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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乃一代圣君全文阅读

作者:皇家雇佣猫     朕乃一代圣君txt下载     朕乃一代圣君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朕乃一代圣君全文阅读

第1章 东宫出阁讲学疏

    夜已深了,京城一间寻常屋子却有光亮射出,摇晃的火烛忽上忽下,映照出围坐在屋内的几张激愤的中年男性脸庞。

    “那封《东宫出阁讲学疏》被留中了。”

    “陛下虽然正值盛年,但先是不愿纳妃,如今仅有独子又三番两次拖延东宫出阁讲学之期!再过两三月殿下都满八岁了,这个年纪哪怕是寻常人家的孩子,也该拜师启蒙了!”

    “是啊!太祖当年就说过:天子之子与公卿士庶人之子不同,公卿士庶人之子系一家之盛衰,天子之子系天下之安危。尔承主器之重,将有天下之责也。陛下之家事,亦是国事,怎可因为爱子之心就误了东宫读书这样的大事?!”

    “对!我等还要上奏!还要上奏!”

    ……

    东宫撷芳殿周围一样黑漆漆。

    黑暗中,随着吱呀一声殿门开启,有一灯笼向外飘来。

    “我们这是要去哪儿?”一个七八岁的孩子问牵着自己手的老太监。

    “去看你的父皇,陛下忧劳过甚,已经病倒了。”

    “近来有什么事吗?让父皇这样忧劳?”

    老太监继续捏着公鸭嗓说:“外庭有一些讨厌的人,他们想要逼着你的父皇,让你每日起早贪黑的读书学习,那日子枯燥又辛苦。但他们不像你父皇这样疼你。”

    “逼……皇上?”

    以往这些对他而言都是历史名词,现在都真切的出现在身边。

    老太监一两句话也解释不清谁能逼皇上,只是叹息一声,“等殿下长大了就明白了。”

    这说话之人就是刘瑾了。

    好一大段走过来,小手小脚的朱厚照也有些气喘。尤其夜间有风,吹得他眼睛都睁不开。

    乾清宫灯火通明,但却没什么动静,走过的太监宫女连脚步都放得轻。

    他还没走到龙床边,就已经听到了咳嗽声。

    朱厚照从刘瑾那边得到了一个‘进去吧’的眼神,他自己也回想了一下电视剧里的礼节,之后便走了进去。

    “儿臣,参见父皇。”

    “照儿……?”皇帝黄色袖口里的手往儿子的方向伸了伸。

    朱厚照有些好奇,抬眼看了一下皇帝。

    发现他下眼袋有些隐隐的黑,嘴唇却泛着白,从骨相上看是偏瘦的人,一张方片脸笑起来都很勉强。

    历史,他也是知道的。按照自己的年龄推算,皇帝怕是还没到三十吧,真是造孽。

    不说这人是自己的父亲,就是路上撞见了,也会动些恻隐之心。

    “父皇……”朱厚照捏了捏皇帝的手,多少有些冰凉,一颗心始终揪着。

    “父皇,没事。父皇就是想你了。”皇帝歪过头,尽力的冲着儿子笑了笑,眼神之中满是宠溺。

    随后有些费力的长吸一口气,抬眼看向屋内的人,“都下去吧,朕和太子说说话。”

    “是,陛下。”

    众人退去后。

    皇帝抚摸太子的小手,声音如游丝般微弱,说道:“朕小的时候,也像你这样趴在父皇的旁边。那时候,朕总在想,父皇要是能陪我玩一会儿就好了。”

    “那……皇爷爷陪父皇玩了没有?”

    皇帝愣了半响,像是在回忆,又像是在恢复力气。

    “没有。”他摇了摇头说,“所以朕现在想陪朕的皇儿玩……可惜国事繁忙,朕的身体也难以支撑……”

    这话说的让朱厚照觉得好悲凉。

    怎么一个皇帝,竟当成了这个样子?

    “我可以一直陪着父皇。”他说。

    皇帝笑了笑,“皇儿也要去读书的。”

    朱厚照忽然想到刘瑾在过来的路上和他说的话。

    “我听说,外庭臣子想让儿臣习字读书,已经逼得父皇郁结于心。但其实父皇心中已经答应的吗?”

    “哪有父亲不让儿子读书的道理?”皇帝缓缓的说,“只不过……皇儿太小,还是个孩子。他们可以逼迫朕,但是不该强迫你。”

    朱厚照很难说这不是个好父亲。虽然说是软弱了些。

    至于读书,朱厚照是不反对的,甚至会去主动读,总不能古文不通,写个毛笔字像狗爬的一样。最后看不懂叫太监来批红,那当的是什么皇帝?

    但实际上,臣子们所说的读书,大概是讲着圣人之学,一遍又一遍的警告储君,不能这样不能那样,否则就是昏君,会背历史骂名。

    按照这些圣人弟子的路子把自己搞成一个木雕泥塑,那便没趣了。

    可以理解他们想防止太子不学无术成为昏君,但手段粗暴,其实就是迫使你听话。

    这个皇帝只有输入儒家那一套价值观程序的机器人才能当得令他们满意。

    关键令他们满意了之后,这天下就真的太平,百姓就真的富足了吗?

    “父皇想要怎么做?”

    皇帝摸着儿子的头,“朕想,过了冬日再说。起码也要等到明年春天,天气转暖。皇儿,也好多陪我一段时日。”

    朱厚照问:“那,外庭的臣子们会答应吗?”

    弘治没想到,自己这么小的儿子竟然问出了这个问题。

    他忽然觉得有些心痛,

    照儿可是大明的太子,他唯一的儿子,是什么让这么小的孩子心中种下了‘害怕外臣不同意’的种子?

    “咳咳。”

    “父皇?”

    “朕没事。”皇帝不想把自己心中的情绪传染到儿子的身上,还是强撑着笑容,“这样吧,朕和皇儿做个约定,这件事朕一定帮你做到好不好?”

    朱厚照没想到皇帝还有这样的玩心。

    “好。那我听父皇的。”

    “嗯。”皇帝心情平稳了不少,说了那么多也有些累,后边儿便有些乏。

    朱厚照适时退出暖阁,

    只是今晚的事情还是放不下。

    他看了一眼送他出来满头白发的公公、

    “殿下。”此人是萧敬,侍奉弘治皇帝已经许多年了。

    “萧公公,最近劝我读书的奏疏,很多吗?”

    “殿下询问,老奴不敢不答。只是奏疏一事,事关国政,老奴……”他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老奴也不知晓。”

    “奏疏在哪儿?”

    “在御案。”

    “好,那萧公公去吧。”

    这些太监碰不到奏疏倒也正常,但是他是可以的。

    反正弘治皇帝不会、也不愿把他怎么样。

    换个其他时候,这么干可是大罪。

    朱厚照不管那一套,奔着御案就去了。他个头小,够不着,就爬上了龙椅。

    案上是整理好的折子,文房四宝齐聚,还摆了上好的宣纸。

    只有一份奏疏被扔在一旁,

    繁体字只能认个大概,而且古代人写文章没有标点符号,认起来有些困难。但也不是读不懂。

    尤其这个名字,朱厚照一看就懂了:东宫出阁讲学疏。

    正儿八经的历史上,大臣们的确为了皇太子朱厚照的教育问题和皇帝展开过长时间的斗智斗勇。

    皇太子的教育问题在这个年代也是绝大的问题。

    皇帝总是拦着皇太子读书,至少有两点是文臣绝对不能接受的。

    其一,皇太子如果不和老师们在一起,那势必整天和太监在一起,小孩子和谁玩就和谁亲,尤其朱厚照已经七岁了。

    这样下去,太子靠近太监而不是文臣,这日子每过去一天,将来文臣集团就离决策核心远一分。

    其二,帝师的身份是很大的光环。一直拦着,就是挡住了很多人的荣华富贵。

    但弘治皇帝对于皇太子的宠爱不下于太祖皇帝对懿文太子,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读书那么苦,孩子那么小,皇帝怎么愿意?

    这样,矛盾就种下了。

    弘治七年,兵部尚书马文升首先提出了这个问题,还搞了套教育方案一起呈上。

    皇帝的回应是“嘉纳之”。就是非常不错,我都同意。

    但是嘴上说的溜,身体却很诚实,一点儿具体的行动都没有。

    拖了半年之后,大臣发现不对劲,这不是在忽悠我们吗?

    被点出心思的弘治皇帝只能求饶,说我儿子太小。

    于是大臣们就只好再等等。

    等到弘治九年,一帮文臣实在受不了了,内阁首辅徐溥都跟着急了。

    弘治皇帝没办法,只得封了以徐溥为首的十一人为东宫官。

    可是之后又觉得心里实在难受,想了想去又去商量,要不各位“仍以旧职供奉”?

    等到今年,大臣们的奏疏就如洪水一般怎样都拦不住,

    一些头脑不好还觉得自己很刚直的大臣说的话就越来越没法儿听,

    甚至就直接点了出来:皇帝你太感情用事,在教育儿子的这个问题上任性过度,实在是个昏君的做法,这样下去就是昏君又培养了一个昏君!这便也罢了,但陛下你就这么一个皇子,他若不成才,陛下以何面目去面对列祖列宗。难道陛下就想凭着性子让太子一直玩闹,以后以嬉戏玩闹来治国吗?

    朱厚照啧了一下嘴,虽然只能看个大概,但也觉得皇帝是该生气。

    这和骂人有什么区别?

    “殿下,该回宫了。”

    “知道了。”

    回去的路上他还是一直忍不住想这些事情,紫禁城虽大却也难让他开心。

    尤其身处五百年之外的异时空,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不免有些独孤寂寥。

    这样的夜晚,这样的安静,

    回到东宫,看着自己宽阔的撷芳殿,他感慨说:“是住大屋子了,可也太空旷了些。”

    刘瑾是察言观色的行家里手,马上回说:“若是殿下觉得空旷,明天奴婢就让人搬些物件进来。”

    “算了吧。”朱厚照倒头躺在了床上,却没有睡意,脑海中是自己父皇那无力的模样,“仔细想想,宫里虽然空旷,但闪转腾挪一下也非易事。”

第2章 圣旨就是圣旨

    天亮之后,

    朱厚照起床在殿里晃了几圈便无聊的端着下巴呆呆望着东宫院落里凋零的枯树,

    小小的脑袋在窗户前,对着异时空的蓝色天空入了迷,思绪也飞出了紫禁城。

    跨越500年的时光,他其实特想知道这个年代的北京城是怎样?

    广阔的中华大地上又是怎样?

    人们怎么生活?

    江南的女子,西北的汉子,戍边的士卒,稚子、女童、文人才子、贩夫走卒……

    何不食肉糜的想,也许不是太子,每日会更精彩些也说不定。

    但现在他就是太子,这紫禁城,洪武永乐、洪熙宣德,至如今的弘治,之后注定会是他的故事。

    “殿下,”带着黑纱帽的老太监躬从殿外快步走了过来,他有些气喘,还擦了擦汗,动作略微有些夸张、

    “如何?”朱厚照垫着下巴,也没看他。

    刘瑾添油加醋的说:“这些外臣当真可恶,我听说陛下是以商量的口吻和几位阁老提议待明年春日转暖后,再提东宫出阁讲学之事,却没想到阁老们跪了一地,就是不同意陛下所请。”

    其实大概猜到是这样,但真的听了还是叹了声气,

    窝囊透了。

    本来弘治朝的臣子们还是很不错的,诞生了一大批有能力名臣。

    但是这些个皇帝和臣子相处的关系始终让他觉得难受。和坐牢似的。

    朱厚照秀气的眉头落了几分,眼神之中有几分凝思,随后缓缓的开口,“东宫现在有詹事府的官吗?有的话,给我叫两个过来。”

    詹事府是专门为太子服务的官方机构,类似于教师团队的概念。只不过其中许多官,并不是那么实。

    像大名鼎鼎的王阳明的父亲王华是右春坊右谕德,属于詹事府。但他同时也是翰林院的日讲官。

    太子现在还很小,也没有正式开始读书,所以相比于后者,前者几乎就是个名头,基本没什么事。

    詹事府的一把手吴宽,弘治八年回乡守孝,大约也要到今年年底才能回来。人都不在一切还是照常。

    不过,也不是所有人都不在。

    詹事府里有专门负责记录太子言行的小官,叫左、右中允。

    刘瑾想到的也是这两个人,“回殿下,左右中允在,殿下要见他们?”

    老太监心里有些许抗拒,皇太子开始主动接触文臣,这可不是什么好现象。

    就如同文臣不希望太子只接触太监。

    太监也不喜欢太子和文臣走得太近,

    以至于在真实的历史中,詹事府的官员还向皇帝告状,说太监总是找理由让太子请假,不来读书。

    “嗯,快去!”

    深秋的微风有些许凉,但吹拂在身上感觉还是很不错的。

    不久之后,身着青色官服的两位……应该说是中年人了。

    岁数不小了,官职还不算高。但是他们都是清贵翰林出身,又都在东宫,一旦改朝换代就是青云直上。

    朱厚照坐在石凳上,这两位照例叩拜,口称:“臣左中允杨廷和、臣右中允张天瑞参见殿下。”

    杨廷和?

    这名字熟悉,他忍不住多看了一眼,发现他鬓发也有丝缕白色了。

    “平身吧。你们两位,都是什么功名?”

    杨廷和先说,他语速不疾不徐,“臣是成化十四年戊戌科赐同进士出身。”

    张天瑞则回:“臣是成化十七年辛丑科一甲第三名。”

    朱厚照点了点头,仿佛他知道赐同进士和一甲第三名的区别似的。

    只能糊着说:“都很好。”

    言罢便让刘瑾着人把书案抬了过来,上面是笔墨纸砚和一本《大学》。

    他个头小,只能把书案放得低些,同时让刘瑾举着书,翻开第一页,照着上面歪歪扭扭的写下八个字:大学之道,在明明德。

    随后说:“这几个字,两位先生谁替我读一遍?”

    杨廷和和张天瑞互相看了一眼,殿下这是要读书?

    但他们心里都清楚,太子读书是有很大的规矩的,绝不是他们两个小臣在这私自就可以教的。

    说句不好听的,谁知道私下里你们教什么给太子?至明朝后期,就有臣子骂过一些阁老权势过重,竟然连教授太子的内容都必须得给他们看过才行。

    这些讲究,他们两个十几年的为官生涯,不会这点敏感性都没有。

    但是皇太子这样直接把他们两个人召过来询问,似乎又不能不答?

    而且,太子召他们到身边,尚属首次,这等近身机会也是非常诱人。

    杨廷和心思一动,便说:“太子询问,不可不答。”

    这是其实说给张天瑞听的。

    后面才是说给太子听,“殿下,此句念:大学之道,在明明德。”

    朱厚照古文不通,这几个字换成繁体字倒也认识,但没有标点符号,听完了他才知道如何断句。

    杨廷和读了,他也跟着读,之后转向另外一边,准备雨露均沾,“张先生,你可知道这句的意思?”

    张天瑞说着便跪了下来,颤声说:“殿下若要读书,可奏明陛下。陛下降旨,礼部备东宫出阁讲学仪,到时陛下和阁老为殿下挑选良师,必能事半功倍。”

    朱厚照哪里听不懂这话的意思,这位先生大概是对于文臣圈子的潜规则半分都不敢逾越,于是笑眯眯的说:“张先生说的对,那张先生便先下去吧。”

    张天瑞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也无法从边上杨廷和的表情上看出什么,但殿下已经说了,他也只能惨然应是,随后退去了远处,背身后还擦了擦额头的汗。

    私自教导太子,这事可大可小。

    这一节,朱厚照又怎会不懂?

    这根本也不是简单的教与学的事。但他没办法,皇帝现在春天转暖再读书的旨意推不下去,被架在那边,

    为了解皇帝的套,只能再给他们一个套。

    他略有深意的问杨廷和:“圣人之学不易,但杨先生饱读诗书,定然也是读了个通透,可愿为我解惑?”

    杨廷和执礼,“殿下过誉,臣不敢说通透,只是自小便习《大学》,偶有所得。不过习字读书,自有先后。文章字字句句皆相连,只解释半句,不免首尾难顾。不如殿下再写,臣再教,等到一篇皆可读顺,到时候臣为殿下释义,殿下自然能融会贯通。”

    朱厚照有些讶然,这个家伙……真聪明。

    说白了,事情来的突然,杨廷和也不敢随便乱教。

    解释含义会带有私货,到时候有心之人故意说你故意引导太子。

    但是教怎么读总归没事,即便朝臣追究,也可说只是通读而已,虽然仍不合礼制,但是没有大错……

    争取到这些时间,今天退去之后再由阁老选定太子的授业之师。

    而他,既在太子面前露了脸,满足了太子的要求,同时也不至于太得罪盯着东宫的眼睛,

    主要是这个态度就是在说,我杨廷和不仅没有故意逾越规矩,而是在太子要求的同时还尽量守规矩,我可不是相当幸进之臣!

    朱厚照又问:“张先生担心的事,你不担心?”

    杨廷和很是大义凛然的说:“殿下心向圣人之学,作为臣子岂有心怀他念,拒而不教的道理?殿下每多学一分,我大明江山便会稳固一分。与此相比,臣的荣辱得失,又有什么值得忧虑的呢?”

    朱厚照听完已经心服口服,再追下去就没有意思了。

    就此为止,他的目的也能达到。

    于是转而说起其他。

    “说起来,杨先生是不是疑惑,今日我为何这番作为?”

    “殿下英明。臣,确有不明之处。”

    话讲到这里,

    又是到了飚演技的时候。

    朱厚照叹气了声,随后表情凝重的说:“近来,父皇龙体不豫,但仍不辍朝政,坚持批阅奏疏,其中辛苦,人子不忍。无奈我无法通读文章,不能替父分忧,深感愧疚。”

    “殿下孝忠君父之心,日月可鉴。此诚陛下之福,大明之福!”杨廷和也是受儒家思想教育长大的。

    一个七岁的孩子有这份孝心,他如何能不震惊动容,尤其还是太子,那更加可喜可贺。

    “父皇已经下旨,我出阁讲学之事,明年春日转暖之后着即办理。”

    这话杨廷和听着倒是没什么感觉。

    三四年来,

    这样的话已经很多遍了。

    什么‘爱卿们说的对,就这样办’、‘很好’、‘一个月后就办’之类的,甚至连徐首辅等人都封了东宫官,最后还不是一场空?

    但是表面上的话还是要说的。

    “陛下圣明。”

    由此,朱厚照的上一段话讲完。

    接着忽然转换脸色,反正小孩子嘛,喜怒由心,“但本太子听听说哪怕父皇下了明年春暖以闻的旨意,还是有不少大臣想劝导父皇更改时间!甚至以血力荐!”

    杨廷和听得不明不白的,据他所知陛下还未下那样的旨意啊。

    太子为什么听说有人要这么上疏了?

    但人是太子,就这么说了,他作为小臣也没什么办法。

    朱厚照继续气鼓鼓的讲:“他们哪里知晓?父皇是心疼我畏寒怕冷。我与父皇血脉相连,这点父子之情都不能成全吗?”

    说到激动的地方,太子一拍桌子,大声喊道:“本太子话放在这里了,圣旨就是圣旨,我是父皇的儿子,更是父皇的臣子,必将遵旨而行!所以明年,天一日不暖,我一日不出阁讲学!”

    杨廷和有些发懵,因为太子和他的关系没到那种程度,突然之间讲这么多话……虽然他还搞不清楚为什么,但显然是另有所图。

    “杨先生,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后面是什么?你可以教我读了。”

第3章 上奏?

    “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自天子以至于庶人,壹是皆以修身为本。其本乱而末治者,否矣。其所厚者薄,而其所薄者厚,未之有也……富润屋,德润身,心广体胖,故君子必诚其意。《诗》云:瞻彼……瞻彼后面是什么?我有些记不清了。”

    朱厚照重新翻开来书,这会儿他亦是一副认真的模样。

    其实自小,他就不是很厌恶读书的人。身上的一份静气似乎与生俱来。哪怕各科目老师布置再多的作业,他也会晚上回家不慌不忙的完成。

    后来人们说他是别人家的孩子,成绩好又懂事。实际上,他自己的想法更加纯粹一些,只是觉得这些事应该自己去完成。

    换到现在学这些古文,其中亦有古人的智慧,他在这里要和读书人交流、要有文字往来、要识文断句,那么总是要读一些的。

    惊讶的反而是杨廷和,他没想到自己只是领着读了几遍,太子竟一下子嘟嘟嘟了好些句子,哪怕是断在了‘瞻彼淇澳’这里,其实也非常不容易了。

    朱厚照不理会他的情绪,完全沉浸在其中。他一直知道自己的记忆很好,当然谈不上过目不忘,但论起来,也有点像是欧阳克背《九阴真经》,比郭靖能记多了。

    于是撷芳殿内的氛围忽然多了往日从未见过的书声琅琅。

    过后不久,

    刘瑾小步过来禀告:“殿下,内阁徐大人派了人过来,似乎……是找杨中允有事。”

    “喔,那便去吧。”朱厚照看着书没有抬头。

    杨廷和有些尴尬,他就像是有两个上司,完了两个上司意见还不一致的倒霉鬼。

    “殿下……这……”

    “没事,既然是内阁相召,国事要紧,杨先生就去吧。”

    杨廷和擦了擦汗,

    今天这是怎么了,他这个芝麻绿豆的小官成了两边的香饽饽。

    “臣,谢过殿下。那臣,这就告退了。”

    “嗯。”朱厚照在人缓缓退出殿时喊了声,“杨先生,”

    “殿下。”杨廷和又转身,看到了低着头语气幽幽的太子殿下。

    “今日,你教得好,我觉得读书似乎也有点意思。”

    “这是臣的荣幸,也是臣应尽之责。”

    之后皇太子不再说话。

    杨廷和原本是觉得没什么,但是某一瞬间似乎是直觉使然,他忽然觉得殿下最后的话有言外之意。

    殿内,刘瑾还是放不下今天殿下亲近杨廷和这一节。

    逮着个机会乱讲话。

    “奴婢觉得内阁和杨廷和也有些不知礼节了。仿佛内阁的事就重要,殿下的事就不重要?”

    朱厚照意外的抬头看了他一眼。

    吓得老太监头一低,“奴婢失言,请殿下恕罪!”

    这老家伙心胸也是有些狭窄,不过外臣和內侍官是不能搞在一起的,否则皇权就没有空间伸张了。

    如果刘瑾和这些文臣一条腿穿裤子,那才是他的死期。

    思虑到这一节,朱厚照忽然又笑了起来,

    他这样哈哈笑着,刘瑾心也长舒一口气,跟着嘿嘿尬笑两声,“殿下……奴婢这心是不论如何都向着您的。若是有嘴笨的时候,说的不对,您就骂我两句。”

    “该骂的时候我会骂你的。我现在没生气,骂你做什么。”

    这话一出刘瑾就懂了,什么叫该骂的时候?那不就是说现在是不该骂的时候?

    这样哪怕他对外面那些为人稍微坏些,也没什么大的问题。

    不过朱厚照还是开始考虑起了刘瑾的问题,

    历史上,这个人的名声差得很……

    “殿下,学了这么许久是否已经累了?”刘瑾想要快些掠过这一节,便动起心思提议道:“我为殿下找来了一把神兵,只有龙子龙孙方能拔出!”

    为了哄小孩子高兴,他那边可没少收集这些好东西。

    “不必了。”

    ……

    ……

    内阁里,杨廷和老老实实的站好,面前是徐首辅和刘、李、谢三位阁臣。

    首辅徐溥宣德三年生于宜兴,弘治五年,前任首辅刘吉罢官免职,他开始接任这一位置。

    风格上,徐溥以安定平静为宗旨,遇到什么事情也都是和刘、李、谢三人共同商议,总得来说是个清廉之臣,今年也已经70了,还患有眼疾。

    弘治十一年乞归乡里,次年便去世了。

    但在弘治十年,老人家还是权柄在握,虽只是简单含着腰坐在椅子上,像个不中用的小老头儿,也没人敢小瞧半分。

    “杨廷和,你可知道独留奏事而私谒,此为忌讳?”

    在东宫的教育问题上,的确有一条:有独留奏事及私谒者,许司直郎、清纪郎共纠之。

    就是在正式的课程结束之后,私自留下来面见太子,这是要被严厉弹劾的。

    不过,这是正式出阁讲学之后才会有的规矩。

    徐溥用在此处有些牵强,但官大一级压死人,他就这么用了。杨廷和也没有办法。

    这让他心中有些苦味。

    此刻也只得辩说:“事出突然,殿下既然问出口,问的又是圣人之学,臣子岂有畏己罪而不答之理呢?”

    徐溥板着脸,哼了一哼,“倒是有几分气节。”

    杨廷和心头微震,冒险讨好太子,总归是让这些一身正气的大人们看不过眼。

    还未等他辩解,刘阁老问道:“今日,太子问了什么?”

    于是杨廷和把今日在东宫的遭遇都禀告了一遍。

    太子在东宫又是激动又是愤怒,还发了狠,这是往日并未有过的表现,令阁老们有些不明就里。

    “听你之言,太子聪慧懂事,还极为孝顺。有此大幸事,也算天佑我大明。不过往日里,殿下并未召见你等,为何今日突然与你说起东宫出阁讲学之事?”徐溥看着他说。

    这个问法让杨廷和心里一紧,这啥意思?

    “禀徐阁老,刚才,臣只教殿下读了半篇《大学》。其余的,殿下并未多做解释。”杨廷和坚持这一点。

    徐首辅看不出来是信了还是没信,只是声音低沉,悠悠说道:“太子…以孝行读书之实,以忠拒读书之名,以七岁之龄行此折中之法,这不是得人暗中相授?”

    此话一出,杨廷和大惊失色,他心中忽然明白难怪阁老今天的话听起来如此奇怪!

    这是坚决不能承认的。一个小臣,私下里以这种方式博取太子欢心,那不就是想当幸臣?

    “徐大人,列位阁老明鉴,此人绝非下官!”

    他矢口否认,众人一时沉默起来。

    过了会儿,还是较为刚直的刘健先忍不住。

    “读圣贤书只有读或不读,哪有折中读的道理?!太子乃国本,必得礼部备好讲学仪,否则成何体统?”

    徐溥也不愿相信,但这事儿做得实在精妙,杨廷和又坚持不认,“难道真是少时开慧?”

    刘健似乎也倾向于相信杨廷和,“太子既有这份殊才,那更应该早日出阁讲学。我辈上疏恳求陛下更改时间,这哪里又是抗旨了?”

    徐阁老做事自有一套准则,不会因为一个七岁的孩童就改弦更张,况且东宫出阁本就是大事,所以还未下结论,只是在思索,“不急,我再想想……你们也再想想……”

    李东阳善谋,他捋着胡子忽然眼睛一闪,“或许应该把太子的话反过来听听试试?”

    众人咀嚼着太子的话:天一日不暖,便一日不出阁讲学!

    反过来想,那天暖了呢?

    忽然间恍然大悟!

    太子是要告诉群臣,皇帝批过的话那就是圣旨,要遵守。所以即便大臣再上奏折也没用,就连他自己都不会同意。

    而反过来听,这是在安抚他们:天一暖,就会读书!

    而只要他想读,以陛下对他的宠爱,怎么会有再次推脱阻拦之理呢?

    那么东宫出阁讲学必是明年春暖,时间一定就不必担心再拖下去!

    这是重点!

    皇帝那边你说啥他都同意,只是喜欢拖,叫人不知道等到何年何月。

    现在时间一定,无非就是再等几月,只要几个月之后真的事儿能落地,也不是不能接受。

    那毕竟还是皇上,为了几个月的时间就非要和皇上过不去?

    杨廷和听了半天才发现自己这是卷进了这么大的事情当中,

    这是被坑惨了呀!

    心中也终于明白为什么太子和他说这么多的话。

    再仔细琢磨之下又有明悟,

    “阁老,殿下最后还和下官说,读书似乎也很有意思。”

    这话一样关键。

    “照你所说,《大学》只是通读,又不了解其中之意,这能有什么意思?”李东阳其实也已经猜到了,“殿下应是怕我们领会不到他的真实用意,所以缀了此句,以表露其春日转暖出阁读书之心。”

    徐溥心头微震,手上的一个奏疏也扔在一旁,“那这份折子,的确没有上的必要了。”

第4章 紫禁城

    杨廷和走后,一直维持体面的刘健忍不住了。

    “为何不上奏?!”刘阁老是极认真的人,类似这种可以被称作变通的法子,在他这边都是一种‘不老实’。

    据说他小的时候开始就不是很贪玩的人,叫‘群儿嬉戏,独端坐默’,打小便不喜欢那些花里胡哨的。

    “遍观史书,只有上好乐而臣直谏,何时有过上好学而臣不谏?传出去,岂不是惹人笑话?!”

    “诶,刘公不必如此动怒,你且听我跟你说完。”谢迁打着圆场说:“今时不同往日,陛下数次拖延东宫讲学之期,如今都已经僵在了这儿,若陛下就不答应,我们做臣子的,难道抗旨不遵?如今正好殿下表明明年春暖读书之意,日期一定,还有何忧?此局可解,皆大欢喜。”

    “那若到那时再拖呢?”

    “不会。”李东阳说:“一,殿下已说了想要读书为陛下分忧,读书即是孝道,孝道岂可违?二、殿下一句‘圣旨就是圣旨,我必将遵旨而行’,那么殿下要遵的什么旨?”

    谢迁‘呀’的一声,一拍大腿说,“提前出阁讲学是抗旨,延后出阁讲学,亦是抗旨啊!”

    “嗯……”徐首辅听了半天终于哼哼出声,“此事,就这样吧。”

    他算算自己的时间,等明年这事儿办成,他也差不多退休,对陛下、对群臣、对自己也都有个交代了。

    “徐大人,等等。”李东阳捋着胡子,他还在思考,“杨廷和在时,我不好说。现在他不在了……我还是忍不住好奇是谁教的殿下。”

    “列位可以想想,此人知道东宫发生的事

    内阁必定知晓,于是故意让太子说那些话;了解陛下与我等相争的关键,于是想出了折中之法;更加知道东宫出阁讲学一事的核心。这样的人……”

    他这么一说,除了感觉要睡着没有一丝表情的徐溥,其余刘谢二人均是有些动容。

    “宾之(李东阳字)的意思是……?”

    “若不是杨廷和,则必是东宫一宦官,以此人之才必能搅动朝堂,不可不防。”

    这让众人心头沾上了一层阴霾。

    李东阳好谋,他也提出了好问题。

    不过自己细思之后也没什么头绪,于是也只得随它去,“不管如何,今日这事的许多关节,最让人我感到宽慰振奋的,是太子之孝顺。百善孝为先,想来我大明百姓有福矣。”

    只要孩子孝顺,哪怕才智稍有欠缺,又有什么怕什么?

    大明朝取天下之才,还怕找不到几个辅佐之人?

    想及此处,对于如今的太子殿下反倒多了满意和认同。

    却说杨廷和退出内阁,天色也不早了。

    回去之后整理一下今天的记注,接着便准备回府。

    不过在出紫禁城的时候,一直跟着的张天瑞偷偷摸了上来,“介夫,请留步。”

    “文祥先生(张天瑞字),”杨廷和作了一揖。

    张天瑞走上前来,靠得近,“介夫犯了忌讳,但此番徐首辅召见,必是平安而归。”

    杨廷和心想,自己还没开口,他这话怎么就说的如此笃定?

    两人虽同是中允,但张天瑞岁数大些,此番猜中,杨廷和不介意请教请教:“请文祥先生释惑。”

    张天瑞白天虽在太子面前落了下成,但于趋利避害之间似有几分心得,“介夫细想,如你我这样的臣子,只是刚接触了一下太子,当天首辅大人就处以雷霆,这叫什么?”

    只这么一句话,简单一点拨,杨廷和瞬间明白了过来。

    是啊,如果首辅大人这样做,给人的印象未免过于嚣张跋扈。

    仿佛太子身前的机会,就是他徐溥的。一个即将要退休的首辅,是不会做这种事的,尤其以徐溥往日的风格,他更不会这么干。

    杨廷和继而想明白,难怪今天徐溥那么凶,刘、李、谢三位阁老一句不说。

    正是因为知道所以才一句话不说。

    因为说了,让徐阁老当坏人,你当好人,这很不智。

    杨廷和又想,年岁已这般大、几乎没什么政治前途的张天瑞都有这样的见识,

    果然宦海深沉呐……

    “另外,介夫。今日殿下突然召至身侧,事发突然……谕德大人那边……”

    杨廷和皱了皱眉,左右谕德是他们的顶头上司,

    按职责身负教导、辅佐皇太子之责,一般给太子讲学的也是他们。

    现在朱厚照还年幼,如果成年参与政事,必然会有书写奏本的需要,这个时候左右谕德就是太子的秘书。

    今天这件事,多少犯了忌讳,直属上司还是会有感觉的。

    比如说你在太子面前那种表现,是不是想取我而代之呢?

    一旦到这种程度,杨廷和的处置办法也不管用,

    因为此时双方争得就不是你教的对不对,而是你做得该不该了。

    杨廷和心中也是无奈,

    但他知道,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有百利而无一害的选择,

    太子忽然召见,这样的机会本就不多,且当时时间短促,在他想要做些争取的前提下,也只能这样了。

    心中想定,也就没什么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介夫明白。多谢文祥先生提醒。”

    杨廷和一步步离开了皇宫,只留下一个背影。多年的平静,仅是一个小小的动作,便引来如此多的变故。

    这就是紫禁城,不是快活无限、浪荡自由的风月之所。

    波澜既起,往后的路更是要一步一步想得明白了。

    正在乾清宫陪伴父皇的朱厚照也一样在等结果。

    老实说,不管把各个环节设想的再完美,没到最后一刻,那便永远是个未知数。

    这也是他前世得来的教训,钱不到你的账户,哪怕对方把胸口的毛都拍掉了说明天汇款,你也不能信。

    所有的‘差不多了’,都可能会因为任何一个因素的变动而变成‘没办成’。然后人家给你一个理由,说事实情况如此没办法。

    昨天晚上喝了药,今天又休息了一天的弘治皇帝在傍晚时分精神终于好了不少。

    他没什么大病,就是身子弱,先前又太过辛苦,为了东宫读书的事心情不畅这才病倒。

    现在太子懂事不少,不再像之前那般贪玩,而是在乾清宫陪伴他许久,有此一节,皇帝的心总归是平静了不少。

    老太监萧公公说:“亏得祖宗庇佑,殿下如此孝顺,陛下得一好儿子,大明也得一好太子。”

    他大概知道怎么说话,反正夸儿子,弘治最是开心。

    皇帝果然脸色泛喜,“朕,很想看到照儿以后长大成人的样子,到时,我大明也后继有人!”

    又过了一日,皇帝的身体渐渐好转,于是下令早朝恢复。

    这个消息朱厚照也比较关心。

    皇上称病躲了几天,大臣们也不好再继续就东宫出阁讲学一事追打,但现在身体好了就不一样了,这个早朝就是看结果的时候了……

第5章 上朝

    天还未亮,北京城又开始了一天的忙碌。

    官员妻子们早起给丈夫换上朝服,府里的下人端上小米粥,便是养在家里的小娃娃,有的也起床读书了。

    晨鸡报鸣,一抬一抬小轿从各巷弄口出来,虽然多但不挤,这时候应也没有错峰上下班这种事?

    朝臣们在宫前相遇、招呼,排列成队,等着守宫门的太监开门。

    宫内,皇帝也已起身更衣。

    帝国的清晨在这群人的忙碌下开始。

    宫门外的臣子们已经开始谈起太子殿下背诵半篇《大学》的事迹,人们互相称颂,或许大明王朝又可得一明君?

    午门之上设有朝钟朝鼓,钟鼓司的宦官们敲鼓响钟,打开宫门,一众官员鱼贯而入,待鸣鞭之后依次过金水桥抵达奉天门丹墀,在御道两侧相向站立等候,其中文官为左班、武官为右班。

    奉天门上廊内正中设御座,称为“金台”,台阶左右是钟鼓司的乐队,殿陛门楯间列“大汉将军”,穿着全服铠甲,御道左右及文武官员身后则各有校尉握刀站立。

    皇帝到达御门后,钟鼓司开始奏乐,锦衣卫力士撑五伞盖、四团扇,从东西两侧登上丹墀,立于御座后左右。

    早朝会讨论进京、离京的人员名单。有的皇帝会接见,有的不接见。此外还有些边关紧急要务。

    当然,东宫的教育那也是头等大事,讨论着讨论着,总归是要有人提出来的。

    皇帝是个性格有些软弱的人,不然也得不到儒家生的夸奖。他虽然下旨明年春暖以闻,但实际上也做好了要被喷口水的准备。

    “咳!”一般官员在出列时要咳嗽一声,这叫‘打扫’。

    也有打招呼的意味在里面,

    不然同一时间你也出列,我也出列,他也出列,那不就乱套了吗?

    “臣,御史中丞徐春有本启奏。有给事中万通狂悖妄言,触犯天颜,以致陛下龙体欠安,实为不忠之举,臣请陛下革其职,去其官!”

    万通知道自己害得皇帝身体不好,这一节哪怕有什么为国为民的理由,总归是说不过去的。

    最好的办法就是认罪、请死。

    反正皇帝也不会杀你,杀了以后叫人还怎么劝谏?

    万通知道如此,所以有人弹劾他之后,也立马出列跪下,“臣,死罪!”

    皇帝皱了皱眉头,他根本不想搭理这个人。

    杀是杀不得,我可以不理他。

    谁叫他说我儿子成不了才。

    “有关东宫出阁讲学一事,朕,已有了决断,如今天气日寒,太子年幼。朕决定,待春日转暖之后再行办理。”

    “臣,有本启奏!”

    忽然间有官员高声唱奏,一脸正气的出列。

    这时候刘、李、谢三人目光都到了徐首辅的身上。

    开始了,不知道首辅大人今日如何平衡。

    “陛下,弘治三年状元郎钱福曾有一首《明日歌》: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我生待明日,万事成蹉跎!太子殿下事关江山社稷、天下万民,一刻也等不的,哪里还有明年春暖?”

    此言一出,

    皇帝也默然不语。

    十年来,其实他也习惯的差不多了。甭管怎么样,总有人总有角度来喷上一喷。

    有时还会‘群起而攻之’。

    这才一个人,不算什么场面。

    而且大明的臣子胆子大,他们敢跟皇帝叫板,又有一御史出列说:“陛下自弘治七年始,便将东宫出阁讲学一事一拖再拖,封了东宫官又下旨仍以旧职供奉。陛下爱子之心,臣等并非不理解。然,殿下已七周岁,这样的年纪百姓的孩子也该随师学习,居住于外了,况且是天下之本的太子呢?”

    这话说得,就是明摆着讲我们不相信皇上你的话了,什么明年春天,去年您就说今年春天!

    而且皇上你也别听着来气了,我们被忽悠到现在,我们还来气呢。

    不过朝堂上,虽然三两人的声音中气十足,但徐溥这样的阁老重臣却始终老神在在,不发一言。

    皇太子那句话反过来理解,不是所有人都能悟到的。

    皇帝不想说话,上奏的臣子胡乱扯一通,慢慢竟安静了下来?

    弘治感到惊奇,今日怎么没有形成一哄而上,满殿附议的场景?

    他眼睛不禁飘向一边的徐首辅。

    老头儿双手插在袖口,半低着脑袋,皇帝从上面看下去,除了能看到脸颊上的老年斑,其余什么也看不出来。

    但他不动作,皇帝也要找他。

    “徐爱卿,依你之见,这事该如何办理啊?”

    徐老头儿躲不掉了。

    他慢悠悠的晃出队伍,抬起胳膊,“启奏陛下。臣要向陛下贺喜!”

    “喔?”这话没头没尾的,弘治皇帝听得不是很明白,“朕有何喜啊?”

    徐溥语速极慢,“臣已听闻,宫中处处在传,太子殿下不忍陛下批阅奏疏之辛劳,欲为陛下分忧!殿下之孝,岂非我主之喜?岂非大明之喜?”

    夸儿子的话,是越多越好的。

    弘治皇帝展颜一笑,“是有这么一回事。赖祖宗庇佑,朕的皇儿很是明理懂事。”

    皇帝认了。

    满朝文武自然一齐跪下,“恭喜陛下!贺喜陛下!”

    徐溥的话,各人有各人的理解。

    着急的大臣听了便知道:太子已露向学之心,陛下又宠太子如此,那这事还有什么问题?

    皇帝呢?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认了太子孝顺这事,

    自然就是认了儿子要读书认字的心意,

    既然儿子有此心,你这个当父亲的,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以后拦着不让儿子求学上进?

    古往今来,这么糊涂的人也没几个吧?

    徐首辅的话似乎词不达意,完全偏题,但似乎又把最关键的意思给说了出来?

    明年春暖读书,不仅是皇帝的意思,也是太子的意思。

    皇帝也不是太笨,有了首辅大人的同意,他的底气足了起来,“太子孝顺,已流露出心向圣学,为君父分忧之意,列为爱卿可还有异议?”

    太子……

    太子只是个孩子,而且这事儿是真是假?

    朝堂上的人心理嘀咕,却也不好在这个场合直接发问,总不能说皇帝你说谎,或者让太子过来证明一下吧。

    下边,谢迁出列,“陛下,臣有本启奏。微臣听说殿下已能背诵半篇《大学》,在民间这也是千里难寻的少年天才了,想来剩余半篇也用不了几日,因而奏请陛下选定教授殿下诵读圣学人选。”

    原本众人还有疑虑,

    但谢阁老一下子又把事情往前推了一步。

    太子背诵半篇《大学》之事自然是内外皆知,谢阁老说的对,下半篇也是要有人教的,总不能还是找左中允吧?

    堂堂太子找个老师自然不缺,但现在并未正式出阁讲学。这样的话,由谁去,总归是皇帝点个头才算名正言顺。

    于是原本还在关心什么时候出阁讲学的臣子们,心又提了起来。盖因这样每日和太子相处的机会,虽然只是临时,但一日之师,那也是师。

    “谢阁老此言有理,臣附议!”

    “臣附议!”

    ……

    ……

    此时的坤宁宫,

    朱厚照正在陪自己的母后聊天。

    皇后母仪天下,自己又是高贵雍容,一身母性的光辉让人感觉很温暖、很愿意接近。

    “照儿。母后听说过那个左中允杨廷和,此人虽有小才,但只是赐同进士出身,你要读书习字,为何只叫了个学识一般的小官教你?”

    ……

    “阿嚏……”想要低调几日的杨廷和连续不断的打喷嚏,他觉得鼻子痒,也不知道是不是什么不好的兆头。

第6章 制高点

    朱厚照有些无语,进士出身的,怎么就叫学识一般了?

    其实杨廷和的表现还是非常好的,机智聪明,有礼有节。

    再加上他知道此人在历史上的名声,心中自然是愿意将其留在身边。

    只不过,他上次给杨廷和挖了个坑,现在还不能这么干。

    这样干了,反而是在害杨廷和。

    私自教太子已是忌讳,

    太子再垂青?

    这样一来,他必定会被人给嫉恨。

    反倒是就此将杨廷和忽略,他才安全点。

    反正时间还长得很,不急在这一时。

    或者把他贬出京城?

    略微思索后,朱厚照便对皇后说:

    “母后说的是。我先前不知道左右中允只掌记注,他们也从未和儿臣说过话,只是碰巧见他们在旁边也就叫了过来。说起来,那个左中允算是寻常,右中允快五十的年纪了还被儿臣吓得胡子都发抖。”

    张皇后听闻,忍不住捧腹一笑,一双凤眼如月牙般,“照儿真是调皮,怎么能吓先生?”

    “是儿臣的不对了。”虽然作揖道歉,但满脸都是笑容。

    皇后也并非真的责怪,一样笑得眉眼弯成细线,自然就说的好话,“他牢记职责,知道进退,倒算是个明事理的。胆子嘛,小一点也没什么的。”

    朱厚照没想到皇后竟然这么说。

    这找谁说理去?

    不过他并不在意张天瑞的前途,所以转头又说起其他事,拉起了家常。

    “母后,过几日儿臣教母亲一个纸牌游戏,算的上是一种连猜带唬人的技法,献给母后之后也好给母后添些乐趣,而且这游戏人数不限,老祖宗也可以玩。咱们始终是一家,一家人要过得热闹些才好。”

    朱厚照所说的老祖宗,是皇帝的奶奶。

    成化年间,万贵妃作乱。害死了许多成化皇帝的孩子。

    弘治皇帝被宫女、太监秘密收养,后来又被周太后也就是他的奶奶接走抚养。

    张皇后听闻儿子有此心,自然是万分喜悦的。

    “照儿就是孝顺。”

    朱厚照故意展现孝这一点,

    一方面是接受的教育使然,

    另一方面这也是他权力的源泉。

    此外,他有一个想法,类似于嘉靖皇帝大礼议背后思虑的想法。

    就是道德制高点。

    明朝的臣子们始终占据了这点,所以历代皇帝们要么认怂,要么就顶着残暴的历史骂名硬刚,要么躲起来不搭理。

    只有认怂才会得到他们的认可,其他的怎样都不行,

    因为他们总是占着大义。

    这其中,嘉靖皇帝是玩得比较好的,他虽然不是什么好皇帝,但是揉捏大臣是有一套的。

    他花了二十年去争一个‘礼’字,在朱厚照看来本质上就是一个舆论的争斗,背后则是权利。

    不争这个礼,文臣们把圣人、祖宗搬出来一个个排列好,告诉你这也不行,那也不行。

    当个皇帝到头来头等大事是“听话”。这怎么能行?

    争了这个礼便不一样了。

    大家都是理解圣人的话,凭啥你们这些臣子理解的就对,

    我以及支持我的臣子理解的就不对?

    难道圣人打电话告诉你的?

    写下的东西是死的,人是活的,话不妨说,理不妨辩嘛。

    到后期,嘉靖皇帝那就是出神入化,你再和他谈圣人的话、圣人的规矩那都是扯淡,他比你还懂。

    如果你非要说我的不合圣人之道,那就来辩。辩来辩去,皇帝总归是占有优势的。

    因为哪怕辩不赢他也可以物理消灭你。

    现在朱厚照也要站到这个道德制高点,先扮演一个仁义礼智信、温良恭俭让出来,到时候他就是天上地下无人能挡的好太子、好皇上,

    而且他计划中要办的事,没有哪一样不是为了服务百姓,为了振兴国家,到那个关口,就让这些道德先生自己说,

    谁赞成,谁反对!

    这帮家伙天天都在讲仁义道德,在讲忠君爱民、为民请命、淡泊名利。

    那就好好来讲一讲,朱厚照能在舆论场上卷死他们!

    坤宁宫外,一名宦官缓缓而来。

    “皇后娘娘,陛下下朝了。”

    朱厚照眼睛一闪,他其实心中想要知道今日早朝的结果如何,不过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

    结果已定,急也急不来。

    这份临事静心的功夫,也是多年经验养成,因为以前因为急、慌而办错过许多事,吃过许多亏。

    张皇后收拢衣袖起身,“照儿,你父皇喜欢你陪,这便和母后一起去,若是陛下心情不悦,你要记得多讲好话。”

    “好的。”

    “希望不要有什么不开眼的臣子乱说话。”

    朱厚照又含着笑说:“应该没有。”

    等他们到了乾清宫时,果然看到了弘治皇帝一张放松的小脸。

    “照儿,快过来。”皇帝身体像是好了许多,快步而来拉上他的手,邀功的说:“皇儿的事,父皇给你办成了!就明年春天,出阁,读书!”

    “儿臣谢过父皇!”朱厚照配合得给他跪了一下。

    儿子跪老子,天经地义。

    “哈哈哈。”皇帝畅怀大笑。

    张皇后一颗悬着的心也落地了。

    她原本也知道大臣为了太子读书的事情和皇帝闹了很久的不愉快,现在终于搞定,便再也不用像之前那般担心忧虑了。

    “臣妾恭喜皇上。”

    “诶,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朕的喜事,也是皇后的喜事。等过些时日,朕让礼部备好仪式,定要隆重一些!”

    皇后喜不自胜,“陛下,既如此,臣妾也想提一个请求,请陛下成全。”

    “好。皇后说来。”

    “读书之事在寻常人家也是大事了,何况是天家?臣请陛下为照儿选一个博学之士。陛下可知,照儿为了早日认字为陛下分忧,昨日竟找了一个赐同进士出身的左中允。”

    听皇后这么说,皇帝最先想到的自然是儿子的孝顺,所以心中已是一万个答应。

    而且皇后的这个要求也算不得什么,哪怕她不请求,一旦他知道也是要做的。

    “此事确为不妥,皇后莫急,今日早朝此事也有提及。朝廷抡才大典,早已聚拢了一批德才兼备的鸿学大儒,这人选怕是皇后选都选不过来。”

    张皇后说:“那便一齐派过去,以后照儿都能请教。”

    朱厚照脸一黑,他虽然不讨厌读书,但塞一屋子老学究天天和他讲仁义道德那也挺头痛的。

    “嗯,”皇帝点了点头,“容朕思量一番吧。”

    弘治皇帝琢磨了一会儿,忽然问道:“对了,朕有些记不清了。这个左中允是谁?”

    旁边的朱厚照脱口而出,“父皇,他叫杨廷和。”

    他想着给未来的首辅大人露露脸,搞个简在帝心什么的。

    谁知道皇帝说:“喔,原来此人是赐同进士的出身,以往朕倒忽略了。既然如此,便依皇后所请。”

第7章 墙

    回东宫的路上,刘瑾比以往话更少了些。

    今日早朝之‘异常’也不在他的预料之内,

    外臣的尿性他这么多年也是知道的,认准了一个死理,那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然而今天这一遭又怎么解释?

    太子,还是以前的太子嘛?

    细想起来,以往爱玩的‘神兵’以及各类玩具现在忽然半分兴趣都没有,

    以往调皮跳脱,每日闹得不行。

    现在呢,安静内敛沉默,大多数时候一个人做自己的事,而且还会静静的思考事情。

    这样的太子他何曾见过?

    一直到傍晚,他都比往日陪着更多的小心。

    太子似乎也不在乎他,他要是多说太子就回应他,要是他少说,太子也任他去了。

    晚上殿里点起了蜡烛,

    这没有电灯的年代,天一黑之后很多事情就不方便了,即便有蜡烛,光也不足。

    朱厚照今天还是满意的,

    除了最后一不小心坑了一下杨廷和。

    但是想来他应该也是个心胸开阔的人,未来的首辅大人应该不会那么在意的吧?

    心中安定以后,他站在撷芳殿外的廊檐下,看着漫天的繁星,竟有一种孤独感。

    尽管东宫里人来人往,他一个人要几十上百人伺候,但很多时候他似乎也只能自己一个人沉默。

    好在他前世就是惯于独处的性格,生活在喧嚣的大都市是不得已之举。

    更多时候,他还是在想,如果可以的话,

    不用上班、打卡、写周报,而只是每天享受时光、读几本书,这似乎才叫生活。

    现在嘛,勉强算是差不多,至少能睡饱吧?

    翌日,

    刘瑾站在门口禀告,那里因为开门射进了阳光,与屋内阴影处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殿下,李旻求见。”

    “李旻?”

    刘瑾回:“李旻乃左春坊左谕德。也就是……杨廷和的上司。”

    朱厚照若有所悟。

    “让他进来吧。”

    “是。”

    也没多久,就看到一个留着长到胸前的胡须,约莫五十多岁的一个男人进来,

    他也没看自己,径直跪下:“臣左春访左谕德李旻叩见殿下。”

    “李先生请起吧。刘瑾,搬个凳子给李先生。”

    这不算什么过分的优待,

    不过他却不愿意起身,叫朱厚照有些意外,于是认真的端详起了这个人。

    “殿下,臣今日是来求殿下降罪。”

    这话说得很是突然,让人摸不着头脑。

    “李先生何罪之有?”

    “臣身居左谕德之位,担负教谕辅佐殿下之责,亦有管束下属之义。然旻,一未守职尽责,至今未能授殿下一字一句;二又有左中允杨廷和独留奏事,因故犯忌,每念及此,臣心中实为愧疚,因而恳请殿下治臣之罪。”

    他这么一说,是比较容易理解的。但确实是意料之外。

    朱厚照第一次真切的感受到了体制的威力,

    它给所有人一个角色,不管这个角色是高是低,实际上都有一个行事的界限,

    越过去,可以,但是什么后果难以预料,哪怕你是皇上。

    一个人,要对抗这一切,不是说说就能做到的。

    因为敌人不是某个具体的人,而是无形的规则。

    “李先生,先起来吧。”他在发呆,也不好让一个年过五十的人一直跪着。

    他在心里想,其实……本来就知道当一个好太子、好皇上也是很困难的,这一点自己之前就预料到,所以算个什么呢?

    皇帝,命令人可以。

    接命令的人做不好,杀了他也可以。

    像是崇祯皇帝,一个不行咔嚓了换下一个。

    但是那样是治不好国家的。

    而且如果朝中的臣子总是不配合你,扯后腿,每一件事做也能做,但要牵扯极大的精力。

    朱厚照在思考,一直不说话,

    李旻也不好说话。

    “李先生,是哪一年的功名?”

    李旻心中诧异,沉默了半天,忽然扯得是哪出?

    “罪臣有幸,蒙先帝不弃,于成化二十年甲辰科状元及第。”

    好家伙,状元。

    谕德和中允还真是不一样,右谕德王华也是状元。

    “十年苦读,殊为不易。三代以来又有几个状元?轻易便降罪去职,我心中不忍。况且,我还想日后多多请教李先生。”

    儒家讲究士为知己者死。

    李旻是个美髯公,也是特讲究文人排场的那一类,说白了被圣人学术洗透了脑子的。

    如今他本是请罪,皇太子却温言宽慰,实是令他铭感五内。

    “殿下!臣何以报殿下之恩呐?!”

    “自然是尽职尽责,为国为民。至于请罪之事,便不必再提了。”随后,他又语气悠悠的问,“杨廷和的事,引起了非议吗?”

    李旻回道:“陛下盛赞殿下孝顺聪慧,于杨廷和这一节倒是未有追究……但朝外议论……也是有的。”

    “既然父皇都不追究,李先生你这是何苦呢?”

    李旻有些为难,“……臣心中觉得有愧于殿下。”

    朱厚照心中叹息,

    他是不会惩罚杨廷和的,这样就会给人感觉,太子用完了人就把人给抛弃了,那以后别人为他办事是什么感觉?

    相反,如果给他干活儿都有好的结果,那又是什么感觉?

    即便这些都不提。

    就是杨廷和这一个人,朱厚照也要想办法让他心服口服,以后听命行事。

    但与此同时,他也不能在非议之中过多回护杨廷和,

    这样话的就是黄泥巴粘裤裆——不是屎也是屎了。

    哪怕李旻作为上司去给杨廷和颜色看,他也不能说什么。

    这于他的本意不和,

    但却是必要的妥协,

    所以才说,政治是妥协的艺术。

    只是不知道杨廷和能不能理解他的用意?想来……首辅大人心胸宽阔,应该是可以理解的吧?

    另外,现在李旻也不知道太子的用意,一个七岁孩子的心思叫他怎么猜?

    但太子当前,詹事府的官员是升是贬,是用是逐,自然有请示太子之理。

    “杨廷和该如何处置?臣请殿下示下。”

    朱厚照一听瞬间皱起了眉头,这个问题问得相当有心机,令人不爽!

    尤其他前面温言善语了半天。

    因为这个问题不好回答。

    回答不用处置?那好了,太子竟然主动护你,这样杨廷和必遭他人嫉恨。

    回答处置?那好了,太子要处置你,你还有什么话说?

    不管怎样,他这个上司是吃定了杨廷和。

    但也不能就说李旻的心思不对,

    换做朱厚照自己在他的位置上估计也会有所动作。

    不然人家踩了你的底线,你什么动作都没有,以后岂不是天天过来踩?

    世上事,太难说。

    朱厚照推开了窗户,看着外面红色的墙也陷入了沉默。

    他穿过了这紫禁城的一道墙才发现,墙外面,还是墙。

第8章 庸人

    皇太子年岁不大,几乎也没什么正事。

    那么李旻突然求见所为何事?

    那一幕,负责记注太子言行的张天瑞和杨廷和都看在眼里。

    那日两人的选择不同,今天来的人就是左谕德而不是右谕德。

    “介夫,一会儿谕德大人若是问起来……你也要早作思量才是。”张天瑞帮不了太多,但提醒还是可以的。

    杨廷和的眉头皱得老深,虽然看起来依然平心静气,但是心中已有波澜。

    说实话,他倒不是意外于这事发生,

    只是也不知道为什么,

    好像自己的运气差了不少?

    “文祥先生,你觉得殿下会如何做?”

    张天瑞理解他的心情,如果要解这个套,似乎这个时候唯一能依靠的就是殿下了。

    “殿下的心思难猜。你也知道,你我二人与殿下接触不多。论对殿下的了解,我们两人加起来还不如刘公公半分。”

    这话不好不坏,只是说了事实,但巧就巧在,刘瑾刚好在这个时候过来,听也没听清,只听到提到自己,“张中允,刚刚说了咱家什么?”

    刘瑾的声音让张、杨二人一下子头皮发麻!

    这些阉人最是记仇,背后议论被撞见,这下坏了!

    刘瑾那双眼果然如毒蛇一般盯着这两个小官。

    杨廷和和他对视了一下,心情一下子沉到了谷底,

    真是瘸子的屁股——邪门了!

    他可是什么都没说,也什么都没干啊!

    看那刘瑾的眼神,就知道自己稀里糊涂的又得罪了人!

    其实这些东宫的官员都知道刘瑾是最不能开罪的,

    为什么?

    因为他是太子身边最亲近的人,又是个小人,得罪了这种人,你在东宫还能得了好?

    张天瑞胆子也不大,那日被太子都吓了一跳。

    今日碰上这样的事,此时心中也是万分懊悔。

    于是急忙往回补救,“刘公公……误会了,刚刚我与介夫说的是,刘公公侍奉殿下尽心尽力,如今殿下孝顺聪慧,其中也应有一份刘公公的功劳才是。”

    杨廷和脸色僵直:你解释就解释,干嘛带上我啊?!

    关键张天瑞的这套说辞虽然是往好了说,

    但也要考虑人家刘瑾信不信啊!

    文臣们动不动还去陛下那边告状,说刘瑾带殿下玩耍过甚。

    喔,你们两个在背后说的就全是夸我的话?

    这么笨得人怎么可能在政治旋涡中生存?

    这下好了,本来啥事没有。现在就是让刘瑾相信:他杨廷和在背后和别人议论他。

    虽然还不知道说的是什么,但肯定不是好话。

    事实发展也是如此,刘瑾压根不信张天瑞的鬼话,现在这东宫,连七岁的孩子都很难忽悠,还想忽悠他?

    “哼!”刘公公怒甩了衣袖,本来想发作,不过想到刚刚殿下的交代,还是压了压火气,“杨中允?”

    杨廷和心中一紧,

    张天瑞说那么多,又不是我说的,你叫我搞什么?

    “殿下召你过去,你快些。不要耽误了殿下的大事。”

    呼……

    大喘气吓死了。

    杨廷和也这才明白,若不是殿下要召见他,估摸着刘瑾也不会忽然出现在这里。

    “遵命。臣这就去拜见殿下。”

    话音刚落便抬步离开了。

    走了一人,就留下刘瑾和一直拱手执礼的张天瑞,

    老太监的性格也不是好说话的,你敢让他不高兴,他就敢要你的命。

    “张大人。”老太监声音拉的老长,而且行了规规矩矩的大礼。

    张天瑞本就胆子小,这么阴阳怪气的,大冷的天汗都下来了,“刘公公……客气了。”

    “咱家没想到,张大人还挺会替咱家想,背后都在替我这个奴婢鸣不平呢?”

    这话一讲,张天瑞就知道自己是长了十张嘴也说不清楚了。

    干脆正色道:“刘公公,我与介夫都乃堂堂正正的君子,言语之中即便提到刘公公,也不会是什么不能与人言的话!”

    这话讲得刘瑾更加来火,你们是君子,那就是说我那样想是小人了?!

    不过说到底,他一个太监能对朝廷命官做什么呢?

    无非是玩些阴的,此时此地,他也不能抓人、去官。

    张天瑞硬邦邦的他也就无奈了。

    于是恶狠狠的‘哼’了一声,“咱们走着瞧!”

    一个张天瑞,一个杨廷和,这两个中允官在东宫算什么东西?

    看着拂袖而去的刘瑾,

    张天瑞也开始后悔焦虑起来,

    原地转悠着,陷入了不知所措之中。

    这以后在东宫当值,岂不是寸步难行?

    这便也罢了,被这种人记恨上,怕不是九死一生。

    他今年已经48望49了,

    老实说,半辈子了混这么个小官,还是个清水衙门,他也不想太多,平日里低调做人,只想着什么时候辞官养老。

    虽说东宫一旦登基,他们这些人可以扶摇直上。

    然而当今圣上不足而立,正是青春年盛,等到那天他张天瑞估计都快老掉牙了。

    越想越害怕,越害怕越想,一时间是手心冒汗,脑袋晕眩。

    却说杨廷和这边,到了撷芳殿之后,看到自己上司跪着,那么他也没什么二话,只能跪着了。

    “人我叫来了。李先生觉得我应该怎么处置呢?”他质问李旻,“杀了他吗?”

    杨廷和:???

    李旻心中一顿,他没想到太子的语气竟然这样生硬。

    而且人家聪明,又把话给踢了回来。

    “殿下明鉴。杨中允虽然有错,却也罪不致死。”

    朱厚照追问:“那你说,该怎么罚,李先生也算我的老师,今日你来教我。不管是去职流放,还是收监关押,本太子都会从善如流。”

    太子的话可一点都没有回护的意味,传出去,杨廷和也不会被嫉妒。

    李旻心中则多了几分认真,

    来的时候并不知晓,太子竟然这么难缠。

    原本他以为,先前的那个问题太子不会细想,回答了一句也没什么,也让杨廷和瞧瞧他的厉害。

    没想到成了殿下处处反问他。

    他要是说重了,出了东宫,同僚也会说他心胸狭窄,不能容人。

    “殿下息怒,臣知罪!”

    朱厚照不禁翻了个白眼,一个庸人而已,跟我玩心眼,玩不过就知道磕头称告罪。跟皇上那边估计也就两句话:万岁万岁万万岁、陛下息怒臣知罪。

    我解决不了你提出的问题,但我可以解决你。

    “哼。这样的事,闹到我的跟前,你们两个脸上有光吗?”

    杨廷和一口气闷在胸口:殿下,我闹什么了?

    “李旻。”

    “臣在。”此事他的心里对今天事情的发展方向已经没底了。

    “你是杨廷和的上司,也是我的老师,我还是个七岁的孩子,朝廷法度哪里知晓?究竟怎么处置,你若不肯愿意教我,那我可真要治你的罪了。”

    李旻心中苦,没想到太子不愿意放过他。

    心中想了又想,今日演化成这样,追根究底还是太子不愿意处罚杨廷和。

    因为如果想,那就不会有这一切。

    “臣岂敢。臣斗胆认为,罚…俸一月。”

    朱厚照转向另一边,“杨廷和,你服不服?”

    老杨给折腾的心气儿都没了,“臣,心服口服。”

    “那就这样。你们都下去吧。”

    两人整理了一下衣服,一点点退了出去。

    刚到宫外,杨廷和像小乖猫一样低头跟在李旻身边,本来想说几句好话,结果就看到人瞪了他一眼,还怒甩衣袖,“哼!”

    杨廷和:(T﹏T)

第9章 戏文(一)

    没过几日,宫里传出一道旨意:令侍读学士王鏊进詹事府少詹事。

    王鏊此人年少聪颖,八岁能读经史,十二岁能作诗。成化十一年中殿试一甲第三名,人品贵重,极富才名,是弘治年间有名的正直清廉之臣。

    虽然和张天瑞一样四十七八岁。但王鏊的仕途显然耀眼的多。

    没办法,和王鏊放在一起讨论的是谢迁这样的人。

    因为成化十一年这一科的状元正是现如今的阁老重臣——谢迁。

    且当年谁是状元、谁是探花这事还有得论呢。所谓‘文让王鏊,貌让谢迁’,说的正是此事。

    王鏊八股文制义的辞令之妙冠绝一时,当时连中解元、会元,名气大得很,仿佛状元也是十拿九稳了。后来唐伯虎都称赞他:海内文章第一,山中宰相无双。

    只不过到殿试的时候,状元却是谢迁。

    本来也没啥,但事儿就出在这谢迁太帅了。

    谢阁老年轻的时候仪表堂堂,长相俊伟,哪怕现在岁数大了也是老帅哥一枚。

    这就不免让人说三道四。于是人们说:文让王鏊,貌让谢迁。

    除了文章一绝之外,

    王鏊在品德方面的评价也很高,用现在的眼光去看,甚至到了有点沽名钓誉的地步。

    比如,他和朱厚照的外祖父,皇后的父亲张栾有些姻亲关系,这是在张栾显贵之前就有的。

    等到张栾封了寿宁侯,王鏊就不与他来往了。

    意思就是:我王鏊不是攀附显贵的人。

    这就是个把儒家的道德观念贯彻到底的人,一个老头儿,一个硬得像石头一样的老学究。

    “于乔(谢迁字)的意思,殿下背后有高人?”

    太子出阁读书一事终于有了解,这两个老头也偷得半日空闲,寻了一处亭子,煮酒品茗,做点风雅的事。

    当然,朝廷里的事还是要拿出来论一论的。

    谢阁老仪态端正,有古君子之风,偏生一张会侃大山的嘴。

    “此事其中曲折,济之(王鏊字)刚刚也听了,难道济之相信这是一个七岁孩童的智慧?若不是对陛下与臣子之间的关系拿捏的巧,这事儿如何能成?”

    王鏊是个直人,但不代表他不懂政治,不然也当不了大官。

    然而,他们两个自己心里又很清楚,东宫那边,说到底就那些人,

    太子殿下又刚七岁,哪里有什么神秘人物在背后。

    因为难解,所以想解。

    而一旦真有这样的人物,凭借对朝局这样的掌控能力,真不知之后会发生些什么。

    亭外一袭秋风吹来,吹起官袍的衣角。王鏊伸出胳膊挡了挡风。

    到此时他才明白,谢阁老哪里是和他来谈笑风生,大概是知道陛下给自己升了官,以后与太子的接触就多了。

    “济之,此番陛下升你为少詹事,徐首辅包括内阁都是一致同意的。济之的才德陛下都是嘉奖过的。就是殿下近来变化不少,济之或许可以寻机一探究竟。”

    “我听说殿下这次既孝且忠,殿下这样年幼却有这样的品德,于乔也不必过多忧虑。”

    “忧虑倒也不是……”谢大帅哥笑了笑,“只是确实很好奇。”

    “哈哈。能叫于乔好奇的事,那我也要去见识见识才行。”

    ……

    ……

    入冬前的天气忽然阴沉了下来,

    起床时还发现天上落了雨,殿前有一些花坛,

    花坛里种着草木,雨水压得它们也垂了头,

    朱厚照看着廊檐上滑落的水滴,享受着此刻的宁静。

    刘瑾在一旁不敢打扰,他总觉得殿下不像个孩子。

    其实朱厚照也懒得装了,人活着,装一时或许可以,但一直装那就是折磨,搞不好还弄成心理变态。

    “刘瑾,左右无事,陪我溜达溜达去吧?”

    “殿下,天儿还有些下雨呢。”

    “没事,小雨而已,打个伞嘛。”

    上辈子,他只作为游客来过这个地方。

    “奴婢遵命。不过还请殿下多穿几件,今日风有些妖。”

    朱厚照点点头同意了,于是宫女们过来给他一顿折腾,腰间束了玉带,带上中间刻着龙形图案。

    小孩子还说不上什么挺拔,但清爽利落还是有的。

    朱厚照要了一把纸伞,出了撷芳殿,就着细雨在紫禁城里缓缓前行,下雨时的清新空气让他感觉舒适。

    唯一的,不能刷手机让他有些不太习惯,甚至想到那边那个时代,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再不用戴口罩。

    脑子里也没有特别多的事想,更没有许多糟心的麻烦要解决。

    他就是这样一个比较看得开的人。

    哪怕作为太子,哪怕知道五百年的时光变换,哪怕知道西方已经开始大航海时代。

    但人毕竟不是神,不能什么都解决,更不能他当个几十年的皇帝,大明从此就万世不亡了。

    哪里是会那样?自古以来多少帝王,哪一个做到?

    即便真的做到了,永远的朱皇帝,就很好吗?

    所以说朱厚照也不想那么太多,只是自己身处这个时代、这个位置,而这里毕竟有许许多多活生生的人,

    那些喜怒哀乐、生离死别也都不是假的,

    所以他还是要做点靠谱的事,把许多太子、皇帝应该办的事办好。

    太子沉默前行,刘瑾、张永等人跟在一旁也不敢乱说话。

    除了淅淅沥沥的雨声,似乎一切都很安静。

    但在皇太子路过一个墙角的时候,忽然冲出来两名宫女,大概是因为下了雨,想走的快些,而墙角这边,朱厚照一行又没什么声音。

    所以猛然撞过来,一看有人,惊吓般的‘啊’了一大声!

    身旁这些人,张永有些武力,见此变故他立马跨步横在朱厚照的身前,“殿下小心!”

    这些都是一瞬间的事,朱厚照其实就是惊了一下,没有多么害怕。

    年轻的小宫女拎着竹篮,也只是轻轻碰到了他。

    尽管如此,两个小姑娘已经吓得花容失色,跪伏在地,阴冷的小雨点打在她们的身上,边上还有洒落了一地的茶叶,茶叶落在浅浅的积水中一下便湿了。

    所有人心头如雷鸣般‘轰’了一声,即便早起昏昏欲睡的太监也似遭了当头棒喝一般。除了反应极快上来护住朱厚照的张永,其余人全都跪了下来!

    那两名身着淡白色服饰,身形瘦削的宫女手掌压在冰冷的潮湿石板上,惊惧道:“奴婢误撞了殿下,请殿下饶命!”

    “大胆奴婢!竟敢冲撞殿下,是嫌命长了吗?!”刘瑾这时候开始了,他声音尖锐,还有愤怒,仿佛是要吃人一样。

    “起来吧,我没事。”朱厚照捏了一片落在自己身上的茶叶,放在已经倒了的篮子里。

    可惜虽然他这么说,这两位宫女还是不敢动,似乎她们也觉得今天一顿责罚少不了。

    刘瑾急切的说:“殿下,这两个不长眼的奴婢差点冲撞了殿下,岂能轻易饶恕?”

    “她们不是故意的。快起来吧。”

    跪在地下的两人不知道太子的心思,但说了两次,便也试着去相信,“奴婢……谢殿下宽恕之恩!”

    排在前边儿的姑娘慢慢的起身,她的衣裳都湿了,尤其是袖口那边,刚刚跪得急,哪怕沾了水也不敢乱动。

    她们的个头也不高,甚至年岁看着都不大,素净面容,纤弱身形,算是纯洁而好看的,只是在这种惊吓的状态下,满面无血色。

    “这些茶叶,应该还能用吧?”朱厚照嚼了一口,嫩,也有一点涩和苦。

    刘瑾比主人还不客气,恶狠狠的说:“殿下问你们话呢!”

    为首的宫女应比另外一位年长些,滑嫩的皮肤只有眼角右下点了一颗很轻的痣,白得让人觉得皮肤很薄,虽微微低头,也给足了人白净纯美的感觉。

    “回殿下,这些洗洗还是能泡的。有时,奴婢们还会用雨水浸泡,所以不碍事的。”

    “这样便好。”

    说完他转身离去。

    直到他在视线里渐渐消失不见,两名宫女一下子像泄了气一般,一下子瘫软在了地上。

    她们深深吸了口气,相视而笑,仿佛在庆祝劫后余生。

    “秋云姐姐,你哭了?”刚刚吓得一句话没说的那位,有些惊异的问。她从未想过一向不会慌乱的人会哭出来。

    “没有。我是开心。快,我们收拾一下,不能耽误了齐公公的正事。”秋云擦了一下逃出眼眶的泪珠。

    即便是稳重的性子,刚刚的那个时刻她也是无力且害怕的,唯一能做的就是祈祷。

    “好。这还是我第一次见到殿下,还好……殿下应该是个温和的性子。”

    秋云自然也这么认为,但还是提醒,“我们不要在背后胡乱说殿下,尤其今日的事,谁也不要告诉。”

    “这是为何?”

    “你我毕竟冲撞了殿下,虽说是差点儿,但说起来也是惊吓了殿下。陛下和皇后娘娘那么疼爱殿下,即便殿下温和仁厚,但……”

    这么想,事情似乎还未结束。

    刘瑾也是奇怪,“殿下,今日为何饶恕了那两位……?”

    朱厚照说:“有意和无意总归是不一样的。她们也不知道我就在那边。之后你们也不准去找他们的麻烦。”

    他转身这么吩咐,但看众人的表情还确实是有些怪。

    于是不由皱了下眉,仔细一番思量之后略有所悟。

    出了这事,破坏了心境,他也不想再游荡了,主要还有些冷。

    一回到东宫之后,他马上就叫来张永,

    “派人去看着刚刚那两个宫女。”

    张永有些意外。

    殿下的这个命令令他有些意外。

    刚刚已经饶恕了,现在还去看什么?

    “是。”

    这时,刘瑾也从外边儿进来,

    “殿下,新任詹士府少詹事王鏊求见。”

第10章 仁字下笔

    王大儒士来的正是时候,

    其实宫里的生活多少是有些无聊的。

    朱厚照不是个很厌恶读书的人,咱们老祖宗还是很有智慧的。

    只可惜,他这个文言文的功夫是真不够,想看都看不懂。

    除了确实想请教,

    朱厚照本来也打算争一下道德制高点,

    先把仁义礼智信这些争上再说,把这个人设立起来。

    如果给人一个放荡不羁的印象,那他干点啥都得一帮人跳出来反对。

    他可以自己过得很爽。

    但他不想成为那种因为祖宗有些事局限于时代没有做好就冷嘲热讽,轮到自己的时候满脑子又都是夜夜笙歌的人。

    “……臣,少詹事王鏊,参见殿下。”

    一个,不是很养眼的中年男,似乎是肚子有点大。

    这是朱厚照的印象。

    “免礼。王先生来的正是时候,我有几个字想要请教一下。”

    这不是假的,

    《大学》里就有‘瞻彼淇澳’、‘瑟兮僴兮’这样的句子,

    这玩意儿记忆力好也没用,根本看不明白啥意思。

    王鏊看还是小孩子的太子殿下,虽然脸上一片稚嫩,但是还真是捧着书过来向他请教,

    一时之间竟有些失神。

    大明到今日也有一百多年了,传了好几代帝王,

    如同以往的那些朝代一样,当前两三位比较有才能的帝王的影响消失不见,

    一些不那么靠谱的人、匪夷所思的事都接连出现。

    他王鏊有幸碰上一个英主吗?

    尤其是那日与谢迁的谈话,其实假若太子身后并没有人教导,那岂不是正好说明太子之聪慧?

    “王先生?”

    王鏊听了太子的催促,心中一惊,马上施了个礼,“臣失态,请殿下治罪。”

    朱厚照思索一番,

    照理来说不会的,

    皇帝那日讲完,定然是仔细挑选了一个各方面都很优秀的人给他送到东宫来。

    这样的人,应该是极重礼节的。

    “治罪倒也不必。不过,本太子倒想知道,刚刚王先生在想什么?”

    王鏊是君子之态,

    君子讲究一切无不可与人言。

    “启禀殿下。臣刚刚是在想,殿下龆龀之龄,却有如此好学之心,我大明将来必可出一圣君。因而,有些心潮澎湃。”

    从这些人的身上,

    朱厚照看到的是期待。

    也许,官员群体是出了些问题,他们当中有的中饱私囊,

    他们成了新的利益群体,兼并土地、聚拢财产。

    但也不可否认,有些老学究被儒家洗脑洗得,是真的忠君爱国,真的希望天下好、百姓好。

    一旦有一个主君,应了他们的期待,那真是叫士为知己者死,

    古人的纯粹,是可以做到这一点的。

    “圣君也不是那么好当的。”朱厚照再次把书展开,“但要当一个圣君,字认不全也是不行的。”

    “殿下之言有礼。行远必自迩,登高必自卑。既然殿下有所问,臣定然倾囊相授,毫无保留。”王鏊执礼,说话斩钉截铁。

    朱厚照给说得一懵,行什么?

    老实说这就是他为什么要认字读书的原因,

    这些人,搬弄那些文墨已经成了习惯,不读书跟他们讲话听都听不懂。

    于是一老一小竟就这么一教一学起来,

    朱厚照是个好学生,

    王鏊自然也不会是个差老师,

    刘瑾在边上听得仔细,但他对那些东西是没什么兴趣得,

    反倒是在琢磨另外一件事,

    原本殿下找了那两位,现在又来了这一位,

    估摸着是张天瑞、杨廷和入不了陛下得眼啊。

    哼,之前可是得罪了他来着。

    “刘瑾,去上点茶。”

    “是。”

    老太监开始指挥人,准备这些个东西。

    出了门顺道儿便去了两个中允官那里,一副趾高气扬的神态,把小人得志的嘴脸展现的淋漓尽致。

    “咳咳。”张天瑞的状态比那天更差了些,也许是因为天气转凉的原因,也许是因为心态出了问题,总之现在身子骨有些像风一样的羸弱,气色也大不如前。

    倒是杨廷和还算正常,拱了拱手:“刘公公。”

    “两位大人好啊。”刘瑾恣意得很,“今日陛下下旨,派了王鏊王詹事专授殿下……张大人,这应该吓不着你了。”

    这说的就是当日张天瑞胆子过小,脑子过僵,不知变通的拒绝太子。

    刘瑾这样的言行本不必要,不过他就是这样的人。

    碰到失势且得罪他的人,那肯定在他这里得不了好。

    张天瑞哀叹自己好歹也是十年寒窗,如今即将年过半百,却只能受这阉人之气。

    晚景还没那么晚,但凄凉却已经是如此凄凉了。

    心中无奈,只觉得万木枯尽。抬手称道:“我与介夫……”

    听他这四个字,杨廷和心一抖,“刘公公,先前多有得罪,还请刘公公海涵。”

    刘瑾哼了一声,甩袖而去。

    张天瑞心头如沉了一块巨石,越想越是觉得委屈难耐,“咳咳……咳咳……”

    杨廷和看他咳嗽的越发厉害,不免担心,“张大人,你没事吧?要不找个大夫给你瞧瞧?”

    张天瑞摆了摆手,自己扶着栏杆寻了个坐的地方。

    话说撷芳殿之外,

    先前领了任务的张永小步快跑的冲了进来,走到半路给人拦了下来,

    “张公公,张公公,何事那么急?”

    “殿下呢?我要见殿下。”

    “王詹事来了,殿下正在随王詹事读书。如此急切的冲进去,怕是会惹恼了殿下吧?”

    张永也有些犹豫,但想到朱厚照交代给他的事情没弄好,估计也是一顿责罚,于是心中下了决定。

    “有什么事,我自个儿担着。”

    既然他这么说,小太监也只能无奈摇摇头,给他让了路。

    “……为人君,止于仁;为人臣,止于敬;为人子,止于孝;为人父,止于慈……”

    皇太子在王鏊的教导下继续学习读、写,他的毛笔字实在是不能看,自己都不能接受。

    正下笔“为人君”时,张永走了进来。

    “殿下……”

    “说。”朱厚照也不抬头,继续往下写:止于仁。

    张永过来附耳说道:“殿下,今日遇到的那两位宫女,皇后娘娘有旨意下来了……”

    果然如此。

    朱厚照虽然有所预料,但真的听到还是只能叹气。

    “仁”字第二横,墨水也有些重了。

    “王先生,宫里有些事。今日便只能如此了。”

    王鏊皱了皱眉头,小孩子读书是很想跑的,这给他一种很不好的感觉。他希望太子是真有事,而不是刚学一会儿就借机想溜。

    考虑到是第一次,而且他也不好直接质问太子,虽有些不快,也忍着点点头。

    “那臣,先行告退。”

    “嗯。张永,随我去坤宁宫。”朱厚照说着也起身,掠过了王鏊往殿外走去。

第11章 救人

    王鏊是堪比谢迁的人物,道德文章又是那样的厉害。

    张皇后听了是这样的结果,心中也不再有其他的想法。

    “太子殿下,年少聪慧,又有圣上和诸位大臣的全力培养,将来一定是唐太宗一样的少年英才。”

    唐太宗李世民确实在不到二十的时候就已经展现了惊人的才能。

    不过张皇后也不是一点都不了解的人,唐太宗和自己的皇儿没什么可比性,怕是边上这些伺候的,压根没读过什么书,肚子里自然也没墨水,捡着一个平时常听说的就往照儿身上靠。说得四六不靠只能算是好笑。

    “本宫,也只希望照儿平安长大,将来能替祖宗守好这江山就好。”

    张皇后实际上生了两个儿子,只不过另外一个没那么幸运。

    弘治皇帝又只有她一个老婆。

    可以说,现在紫禁城上上下下就指着朱厚照了。

    尤其是张皇后,老话讲母以子贵,皇太子是她一切的依仗了。

    “皇后娘娘……”

    这时外间来了一太监,獐头鼠目的,眼睛还有些邪光。

    “怎么了?出了什么事吗?”

    那太监压着声音,带着诱导:“启奏娘娘,奴婢下午偶然听到,太子殿下早间在宫内行走时,为一毛手毛脚的宫女所撞。”

    嚯得一下,张皇后一下子站了起来。

    神色凄厉的质问:“什么?!太子如何?可有大碍?!”

    那太监急忙道:“娘娘莫慌。奴婢问过了,殿下无大碍,应也只是碰了一下,殿下似乎也没摔倒。因此,殿下也饶过了那两名宫女。”

    他用词是似乎、摔倒,

    这些都是很让张皇后紧张的词。

    毕竟朱厚照的身形还那么小。

    给成年人撞一下,磕了破了也都是很可能会发生的事。

    “确实无大碍?”

    “确实如此。奴婢已打听了,殿下在和王詹事读书习字呢。”

    听到这么说,皇后心稍稍安定,又嘱咐身边宫女,“你去东宫看看。”

    “是。”

    回过头来,张皇后也是有一股怒火,

    “去查查,是哪个大胆的宫女?走路都不带眼睛的?万一撞得太子……”

    后面的话她自己也没敢说出口。

    只是想想,就觉得有些心悸。

    于是目光落在跪下面的人身上,此人也在她宫里伺候,但算是边缘人物。

    “本宫记得,你姓齐?”

    那宦官心中一激荡,

    他这样的目的便是如此。

    “娘娘好记性,竟记得奴婢。奴婢的确姓齐,名洹。”

    “很好。”

    ……

    ……

    朱厚照当时考虑的便是这一节,

    他实在是太重要了。

    不要说撞一下,

    就是掉一根头发,你看皇帝和皇后和不和你拼命。

    弘治那么好的脾气,但是有人说他的儿子,他也一样气得脑壳发昏。

    而宫里又是很难藏住事的地方,

    几乎可以肯定,会有人以此去向皇后告密,博得一分向上的希望。

    于是他就叫张永仔细瞧着,而且禀告要及时。

    因为一两名宫女的性命,在皇后的心里是不重要的,尤其是和皇太子放在一起的时候,那几乎可以说是一文不值。

    “母后的旨意如何说?”

    “四十个板子。”张永现在是佩服,他真是服了这个殿下,

    事情还未发生,他怎么就能预料到的?

    朱厚照听到这个数字不由皱了皱眉,

    他是见过那两个小姑娘的,大一些的十六七岁的样子,小些的估摸只有十三四,

    身形纤弱瘦削,柔弱如细长的柳条,成年人估计一只手都能掐在怀里,

    真要是四十个板子打下去,基本就是个死。

    而且还不如直接死了痛快。

    于是他快些赶到坤宁宫,见了面,废话也不多说,便请皇后饶了那两位宫女。

    “照儿,你怎么样?”皇后哪有心思关心宫女,看到儿子先上来左看看右看看。

    “母后,儿臣根本没有大碍。当时,她们也只是不小心碰到了。”

    张皇后有些坚持,“照儿不必多想,这些做奴婢的,眼里没有主子,今日是没撞到你,但这般毛手毛脚,往后难保不出大事。”

    这强词夺理,真是让朱厚照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他原本也不是很喜欢争强的性格,大多数时候,他也希望皇帝、皇后这两个和他有血缘关系的人能开心快乐。

    但这事关乎的是人命。

    要说真有事也就罢了,就这么点事情,让两个如花似娇的姑娘香消玉殒实在是让他难以接受。

    于是他再一次正色道:“母后,今日儿臣刚和王鏊王师傅学了大学。《大学》中讲,为人君,止于仁。如今,儿臣并未受半分影响,恳请母后应儿臣之请,收回旨意,饶了那两名宫女。”

    张皇后是很疼儿子的,甚至说是溺爱也不过分。基本上是皇太子要什么,她给什么。

    “照儿,为何……唉,还是我儿纯善,”

    刘瑾听了这话低着脑袋翻眼皮,纯善?

    朱厚照再烧一把火,“母后,这事儿不违法度,不违孝道,母后就答应儿臣吧。”

    张皇后遭不住儿子几次三番的请求,“行,既然是照儿求情,那就依了你吧。”

    皇后又改了口,叫齐洹的宦官这时候不自觉的往角落里退了退。他是选错了人了,那两名宫女竟然能让殿下为其求情。

    有了殿下的照拂,日后一旦翻身,定然会翻出他来皇后这里告状这本烂账。

    朱厚照用余光扫了扫这獐头鼠目的家伙,记住了他的面容。

    与此同时又给张永一个手势,他马上领悟过来,快步离开了坤宁宫。

    等张永赶到的时候,实际上秋云、冬雨两名宫女已经被按住开始打了,

    冬雨是哇哇大叫,哭喊得梨花带雨,

    秋云稍好些,但紧咬着嘴唇,眼里也一样噙着泪花,

    “快住手!”

    张永连说带动手,上前把人推开,

    监刑的太监呵斥:“哪里来的蠢奴才,你可知这是皇后娘娘的旨意?!”

    “我正是从坤宁宫而来,殿下求情,娘娘已经饶了她们两位了!”

    那人有些不信:“冲撞了殿下还有活命的机会?还能得殿下亲自为她们求情?你骗鬼呢!我在宫里当了一辈子差还没见过这样的事!”

    张永一怒,“假传旨意的罪名难道我会不知?一辈子没见过又如何?太子殿下仁厚无双,别说你这辈子没见过,自尧舜以来都没有几个!快放人!”

    两人吵闹的动静都不小,宫中鲜少会有这样的事儿发生。

    秋云冬雨两位宫女则忽然燃起了生的希望,这一下一下打下去,还是痛的,尤其她们两个那皮肉,嫩得很。

    可惜张永只是东宫的宦官,在皇宫里既无职也无权,面子不值钱,再加上太子求情,这事儿可信度太低,怪只怪从坤宁宫过来太急,等不到一个写在纸上的旨意。

    监邢太监看张永啥也拿不出来,冷笑一声:“给我继续打!”

第12章 戏文(二)

    眼看自己的面子不好使,张永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要是没救下来,事后还不知道太子怎么治他呢。

    想及此处,张永也管不了那么太多,先嘱咐一人,“你快去坤宁宫向殿下禀告。”

    随后动手上硬的,他揪住老太监的衣领,“老家伙你可想清楚了!我劝你最好暂且等上一会儿,看看我所说的是真是假。你若现在执意行刑,一会儿殿下来了,你岂不是也要赔上性命?哪个对你更好你自己想想!”

    张永毕竟人高马大,还添勇武,这气势也不一般。

    “你吓……吓唬我?!”

    “谁吓唬你!咱们都知道宫里的规矩,假传旨意是死罪。你觉得我会拿自己的小命开玩笑?还是你想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他这一通怒吼,倒像是有了点作用。

    毕竟老太监面临的两个选择结果完全不同。

    “行,今日咱家姑且信你,停手!等等看。”

    张永心里松了口气,

    他妈的,有时候轻声细语的不好使,都是些吃硬不吃软的家伙。

    “你们两个怎么样?”

    这会儿才来得及去关心秋云和冬雨两位宫女。

    秋云嘴唇有些干裂,结拜的额头都是细密的汗珠,她趴在那儿,抬头一下都似乎困难些。

    张永朝后面看去,屁股部位的裤子已经有些血色了。

    “殿下……殿下真的来救我们了?”

    “嗯。千真万确!”

    得了张永的肯定,

    秋云这才喜极而泣,

    说到底她也不过是个小姑娘,心中害怕恐惧肯定少不了。

    “你再忍一下,殿下马上就到。”

    不过一刻钟的时间,

    真的有人喊了一句,“太子驾到!”

    秋云和冬雨对视一眼,心中安定下来,她们自己都没有想过,真的会有被救的这一天。

    “殿下!”先前威武的监刑太监这会儿也慌了,“奴婢参见殿下!”

    朱厚照懒得看他一眼,他瞄到了趴在木凳子上的两个小姑娘,“张永,把人带走,治伤要紧。”

    “是!”

    张永呼出一口气,主心骨总算到了。

    有太子的一句话,无人再敢有半点阻挠。

    也是沾了太子的光,抓药都抓得快些。

    到了屋里,太医简单看过,向朱厚照说:“殿下,两位宫女只是些皮肉之上,涂上药,养个几天就好了。”

    还真是赶得快,不然肯定是打死了。

    “好,那快涂吧。”

    “是。臣先回避。”

    打得是屁股,女孩子家家的,肯定不能是太医给她们涂,自然是其他宫女端着药过来。

    “嗯,既然没什么,那你回去吧。”

    “是。”太医背上小包走了。

    剩下屋子里,准备涂药的老妈妈看着太子有些尴尬,“殿下,那老妇就开始涂了。”

    “好。”朱厚照坐着完全没有要动的意思。

    秋云眨了眨眼睛,似乎明白了老宫女为啥有些犹豫。殿下虽然小,但毕竟是个男子。

    但朱厚照不这么想,他虽然是个男子,但毕竟还是小孩。

    “怎么还不涂?”太子睁着大大的眼睛,像孩子一样单纯。

    她们几位一想,太子应该还不知道男女大防。

    于是老宫女把盖在屁股上的布给揭开,露出两片臀瓣。

    打眼一看就能发现滑嫩的白色顶端有些泛红,这是血丝了,再仔细一瞧又觉得像是剥了皮的油桃,圆润饱满。

    当然,大是比油桃要大得多的。

    朱厚照啧了一下嘴,“都打的出血了,还好去的及时。”

    秋云脸红得像要滴出水来一般。看就看了,怎么还能说出来呢?

    该不会真是个孩子,完全不懂吧?

    ……

    ……

    宫外,

    谢阁老一顶小轿落在王府门前,帘子一掀便能看到外出归来的王鏊。

    如今王府的下人们都知道,老爷像是文曲星转世,那是有天大的才气的,否则如何能获得陛下的看重?

    往后当了太子的老师,再往后就是出阁入相。

    又有谁会隔着轿子的小帘便叫他呢?

    这也真是个奇怪的事,不过王鏊一看是谢于乔,便也只能摇头苦笑了。

    他二人,同年同科,一起在京为官几十年,还是毛头小伙子的时候互相就认识,这份友谊自然少不了。

    “既然到了就进府,于乔为何连轿子也不下?”

    谢迁没顾那么许多,他心中奇怪着呢,“济之,昨日去见了太子殿下,可有收获?”

    王鏊叹了声气,

    皇太子在读书的时候借故离开,

    他这种老学究一般情况下是很难接受的。

    现在还未正式的出阁讲学,东宫又尙属首次,因而捏着鼻子认了。

    但说起来,其实是心中失望的。

    “进府说吧。”

    其实也没什么出奇的地方,

    一个太监进了撷芳殿,附耳说了几句,太子就说有事离开。早年间,一些顽皮的皇子会用这种法子逃过课。

    谢迁听了后也觉得味道不对,

    原本他想了很多种可能,就没想到是这一种。

    “为东宫出阁讲学一事,群臣和殿下之间争了许久。这次,也是因为殿下的孝心,想要为陛下分忧解劳,众人意识到殿下本身已有读书之念,这才作罢。在我看来,这是愿意等这几个月的关键。”

    谢迁有些忧虑,“若…先前那般只是殿下用来拖延时间之术,之后怕是……”

    王鏊先前陷在读书的礼节之上,对于朝政,还是谢迁更敏感些。

    现在他听了这话也意识到或许之后会有大麻烦。

    “唉……”

    “事情还未有定论,济之不必如此叹气。”谢迁劝说道。

    “于乔,此番在东宫对奏,我能感觉到,太子殿下不似寻常孩童,望之稳重有礼,教之聪明好学,论聪慧或不亚于当年的宣宗皇帝。有这样的才能,若能教导有方,将来哪怕是当今圣上亦有不及。但若……”

    谢迁明白了,“但若只是一种假装好学的姿态,就太可惜了,是不是?”

    王鏊不可置否,“我一人倒没什么,但大明、朝廷的损失可就大了。”

    “所以,济之更不可叹气,既然太子是可造之材,你我不更应当勉励而为,将太子教导成为一时英主吗?”

    王鏊受此鼓舞,心中失望稍缓。

    “学海无涯苦作舟,希望殿下也能明白这个道理。”

    正谈话间,府中管事忽然来禀告。

    “老爷,谢阁老。刚刚宫中传来一件如戏文般的趣事。”

    “喔?快快说来。”王鏊催道。

    管家说:“此事一传十、十传百。乃是太子殿下在皇后娘娘面前,救下了两名宫女。个中缘由,说是因为两名宫女行事不慎,险些冲撞了殿下……”

    听到这里,王鏊一紧张,他离开的时候还好好的,不会出啥事吧,“昨日冲撞的?殿下可有大碍?”

    “老爷放心,殿下无碍的。回到东宫之后,內侍官问:殿下今日为何饶恕那两位宫女?”

    “殿下说:她们是无意之举,我也没有大碍。不必过多苛责。”

    王鏊和谢迁都是极聪明的人,话说到这里,他们大概能猜到为何是太子在皇后娘娘面前救下了。

    太子饶了,可不是真饶了。

    关心太子的人,可不得把那两名宫女剥层皮?

    谢迁猜道:“该是殿下去的及时,陛下和娘娘还未来得及惩戒,才有救人这一说。”

    故事到这里,也就那么回事,不算什么。

    但管家又说:“好叫阁老知晓。此事传开,乃是因为殿下料事在前,回东宫之后便吩咐內侍官张永仔细关心了那两名宫女。否则,皇后娘娘一道旨意,又怎么来得及?”

    王鏊和谢迁下意识的相视一眼,“殿下竟思虑到了?”

    这便不简单了,不只是聪明,更是一种仁厚。一个太子,竟然愿意为了宫女花心思,这还不够仁吗?

    “是了。”

    管家的确认这让王鏊忍不住起兴击掌,“当年北宋仁宗忍渴而归,流为一时美谈。今我大明可出两世仁宗,必甚于赵宋!”

    这话不读书是听不懂的,但谢迁是谁?听完之后哈哈大笑,“可贺!可贺!”

    宋仁宗是评价极高的皇帝,在位四十二年,深受爱戴。

    说他忍渴而归,是指有一次宋仁宗在后花园行走,因为口渴一直往后看,但是什么也不说。

    回宫之后立马找水喝,吨吨吨的几大碗下去。

    这让身边的人疑惑,皇上想喝水还不容易,怎么会渴成这样?

    仁宗解释说:我刚才回头看,发现没有人准备茶水,如果我问起来,就会有人因此而被治罪了。

    由此,众人皆知皇帝的仁厚。

    文人大概都是喜欢这一类可以像故事一样说出来的事迹的。

    所以皇宫里的事,很快便传了出去。

    王鏊兴奋,开怀畅饮,并且立下宏愿说:“于乔说的对,太子有这样的美德,我一定全力教导,使之日后可以成为媲美尧舜的贤君!”

    好家伙,刚刚还是当今圣上不及,现在就是可以媲美尧舜了。

    可见仁这个价值观,在儒家文人的心中是多么的重要。

    “济之,你再想想,殿下半道借机离开,也许不是借口,岂知不正是因为救人?!”

    这话一说,

    王鏊恍然大悟。

    “当时殿下说得正是去坤宁宫!”他一拍脑袋,自嘲起来,“可笑可笑!我这气量差得太多,竟为此长吁短叹,哀叹不停,原来殿下是为救人而去。”

    “哈哈哈。此事是喜不是忧。济之心中的忧愁也可解了。”

    老管家在一旁也是开心的,“老爷、阁老,不出几日,此事必定在京城的酒楼茶馆传颂而开,到时候人人都知道,咱们大明朝有个圣太子,天下百姓亦有福了。”

    王鏊是深受儒家‘荼毒’的,一旦太子真表现这样的德道,那他真是要仰天长笑了。

    不过谢迁又陷入了新一轮的怀疑,“这次营救宫女,以皇后对殿下的宠爱,请旨收回成命不难。可贵的是殿下竟能提前预料,济之,难不成殿下身后真有高人?”

    一个七岁的孩子把这种事都能想到前头,这智多如妖了!

    “说不定就是那个杨廷和!”王鏊一拍桌子,因为他思来想去也只有这个人了,旁人都没和殿下接触过。

第13章 秋云

    “皇后,皇后!”

    坤宁宫外,弘治皇帝喜不自胜的冲了进来。他虽然有些失态鲁莽,但陪在他身后的萧敬等人都是脸上挂着笑的。

    张皇后原本在坤宁宫伺候花花草草,忽然间听皇帝这么喊,也赶紧扔了东西迎出来。

    “臣妾参见……”

    “哎呀,皇后不要多礼了。”弘治一张脸笑开了花儿,拉着张皇后的手激动的说:“皇后可记得,昨日照儿来求情,你饶了两名宫女之事?”

    张皇后的眼神之中有些茫然,“是……是有这么一回事。”

    看氛围好像是好事?

    那边萧公公捂着嘴笑,跟个小女儿姿态一样。

    若不是看惯了太监这样搔首弄姿,估计心里会有些不适。

    “陛下,究竟……是怎么了?”

    皇帝展了一封奏疏给皇后:“恕者感天动地,宽者名垂青史,仁者无敌天下。皇后可知,这是王鏊上的折子,贺大明皇太子朱厚照之恕、宽、仁。要知道朕的这些臣子,有时朕都拿他们没办法。但朕的皇儿却是很受他们喜爱啊!”

    “当真如此?”张皇后也是一番惊喜,这会儿她仔细回想起来,“所以陛下才提起照儿向我求情之事。当时……当时臣妾都没想那么多,只是被照儿哄了几句便答应了他。”

    “答应的好啊。”皇帝一拍大腿,脸上还是笑得很得意,“皇后在后宫或许还不知,外臣已经把朕和皇后的孩儿夸上了天啦!”

    萧敬适时拍马屁,“恭喜陛下娘娘,我大明的万里江山后继有人了!”

    张皇后捂了捂胸口,喜悦的似是要流下泪水,

    “照儿,真的……?”

    弘治皇帝又把这事的细节和她讲清楚,不然还以为很简单呢,“当年宋仁宗留下了诸多美谈。照儿此事与宋仁宗的一些故事有异曲同工之妙,估摸着京城街说书的都该讲上了。”

    皇帝自从登基就始终有这样一个牵挂,

    首先他得有个儿子,不然大明江山传给谁?

    后来结发妻子给他生了儿子。

    当时是满朝称贺,他本人也是兴奋异常,这样以后对老祖宗就有了交代了。

    等真有了儿子,旁边的臣子会开始说,他自己也会有这样的念头:那就是把孩子培养成人。

    让他成为一个能够托付天下重责之人。

    朱厚照生来就是要做皇帝的,弘治皇帝对儿子的期盼也是这样,所有有人说他孩子不成才,他很生气。

    现在太子得到这样的认可,他也一样很兴奋。

    “好,好,好。”皇帝砸吧着嘴,心中万语千言,最后就这三个字。

    “传旨。詹事府少詹事王鏊才渊德厚,勤勉尽忠,教谕太子有功,赐斗牛服,用慰显扬之志,畀以殊荣!”

    王鏊刚刚晋升过,再行升官显然不太合适。

    但此番立功,皇帝就是为了彰显太子之德也要行赏。

    赐服,本来也有弥补一些大臣达不到提拔标准但又该赏赐的作用。

    当然,斗牛服一般赐给三品以上大员。

    但詹事府少詹事是四品官。皇帝用在此处也是突显对王鏊的重视。

    “朕就是要让人知道,把太子教谕好、伺候好,朕什么恩荣都可以给。”

    “臣妾代照儿谢过陛下!”

    消息传到东宫,

    朱厚照都有些惊讶。

    现在人人都说他当日求情时,用了一句刚学的‘为人君,止于仁’。

    恰巧是王鏊那日教得他。

    但实际上,

    只有部分人知晓,最早是杨廷和教他的……

    张天瑞还在和杨廷和说呢,他自己倒还好,因为那天他退缩了,但提起这个同僚却也有些唏嘘,“介夫,殿下那日学了半篇大学,应该……”

    应该包含那句吧。

    干同样的事,完全不同的命运。

    杨廷和原本也是心胸开阔的人,

    但是连续的运气不好让他也有些苦闷。

    “时来天地皆同力,运去英雄不自由。”

    只有罗隐这句消极的诗能表达他心中的感受了。

    说话间,

    那日朱厚照所救的两名宫女也走进了撷芳殿,她们被皇太子要了过来,以后在东宫奉茶。

    到了东宫,正好发现朱厚照正在书案前练字。

    小小的少年郎在书案前满脸认真,边上摆了一盏茶,热气摇晃着向上。

    皇太子还是个孩子,面皮细嫩,一身绸缎没有半分褶皱,更是干净得不染一丝尘土。

    若论贵气,天下谁又贵得过这位皇太子?

    听他和身边內侍吩咐了句,讲话也是那样清缓温柔。

    大明,这是要迎来一个万民拥戴的皇太子了吗?

    如果有他在,天下的百姓都能过上好日子,那么她们的家人应该也能少些苦难。

    短短几日之内,这两个小姑娘经历了一次生死,心中的诸多情绪像是停不下来一般。

    但到了东宫,真的见到太子,似乎又变得平静起来。

    “奴婢秋云、冬雨,拜见太子殿下。谢殿下救命之恩。”

    朱厚照也才意识到有人带了她们过来,一边写字一边说:“屁股的伤怎么样了?”

    冬雨年岁太小不敢出声。

    秋云呢,长大了些,懂得多,像屁股这种词还是会让她有些害羞的。

    “谢殿下关怀,只是一些小伤,抹了药之后已经好很多了。”

    “好,那就干脆养好再来入值。”

    秋云鼓起了胆子,突然行了大礼,以头触地,“奴婢一条贱命,如何当得起殿下向娘娘求情?再生之恩无以为报,唯有尽心侍奉,不敢存了休养之念。求殿下全了奴婢与冬雨心愿。”

    朱厚照放下了笔,仔细的看了她俩一眼。

    秋云身段长些,一头乌丝柔软亮丽,有几缕落在洁白的额头。她是小巧的鹅蛋脸,脸上极为素净,眉宇之间倒有几分读书气。

    冬雨脸宽些,眼窝有些像西域那边略深,大大的双眼皮也很有特点。

    明朝和清朝还是不一样,清朝皇后宫女留下的照片打破了太多后人对皇宫的美好想象。

    但想象再美也没用,

    朱厚照现在是穷人的口袋——没‘毛’啊!

    一旁弓着身的刘瑾适时出声道:“殿下,这两位姑娘看着也不大,这两日鬼门关走一遭,怕是吓着了。而且,殿下施了如此大恩,便是寻常野兽也是日夜常思报恩,何况是人?若是叫她们只是养着,怕是心中难安,更甚皮肉之苦。”

    “真的吗?”朱厚照还真是奇了。

    秋云说不出刘瑾这番马屁十足的话,但既然人家替她说了,她也只能认,“刘公公说的正是。”

    “怎么会有这种想法。”朱厚照也觉得人真是可怜,尤其是在两个漂亮精致的小姑娘面前男人的那份俗气也起来了,脑子里忽然冒出一个奇思妙想,“要不让杨廷和领她们回去当干女儿吧?!”

    刘瑾眼睛一亮,要是这样杨廷和该难受死了,因为这两人是殿下开的口,从宫里领回去的,说是干女儿,根本就是两尊祖宗。

    “殿下!奴婢觉得此计甚妙!”

第14章 东宫的一天

    秋云听到皇太子这样说,心又忽然乱了起来。

    那个什么杨廷和她是不认识的,也不知道是什么样的人。

    但是眼前这个太子殿下她是熟悉的,

    耳朵听到的是仁厚,眼睛看到的是温柔,

    与其去一个不熟悉的人家里,不如在这边安心些。

    尤其是刚刚面临死亡的威胁,心中对于安全稳定的需求显然超过吃什么用什么的物质需求。

    而且她受此大恩,不管怎样也是一定要报答的。

    所以在太子真的去实施之前,便急忙请命:

    “殿下,奴婢出身贫贱,不敢高攀。况且正如刚刚刘公公所言,殿下于我与冬雨有救命之恩。秋云虽不通圣人之道,但也知道涌泉相报的道理。因而,还请殿下三思。”

    对于这话,朱厚照是有几分相信的。

    因为她没有说谎的理由和动机。

    “喔,不愿意就算了。”

    “谢殿下。”

    “那……去泡杯茶来吧。”

    秋云由此知道殿下接纳了自己,心中略定。

    “是。”

    朱厚照甩了甩脑袋也不再去想那些自己做不了的事。

    到了下午时候,天空忽然飘起了小雨,他便回到殿里去了。而且不让人关门,就在廊檐下看着雨滴在天空之中串联成线,听着花坛里的枝叶被拍打的哒哒闹声。

    还未正式读书,东宫的日子是有些许无聊。

    不过朱厚照本就不是喜欢热闹的人,以前他喜欢这样的雨天,听着雨声读书,听着雨声入眠,

    或者自己做一顿饭,或者抱着零食看一部电影。

    那样静谧的时光总是让他感觉舒服,

    直到后来长大,开始要承担更多的责任,处理更多的事情。喧闹的城市和他的喜好极为不搭。

    为了活着,他几乎撕裂了自己。

    现在五百年前的天空下,

    他又回到了孩子的时代,

    身为太子的责任虽重,但人到底不是机器,总也要有自己的一片空间。

    收拾、整理,然后重新更好的出发。

    朱厚照让人搬了个摇椅在殿得门口,他躺了上去,因为有风所以再盖了一个毯子,正好能看到外面的雨幕。

    “刘瑾,我记得你是会认字的吧?”

    “回殿下,认得一些。”

    “好。四书五经就不为难你了,找本简单的史书来。念给我听。”

    刘瑾心想,殿下的这个要求可真是新奇。

    “不知,殿下想要听哪一本史书?”

    “我…想听王安石与宋神宗的故事。”

    同样是王朝的活力开始慢慢不足,一个有着皇帝支持一心变法的大臣,最后却是失败的结局。他不能不细细了解。

    “那,读《宋史》?”

    “可以。”

    于是小雨细微,一人在读,一人在听,有些不懂的文言文还要再仔细问上两句。

    在时间的流逝中,脑海里关于那段模糊的历史逐渐清晰,三两印象也被一点点串联起来,

    边上秋云还会泡上清香温茶,

    这才是生活本该有的模样吧?

    哪怕是秋云和冬雨在边上看着,也会觉得有一种幸福。

    皇太子殿下这样的好学懂事,对她们下人也好。

    过了一会儿,朱厚照想到如果自己上来就听王安石,肯定会被有心人发现,因为太明显。到时候上来一通谏言也挺麻烦的。

    所以他嘱咐刘瑾,“你去和杨廷和说这一段不要记……算了,你还是叫他过来吧。我亲自和他说。”

    过了一会儿,有些衰样的杨中允强撑着精气神给太子殿下行了礼。

    “杨先生,我在东宫也不是样样事都记得吧?今天下午你便不要记得那么明确,只说我在读书。”

    杨廷和愕然,这是什么要求?

    但其实……中允官都不太敢忤逆太子的意思。

    “是……”

    “殿下,”殿外有个内侍走了过来,“王詹事求见。”

    “好。请他进来。”

    王鏊现在是常常跑东宫,不过今天刚刚进来,就发现杨廷和从撷芳殿离开的背影。

    他一到,此人就走了。

    这让王鏊微微皱起了眉头。

    心中有些疑虑更深了些。

    朱厚照则从摇椅上起身,并且让刘瑾赶紧把刚刚念的书收起来。

    “臣,王鏊参见殿下。”

    “王先生来的正好。今日我又有几处不明白的地方想向先生请教。”

    王鏊怔了一下,那日之后他自己倒是纠结很久,没想到太子一如以往。

    “殿下。”

    朱厚照转身,“怎么了?”

    “臣今日来,是有一事想向殿下禀报。”

    听他这个语气就知道应该是有什么事。

    本来,还以为能有东宫日常的一天。

    “王先生请说来。”

    “殿下,可知李广其人?”

    边上刘瑾听王鏊提及这个名字,不由眉头一皱。

    “李广?”

    朱厚照想说是不是飞将军李广,但动动脑子也知道王鏊不会在这个时候提到一个两汉时期的人物。

    “是,臣指内官监太监李广。”

    在明朝,不是所有阉人都叫太监,只有一个衙门的头才叫太监。像李广,他就是内官监长官。

    内官监主要负责修建营造事务,和朝廷决策中心不沾边,有点类似于外庭的工部。

    此外,由于内官尤其是司礼监宦官不能外派(出宫),宦官想去外地公干,则“必借列内官监衔”。

    而皇帝派人出宫,自然是首选信任的。所以内官监的地位一度仅次于司礼监、御马监。

    李广是内官监长官,名义上出了宫的太监都要从他这里过一遍,因为这一点,李广和许多实权太监都有不俗的关系,在宫内,可以说位高权重。

    朱厚照不了解这些,但他看到刘瑾的神色变化,这个老狐狸一般是不会如此的,于是知道此事敏感。

    王鏊果然说:“内官监太监李广,自弘治四年始,建言陛下修建营造太繁,内有寿安、钦安宫,外有神乐观、太仓、城楼,近来又修建武祠,而且引诱陛下让京军修筑宫殿,使京军占役成风,卫戍部队难以训练。臣,恳请殿下面陈圣上,奏明事实,使陛下不受小人蒙蔽!”

    他为了照顾太子没读书,遣词都尽量使用白话。

    朱厚照却知道这事儿不是那么简单的。

    这些事情肯定有不少人和皇帝提过,但弘治四年到现在都多久了?这个人还是好好的。

    “王先生,这件事我知道了。”

    “殿下……”

    刘瑾精得很,一看王鏊开始钻牛角尖,便向前走了一步,“王先生,还是先解答殿下的问题吧,殿下今日一直在等先生。”

    在太子这个位置,会有太多人为了不同的目的来陈述是非善恶,但世间是非哪里是那么容易分清的。

第15章 吃鱼

    王鏊将太子列出的一些疑问做了细细讲解后准备离开。

    朱厚照在殿前行礼相送,目光看着人逐渐远去后,头也不转得对着身边的刘瑾问:“王鏊所言非虚?”

    老太监自然知道太子问的是什么。

    但他其实和李广关系也不错,即便不谈这些,王鏊那是外臣,李广怎么也算内臣。

    “殿下,李太监营造宫殿确有其事,不过无一处为自己所建。陛下对太皇太后甚为孝顺,这许多也是为了老祖宗颂佛祈福。”

    你瞧,同样一件事,在不同人的嘴里说出来就是不同的感觉。

    朱厚照在殿内踱步,“那,李广因何受父皇如此信任?”

    刘瑾又神秘兮兮的说:“李广能作符箓法术,而陛下体弱多病,多靠李广行求佛祭祀之事,祈得上天庇佑,陛下也能够龙体康健。”

    在现代人看来这真是扯犊子的事,

    但古人一直相信举头三尺有神明,

    哪怕就是现代,眼巴前还有个韩国邪教遍地呢。

    得到这些信息,朱厚照也一时没有说话。

    而刘瑾则有些不懂太子的沉默代表着什么,眼下,太子与文臣相近,该不会听了那些外臣的所言吧?

    他眼珠子转了转,又动起了心思。

    “殿下,陛下夙夜辛劳,平日用度又非常节俭,哪怕修建了几处宫殿那也是因为孝顺。只是做这点事,花这点钱,外臣还依旧不依不饶,殿下细想,他们于陛下是否又有十分的忠心呢?”

    这老狐狸,讲话还真有诱导性。

    朱厚照摩挲着手指,站在雨幕前锁眉沉思,除了淅沥的雨声便不再有其他的声音。

    他其实有些奇怪,他才多大的岁数,也没有正式的参与朝政,这种事跑过来找他干什么?

    比较大的可能就是这些人解决不了这个问题,没什么好的办法,只能来瞎碰碰运气。

    那就说明皇帝不怎么听这些谏言。

    良久,他忽然开口,“你去一下御膳房,我饿了,想吃鱼,叫他们现在就做一条,再来一碗米饭,要热乎的。”

    刘瑾看殿下没有冲动,心中一喜,自己觉得大概摸准了殿下的心思,这王鏊的状告怕是没起什么效果。

    说不得,他还要去李广那边邀功。

    不然殿下面前的这番话岂不是白说?

    刘瑾走后,朱厚照转身向殿内走去,一转身发现秋云正在看他,不过撞上眼神之后又躲开了去。

    “有什么话,想说就说。”

    “奴婢不敢。”

    “不敢,说明有。说吧。”

    “奴婢没什么见识,只是头一次听到同样的事,两边人说的完全不同。所以奴婢在想,殿下听了在想什么。”

    朱厚照笑了笑。

    所谓查人之过,不扬于众;觉人之诈,不愤于言。

    这事儿,怕是得慢慢办。

    “秋云,这许多事有时候就像泡茶,若想出香味,那得让它泡一会儿。”

    有两点原因,他没有立即接王鏊所请。

    说到底,他与王鏊才见了几次,交流来交流去都是些场面话,

    现在这种明显有雷的事,凭什么去替他趟?

    这不是好人与坏人的问题,他相信王鏊是个好人。

    但这种老学究,今天你合了他的意,他捧你上天,

    明天你不合他的意,他能犟得像一头驴一样反对你。

    这种人,小事可以帮他办,反对父皇这种事,不是不办但需要考虑考虑。

    如果他朱厚照要做的就是儒家价值观下的那种帝王,想法也比较单纯,那倒可以跟着他们一起群情激昂,冒死力谏,

    但那样最多也就是一个文臣口中的盛世罢了。

    历史已经多次证明,用上所谓的一群‘清流’,国家也没好到哪里去。

    但李广这种货色,如果真的干了这些坏事,对国家的危害很大,那出于基本的道德观,也是要杀的。

    只是那种群情激奋的氛围,朱厚照还没感受到。

    杀人,

    有的时候也是要好好利用的。

    小姑娘觉得殿下的话深奥难懂。

    但却与她想象中的殿下的形象相符合。她觉得,殿下就该思虑到许多寻常人难以思虑的事儿。

    “等等吧。”

    “殿下要等什么?”

    “当然是等吃鱼。”

    雨下了起来,鱼儿就会上浮了。

    秋云觉得既然听不懂那就不要去想了,这也不是她应该考虑的问题,还是把茶奉好吧。

    她的手纤滑如凝脂,声音清脆如夜莺。

    “殿下有什么想喝的茶吗?”

    “淡一些的,我不喜欢浓茶。”

    这要求都是可以做到的。秋云一一记了下来,心中想着根据殿下的喜好,她倒不如再去调一些口味,若是能喝得更顺口,那也是好的。

    外面雨下得更大了些,早前是淅沥,现在渐渐要转而瓢泼了。

    按理说,北方地区不应该在这个季节下这么大的雨。

    但这个农业为主的国家总是多灾多难,异相发生的频率已经快成平常了。

    这样朱厚照就更加的出不去,只能在殿里来回溜达。

    不久之后,刘瑾回来了,身后还跟着好几个小宦官。他们的身上全部都淋湿了,只护着一个大盒子,不敢有半分的缝隙露出来。

    “都快点儿!饿着了太子,我得不了好,你们也别想有好果子吃!”

    远远的就能看到刘瑾这番作态,

    其实朱厚照看了是有些要皱眉的。哪怕就是读历史所固有的印象,也很难让他对刘瑾有什么好的观感。

    但像刘瑾这种能在历史上留名的人,也不是一点作用都没有。至少会看脸色,聪明,能办事这些都还是不错的。

    “殿下,殿下。鱼来了。”

    朱厚照看他也淋湿了半边身子,裤子什么的全都湿了。

    “进来放好。另外,给点赏钱吧。都辛苦了。”

    刘瑾招呼着这些宦官跪下,“谢殿下赏赐。”

    之后又把他们全部轰走,免得在这里打扰皇太子吃饭,一个个跟落汤鸡似的,叫太子看了岂不碍眼?

    “刘瑾,你侍奉我十分用心,我是知道的。宫里还是要多几个你这样的人。”

    刘瑾得了夸奖,自然喜笑颜开,“奴婢自小陪着殿下,现在一天见不到殿下心中都难受。殿下要是饿了,乏了,奴婢自然是要伺候好的。”

    “嗯,是个实心办事的。与那李广不同,到底是惹了些麻烦,叫人头疼。”

    刘瑾听了心里一咯噔,

    他刚刚才带了话过去,说有他美言,太子不会对李太监如何,那意思无非是叫李太监念他的恩情,

    现在怎么太子话风又变了?

    这可如何是好?

    本来太子不会怎么样,这话是可以传的。因为既然不会怎样,李太监也就按兵不动,这事儿神不知鬼不觉,他刘瑾白白卖了个人情。

    但太子会怎样,这话就不可以传了。因为出于自保的本能,李广定然会有所动作,有很大可能就会来太子这边求情,到时候谁泄露的消息不言自明。

    但是不传呢?太子真的去陛下那边请求治李广之罪,李广岂不是要回过头来弄他这个假传消息的刘瑾?

    刘瑾也是聪明人,只是这么一思考,忽然之间就觉得头皮发麻。这是个万难的抉择,要么死保在太子心中的信任,但会得罪李广,要么交好李广,但有可能会遭致太子的责难。

    此时他再看太子很悠闲的吃着鱼很香的样子,心中多少觉得有些深不可测!

    真是坏事了。说到底还是那个王鏊惹出来的,闲着没事和太子说什么李广之事!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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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乃一代圣君介绍:
朱厚照的条件得天独厚,国家搞成那个样子岂不可惜?朕乃一代圣君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朕乃一代圣君,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朕乃一代圣君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