当保姆。

    “读书,是很重要的。”余葳蕤说到这里,眼圈红了:“我要读书,我要考大学,周叔叔,你能帮我吗?”

    周山水心中难过:“书肯定是要读的,微微你才二十岁,人生都还没有开始,你有这个想法,叔叔很高兴。叔叔可以帮你找好老师,我相信只要你努力,一定会考上。”

    余葳蕤摇头:“不,我只拜你为师。”

    周山水为难:“谁教不都一样,再说我又不是学教育的,你又为什么一定要让我教呢?”

    余葳蕤:“周叔叔,因为我怕你。”

    “怕我?”周山水感觉莫名其妙。

    余葳蕤:“换种说法,周叔叔你在我心目中有很高的威信。我最清楚自己,从小到大都是在山里野惯了的,心定不下来,什么都不怕。但我怕你,我知道,只要你朝我面前一站,我就能安静下来,我只跟你学。”

    周山水温和地说:“叔叔的事太多,飞扬也要高考,你许阿姨最近要争取一个大项目,我得为他们搞好后勤,实在没时间。”另外,妹妹颜陆英家也闹得鸡飞狗跳,也需要他去调解。

    余葳蕤却倔强地说:“周叔叔,要么你教我,要么我就不考了。”

    周山水:“可是……”

    余葳蕤:“周叔叔,要不,我提个条件。”

    周山水笑笑:“我还跟你一小孩子谈判吗?”

    余葳蕤:“周叔叔,你让我考上高技,我就告诉你周飞扬的女朋友是谁?”

    “微微你知道是谁吗?”周山水心中顿时一惊,前番为了周飞扬早恋的事情,他和许润着急上火,拷问了孩子半天,结果娃意志坚定,威武不能屈,死不吐口。

    许润屡次三番给他下最后通牒,让老周务必把那混帐女生给挖出来。

    周山水也不是没有动过脑筋,他甚至悄悄问过安安,道,安安,舅舅和你亲吧,你告诉我周飞扬的女朋友是谁好不好?咱们商量一下,你有什么条件,尽管提,舅舅都满足你。

    安安却道她什么条件自己都能满足,也不想要什么。至于周飞扬的女朋友是谁,她知道,但绝对不会说,。因为她答应过周飞扬守口如瓶,这是做人的原则,舅舅你想都别想。

    周山水询问无果,加上最近太忙,此事也就放到了一边。

    余葳蕤:“我太知道了,周叔叔,我和安安还有飞扬是好朋友,飞扬每个周末过来补习,我们都在一起玩的。你如果给我补课,等我考上高技,就告诉你。”

    周山水心中肯定不愿意给余葳蕤补课,摇头道:“既然你不愿意告诉叔叔,那就算了。我们做家长的之所以反对孩子早恋,那是怕影响学习,影响高考。现在周飞扬还好,学习成绩不但没有下降,还提高了名次,那就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了。”

    余葳蕤笑道:“周叔叔你这话说得不对,周飞扬成绩是好,考大学是没有问题。但他女朋友究竟是谁难道你不想知道,你不好奇吗?我知道你和许阿姨都关心周飞扬,恋爱婚姻可是大事,难道你们就不怕周飞扬女朋友和他在一起不合适?周同学很单纯的,你们就不怕他在感情上吃亏上当受骗?”

    周山水倒是成功地被她弄得焦虑起来,道:“你让叔叔再考虑一下。”

    余葳蕤:“周叔叔,别考虑,咱们就这么说定了,这是我们之间的秘密。来拉钩。拉钩,上吊,一辈子不许变。”

    周山水苦笑:“你这丫头,要不……你先把发型改改,叔叔年纪大了,有点接受不了,看着头晕。”

    他毕竟是师范专科学院毕业的,虽然只上委陪。但当年目濡耳染三年,受到影响,难免会有教书育人的情怀。

    不觉跃跃欲试。

    时间尚早,等周山水到了颜陆英家,妹妹妹夫还没有回家,安安也在上学。

    曹老太太虽然和颜陆英水火不容,对周山水这个儿媳妇的灾舅子却很有好感。

    忙请他进客厅坐,说她刚炖了一壶冰糖燕窝下火,昨天晚上家里闹得乌烟瘴气,她心里有气,让周山水你吃一碗。

    周山水说不了不了,现在是什么情况,泽元和山水什么时候回家,安安毕竟是个女孩子,不能打骂,甚至罚跪。曹阿姨,我可要口头批评你一次。

    曹老太太恨恨道,山水,你是兄长,长兄当父,得管好你妹。我们什么家庭,就算要离婚,也得我们提出来。她倒是不依不饶了,成何体统。

    周山水心中生气,说,曹阿姨,我要反驳你。

    老太太却不和他争执,道,对了,泽元今天发了帖子请客,定到明天晚上,你和你老婆也来,我帮他们请你。

    周山水疑惑,请什么客?

    他有种不好的预感,问,不会是当众宣布离婚吧?

    老太太怒了,喝道,离婚那么丢脸的事还能摆宴席?实话同你讲,出席的宾客都是我们家最亲近的人,要给安安做思想工作,劝她不要自我毁灭。读什么技校,学什么厨师,我们太湖王家的脸都被她丢尽了。

    周山水:“那倒是得去,昨天晚上是什么情形阿姨你说说。”

第九十三章 倔强的孩子

    曹老太太说她和王泽元搬来颜陆英这里住,主要是考虑到王家的声誉。堂堂一家大公司董事离婚,社会影响太坏,经济损失太大。以后自己回来家探亲,别人问题儿媳妇呢,难道要回答说已经分家,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面子朝什么地方搁?

    山水,你不也希望他们两口子依旧在一起过日子?

    周山水点头道,是啊,谁希望自己亲妹离婚呢,对大家都不好。还有,阿姨,你性子实在是可圈可点,你和陆英有了矛盾就不能互相让让?

    见老太太要发作,他有忙问安安怎么了,跪到什么时候?

    老太太说,王安安跪了一会儿,她爸爸心疼,就让回屋休息了。这个王泽元,太宠孩子。娃娃都要学当火夫了,得管,得打。

    周山水苦笑,道,这事明天我们不是要做她的思想工作吗,说说泽元和陆英怎么了。

    老太太哼了一声,拉开了话匣子。

    曹老太太年纪大,瞌睡少,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她心中还是郁闷的,在床上翻来覆去烙了半天烧饼,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就听到楼上的颜陆英走下来,进了儿子王泽元的房间。

    颜陆英这栋别墅总共有四层,一楼是客厅、厨房、饭厅、储物间。二楼是书房、娱乐室。三楼则是几个次卧、保姆房、客房。四楼主卧、露台。

    王泽元母子不告而来,自然住三楼。

    老太太听到颜陆英进了儿子那屋,知道两口子要扯皮。这两人平时但凡有矛盾起了冲突,都不会当着外面的人发作。而是择一个没人的地方,关上门理论。

    当然,吵架这种事情,男人是掐不过女人的。

    曹老太太心中气不过每次儿子都被媳妇压一头,立即披衣起床跑去助拳。

    刚到王泽元门口,就听到里面传来隐约说话的声音。

    她也不忙着进去加入战团,而是把耳朵贴到门缝处偷听。

    便有如下谈话:

    颜陆英:“王泽元,我想了半夜,死活也睡不着,眼前横竖都飘着毁灭两个字。”

    王泽元的声音听起来带着睡意:“怎么扯上毁灭了,没那么严重,没那么严重。”

    颜陆英:“怎么就不是毁灭了,你女儿都要去做厨子了。不不不,我并不是说做厨子不好。我只是觉得。咱们为她创造了多么好的条件啊,她只希望按照我们设定的道路走下去,将来事业成功家庭美满,人生也就幸福了。阳关大道摆在面前,她为什么就不走呢?”

    王泽元:“小孩子懂什么,安安也就是一时使气,等过一段时间想通了,也会为自己的幼稚而羞愧,我觉得你不必如此大动干戈,我要睡了……啊,你扯我被子做什么?”

    颜陆英:“什么一时使气,人家的录取通知书都发过来了。我也在想办法引导她教导她,希望她将来考上一所理想的大学。一切都进行得很完美,可就是你,是你突然搬过来,打乱了我所有的教学计划。你说你要教安安数学,结果呢,结果是你带着她到处玩,你让她的心都野了。现在,她更是要去做厨子了。女儿是我一手拉扯大的,他的性格我最清楚,这次是认真的,她是真的要乱来了。王泽元,你这个反作用可真好,你要负责任的。”

    王泽元:“我没来之前你又是怎么教育孩子的,天天在家一对一辅导,最后呢,孩子都班级倒数第一了,这就是你的成绩……你拉我被子做什么,你这样很不礼貌,很不得体。”

    颜陆英:“你别躺下装死,今天我们必须好好谈谈,不把道理说清楚谁也别说。”

    王泽元:“颜陆英你别胡搅蛮缠行不行,这不是你,你不应该这样。”

    里面一团混乱声音,估计是在扯被子。

    外面的曹老太太听得大怒,正要冲进去。

    忽然,颜陆英的哭声传来:“王择元,你说孩子怎么这样了。我太难过了,安安才十八岁,她的人生还没有开始,怎么就想着去做厨子,太幼稚,幼稚得令人发指……我就算有千般不对,就算是个不合格的母亲,她可以向我提出来啊,她为什么要采用这种过激的方式?”

    王泽元:“安安敢提吗,只要说上一句话,你就一记耳光抽过去,你的性格有缺陷。”

    颜陆英:“孩子不听话就不能打吗,王泽元,你不知道你女儿现在都可恶到什么程度了。你再看看她看我时的样子,那眉眼,和你这个渣男一模一样,我见到就恨……王泽元,呜……你别抱我,我不需要你的安慰,你的安慰只会让我生气……你走开……老王,你头上的伤怎么样?”

    “还好,不痛,你别摸,一摸就疼。”

    曹老太太是个八卦的人,从某些方面来说和喜欢与人的聊天的周山水甚是投缘。

    老太太描述能力挺强,这一番话竟说得绘声绘色。

    到最后,她有点气愤道,该死的王泽元意志不坚定,看到颜陆英哭,态度软化了,竟做了许久的自我批评,赔了小心。

    最后,她说:“我儿没错,错的是你妹妹,她竟然还气势汹汹找我儿子理论,岂有此理?”

    周山水沉吟片刻,问:“陆英什么时候离开泽元房间吗?”

    “什么什么时候离开,根本就没走,她哭成一团,怎么能走?我瞌睡来了,听到后面不耐烦,就回房睡觉去了。天亮的时候,泽元说安安要做火夫的事情太混蛋,不能听之任之。孩子的教育是头等大事,他和颜陆英的矛盾先放一边不提。先把亲戚朋友请一块儿坐坐,看能不能做做安安思想工作,劝一劝。”

    周山水忽然笑起来:“那就好那就好,明天晚上我一准去。”

    第二天许润却没有去成,公司加班。最近颜总家里一塌糊涂,也不管事,不少工作都积压在那里,办公室许主任忙到飞起。而且,她的计划书还有一部分内容需要完善,对其他事也提不起精神。

    晚宴的地点挺不错,是家私房菜,环境幽雅,曹老太太没去,老人家性格不好,和孙女相处得很差,都被安安私底下叫“老妖婆”她去了会起反作用。

    来宾中有王、颜二人在大飞创业团队的哥们儿,有安安的干爹干妈,有颜陆英的闺蜜,也有王泽元的结拜兄弟。几家人平日里经常聚会,都是看着安安长大的。

    安安现在对父母有强烈的抵触情绪,颜王二人的话是一句也听不进去。那么,请其他长辈来帮忙说说也是一种办法。

    于是,众人就开始逗安安了。

    说“安安小姑娘又长高了,成大姑娘了。”“泽元,你女儿越来越漂亮了,像你,像你。”“安安,你怎么这么瘦,最近是不是在减肥。小孩子怕什么胖啊,婴儿肥晓得伐?等再大上几岁,体重自然而然就下去了。”

    寒暄了一阵,酒过三巡,大家便把话题扯到安安将来要读什么大学,干什么事业上去,算是对娃娃的一种引导。

    首先说话的是大飞创始团队的一位叔叔,他直接说,安安学计算机啊!学成后到我这里来上班,叔叔带你上道。你数学不好啊,没什么,管理一个团队又不需要专业知识。外行领导内行未必就不行,关键是思路,是格局。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就好象去打仗,主帅不用冲锋陷阵的。

    接着是王泽元的大学同学上下铺的兄弟,某偏远地级市的领导。他笑了笑道,不管干什么,在我看来都是一个工作,首先是要干得愉快。安安性格活泼,你让她去搞研究,不合脾气。不如将来考个公务员,到广阔天地去,大有作为。

    安安的干妈反驳,甘书记,你这话我就不认同了。安安多么可爱的一个小女生啊,难不成还考你们市去钻山沟下基层?女孩子生活就得精致,学金融吧,将来到我那里去上班,做风投。这行干起来挺简单,关键是要有资源,安安又不缺资源。安安,你不是喜欢我的大办公室吗,我让给你。

    王安安从头到尾没有说一句话,她只是飞快地挥动筷子,奋力吃喝。

    不得不说,母亲做的营养餐实在太难吃,把孩子都给饿坏了。也只有舅舅周末来时的那两天,可以大快多颐。

    她一边,一边面无表情地听着叔叔阿姨们的话,心中阵阵烦躁,甚至不满。他们所说的人生自己是一点也没有兴趣,试想将来如果从事这些职业,会很痛苦很郁闷。此类话他从小就听父母听大家说过无数遍,耳朵都听得生出老茧来。似乎所有的人都想安排她的一切,她只需要点点头。

    她感觉自己就好象是大家写好的一段程序,只需要开机运行就是。

    又好象是一列放在钢轨上的火车,道路只有一条,你除了向前,别无他法。

    还是继续吃吧,吃饱拉倒。

    万安安大口吃着松鼠桂鱼,吃着火方,吃着金花菜炒河蚌,吃着醉虾,吃得满脸都是汁水。

    颜陆英终于按捺不住心头怒气,混蛋王安安,你是死猪不怕开水烫吗?

    她抬起了手掌要一记耳光抽下去,安安却将脸一扬反迎上去,目光满是倔强仿佛在说:“打吧,打吧,麻利点。”

    周山水眼疾手快,一把抓住她的右手,低声劝道:“冷静,冷静。”另外一边,王泽元也感觉到不妙,抓住妻子左手。

    二人一左一右将其挟持,这才不至于让我们的颜总当场爆发。

    一顿饭吃了两个小时,最后在王安安惊天动地的饱嗝声中结束。颜陆英兴师动众的思想工作彻底失败,回家路上,她厉声骂道,王安安你是故意的,但你别忘记了,你十八岁成年了,你丢的是自己的人而不是我。你怎么不说话,你这是要以沉默对抗我吗?

    王安安忽然从包里掏出一个口罩戴在脸上,

    颜陆英继续骂,做厨师做厨师,你连菜都不会切,你就是个废物。

    周山水和泽元急忙又一左一右握住她的手。

    颜陆英气极了:“放开,你们干什么?王泽元你这个渣男,周山水,你也是渣男,放开我!”

    安安“咯”一声笑起来,伸手右手做菜刀,在舅舅背上剁了几下做切菜的姿势。

    到次日早晨,颜陆英才明白安安这个动作的意义。

    女儿一大早就起床,转进厨房,她要做饭。

    厨房里响起剁馅的声音,然后是婆婆的骂声:“太湖王家出火夫了,家道中落了,滚滚滚!”

    安安开始学习厨艺,在网上下了许多视频,学习苏菜。

    她做了什么呢?

    她把别人送颜总的伊比利亚火腿剁成块,扔进锅里烧腌笃鲜,把好好的食材做成了煮腊肉;她择菜花,把嫩苔都扔了,弄了一锅咬不动的菜秆;她拿着菜刀切肉丝,肉丝很粗,直接切成薯条粗细。

    “你这是肉丝,肉坨吧?”颜陆英怒喝:“你没有厨师的天赋,滚回去做作业。”

    戴口罩的安安回头看了颜陆英一眼,又低头切肉。

    颜陆英的火再压不住,一耳光抽过去,让女儿的脸更肿:“让你不说话,让你不说话。”

    菜刀割破了手指,安安默默地把手放在水龙头上冲着。

    颜陆英还要再吼,眼泪却忍不住落下来,哽咽:“你态度有问题,你太让人失望了。”

    后面,曹老太太也喊:“打得好,不争气,不上进,丢人!”

    颜陆英原本以为安安只不过是发脾气,打上两顿就好。

    不料,孩子这一沉默就彻底不说话了。

    你给她补习,她听,但眼神空洞无物,神思不知道飘什么地方去了;你布置作业,她做,但不保证对错。

    她每天按时去读书,按时放学回家。放下书包,就钻进厨房,拿着菜刀,见什么都切。冰箱里的肉、菜、鸡鸭、甚至豆腐和奶酪……

    颜陆英忍无可忍,无须再忍,又是一巴掌抽过去。

    有一天,当老师正在讲台上神采飞扬讲课的时候。

    面上还带着伤痕手上贴满创口贴的安安忽然腾一声站起来,抱着放在书桌上的书籍就冲到走廊上,将书本扯得粉碎,不停朝空中撒去,尖声大哭:“不学了,不学了。太苦了,我是学渣,我给全家人丢脸了。我想说话,我想说话。”

    与此同时,周山水的补习课已经上了一阵子,他有点小激动和小小的成就感。

第九十四章 你努力的样子很酷

    周山水之所以去给余葳蕤补课,既不是因为老余,也不是因为微微所说的只要考上高技就告诉他周飞扬女朋友是谁。

    老周是个山里孩子,四岁起就跟父母一起下地干活。扯猪草、打柴、挑水挑粪、春种秋收。他感激父母对自己的养育,但凡家里有活,绝不偷懒。自有记忆开始,他的肩膀上就长着厚实的肩,身上的汗水就没有干过。

    但老家的山实在太大,土地实在太贫瘠。就算你付出再多心血,到秋天也收获不了多少成果,整年都是在半饥半饱着度过的。

    那个时候的他就想着如何走出大山,走到繁华的大城市里去吃顿好饭。眼前的连绵起伏的山就好象是一道高大的门槛,要想跃过去除了读书还是读书。

    小学、初中、高中,他获取的知识越多,眼睛越明亮,心志越坚定。

    也因为眼界开阔了,他才得以来到这座大都市,有了立足之地,有了自己的妻子、儿子、房子。即便比不上所谓的成功人士,可对自己的人生还是很满意的。

    他有今天,除了感恩父母对自己的养育,还感谢学校老师的教导。

    对于教师这个神圣的职业他是非常向往的,特别是就读师范学院以后。

    可惜他是委培生,毕业后也因为现实生活的原因,没能走上教师岗位。

    此番给余葳蕤补习,也算是圆自己一个给人传道、授业、解惑的人生理想。

    答应微微之后,周山水先把她在技校两年半的《语文》《数学》《英语》教材抱回家,大约看了一遍。高技考试考的就是这三套教材上的内容,出题范围也在其中。

    这一看,老周忍不住叫了一声:“这什么呀,也太简单了吧?”就算换他上,只需复习一个月,轻易就能过分数线。如果是周飞扬这种学霸,甚至不用专门准备直接进考场,闭着眼睛都能考中。

    先说英语,周山水本以为技校好歹也算是高中,教材应该和人教搬版高中外语区别不大。谁曾想,一翻开书,人家直接从ABCD,来是come去是go开始,全是日常短语,连完整的文章都没有。不像周飞扬他们都是大段大段的文章,什么《内森黑尔》《我有一个梦想》《狄更司》,被复杂多变的语法弄得脑壳开裂。

    余葳蕤她们就是从头开始,从零开始,就是大都市小学的课本嘛!

    周山水仔细一想,立即明白这个道理。老余老家是老少边穷地区,受自然条件和教育条件限制,很多学生用普通话和人交流都够戗,更别说外语了。技校的很多学生小学初中都是混过来的,学校为了培养出合格的学生,适应工业化时代,只能回锅再造。

    看完英语书,周山水心里塌实了,也有了教学计划:死记硬背。

    接着是数学,也都是初中代数和几何的内容。

    老周是文科生,当年的数理化也只是马虎,这次要教余葳蕤,信心有点不足。但好歹高技录取分数不高,勉强给小余姑娘补上一两个月,让她拿个十几二十分就算完成任务。缺的分数,只能从语文上找补。

    说到语文,那可是周山水的强项。

    老周当年在老家念初中高中的时候才能尚未显露,等进了大学,因为老师要求大量的课外阅读。加上也穷,没钱打游戏没钱看录象,就成天在图书馆泡着。舒婷舒童、郭鲁茅巴、海明威、川端康成、陈忠实、王小波,一气乱七八糟读下来,阅读量上去了,文章也写得颇有风采,甚至还让一位多愁善感的女同学给表白了。

    可惜当年的周山水吃饭都够戗,加上那位有姑娘的女同学见花流泪对月伤心生活自理能力为零。周同学一想,那不行,太浪漫不能当饭吃,还是得找个强一点的独立女人。

    周同学成熟得也早,对于爱情这件奢侈品没有丝毫浪漫的想法。

    这话却扯远了,说回到余葳蕤的教材上面。

    最近几年国家倡导中华民族伟大复习,传统文化伟大复习,语文教材里加入了大量的传统文化内容。古诗词古文占的篇幅极大,已达七成,这玩意儿也没有什么捷径可走,还是一个字“背”狠狠地背。

    然后就是作文了。

    作文的在考试分数中的占比很高,大作文小作文加一起六十分。

    作文好弄,他也有信心教好。

    周山水把所有教材粗略地通读一遍后,心中有了定数,就开始给余葳蕤上课了。

    第一节课,小丫头的出场让周山水吃了一惊——好陌生。

    余葳蕤那碍眼的阴阳头剃了,剪成小男头。

    她上身一件白色短袖,下面穿着牛仔裤,运动鞋,青春活力蓬勃而出,一米七十二的身高,简直就是电视上的模特。

    这样的小姑娘谁能不喜欢呢?

    “周叔叔,你看我的打扮还行吧?”余葳蕤看周山水上下打量自己,忽然有点不好意思。

    还没等周山水说话,宫小丽从外面进来就惊咋咋叫起来:“微微,你怎么剃了个光头,跟庙里的尼姑一样?”

    余葳蕤:“我要削发明志,接舆髡首。”

    周山水:“可以啊,连接舆髡首都知道。”

    余葳蕤抿嘴笑,妙目流转:“别人这么说的,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周叔叔,这是不是骂人的话儿?”

    周山水:“想知道吗?我教你,咱们从语文开始。”

    考虑到传统文化的占比很高,周山水直接从课本中的《春夜喜雨》从“今夜鄜州月,闺中只独看。遥怜小女儿,未解忆长安。”从诗的时代背景开始说起,一个字一个字掰碎了讲解。

    接着是“宋有富人,天雨墙坏。其邻人曰,不筑,必将有盗。”

    他本以为余葳蕤乃是不可雕的朽木,今日这一讲,却发现娃娃记性挺好,很多东西只说一遍就明白,就能背下。

    微微刚开始的时候显然是有点畏惧,正襟危坐,渐渐地就沉浸在新知识中,眼睛明亮了。

    夕阳一点点西移,春晖落到她脸上,有点毛茸茸的感觉,和儿子周飞扬一样满满的青春。

    周山水布置完作业,道:“两首古诗,你都抄一遍,古文翻译一遍,然后背下来,我明天下午过来检查。今天算是热身,让你感受一下学习氛围。下来要加一节英语和数学,有作业也要背诵,学业有点紧,以后你就没有玩的时间了,加油吧!”

    孩子真可爱,周山水下意识地想伸手摸摸她脑袋。

    手停住了,人家可是大姑娘啊,成年人了。

    宫小丽问,山水你不留下吃饭吗,这学费我得给你多少?周山水说不用不用,我是真的喜欢这个孩子。宫小丽忙道,微微,送一下老师。

    余葳蕤一反常态不说话,亦步亦趋跟在周山水身后。

    周山水倒有点奇怪,说,微微,你不是话多吗,怎么不开腔了?

    余葳蕤捂嘴嘀咕道,我不知道。

    周山水逗她:“微微,你一直说二十七就会死,究竟怎么回事,能告诉叔叔吗?”

    余葳蕤抓了抓头:“周叔叔,我说你你可别笑。我喜欢摇滚乐,很多摇滚明星都是二十七死的,好酷!我已经准备好为摇滚去死了。”

    真是个中二的年轻人,周山水恍然大悟的同时又觉得好笑,道:“二十七岁去死并不酷,要说酷吧,你今天就很酷。”

    “我酷吗?”余葳蕤又摸了摸自己的头:“是不是因为头发?”

    “不是,是因为你安静地坐在课堂里听课学习知识。”

    “那能是酷吗?”

    “为什么不酷?”周山水微笑着说:“微微,你读书的时候你们同班同学学习成绩应该都不好吧,应该没有人会背书做作业。平时课余,大多玩手机、逛街、吃东西,穿好看衣服。对你们来说,学习是一件很枯燥很难受的事?”

    余葳蕤:“是啊,不都是这样吗?”

    周山水:“你的同学和朋友觉得读书太痛苦太痛苦了,她们觉得读书考上高技是一件难于上青天的。但你做到了,你忍受无数的枯燥和烦躁,你战胜了自己,这是多么的了不起啊!你努力的样子真的很酷!”

    余葳蕤呆住了,停下脚步。

    周山水:“好好背书,明天抽查。”

    余葳蕤:“周叔叔,我现在努力还来得及吗?”

    “如何时候的努力都不晚,朝闻道,夕死可矣。”

    “朝闻道,夕死可矣,真酷!”

    余葳蕤抄完了两首古诗,又把“宋有富人,天雨墙坏”这篇文章翻译了,就骑着自行车到小区里活动筋骨。

    脑子里忽然想起周山水白天时给她讲的“今夜鄜州月”的历史往事,忽然理解了什么是分离。

    她现在和某个混蛋小子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见过面了。

    分离,思念,也很酷啊!

    这月亮从唐朝到现在都一直在天上亮着,照耀了一千多年,丝毫没有改变。

    她背下来了,再也忘不掉。

    周山水给余葳蕤补习的课程是这么安排的,每天下午四点物业中心下班,他会去老余家上一个小时的课。遇到值班的时候,可以加一节。

    再碰到微微姑娘学习遇到坎的时候,中午可以再加一节。

    余葳蕤的高技考试在一个月后,比周飞扬和安安的高考要早三十天,这娃要先接受挑战。

    时间紧迫,按部就班一点一点夯实基础没有任何用处,必须速成,必须想办法抢分。

    第二天,周山水直接给孩子讲代数方程,再讲几何中的圆周率。

    余葳蕤野惯了,这次听得腾云驾雾,不得要领。

    周山水就说,数学也简单,你用学习语文的方法,给我把公式背下来,然后套到题目上,多做多练就是了。反正你们这次考试多是基础的东西,不可能出怪题难题,把例题看懂就成。

    余葳蕤没办法,只得背公式,背例题,囫囵吞枣,把理科当文科学。

    至于英语,也是背和写。先背单词,再背句型,然后做题。

    枯燥肯定是枯燥的,效果嘛,可圈可点。

    周山水倒有点急了。

    他按照余葳蕤的基础估摸了一下,一个月后,小丫头的数学大约能拿二十来分,英语大概也是这样。

    录取线总分是一百二十,这两科的缺口得在语文上找补。

    也就是说,语文她得考到八十分,这个任务真艰巨。但……也不是不可能完成。

    还是余葳蕤以前的补习老师说过的话,得从作文上着手。

    周山水一边给小丫头补课,一边教作文。

    所谓小作文,就是应用文写作。这玩意儿说穿了就是篇说明文字,三五百字就OK,分数还不低。

    他找了许多药瓶子和家电说明书为余葳蕤看,道,说明文说明文,就是把一样东西的功能说清楚。文彩什么的都不要紧,关键是让读者看懂,文字要简单直白。

    余葳蕤悟性不错,学了两天,把说明文写得像模象样。

    但她的大作文却卡住了。

    技校的教材的作文其实挺简单,不外是记人记事。作文题目除了《难忘的一天》就是《难忘的一件事》。

    周山水结合着课文给孩子讲中心思想,段落大意,讲起因经过发展高潮结尾,讲起承转合,讲时间地点人物时间,感觉自己就在教一个小学生。

    但是这个小学生却是榆木疙瘩,比如今天的作文题目是写景,写夕阳,余葳蕤坐在书桌前一个小时,只写了干巴巴的一行字,额头上竟沁出了一层细细的汗水。

    周山水一看孩子这么下去不行啊,就道,别写了,咱们出去逛逛,去看看夕阳。

    他就开了老余的车,带着宫小丽母子来到一片大湖边上,指着波光说,微微,你看那浪像什么呀?宫小丽说,像浪花。

    周山水说,你看,像不像鱼鳞,大红鲤鱼的鱼鳞。你再看那天上的云像什么?

    余葳蕤想了想,说,像羊。

    对对对,是羊。周山水说,好多好多的羊,你们家乡的草原上,成千上万的羊儿在漫步在吃草。今天的作文是写景,你想到什么,就写什么,写到那里算那里,放松些。这不是作业,这是是写出你心里想说的话而已。

    “写出心里想说的话儿?”余葳蕤想了想,念道:“至若春和景明,波澜不惊,上下天光,一碧万顷,沙鸥翔集,锦鳞游泳,岸芷汀兰,郁郁青青。而或长烟一空,皓月千里,浮光跃金,静影沉璧,渔歌互答,此乐何极!”

    “对,就是这样,古人就是这样写景的。”周山水兴奋:“你背下岳阳楼记了?”

    余葳蕤:“很好背的。”

    “年轻人记性就是好,了不起。”周山水:“如果你想说什么,就写下来,作文并不难。”

    余葳蕤:“我想写了。”

    周山水:“那就去写。”

第九十五章 写长就好

    余葳蕤就翻开本子写。

    她写自己小时候每天傍晚都喜欢躺在山坡上看天上的云,风很大,云在天上来去不定,变幻着各种形状。有的像奔马,有的想牦牛,有的像羊儿,有的则像是追着撵着咬着它们的骜犬。

    而她则站起身来,用皮绳扣着一块石子,狠狠投出去,口中喊着“哟喝喝喝!”

    她想和狗子一道把牛羊赶回家去,因为这些大牲口买了钱后就可以给妈妈和自己换一件新衣裳。有了钱后,就能给爸爸的汽车加上油将一车车矿石拉出山去。

    余葳蕤写,家乡的夕阳真红啊,特别是当它投射在山上,投射到爸爸的赤铁矿上,整座大山都好象是融化了,铁水在奔流。

    爸爸的脸也被染红了,他把自己抱在手上朝天上扔,然后接住,再扔上去。

    整个红色的世界都在旋转,在沸腾。

    她又高兴又害怕又激动,尖声发出大笑。

    而母亲则在后面惊恐大叫:“金华,金华,你在干什么,你想摔死微微吗,快放下来!”

    父亲哈哈大笑:“死不了死不了,我余金华的女儿就是一头老鹰。”

    是的,大地是一只翅膀,天空是另外一只翅膀,余葳蕤感觉自己真的是在飞翔。

    “晚霞多美啊,城市里的夕阳和家乡的夕阳都美,我爱这个美丽的傍晚。”余葳蕤最后写道。

    等下完这篇作文,余葳蕤感觉手指发烫,浑身都在出汗。

    夜已经很深了,看时间已经是十二点三十。窗外树影婆娑,清风送来不知道是什么鸟儿的叫声,高一声低一声。

    余葳蕤实在太兴奋,怎么也睡不着,喝了热牛奶也不抵事。没办法,只得又刷了两道数学题。

    上午,余葳蕤依照周山水说的办法把所学英语单词和句型用美工笔写在本子上,拿手机拍照。时不时掏出来,看上一眼,口中念念有辞“书,book”“路上,onthewaysaid.。”“givemeaglassofwater,please.,请给我一杯水。”

    只要背下来就好,死记硬背最简单了,不用像做数学题那么难。

    但她毕竟是个小姑娘,爱玩是天性。背上几个单词,便烦了,想去听音乐,想去骑摩托。就在这个时候,周叔叔的声音浮现在脑海中“你努力起来的样子真的很酷。”

    对啊,骑车、玩游戏、看电影、穿好看衣服,别的同学都会,但能说好外语,能做数学题,能写一篇好作文的又有几个?

    人可以什么都没有,但不能不酷。人就是要,特立独行,哗众取宠。

    为了酷,我什么都肯做。

    下午,等周山水过来的时候,余葳蕤把自己的作文交过去。

    旁边的宫小丽探头看了一眼,叫道:“微微,你写的什么狗爬搔字?”

    周山水说孩子小时侯没临过帖,写成这样已经不错了,让我看看这篇作文。

    周老师一看文章,余葳蕤忽然有点不好意思:“叔叔,我写得实在太多太乱了。昨天晚上,我没控制住,一写起来就停不住。”

    高中大作文要求是八百字,她竟写了一千五百多字,满满六大页。中心思想,主题,立意,结构什么的,一概都谈不上。有点离题万里,不知所云的味道,这样的文章进了考场,估计也拿不到分。

    周山水:“写得不错。”

    余葳蕤惊喜:“周叔叔你不会是骗我的吧?”

    周山水微笑:“我骗你一小孩子做什么,真是写得不错。”

    他解释说,小孩子写作文最大的问题是提起笔不知道该写什么,往往是坐上半小时一小时,也就几行字。他们最如何表达自己心中的话儿,完全没有概念。

    所以,学作文的第一步就是不顾一切写下去,哪怕是写废话写梦话,首先得把篇幅拉长。

    人的思维就好象是一个关上的抽屉,你首先得想办法拉开抽屉,把里面的东西倒出来。

    只有把文章写出来,写长了,才谈得上提炼总结归纳,才谈得上修辞手法。

    这些我都可以教你。

    当然,应试教育的作文对修辞也没有什么要求,将事情说清楚就好。

    微微,你写的时候是不是觉得心里的话儿什么也说不完。没错,想什么就写什么,你有这个天赋。

    就你的作业而言,其实可以拆开弄成三篇作文。分别是《夕阳》《最难忘的一件事》《我的爸爸》

    正说着,宫小丽不高兴了:“余金华又有什么好写的,呸,我要跟他离婚。”

    周山水作为一个外人,对于他们两口子的问题自然不好评论,只道,上课上课。

    下午要上的是代数,余葳蕤有文科天赋,这课上得艰难,也没有丝毫的进度。

    周山水也不急噪,反正这个学科他个人是准备战略性放弃的,余葳蕤能学一点算一点,能多拿一分算一分。

    时间一点点过去,宫小丽已经做好了晚饭,过来是说,山水,一起吃饭,喝酒不,我开瓶茅台。

    周山水啊一声道,都五点了,我还得回家给孩子做饭呢,你们家晚饭这么早啊?我们家都是六点半吃的,有时候还是七点。

    宫小丽说当年陈世美在矿山忙起来的时候,中午吃饭马虎,常常是两个冷馒头一碗方便面对付,到下午四点就喊遭不住,所以家里晚饭都早,二十多年的习惯了。

    “你说陈世美,有这么说话的吗?”忽然间,老余从外面,一屁股坐在饭桌前。

    他终于回来了,借周山水给女儿补课的机会。

    余葳蕤和母女要发作,周山水记得老余前番对自己的嘱托,又担心他们闹起来:“以和为贵,以和为贵。老余,饿了吧,吃饭吃饭,一家人就得在一起吃饭。老余,外面馆子里的菜怎比得自己家养人。”

    说着话就把宫小丽刚才递给自己的那副碗筷放老余面前。

    余金华还真是吃腻了外面的馆子,盆地潮湿多雨,川菜辛辣,吃上一顿两顿还好,天天吃,人受不了。

    他立即大口扒拉着米饭,说,山水你说得对,我已经习惯了家里的伙食。

    宫小丽冷笑道,你要吃家常菜,让你那熊师妹做啊!怎么,她不肯?人家缠上你个土财主余金华是来享福的,怎肯侍侯胡子拉茬的暴眼子老汉。我也是傻,给你姓余的当了一辈子老妈子,现在,我不侍侯了。

    说着,她起身,对着桌上的菜又呸呸地逐一吐上唾沫。

    老余彻底怒了,捏着拳头,满面铁青:“宫小丽,你恶心不恶心,老子……老子……”

第九十六章 社会地位高得很

    余金华气得浑身颤抖,面如蓝靛,状似凶神。

    宫小丽却不畏惧,叫道,怎么样,你要打我吗,来呀!我不怕你,我就是要跟你打,跟你离婚。

    周山水看情况不妙,忙劝,老余,冷静冷静。

    余金华甩开他的手,喝道,山水你别管,我又没错,我今天就是要跟宫小丽把话说什么,还反了她?

    周山水:“老余,微微进厨房去了,快跑!”

    余金华这才意识到不好,被周山水拖着狼狈地逃出家门。

    跑了一段距离,老余才擦着汗骂,山水,微微是不是去厨房提菜刀了。我这人吧,天不怕地不怕,还真有点怵家里那小丫头片子,她疯劲儿一上来,可是什么都敢做的。

    周山水叫苦道,老余,咱们不是说好了吗,等我去给你家女子补习,你就摸回家去陪小心。有我在那里,你们一家三口好歹也有个缓冲,怎么就控制不住自己情绪呢?

    余金华嚷嚷说,山水你又不是没看到,宫小丽都开始对着饭菜吐口水,这实在是太侮辱人。还有,我就没错,她凭什么说离婚,我听到离婚两个字就冒火,就上头。

    周山水说,反正你以后不许再跟人闹,大嫂无论做出什么举动,你都得保持安静平和的心态,如果你不想离婚的话?

    “我肯定是不会离婚的,死都不离。山水,你不知道这两天我的日子过得多烦。”余金华:“你让我打不还手骂不还口也好,但是,我这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实在是压不住。”

    周山水:“压不住也得压。”

    “对不起,我做不到。”

    周山水:“这事本就是个误会,我想大嫂心里也清楚你和那什么熊大姐之间没什么。但问题的关键不在这莫须有的婚外情上,而是你对大嫂缺乏起码的尊重,你自己再好好想想,我想你能弄懂这个道理的。还有,夫妻之间真不用争个输赢,输了又怎么样,赢了又怎么样,最后还不是闹得大家不痛快,双输。”

    老余不屑:“你倒成感情专家了,当年怎么和飞扬妈妈离婚的?”

    周山水顿时无语,讷讷道,我两口子的事情比较复杂,不好说,不好说。

    正说着话,山东老王和几位老头老太太唱K回来,脸红朴朴的,很高兴的样子。

    见着老余,老王停下脚步:“哟,这谁呀,这不是歌星老余吗?我听人说你找了专业老师学歌,想的就是压我一头,统一人和新城歌坛。现在歌坛没有统一,自己的家庭先分裂了。”

    “你不说话会死?”老余暴躁,捏着拳头要上,周山水急忙把他抱住。

    山东老王:“我不跟你这个粗人一样见识,我也不会和道德败坏的家伙置气,失身份。”

    他得意地发出大笑,唱着歌离开:“爱情不过是一种普通的玩意一点也不稀奇……什么叫情什么叫意还不是大家自已骗自已,什么叫痴什么叫迷简直男的女的在做戏……”

    这已经是嘲讽拉满。

    余金华把牙齿咬得咯吱响。

    周山水待要再劝,电话铃响了,是周飞扬打过来。

    周山水只得放开老余:“飞扬哥有什么吩咐,后勤总管,金管家周山水为你服务。”

    周飞扬话少,不理睬父亲的玩笑:“爸,安安出事了,就是刚才。你快到学校来,不然等下姑妈一到还不得打死她。”

    周山水预感到问题有点严重,一边快步朝小区外走,一边问究竟怎么回事。

    周飞扬说就在刚才,安安忽然大哭,说她不学了,把所有的书本和复习资料都扯碎扔下楼去,她说她要做厨师,她就是要让家里人丢人,她要和姑妈鱼死网破同归于尽一起毁灭。

    周山水大惊,跌足道,这孩子,怎么这么不懂事啊,我马上就去,你妈呢?还在上班,好,你先回家做饭先跟你妈把饭吃了。不要担心,爸爸会处理好这件事的,你也不要担心,该做作业做作业该复习复习。

    放下电话,老周发现老余还跟在自己身边。

    余金华显然是偷听了这对父子的电话,忍不住插嘴说,孩子要学厨师也没什么,现在一个好厨师挺值钱的,传统饮食文化大师,非物质遗产传承人,很牛的。

    周山水摇头,说,老余,如果是一般家庭的孩子,学厨师也不错,可问题是我妹妹妹夫就不是一般人。好好的上市公司董事局成员,孩子去学做饭,还是个女孩子,象话吗,爹娘的面子往哪儿搁?老余,你们那一代企业家的都是草根出身,和现在的新兴高科技从业者不一样的。

    老余不服,什么不一样,新兴科技产业就高人一等了,不也是干活赚钱,你还瞧不起人了?厨师怎么了,人都是要吃饭的,只要下了厨房,人人都是厨师。

    周山水苦笑道,虽然话是这么说的,但我们还是不得不承认,职业和职业的区别,从业者和从业者的社会地位的不同,这是现实。

    老余更不服气,说道,我没退休前,咱们去省里开会,与会代表中就有个星级酒点的行政主厨,人家都不知道在国际上拿过多少奖,社会地位高得很,很多大领导都来找他开会,咨询餐饮业的情况。

    周山水摇头,说,反正我妹妹妹夫是不可能同意女儿做厨师,不然会没面子。

    “咦,你跟着我做什么?”

    老余期期艾艾问:“山水,我明天还回家吗?”

    周山水:“回呀,我去给微微补课的时候发消息给你,记得按时回家吃饭。但是有一条,你如果还是今天这种态度,神仙也帮不了。”

    “那你说我该怎么办?”

    “还能怎么样,忍着呗。”

    老余忽然愤怒:“难不成你还叫我吃宫小丽吐了口水的菜?”

    周山水:“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的意思是,你得保持平和心态,把脸皮厚起来,把脾气按下去,拿出诚恳的态度,这样我才好劝大嫂和微微。”

    老余:“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反正就是杵在那里当泥菩萨。可是……我这脾气啊,实在忍不了……”

    周山水:“忍字头上一把刀,忍无可忍,还需再忍。况且,此事是你的错。”

    “什么我的错,我没错,我没错。”

第九十七章 完美方案

    周山水预感的外甥女这事比较严重,一反常态地没有去挤公交而是叫了网约车,不住催促司机跑快点。

    正值晚高峰,路上堵得厉害。还好那位土著司机熟悉路况,在各条不知名的小巷迂回穿插的同时,还见缝插针和老周聊上几句天气和物价,发泄几句对于平台的怨愤。

    最后比往日还快上几分钟。

    周山水不好意思,取消定单付现,多给了五块钱聊表心意。

    他是在高小美老师的办公室看到安安的,出了这么大事,高老师惊得面容有点发白,她递了一杯水过来,手在微微颤抖。

    安安则是满面木然,眼睛里没有半天神采,只呆呆地看着窗外。

    周山水上前牵住她的手,柔声问,安安你怎么了,怎么把书都给扯了。

    安安艰难地翕动嘴唇,回答道,不想读了。

    周山水又问,怎么就不想读了呢?

    安安说,反正就是厌倦了,没有目标了,觉得人生没价值。

    周山水道,傻女子,你才多大点,十八岁的年纪正是一个人对未来充满憧憬,感觉一切都是新鲜的有意义的年纪,怎么可能厌倦。

    安安吃吃道,反正就是累,想睡。

    周山水握住她的略微用力,说,人总有情绪低落的时候,是啊,高三毕业班学业实在太紧张,舅舅在你这个年纪,天天苦读,天天熬夜,也烦躁得要命。但想想,如果考上了,人生又有不同。即便考不上,也是对心志的一种磨练,成为将来我们人生中的宝贵财富。经历过高三那个学年后,舅舅也是把一切都想开了,觉得所有的困难都不算是个事儿。还有两个月就高考了,再坚持六七十天就好。

    安安摇头,说,舅舅,我们不一样,你是有目标的,我没有,我只是混着。我现在已经是全班倒数第一,我抬不起头,我不喜欢读书,我度日如年。

    ……

    周山水还是不住劝说,包括旁边的高小美老师也加入到针对她的思想工作中来。但安安只是说没劲没意思,她就好象是一座已经被搬空的房间,无论你怎么循循善诱怎么把道理掰碎讲,最后只获得阵阵空洞回音。

    正当他们两人说得口干舌燥,颜陆英就风风火火冲进来,抬手就要打。

    周山水急忙用身体护着孩子,叫道,别打,别打,陆英你在干什么呀,安安都是大人了,她不要面子的吗?

    颜陆英愤怒得像一头老虎,喝道,山水,你给我让开。别的事我可以依你,但今天这事不行。都撕书了,这是什么性质的问题。

    忽然,安安掏出口罩戴上,从周山水身后把脑袋探出去,示意母亲动手。

    周山水把她的小脑袋按了回去,气道,干什么,你这是想激怒你妈妈吗,傻不傻啊?

    安安不和母亲说话,却回答了舅舅的话。她说,让我妈打,早打早完事。

    颜陆英眼睛都气火了,手上更用力。

    周山水护着外甥女,不住用身体去挡,三人在办公室里转起了圈,又是骂又是尖叫,场面一团大乱。

    高小美老师忽然哭了。

    往日里这个威严的不苟言笑的优秀教师哭得眼泪长流。

    纠缠在一起的三人同时停下来,呆呆地看着她。

    高小美哭道,安安妈妈,我也是个母亲,我的孩子正在读初中,叛逆期,他学习成绩也不好,见天给家长闯祸,我的心都快要碎了,我真的真的非常理解你此刻的心情。

    当年高考选专业的时候,我也没想过要考哪所大学,将来干什么。就在那时,我重新读了鲁迅的《藤野先生》,我就立志做教育。

    家长们把顽石璞玉似的孩子交给我们,在我们的细心打磨下一天天成型,一天天焕发光彩,那是何等有成就感的事情,我觉得我的工作是有意义的有价值的。

    师者,传道,授业,解惑。

    道,是做人做事的道理;业,是文化知识;惑,是学生在生活中遇到的困难和迷惘。

    可是,我没能让孩子的学习成绩提高,没能给学生必要的指导,我甚至连自己的娃娃都教不好。

    我不是个合格的老师,不是一个合格的母亲。

    ……

    今天王安安的激烈举动而可怕,高小美老师一想新闻上那些因为经受不住高考压力而寻短见的学生,彻底吓坏了。

    高老师哽咽着说,对不起,我有点控制不住情绪,安安妈妈舅舅,你们带着孩子先回家,不要再打了,我哭哭就好。

    高小美奔四的年纪,五官相貌都非常出挑,是位精致女性,当着这么多人哭泣,哭得妆容凌乱,她很尴尬。

    她这一流泪,周山水没有办法,只得默默带着颜陆英和安安出了学校。

    他既担心安安,又担心妹妹,主动担任了司机的角色。

    路上,周山水打电话给许润大概说了这事,道,自己今天大概会迟些回家,说不定会在陆英家住一晚上,你们自己做饭吃。

    同时,颜陆英也在跟丈夫王泽元通话,说明了情况,问他什么时候回家,大家开个家庭会议。

    王泽元啊一声,说,怎么弄成这样,我出差了,飞机刚落地,要不等我后天回家再说。

    颜陆英质问他出差怎么不跟自己说一声,孩子现在这种情况,是能等的吗?

    王泽元显然在工作上遇到不顺心的事,口气不是太好,反问,我和你都不住一起,出不出差需要跟你说,跟你说你理睬我吗?还有,前一段时间我教安安数学的时候她好好儿的,高兴得很。你却说我只知道带着孩子玩,是个不合格的父亲。你不让我管,那我不管就是。

    颜陆英气极了,这就是你的态度,你反指责我了。是,我是说你不是个合格的父亲,但你也不能把所有的责任都压我肩上,那安安还需要你这个父亲做什么,这不就是丧偶式婚姻吗,这样的婚姻还有什么意义?离婚,必须离婚!

    王泽元说,你一会儿让我管孩子,一会儿又不让,究竟要怎么样?

    曹老太太也知道了这事,一顿乱骂,骂家门不幸,出此废物,又骂儿子当年是瞎了眼睛,怎么娶了这么个老婆。现在好了,下一代毁了,再下一代也毁了,我们太湖王家完了。离婚,必须离婚!

    周山水听得心头火起,终于忍不住叫出声来,曹阿姨,你当着我的面这么说陆英,那是不对的,我觉得我必须站出来。婚姻是两个人互相爱慕走到一起,家庭需要全家人共同建设,并不是某一个人的责任。事情弄成今天这个样子,陆英固然有责任,难道泽元没有,阿姨你没有?

    曹老太太愣了一下,忽然抢天喊地闹起来:忤逆了,儿媳妇伙同娘家人欺上门来了,我不活了,我不活了!

    说罢就倒在地上,两腿乱蹬。

    周山水很崩溃,说,阿姨,你别这样,快起来吧!

    颜陆英喃喃道:“我做错了什么,太累了,扛不住了!我先回房间休息,我需要休息。”

    就坐电梯上了楼。

    不片刻,就有她号啕大哭声从上面传来,虽然隔着三层楼板,依旧清晰可闻。

    “哈,热闹,热闹。”安安忽然笑起来:“我喜欢。”

    周山水怒了,一巴掌拍在她肩膀上:“混帐,不可以这样。”

    安安用不可思议的目光看着他,眼睛里有泪珠转动:“舅舅,你打我,你是那么那么的疼我?”

    周山水出手后心中也是难受:“安安,今天你是真做错了。这事不好玩,真的不好玩。是,妈妈做事也有错的地方,但这不是你伤害她的理由。”

    安安:“可是……我真的不想读书了,舅舅,我不想读啊,我要学厨师。”

    曹老太太在旁边骂:“火夫,丢人。”

    周山水心中忽然有个念头,不搭理老太太,用手握住安安的手:“安安,我能够理解你,我来想办法,但你需要给你妈妈道歉,用你觉得合适的方法。”

    安安面上露出惊喜:“舅舅,真的可以……让我去学厨师?”

    曹老太太大惊:“你敢!”

    周山水点头:“我试试。”

    老太太:“你想干什么?”

    周山水:“不然呢,安安现在已经不读书了。你们骂也骂了,打也打了,结果呢?那你告诉我该怎么办?”

    他上了四楼,轻轻敲着颜陆英的房门,见里面没反应,索性推门进来。

    颜陆英的眼睛已经肿得像个桃子,胸膛不住起伏,已经泣不成声。

    周山水:“我已经答应安安做她的说客。”

    颜陆英不理。

    周山水叹息着说,你和泽元都是从艰难生活中过来的,你们都知道,一般人想要达到你们今天这种成就,天时、地利、人和,个人的艰苦奋斗缺一不可。

    正因为你们已经给孩子打造了一个很高的平台,可以让安安少走许多弯路,一开始就站在一个旁人无法企及的高度。如果安安不按照你们设计的人生道路走,那你们的努力不都白费了吗?

    可是,你们想过没有,这是孩子想要的吗?

    周山水见颜陆英不说话,继续说道,我这几天正在给老余家的女子补课,看到孩子一天天进步,我很高兴,很有成就感。

    我最近在想一个问题,如果人生可以重来,我想要达成什么愿望,弥补什么缺憾。我想了又想,想明白了。如果人生可以重来,我会和高老师那样去考师范学院,然后做个教师。我真的真的好喜欢站在讲台上,看着下面那一双双渴望知识,渴望长大眼睛。

    我享受把自己的知识和想法传授给别人的那种感觉。

    而不是是升官发财有车有房什么的。

    如果人生只追求三饱一倒,那也太无趣太没意思了。

    做自己想做的事,把爱好变成职业,才是人生最大的幸福。

    陆英,你希望安安将来快乐一生,幸福一生吗,那就让她干自己想干的事,成就自己的理想。

    颜陆英接过周山水递过去的纸巾擦了擦眼睛,哽咽道,道理是对的,但说服不了我。

    周山水笑道,是啊,堂堂颜董和王董的独生女儿去做厨子,面子上确实有点挂不住。不过,老余和我聊过这个问题。你猜他说了什么,他说呀,你别小看厨师,社会地位挺高的。

    他把老余的话大概说了一遍。

    但颜陆英听完还是摇头。

    其实她这个态度早在周山水的预料之中,接着道,陆英,我们换个思路,安安将来如果不做厨师,而是做行政主厨或者星级酒店的董事长呢?

    颜陆英愕然:“我不是太明白。”

    周山水缓缓道:“安安现在这中情况厌学情绪严重,已无心高考。咱们不妨这么安排,送她出国留学,学酒店管理,兼修厨艺。等孩子学成归来,你和泽元收购一家大酒店交给孩子管理。安安如果不想管理酒店,也可以聘请一个职业经理人。她都是酒店老板了,想进厨房系上围裙做菜,那是她的兴趣爱好,别人见了,这会说这位王董有情怀,一心宏扬各国美食文化,乃当世袁枚。你也别小看安安,说不定人给你写一本《随园食谱》出来呢?”

    这倒是一个完美的解决方案。

    颜陆英呼一声站起来,立即拨通自己助理的电话,吩咐道,你马上去了解一下去瑞士学习酒店管理的资质条件,对了,瑞士是说德语的吧,在什么地方学你也要去了解一下。两个小时,两个小时后,我要看到所有资料。

    刚打完电话,安安就端着一碗面进来,放在母亲身前的小桌子上:“毛细、过桥、免青,你喜欢的。”

    面是爆鱼面,有点凉了,显然安安已经在门外听舅舅和母亲的谈话很长时间。

    她已经有些天没有跟母亲说话了。

    颜陆英心中余怒未消失,不理。

    王安安端起碗,塞到她手里,忽然嘀咕道:“都四十多岁的人了,还跟小孩子赌气,你象话吗?我在厨房里忙了好久的,我手都破了,你吃一口行不行。要不,我喂你好了,摊上你这个小气鬼妈妈,我很无奈的。”

    颜陆英:“你的手?”

    王安安:“你还是先心疼自己吧,吃不吃,不吃我倒了。”

    “吃。”颜陆英吃了两筷子,是家乡的味道,眼泪成串地落到汤里。

    安安撇嘴:“再难吃也是你闺女的孝敬,你什么态度?口头批评一次。”

    “好吃好吃,真的很好吃。”颜陆英一把抱住女儿,哽咽:“是妈妈的错,妈当着你舅舅的面承诺,以后不再打你了。”

    感谢老天爷把这么个好女儿赐给自己,虽然这孩子有的时候气得自己想去死,但和她在一起真的很幸福啊!

    安安:“我都要出国留学了,你想打也打不着。妈,我出国了以后想你怎么办,我会偷偷飞回家给你惊喜的。”

    周山水在旁边偷偷擦泪,他年纪大了,情感越来越敏感,最见不得这种。

第九十八章 我幸福了

    等到妹妹家的乱劲儿终于雨过天晴,周山水才放心回了家。

    许润最近几天又到了痛经的日子,额上有青筋突突跳动。这种情况每年都会来几次,老周见惯不惊,给太太拿了药,倒了杯水,就乖巧地缩进被窝刷手机——我们都是木头人,不许说话不许动。

    许润倒先是忍不住问颜陆英家里怎么了,山水你怎么不说话,你这是想以沉默对抗我吗?

    周山水这才把大概情形讲了一遍。

    许润点头道,这也是一个好的解决方案,孩子可以学自己喜欢的专业,颜总王总也不用丢面儿。有一句话是怎么说来着,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其实,女孩子也怕入错行的。就好象我,理想是去山里修桥铺路,看到以前的不毛之地变得车水马龙,那种成就感真是一种无上的享受。安安不喜欢接班父母的事业,你硬要她去做,行吗?现在距离高考还有两月,安安这么成天跟家里人闹,鬼知道会出什么妖蛾子。现在好了,孩子高兴了,大人也解脱了。哎,颜总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平时在公司看起来多么优雅的一个人,打起孩子来怎么那么粗暴。孩子多可爱啊,怎么能打,你看我从来就不打咱们家飞扬。

    周山水插嘴说,主要是打不过。娃个子高,力气大,你还没动手,人家直接就把你抱起来扔出房间。

    听他说到这里,许润忍不住笑起来。

    夫妻俩笑了一气。

    许润又道,我当年也是被你骗,留在蓉城干销售,一干就是二十年。我真的不喜欢那个职业,我干得非常痛苦。周山水,是你,是你毁灭了我的青年时代。

    周山水听到前妻姐的指责,心中一寒。忙打岔,问,太太,你那个计划书弄完没有,什么时候递给陆英,要不要我去跟她说说。

    “跟她说什么,让颜总把S7项目交给我?然后再告诉她,我们没钱,这启动资金还有两百万的缺口,要不你可怜可怜我们,看到你和飞扬的面子上借点?”许润冷笑:“你开得了口,我许润丢不起这个人。传出去,好象我许润有今天,靠的就是她,靠的就是你周山水。我们什么关系,我们离婚了。”

    周山水:“你怎么能这么想呢,太太,其实咱们当年离婚那是在气头上,我们都是吃糊涂油蒙了心,现在回想起来我还觉得有点莫名其妙。要不……我们复婚吧?”

    “复婚?”许润忽然生气:“周山水,你是不是想借S7项目的事逼我复婚,你这是蓄谋已久了。”

    周山水愕然:“你误会我了。”

    许润肚子疼起来,喝到:“我很不舒服,现在请你住口。”

    当天晚上,许润想起S7项目的事,想起那两百万启动资金,翻来覆去竟至失眠。

    这个项目的非常难得,可说是她人生中的最后一次成就理想的机会。她人到中年,感觉身体和精力已大不如前,在职场上属于无人问津,可以退休那种。

    可是她不能退,家里就这种情况,孩子还要读书将来还有成家立业,家中的房贷还要还。

    她现在工作稳定,按照计划,可以再干五到十年。

    可是,五至十年后又能怎么样呢,和现在又有什么区别?

    那我的人生不就完了吗?

    理想就这么消磨掉?

    夏初到了,远方的夜空中有些微电光闪烁,借着光芒,许润看到脚那头化妆台上倒印着自己那张因为疼痛而苍白的脸。

    像一朵挂在枝头的白玉兰,虽然依旧那么美那么娇艳,但一场雨后就会凋零。

    镜中,身边的周山水睡得酣畅淋漓没心没肺。

    许润几乎忍不住要一脚踢过去:这就是一个失去理想的人儿。

    哎,周山水这个混蛋好象就没有个理想。他只想着刷手机看短视频笑得像个傻瓜,只想在厨房做饭,在客厅扫地擦桌子,只想每天送孩子去上学,然后接他回来。

    或许他觉得日子过得快乐,但是我不想。

    闪电更亮,雷声隐隐,照得屋中通明。

    老周好象被惊动了,换个肢势继续睡。

    房间好小,跟螺丝壳一样,许润感觉自己和周山水就好象壳子里的两只虫儿,明明柔软渺小,偏偏要背负着沉重的一切。

    房子……许润忽然被自己可怕的想法吓住。

    卖掉房子,启动资金不就有了吗?

    不不不,我不能这么做。

    可是,我不想和理想说再见啊!

    许润心中翻江倒海,乱糟糟地想,还有两个月飞扬就会去读大学。可以住在宿舍里,四年大学毕业,他可能会读研。将来参加工作,到去什么地方上班,到哪座城市落户谁也不知道。家中房子买了,对他影响不大。

    至于我,拿到项目后,可以钻山沟,住工地。

    混蛋周山水呢,难道让他睡大街?

    这对他不公平。

    不不不,不能这么干。

    许润失眠了一晚上,身上疼,脑袋也痛,最后决定暂时不管资金问题,先把计划书交颜陆英那里,拿到S7项目再说。

    接下来一段日子,许润开始关注起蓉城的房市,中介的联系方式留了不少,也聊过几次,也没谈出什么结果来。至于S7项目经理部那边,颜陆英动用了她和王泽元的人脉,又请动了地方上的头面人物,终于和那什么族长达成协议,赔偿了一百多万,又帮其重建了一栋两楼一底的楼房,人家才也许机械和施工人员进场。

    老朱被开除后,S7经理部要重组。

    前头说过,腾云建工的管理采用的是项目经理负责制,待遇和分成都非常优厚。老朱这一走,不许项目经理和公司中干都来竞争。

    许润把自己的计划书递上去,开诚布公地和颜陆英谈了一次,说自己想要竞争这个项目经理的职位。我知道你对我一直都不满意,怨我和山水离婚。在平时的工作中,你对我也诸多不满,但我自认为自己的工作干得不错,尽职尽责,是合格的优秀员工。这次请你仅仅把我当成申请人之一,而不用去考虑个人情感因素,我需要的只是公平。

    颜陆英点点头,说,不可否认,我对你是有看法的,我心疼山水,心疼飞扬。但我现在作为腾云建工的董事长,作为你的领导,可以承诺,会公平对待你的申请对待你的计划书。毕竟,我也是想要把S7项目干好的,在事业上,我们都不能搀杂个人情感。所交上来的计划书,会有专业人员审核评定,我不会参加。

    且说,周山水第二日下午去给余葳蕤补课的时候。刚坐下批改前一天留下的作业,余金华就闷着头跟了进来。

    周山水抬头看去,却吃了一惊。

    却见老余剃着平头,脖子上挂着一米长的佛珠,那些珠子油光锃亮,大如鸡卵。

    周山水:“老余你搞什么,打扮得跟沙僧一样。”

    余金华:“我幸福了。”

    周山水:“你幸福了?老余,你都被赶出家门,幸福从何而来呀?”

    余金华分辩:“我是说我信佛了,信任的信,佛祖的佛。阿弥陀佛,周施主你好。”

    周山水哈一声笑起来:“你叫我施主,我穷得浑身癞子没地方擦,可没有香油钱给你。”

    他一笑,旁边怒容满面准备动手撵人的余葳蕤也扑哧一声,眉宇间的杀气消失。

第九十九章 不动如山死皮赖脸

    宫小丽听到丈夫的声音,怒气冲冲过来撵人,见他如此奇形怪状,很是惊诧:“这……这是干什么呀?”

    余金华继续阿弥陀佛宫施主你好,很高兴见到你。你要尊重我,因为佛在灵山莫名远求,灵山只在我心头。所谓,若是经典所在之处,即为有佛,若尊重弟子。又所谓,须菩提,若菩萨以满恒河沙等世界七宝,持用布施。

    孩儿妈,我饿了。

    宫小丽倒被他吓住了,怯生生问周山水:“山水,他是不是糊涂了神经了?说的话我都听不懂。”

    周山水忙道,没事没事,大嫂你别搭理他。

    宫小丽说,不对,姓余的这是出家了,故意用这事来和我对抗,故意来气我。

    今天下午周山水给余葳蕤补几何,他讲解了一道计算圆锥体体积的题目后,给孩子布置了作业,就拉了余金华到院子里,问:“老余你这是怎么了,受什么刺激了?”

    老余回答说,山水你不是让我忍字头上一把刀,忍无可忍,还需再忍。我就是这脾气,改不了的。后来我又想了想,不改,我这不是完蛋了吗?我跟你说过要像泥菩萨坐在那里,也对,索性就当个菩萨,念念经学学佛,修身养性。

    咱们一起玩的朋友中就有参禅学道的,跟他们读了几页经,还别说,我这心绪就平稳了。

    山水,你为什么要用那种目光看着我,我又不出家当和尚。不然折腾这半天,不是白费了吗?

    周山水这才松了一口气,道,老余你这样也好,心平气和才能一家和睦。再说,人到你这个年纪,如果再乱发脾气,对身体也不好。我先去检查作业,等会儿咱们一起走,我请你吃食堂。

    老余道,走什么走,去哪里?

    周山水说,阿弥陀佛,从来处来,往去处去。

    他反被自己弄笑了。

    老余急了,吼道,我就这么跟萤火虫一样回家闪一下就走,那还有什么用处,怎么也得把饭吃了才行,一家人就是得在一起吃饭。山水,求求你,你也留下吃饭,有你在,那娘俩怎么也不会当场发作。以后你都在我家吃饭吧,行不行,你吱声啊!咱们什么关系,你得讲义气啊!

    周山水想了想,觉得道理很对。又为难地说他要回家给老婆孩子所饭,家来还有个马上要高考的学生,不能饿着。

    老余不依,说我家吃饭早,你家吃饭迟,不耽搁的。山水,我虽然现在星级酒店住着,可怎么比得上在家,你看看我过得都是什么日子啊?

    周山水定睛看去,却见这才两日,老余身上的衣服都脏了,眼角还有眼屎。不禁大起怜悯之心,这老余被宫大嫂照顾了一辈子,弄得生活能力等于零,确实可怜。

    就点了点头。

    有周山水在,宫小丽余葳蕤不便发作,只横眉怒眼地盯着老余。

    余金华念了一声佛,道,善男人,善女人,可见如来,就伸筷子去夹红烧牛肉。

    宫小丽一筷子敲过去,说,学佛之人不能吃肉。

    老余大怒,喝道,这桌上除了牛肉就是东坡肘子基尾虾,全是荤,除了一碟泡菜是素,这饭吃起来跟吃药一样。

    宫小丽道,吃药一样就对了,治的就饿死人的病。

    老余欲要发作,周山水忙道,老余,心平气和,泥菩萨,泥菩萨。

    余金华着才忍了,扒拉了一碗米饭,又去扯餐巾纸准备擦嘴。

    宫小丽继续一筷子敲过来,喝道,你吃素的要擦什么嘴?吃完了吗,还不滚,死皮赖脸呆这里做什么?呵呵,别以为当死狗我就心软让你回家,做梦,等微微考上大专,忙过这一阵,我就跟你离婚。

    老余道,我这不是找山水玩吗,当我稀罕看到你。如果不是山水在这里,俺才懒得过来。

    余葳蕤的数学题都做错了,周山水抓了抓头,感觉也没办法,这娃在这方面就没有天赋,基础更是半点也无,很让人丧气。

    不过,孩子在语言上好象挺不错,英语的单词和短语都背下来了。

    周山水说晚上你把今天的英语单词和句子都抄一便,便和老余一起出了门。

    我们的老周道:“老余,你今天表现得不错,能够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很了不起。”

    老余有点得意:“我谁呀,我与我佛有缘,饿死了,这饭吃了跟没吃一样,要不,咱们去整顿小烧烤。”

    周山水:“你都修炼了,吃什么肉,要戒,戒生定,定生慧。”

    正说着话,山东老王出来和老太太们跳广场舞,见余金华如此打扮,呷呷大笑:“余金华你什么时候断情绝欲出家当和尚了?不就是出轨被赶出家门,至于吗你?”

    “你才绝育,你都不用绝。”老余暴跳如雷,捏着佛珠就要抽过去。

    周山水忙劝:“老余,心平气和,泥菩萨,泥菩萨。”

    老余深呼吸:“老王,我不跟置气,我信佛了,我明心见性。”

    周山水:“还是得吃素。”

    就这样,老余每天跑回家蹭一顿晚饭,然后跟老婆孩子没话找话。当着周山水的面,宫小丽不便发作,只出言挖苦。

    余金华嗜荤腥,无肉不欢,每当他把筷子伸向荤菜,宫小丽就冷笑道,怎么,饿了,想吃好菜,你让外面的狐狸精做去。啊,你那娇滴滴的师妹不会做饭啊?对对对,人家是唱歌跳舞莺歌燕舞襟飘带舞的有文化的,才不会下厨房呢!

    老余一呆,你说话怎么变得有文化了?

    宫小丽,我听微微背语文书听到的,余金华你不是喜欢浪漫吗,还不找你师妹去,去唱歌呀,用你的歌喉打动她的芳心。

    老余很屈辱,叫道,我现在已经不去学唱歌了,我认输行不行,那两万块学费就当白丢了。

    宫小丽哟一声,道,两万块,你这场风花雪月的浪漫还真昂贵啊!

    余金华崩溃,叫道,宫小丽,你果然是性情大变,跟换了一个人似的,你太尖酸刻薄了,我受不了啦!

    周山水很同情他,道,老余,泥菩萨,泥菩萨。

    宫小丽给了周山水一个月两万块学费,老周本来不打算收。但架不住她的诚意,再这么纠缠下去也没意思。

    他给余葳蕤补课,是真的喜欢这个小姑娘,是真的享受授业的过程。但拿钱上课,才明正言顺,这样彼此也不尴尬。

    也就大方地收了。

    同时,安安的的事情也弄妥,家里已经帮她联系了瑞士一家名牌大学,资料递过去后,对方很满意。

    接下来就是办理签证和过语言关。

    按照流程,孩子得先学语言,至少得能够日常对话。出国后,还得读一年预科。

    颜陆英工作实在太忙,就把那辆微型车扔给周山水,请安安舅舅带孩子去补课。

    周山水每天一睁开眼睛就给周飞扬做饭,然后送儿子去上学。接着,又送安安去学德语。再回去上班。

    到中午,他去接安安回家,然后在物业中心吃饭。

    下午四点,去老余家给余葳蕤补课,陪老余一起吃宫小丽的受气饭。

    再然后,就匆匆去学校结周飞扬,再回家做饭。

    遇到物业中心值夜班,他还要去给余葳蕤再补一节课。

    日子过得充实,也累得要命。

    许润拿到了S7项目,她的计划书赢了其他竞争对手。

第一百章 流动的节日

    这个时候正是五一劳动节,周山水轮休。而腾云建工也用这个节假日评估了各人的计划书,最后S7工程花落许润。

    这天下午,周山水刚从外面买菜回家,就听到许润在房间里接电话,“恩恩,恩恩,计划书通过了,我可以去S7经理部……好,谢谢。”半天,然后低头面无表情出来。

    周山水明白发生了什么,心中喜悦,就钻进厨房忙碌起来。

    许润跟了进来:“别做了,出去吃。”

    周山水扬了扬手中那条罗非鱼:“刚杀的,得趁新鲜,冻一晚上就没意思了。”

    许润:“我说了,出去吃,就现在。”

    周山水:“这才四点,飞扬还在学校呢,要不我们等等。”

    “就你我。”许润:“发个红包给飞扬,让他自己解决。”

    “这不过年不过节的,出去吃什么?”周山水嘀咕。

    “你的话实在太多了。”

    老周没有办法,只得跟了出去。

    许润建议不开车,散着步去饭馆。

    盆地的天气照例是大阴天,不冷不热,河边的柳树长得茂盛,在风中摇曳,在水面点出朵朵涟漪。许润说,山水,你还记得当年追求我的时候吗,咱们也这样走过很长很长一段路。

    周山水道,我们一起散步的时候多了,你说得究竟是哪一回?

    许润说,就是我大学毕业后的头一年,回东北老家那次。当时,我已经干了一段时间销售,感觉工作得很不快乐,就联系了老家的一家路桥公司,准备入职。我的理想是做一个工程师,当时心中还是非常兴奋的。

    周山水一拍脑袋,道,你说的是那事啊,想起来了,当时我还追去了东北,见着了爸爸妈妈。

    许润笑笑说,二老可不想见到你,尤其是爸爸,你想啊,这么好的一个姑娘,养到二十多岁,却被你这么个傻小子给骗了。而且,谁也不知道你的人品怎么样,会不会是坏人呢?但是你就撵过去了,坐了四天火车,坐得浑身都是酸臭,好象刚从潲水里捞出来一样。

    周山水有点不好意思,道,是啊,我当时已经意识到你那次去东北就不会再回家了,我不甘心,我难受,我得把你追回来。

    许润点头,说,是啊,你找到了我,然后,咱们就在这么一条小河边上走着。你什么也不说,就低头默默走着。

    周山水道,我那时候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叫你回去吧,可老家那么好的工作就没了,我知道你的理想。如果因为感情放弃理想,试问我个人是做不到的。

    “但是我做到了,这或许是咱们女人和你们男人的区别。”许润叹息。

    周山水:“太太,当你答应和我一起回蓉城的时候,我很感激,我发誓一辈子要对你好。可是,我没有做好,让你吃了那么多年苦,很抱歉。”

    说着话,他眼眶有点热。

    许润忽然说,人总有不顾一切投入到一桩感情的时候,那真的很美好。山水,你还记得我们那天在河边散步的时候,爸爸远远跟踪在后面,像个间谍时的情形吗?我拉着你的手就跑,我说,快快快,快甩掉那个糟老头。山水,抓住我的手,咱们一辈子不分开了。

    ……

    二人已经来到一家位于河边的小西餐厅,许润就找了个露天的座,点了两个套餐。

    看着热气腾腾的铁板牛排,她感慨道,我不顾爹娘的反对回到了蓉城。那时候我们真穷啊,你在一家饮料公司做库管,工资三百多块,成天呆在地下室,面色很苍白。我在跑销售,卖水管阀门,底薪八十,全靠偶尔的提成活着。

    我们早上自己下面条吃,臊子没有,油没有,葱花没有,就搁点酱油胡乱对付着了事。晚上回家,我们都累了,累得一身散架,我们就去街边吃肥肠粉。你心疼我,把所有的肥肠都挑给我,就连汤面上的红油都篦给了我。

    你说我每天在外面跑,需要吃油水,吃了油水才有力气。

    你说,小姑娘小姑娘快快长,长大做厂长,开桑塔纳住大楼房。结果呢……山水,你说,当初咱们吃得那么差,我怎么一年之内就长了二十斤,都变成小胖墩儿了。

    周山水听得哈哈大笑,道,是啊,是啊,咱们结婚那一年你好胖,肚子上都长出了一层肉,我就用手去捏啊捏。说,真好啊,这么大肚子,不花钱长得出来吗,这是财富晓得吗?

    “每次拿了提成,我都会和你一起出来大吃一顿。”许润:“尤其是牛排,这么大一块肉,真过瘾。”

    许润说,那些年她的嘴实在太谗了,什么都想吃,什么都觉得好吃,手头的钱几乎都被吃掉了。虽然晓得一个家庭没有存款,那是非常糟糕的事情。现在回忆起来还真有点后悔,如果手稍微紧一点,没准提前几年买房了。

    周山水笑道,人也就那十来年的年轻时代,虽然每天眼睛一睁开,摸摸口袋还是没钱,但我们真的很快乐啊!太太,九十年代的时候,蓉城商家搞的节日也多,什么情人节、圣诞节、复活节、万圣节,反正一句话让大家出去玩,出去消费。你还记得吗,那年圣诞节你刚怀了飞扬,咱们从洗面桥穿过那条长街到了广场,好多人正在那里庆祝,得好几万人吧!所有人手里都拿着充气的塑料锤,见人就敲。我怕伤着你,就把你抱在怀里,那天,我不知道头上被打了多少次。

    你一直在咯咯地笑,直到烟火升起来,把整个蓉城都照亮了。

    太太,你说,现在怎么不允许燃放烟火了呢,让节假日少了好多味道。

    “是啊,那时候的节目真多,那时候真的没钱,但我们很快乐。”许润说:“山水,我之所以选择回来,跟你在一起互相折磨,互相嫌弃,最后离婚,是真舍不得这里的热闹。如果你年轻的时候生活在蓉城,那么在以后一生中,无论你去哪里,蓉城都会让你留连忘返,因为蓉城是一个流动的圣节。山水,你就是我的节日。”

    许润说到这里,眼圈红了,道,我也没想到,我们后来会走到那一步,真的很抱歉。

    周山水握住她的手轻轻拍着,说,我很感激你,太太,你带给我爱情。很多人一生都体会不到爱情这件奢侈品,体会不到自己心动的感觉。很多人结婚生孩子上班过日子,只是活着,约定俗成活着。但你带给了我生活。我或许百无一用,但我希望你快乐。太太,我偷看过你的手机和所有聊天记录,很羞愧,我道歉。我知道你承受的压力,知道你想要在最后如当年圣节时,天空中的烟火再爆发一次,璀璨一回。

    我能理解。

    把房子抵押出去吧,我会签字。

    这也是我能为你做的唯一的一件事。

    太太,能和你结婚,我很幸福。

    ……

    许润将头靠在周山水的肩膀上,泪水成串落下。

    他和她说了很多话,怎么也说不完。

第一百零一章 会成功的

    许润开始忙起来,她在半个月内组织好自己的团队,带着工程技术人员,带着机械入场。

    无论在家里还是在公司,她的电话就没有断过。争吵、商议、劝解、妥协……商场上的事大抵如此。

    现在的许润已经正式成为S7项目经理,她跟小六在蓉城和大象岭工地来回跑。

    每次回家,和周山水也说不上几句话。

    但明显地看得出来我们的许经理走路都是带风的,说起话来中气十足,只是面庞被高原的紫外线晒得有点黑。

    这一日,她正戴着安全帽在工地上,就接到周山水视频电话。

    老周问,太太现在工作如何啊,情况好不好,咦,你们那里的山好大,信号怎么那么好?

    许润见身边无人,笑眯眯地说,山水,我这边一切顺利,如果按照现在的进度,到明年这个时候大约能够还清贷款,我养你啊!

    周山水道,别别别,我需要你养什么。人啊,到一定年纪,也就三饱一倒,拿那么多钱干什么,只要工作顺心就好。

    许润感叹着说,独立主持一个项目,真的很过瘾。山水,你固然对物质没有什么要求,但孩子将来需要钱,我会努力的。对了,飞扬还好吗?

    周山水回答,我这不正给你说孩子的事情吗,学校让填志愿。

    许润感慨,都到了填报考志愿的时候了,时间过得真快。其实也没有是好填的,他想考哪里就考哪里,反正也能考上。

    周山水一愣,笑道,倒也是,这娃就没有让父母操心过。太太你可不知道,这几天家长群里可闹翻了天,都在讨论孩子报志愿的事情。又是看书,又是交流小道消息,从早说到晚。那谁的妈妈,还弄了个上万字的攻略,把人眼睛都看花了。现在最省心的就是我了,根本就不参与。

    他又继续跟家里领导汇报,马上就是高考了,飞扬也不去陆英家补习了,反正也补不了几节课。孩子说了,前一阵子的补习,他收获很大,现在先停下来,自己先全面整理一下,调整好状态。

    至于安安,一直在上语言班,还别说,这德语真难学啊。安安毕竟是个小孩子,学几天就厌了,还逃学呢!

    许润吃了一惊,道,出国留学安安可是同意的,她也想去国外学酒店管理和厨艺,现在怎么掉链子了?

    周山水回答,小孩儿马,心性不稳。意志力薄弱,可以理解。前天我去语言班接她的时候,老师说娃娃没去,逃学了,把我急得,这事如果让陆英晓得,不定生出什么事来。我就到处找,终于在一家咖啡馆找到她,准点把小丫头片子送回家,这才没有曝光。

    我也严厉地批评了安安,你猜娃娃怎么说的。娃娃不停哀求说,舅舅,你别跟妈说,我最近心有点乱,进入不了状态,你等我缓缓。一个黄毛丫,心应该纯洁如水晶,乱什么呀?

    许润想了想,说,会不会是跟她父母的事情有关,你晓得的陆英和泽元一直在闹离婚,再夹杂了婆媳矛盾,必然影响到孩子,山水你得留意。

    周山水不以为然:“安安马上要出国留学,她一走,家里就算闹得天翻地覆,也不知道,能影响什么呀?”

    许润:“不可大意,对了,你给余葳蕤的补习怎么样?”

    周山水:“过瘾,相当地过瘾,如果不是因为年纪大了,我倒是想去升个本,考个教师资格证。”

    周山水说,余葳蕤虽然基础差,但人有想要好好学习,考个高技的强烈愿望,读书那叫一个刻苦。

    就拿外语来说吧,人采用的是笨办法,直接把课文一篇篇背下来,走路在背,吃饭在背,睡觉的时候也背,嘴巴一刻都没停过。

    至于作文,也一样用笨办法,背范文。一篇篇背下来,然后按照我的分析,按照结构临摹,还别说,娃的作文倒写得生动。

    就是数学够戗,死活过不了关。

    太太,我跟你说,前几天我弄了份卷子给微微做,你猜她拿了多少分。

    周山水说,余葳蕤数学拿了二十六分。

    许润扑哧一声,道,还真是学渣啊。

    周山水严肃道,太太你不能这么说,微微毕业考试的时候,数学才八分。现在二十六已经很了不起了,哪怕是一点点的进步,都是孩子通过努力获得的,我为她感到骄傲。

    她升高技要求的是四十分,这缺的十四分可以从另外两科上补。

    微微的音乐五十四,圆满完成任务。语文就相当了不起了,六十六。

    分数够了。

    许润想了想,道,你自己弄的卷子和考卷又有不同,而且,上了考场,紧张的气氛也会影响孩子发挥,不可控因素实在太多,说不好。

    周山水不满地说,太太你着是怀疑我的能力,你别忘记了,这三份卷子是我从飞扬那里拿到的期末试卷,那难度是高技升学考试能比的吗?当时就连飞扬的同班同学做起来,也喊脑壳痛。微微能拿到这么多分,已经相当厉害了。我预感,这女娃子会给咱们一个惊喜的,也不枉我一番心血。关键是,人宫大嫂给了那么多补习费,我得对得起这份酬劳。

    许润感叹道,是啊,咱们现在真的太缺钱了,尤其是这工地上,见天天文数字的开销。山水,还真别说,你给我的那两万块补习费真派上大用场,让我资金链不至于断裂。

    周山水欣慰:“那就好,那就好。”

    许润:“山水,我会成功的,我们赚很多很多钱的,我一年能保证一百万以上的收入。”

    周山水:“钱不钱不重要,一家人高兴就成,你也别累这样和自己。不说了,我要去接安安。”

    说到安安,许润道:“山水,安安的事情你也要留意,如果你妹妹和妹夫的关系处不好,孩子也没办法安心准备留学。”

    周山水抓头:“我也是郁闷,没想到怎么让他们重归于好。这两口子的事情,外人也不清楚,就算想帮忙,也帮不上。”

第一百零二章 你为什么就不用我操心呢

    日子不波不澜,很快就到了五月中旬,高考一天天临近。

    在周飞扬跨入考场之前,其他两个孩子要先一步迎接人生中的重大挑战。

    先是安安进行了德语考级,考场并不在蓉城而是江城的一个什么机构。严陆英和王泽元工作实在太忙,带娃娃去考试的事情自然落到舅舅周山水头上。

    老周是平生第一次做坐等舱,感觉新奇,打算好好享受一下VIP服务和美味的飞机餐,但座位实在太舒服,一上机就睡死过去。等到睡醒,就已经到了地头,有点猪八戒吃人参果的意思。

    这次到江城周山水别的感受没有,就是觉得城市实在太大,每到一个地方,地铁都要开老半天,坐得人气闷,这里大概是全国面积最大的省会城市吧。

    金管家周山水是个细心的人,他早早预定了考场附近的一家酒店,当天晚上睡得也不塌实,次日凌晨五点就醒了,起床泡茶。到七点,就砸开安安的房门,把小妮子从被窝拎出来。又拧了热毛巾,对着外甥女的脸一通乱抹:“刷牙刷牙,牙膏已经挤好,你倒是精神点啊!快快块,吃完饭咱们就赶过去,如果早高峰挤在路上那可就糟糕了。”

    安安依旧迷糊,懒洋洋坐自助餐厅座位上不动弹。老周也管不了那么多,西式中式点心满满弄了三大盘,又倒了杯极浓咖啡过来,喊:“张嘴,喝下去!”

    安安:“舅,我要吃冰冻果汁。”

    “不许,吃凉的等下拉肚子怎么办?”

    “舅,我不吃羊角包,我要吃热干面。”

    “不许,太辣,吃了拉肚子怎么办?安安,你以后要一个人在国外生活,现在这个状态可不行。”

    安安怒气冲冲:“舅,你太烦了,跟我妈一样烦。”

    她这一发火,倒是精神了。

    考场不远,几步路就到,里面是什么情形周山水进不去自然不知道,他只能等在外面担忧地刷着手机,心中好象有蚂蚁在爬,担心到不成。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安安出来了。

    周山水迎上去嚷嚷:“怎么样,怎么样?”

    安安抓头:“不知道,我昏得很,舅舅,太难了。大概过不了,舅,我不留学好不好。”

    周山水笑道,胡说,现在你都不参加高考了,再不去留学,那不成失学儿童了吗?

    安安说,我是大人了,什么儿童?

    周山水道,在我心目中你永远是个孩子。走了,走了,下午一点半的飞机,咱们回家。

    又过得一会儿,颜陆英的电话打过来,问安安考了哪些题,说出来听听。

    颜总前一段时间也跟着女儿学德语,她是自学,不愧是学霸,倒有点入门,和安安水平依稀仿佛。

    这一对题,母女俩就在电话里吵起来。这个说你做错了,另外一人说我就是做对了,你才错了。

    周山水听得脑壳都大了一圈,叫道,别吵别吵,要误机的。考都考完了,过几天看结果吧。

    回家后,就是查分,和另外也带着孩子考级的家长交流心得。

    那次考级,周山水被好几个留学小孩子的妈妈搭讪,大家都交换了联系方式,又拉了个群。平时没事就在群里聊孩子将来留学,到地方后房子该怎么租、吃饭的问题怎么解决、平日交通是坐公共交通呢还是买个车,当地有没人熟人接应……林林总总。

    老周倒是留了意,把聊天记录一一截图发给颜陆英,说,孩子到国外和应该学个车,再买一辆。对了,她毕竟是个小孩子,饮食起居怎么办?

    颜陆英看他实在担心,回答说有个同学就在瑞士,搞高能物理的,已经嘱托过她了,一切都已经安排妥当,不用担心。又道,山水,安安是个大人了,自己应该对自己负责,父母管不了一辈子,总归是要自己走出去。

    周山水说,怎么能够不担心呢,我担心得都快失眠了,陆英我瘦了好几斤。

    颜陆英笑起来,说,你家就有个马上要高考的学生,还是多担心点飞扬吧。

    周山水看了看旁边的周飞扬,感觉实在没有什么好担心的。

    许润去S7经理部之后,家中只剩爷俩。老周忽得自由,感觉海阔天空,晚上睡觉脚也不洗了,手机一玩就玩到半夜,家务事自是不干。

    这人一但懈怠,那就是彻底地把日子过得自在潦草。

    飞扬哥看父亲突然放飞自己,也很无奈,只得一边背书一边给老爷子做饭。

    周山水问:“飞扬,准备得怎么样?”

    周飞扬:“十二年寒窗,该准备的已经准备好,老爹,你现在问这个是不是有点迟?反正就是正常去考。/”

    周山水:“我这段时间一直操心安安那个不省心的,忽略了你。哎,你自己就没有让我操心过呢?”

    周飞扬侧头想了想,回答:“我已经习惯了你们对我的放任自流,我们班有不少同学父母工作很忙,没办法,只能由一个人来管孩子,这叫丧偶式婚姻。至于我们家,你和妈妈是彻底不管我的,这简直就是父母双亡式教育。”

    “你这孩子怎么说话的?”周山水气得说不出话来。

    虽然安安的考试一塌糊涂,虽然母女俩对题对得大吵一通,但她的德语考级成绩还是踩线达到留学标准,可以启程了。

    考试结果是周山水通知她们的。

    母女俩得到消息,同时叫出声来,相拥少女跳。

    接下来就是给娃娃收拾行李,准备日常用品——零食。

    孩子喜欢吃,尤其喜欢零食,考虑到国外的饮食估计够戗,安安就把舅舅当苦力使,让周山水推着手推车跟在后面,自己则不停把货架上的东西不住扔过来。

    她每扔一件,颜陆英就拣起一件塞回去:“这个不能吃,热量太高。”“这是垃圾食品。”“你都胖成这样了,吃吃吃,王安安,你能不能管理好自己的身材?”“辣条?我看你才像辣条。”“这个不许买。”

    又是一通争吵,闹得不欢而散。

    虽然行李一再缩减,但还是满满装了三大箱。收拾东西的时候,王泽元终于平生第一次和母亲曹老太太闹起了矛盾。

    王泽元这人怎么说呢,喜欢玩,讨厌烦,精致浪漫,这些家中俗务他都是不管的,包括女儿的教育也都是直缺位,他和颜陆英就是周飞扬口中所说的丧偶式婚姻。

第一百零三章 爸爸的给囡囡的成人礼

    矛盾的缘由是因为曹老太太生日礼物的事情。

    老太太今年六十九岁。

    往常,她过生日,儿子和儿媳妇都会在酒楼摆上几桌,请亲朋好友过来热闹热闹。

    今年却不巧,首先是王泽元和颜陆英闹分居,即便后面考虑到社会影响,她和儿子厚着脸皮跟过来,但那两口子心中的梗还竖在那里。

    王泽元虽然和颜陆英同处一个屋檐下,却各住各的,井水不犯河水,感情有点淡,再提祝寿的事情未免有点尴尬。

    最最重要的是,老太太的生日恰好在安安准备出国,收拾行李的关头。

    王泽元虽然平时闲云游鹤一只,但这日忽然想起一件可怕的事情:安安已经十八岁了,她这次出国留学要读四年,就是二十二。再读个硕士,等到回国,就是二十五六岁的大人。这次出远门,那是彻底离开父母,走她自己的人生道路。孩子走了,实现她的理想,以后也不会再呆在自己身边,再不会趴在他背上,奶声奶气地喊:“阿爹,囡囡想你了。”

    王泽元感觉好象失去了一件很重要很重要的东西。

    他心中难过得要命,一反常态,不再置身事外。

    安安不是喜欢吃吗,王泽元就带着孩子一路吃下去;安安在国外要自己开车,他就弄了个封闭的大场地,教孩子驾驶。

    安安要走了,王泽元主动带着她去办签证,把孩子的日常用品看了又看摸了又摸,逐一放进行李箱。

    这么一忙,母亲的生日寿宴自然是弄不成的,他就和颜陆英、安安各自买了一件礼物送给老娘。

    王泽元给母亲买的是一只新手机,颜陆英买的是一件褂子。

    安安因为有了春节时送卡片的教训,这次学了个乖,直接给奶奶上珠宝。奶奶生肖属牛,她就买了个青玉牛雕,贺道:“祝奶奶生日快乐,长命百岁。”

    曹老太太忽地勃然大怒,骂了起来,什么长命百岁,我今年六十九快七十的人了,你的意思是咒我只能活三十年了,你怎么这么狠心,你的心肠坏透了。

    骂到激愤处,老太太抓起那头牛,啪一声就摔地上,说,谁要你的破东西,这玩意儿有钱就能买,我家又不缺钱。你根本就没心,你心里有过我这个老太婆吗?

    牛儿碎了,众人愕然。

    安安气得眼睛红了,回嘴,奶奶,过年的时候我亲手做卡片给你,你说不值钱。好好好,我就给你买珠宝,你现在又说我没心,你究竟要怎么样,你就是我们家的一个大麻烦。

    曹老太太尖叫,把矛头对准颜陆英,说,看看你教的好女儿,你毁了我们王家,你毁了三代人,你要行家法,不打不成器。

    颜陆英皱起来了眉头,正色道,妈,凡事得讲道理,孩子如果做错了事,是要给予适当的惩罚,但是今天这事安安并无大错。还有,我承诺过以后不打孩子,说到就得做到。安安马上就要出国,一个孩子忽然离开生活了十多年的家独自求学,这样的压力我感受过,也能理解,咱们就别闹了,让安安以好心情走向她新的人生好不好?

    老太太骂,你说孩子没错,那就是我错了?呵呵,都是你教的,你以为我看不出来。今天的生日宴,你怎么不办了?是不是觉得自己要和我儿离婚了,连场面都不肯跟老太婆我敷衍了?颜陆英,你太势力了,你变脸比翻书还快。

    颜陆英说,妈,我们和泽元的关系与此事无关,无论我们两口子将来走到哪一步,你毕竟是安安的奶奶,也是我最亲的亲人之一。是,你的生日宴我们是忽略了,我可以向你道歉。安安要出国了,家里的事实在太多,我们一忙就忙得忘记了。还有,老家不是有种说法,男人过九,女人过十,要不明年。明年无论我和泽元离不离婚,我都给你风光大办。

    所谓男人过九,女人过十,指的是老人摆宴,男只在五十九、六十九、七十就这种逢九之年才能操办,取个长长久久,不可太满的意味。

    至于老太太,则过十,寓意十全十美。

    这是男女的不同,民间习俗。

    颜陆英不说还好,一说,老太太再控制不住自己,骂道:什么过十不过九,刚才安安小蹄子不是说我只能再活三十年,我六十九岁摆宴怎么了,你们就见不得我长久了吗?你打不打,不打我打了?

    曹老太太提起巴掌就要朝安安扇去。

    她们争吵的时候,王泽元早已留意,他看到女儿已经捏起了拳头,处于爆发边沿。

    忙一把架住母亲的手:“妈,别闹了行不行,你回屋休息吧。”

    老太太:“你放开,我今天就是要打安安着混帐丫头片子,什么东西,都被她妈妈教坏了。不,被她那坏蛋外婆教坏了。不打,将来就会变成她外婆那样的人。”

    这话说得实在太过分,王泽远面色冷下来:“妈,说话要过脑子,有的话说错了,就没有后悔的余地,也再不会得到别人的原谅。”

    这是百依百顺的儿子第一次对自己这样说话,曹老太太用不可思议的目光看着王泽元:“你说什么,你造反吗?放开,放开我,让我打死这两个贱人!”

    就竭力挣扎着要去抽安安和颜陆英耳光。

    王泽元彻底愤怒了,一用力把母亲推开:“你……真是不可理喻,你真想把这个家扯散才甘心吗?陆英和我已经这样了,我马上就要和安安分开,这一分开就不知道多少年,我和孩子在一起生活的日子屈指可数,我舍不得她,我要珍惜我们一家人在一起的日子,我想高高兴兴的把安安送出国,这也是我给她的成年礼。”

    “妈,我当初就不应该带你到陆英这里来,明天你搬走吧。我都快五十的人了,不是孩子,我能够处理好自己的事。”

    老太太趔趄几步,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呆了半天,才歇斯底里大哭:“你撵我走,你撵我走?苍天啊,儿媳妇不孝顺,孙子不孝顺,现在连儿子也忤逆,我们太湖王家完了,我愧对列祖列宗,我不活了!”

    ……

    王泽元心中堵得厉害,回到房间后,闷了好久。

    直到女儿进来,抱着他的脖子亲了一口:“阿爹,你好厉害!你送的成年礼,囡囡很喜欢,谢谢!”

    王泽元心中甜得像是要化了,口头却喝道:“尊重你祖母,我希望你能给奶奶道歉。”

    安安却不动,将下巴搁在老爹背上:“阿爹,你别让我道歉好不好?要不,我再亲你一下。”

第一百零四章 余葳蕤的高考要来了

    还没等王安安出国,余葳蕤就迎来了她的“高考。”

    她报名、领准考证等一套流程都是周山水帮忙弄的。

    老余惨被撵出家门,每天也就是晚饭的时候回来逛上一圈,蹭顿没盐没味的素斋吃。等周老师前脚走,他便后脚跟了出来。说是实在看不得女儿那杀气腾腾的目光,受不了老婆的冷言冷语,再呆下去怕是老命都要丢在家里。

    余金华过得凄惶,微微考试的事情自然是顾不上。宫小丽只得找到周山水,说,山水,这事只能麻烦你了。

    周山水说报名拿准考证熟悉考场什么的也简单,大嫂你可以自己弄,你看我这里的事也多,实在脱不了身。

    宫小丽很尴尬,道,她以前虽然打理着老余十几个矿山企业的帐,其实也就是管钱的出纳。帐目都是有专门的会计做,老余让收她就收,让支出就支出,准一个丫鬟拿钥匙,当家不做主。现在考生报名都得在网上,又是填表、又是上传资料,又是认证什么的,把脑壳都弄昏了。还要啊,微微这次考试可是大事,如果考上了,那是咱们家五代人当中第一个大学生,光宗耀祖了。

    我们家是不缺钱,就算微微考上大学也不会变得更富裕。

    可有了文凭,就有了脸面,以后也不会被人骂成山棒子。

    高技他也是大学。

    这事实在太要紧,如果让我来弄,表填错了呢,地方找不到了呢,那不是误大事了吗?

    山水,你是微微的老师,是她最尊敬的叔叔,你又细心能干,有你在我心中就塌实了,一定一定要帮忙啊!

    周山水拿了人家补习费,所谓拿钱就得办事。抛开他确实喜欢微微这个小姑娘不说,内心中还是很愿意看到娃娃考上心仪的学校,这让他也会有一种满满的成就感。

    就笑着应下来。

    接下来老周就给微微办了相关手续,考试前一天熟悉考场。

    前头说过,余葳蕤在老家技校学的是《老年人管理》专业,她的考卷和课本周山水一时兴起,看过。

    比如其中有两道题是这么出的:1,请叙述养老机构管理要求的“四无”“七知道”的内容?2,请简要叙述在养老机构中发现传染病老人时紧急处理方法和流程?

    不用问,学这个专业的学生将来的就业方向是进老人员做管理者。

    余葳蕤和周山水聊过,等她高技毕业,就在省城办一家养老院,自己做院长。

    孩子有理想,周山水自然是非常鼓励的。他只是感觉有点不可思议,微微这么一个摇滚青年,摇身一变却要做耐心细致的养老院长,对比实在太强烈了。

    余葳蕤的母校本没有设大专班的,因为这次要考的是省城另外一所高技,考场就设在那里。

    头一天,周山水就开车带着微微去熟悉考场。

    来考的人颇多,人头蹿动,竞争激烈,一向无法无天的余葳蕤难得地紧张了,脸有点白,手指因为用力捏得指节发白。

    周山水:“怎么,怕了?”

    “我怕什么,我什么都不怕……”余葳蕤忽然低下声音,喃喃道:“还真有点。”

    她以前的胆大妄为是因为没有目标没有追求的混不吝,现在有了目标,难免患得患失。

    周山水:“精神点,记住你的座位,明天别走错了。”

    “好的,好的。”余葳蕤机械的点着头。

    等出了考场,周山水忽然站住,盯着她:“你看着我,听我说。今天来的人我数过了,一共一百六十三人,这一期学校要招两个班,共计六十八人,也就是说,三人当中录取一个,很容易的。想当年,高考的时候,十个当中才录取一人。你许润阿姨念的985,全班五十四人只走了五个。比较起来,这次考试只是一件简单任务,平均四十分就能上岸。”

    “现在说放松心态和平时一样正常发挥的话也没有意义,我想你也听不进去。但是,你补习了这么长时间,你做得已经非常好了。以你的成绩,肯定能考上的。现在,需要做的就是别多想。”

    余葳蕤还是不说话,只掏出手机,默默地背起单词。

    周山水知道但凭自己这几句话也说服不了孩子,想当年自己高考的时候头两天就开始失眠,头发大把大把掉。

    虽然最后还是遗憾落榜,可尽力而为的感觉真的很好。从那里时候开始,周山水接下来无能做什么事都豁达了,不害怕不为难了。

    车默默前行,余葳蕤忽然放下手机:“叔叔,明天后天你会在考场外面等着我吗?”

    周山水:“怎么,还是害怕?”

    微微:“叔叔,有你在外面,我心里就塌实了。”

    周山水笑道:“微微你都二十岁了,还依赖大人?行,明天后天是周末,我放假,可以送你去考。”

    余葳蕤:“叔叔,我小时候家里穷,爸爸妈妈都忙着干活赚钱,也管不过来。我从七岁起就一个人走山路去上学,一个人回家,一个人去考试,一个人住校。我们农村的孩子和城里的娃不一样,从来就不会有家长接送,也不会有一个人等在升学考场外面为你的考试成绩牵心挂肚。你考上了,家长大不了再供养你三年。考不上,出去打工,家里还多一个挣钱的劳力。”

    周山水心中忽然明白,孩子想要的是什么,她要的时候被人惦记被人重视,被人宠爱。她想做小公主,而不是放飞出去自生自灭的鹰/

    “好,叔叔明天后天都会等在考场外面。现在,你能不能把书放下,好好休息。”

    “好的,叔叔。”

    他送余葳蕤回家后,正要走,宫小丽却叫住他:“他周叔,微微晚上吃什么呀?”

    周山水回答,平时吃什么就吃什么。

    宫小丽摇头说,山水,考试多么重要啊,怎么可以乱吃。我以前没有管过孩子,现在都有点乱了。你家飞扬小升初、期末、中考一路下来,怎么也比我有经验,这两天的饭你得给我拿个主张。

    周山水心中好笑,这老余家的还真是,怎么连娃娃吃饭都要我来管:“大嫂你别乱,没什么大不了,我看看厨房,咱们定个菜谱出来。”

第一百零五章 旗开才能得胜

    周山水就进了厨房。

    其实宫小丽准备都已经很充分了,买了虾,买了黄花鱼,买了排骨和藕,另外还有一大块五花肉和蒜苗,说是要做回锅肉。

    排骨和藕已经炖进沙锅,虾也破开,挑了虾线。

    周山水好为人师,就道,黄花鱼是冰冻食品,小心不太新鲜吃了拉肚子,就不做了。回锅肉也不行,太油腻,吃了会脑壳不够用,影响孩子发挥。这两天凉拌菜也别做了,蔬菜都要煮熟煮烂。水果先停下来,鬼知道是不是凉性的,吃了肠胃不舒服就糟糕了。

    宫小丽说,微微平时不怎么吃素菜的,现在又不吃水果,上了火怎么办?

    周山水:“宁可上火,宁可长豆,也不能拉肚子。还有,不能见风受凉,空调关掉,衣服长裤长袖。”

    宫小丽愕然说,这不跟坐月子一样吗?

    “你可以这么理解。”周山水得意地说:“努力了那么久,现在是出成绩的时候。十月怀胎,一朝分娩,理想喷薄而出。”

    他说一句,宫小丽就点一下头,表示记住了,又叹息着说,这次如果不是周叔叔,家里不知道乱成什么样?老余那混蛋,就指望不上,他有多远得滚多远。

    说老余,老余就到。

    余金华提着一个装衣服的袋子兴冲冲跑进来,塞妻子手里:“快块快,换上试试。”

    宫小丽:“你干啥,什么东西?”

    老余喜滋滋地打开袋子,掏出一件旗袍。说这是他提前为宫小丽订做的旗袍,赶到今天做好了。老夫老妻了,你的码子我都晓得。人现在高考的时候,做妈妈的都要穿旗袍,寓意旗开得胜,快试试,快试试。

    宫小丽突然反脸,一把将旗袍扔地上,呸一口唾过去:“这什么不正经的衣服,胳膊都露外面不说,叉还开这么高,都漏摇裤了。”

    摇裤是本地方言,就是内裤的意思。

    土话中,内裤还被叫做火炮儿,火把摇裤,第一次听到确实不容易理解。

    余金华一楞,回答说,挺好看的呀,不信你问山水。

    周山水也是个农村子弟出身,为人保守,尴尬地说:“叉开得实在有些高,这种传统旗袍就这点不好,后来都改良了的。”

    宫小丽更气,呵呵冷笑着说,余金华,要穿你让外面那娇滴滴的小师妹穿啊,你让她漏摇裤给你看啊,你不是喜欢吗?

    余金华气得满面通红,犟嘴,谁喜欢看了,我堂堂七尺男儿看妇女摇裤像什么话,会长针眼的,丢不起那人。

    周山水忙劝道,老余,修身养性,泥菩萨,泥菩萨。

    余金华捏了捏脖子上鸡蛋大小的佛珠,瞬间宝相庄严:“世人辱我谤我笑我,且由他,过几年再看他。东西我买了,也送过来,穿不穿在你,我跟山水喝茶去了。”

    说着,就拉周山水去到外面院子里。

    “呼!”装旗袍的袋子扔了出来,正中余金华脑袋。

    老余:“你——”

    周山水:“由她,由她。”

    老余:“我由得下去吗?”

    不片刻,浓郁的香味从厨房传出来,余金华大力吸着鼻子:“山水,我这婆娘虽然长得不好看,现在脾气也坏掉了,可做饭的手艺真没话说,跟你弄的一样好吃。你看,把我家微微养得多好啊!今日有好菜,等下开瓶我珍藏了十年的沱牌,你我弟兄好好喝一台。”

    周山水:“老余你都皈依我佛了,喝什么酒。”

    老余:“有你这么个好兄弟在,我可以还俗一天。”

    可惜他大吃一顿的念头落空,宫小丽实行分餐制。其他人都是一盘子大鱼大肉,老余的盘子里就几条泡菜和一勺老干妈。

    余金华大怒,骂娘,你这是故意的,我好不容易还俗一天,就吃这个?

    “你不说出家还好,就算不出,我也当和你离婚,是个外人了。既然你是外人,凭什么在我家蹭饭?爱吃不吃。”宫小丽呸一声又将唾沫吐老余盘子里。

    说来也怪,往日父母拌嘴的时候,余葳蕤都会帮妈妈,动手把老余赶走。今天她却一副沉思模样,听到这一声呸,才如梦方醒,喃喃念道:“村中闻有此人,咸来问讯。自云先世避秦时乱,率妻子邑人来此绝境,不复出焉,遂与外人间隔。问今是何世,乃不知有汉,无论魏晋。”

    她在背书,在临阵磨枪呢!

    五月底的天气非常热,特别是在蓉城。

    蓉城位于盆地之中,夏天里如同蒸笼,再加上热岛效应,更是让人难熬。

    明天要考两场,上午语文,下午数学。

    数学她是战略放弃了的,虽然平时补习的时候也刷题,无奈基础太差,加上本有这方面的天赋,也就那样。

    要想抢分,只能靠语文和英语这种下笨力死记硬背就能出成绩的学科。

    余葳蕤把学校三年的课本都摊开放在桌上,站起身来,背上一段,又看上一眼。

    她对周叔叔非常信任,即便大热天还穿着长衣长裤,也不开空调。

    汗水如泉水一样流下来,身上的速干衣一会能湿透了,一会儿又干得显现出白色的盐花花儿。

    不过,微微还是小小地违背了周叔叔让她早点休息放松心态的嘱托,泡了一缸浓茶,熬起了夜。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茶水已经变得寡淡无味,腿上竟长了好几个大包,很痒。一想,才发现自己今天晚上至少喝了三公升水,有点水中毒的迹象。

    虽然浑身都感觉到累,但脑子里却异常兴奋。

    她便到了楼下院子里慢慢走着,头顶忽有一点亮光划过,也不知道是流星还是飞机的夜航灯,管他呢,先许个愿。

    余葳蕤默默祈祷了几句,脸却红了。

    显然祈求的不单单是考上大专。

    她还有其他心愿。

    少女时代,是那么的美好,有了理想的少女时代,更美。

    考试当天,周山水开车来接余葳蕤。

    早饭很简单,油煎饼,除了糖、盐,葱花、肉沫什么的一概不放,上火就上火吧,总比健健康康落榜好。

    余葳蕤因为熬夜眼睛里全是血丝,吃着吃着就流起了鼻血,周山水就把娃拎到卫生间,用冷水拍着她的后脑勺:“熬夜不好,不要把自己熬垮了,你必须好好休息。红色代表喜庆,大吉大利,大吉大利。”

    余葳蕤抬起头笑道:“叔叔,我勇敢吧?”

    老周:“那是自然,出发,今天肯定顺风顺水。”

    宫小丽还是换上了老余给她定做的旗袍,露出干瘦的两条胳膊。当然,她在里面还是套了一条长裤,显得有点不好意思:“她叔,我觉得,为了孩子好,还是得穿上这件褂子,有点丑,见笑了。”

    余葳蕤:“妈,真的好好看。”

    周山水:“走咯,走咯。”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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盲盒生活秀介绍:
三个家庭,一个离婚不离家,一个分居不离婚,另外一个天翻地覆分行李。
同时,他们的孩子都正面临人生中最重要的高考。家里闹成这样,孩子们正学习如何做一个合格的子女,学着如何面对成年人的世界。
而父母们则在学习如何做一个合格的爹娘,拿到家长准入证。
一幕悲喜剧在高三这个夏天上演。
生活就好像盲盒,你不知道打开了会遇到什么。盲盒生活秀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盲盒生活秀,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盲盒生活秀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