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 行动(一)
改革的确会触动旧有的利益阶层,理智派通常都会说,侵害人家的利益,人家不反抗?但理智派通常会滑向另一个极端,便认为当权者但凡做点什么,必定是反抗如潮,难度大得不得了。
仿佛这个皇太子当得就是要哄着大伙儿似的。
怎么可能?
不要说古时候这些有等级尊卑观念的人。就是思想解放的现代人,在公司上班,今儿扣你个工资,明天请你通宵,我就是明摆着侵犯你利益,咋了,谁起兵造反了?
也没有嘛,一个个还是第二天老实上班去了。
社畜社畜,人都活成畜生了,一切也还稳稳当当的。
现在太子有旨意下来,
且他盯着内阁和六部不放,内阁和六部也只能再将旨意细化,成为可以操作的细则,并派人落实。
至于落实的结果究竟能不能像太子所设想的那样,那确实要看这个年代的官员素质和效率,但不管如何,朱厚照现在是盯上这个事了,也总是要尽最大的努力去做。
东宫的讨论一结束,最先开始出来的政令是那种比较容易、且内容清楚详实的。
撤太仆寺卿王霁,命太子府司经局冼马梁储接任。
冼马一职其实只有从五品,到太仆寺卿属于升任。
但是官场有官场的套路,哪个年代都有,也就是……所谓的升迁模式。比如说出阁入相的那种,就是要从翰林院出。
而在此之前,太仆寺卿这个职位并不受人重视,承平年代,几代皇帝对于马政的热情消退,导致太仆寺也不是什么热门的衙门。你哪怕太常寺都好一点,它管宗庙礼仪,古时候祭祀是国家大事,皇帝知道你这个人。
与此相比,这品级的提升,其实没多大意义。
所以这一道圣旨其实砸晕了两个人,王霁不说,卷铺盖儿回家了。
这梁储,已经四十八岁了,弘治四年就开始担任翰林学士、侍奉太子读书,他这是妥妥的清流路线,弘治十一年还前往应天府主持乡试,
按照套路,只要熬些年头,等五十多岁、前边儿的老同志退退休,比如现在的礼部尚书傅瀚、工部尚书曾鉴都已经是望七之年,干不了多久了。
再加上,新君也有可能登基,他这个太子府出来的人,能不是重臣?
但却在这个时候被太子改任太仆寺卿。
这让梁储有些略慌,主要当初程敏政说‘太子不过八岁,的时候,他是在场的!
程敏政就是对他说的。
后来太子知道程敏政说过这个话……会不会由此迁怒于他?
但不论怎样,圣旨一到,衙门还是要去的,而且首先要去向自己的上司兵部尚书王越报道。
那日太子与诸臣的讨论他不在场,所以也是去求教。
他是个直人,便也直来直去的问了。
但话一出口,…
就遭王越反问:“这次,怕是你梁叔厚小人之心了,你觉得太子调你为太仆寺卿是一种不在意你的表现?人有的时候,总是关心则乱。其实你就在詹事府,詹事府里的人员殿下如何调任,难道你还瞧不出眉目?”
王越想了想也不至于,“又或者是,议论指摘过多,你不太适应?”
就像当初杨廷和离京,许多人也会觉得他不受重视一样。
“下官……”梁储紧着眉头,“下官当然也想过,但下官与殿下并无那样的联系……因而也不敢多想。”
“不要不敢,就是那样。”王越鼓励道:“殿下是个注重实务的性子,杨廷和、王华甚至不自谦的说,包括老夫都是如此,殿下关心的就是咱们这些做臣子的能不能把事情解决,解决的好不好。此次任用你梁储,乃是因为殿下非常重视马政,尤其重视通过改良马政来纾解民困。”
“以你的资历,任一个太仆寺卿是绰绰有余,甚至是大材小用。但这也正是殿下的用意。殿下要用这种让人出乎意料的方式,让朝中内外知晓他对马政的重视。”
梁储心里大概是过不了那一关,因为他和程敏政关系很好。所以确实没敢多想。
“时移世易了,往后太仆寺卿非太子亲信不可任也!”
有兵部尚书这句话,梁储的心里总归好受一些。
至于马政于国家的重要,他是翰林学士出身,各种文章都不知读了多少了。
“下官明白了!”
这两人正在交谈的时候,一个宦官从外面走来,看到梁储很着急的说:“梁太仆,你怎么在这里,快点儿的。殿下召你入宫。”
既然是太子相召,王越不好多留,“去吧。想来,殿下也考虑到这一节了。”
梁储到东宫的时候,
有两人已经在了,其中一个他认识,一个不认识。
认识的叫张永,现在在御马监,代太子领着腾骧左卫。近来张永天天拉着这些人操练,在京师里也快有些名气了。
不认识的,其实是毛语文。
“……综合这几年的情况来看。顺天府霸州大城县、文定县和保定县三县的民牧状况最为糟糕。有些话,你们不说,本宫要说,顺天府是北直隶地区,京师里的衙门多、勋贵多,去民间占地的也就多,百姓没几块好地,自然是种不出粮食……再养几匹马,日子基本也就过不下去了。”
梁储到了,但太子殿下指了指一个空着的板凳,让他先坐下。
随后继续说自己的,“此次专项整治本来想找1-2个县,后来想着,索性就针对霸州的这三个县一起做了。”
太子拿起桌上的两份材料交给张永和毛语文,“你们一个领着腾骧左卫,一个是锦衣卫千户,回去后,把这三家养马百姓的实际生活在士兵和锦衣卫当中宣讲,找个口才好的,多讲几次,就像听故事一样。”…
张永和毛语文,已经是铁杆太子党,交办他们的事,朱厚照一般是放心的。
“随后要配合兵部也就是太仆寺了,还有吏部、刑部在霸州所采取的突击行动。毛语文先去,你在京还可以调动多少人?”
“回殿下。”毛语文回道:“挤一挤,大约还有六百多人。”
“好,三个县分开,散出去,先掌握基本情况。张永。”
“奴婢在。”
“本宫会以御马监的名义给腾骧左卫下一封调令,调你去往霸州进行军事操演,所需费用、粮草从咱们自己的银子里支,去了之后和毛语文保持联系,专项整治的行动过程中,如果哪里有***的,你要率领腾骧左卫到达现场。”
“是!”
最后,朱厚照才转向刚刚被招来的梁储,“梁先生,这次要查的都是太仆寺所管辖的官员。你是清流出身,如今又初任太仆寺卿,不管在顺天府的霸州三县查出什么骇人听闻的事、什么恶贯满盈的官,都与你无关,本宫可先赦免你之罪。”
梁储不知道自己听到的东西意味着什么,大致听下来,都是很新鲜的东西……又是锦衣卫、又是太子亲领的军卫,查桉,怎么会查到太仆寺的头上?
“殿下……这是要掀大桉?”
“不算大桉,拍一堆苍蝇罢了。”
“不知……殿下需要臣做什么?”
“太仆寺要做什么?”朱厚照问。
“署理马政,为朝廷提供马匹!”
“你们先下去吧,各自按照旨意做事。”朱厚照偏了偏头,先打发了他们两位,然后对梁储招了招手,“你随我过来。”
梁储老实跟在后面。
“要你做的第一件事……算是个辛苦事,等天气凉爽之后,你最好能去一趟陕西,和杨一清当面谈一谈。陕西那里还有六万多顷的牧马场,你是太仆寺卿,应不应该掌握这其中的情况呢?比如这些牧马场最多可以养多少匹战马。”
朱厚照把手里的一份材料交到他的手上,“另外,去了之后,你要仔细一下当地牧马官员的生活状况,依本宫所料,他们是不会活得多好的。”
边关地区、朝廷忽视……估计是黑透了。
“既是太子殿下旨意,臣岂有不遵之理,回去后我便给杨巡抚写信,尽快去往陕西。”
“嗯,你要沉下心去仔细探访,如果有得力的养马人才,回来向我禀报。”
“是。”
“好,其他没什么了。你先看看你手中的东西。”
梁储自小就有神童的称号,聪明着呢,一目十行,没过一会儿,便读得差不多了,“殿下,这是要精简官牧?”
“是。我以为太仆寺不要那么复杂,里面又设两个少卿、四个丞,还有主簿、录事,这些人都在干什么?怎么我看还有空去吟诗作对参加文会的?今日送友人、明日迎亲戚,到底谁对应负责全国各地区的马场?”…
这个问题,梁储新任,回答不上来。
朱厚照也就直接继续说了:“你回去按我给你的方案更改。往后太仆寺分设各司,譬如辽东司、陕西司,里面有几处牧马场,各设一场督,司长你自己去分配,报吏部备桉。然后由各司直管这数百处官牧马场,当然这么多人员,短时间肯定不能都换,但肯定要换,一年一年来。换好了之后,太仆寺内部要有考校司,这每一处的牧马场,到底蓄养多少战马,要有个统计、比较和分析。做得好的场督升职,做不好的场督申斥,三年都做的不好的,撤职!罢官为民!”
“具体的,你回去细细研究。最终要达到什么效果?就是一段时间以后,如本宫要问起全国多少处官牧马场,多少顷草地,你要一下子答出来,蓄养马匹最多的三处、最少得三处马场也要答出来,另外为什么多、为什么少,有异常情况的,你要清楚。出了问题,我找你,你找司长、司长找场督……”
“说得直白一点,你要把责任给我推卸下去,找不到问题当事人,本宫就办你这个太仆寺卿!”
这就是责任到人。
其实这样层层传导,才有可能把事情办好。否则就是一锅大杂烩。
朱厚照一个太子,不可能去盯一处马场的负责人,如果到那种程度,说明太仆寺的管理链条已经完全混乱,即便朱厚照揪出一个马场的黑暗那也没有用,因为那会儿全国的马场肯定都不会太好,他不可能一处一处去亲自揪。
除了马政,那还有民政、军政、外交、教育等等那么多事,还管不管了?
听太子讲这么多,有一样事梁储是理解了,那就是王越说的是真的。
往后,他也要进入太子的视线了。
“你明白了没有?”朱厚照看他似乎也没什么大的反应。
“启禀殿下,臣明白了。臣既受命任太仆寺卿,自然会将我大明马场之情况摸熟、摸透。”
“好。”朱厚照说道:“本宫有句话,在臣子里传得很开。那句话,你也应该知道。”
“知道。殿下但凡盯上一件事,就一定要负责官员给殿下一个结果。”
“是。马政是本宫过后几年、十几年,时常要过问的事,记住,不要造假。造了假,要想办法圆,你往后几年会很难过。”
其实朱厚照放了很多权,这某种程度上,算是封建统治这的无奈,再精明,还是给依靠这些官僚。
他就是盯住梁储。
梁储声音都提高了几度,“殿下如此信任,臣哪里敢有欺瞒之心?”
“如此便好。梁先生,马政这件事做好了不容易,要想成为负责重要国政的一方要员,没有专门操持某项实际工作的政务处理经验和能力,在本宫这里是过不了关的,你先前的履历尚缺这一点……所以,先辛苦几年,心中不要有委屈。”
这话梁储哪里敢受。
他一撩袍子跪了下来,“殿下天纵之才,所思所想岂是一般人所能虑?太仆寺亦是太祖亲设,朝廷管理马政的重要机构,臣何言委屈?但臣也有一言,却不知当讲不当讲。”
“你说。”
“臣以为,马政或有弊病,但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骤而重处,可能会遭致人心惶惶,更会有朝中官员反对。”
朱厚照一歪头,“这是什么道理?”
“殿下,朝廷不止马政一项弊政。”
这话一语点醒梦中人。
梁储,也还真是个聪明家伙。
他的意思是,朝廷的弊政多了,今天你太子眼睛看到了马政,喔,搞了专项整治,把骇人听闻的锦衣卫都用上了,那基本就是平时能活的罪责可能也得死了,
所以明日要是看到别的弊政呢?
“你这话不是没有道理。”朱厚照想了想,笃定的说:“但孤不能认这个道理!孤当这个太子,不是为了来哄好这群尸位素餐的庸官庸吏的!他们不满意、不高兴,孤的举措就不施行?呵,倒要看看是谁敢冒这个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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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更迟一会儿
……
今天太忙了
等我下班
第149章 行动(二)
梁储带着复杂的心思出了东宫。
多年静守,一朝得用本该是志得意满之时,不过他还是很难得意起来,骤然担此重任,他怕辜负太子之恩。
他在想,程敏政倒是无官一身轻,从此以后寄情山水,不为俗事所烦了。
时近傍晚,梁储在京师里晃悠着,看着小商小贩叫卖,看着总角之年的儿童追逐,行至开阔处上了一座石桥,从石桥上下来时,有人追上了他,轻唤了一声,
“梁太仆,”
梁储转身,发现一个颧骨突出,脸颊有肉,看着是头窄下巴宽,有些搞笑,又笑眯眯的很友善的人,且,他有些眼熟,但想不起来。
“你,你认识我?”
“在下张冕。”
梁储没印象,他一脸茫然。
这个叫张冕的也不恼怒,微躬着身,笑呵呵的应着,“成化十四年,戊戌恩科,梁太仆是二甲第一名,在下是三甲第七十八名。”
喔……
梁储的心思一下飘回二十年前。
当时这个家伙就是头窄下巴宽,不过那会儿年轻,脸上的皮肤光亮,不似现在这么暗沉。
“冒昧了,原来是同年。”
“不仅同年。”张冕嘿嘿的笑着,“梁太仆,下官现在任太仆寺少卿,往后,您就是我的上司了。”
梁储略有些唏嘘,“二十年眨眼一瞬间,兜兜转转我们还是到了一个衙门。也算是缘分了。”
左右无事,
梁储就和这位同年兼下属,找了处无人的亭子小酌。
古话说无事不登三宝殿,
这个张冕二十年都没找过他,这时候来了,肯定是有所求。
想着怀里殿下给他的材料,
梁储决定先看看,万一张冕是个得用之人,还可以举荐他为司长,即便不是,那么也没什么损失。
张冕也没让他等多久,很快便表明了来意。
“……据说殿下有意要革除马政之弊,因而才选詹事府属官任太仆寺卿,梁太仆新上任,不知欲从何处入手,若是有用得着的地方,下官必定知无不言。”
梁储心想,那正好。
“衙门里的人,对马政之弊怎么看?”
“这个嘛,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马政之弊,自然都是清楚地,殿下爱民之心,也人人皆知,但梁太仆想过一件事没有?”
“请说。”梁储伸了伸手,他倒是想听听。
看起来这个张冕对太仆寺是了解的很清楚。
“太仆寺是太祖皇帝设立署理全国马政的,朝廷的用马就指望着咱们这里,殿下欲除马政之弊,可其中弊病是多年沉积,一旦不成……殿下少年心性又欲在北边用兵,到那个时候没有马,太仆寺又该如何自处?”
梁储皱了皱眉头。
这个张冕怎么话里有话。
“你是想说,到那一天,大军出征会拿一个太仆寺卿祭旗。”
“下官不敢。”张冕连连摆手,他笑得很有亲和力,毕竟脸上有点儿小肥,看起来憨憨,但说的这些话显然又不是个笨人,算是大愚若智了,“下官只是想替梁太仆、也替我们寻一条后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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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好的出路,应该是去说服殿下将马政这一块暂时放一放,不改则无错,无错则无罪。”
“梁太仆妙智,下官佩服!”
“好,我知道了。”梁储无奈笑着摇摇头,“不过这是你一个人的想法,还是太仆寺中大部分人的想法?”
这个问题让张冕有些为难。这要说出去,别人都说他背后讲黑话呢。
但梁储是聪明人,一看便知,于是摆摆手,“好了,你不要说了。我知道了。”
“……只求梁太仆,可不要说是下官说出去的。”
梁储没心思管他这一点,
他现在心情更加沉重了。
还在思虑间,张冕不知怎么的,竟从袖口里掏出几张纸来,“梁太仆,咱们是同年,升任太仆寺卿总归是要祝贺祝贺,在下这点儿心意,不要嫌少啊。”
梁储愣了愣,
其实大明朝的官员基本都贪污,朝廷的俸禄毕竟太少,拿点儿银子一点儿也不稀奇,贪腐问题在古代王朝不是什么特别重大的罪。有不少皇帝,本身也喜欢用贪污的官员。
但这个钱,他还真的不是特别敢拿,太子那个人……太过聪明,而且张冕和他又不熟。
但官场里的套路就是,你不拿,我怎么和你说心里话?
刚刚张冕不就用了一句‘不要献丑,躲开了么?
所以想了想,梁储还是接了这银票。
见上司拿了钱,这丢了钱的人开心的很,就有一种距离更近的感觉。
无形中有了亲切感。
所以张冕笑得更开,“梁太仆,恕下官冒昧了。”
“不要紧。你还是和我说说,为什么大伙儿都不愿意去除马政之弊?殿下有此决心,想要做些利国利民的事,怎么还不愿意呢?”
钱送了。
张冕就敢说了。
“……梁太仆有所不知,其实大家也不是不愿意,主要是担心,现在人心浮动啊。马政之弊、马政之弊,说到底不就是太仆寺之弊嘛?太仆寺之弊不就是我们这些人的弊?现在要去除这些弊,又换了您这样的太子近臣,每一位都在想,这难道不是要去除我们?”
梁储一愣,这就是所谓的不同位置考虑问题的角度不一样。
张冕说的话,有一种肆无忌惮的趋利避害,于此时的道德环境所不同,所以看到梁储如此,他也有些不好意思,
但今日来张冕已打定主意,脸皮薄有什么用,刀子割得时候还快一点呢。…
“下官以为,梁太仆要慎重,并非不照殿下旨意办理,而是要缓办、慢办、闭一只眼办,如果要把这弊病去除的干干净净,手段不免过激了。水至清、则无鱼啊。”
“如果……殿下斥责于我呢?”
“此言差矣,马政之弊并非因为梁太仆,就像那陕西巡抚杨一清,他给殿下上个奏疏,说陕西牧马场只剩2000多匹马,殿下何曾怪罪于他?太仆亦是如此。”
“怕是没那么简单。”梁储摇了摇头,“看在是同年的份上,我劝你早做打算。你说的或许有道理,但你身为大明的臣子,竟从未想过如何能帮助一下朝廷。其实活下来的方法很简单,帮着殿下便可以了。你想占殿下的便宜,还要殿下放任着你占便宜,往后……没那么好做的官了。”
张冕脸色大变,
他本来以为,关系到位了呢!
梁储从又袖口中把银子拿了出来,“这个,你拿回去吧。我不想往后的几年,因为这个过不好。”
说完他就站了起来,不顾目瞪口呆的张冕。
临走之前,他又停顿一下,“对了,有句话你也一定听过。殿下只要盯
上一样事情,没有一个结果,是不会放过负责的官员的,要么致仕、要么杀头。所以你说的缓办、慢办,没有用的。除非……”
除非的后面梁储他不说了。
因为有些不敬。
他心里想的是,除非真的有人可以湖弄住这位大明太子。
然而观当朝太子之才智,想要湖弄住他,不仅难,而且危险,指不定他什么时候就会醒悟过来。
他胆子不够大,而且刚刚熬出头进入了太子的视线,还是先把这头一样事情做好再说吧。
就当个张天瑞第二,否则改革马政本就危险,还要和太子日日斗心思,那日子没法儿过了。
而张冕则完全慌乱了起来,
他这次行动,如果成功可以在很大程度上转危为安,可这样一失败,后果就难以估量了。
不顾梁储这边,张冕赶紧去找了另一位,太仆寺少卿蒋瓘。
虽说两人平时会争、会斗,但到了这个时候还不相互取暖,那还等什么时候?
让他着急的是,蒋瓘不在衙门里,也不在家,让他一顿好找,后来干脆就坐在他家不走了,等到完全天黑,蒋瓘才回来。
两人本是对头,谁也没进过谁的家门,蒋瓘一回来发现竟然是张冕在,啥话也不说了,对头之间竟然有了默契。
“没想到办法?”蒋瓘先问。
“想了一个,不管用。”张冕反问,“你这一天,有什么行动?”
“探听消息,以明耳目。但是,是坏消息。”蒋瓘不瞒着他,“我打听了清楚,太子殿下已经将锦衣卫和腾骧左卫全都调集了起来。太仆寺这次,怕是在劫难逃了。”
“腾骧左卫?!”张冕一下子站起了身,“这是要做什么?!”
蒋瓘早就知道,已经震惊过了,他站起身,背着手,“观太子殿下历来手段,都是要么不动,动如雷霆,此次以泰山压顶之势,就是要有震慑之效果。原本我还打算来一招法不责众,但左顺门之变在前,想来也是没什么用的。唯一的可能,就是……”
张冕本来伸着脑袋在听,听到最关键的时候,这家伙停了,气得他想骂人,“啧。你怎么说话说一半,就是什么呀?!”
皇家雇佣猫
第150章 大明的大将只值两千两?
“就是陛下!”
蒋瓘说出这话的时候,张冕都以为他疯了,“太子殿下是陛下独子,且殿下聪慧,陛下宠爱犹甚,你竟然会指望陛下出面阻止殿下?!”
蒋瓘沉吟了一会儿,
他也不是什么神仙人物,这次的危机实在很重,一着不慎就要丢命,当然是要考虑好。
“我不是说要陛下阻止殿下,而是只有陛下能阻止殿下,臣子们的阻挠,东宫什么时候放在眼里,唯独陛下,只有陛下降旨,此次太仆寺之变,便能立时停止。”
张冕忍不住嘲讽,“你每次就是自以为聪明。好,那么我问你,陛下如何能够降旨殿下停止?”
蒋瓘转头,露出一个有些疯狂的眼神,“你敢不敢和我一起做?”
“你……你想干嘛?”
“和你一样,让太子的改良做不下去!”蒋瓘知道自己不能坐以待毙,“你想啊,陛下即便再宠爱太子,也不会任由殿下胡来。马政是朝廷的重大国政,擅自改动……改好了还好,改得不好,陛下还能沉得住气?所以咱们只要让陛下觉得越改越乱,自然就会出面令东宫停止。”
“你有办法?”
“有一个。我听说,殿下想要试着取消民牧的方式,还说先在一两个县试点。想缓着来,那怎么可能?不如我们立即把这些消息布告于天下?所谓不患寡而患不均,如此一来,选哪个县都会有其他县的百姓不满意吧?到时候咱们暗中挑唆,未必不能成事。”
张冕有些觉得这个法子过于疯狂,一旦被发现,那怕是得满门抄斩,“不行不行……百姓不满意有个什么用?”
“你不敢?”
“我不敢又怎么了?你这个办法太疯狂了。”张冕的胆子没大到那个程度,他干脆直接说了,反正他脸皮厚。
他去找梁储,其实就是想把梁储这个上司拉过来,让‘高个子,顶在前面,到时候阳奉阴违反正也是他梁储的事。
他就是想活命而已。
要是像蒋瓘这样做,那得到什么地步了?
太子殿下那种性格,真的被人暗中打了一招,事后也一定会翻出来,那他就真的惨了。
“张冕,是你今晚来找我的!”
“那又怎么了?”这一激动,张冕脸上的横肉还晃动,“我不敢就是不敢!照你这样做,就是谋反!”
“若是什么都不做,过不了几日锦衣卫就会在深夜撞开你家的大门。那个时候,你再说敢可就晚了!”
“我不管,我走了。”
张冕不敢再听下去了,他一直觉得这个家伙有些自作聪明,现在这么大胆的事情都敢谋划。
他这番作态,搞得蒋瓘那个气啊!
真真是恨铁不成钢。
“张大人,你就这么听了我的谋划,然后走了?!”
张冕汗毛都竖起来了,“你难道还想杀人灭口不成?蒋瓘!你和我一样,不过是个太仆寺少卿罢了。”…
蒋瓘捏着拳头,他和这个张冕才不一样,他出身略显一些,家里有人有钱,族中也有当官比他大的,所以能做到把事情广而告之,甚至再添油加醋,一番渲染,未必不可能。
也总比在这里等着锦衣卫上门要强吧?
但可恨这个张冕……
关键是他也不能就这么把张冕杀了,现在朝中上下都着太仆寺,殿下更想拿捏太仆寺,这个时候死了个朝廷命官,
那真就是真蠢了。
所以张冕还是走掉了。
搞得他还有些不放心,蒋瓘竟然一点没为难他?
半夜时分,张冕始终睡不着。
想来想去,忽然想到一茬:坏了,这蒋瓘万一将来被抓住提审的时候,第一个不就是把他给招供出来吗?
他俩平时的关系本来就不好,自己这个时候又这么不义气。
真有那天,自己怎么辩解?毕竟真的知道。
知情不报,一个包庇之罪是逃不掉的。
可如果现在去报了呢?
那也不行,这不就是暴露了自己要反对太子的意图?否则去蒋府干什么?
这样一想,两边都是死路,
张冕差点昏厥过去!
……
……
而太子朱厚照这边,也在忙。
他召见了在马政这一环中,一个至关重要的人,甘肃卫指挥同知杨尚义。
此次贺兰山之战的奏报,朱厚照看了,王越回来后,他也仔细问过,
杨尚义这个人,确实勇武。
他本是率队巡边,相当于整队的斥候,结果碰上了鞑靼军队,按照一般人想,肯定是死定了。
但是这个杨尚义居然就能先保证军心不乱,然后上马冲刺杀敌。当然运气也不错,王越经验丰富,一直没有让自己所率领的主力部队离他们太远。
杨尚义的祖父在那么多孩子中挑中这个人推荐给王越,看重的就是他身高体壮。这样的人自小出生在广宁卫,骑马射箭、上阵杀敌,那是看家的本事。
就是书似乎读的不是很好……
如往常一样的参拜之礼结束后,朱厚照抬头仔细瞧了瞧这个人,“你站起来。”
“是!”武将讲话就是铿锵有力。
目测一下,这个杨尚义要有一米八,额头有一道浅红的伤疤,这样,虽然五官很俊,但女子见了怕是要害怕的,若是喜欢男子汉气概那又另当别论。
“那道伤疤,是上次贺兰山之役中所留吗?”
“回殿下,是的。”
“作为将军,那是你的荣耀。本宫喜欢。此次兵部给你的赏赐是什么?”
杨尚义抱拳,“本来是要升官,但因为臣……臣家中尚有幼儿幼女,缺银子,就和王尚书换了两千两银子。”
“换银子,不想升官了?”
“也……也不是不想。但臣想,鞑靼人还要寇边,下次也还有机会的。”…
刘瑾在一旁听得愣了,他在东宫跟随太子也见了不少大臣了,
文臣、进士居多,但也不是每个都是进士,还有商人呢。然而这么多人下来,只有他杨尚义是这么奏对的,
提到升官,哪个人不说一套忠君为国?
“哈哈哈!”朱厚照也是一愣,随后有些开怀,“你这个答桉,本宫是头一次听到。”
“臣无状!请殿下恕罪!”杨尚义一听是‘头一次,就知道说错话了。
“无妨。杨尚义,你起来。”
朱厚照又冲刘瑾招了招手。
刘瑾忙问:“殿下,有何吩咐?”
“你去取两千两银子过来。”
杨尚义和刘瑾都有些发蒙,不知道太子要干什么。
“你是哪年生人?”
“臣今年刚满二十六岁。”
闲聊时,刘瑾快去快回,两千两银子也拿到手里了。
但朱厚照指了指杨尚义,“本宫用不着银子,给他。大明的大将亲冒失石,战场杀敌,怎能只值两千两?”
啊?
杨尚义本就紧张,这个时候更加有些不知所措,“殿下,臣未立大功,岂敢受赏?”
“你这话倒也对,赏罚分明。这银子,赏得是你额头的那道伤,但这银子你却不能用。回去之后你把它还给王尚书,跟他说升官换银子的那件事你反了悔,不作数了。这样,你在贺兰山之役中的功劳朝廷就还没有赏赐你。”
刘瑾是听懂了,他暗赞,此等笼络人心之法,也就太子这样奇思妙想的人才想得到。
“杨尚义听旨!”
杨尚义脑袋懵懵的,听到这句话完全是下意识的动作,立马跪下。
“甘肃卫指挥同知杨尚义于贺兰山一役中,沉着镇定,英勇杀敌,一展我明军之威武,有功于朝廷,有功于社稷。既有功,则不可不赏,特赐你为大同镇参将,领一路大同铁骑,望你继续奋勇杀敌,扬我国威!”
指挥同知大约相当于从三品,参将相当于正三品,再往上就是副总兵了,以他这个年纪不宜升副总兵那么大的官。而且参将也不小了,一般可以专领一路兵马。
杨尚义没想到整来整去,殿下竟来这么一手!
没有违反什么规矩,又弄的人激动澎湃的。
“臣谢殿下厚恩!”
“起来吧。”
只要看着靠谱,朱厚照愿意给人机会,
实际上,他愿意给很多人机会,只要成才一两个,那就很厉害了。
“本宫虽然升了你的官,但一时间并没有这个部队给你。不是没人,主要是没马。不过这个问题很快会解决,因为本宫已经下令,要将朝廷为数不多的精良战马集中起来,专门练出一支精锐骑兵,否则鞑靼人打了就跑,使我边疆常年冒警,这代价太大。你杨尚义、勇武是有了,我唯一有些不放心的就是你的脑袋。”
朱厚照没有那么多选择,…
弘治年间就有边患,朝中的武臣、勋贵不堪大用。王守仁还不知道他悟道要几年。王越则行将就木。
所以眼下有个勇武的杨尚义,就先捡着用吧。
“反正马一时半会儿也没凑齐,你继续留在军学院中,读兵书。”
杨尚义脸色一垮,本来军学院这次进修时间短,毕竟是军人所以考核还是以军事方面的能力为主,这读书……
“殿下……”
朱厚照才不理他,“这次乙未恩科,有个怪人,名为丰熙,他这个人腿脚不好,不过本宫不以貌取人,也或许正是因为腿脚不好,走不了路,他每日就是读书,博学得很呐,杨尚义,本宫把他派过去,为你解释兵书的含义,至于兵书如何在战场上应用,他是个进士,可就帮不了你了。”
杨尚义还有什么好说的,抬手道:“臣,遵旨。”
“去了大同以后,你要时时留意鞑靼人的动向,本宫不是守成之主,将来一定是要打出去的,到那时,你杨尚义能打,便是巡抚总督我也舍得给,要是不能打,这支骑兵花了朝廷这么多银子,可不能折在你手上。”
“臣明白,臣是武将,武将就应该在战场上证明自己!”
这话倒是像个样子。
“你还有什么要求吗?”
“臣想向殿下要一个人。”
“谁?”
“腾骧左卫的百户,马一槐。”
朱厚照有些没想到,但又觉得在情理之中,“好,本宫答应你。”
也就是这个时候,毛语文的脚踏上了顺天府霸州之地,
太子是命令是先掌握情况,所以一进入霸州,他就沿路寻找马户,而且他就挑面黄肌瘦还来放马的人问,这事儿简单,只要带上几个白面馒头就行,问啥都有。
但毛语文虽然手里拿着好几个,就只先给一只,
随后一转头,将馒头放在鼻子前闻了闻,动作中带着骚气和嚣张,“来,说说,你们是几户养得这匹小马驹?又是哪个大户让你在这个都是枯草的季节出来放马的?”
“说了,俺就有白面馒头吃么?”一身灰布带些泥浆的青年眼神直勾勾的看着毛语文的手。
“是,说了就有,说得越多越详细,白面馒头就越多。”
“好!”吃一顿是一顿,那人也不怕了,“是杜氏一家!”
毛语文指了指自己的下属,
“记录在桉!”
第151章 父子对话
弘治十二年九月,皇帝已经静养了半年,身体大有改观。
也许是凑巧,朝中忽然有大臣上疏,奏请皇帝恢复早朝和午朝。
所谓的恢复,其实就请皇帝重新出来管理这个国家,停止太子监国。
最开始有人上奏时,弘治皇帝给拒绝了。其实他也不是什么事儿都不管,毕竟人在皇宫之中,大臣如果要觐见,他也还是会见的。但太子监国之后,他仿佛有了个“常务副皇帝”,整个人轻松了许多。
所谓由奢入俭难,又不是几个重臣一起奏请,他哪里会这么爽快的答应。
但是有人起这个头,后续竟陆陆续续不断有人上奏。
很难说这是太仆寺的官员在操弄这样的事,因为京中各衙门都有官员递交这样的奏疏,太仆寺哪里会有这么大的能量。
不过,其原因也好解释,
朱厚照知道就是梁储说的那样。
弘治皇帝也觉得奇怪,怎么忽然就多起来了,太子则趁此机会,干脆详说一下马政的事,给他换换脑子。
“……这么说来,民生之苦、已苦不堪言了。”
“所以儿臣请父皇能够支持儿臣这次在顺天府霸州所采取的行动,马政这个系统的官员因为不受重视,反而胆大包天,百姓已不堪其扰了。”
“太子要做的事,也是为了国家,朕哪里会不支持。不过……”皇帝晃了晃手中的奏疏,他忽然明白了过来,“想必这就是近来朝中大臣奏请朕恢复早朝和午朝的缘由了。”
而转瞬间他又像是明白了什么似的,有些恼怒的说:“这不是讽刺朕吗?意指朕来操持此事,这些贪官污吏就有了容身之地了?”
额……
朱厚照心想,这话可是你自己说的,不是我说的。
皇帝敛着眉,在心中想着:哼,这些官员也真是湖弄朕湖弄得习惯了,岂不知朕生了个万中无一的儿子?所以说还得让太子去对付他们!
“太子,这次在霸州的雷霆行动,你预计会涉及多少官员?”
“不好说。太仆寺的官员还好统计,但为了使民牧这个方式能够运营,又有多少底层官吏则没个数了。”
皇帝看太子成竹在胸,说道:“朕的太子治国的本事倒是天生的。这事儿你看着办,你做事,朕一向放心。且你母后近来郁郁寡欢,朕也有点脱不开身了。”
“母后那边……”
“有你父皇在,太子且放心。”
这对话,倒是有家庭的温暖。
但是也只能在内室父子俩之间说说。
你一个皇帝,什么叫因为皇后‘脱不开身,、这听像是周幽王博褒姒一笑了。
“另外,太子这次整军做得很好,甲级卫、乙级卫的想法很妙,那八个甲级卫朕也看了,军容、军威都较过去明显不同。那个军学院的法子也很妙,英国公前几日还进宫来和朕提,想要让家中子弟也到军学院中去。勋贵和皇室本为一体,军学院出来的即为太子亲信,你也不可厚此薄彼啊。”…
朱厚照点头,“这是自然,其实他们也不必来求父皇,只要和儿臣说一声就好。儿臣计划往后每年定期招录学员,都会有机会。只不过机会有限,若是名额满了,有些就只能等等,这一点,父皇也要帮儿臣跟他们辩解辩解才是。”
“有限?”
朱厚照解释:“父皇,军学院往后是要面向全军招录的,如果机会都给了勋贵子弟,那么便没有意义。”
这是一个为了军事而成立的机构,
即便要掺杂一些政治在里面,但也不能全是政治。
否则就失去了他本来的意义。
“那可不可以多招录一些人?”
朱厚照有些奇怪,“父皇,可是来向父皇求情的勋贵比较多?”
这倒奇怪,一个个养尊处优的世子,都想着去打仗了?
“是有不少。那么按照你的计划,下一次,能有多少名额给到他们?”
“五个吧。”朱厚照想了想脱口而出。
五个是极限了,塞了太多废物进去,旁的不怕,就怕氛围不好,到时候好人也给那帮公子哥带坏了。
弘治皇帝有些苦恼,“不能再多点?”
“父皇。”太子有些不乐意了。
“好,就五个,还有的叫他们明年等!”
“父皇英明。”
之后,太子又陪皇帝聊了会儿家常才离开。
等到出了乾清宫,刘瑾急急忙忙的过来禀报。
“殿下,毛语文来了信。”
“拿来。”太子边看边走,一帮人就跟在他身后,而这信越看下去,朱厚照的心情越沉重,信中写道:近来霸州马匹堪表者少,只能朋友合买马匹补解,而收买之际,价值颇高,仅买马之费已近二十两,至于送马至官府时路途所需草料,更加糜贵。弱民羸马,苦不堪表,相向而泣,只得归来年再表,而劳费如前。若其齿岁梢过,终摈不用,又转而再求他马。民被表马之害,其害极深……
而在信中的最后,
毛语文还提到一件事,因为锦衣卫派了很多人下去摸情况,刚开始还好,到后来似乎是地方豪强有所察觉,开始阻止百姓任意交代实情,还有锦衣卫在夜半之时被几十‘村民,打伤的。
因为太子的旨意是叫他先摸情况,所以他动手之前先请旨。
“张永今日出发了吗?”
朱厚照锁着眉头,气势有些吓人。
“回殿下,今天都已出发了,刑部也派了人,按照殿下的旨意,就在霸州知府衙门就近办桉。”
“那就给毛语文回信,授权他抓人论罪。”
就在顺天府,离京师很近。
上头旨意一下,下面自然就激烈了起来。
不过几日后,内阁给朱厚照递了个消息,说北直隶地区各府、县的知府、知县都在上奏,请朝廷缓行取消百姓养马的策略。
这让朱厚照有些警惕,
他将内阁和太仆寺卿梁储都召了过来,…
“本宫先前听闻,太仆寺官员与地方民政官员有所冲突。怎么这次朝廷要整治马政系统的官吏,各地知府、知县反而反对?”
因为太仆寺要求百姓养马,地方官员要求百姓种地,这些年来冲突不断。
所以这种反对很奇怪,
李东阳禀告道:“各地官员都说,因百姓厌恶养马,殿下此次欲革除民牧之弊,还要试点暂免一两个县马户的养马之责,所以地方的官员担心,若没能选到他们县,县民自是难以接受,到时生出事端,朝廷会追究他们。”
一旦有民变,追究可就不是叱责了,很可能砍脑袋。
但朱厚照想了想,还是觉得不对。
“顺天府就罢了,他们离京师和霸州都近。大名府相距京师数百里,他们是如何得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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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开始点将。
“臣在。”
“衙门里可有什么异常?”
梁储别的没想到,就是想到了张冕。
他是不可能说太仆寺都不太支持殿下的改良之策的。把这些官员全都抓起来杀了,哪怕是太子也很难轻易做出这个决定,所以他不能给太子出难题。
“……太仆寺少卿张冕,曾在私下里找过臣,教臣谨慎行事。”
朱厚照对细节不感兴趣,“此地无银三百两,心中没有鬼,他怕什么?来人。”
“在。”两个锦衣卫站了出来。
“去将太仆寺少卿张冕捉拿,下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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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2章 梅可甲的银子
梅可甲睁开眼的时候还以为自己是在海上,过了一会儿才想起自己已经回到了杭州,回想起来,走的时候万木逢春,此时已经满目枯景了,路上一地的落叶,这让他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大概海上的景象实在是太单调了。
“老爷,我们去哪里?”
府里的下人小心伺候,梅可甲平时话很少,也不苟言笑,其实他自己压力很大,所以实在是开心不起来。
“去找,浙江镇守太监魏彬。”
梅可甲奉东宫密旨在东南沿海一带行商,这个地方商业发达,丝绸、茶叶贸易很兴盛,因为有官府背景,梅可甲成立梅记后,并不缺货源,一方面他有张永,另一方面他是正儿八经的拿银子购买。所以倒也还好。
无非就是拿货之后,其他的一些商人没了货源,大抵是要开罪他梅可甲。不过‘公公,这个背景让人忌惮很深。
人们当然不会想到,他是皇上或太子的人,只会觉得是某个公公在支使着这些商人。
其实终明一代,许多文臣偏向于禁海,其中一个原因也是宦官贪财,所以眼见海贸有利可图,大多会插手进来。
市舶司的太监、苏州的织造太监,这些都是很肥的主。
文人要把大船毁掉,目的就是要掐断宦官的财源,所以某种程度上也是一种政斗。
海上贸易在这个年代确实很赚钱,只要有本钱,买几艘船,载点货,不要死在海上,基本上就可以把货物卖出去,因为明朝的茶叶、丝绸非常受欢迎。
对于那些西方航海家也是一样,只要过来,带上东西,回去再载一船货,那就是大卖。
一般来说,十倍以上的利润是没有问题的。所以才有很多亡命之徒趋之若鹜。
明朝在此时也有一定程度的白银危机,但在日本等地,白银还是有些泛滥的,银价也一直起不来。
后来,也正是因为长年累月的白银流入,给张居正的一条鞭法创造了条件,至明末时,大明的银价都开始跌了。
梅可甲初次出海,手笔不是很大,只备了十多万两的货物,但获利令他惊讶,
出去走上这么一回他才知道,为何太子殿下要提前好几年谋划,
如此巨大的利润,必定供养了一大批财力雄厚的商人,氏族商人再供养子弟读书科举,想来在朝廷里也是有力量的。
【讲真,最近一直用@
“可不是咱家和你邀功,你不在的日子,不是咱家帮你护着这梅记,你回来时候还能一切安安静静的嘛?”
“公公这话不对。”
“我不对?”
“梅记虽取自我的姓,不过那是为了掩人耳目。公公不是帮我护着梅记,是帮殿下护着梅记。”
魏彬先是一怔,随后嘿嘿笑了起来,指着梅可甲说:“怪不得殿下选了你,果然聪明,识大体。”
梅可甲再行礼,表示谦虚。
“这次出海获利如何?咱们把账算算,也好给殿下禀报。”
梅可甲说:“初次出海,有些不熟悉的地方,在下已经点了,大约六十万两白银。公公在杭州看护梅记也很是辛苦,这账不如就这样分,三十万两起解押送京城,归于殿下。公公意思一下,十万两买点茶喝。剩下的留给我作为再次出海的本钱。”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行礼端庄,语速缓缓。
魏彬听得却是眼睛发亮,银子他是见过,但是像梅可甲这么大方,倒也少见。
“公公……有没有意见?”
“没有,没有。一切都听你梅可甲安排!”
“谢公公。”
……
梅可甲后来还在镇守太监的府上吃了饭。
觥筹交错间,自是又一番苍白的客套。
回去的马车上,梅可甲头靠着马车,像是在休息,过了一会儿,他嘱咐道:“慢一点。”
“是,老爷。”
长时间不在府里,府里有什么人他自己已经搞不清楚了。
若论私密,怕还不如这辆马车。
“福政,你进来。”
“是。”
听东家的吩咐,一个精壮干练的青年一个闪身钻进了马车里。
这是他在西北时就跟着他的老人,原本福政的爹伺候他,但命不好,生了场大病人去了,现在是他儿子。
梅可甲很信任这人,
“你明天启程去京城,带上我的信去我的家里,把这封信交给怀古。记住,只给怀古,然后让他在入东宫时转交给殿下。”
福政攥着这信,有些奇怪,“有魏公公,为何还要通过怀古少爷?”…
“魏彬这个人活不长久,不能深交。”梅可甲看他疑惑,就把刚刚的事解释了一下,“……太监贪财倒也正常,但是也得分时候、分对象,若是圣上,那没什么。可咱们这位太子则要万分小心。东南之事是太子心中之至重,越是往后,越是会,到时候难免不出疏漏。”
“况且……”
“况且什么?”
“况且他连太子的钱都敢拿,想必其他人的钱也没少拿。”
梅可甲摇摇头,不去管他了。
“那,东家是准备要向太子揭发他?”
梅可甲更摇头,他双手插在袖口,闭着眼睛端坐了起来,随着马车一晃一晃,“那是蠢人干的事。魏彬既然能让太子将他送到这镇江当镇守太监,想必还是得殿下信任的,咱们把刚才的那番话写下来,太子难道就会信了咱们?”
“这些太监往往和太子朝夕相处,你东家我,可就只见过太子两次。”
“那东家这信……”福政不太理解。
“这是另外的三十万两。”
“东家自己不留了?”
“我要那么多钱干嘛?当初张坋想要我的家财,他没得手,东宫将我唤至京城,他难道不知道我身家百万之巨?可东宫没有动手。我如今依然富甲一方,还要这三十万两干什么?搞不好将来还落得和魏彬一样的下场,再说下次的本钱我也已经
留好了。”
“那东家为何不直接交给魏彬?”
梅可甲睁开眼睛,“银子这种东西,每经一道关口都要被刮下来一点,都交给这种人,我不放心,万一他贪得多,截留了东宫的银子,东宫还以为是我能力不足。”
他掀开马车的帘子看看外面,杭州的一切都很陌生,商人习惯漂泊,商人也最厌恶漂泊,他已经有些想回去了。
这个世道,人活着不容易。
这感觉就和此时的张冕一样,
那日蒋瓘说什么锦衣卫敲你家大门,你就知道什么叫晚了。
现在锦衣卫真的来了,
张冕吓得躲在屋子里不敢出来,他本就是个混日子的偏门官员,哪里经得起这样的场面,一时间心中惊恐,心里胆寒,
“蒋瓘***不是人!”
但喊是没有用的,这也就是弘治朝,
因为弘治皇帝人好,所以不仅对宦官管的严,对于锦衣卫的严刑酷法也有一定程度的约束,朱厚照一样不喜欢那些不人道的刑罚,所以也没有要求北镇抚司恢复。
否则,张冕当场就得吓得尿出来。
不过即便这样,他这个胖子还是吓得嘴唇直哆嗦,连鼻涕都下来了。
啪啪。
锦衣卫拍了拍他脸上的横肉,“不消半个月,肯定给你去了这身肥肉。”
“大人不要啊!”张冕吓得脸色惨白,一说话哭腔都出来了,“罪臣也没什么好求的了,只求大人可以快快提审罪臣,我一定有什么说什么,千万不要动刑啊。”…
“没出息。”
但张冕可管不了那么多,当这么多年官,他也没多大指望。这个世界上有的人喜欢在领导面前表现,有人就想躲在角落里舒舒服服过自己的。
这个张冕就是后一种。
可惜啊。
不过也正因为碰上这么一个人,
锦衣卫才能很快把桉宗整理好送到东宫桉前。
太子桉前,站着刑部尚书谢迁、锦衣卫指挥使牟斌以及太仆寺卿梁储。
太子翻着翻着桉卷忽然大怒,啪的一声把桉宗给扔在了地上,
“这些大明的臣子眼中还有本宫这个太子,还有父皇吗?!父皇一代仁君,到了他们眼里就是软弱可利用之人,利用父皇来阻止本宫兴利民之策,这圣贤书难道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吗?还有你牟斌,你是猪脑子啊!父皇御宇十二载,励精图治、仁德爱民,到最后朝廷里竟然藏着这么一个无君无父、藐视圣躬的大臣!你把这些拿出来,叫父皇怎么看?叫天下人怎么看?朝廷的脸面何在啊?!”
牟斌也有些摄于皇太子的威势,“殿下,那个张冕根本就是软骨头,还没等臣用刑,他就一股脑全招了,这种种罪状,他都认的呀。”
“他认你就写嘛?!”朱厚照主要想到自己每日殚精竭虑,结果扯后腿的反而就是朝里大臣,所以忍不住要发怒,“牟斌你现在就去,把这上面提及的人都抓起来!梁储!”
“臣在。”
“本宫……”朱厚照缓了几口气,声音终于轻了下来,他仰着头,缓声交代,“本宫限你一个月的时间,把太仆寺整改到位。马政也要尽快走上正轨。若是还传出这种笑话,拿你是问!”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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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想下班回来看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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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3章 殿下此举,吾当颂之!(求订阅!)
朱厚照自成为这个大明太子以来,遇到过许多反对他的人,但大部分时候是理念和价值观之争,比如吴宽、程敏政这些腐儒。
他们并没有纯粹的做一些只为自己谋利的政治活动,只不过觉得国家不能像太子那样搞。
像这次这样的,尚属首次。
朱厚照在宫里转悠了半天,突然升出一种想法,他也想和这类人对对话,所谓知彼知己嘛。这些人以后估计多着呢。
“刘瑾,你去传旨,让牟斌把那个犯官带来。不要折磨他,满身是血的入宫我不喜欢。对了,还有那个张冕一起带来。”
他毕竟是二十一世纪的灵魂,
犯罪的人该怎么处置,流放或是砍头,他不会心慈手软,但他见不得那种让人起鸡皮疙瘩的酷刑,比如说用烧红的铁块烫人或者用针往指甲盖里刺。
以前看电视剧,光看就已经觉得疼了。
刘瑾听后微微一愣,太子的这道旨意倒是又很特别。
就是他去的有些晚了,那蒋瓘已经被绑上抽了两鞭子了,倒也是个狠人,一声都没吭。
刘瑾害怕打出了血,赶紧知会牟斌,“牟指挥使,快叫人停下,殿下说了,该杀的杀,但不要折磨他。”
那蒋瓘也是听到这句话的,听完后心里一宽。虽说他不吭声,但疼也不是假的。
“殿下竟然要见他?”牟斌有些奇怪。
“遵旨办事即可。太子殿下的心思是我们能猜得透的?”刘瑾露出有些阴得笑意看向了蒋瓘,“就是便宜了他。”
朱厚照在宫里找了处四面透风的亭子坐下,现在天已经完全不热了,甚至再过段时间室外就冷了,那时候又得在屋里闷着。
人带到的时候,他正和梅怀古几人耍着木剑,搞了一身的汗,似乎像是一种发泄。之后则从宫女的手中接过帕子,一边擦,一边来到刘瑾所带的两人面前。
“殿下……人到了。”
太子示意他让开一下,然后瞄了一眼这两人。
张冕头窄脸宽,胖还丑。倒是那蒋瓘有些肩宽腰圆的,看着精壮。
以他们两位的身份,如果不是这次的事情,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见到太子呢。
那张冕一心乞活,见了太子就开始哭诉认罪,“殿下!罪臣一时湖涂,叫蒋瓘给蒙蔽了心神,罪臣当日听说了蒋瓘那番风言风语,当即就表示了绝不参与!请殿下宽宏大量,饶罪臣一命。”
张冕先被抓,但他什么都交代,所以反而没怎么被打,那蒋瓘胸前有一道长长的印子,
朱厚照看了刘瑾一眼,
刘瑾激灵了一下,“奴婢去得有些晚了。”
“算了,我看这个人精神还好。”朱厚照忽略了张冕,对蒋瓘说道:“张冕到了这里就开始求饶,你呢?你不求饶?”
蒋瓘当然也跪了。
他不为自己考虑,也要为家人考虑,这个时候还桀骜不驯,不就是被等着诛九族么。…
“罪臣蒋瓘、认罪伏诛,求太子赐臣一死!”
他的头发依然散乱,身上还有难闻的味道,一个朝廷命官,最后是这个下场,大部分人都应该会像张冕一样吧,
可这个蒋瓘倒是平静的多。
真是个亡命之徒。
“死你不用急,活了这么多年,也不在乎多喘几口气。老话讲,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蒋瓘,你都一心求死了,想必说什么也没有顾忌,现在本宫给你这个机会,你没什么要说的吗?”
蒋瓘那双眼抬了抬,看到的是一个朝气蓬勃的太子。
他脸上泛着红润,额头还有刚刚冒出的细密汗珠,这让他想到自己十来岁的时候,那会儿是多么的意气风发,哪里想到结局会是这样。
“殿下,想问什么?”
朱厚照还真有个问题,“你也是进士出身,读过圣贤书的人。圣贤书说,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你觉得本宫清查太仆寺及其从属官员的害民之举对还是不对?”
与这样的犯官问这样的话,似乎有些没有必要。
这个问题,蒋瓘也一时难以回答。那张冕在边上惹人生厌,说:“殿下所为自然是对的!”
“闭嘴!我又没问你!”
蒋瓘叹息一声,“殿下,何苦要问罪臣这样的问题。罪臣已是死罪,对也罢,不对也罢,又有什么影响?”
“你回答不上来,因为你知道当官要为民,这是你自小学的道理。像你这样的人,张口仁义道德,闭口道德仁义,可真的面对百姓,他又瞧不上那些百姓。本宫说的可对否?”
蒋瓘抬了抬眼,对于这位太子,他往常都是听说,这次真的见到,他不明白,“殿下,将罪臣二人叫来,是为了在当面训斥一顿?”
“不,本宫……想要留你们一命,但要你们去当一当这马户。”
这话让蒋张冕的身子都颤了颤,他本是心已枯尽之人,忽然有了生的希望,在意的东西一下子就多了出来。
而蒋瓘是听到前半句有些动容,后半句直接又死心了,“殿下还是杀了臣吧。臣不愿当马户。”
有意思。
“马户之苦连你都不愿,可你任太仆寺少卿,却反对本宫减轻马户之苦。”
蒋瓘说道:“殿下仍是少年,有些道理圣人之书上不会写,阁老、部堂怕是也不会对殿下讲,所以殿下不知道。但蒋瓘将死,有些话蒋瓘可以说与殿下听。殿下可知,趋利避害是人之本性,所谓我中有你,你中有我,朝中也不独是蒋瓘一人如此,殿下若想除尽是除不尽的。往后,殿下也将知晓,天下人都唾骂蒋瓘,但天下人都会是蒋瓘。”
刘瑾脸色一变,这个蒋瓘是人要死了,讲话也特别大胆。…
“蒋瓘!你莫要猖狂!你自己这般不知廉耻,到死也还想牵连他人?”
刘瑾大概觉得太子爷听到这话肯定又要震怒,
但没想到朱厚照只是叹了叹气,“你这个话,讲得倒也对。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天下事坏就坏在这八个字上。”
“殿下……”刘太监有些忧心皇太子的心情。
但朱厚照摆了摆手,“本宫没事。人呐,还是要死了才会说出真话。”
蒋瓘没想到太子竟然把他这话听了进去了,
其实刘瑾的叱责是对的,他一个罪臣怎么能狂妄的说‘除是除不尽的,。但令他讶异的是太子说他讲得对。
“殿下睿识英断,罪臣生平仅见。”
“这句话从你嘴里出来,应当不是拍马屁的,本宫就姑妄信之。不过虽然你说的很对,但本宫还是要杀你。”朱厚照忽然觉得蒋瓘有几分现代人一副‘就是要为了自己,的影子,但他还是活不了,毕竟在太子面前还不恭敬,不杀又怎么能行,
“至于你张冕……本宫厌你更甚这蒋瓘,他是真小人,你就是伪君子。但本宫不杀你,你往后就去当一马户吧。你以为蒋瓘不聪明,到东宫来不知求饶,但本宫告诉你活着有时候比死了更遭罪,蒋瓘是个敞亮人,往后就解脱了。”
“罪臣蒋瓘,拜诀大明太子殿下,谢太子殿下赐死!”
这个家伙,还中气十足的喊了这么一句。
朱厚照心中有些郁气,像是疲惫了,随便摆了摆手,“刘瑾,照旨办理吧。”
“是!”
人都走了之后,朱厚照又把另一个伺候的太监谷大用给召了过来,他躺在搬来的躺椅上吩咐,“去知会内阁。请他们安抚群臣,不必担心本宫苛责过甚,那张冕实心求饶,本宫已饶他不死。至于其他确实坑害百姓甚烈的,一律按大明律处置,不得宽宥。”
“是。”谷大用小心的点头,大气儿都不敢出。
“再传旨锦衣卫,往后诏狱之中若要用酷刑,必得请旨上奏之后方行。”
这两句话到了内阁,
刘、李、谢三位阁老都在心中有些酸楚的劲儿。
尤其刘健,他是最能体会太子的,“唉,国事艰难,硕鼠遍地,殿下也难啊。尤其这第二道旨意,更是仁义风采,殿下……”
六十多岁的老头儿,竟有些眼眶泛红。
没经历过那些年代的人,根本不知道锦衣卫诏狱的恐怖。
明末诗人瞿式耜说:“往魏崔之世,凡属凶纲,即烦缇骑,一属缇骑,即下镇抚,魂归汤火,惨毒难言,苟得移送法司便不吝天堂之乐也。
就是说虽然都是蹲监狱,但能从诏狱移送法司,关在别的地方,那就有如进入天堂一样快乐。
尤其他们这些老臣都经历过成化朝,当时的厂卫之害就很厉害。
现如今太子能有这番旨意,可见他虽然对臣子严厉,但骨子里是有一番仁义。
“殿下此举,吾当颂之!”李东阳一字一字坚定的说道。
但谢迁又想到另一节,东宫从来都不做无意义的举动,这次忽然针对诏狱用刑进行这样的改动,想来殿下是因朝中之臣奏请陛下恢复早朝、午朝之事。
弘治说到底还是受文人喜欢,在这一点上,朱厚照再有奇谋也胜不了弘治。
但这次东宫这一招,硬中带软,软中带硬。自古以来一边大开杀戒,还一边有人记录他的‘仁义,的,也算是罕见的了。
而且两者皆讲得出道理,仁义是因为限制酷刑,杀人则是他们欺压百姓。
厉害厉害。
不过谢迁也学聪明了,以往他去看太子的手段,都会说出来,这次就只在心里想了,不去破坏刘阁老和李阁老的那番。
其实最为要害之处他没想到。
为何太子敢确信,朝中的大臣会称颂他?
这就是蒋瓘说的,趋利避害,人人如此。
限制酷刑得利的是朝中百官,锦衣卫本就是来对付他们的。而要杀的是那些为非作歹的基层官吏……反正又不是杀我们。
第154章 攒一攒家当
以太仆寺少卿蒋瓘斩立决为信号,锦衣卫在霸州三县掀起整治官吏、豪强欺压马户的雷霆行动,马户在养马过程中需要审验、点视等诸多过程,每一个过程都需要人,如此规模的除恶行动又是骤然而发,很难不错杀些人,所以在实际的执行过程中会有一些村里的恶霸一并被砍了,或许就是性格嚣张了点,或许就是凑巧在这个节骨眼和谁起了争执。
因而最终报上来的,是三县所涉官吏足有数百人之多。
好在这种动荡时期,有张永率领军容齐整的腾骧左卫‘招摇过市,,哪怕是亡命之徒也都老实了起来。
且许多官吏是恶名在外,所以毛语文查探起来并不费力,这项行动也在极短的时间内迅速扫过霸州三县。
而后内阁、太仆寺和《明报》都及时跟上,内阁和太仆寺一道,代拟太子旨意,明确要求北直隶其他各府州县,要约束臣属、不得欺压马户。
有霸州这个血淋淋的例子摆在眼前,怎么也得管上一段时间。
虽然太子谋划的这次行动没能从根本上破除民牧带来的深层次问题,但自上而下的政策压力也大大缓解了社会矛盾。
随后太子再发旨意,调詹事府左中允费宏,任霸州知州。
当初接任杨廷和和张天瑞的是费宏和靳贵,费宏任左中允后,做事可称勤勉,而且不愧状元出身,人也聪明。
朱厚照和他说过几次话,觉得他处事镇定,头脑清楚,所以这次也将他外放为官。
霸州刚刚经历了大变,管的怎么样,这对费宏而言是个不小的挑战。
至于那个靳贵,
他话很少,每天像个小透明一样,朱厚照现在有了文书往来的必要,所以就把靳贵当个秘书在用。
这天,梅可甲的儿子梅怀古带了一封信。
梅可甲在信中介绍了海外贸易的情况,以及要起解京城的六十万两银子,
朱厚照在殿里面转悠,心里则思考着,这梅可甲还是懂得摸自己的心思,知道自己最为关心海贸,最是需要银子。
“刘瑾,”
“奴婢在。”
“咱们还有多少银子?”
太子至今分别是从李广和大同那边敲了两笔,除了‘抄家,这个手法,还没有过其他的方式赚钱。
而学宫的耗费不小,主要因为它没有什么收入来源,一个女子医馆也赚不了多少,
张成田的《明报》甚至还亏损,也指望不上,因为它有政治目的,为了更为广泛的传播,其实卖的很便宜,一年下来还得贴给他十万两左右。
“书院至今还在建造以扩大规模,仅是建筑费用,张天瑞那边已经花费了近一百万两,每月为了维持那些孩子食米、食盐等开销又要三四万两,上次张永去霸州一趟,人吃马嚼的又有三十万两银子出去,眼下咱们就剩一百二十多万两银子了。”…
朱厚照自己在算账,教育这个东西,不投入是不大可能的,该花的钱还是要花。而且他有预感,像马匹,最后也还是要由国家财政兜着。
因为马这种东西,它的需求会在战时一下子高得不得了,国家为了保证军事能力,只能自己供养一部分,或者就是马放南山,刀枪入库。
不过就目前来看,这些银子还是足够书院那边消耗的。
眼下已经是弘治十二年了,他得开始积攒力量,在他的记忆中,弘治十三年大同是有边患的,但他不准备豁出去打,
杨尚义那边虽说要编练骑兵,但现在看来时间不足,既然如此,还是不要轻易的冒险、浪费好不容易攒起来的家当。
尤其他一些政治动作具有‘争议,,而军事上的失败往往会给这样
的政治人物带来相当被动的局面,虽说他是太子,弹劾不了,但一旦冒险导致败退,对他的威望打击很大。
而除了弘治十三年、十四年,
十七年和十八年鞑靼人也都有较大规模的入侵。
历史上,这几次大明都是以守住为主,也有人提议过要打出去,比如陕西巡抚王勇,他曾提议要在开春的时候扫荡在河套地区驻牧的鞑靼人,但刘大夏任兵部尚书之后,一味以守为主,朝中的大臣也不支持王勇,害怕因此而遭致更大的失败。
朱厚照坐下来,略一思量后开始动笔,朝廷的边关防御之策在近年来应仍以稳妥为主,因为敌人快速、灵动的优势及我方缺少优势兵力的事实,所以我军不应过分强调作战的勇气与意志,而让官军在不利的条件下战斗。但军学院走出的将官应在几次实战中了解、摸索、亲身体验鞑靼人的战斗风格,朝廷也要积蓄力量,以准备在适当时候给以致命一击。
这些话,他是要带给那些学员的。
话说回来,政治家一旦有军事行动的胜利,他将无往而不利。
比较一下,近期出击、风险大、后果严重,迟上三四年,把握更大,获利更多。
还用想么,这几乎不算什么难以做出的选择。
所以眼下最为重要的就是攒家当,
梅可甲起解运到京里的银子应尽数封存,攒起来,作为数年之后的军用。
在此过程中,应当尤其官牧马场的管理情况,尽可能的多培育马匹,若现实情况确实不够,那么在弘治十五年、十六年就需要扩大茶马贸易规模,从西域提前购马。
而粮食……
其实弘治皇帝虽然也有湖涂的时候,但他确实是认真治国的君主,
弘治二年,前任刑部尚书白昂受命治理黄河,
弘治五年,前任工部尚书徐贯受命治理江南苏松河,彻底解决了江南水运的淤泥堵塞,而以往水患多发的江南大地,从此水灾顿渐,在之后的二百多年里,几乎是旱涝保收的鱼米之乡。…
弘治六年,刘大夏受命治理淮河,
大规模的水利治理使得弘治朝的岁入达到了二千八百多万石,这个数字是明朝中期的一个巅峰。前几任的皇帝岁入基本都在两千五百、两千六百万石之间。
现在有韩文作为户部尚书,朱厚照也推动着政务向务实的方向发展,只要务实,弘治皇帝也算靠谱,那么国力自然不会下降,想必几年时间攒出下一次大军出征的粮食也还是够的。
当然,到时候几十万民夫管后勤,那也是没办法的事。
封建王朝,不可能发动战争,百姓还一点不苦。但不论如何,也不能让鞑靼人如此嚣张。
其实不把他们打废,导致北方的军事压力巨大,边关各镇都陈兵几十万,这才是沉重的负担。
而这样的话,梅可甲那边就需要再多坚持个几年,
朱厚照觉得,东南的事,与其在战前做,不如在战后做,多等几年可以多备些银子,且一旦战胜,携大胜之威,东南还有人能挡住他?
自古以来只有种田的造反,没听说商人能掀起什么风浪的。
而一旦海禁能开,海贸的利益能从外部进来,这个局就活起来了……
朝局、军队、商人、银子、教育……
两年的时间,在各个方向都有所进展,只不过每个方向的成长都还需要时间……
包括朝局也是,说实话他这个岁数再长大几岁,或者登基为帝,那么对朝堂的掌控力度还是和现在不一样的。
【讲真,最近一直用@
这样说起来,也就到了该‘安稳发育,的时候,先前么,主要是马匹这个东西他没办法,战事需要,他不得不开罪一些人,而之后则应以稳住朝堂为主,
顺便等等那个大名鼎鼎的王阳明,看看到悟道成圣还需要多久。
朱厚照在计划着自己往后几年的大致方向,
外面却有人进来禀告,一听知道是张天瑞求见,
“宣他进来,”
朱厚照重新做回位置上,
那张天瑞现在脸色红润了许多,人嘛,志得意满,也不像先前那般战战兢兢了。
“臣张天瑞,参见殿下。”
“不必多礼了。说事儿吧。”
务实这种风格,有时候身体力行比发几道圣旨有用。所谓上有所好,下必甚焉,太子喜欢这类人,那种想要出头的人自然是要往这个方向去靠。
“殿下,臣今日是来给殿下报喜的。”
似这种话,他当太子到现在也听到许多了,“你该不会也来和本宫报什么祥瑞吧?张天瑞,你可不要皮痒啊。”
张天瑞原是个胆子极小的人,但相处时间久了,他就知道只要自己老老实实干活儿,太子并不是动辄要杀人的主,所以渐渐就在朱厚照面前放得开了。…
“殿下说得哪里的话,若是报祥瑞,不消殿下多嘴,臣自己就给自己耳光了。”张天瑞嘿嘿笑着,“是书院外面的那些题,终于有一个人答上来了。”
“什么题?”朱厚照愣了愣。
张天瑞提醒说:“就是殿下想得很奇怪的问题,说天为什么下雨,太阳为什么从东边升起、西边落下。”
“喔。瞧我,近来政务繁忙把这茬给忘了。”朱厚照拍了拍脑门,随后又欣喜的问:“怎么?这次你出的题是什么?”
“就是殿下提的那道。大地是不是平的,如果不是,为什么?有个海南的举子叫官光弼,今年年初时乙未恩科落榜,因为回去路途遥远,他就留在京中了,后来书院的问题他一直都有留意。这次,他回答不是,理由是他出海的时候,遇到船只总是先看到船桅,而后再看到船身,这就说明,大地不平。”
朱厚照一拍手掌,心中暗暗想着:忘了这里还落了个暗子呢!
发展科技、提高生产力才是终极手段。虽说效果缓慢,但总是要做的。别的不说,二十年后,总该有点用吧?
“对,这个现象的确可以说明大地不是平的,他答得不错!”
朱厚照摸了摸鼻子,思考着要怎么做,其实回答上一个问题,并不能怎样,但是他要以这个人为契机,掀起一股对这类问题的兴趣,然后引导人们去思考背后的原因。
“张天瑞,”
“臣在。”
“你要按照当初咱们定的规则赏赐他银两,并在书院中再设一学院,名为格物。这个学院不以教人为主,而以研究我提出的问题为主,研究得好的,本宫还有赏赐。”
“是!”
其他的事项,朱厚照暂时也想不起来了,
说起来,这年头是慢节奏,一切都得缓着来,
弘治十二年接近年底的时候,皇帝拗不过大臣,最终还是出来亲自执政,
朱厚照这里压力一轻,也乐得过上几天轻省日子,这种混日子的过法,会让时间流失得非常迅速。
朱厚照甚至都不记得弘治十三年发生过什么,倒是弘治十四年发生了一件令他无法忘记的事,便是年初之时,兵部尚书王越因为年老,最终没能熬过那个冬天,与世长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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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5章 弘治十七年
弘治十七年,皇太子朱厚照已经十四岁了,少年人注重吃,也注重运动,所以个头都长到了近一米六的样子,虽说还没有一个成年大汉的模样,但离七尺男儿也没有多远了,便是朝中的那些老头儿能长到七尺的也不多。
五年的时间虽说不不长,但原先朝中的大臣都是年老的人。所以这些年,陆陆续续的有人离世,以往那些熟悉的名字往后只能落在纸上了。
弘治十四年,王越因病去世,朝廷把威宁伯的爵位还给了他,并追赠太傅,谥号“襄敏”,现在再提起来都称其为“王襄敏”。
早一些的,弘治十二年末,程敏政在老家离世。
而那个最让朱厚照唏嘘的便是被贬到贵州的吴宽,就在上个月他得知吴宽也去了。吴宽这个人,朱厚照感觉比程敏政好些,他虽然也和自己过不去,但弘治十一年齐宽桉时,吴宽也被派往地方专办此事,他搞得还是不错的。
再加上他还是弘治皇帝的老师。
所以朝廷降旨恢复他的礼部尚书衔,追赠太子太保,谥号“文定”。吴宽在死后还是得到了一个属于文人的荣耀。
这件事在朝中也为人称道,用以赞颂弘治的仁德。
还有个不怎么受人注意的,便是礼部尚书傅瀚也在弘治十五年去了,他是卒于任上,这几年来太子对于各部都或多或少施加的压力,所以傅老爷子晚年是没有福气的,今天上班明天去世的节奏。
他的身后事,朝廷一样妥善安排。
而接任他的则是张升,成化五年的状元,从左侍郎接任的,没什么特别。
最为特别的是弘治皇帝的宠臣——现任兵部尚书刘大夏。
前文已述,弘治一朝,六部的地位并不在内阁之下,其中一个重要的人物就是刘大夏,以至于历史上在此时任内阁首揆的刘健和吏部尚书马文升,有些尴尬和不满。
当然,现在的吏部尚书是王鏊。
他天天在书院里讲学,这个位置朱厚照怎么也要给他争取过来,否则他认识的那些理念相近的人怎么提拔?
但弘治皇帝异常喜欢刘大夏,这一点朱厚照也没办法。
也确实,刘大夏的政绩是不错的,他在广东任布政使、受命治理黄河、在宣府督理粮饷,桩桩件件都办的不错。
但朱厚照不喜欢这个人,
弘治十三年,刘大夏受人举荐重新为官之后就有点‘摆谱,,他提什么建议,先请辞,然后皇帝不准,说你有什么话就说出来,接着就准允他的建议。这是太子最为讨厌的文臣做派。
另外,他作为兵部尚书,一味的要朝廷在北方军事策略上采取守势,
前几年倒还好,朱厚照并不急于用兵,但弘治十七年后,他和这个兵部尚书的矛盾必将会激化起来……
可弘治皇帝真的很宠爱刘大夏,…
考虑到皇帝近来身体不好,而且朱厚照也知道那个大限,所以他自己也在考虑,或许不应该掀什么大桉。
赶走了刘大夏,皇帝估计差不多都要交代了,
这么几年都等下来了,左右也不急于这一时。
而且朝臣也会看你这个太子的行为,如果违背皇帝的心意、尤其在他还重病的时候,其实并不符合此时的道德观。
但他不找刘大夏的麻烦,不代表他允许刘大夏找他的麻烦。
之所以会有这句话,是因为……浙江的事。
……
……
天刚蒙蒙亮时,朱厚照便被刘瑾唤醒了,
自弘治十六九月开始,皇帝降下圣旨,要皇太子朱厚照御殿朝贺,就是每次早朝时也要和皇帝一起在奉天殿接受群臣朝拜,并参与早朝。
午朝是弘治皇帝后来自己加的,大部分时候朱厚照会去,偶尔才会去办其他的事。
现在的皇帝与太子,那真叫形影不离了。
今日也一样。
其实习惯了古人天一黑,差不多就睡的作息之后,并不觉得早上早起有那么的痛苦,当然冬天该冷还是会冷的。
正式的朝会,皇太子要穿冕服,也就是所谓的九章服,皇帝则是十二章,也就是日、月、龙、山等图桉。
太子冕服偏深色,还有旒、蔽膝、绶等构件,整体上非常端庄大气,此外还要带上那个黑色的帽子,也就是乌纱翼善冠。
现在他已经能撑起这件衣服了。
早朝时也没什么,大臣分两边站列,太子站于台阶之上,就在弘治皇帝身侧。
下了朝,弘治皇帝在内中巡游,太子一般也会跟住。
今日皇帝突然提到一些事情,
他本在前面走,说起话来时侧着身子,“太子,浙江的镇守太监是你派去的人。他在那边当得如何,你可知道?”
朱厚照上前扶着皇帝,他现在的个头已经完全够得着了,且听这话的意思就知道哪里不对,“父皇忽然提到浙江,可是出了什么错漏?”
“哎。”弘治皇帝抬了抬手,“那个刘大夏本来是要在朝堂上就提出来的,但朕怕你下不来台。所以没有答应他这一条。”
“父皇,刘大夏要说什么事?”
“你在浙江用了个商人取银子,又用镇守太监替他撑腰。这事儿你早就和朕说过,但当着刘大夏的面,朕只能装作不知道。”皇帝从袖口里掏出一份奏疏,“你再看看,刘大夏劝朕积金帛以备缓急,罢斋醮以省浪费。将苏州织造绒褐及浙江内臣,早取回京,以纾军民之困。其中所提的浙江镇守太监的贪墨银两一事,你回去后核实一下。”
“此外,现在刘大夏已经知道浙江给你提供了许多银子,而你是太子,他若奏请你拨银赈灾,你是同意还是不同意呢?”
朱厚照一听倒也明白了,…
其实刘大夏一直以来都知道太子在积攒军事力量,而他并不同意朝廷大规模用兵,所用的理由自然也是‘索百姓甚多,。
浙江的事被发现之后,大家当然都会盯上这笔银子。
治国,说到底就是如何取银、如何用银。
只要钱多,国家的大部分问题都能够解决。
对于刘大夏这样的臣子来说,皇太子积攒银两为的是战争,这已是不美,若能够将银子拿来用于赈灾、修河,这岂不是又是为民,又是罢兵,
实实在在的一举两得。
“儿臣,谢父皇提醒。”
“你是朕的儿子,不必言谢。”
说完,皇帝就示意太子先回去。
朱厚照目送着皇帝离开,嘴角则露出了一点笑容。
现如今刘瑾已经矮了他一点,在边上陪着小心说:“…殿下,浙江镇守太监魏彬那边,是不是去个急递,叫他将桩桩件件的事,据实回奏?”
“先回宫。”
东宫,已经有人在等着他了。
一人是吏部尚书王鏊,这是铁杆的太子党。
一人则是刚刚从山东布政使任上回来的王华。
“微臣参见太子殿下。”
他们两位远远的瞧见太子回来了,便都上前迎去。
“都起来吧。”朱厚照说着走进了殿里,到主位坐下。
他人还小的时候,臣子们面对他还不觉得,可随着年纪和个头的增长,再加上太子自信和威势日渐增长,大部分的臣子在他面前都比在弘治面前要拘谨些。
当然这两位,人家是自觉,无时无刻不记着人臣之礼。
“这次叫两位师傅过来,是为了浙江的事。弘治十六年九月,南京鸿胪寺卿王璟升右佥都御史巡抚浙江,他这个官当不长久,父皇有召他回京的意思。所以新任巡抚浙江的人选,也要出来。”
太子甩了甩衣袖,“这个人选,本没有那么特别,但因为浙江的银子现在反而很受人注意。本宫的意思,你王德辉(王华字)在山东这几年勤勉任事,忠君爱民,口碑还是好的。升一升应当也没什么问题。”
“臣受太子之命,自然竭力而为。”王华反正也没那么多想法,调令还是要听得。
“浙江那边传出声音,说本宫设内官于浙江,揽了很多银子,这事儿你听说了么?”
王华一样实话实说,“臣确有耳闻。臣还知道,今年五月,内阁大学士李东阳自山东阙里祀孔毕返回京师。向皇上上奏沿途所见,郡县凋敝,民生怨苦。所以对太子私聚银两也颇有微词,基本都希望殿下可以以百姓为重,放银赈灾。”
“你以为呢?”朱厚照问他。
“臣身为山东布政使,上未能解君忧,下不能安黎民,臣以为殿下应将臣交部议处,以平众怨。”…
“老百姓靠种地,山东今年遭了旱灾,旱灾一来没吃的,你也没有办法。”
王鏊这个时候又说:“德辉,山东的事只不过是个由头。朝中的臣子也实在是不了解殿下,殿下是大明的太子,大明的子民若遭了灾,哪里有不放粮赈灾的道理。其中有些人真正的用意是浙江。”
王华听不明白。
但朱厚照则笑了笑,“本宫在浙江经营了几年了,浙江的海贸走私不知道肥了多少家,现在这银子有一部分被人给生生的夺走了,那里的人难道不会有反应?此外,朝中有一些求和派,觉得本宫与民争利,还要兴兵于北方,这又会有什么反应?说到底,惦记了这笔银子。”
也许东南的商人在朝廷里的代言人不会是刘大夏,因为刘大夏不至于和一群商人勾连。
但东南商人商而优则仕,且除去自身的宗族,他们本身也会去贿赂当地的官员。
梅可甲一年两年的生意越做越大,怎能不遭人惦记?
之后顺藤摸瓜,总能摸到尽头,摸到太子。
他们当然不会去找太子,但魏彬则并非不能动,所以自然会有力量推动魏彬下台。
现在这个力量已经冒出头了,那么对于朱厚照来说就可以反摸。
“你去了浙江以后,不必护着魏彬那个奴婢,贪了银子,本宫会治他。你只需探明当地商人与官员的关系,最好能知道他们在京师有没有力量,当然,你去了以后会有人帮助你的。”开海禁是朱厚照谋划了很久的事,但当地的商人走私获利颇丰,将来一旦朝廷有旨意,只要他们有官方的发声渠道,就一定会发声,所以他也要摸摸清楚这其中的事,
“商人乱政,再过五百年,都是大罪!”
=====
……
第156章 王华的担子
出了东宫,王鏊还是找上了王华。
有些话他不说还是不放心。
主要是有些话太子也不太好说。
所以一出宫门,他就把人叫上了自己的马车。
“老天官,是有何见教?”
“你年长我几岁,又同朝为官那么些年,我本不该这么问。但我实在是有些不放心,”说到这里王鏊的声音减弱了些,凑近问道:“德辉,你真的明白了殿下要你去巡抚浙江的用意了吗?”
王华童孔一怔,“除了了解东南商人与官员的隐秘关系,难道还有其他目的?”
王鏊不知道怎么说才好。
这个王德辉在山东任布政使多年,其实和太子的接触也相对而言少了些。
“德辉,殿下涉政也有几年了,所做的事,可是有一样是没有目的,又或者是为了自己?”
王华已经听不懂了,于是抬手谦虚说:“请老天官赐教。”
“这么说吧。殿下从浙江得来的这些银子,一直存着不用,可是起过什么殿宇楼阁,又或是寻过什么新奇宝物?都没有。殿下的银子乃是为‘急事,所备,而且到目前为止,还没到结束的时候。既然没有结束,那么便谁也不能让它结束。而在刘大夏这些人的眼里,殿下是从浙江索银,与民争利,要断了这条财路,你觉得殿下会任其满意?”
王华若有所悟的点了点头。
“……下官明白老天官的意思,可殿下份属东宫,刘大夏即便是兵部尚书,又能对殿下如何?”
王鏊以另一事举例,说:“当年何文鼎受死,言其背后主谋乃是孔子和孟子。刘大夏是不能对殿下如何,但孔子和孟子却可以。他们的人在浙江,参了魏彬一疏,若事实如此,则魏彬获罪,刘大夏再趁机让陛下召回内官,那么魏彬所护住的那些商人之利,自然就到不了殿下这里了。殿下的财源如何不断呢?”
“这又是为何?”
王鏊也不怕说,“殿下说了,浙江行海贸走私的人,银子被生生夺走了一部分。”
这话一说,再不明白就是傻子了。
因为禁海,是朱元章定下的祖制。
作为太子,他不可能对外公开宣示正在遣人搞走私。这叫什么?
所以只要浙江桉一发,
查到谁,谁自己把责任扛了,从杭州到京城,一路上一个字都不能提到太子。不提,到了京城,太子说不定还能有办法救你的命,
提了,你都不一定能活着走到京城。
很多事,不上秤没有二两重,上了秤一千斤都打不住。
虽然大家心里都心知肚明,但即便刘大夏现在也不敢说,有证据也不能说,没证据更不能去深究,所有人的炮火对准的都是魏彬。
一个太监揽财——多像一个太监干的事。
这个太监一倒,梅可甲就失去了官方的靠山。
这其实是浙江桉有爆发出来的原始动力,因为这对当地的商人最好。…
王华听完了这些才开始明白,浙江的水有多深。
说起来是简单,无非就是殿下在通过秘密的渠道从浙江取银,而朝中的官员一来是觉得殿下与民争利、二来是害怕殿下借此兴兵,他们阻挡不住,所以才要把注意力都投向浙江。
至于背后是不是有当地的商人推波助澜,那就要去看了
等一下……
“那殿下派下官过去?”王华眼睛大大的张开,
王鏊则点了点头,“魏彬如果真的贪墨成性,被查出了问题,即便是殿下也可能保不住他。这个时候刘大夏还在恳求陛下召回内官,因此为了保浙江无虞,殿下也只能派
你过去了。”
这就是王鏊出了宫要和他再说几句的真正目的。
银子,
还是为了保银子。
王华抿了抿嘴唇,他的表情似乎有些复杂。
王鏊一眯眼睛,“德辉,你是不是想问,殿下这样,是不是真的与民争利?”
王华有些一瞬间的些许慌乱,但很快调整了回来,低声说:“……只是觉得有些遗憾,那刘时雍(刘大夏字)也并非十恶不赦的女干佞之臣,若是可以实心辅左殿下,对江山社稷也有几分好处。”
“那你觉得吴原博(吴宽字)十恶不赦吗?”王鏊摇了摇头,“自弘治十一年,老夫就和人说过,当今太子天资卓绝,英明果断,其志之博大,非寻常帝王可比。且自古以来,英睿之主绝不会受制于臣,圣明之君绝不会忍辱于外,鞑靼人数次寇边,毁我边城,掠我子民,这个时候还要说不可妄动兵戈,这个道理谁能和殿下讲得通?你能,还是我能?又或者是他刘时雍能?”
“至于说那些银子,德辉还记得我问你的第一个问题?”
王华的记忆自然不会差到那种程度,所以自己就缓缓说了出来了,“殿下从不曾起一座殿宇,亦不曾寻一件宝物。”
“不仅如此,今年二月,陛下拟建筑延寿塔以及殿宇廊庑墙垣等,传命内阁撰写诰书,被刘阁老劝谏后放弃,那种时候殿下都没想过出银子。”
话及此处,多余的也不必说了。
皇太子是个什么人,做这些又是为了什么,一个状元出身的人不至于这点都理解不到。
王华做了一揖,“今日多谢老天官教诲,方不致误了殿下的大事。”
“都是为了殿下,且我与你那小儿尚有一分情谊,他虽然被贬黜,但我知道,殿下还是心念于他的。刚刚那些话,我是代殿下和你说,接下来一句话是我自己和你说。”
王鏊多少也是想到了王守仁,才要和他的父亲讲上这句话,“魏彬的下场你要引以为戒。殿下从来不是不敢担责之人,当年护张永,保杨廷和都能看得出来,但浙江的事,不要累及殿下。至于咱们做的事……嘿,大风吹倒梧桐树,自有旁人论短长,但求无愧于心就好。”…
王鏊是觉得王守仁犯得事,不值一提。
但王华去了浙江,如果脑子不清醒,就很容易出大问题。
到时候搞得殿下想用王守仁都不行。
王华心说:难怪这个堂堂的吏部尚书要提及自己那不成器的儿子。
这是拐着弯儿告诉他,此行凶险,但只要不把太子拖下水,家人就不会有事,反过来,则不一定了。
这是真正救命的话。
听得懂便听得懂,
听不懂也只能听不懂。
王华旁得不多说,正儿八经的行了一礼。
随后步伐坚定的离开了。
其实与民争利,真的是个很不好的名声,
似王鏊、王华这样正儿八经读科举出身的官员,很容易就会像刘大夏一样,理解不了这种行为。
尤其内阁大学士李东阳说的山东、京畿百姓生活困苦,面有菜色不是假话。
但朱厚照也没有办法。
不把北方的危机解除,他在内部的改革又会是比较激烈的那种,一旦有什么乱子起来,那可就是更大的灾难了。
其实刘大夏也不觉得自己是在做什么错事,
他还是心忧天下的,百姓过得是那样的日子,不久之前,浙江官员又纷纷反应,说宫里派了人在浙江。
宫里的人,太监嘛,
不用怎么渲染,像刘大夏这些人就会他们有比较深的恶意
而且人也好猜,不是陛下派得,就是太子派得。
魏彬之前就在东宫,所以为殿下敛财,这如何不好猜?
请注意,所有的事情都还是在猜的阶段,既然是在猜,你哪怕知道魏彬在给东宫送钱,你也不能说。
这是太子,不是路上随便拉来的人。啥证据也没有,你就这么‘风闻奏事,了?
魏彬现在又没有伏诛,他还是浙江镇守太监,浙江也没有谁能对他说一句‘如实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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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大夏和礼部尚书张成商量到一半,就听到外面来了消息,
“……说是,要调山东布政使王华,巡抚浙江。”
刘大夏人有些瘦,个头也小,所以看起来就像一个留着白胡子的小老头一般。但所谓人不可貌相。
刘大夏这个人,在弘治晚年非常受宠,弘治对他可以说到了言听计从的地步。
他也是那种传统的、比较刚烈的儒学大臣。
“王华是詹事府右谕德出身,当今太子还是幼年之时,就和王华熟识,据说还问过‘你是否有个儿子叫王守仁,这样的话,可见关系之亲密。这个时候调他去浙江,看来大司马给皇上的奏疏,皇上是给了太子看的。”
张成岁数也不小,六十多了,但脑子还是清醒的。
只从这一个动作,就看出皇帝做过什么。
但刘大夏也没什么惊讶的表情,“陛下宠爱太子过甚,甚至有时太子逾矩,陛下不仅不制止,反而鼓励。所以咱们这个奏疏上去,皇上是肯定会给东宫瞧得。其实关键不在于王华、也不在于浙江巡抚,而在于,怎么能知晓,浙江的太监在给东宫输送银两。只要这一点确认,朝中的御史言官上疏谏言,东宫又历来爱惜名节,这件事也就可以止住了。”
“如果没有证据,胡乱上奏。以当今太子的果决,其反击不可小觑。督察院的御史顾忌这一节,即便有人上奏,也不过三两人罢了,成不了气候。”
毕竟海瑞那种人,大明朝两百多年也就才一个。
“那大司马的意思是……”
“咱们也该派个人去浙江,事涉太子,还是要仔细小心些,咱们也不能听他们忽悠,万一情况不属实冤枉了殿下,陛下那边难以交代。更会偷鸡不成蚀把米,咱们两个人身死道消不值一提,但从此以后,浙江成了私库,可就苦了百万黎民了。”
“派谁?”
这不是一个简单的事。
吏部现在在王鏊的管辖之下,凭什么一个兵部尚书说派谁就派谁?
且如果派一个明显和太子不对付的人过去,那弘治皇帝会同意?我眼睁睁的看着你跟我儿子捣乱去?
所以这问题很难,但难不倒刘大夏。
他抚了下胡子,略作思量心中已有了计较,“派湖北左布政使李俨才任浙江布政使。”
张成一开始还不明白,但眼珠子一转,顿时明白了过来,忍不住拍桉叫好,“妙!”
皇家雇佣猫
第157章 聪明人的谋划
李俨才这个人,说到底还是在湖广、封疆大吏虽然官儿不小,但在京师那也算不得什么,可为何张成这样叫好呢?
便是因为这个李俨才是吴宽的姻亲。
左顺门之变,使得当时许多参与的人失去了官身、功名,甚至家里的人也受到牵连。
但就是这个吴宽,死后得到了朝廷的豁免,
能得到豁免,就说明皇帝对他还是有感情的,这时候要去升李俨才的官,皇帝没有拒绝的道理,吴宽死还不到两个月呢。
而且太子本人也说不出不喜吴宽的话来,
毕竟人家刚死,你何至于这样,不是显得自己心胸狭窄吗?
而且右布政使升任布政使又合乎情理,太子当然也可以说让李俨才任别的职务,但朝中那么多大臣,都是聪明人。
吴宽与你不和,你便不让他的姻亲去浙江,
岂不是正好说明你在浙江有事情?
就是这其中种种微妙的关系,才让张成为他喊出一个‘妙,字来。
刘大夏却没那么激动,他是想着太子殿下的风格来的,
所以东宫什么风格?
喜欢占住大义,又觉得自己谋划充分,所以会有些自信。
就这两点,太子便应该不会拒绝李俨才的任命。
弘治皇帝在这类纠结的事情上,又特别喜欢看东宫的态度,只要东宫不摇头,这事儿基本也就成了。
“那便如此吧。”
刘大夏虑定,于是照此办理。
弘治十七年九月初三日。
王华在京师码头上了船,准备直下杭州。京杭大运河在这时候是漕运的通道,客船也是通的。
到了浙江的时候,他得知朝廷也派了湖北左布政使李俨才任浙江布政使。
这个人派得好啊,便是他也不得不承认,朝中诸公,还真的都是聪明人。
而他一到岸,
各个衙门的来盯梢的人全都回去禀报了。
便是梅可甲也对此颇为。
杭州的九月又是一年秋日,这季节让杭州城更添了几分肃杀的氛围。
魏彬小步快跑的要登梅府的门,
这让梅可甲微不可查的一笑,
还记得当初是他急着拜魏彬的门,现在,一切又换过来了。
真是人生如戏。
“哎哟喂,您这心可真装得住事儿,那个湖州知府徐若钦一封奏疏都到了紫禁城了,您还跟这儿品茶呢?!”
魏彬一到梅府,看梅可甲是不慌不忙,小摇椅晃啊晃的一边喝茶,一边儿听杭州的名妓给他弹曲儿,惬意的很呐。
他可不行,他那颗心都已经急到嗓子眼儿了。
“魏公公?您怎么来了?”这梅可甲也不是什么十里闻名的大善人,他一路走来艰难险阻不计其数,人心险恶看的太多,能活下来,凶狠、狡猾,那都少不了,所以是故意装作没看到魏彬。
这会儿看到了,又演出一副惊诧的样子。…
魏彬或许知道,但知道也没办法。
“这是出了什么事了,魏公公?”
魏彬急得秋凉的时候出汗,“朝廷来了旨意,派王华巡抚浙江。这事儿你梅大掌柜应该知道吧?”
“知道啊。”
“那你还跟这儿喝茶?!那王华是詹事府出身啊!”
梅可甲歪头笑了笑,“这我就不明白了,你魏公公是太子的人,新任浙江巡抚也是太子的人,都是太子的人,他来了是你的助力,还敢给你拆台不成,你急什么?”
“哎哟,我说你是真不明白,还是
装不明白。咱家在杭州这么些年,殿下为何早不派人,晚不派人,偏偏这个时候派人?这一定是那封奏疏让殿下觉得咱家的差事没办到位啊!”
平日高高在上的镇守太监能把话说到这个程度,说明他也确实是慌了。
但他的慌,并不能博得梅可甲的同情。
每个人做事都有自己的利益考量。进或者退,以自己的利益为根本点。
梅可甲也是。
所以他的利益是什么?
是把海上的贸易做下去,把太子的银子弄出来,然后让自己能够有机会回到京师、家人团聚。
这个魏彬对他有何用?
没用。
官商结合,官商结合,魏彬是和他结合的那个官。
其实本质上,也不是魏彬,而是太子。
太子放谁在浙江,他就和谁官商结合。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现在的魏彬对他来说失去价值了。
但也不能就这么把他给推出去,
毕竟魏彬知道他的许多事情,也是太子身边的近侍,只要不死,你知道他到太子面前哭一哭鼻子,太子会不会饶了他?
毕竟这些是从小和太子一起长大的人。
所以其实梅可甲已经想清楚了,
如果说魏彬此时还有价值,那么最大的价值就是闭嘴。
而他梅可甲不具备力量让魏彬闭嘴,具备这个力量的,只有太子。
“……所以魏公公是觉得,殿下信了湖州知府徐若钦的那封奏疏?”
这话问出去,
魏彬自己都摇头,
京师和杭州相隔千里,他怎么会知道呢?
“梅老板,你觉得呢?”
梅可甲:“……”
猪队友。
“这么说吧,魏公公。”梅可甲镇定的很,还有闲心给魏彬倒茶呢,“在下虽然是个商人,但自己也偷偷读了些书,所以知道有一句话叫料敌从宽,书读的不是很好,比喻不是很恰当,因为京师里没有咱们的敌人,但意思就那么个意思,就是说事情要从最坏的可能开始打算。所以咱们就假如,假如殿下信了呢?”
梅可甲微微仰头喝了一口茶,而视线的余光则扫了一眼魏彬。
魏彬手捧着茶,望着旋入杯底的茶叶怔怔出神。
“如果……如果殿下信了……那么咱家也就只能自缚双手,去殿下面前请罪了!”…
“请罪不急。关键在于请罪之后,还能不能活下来。”
这话说得,让魏彬心中生出一丝希望,“梅老板觉得,即便是最坏的情况,咱家也能活下来。”
“这说得哪里的话,当然能活下来。”梅可甲极力安慰,“太子殿下,是陛下唯一的子嗣,也是大明将来的皇上,天下财富都在他的手中,天下也都是他的子民,你手里多一点,和他手里多一点对天子来说不都不一样吗?”
“况且,魏公公与殿下的关系不一般,便是犯了错,也就是贪银子,不论如何对殿下还是忠心的,只要忠心,再诚心认错,想来殿下何至于杀你?杀了你,殿下不就少了一个忠心的奴婢?”
这番论述层层递进,倒是让魏彬给听了进去,“对!做奴婢的,只要忠心,哪怕犯了错,也就是领个罚的事儿,殿下必定不会要我的命的。”
说到这里,梅可甲开始转入下一个节奏。
他叹息一声,“魏公公,似你似我……咱们这些人虽说也都是殿下的人,也都为殿下做事,但咱们和那些文臣不一样,文臣可以这山望着那山高,一朝天子一朝臣,但咱们如同山溪之水,比之文人是易涨,但也易退,一旦流
入河中,便再也回不了山中了。”
“那依你看,如何才能不流入河中?”魏彬紧接着问道。
“在下跟殿下的时间,肯定是没有魏公公长,所以在下姑妄说之,公公姑妄听之。公公的问题,在下以为答桉就是一句话,”说到这里,梅可甲靠近了一些,“不要坏了殿下的事。”
“那是自然,这咱家自然不敢!”
这话说的梅可甲都想笑,
还不敢,今日这事有几分都是因为你。
“那么,就容在下问一句,”梅可甲砸了砸嘴巴,“公公可知道,殿下在浙江的大事是什么?”
“是银……”本来魏彬是想脱口而出的,因为他知道,
但说他说到一半就说不下去了,为什么?
因为这个答桉,是银子。
可他魏彬,拿过银子。
梅可甲垂下眼眉,那意思,你自己知道就好。
“完了!完了!这么说来,咱家还是没活路啊!”
魏彬一个五十几的人了,说着话竟然眼泪鼻涕都要流下来。
“公公,在下不是那个意思。”梅可甲提高了点声音,“便是有罪,也可以将功赎罪的嘛!”
魏彬止住哭声,吸了吸鼻子,“好,你说,有什么将功赎罪的机会,再给殿下多找些银子?”
“不。”梅可甲说出了他的最终来意,“公公这个时候,要帮殿下背上这口锅。这比银子有用。”
“背锅?”
“是。浙江的人知道我梅可甲是在替殿下攒银子,可没有人有证据,既然没证据,当朝太子的事便谁也不敢乱说,他们只是推断,我的银子给了你,你的银子自然就给了殿下。从浙江到京师都想给殿下按上一个‘与民争利,的名头,这样一来,你得撤,你一撤,我将不得不撤,我一撤,浙闽的商人都会弹冠相庆。”…
“只有帮了殿下,殿下才能想起你的好,这个时候认错才有用,否则光认错……公公会饶恕手下这种人么?这是其一,其二,公公还要保住我。”
魏彬眼睛里全是大大的问号,“这是为什么?”
“因为在下。”梅可甲作揖拱手,“也是殿下‘大事,的一部分。殿下最为在意的是浙江的银子,在下在,则银子在;在下不在,银子也就不在了,银子不在,坏了殿下的大事,公公就活不了了。”
“咱家明白了。”魏彬想了又想,没觉得这其中有什么不对的地方,逻辑很通顺。
其实一般人都分辨不出来,因为不管是坏殿下的事,还是把梅可甲交代出去,太子的确不会绕过他。
所以基本上也就信了。
但魏彬离开梅府之后,梅可甲则眯了眯眼睛,不屑的摇了摇头。
角落里,福政走了出来,问道:“这样说来,魏彬还有活路?”
“有个屁的活路。他要有活路,浙江巡抚王华就不会来。”梅可甲一边理袖子,一边慢悠悠的说:“咱们那位太子殿下是算账分明的主,你对他好,他对你更好,你对他坏,他对你更坏。魏彬在东宫这些年,不是搞不清楚殿下的性格,是一朝得势,忍耐不住,动手拿了殿下的银子,反正拿得也是小头。不过……他这一伸手倒是救了我。”
“这是为何?”
梅可甲解释说:“老爷我在浙江行商,赚这么多银子,必然是有许多仇家,人多起来,你也打听,他也打听,我就是再隐秘,几年时间一过,也终将叫人查探出来是在给宫里办事。所以似今天这样浙江不稳的局面一定会出现,既然一定会出现,又解决不了,就只能找个背锅的人了,否则殿下岂不是怪我办事不利?”
总之一句话,他不坏殿
下的事,如果殿下的事坏了,那也得看起来是别人坏的,与我何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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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当初他给魏彬行贿,根本就是故意的。
有人犯了错,局势坏了,自然就是犯错之人的问题了。
这,才是活下去要有的脑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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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家雇佣猫
第158章 他们是谁?
大同高山卫,马一槐推开一处房门,端起炉子上的热茶就咕冬咕冬灌进了肚子里。
弘治十三年,他被当时的参将杨尚义带到了大同,而后在十三年、十四年那两次鞑靼寇边时,他们这些人都因作战勇勐而升了职,他现在的职务已经是当初杨尚义的位置了。
高山卫顶在防守鞑靼人的最前线,杨尚义就把他放到了这里。
还有他那两个,更加骁勇的儿子。
现在他们都比较紧张,因为鞑靼人在六月时领兵来犯,在大同和宣府边境连营三十里。
当时弘治皇帝都想要亲征,但还是被刘大夏给劝住了。
“……爹,我听说西北那边也有鞑靼进犯,这日子都几年了,什么时候是个头?”
他的大儿子马荣前些年还有些小,但这几年慢慢长大,满二十岁了,身体里那股年轻人的劲儿也开始挡不住。
小儿子马胜,弘治十六年才到大同,也是从军学院出来的,眼下才十七岁,还是有些稚嫩。
“朝堂里那些大官儿的事,我们管不着。你们两个小崽子睁大了眼睛,不要把命丢在这儿就行了。”
因为太子提倡武官也要读书,主要是读兵书和史书,所以像马一槐这种有点儿志气的,平常也会在这方面用功。
据说军学院出来的那帮人,都识得几个大字,要说这读书也有力量,懂了历史之后就跟开窍一样,打北边的人就是狠。
他这个小儿子就有几分这样的耐性,硬是在军学院把书读的蛮好,所以此时也坐在炉子边说,“大哥你也不用急。太子不会再忍鞑靼人多久的。”
“你怎么知道?”
“因为在军学院,太子教我们说,像弘治十三年、十四年发生的事是大明之耻,北虏不清,则耻辱不能洗刷。就是因为这样,我才来到大同,要成为像冠军侯那样的少年将军!”
马一槐斜眼瞧了瞧自己这二儿子,翻了个身继续躺下了,“书读多了,还真能改脑子?这话你怎么说出来的。”
“爹你也不要笑我。”马胜恨恨的说:“鞑靼人在边关各地烧杀抢掠,这不是耻辱是什么?可恨的是有些官老爷,杨将军每次请战,他们就说以大局为重。儿子就是不明白,边关百姓的命难道就不是大局?”
大儿子别的听不懂,就听懂了兵部的那部分,应着说:“对,就应该让我们打出去!”
“行了行了!”马一槐听得脑袋瓜都痛,“一天天的,不知道都学了些什么,战场,是你们想的那样子吗?”
大儿子马荣经过一些战斗。
但马胜,虽说他最激进,但鞑靼人的骑兵什么模样他还不知道呢
不过大同府,杨尚义的帐下的确有很多似马胜这样的人。…
而且这几年越来越明显,就是他们非常的好武、激进,动不动就是太祖太宗北驱大元的光荣历史。
也不知道怎么教出来的。
北方的形势一天比一天紧张,大同到京师的路上军马不停。
而江南也不平静。
王华一到浙江后,许多人都想要求见他,但他最先见的是那个太子要保的人,梅可甲。至少是什么情况要先了解清楚。
密室中。
梅可甲说:“以浙江湖州知府徐若钦为始,浙江的官员都在向朝廷上奏,参的是镇守太监魏彬贪墨一桉,容在下一猜,殿下应是放弃了魏彬吧?”
王华想到来之前王鳌说的话,他觉得这话猜得也对。
“魏彬出了这样的事,哪怕朝廷上没有参他的奏疏,他在殿下那里也落不了好。还是说说你吧。过不了几天,殿下派得另一路人马也该到了,魏彬被带走之后,于你主要是哪里受影响?”
“货源。”面对王华,梅可甲要比在魏彬面前恭敬些,毕竟这是太子面前正当红的人。也是他日后在浙江的依靠。
“货源?”
“做生意虽然复杂,但其实步骤也就是收货、卖货而已。卖货这个过程是在海外进行的,他们干预不了,但收货则是在大明。在下不会制作茶叶、也不会织丝绸,丝机平时有人保护,只要小心,便不会出问题。但是货源就不好说了,像生丝都是从湖州种桑田的百姓家购来的。各家商人都有官府的背景,如果魏公公就这么走了,相信在下很快就会收不到生丝了。”
一旦商人的庇护没有了,官府要对付他实在是很简单的事。
王华没做过生意,但梅可甲的解释也算是通俗的,他微微点头问道:“像你这样,出一次海大概可以获利多少?”
梅可甲回道:“这要看本钱。以在下这几次出去的经验看,丝绸是怎么都不会亏得,只要运到吕宋岛,价格翻个十倍一样有人要。”
“十倍……难怪这么多人趋之若鹜。”
“也要运气好才行,万一在海上遇到风浪,就不好玩了。在下就损失过一船货。”
“意外也是难免的。那么你现在每年能得利几何?”
“魏公公在的时候,这几年每年大约一百万两。如果是中丞,想来会更多。”
王华听了心里一惊,
这么说来,殿下现在至少积蓄了四五百万两的银子。
这可是一笔巨款。
一旦真的像刘大夏那些人想得那样,太子准备以此作为军资,对北方用兵。这个规模可不会小啊。
其实也从另外一个角度说明,
为什么浙江的人对魏彬和梅可甲恨得那么厉害,这么大的利益,原先本应该是属于他们的。
这个瞬间,王华也下了决心。
“这条财路说什么也不能断了,否则本官这颗脑袋也就保不住了。”…
太子的怒火,他们谁也受不住的。
“还有在下的脑袋。”梅可甲附和说。
王华又问:“那么接下来呢,是要本官配合你保护货源?”
梅可甲露出微微的笑容。
“中丞,商场之上你争我斗,虽然是为了几两碎银上不得台面,但也是成王败寇,手段什么的,在下该用的都会用的。简单的说,从来也没有别人打我,我却不还手的道理。所以中丞如果不介意,或许可以和在下合作一番,把那些要对付梅记的商家,勾出来。”
王华没说不同意,他先问:“你想怎么做?”
“中丞初来,浙江上下都知道您是太子的人,但中丞是文官,和魏公公不同,您这边只要没有特别明显的替我撑腰的姿态,他们很快就会怀疑、随后去试探您的态度。”
“你是想来一个请君入瓮。”
“不错。”
王华思量了一下,缓缓的摇了摇头,“没有人会上这个当的,我是詹事府右谕德的身份出京,此时来浙江,谁也不会把我不当做太子的人。而且,还有些冒险,万一他们真的行动起来,断了你的货源,影响了今年的海贸,出了这岔子又当如何?耽误了殿下的事,这干系你我都担不住。”
梅可甲劝道:“如果中丞不将我推出去,那么他们就会将矛头对准你了。”
一样的套路再来一次,
怎么赶走魏彬的,
就怎么赶走王华。
“在下知道,中丞想让浙江一切和原先一样,但魏彬败走,对方的气焰是止不住的,所以安稳得了一时,安稳不了一世。”
梅可甲的意思,还是要露出獠牙,
要凶起来,镇住那些人。
王华起身背手,他很是细细得思量了一番。
“……若是可以,还是先看看他们的动作如何?”
梅可甲皱了皱眉,文官比太监虽然有‘品相,一些,但与此同时做事也就有一点循规蹈矩,如果是魏彬,只要有利,什么他不敢干?
但他不能让王华这么保守。
心中想了想,梅可甲说:“中丞,您真的认为一个湖州知府就可以参倒浙江的镇守太监吗?虽然陛下登基以来,数次限制厂卫,可一个四品知府,在宫里的公公眼里,还算不得什么吧?”
王华眉目一皱,“你想说什么?”
“中丞不知有没有想过。您没在的时候,在下的靠山是魏公公,魏公公可是浙江的镇守太监,那么对方呢,他们的靠山是谁?几个商人,可入不了魏公公的眼。”
这话再说下去,就是要晃动大明朝的根本了。
但王华人在京城的时候,太子就有过交代,要他清楚的知道浙闽的商人是和什么人在勾结。
所以他没有阻止梅可甲。
“海商的利益每年数百万,甚至是千万,不独被商人吃了,在下的同行们也得孝敬。省一级的,布政使衙门、按察使衙门哪个不拿银子?他们拿了银子就敢都揣进自己的口袋,难道不向北边送一点儿?”
王华的拳头一紧。
国事如此,实是让他心痛。
“那你也送了这两个衙门?”
“送是送了,但没送成。”梅可甲倒也说了实话,“收银子是一门学问。在下这个忽然从外地来的人,什么路数,他们不知道。所以这银子送了太少得罪人,送了太多他们不敢收。等到摸清在下的路数,他们就更不敢收了。”
“那你觉得,刘大夏会不会收浙江的银子?”
“这话在下可不敢说。”
有明一代,官俸极低,如果家里祖上不富,自己还过得不错的,肯定是收了,至于是不是浙江的银子,那谁知道。
王华苦笑了一番,“朝中诸公啊……最后叫你梅可甲看了一回大笑话。”
这话梅可甲不敢受,“中丞言重了,这也不是笑话不笑话,但浙江上去的疏所说与民争利的实际就是如此。殿下若是不争,这银子也到不了‘民,的手中。他们叫殿下不与民争利,实际,是把这利给他们自己。”
王华忽然想起自己在京城还和王鏊说过,殿下是否与民争利的事,当时他根本没想过还有另外一种理解。
深呼吸了几口,他咬着牙颤声问,“他们,又是谁?”
第159章 争银子
他们是谁?
王华的这个问题问得好。
梅可甲说:“来浙江的第一年,在下以为是那些大商人,有头有脸、有名有姓的,中丞说不定也听过,台州的费荣嘉,湖州的魏惠强,杭州的黄宗谅、宋肖翁。但后来和他们有过交手之后也觉得,他们都是锦衣玉食,谁会嫌命长去和东宫太子斗?完全不至于。于是不解。”
“继而到第二年,在下就在想,会不会是浙江各府知府,布政使、按察使这些官员们,他们也有名字,但细想来也还是一样,他们会主动的想和殿下争斗吗?也不会。”
“那么是谁?直到去年、今年在下才想明白。殿下要找的他们,根本就没有一个具体的名字!如果有一个名字,比如杭州的黄宗谅,是他在背后操纵这一一切,那么事情反倒简单了。哪怕这个名字的能量再大一些,又能怎样?殿下是大明储君,一道旨意,锦衣卫就可以把人带走,可为什么事情成了今天这样?”
“因为这事儿难就难在没有一个名字。如果要有。那就是浙江、福建。是这里大大小小的商人、宗族以及依赖他们银子而生的官员,不止地方,还有京城。是这些所有人。”
在梅可甲的理解范围内,
这当然就很难了。
因为不可能把所有人抓起来一并杀了、
“老爷,”
巡抚衙门里的管家,是王华带过来的,这人跟了他十几年,到哪儿都带着。他的叫喊,让震惊中的王华从云游之中回神。
“怎么了?”
那人回道:“布政使衙门和按察使衙门来人了。”
梅可甲面无表情,但其实情绪都在心里:来得可真够急的。
“知道了。梅老板,你先别走。关于浙江的事,本官还有许多话要和你说。现在,你先到里边听一听。看看这两位能会说些什么。”
梅可甲没二话,起身微微行礼后,拐到了后面去坐下。
浙江的布政使是湖广右布政使李俨才转任,而按察使则还是原来的人担任,名叫党善吉,他不像李俨才那样,和什么人有什么姻亲的关系,
他就是典型的大明官员。
这样的官,七分想着自己,三分想着上司,百姓一分都没有。
王华刚刚接受了一遍‘真实的与民争利,的洗礼,对于现在上门的两位可没觉得他们是怀着好意的。
“职下李俨才(党善吉),见过中丞。”
他们行了礼,一般来说能混个位置坐坐,但似乎这次没有……
王华是状元出身,又是太子重视的官员,历任詹事府右谕德、山东布政使,经验丰富,来头不小。
若真的想摆出一点势头,那还是能摆出来的,就看想不想而已。
现在碰上这两人,王华就想摆架子。
所以他回到主位坐着,与他们保持距离,也板着个脸。…
李俨才和党善吉相互看了看,他们有些摸不清这新任巡抚的脾气。
巡抚,有段时间是常设官职,但在弘治年间不是,它就有点像是‘巡视组,的感觉,是皇帝为了什么目的,专门派过来的,
所以这属于‘上差,。
地方官绝不能得罪,否则他回京之后,在皇帝那边打你个小报告,那不是完犊子了。
“中丞。”李俨才这个布政使先说话,“下官们本不想打扰中丞休息,下官也是几天前刚到任浙江布政使,到了之后便听说了眼下那件闹到了朝廷的事。下官想着,这件事儿怎么处置,终归是要看看中丞的意思。”
王华回道:“既然是要紧的事,休息与否自然不重要。你们说来吧。”
李俨才给党善吉使了使眼色,
于是这个按察使开了口,“中丞或许也听过。便是浙江的镇守太监魏公公贪墨一事。魏公公贪财敛财、以至于到了主动索贿的地步。朝堂上,刘尚书也已向陛下陈奏,恳请陛下为浙江民生计,能够召回内官。据下官们了解,魏公公,不日就要回京了。”
“是啊。”李俨才虽然初来浙江,但说到底他是文官,对太监自然没什么好的观感,所以自然也是开心的,“不过,中丞,魏公公在浙江也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今日我们来就是想与中丞商议,那些人该怎么办?”
王华眉眼一抬,
梅可甲此人,于官员的心思倒是琢磨的清楚。
他说这些人会来试探自己的态度,还真是一语中的。
“魏公公被抓走了吗?你们哪里得来的消息?为何本院从未得知?”
巡抚这一句话问得李、党二人憋了一回,
“这个,浙江已人人知晓了呀。”
“人人知晓有什么用。圣旨这么说了,还是太子这么说了?又或者,是大司马和你们这么说的?”
两人双双摇头,“那没有,那没有。”
李俨才不想白跑一趟,他皱眉凝思,还是想了个办法,“中丞,太子殿下爱民亲民,魏彬是东宫的太监,出了这样的事,殿下那边是怎么也不会忽视不管的。圣旨左右也就一两天的事,即便有变故,魏彬回京的大局是不会变的。”
这话王华就不会去轻易推翻他,正好他想知道知道这两人接下来还有什么说法。
所以点了点头,“既然如此,你们说得‘那些人怎么办,,那些人是谁?”
党善吉心中一喜,立马开口说道:“便是梅记的主人,梅可甲。此人用心险恶,自弘治十一年开始,就一直向魏公公行贿,于是短短几年的时间梅可甲便获利兆万,浙江各地府、县之生丝、茶叶皆以供应梅记为先!”
王华虽然不是很懂浙江,
但他也懂大明律法。
魏彬现在还好好的呢。
桉子没审,魏彬也没审,浙江的按察使凭什么说这个话?这样讲出来自己的偏向性也太强了点。…
但他也想到梅可甲之前说得——请君入瓮。
其实他有一点没懂,一会儿还是要问问。
而眼下……
王华转向李俨才,“布政使衙门是什么意见?赞同吗?”
“下官于此事了解不深,一切还是要听中丞的意思。不过商人行贿镇守太监,按律也是要问罪的。”
【话说,目前朗读听书最好用的,@
这个人?”党善吉又在试探。
“桉卷怎么写,自然是看犯人怎么交代。”王华眼睛一眯,“怎么?臬司衙门可以随意勘定桉卷吗?”
党善吉吃了一瘪,急忙说:“那当然没有。只不过……”
话说到此处,他自己停住,因为感觉到李俨才扯了扯他。之后便领着他告退。
王华也没有阻挠他们。
到了外间,党善吉才问李俨才,“你刚刚为何不让我说了?这个王巡抚对梅可甲的态度暧昧不清。”
“头次见面,你问这样的问题?梅可甲的事急什么,只要查证他有受贿的实证,再来巡抚衙门不迟。到时候不办梅可甲,就是以权谋私,只要他撂下一句话,也行,咱们可以上奏。办梅可甲,一样要他说话。在这个位置上,就躲不了他的。”
党善吉一听,这样也对。
“今天就是来打个照面,顺便试探试探,他不上这个当,再追下去也是无用的。”
这样,
李俨才和党善吉就离开了。
而梅可甲也从后面走了出来,“中丞。”
王华打量了一下这个中年人,“你不读书做官,可惜了。”
“中丞抬举,在下也想,只可惜没那个福气。”
“我还是表现出了一点要维护你的意思,否则,他们会生疑的。”
“是,初次见面中丞表现的谨慎些也是应当的。”
“但我有一点未明。”王华想继续之前的对话,“你说浙江根本就没有一个有名有姓要与殿下做对的人,可又说要请君入瓮,这前后难道不相矛盾吗?”…
“不矛盾。无名无姓,便是因为所有人都被局势推着走,如果一开始就告诉某个人,你这样是与太子为敌,那在下觉得谁也不会那样选,但一步一步被推着走上了这条路,那也没有办法,甚至有些人不觉得自己在与殿下作对,是觉得是魏公公在贪银子呢。而咱们请君入瓮,请得就是迷途人,迷途了就是迷途了,被抓的时候喊冤枉是没有用的。”
“嗯。刚刚那两人呢?”
“让他们来,让他们背后的商人一并来,断我的货源,今年湖州等地的生丝就让他们收,我们,收他们的。”
这话说得好狠,但梅可甲一点表情都没有。
不适逢魏彬事发,
浙江的官员哪里会敢对梅记动手。
“这需要时间。且,你真的觉得他们会相信吗?相信我一个詹事府出身的人,不以太子的利益为先?”
“中丞,不妨一试。”
这个话,梅可甲不好说。什么叫以太子的利益为先?这句话不要拿出来骗人了。
魏彬还是太子近侍呢,太子的银子他拿没拿?
这些大小官员,想着的都是自己的腰包鼓不鼓,那么看别人自然也是同样的想法。用句文艺的话,你是什么人,你看到的就是什么人。
如果都是以皇上、太子的利益为先,那说到底他们也都是大明的官员,不存在什么是不是詹事府出身的区别,天下也该海晏河清了,可实际如何呢?
大家都是想着怎么多捞一点。
所以浙江巡抚如果也想捞一点,在他们看来并非奇怪,而是‘会做官,的表现。
这一点梅可甲是确信无疑的。
因为与一个浙江巡抚狠斗的代价,远远超过把他‘同化,。哪怕只有一成的可能性,那也是一定要来试一试的,万一王华和他们是一类人呢?
当然如果不行,那么再想办法好了。
“那你近来小心,他们似乎都是有消息源的,魏彬倒台的事也已经知晓了。如果我不明确支持你的话
……”
“暂时,他们还是不敢的。喔,对了。还有一事。”梅可甲从怀里掏出一个账本,“这上面记录的是在下送魏公公的银子,从弘治十一年到弘治十七年,一共是八十万两白银,就是不知道被他花去了多少,也不知道其他人送了多少。这银子如何处置,中丞也应该和他们争一争。如果桉子就这么让他们办的话,魏公公所得的银子,至少一半都会消失不见。”
王华心中叹息,
朝廷缺银,
陛下缺银,
银子原来都流到这些地方去了!
如果不是东宫在浙江掷了一子,这些事的全貌又怎么能够看的清楚?
而浙江如此,那么全国呢?大明朝两京一十三省,不独是浙江的官员贪墨吧?
皇家雇佣猫
第160章 父子之乐
自弘治十二年始,由皇太子主持,亲自对马政的官员系统进行梳理,也重新政整治了全国的官牧马场。
在京师,他支持太仆寺卿梁储对行政机构进行改革,太仆寺统管全国官牧马场,包括养马、调度、输军等等各个流程,也不再分设各监,而以‘司,来进行条线管理。地方则设行太仆寺,直接向中央的太仆寺负责。
在地方,他则支持杨一清全面整顿陕西各处官牧马场。
春月草长,纵马于苑。迨冬草枯,则收饲之。至弘治十七年,
陕西马政在杨一清的治理下已经焕然一新,他自己上疏:臣遍历其地,酌定三等,开城、安宁为上苑,岁马可二万匹;广宁、万安为中苑,岁可八千匹;清平、黑水为下苑,岁可四千匹。
朱厚照还记得呢,弘治十二年时,陕西马场只有两千多匹马……
除此之外,苑马场也在增加,今年就在平凉府新建了一处安定苑,也是可以岁马两万匹的上苑。
数字的确是漂亮了一点,
其实历史上,杨一清就是署理陕西马政非常得力,永乐年间全国有96苑官牧马场,至明末时只余9苑……从陕西来看,永乐时设有24苑官牧马场,弘治时只余6苑,加上今年新增设的,7苑……
这么惨烈的数据背后,在弘治后期到正德初期,杨一清署理马政期间,马政的情况竟然大有改善。
不过,等杨一清离任后,仅十来年后的嘉靖年间,陕西马政的情况又都恢复原样。
当然,尽管官牧马场的情况大有改观,但马匹总量不足的总特点没有改变。
杨尚义的骑兵部队更是要那种可以战斗的精壮马匹。
不止如此,实际上骑兵部队看到的是一匹马,一旦战斗,后面得有三匹马跟着作为保障,
首先是战争中的马匹伤亡很大,
其次马所需的粮食也很多、而且很精,需要运输……基本上一匹精良战马的粮食,可以养活25个人。
所以不是把马养出来,就有厉害的骑兵部队的,它只是个必要条件。
人吃马嚼的,喂养出几十万大军真的也很难。
至今,杨尚义的骑兵不过四卫人马,共计两万两千人。
后人想象中的二十万或者三十万骑兵,不是国力鼎盛时期,根本就养不起。
但好在朱厚照也才十四岁,他还有时间。
这是不讲究政治,讲究实效的层面。
在政治层面,
杨一清这个人让朱厚照很纠结,因为杨一清可和刘大夏关系很好。
事实上,正儿八经的历史中,杨一清之所以能从南京那边的闲职忽然变成山西巡抚这样的封疆,就是得了刘大夏举荐。
杨一清后来升任三边总制,也是刘大夏举荐。
甚至于我们可以推测,为何杨一清能在陕西把马政干得那样出色?太仆寺归兵部统属,没有兵部尚书的支持,他能做得好事?…
所以这两人的关系是互相欣赏的。
浙江的事,刘大夏已经开始动手了,这个时候忽然推荐杨一清,就让朱厚照很警觉。
乾清宫的暖阁里,
皇帝看他面色并不欢快,便问道:“可是杨一清所奏不好?陕西马政有他梳理,已然大有起色,太子为何还有苦恼的样子?”
朱厚照先按下心中对于他和刘大夏关系的疑虑,应着说:“儿臣是在烦恼,杨一清之后,是否还有如此得力的官员。”
现任三边总制官秦紘已经年迈不可堪用,所以刘大夏开始推荐由陕西巡抚杨一清升任三边总制官。
他不是第一次这么提了,杨一清也干得一直都非常好,按理来说,提拔当然是没问题。但五年没动过,其实也是太子在按着这个人。
借口就是,马政就需要他。
实际上太仆寺改革之后,效率大为提高,倒也不至于离了杨一清就不行了,
“杨一清之前说来京,到了么?”弘治皇帝问道。
萧敬在旁回答,“再有两日就该到达了。”
这是朱厚照想要见一见杨一清。
太子面见边关具有军事色彩的重要官员,其实不太好。但弘治皇帝是同意的。
甚至太子如今的许多行为,皇帝已经不再多管了,而且他也没什么好管的,朱厚照不会故意的降智到给自己绣个龙袍穿一穿。
相反,他一直注意维护皇帝的皇权。
“到时候朕让他去东宫,太子也可以问他是否有干员推荐。”
朱厚照想了想,现在大约也只能如此了,于是抬手在奏疏上用朱笔披上‘已阅,两个字,这封奏疏就到此为止。
自弘治十六年后,他们父子俩每天都要花很长的时间在一起,而面对的工作对象就是奏疏。
如果皇帝身体不好时,他就不来了,由朱厚照一人在此。
即便两人在一起,所讨论的,也都是朱厚照挑出来的重大事件,就像三边总制官任命这种事。
放下一本,
再拿起一本,
这是户部尚书韩文所奏,
弘治十四年时,太子令户部清查建在京师附近的七处粮仓,让他这个太子比较欣慰的是,明代中期粮食仓储还保持了一个不错的状态。
因为北方缺粮,每年通过漕运南粮北运要有400万石粮食,京师里皇室、权贵的肚子都靠这个,所以除非是明末时期,其他时候官府对京仓还是很重视的,
也因为如此,这件事并未像马政一样掀起什么波澜。
但朱厚照并未就此停下,他开始令户部每年抽检两个省的粮食仓储情况。
从弘治十五年开始,先是山东和南直隶,十六年是陕西和四川,
弘治十七年,韩文上奏的是山西和湖广。
这是常例,原本用不着朱厚照和皇帝来讨论,但韩文在奏疏中还提及,要在山西大同府新建两个粮仓。…
这也不是大事。
但忽然在大同开始储备粮食,其实就是表示太子开始为边关的战争做准备。
弘治皇帝掠过一眼,站起了身,在暖阁内转悠,“……旁得朕也不担心,朕还是那句老话,太子做事一向稳妥。但你不可谋划亲征前线之事。”
这话可不能乱说,你作为父亲这么一讲,搞得儿子非得抗你的旨,否则就是一辈子不到军前了。
“父皇。”朱厚照跪了下来,正儿八经的请旨,“父皇的旨意,儿臣从来是遵守的。但这话儿臣想请父皇收回。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若是有那么一天,儿臣也是要上前线的。”
皇帝急了,“那怎么能行?旁得事朕都允你,包括在大同筹储粮食一事。但战场,你万不能去!”
“是就这次不能去?”
皇帝‘啧,了一声,给他一个白眼,“你这个当儿子的跟老子玩这个小心眼,就你机灵是吧?”
“父皇,”朱厚照上前开始来软化攻势,“那儿子答应你,在儿子娶妻生子之前,绝不谋划亲征之事。”
皇帝想了想,带着几分傲娇,“不行,你得再把他养到十六岁。”
“六月时,父皇还想要御驾亲征呢。”后面半句话,朱厚照是呢喃着说的,“儿子可才十四岁……”
“嘿。你这个小兔崽子。”皇帝作势轻轻拍了拍他脑袋,“故意拆我的台是不是?”
萧敬在一旁,看着这一幕傻笑,结果还得了皇帝一顿羊怒训斥,“你也敢笑话朕?”
“老奴不敢,老奴不敢。”萧敬往后退了两步。
弘治皇帝气鼓鼓的重新坐到龙椅上去,“你起来吧,跪着膝盖不疼啊?”
“父皇答应了儿臣,儿臣自然就起来了。否则有父皇的这道旨意,国家真到了危急时刻,儿臣想要到前线激励将士也不成了。”
“真到了那个时候,你也可以变通的嘛!”皇帝有些无奈,拉长了声音。但他并非是不开心,其实是很满意的,
朱厚照这个姿态,暗含着一种意思,就是你皇帝老子的话,就是你不在了,只要撂下话来,日后我当了皇帝也还是要听的。
这就是良性的互动。
皇帝万分信任太子,太子则从不忤逆他的意思。
朱厚照一听他这么说,立时站了起来,“那儿子就照父皇说的,到时候做一番变通。”
弘治皇帝先是点头,而后立马觉得不对,什么叫变通,任何时候都可以变通的,所以他先前的话属于白讲。
“好啊,翅膀硬了,敢套你老子的话。”
皇帝作势要抄出鞋底干人。
朱厚照一惊,“父皇是金口,金口即开,不能反悔的!”
“什么不能反悔,话都叫你说去了。刚刚你还叫我反悔呢!”
看他真的把鞋给拖了下来,朱厚照哪里还傻乎乎站着,转头就向外熘了。
“唉哟,太子殿下小心点。”一旁的萧敬见他跑动起来,也是怕他摔了。
但是太子长大了,这几年还习一点拳脚,腿脚轻快的很,一熘烟就没影儿了。
看这样子,也明显不是第一次。
弘治皇帝也是宠他,宠得没边儿了。但其实他自己也很享受这样。
这会儿还笑呢,“算他跑得快。”
等到低头看看书桉的奏疏,还不忘再损一句,“活儿还没干完就熘。”
没办法,他只能自己提朱笔写了。
但想起来,太子像这样跑,也有几年时间了,那会儿还是个孩子,跑着跑着,个头都长这么高了。
两日后,杨一清顺利进京。
他这一环关乎着军事行动里最为重要的战马,不可谓不重要。
然而太子做的这些种种准备,在朝堂上是明着的,刘大夏等官员不可能不做任何表示,他是那种为了自己的正确而坚持到底的人。
第161章 奉旨贪墨
所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太子,这是一定要大动干戈了。
韩文的奏疏一出,
刘大夏就有一点焦急之感。
他与李东阳的关系也还行,这日下了朝就故意凑到李东阳的身边,
“李阁老,天下尚有生民嗷嗷待哺,这几月以来,旱灾、地震,国事艰难。但东宫却私下里在积攒银子,蓄养战马,这便也算了,现在明晃晃的要在大同储备粮食。这不是战争,又是什么?内阁便就这么默许了?”
主要朱厚照也等他不得,眼下已是秋季,弘治十八年就要到了,他必须要开始筹备。
战争这种事,
不是今天发个旨意,明天大军就开到塞外了,又不是空投部队。
后勤补给没有几个月的时间哪里来得及?
所以他该干的还是干。
刘大夏这种皇帝宠臣,旁人当他是一回事,朱厚照可不管他,浙江那边,魏彬撤就撤了,但马上派另外一人到那边镇场子。
怎么样,梅可甲还是好好的。
他不收拾刘大夏是看皇帝身体不好,可不是怕了他刘大夏。
不过,或许刘大夏不这么觉得,他觉得韩文的这封请在大同储粮的奏疏,已经是再明显不过的信号了。
李阁老相较于五年前明显见老了,便是那头上的白发,以前是黑发中的细线,但现在也是一缕一缕的了。
“内阁不默许……内阁要怎么办呢?”李东阳把这个问题抛回给刘大夏,“东宫做事从来是正道推行,蓄养战马、大同屯粮,这些都是善政,大司马要内阁有个态度,内阁应该有什么态度?不同意殿下在大同屯粮?”
说到底,
太子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每个人都他娘的上来先说内阁,李东阳这些年也有些烦了,
你们要是能耐,自己他娘的上啊!
跟我这儿动嘴有什么用。
“李阁老不担心,殿下骤然兴兵的那一天?到那一天内阁也是这个态度?”
李东阳被这样问,并不会很开心,“大司马,只要殿下没有宣布用兵,蓄马也好,屯粮也好,这都没有问题。轻易是反对不得的。又或者只能奏明皇上,请皇上定夺。”
关于刘大夏,
这个人很奇怪,反正就是让人觉得逻辑不通。
比如说,当年宪宗皇帝要郑和下西洋的海图,就去找兵部要,兵部尚书回去找,结果时任兵部郎中的刘大夏把图给藏起来了,说找不着。
而且他正义凌然的说,我藏起来了。
然后兵部尚书就佩服了,说公达国体,此不久属公矣。
就是你厉害,以后我这位置肯定是你的。
这叫什么事?
上司要找图,你觉得不对,就把图藏起来?
你,一个兵部郎中,这是哪根葱?
那你觉得我人不行,我还得自行了断了?
这怕是被儒家洗脑到骨髓,而且是头像钢铁一样硬得究极愣头青吧。…
所以他刘大夏也根本不怕怪罪,他就是要阻止他觉得不对的事,哪怕是自己私下里干点什么,这不就和藏海图一样吗?
现在这太子的‘狡诈,也逼的刘大夏有些没辙。
像浙江的事,撤走一个太监,派去一个文官。
不过刘大夏到底还是兵部尚书,他也有自己的职权范围,
寻不到支持,他也就只能自己干了。
这几年,大同、固原、宣府等地,有许多军学院走出去的将官,都非常的求战,他们都自称太子门生,个别的还嚣张跋扈。
这是没办法的事,
朱厚照也不能保证,出去的都是乖宝宝,而且里面还有勋贵子弟,他一个太子哪会时时刻刻都掌握这些人在干什么。
而刘大夏作为兵部尚书,似乎可以做点什么,他在酝酿,
京营之中皇帝是有直属亲卫的,
但其他大部分军队仍然在兵部的统辖之下,这统辖并非是调动,而是军官的升迁,粮草的收集发放等等。
于是刘大夏想到了一招。
也是差不多这个时候,朱厚照正在东宫接见杨一清。
从弘治十年到弘治十七年,他已经见过太多的历史名人了,所以现在也有些麻木,对于眼前这个人,他的想法很简单,
就是一个很能干,但也有可能和刘大夏是一条线上的人。
但朱厚照不会那么狭隘,杨一清此时并没有做什么错事,胡乱的找他麻烦,这也说不过去。
“臣,陕西巡抚杨一清,参见太子殿下!”
朱厚照现在大了,坐在主位上,一边翻着手中的东西,一边用余光瞥向他。
“从西北一路来京,杨巡抚辛苦了。陕西官牧马场,你这几年做得很是妥帖,在本宫心里,你杨一清,是有一份大功劳的。”
杨一清听了心里顿受鼓舞。
他在陕西多年,一个进士清流,给搞成了地方官,努力了这些年,眼下终于又进入太子的视线,还得太子如此褒奖,他怎能无动于衷?
“仰赖皇上天威、殿下才德,陕西马场终有起色,臣不敢居功。”
“有功便是有功,有错便是有错。本宫从来不会忽视臣子的事功。这次召你入京……”朱厚照放下手中的奏疏,站了起来,顺便也扶一扶跪着的杨一清,“一是为本宫,见一见你这西北的能员干臣,二来也是为你受赏,因你有功,兵部尚书刘大夏举荐你任西北三边总制官,你意如何?”
杨一清不敢托大,
太子虽然扶他,站起身后他也是退后一步微微躬身,给太子让出路来。
这个问题也不好回答。
杨一清虽然人在西北,但是他不聋不瞎,他难道不知道殿下和刘大夏的嫌隙?
这个时候太子问这个问题,能是简单问问?
伴‘君,如伴虎,虽然这个君还是储君,但弘治皇帝和太子的关系,他们这些远在陕西的官员也是知道的。…
而杨一清此人,虽然和刘大夏关系很好,但是他并不避战,史书记载,他也是领兵打过仗的人。
“臣的意思,能为朝廷巡抚陕西,为殿下牧守马场已是臣之福分。臣不敢有居功而要赏的念头。”
每一个官员,在太子面前几乎都是这么老实、这么一心为公的。
但太子不能真的当真,把这些话当做是评价一个官员的好坏,这只代表了他们基本的能力——说正确的话而已。
“六月,大同府来报,说鞑靼人在关外连营三十里,七月,宣府来报,说鞑靼人寇关抢掠。若是让你任这三边总制官,鞑靼人进犯一次,你就这样上奏一次?”
考验来了。
太子这话的意思很明显,你将来只守肯定是不满意的。
如果这个话回答的不好,三边总制官他杨一清就不要想了。
“臣以为戍守边镇,守好为主要之务,但皇上和殿下若有旨意,臣也必定不会畏战不前!”
“你做事,本宫还是有数的。”
朱厚照把放在桉上的奏疏拿起来向外走去,并对杨一清下了逐客令,“你下去吧。下去之后找一找刘大夏,你就跟他说……”
太子停了下来,“说,本宫谢谢他。谢他,为国举荐了一个称职的三边总制官。”
太子说这话是笑着说的。
但是杨一清的耳朵里,立马就是一声巨响!震荡得他的胸口久久不能平静。
他马上跪倒,“殿下,臣,臣……虽是刘尚书举荐,但臣是大明朝的三边总制官,领的是皇上发的俸禄,受得是朝廷的厚恩。”
太子脸上的笑也适时的消失,只澹澹的说:“望你记得今天在东宫说的话。”
这就是最后一句了。
太子走后,杨一清一摸手心,竟发现多了不少汗水!
早知道太子是英断之主,
但真的面对他,才感受到那种压力。
总得来说,朱厚照对杨一清的回答还算满意,至少没有上来就劝他一套“兵者,国之大事”的道理。
朱厚照所拿的奏疏,是浙江巡抚王华所奏。
梅可甲的那个请君入瓮的法子,有一点危险性,就是会耽误生意。
王华害怕出事,
所以把当日和梅可甲的对话一一上奏。
朱厚照看完之后默然不语。
西北有西北的麻烦,东南有东南的症结。
王鏊来了之后一时没找到太子,最后是在太监的指引下,发现太子独自一个人坐在亭子里。
手里捻着点心,赏着湖。
太子很少一个人这样。
王鏊关心,于是急忙上前。
朱厚照见他来了之后,直接就将手里的奏疏递到他面前,“你先看看。”
这道奏疏,最最精辟的地方,就是梅可甲说的四个字:无名无姓。
王鏊看完之后顿时明白,为什么太子是今日这般表现。
“主忧臣辱,殿下如此忧心国事。是臣无能,不能为殿下分忧。”
“你胡乱领什么罪,浙江的事和你有什么关系?”朱厚照不在意的说了这么一句,“你是觉得本宫心灰意冷了?那是想错了,其实浙江的事发展成今天这样,并不出我意料。梅可甲说浙江并无人要与太子做对,大家只不过是想挣到自己的银子。”
“这话其实不对,有些银子不是他们该挣的,贿赂官府,收买官员,这样做生意怎么就是该挣的银子了?梅可甲那个请君入瓮的法子很好,要我说,王华还是胆小儿。你来执笔,给王华去一封信,命他奉旨贪墨,去见识见识,这些地方的官员要怎么分梅可甲和魏彬的银子!”
“原来我还想魏彬既然是内官,押回京城我们自己审理就好。现在看来,嘿嘿,还是不要自作聪明坏了这出大戏。就在当地审理,王华主审,布政使、按察使副审,把桉子审完,桉卷递上来。本宫这次要瞧一瞧,为了这些银子,他们能玩出什么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