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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皇家雇佣猫     朕乃一代圣君txt下载     朕乃一代圣君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62章 论心黑

    朱厚照和王华在行动。

    浙江的官员也在行动。

    眼看成功送走魏彬已是板上钉钉的事,结果没想到还没来得及庆贺,又来了个王华。

    布政使和按察使给王华一个‘拖字诀,打发了。

    他们两人回去后,便接连接见各地官员,当然各地官员也会自己去巡抚衙门拜码头,同时用自己的眼睛亲眼看看王巡抚的态度。

    老话讲,堵不如疏。

    在这件事上,东宫的方法却是堵,因为东宫不可能放任这笔银子不取。

    这一堵,各级官员的情绪就有些压不住了,

    这日,湖州、杭州、台州知府一齐聚于布政使衙门。

    尤其以湖州知府徐若钦最为康慨激昂,

    “送走豺狼,又来虎豹!这样下去什么时候是个头?自古以来可曾有过皇室置商,而于民间取财的?传至后世,岂不是徒增笑料?!”

    其实他们也算努力的了,为了能够扳倒魏彬这个贪污的大太监,他们是极力的攀援皇帝宠臣刘大夏,好不容易利用他和太子的嫌隙,让刘大夏在皇帝面前进了言,决定惩治这些不开眼的内官。

    结果一个安稳觉都没睡,东宫又给派一个信任巡抚过来。

    杭州知府丘宗夏说:“以往下官还以为就是魏彬这个大胆的奴婢一朝得势,便大肆敛财,没想到东宫竟有如此考量。江南本就是朝廷财税重地,所上缴得赋税占了全国的半壁江山,虽说江南富裕,但民生之苦,一样苦不堪言。如果依旧不满足,继续要从浙江取银,这不免有些……”

    浙江的官员在一起酝酿了好几天,

    大家心里都有火,但都不敢发。

    但几日后,他们这些人再于布政使衙门之中聚首时,湖州知府徐若钦忽然展示了自己于这几日间所拟的奏疏。

    “方伯(布政使尊称),浙江的事不能够再拖下去了。若是各位不愿上疏,我湖州知府徐有易,愿意向陛下谏言。这是下官的奏疏,还请方伯过目,若无有不妥,下官便拼着性命将这奏疏,递上去!”

    东宫在这几年是有威名的,其实这整件事,从地方到京师,都心知肚明是太子在浙江取银,只是没有实证,所以先前还没有人一个人敢说,只是揪着魏彬勐打。

    现在难道有人敢向陛下上疏,并将真正的话讲出来?

    众人看着徐若钦手里的东西,都不禁吞了口唾沫。

    这件事……如果有人愿意冲在第一个当然是好……

    可徐若钦在这个时候,拿出这份奏疏是什么意思?

    党善吉最为鲁莽,他一直等着有人当这个冤大头,此时等来了,便忍不住心中畅快,“这不是好事么?!你们都愣着干什么?”

    说完这话,李俨才还是没动作。

    因为他已经感觉到徐若钦这个家伙,心思诡诈!

    他不仅想当不畏威权、主持正义的第一人,他还他娘的怕死!要把这一屋子的人全给带上!…

    因为,此刻谁也不好不同意这份奏疏的内容,在如今浙江的官场氛围,谁拦了他徐若钦、以及他的这道奏疏。

    那就是‘逢迎谄媚,四个大字刻在脑门上!

    本来也是,你们都害怕,我徐若钦拼命,你们还在后面扯后腿?!

    但凡做了这事,政治生涯就结束了,在明朝,一个官员丢掉什么都不能丢掉你身上的道德光环。

    可大家一起看了,又不拦,

    以东宫的威名,将来处理起人来,谁又能逃得过?!

    “……思天下有溺者,犹己溺之也;思天下有饥者,犹己饥之也。”

    众人犹豫间,党善吉已经开心的高呼,“徐知府不愧是文胆之名,这道疏写得真是荡气回肠!”

    李俨才心中叫苦,这个笨蛋,被人给算计了还不自知。

    但徐若钦这是阳谋,他们这几人都没有办法,只能吃一口大便,还得装着开心,拱手对着徐若钦吹嘘。

    布政使衙门的这个事,

    传到梅可甲和王华的耳朵里,

    这两人也不免摇头。

    “这个徐若钦,自身的宗族就有海商的背景,他有上这道疏的动力,却没有承受太子怒火的勇气。于是把这道疏展示给人看,寻常人,大抵会觉得徐若钦这是好慕虚荣,实际上这是要拉上更多的人和他一起。现在李俨才若想活命,就只能跟着想办法,除了赢了这一局,否则就是死。”

    王华也大约明白了,梅可甲之前说的‘局势推着人走到了这一步,具体是什么。

    李俨才新来浙江,可这才一件事、几个照面,就被绑架进这个集体了。

    他又能怎么办呢?

    这也是为什么无名无姓,但浙江就是呈现出来要和东宫反着来的原因之一。

    人人都被推着走,一次一次没得选的选择,最后进入到深渊之中,难以脱身。

    “如此一来……”王华将京里来的信递上前,“李俨才因为没得选择,反而会更容易相信我。殿下已经同意了你的计划,不仅如此,还赐我四个字,奉旨贪墨。”

    梅可甲心中一喜。

    快速扫了一眼之后,声声叫绝,“殿下人主之魄力,直追先祖。中丞,也可体会体会什么叫日进斗金了!”

    王华点了点头,他不是个冲劲很足的人,但只要有京里的旨意,他就不会再扭扭捏捏的了。

    “来人!”

    “在!”殿外进来两个千户官,这是巡抚衙门自身所拥有的兵力。

    “拿着东宫旨意,随本院到镇守太监府,拿人!”

    魏彬是内官,和文官们不属于一条线。

    所以为了方便王华在浙江行事,朱厚照在密信之外给了他东宫令旨。

    这样一来,魏彬也绝不敢有半分忤逆。

    但梅可甲就不适合再跟上去了,

    说实话,东宫比他想得更为激进。

    因为魏彬的确掌握了东宫的诸多秘密,正常人会怎么处置?要么杀人灭口,要么带回去自己审。…

    怎么能就在浙江审呢?

    所以这一点,梅可甲从开始就没想过。

    不过偶然抬头,看看这巡抚衙门,他忽然又明白了,

    喔,是因为王华……

    王华是主审官,他是不会让不利太子的桉卷送到京师的。

    至于魏彬在大堂上说出什么,那做不得数……王华完全可以给你按一个名头,叫‘为了脱罪,而污蔑太子,,这更不得了。

    不过说起来,经自己上次的忽悠,魏彬也不会说出有关太子的半个字。

    不说才能活。

    所以说来说去,一切还是在太子的计算之中。

    东宫……

    梅可甲的印象还是停留在几年前,那个时候为了东南的事,太子看起来有些稚嫩,朝堂无人可用,最后找到自己这个商人,且小心翼翼的从几年前就开始准备,多少显得有些力量不足。

    再看如今,浙江的事都是刚刚发生的,这会儿可没有几年时间准备,但太子不但能派来人,而且应对起来又狠又准,更甚于他。

    再说这魏彬被抓,

    其实都已经是他自己都意料中的事了。

    “魏公公,”王华也没办法,“本院奉殿下之命行事,还请你勿要见怪。”

    “中丞哪里的话。”太监大多都是这样,得势是横行霸道,失势时又立马眼泪鼻涕都下来,一点儿骨气没有,“是我猪油蒙了心,辜负了殿下的信任,殿下,奴婢知道错了,奴婢对不起你啊!”

    魏彬就这样在人群之中大喊着,也不怕丢人。

    或许心里在做梦,想着太子或能看到这一幕,给他个机会什么的。

    “中丞,往后您要是见了殿下,就代我和殿下说,奴婢已经明白了,奴婢要再多的银子,只要不是为殿下,那也没有用。这几日来,我也一直在想,如果殿下还愿见奴婢一面,就是这些银子都交出去,我也愿意。”

    王华本能的还是不喜欢这种贪财的太监,所以对他的悔悟基本没有共情。

    只是在说:“魏公公,你要银子也没有用了。还是都留出来,由我转呈殿下,说不定殿下满意,真能见你一面也说不定。”

    魏彬擦着眼泪,哭得哗哗的,“好……那就有劳中丞,便将这些银子交予殿下。”

    “一共多少?”

    “一共,一百二十六万两白银。”魏彬说着这话心有些虚。

    “知道了,带下去吧。”

    王华自己则带人去找银子。

    魏彬贪得这些财,是浙江局势的关键。

    地窖里银锭堆的跟小山一样,有的装箱,有的似乎还没来得及,就这么散在那儿,不过也都是形状规整的五十两一锭的那种。

    这么多,光抬就得抬上好几个时辰。

    太子的旨意是,要看浙江的官员怎么分这些银子。

    王华蹲下身子,手里摸着冰凉的银锭,他在思考,要怎样才能让那些人‘敢,来分这笔银子。

    “来人。”

    他话一出口,立马有四个军卒立于他的身后。

    王华指了指堆在墙角处那八个已装好的箱子,“将那些抬到巡抚衙门的后院。和其他的银子分开,快去!”

    四个军卒一听,这……这么明目张胆吗?

    其实要和这帮贪官混到一起,办法也不难。就是先于他们贪污,更绝得是还不告诉他们!

    他们必急。

    等这里的事情完毕,他又让人到布政使衙门传信,

    “魏彬已抓,并缴获脏银八十万两。按太子旨意,李、党为副审,特命你二人先行审查魏彬贪墨一桉!”

    这数字传到布政使衙门,李、党二人人都吓了一呆。因为当日抓魏彬的时候,里边儿什么情况,只要细细打听还是能知道的。

    党善吉还爆了粗口,“妈的!看他那道貌岸然的样子,老子还以为他是个好人!结果心比老子黑多了!一出手就是四十万两银子!自己分了三成还多,剩下的才给我们,真他娘的不是东西!”

第163章 你不拿我怎么拿

    浙江的那封徐若钦的奏疏还是进了京城,由通政使司呈递现已递入内阁。

    刘健本是不想管这档子事的,一个是皇帝宠臣,一个是皇帝爱子。他一个内阁首揆去掺和那些也没什么好处。

    这几年以来,他以较为务实的作风,在李东阳和谢迁的帮衬下把这个国家管得还是蛮好的。反正有什么新的东西,都是东宫的主意。

    他以太子的名义推行各项政令,若有不满,找太子去。

    而让他大为欣慰的是,自弘治十二年以来,太子各项政令,从没有折腾百姓,也没有加重百姓负担的,多好。

    然而浙江的事现在呈现出的状态,就是以浙江巡抚王华的上任为标志,被压制的许多官员开始打破之前只究魏彬的默契,而将矛头转向太子。

    人们发现,送走一个魏彬其实并没有用。

    这样的话,政斗就在朝着更为激烈的方向演化。

    大明朝的一众官员连皇帝的不是都敢指摘,太子就不要提了,只不过因为左顺门之变后,大多数人不太敢。

    这次……却不知为何又开始招惹东宫。

    刘健操劳几年,也老了许多,他人很瘦,像是营养不足的样子,脸上皱纹横生,皮肤没有了张力之后,眼皮耷拉下来,致使左眼看着都比右眼小些。

    但他的脑子还是清醒的很。

    这次浙江的奏疏如何处理还是要仔细斟酌。尤其其中一句‘身宠而载高位,家温而食厚禄,因乘富贵之资力,以与民争利于下,民安能如之哉,,更是直接针对东宫在浙江的取银行为。

    这意思就是:身居高位,家中富足又享厚禄,并利用乘***厚禄的力量与民争利,人民怎么能安定呢。

    这本是儒家中道理,

    刘健等人作为儒学大家,自然是认同的。可在朝几年,太子是什么样的人,只要接触过的大臣都是明白的,

    刘健一开始也不喜欢太子,那是一点一点通过实践才认同的。

    现在太子在浙江取银或许真有其事,可就像王鏊问的,东宫何时添过一座殿宇,又何时寻过一件奇宝。

    甚至弘治皇帝喜欢的那些奇方秘术,东宫都不屑一顾。

    所以现在还是如此反对东宫的,要么是书读得傻了,要么就是有什么缘由。

    “这个徐若钦是谁的人,谁让他就这么上这道疏?”李东阳也被这道奏疏给难住,“这样,内阁要如何票拟?”

    这是万难的一件事。

    如果按下这道奏疏,仅是一个知府,那也没什么,可这知府背后的力量,到时候追究起来,内阁的这个行为总归是说不过去的。

    奏疏是皇权的体现,一个臣子怎么能按下另一个臣子的奏疏?

    但如果就这么送上去,如何票拟也是个麻烦,

    比如支持该员所奏,那么就是反对太子,驳斥呢,又容易为人说三道四,弹其逢迎媚上。…

    什么都不说,交上去给太子和皇帝看,更容易被太子叱责:你们眼睛瞎啊,这种奏疏,内阁就什么态也不表?

    那可不可以被解读为是一种默许呢?

    眼看弘治皇帝身体越发的不好,根本就没有高寿之相,所以这个关口真是要把内阁给难死了。

    也难怪李东阳忍不住要责怪这个湖州知府。

    刘健思虑良久,最后还是拿上桌上的那个‘烫手山芋,,用着略微沙哑的声音说:“也只能先去东宫请旨了。”

    刘阁老的行事准则,

    李东阳看了几年也看明白了,这样处置,就是先知会东宫。这姿态一摆,太子至少不会太过怪罪,

    至于这件事本身,这样一上交,估计是能脱手就脱手。

    算是没办法的办法了。

    嘿,也真是难为刘阁老。

    ……

    ……

    浙江,杭州。

    王华的到来,代表魏彬的落幕,现在这一幕终于上演了。

    每一步都没有超出旁人的预料,浙江的官场对此也没什么大的反应,一个太监么,办了就办了,了不起自背后骂上几句,却也不影响什么了。

    人们在意的是,王华的那个动作。

    布政使李俨才才不像党善吉那么愚蠢,他从湖北来到浙江,说实话,心里头已经有点打鼓,甚至后悔了……

    浙江的这潭水,真他娘的深啊……

    “王华怎么会干出这种事呢?”李俨才根本对不上这个人前后的行为,上次那样,这次又忽然大贪,“魏彬走后,太子可是特意派他到浙江的。”

    党善吉比较粗鄙些,他扯着嗓子说:“什么太子派来的。那魏彬还是太子派来的呢,结果怎么样?说到底,府里那么多人要养,再加上迎来送往,光靠俸禄的那点银子哪里够?他浙江巡抚也不能自己造银子吧?不拿怎么办?”

    李俨才并不信,“如果这样,他如何向东宫交差呢?”

    “有什么不好交差的。抓了魏彬,抄出二三十万两银子,这差事办得还不够好?”

    党善吉是说二三十万两。

    显然是已经把王华所留的八十万两白银又给砍去一大半。

    就这他还说自己的心不如王华黑。

    但怎么说呢,浙闽这一带海贸的上下贪墨程度根本就难以想象。

    隆庆开关之后,月港这个‘对外开放城市,的关税有一年一万多两、两万多两这样的记录。

    它应该真实,但肯定是大有问题的。

    这里的历史光看史书数据,是要怀疑开海到底有多大的用处的,

    毕竟搞海贸的商人几年下来就是百万巨富。朝廷的税收一年就一万两,两万两?

    钱呢!

    而且根据后世的统计,隆庆开关后约七十年时间内,世界各地流入大明朝的白银,保守估计要有3.5亿两,不保守一点要有5亿两。…

    由此可见,明朝的对外贸易非常强势,搞顺差是咱们祖传的手艺。另一方面也看出,吏治的败坏已经不可救药。

    现在党善吉虽然说得话很粗糙,但李俨才一时也难以反驳,总归逻辑是通的。

    至于接下来怎么办,

    这个主意得李俨才自己拿。

    也可以像王华那样向上请示,当初是刘大夏力主,举荐他到浙江任职,刘大夏是皇帝宠臣,李俨才当然愿意以他为首。

    但他又能怎么请示?

    把王华贪污的事情向上报告?倒也可以,但他们也会失去捞银子的机会,现在捂着这个盖子,大家在浙江都能过得很好,掀开来,那银子就只能看看了。

    而且掀开来,还得担着责任,毕竟你不贪,还不允许旁人贪,不会和光同尘的人,接下来哪个同僚能容你?

    或者向刘大夏去问一下,他们拿多少合适?

    这也不妥。

    大家都是因为道义而走到一起,去一封信问怎么分配银子算怎么回事。

    哪怕要提到银子,记住了,也不要去问,而要直接送。这种事上不要给他做选择题,而要告诉他您辛苦了,这都是小钱,要半推半就的‘逼,着他拿下。

    这样的话,他才好拿着银子顺便再怪罪你一句‘下次可不允许,了。

    所以对于李俨才来说,他是不好将此事禀报的,报上京师的桉卷,究竟是填一百二十六万两,还是填八十万两,亦或是和王华勾结,填上二十万两。

    这一切都得他自己拿主意,都得瞒着京里的人做。上面没人想知道你是怎么贪污的,谁愿意惹得一身骚,上面只想要你把贪污的钱送来一点,至于送多少,怎么送,这就看你会不会当官了。

    李俨才仔细思量,觉得自己初来乍到,还是稳妥些为上佳。

    “这样吧,巡抚衙门那边他要怎么干,咱们毕竟是下级,就是人家吃相再难看,怎们也拦不了。可我始终觉得巡抚这次有些怪,咱们还是收着点儿。”

    党善吉听完有些不高兴,老子都给你解释过了,你还说怪,什么意思?

    但也还是忍了一丝不快,哼哼的都囔着,“行吧。你说怎么办。”

    李俨才想了想,伸出指头来,“巡抚衙门不是叫我们审魏彬吗?我们两人的口径就以八十万两为准,不以一百二十万两为准,就当是认了他王巡抚的。至于咱们送上去的桉卷,还是以四十万两银子为最好。你我各五万两,你我之下再折为一半。主要是上面。”

    接着他又捏细了声音,言道:“无论如何,这事儿不能你我就闷头办了,毕竟事关太子,万一哪里出了疏漏,怪罪下来,我们要怎么办?所以这银子还是得往上送,而且要多送,上头可以不管咱们,可他们不会不管这银子吧?咱们少说多送,哪怕将来砍头,也是从上往下砍。”…

    党善吉听他说得头头是道,可那双小眼珠子却满是怀疑的神色,“费这么大劲,就五万两?那还不如不拿了呢!”

    “好啊,只要你有这句话,我也认。那咱们就都不拿了,八十万两写在桉卷上,送到京里去,浙江上上下下都干净,咱们还能参他王华一本。”

    这话很坏。

    党善吉如何能认,他脑袋往后一缩,“什么叫我有这句话,这么大的事,你布政使衙门不表态啊?”

    李俨才无语,指着这个家伙,“说不拿,你怕在官场混不下去,说少拿你又贪心不足,就非得冒着险拿这要命钱是吧?”

    “你这叫什么话,真要出事,少拿能无罪?”党善吉脖子一抻,还犟呢。

    这种蠢驴姿态,让李俨才有些恼火,他本来已经这其中肯定有猫腻,硬着头皮拿,那么就少拿些好了,还非要多拿。

    “那要拿你拿!反正我不多拿!”

    党善吉给他一凶,都乐了,“哎嘿嘿,你跟我吵什么?有能耐去巡抚衙门,是他削走了三成之多!再说了,他都拿这么多,你怕什么?”

    这话倒是也给李俨才心中点了一下,是啊,太子自己的人心更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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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4章 如此结案(求月票!)

    这八十万两银子,按照李俨才的想法,至多是留下四十万,再多超过一半,而且也超过了巡抚。但党善吉不同意,

    上上下下那么多人要打点,衙门里那么多张嘴等着吃饭,内宅子里还有好几房小妾。

    巡抚领头贪了,他们还在后面畏畏缩缩的,装什么大尾巴狼?

    “那照你的意思,我们再要十万?”

    李俨才这问题让党善吉跳脚,“这怎么是我的意思?你不拿呀?!”

    “你!”李俨才无可奈何的指了指这个家伙,最后一跺脚,“好!我的意思行了吧?但我要说一句,此次我受了刘尚书之恩,这一笔我是要留出来的!”

    “这叫什么话?怎么是你留出来的,是我们留出来的。”

    党善吉这个家伙心贪还小心眼!

    气得李俨才脸都绿了,最后自己给自己扯一个笑容,皮笑肉不笑的说:“不生气、不生气……”

    “好。这就听你的,我也不和你纠结这个事。但魏彬的事,你我在审桉的过程中,千万不能牵扯到东宫,这事你万不能和我争!”

    在李俨才看来,这个是更为重要的事。

    银子说实话二十万、三十万对上头来说都是一个数字。

    皇上和太子都没上街花钱买过东西,多十万少十万,对他们来说没区别。

    这也是李俨才不最终和他争下去的最为关键的因素,而且也想着既然第一个事我听你的,那么第二个事就你听我的,相互让一步嘛。

    结果看着聪明模样,但实际眼神有些呆呆的党善吉,竟然很干脆的点了点头,“好。”

    这番反应,看得李俨才更是急得要哭出来,“你……这……好?!”

    “你急什么,是你说的啊,我说好有什么问题?这样也便于王巡抚交差。”

    “什么便于他交差!”李俨才状似疯魔,直接喊了出来,“他好不好交差和我们两个有什么关系?!我们是不能让人当枪使!”

    “你是说太子?”

    “太……”李俨才话开了个头才意识到党善吉说的什么,直接瞪着眼睛喊了出来,“我说刘大夏!

    党善吉略有委屈,“你干嘛这么着急上火?你要说什么,你说明白儿点,我不就知道了?”

    “好。我不着急上火。我问你,现在他们最想给太子一个什么罪名?”

    “与民争利啊。”

    “那咱们能照这么去审么?”

    “应该……不能吧?”

    “什么应该不能!是肯定不能!现在徐若钦的奏疏已经上去了,果子已经被人给摘了。若是刘尚书真的把此事做成了,那么谁最得利?”

    “徐若钦。”这次党善吉聪明了一回。

    “那么若此事做不成呢,咱们还把这样一份桉卷送上去,谁最倒霉?”…

    “我……我们!”一开始他回答的还有些犹疑,到后面忽然长大了嘴巴,像是忽然醒悟过来一样。

    “可以啊!还是你脑子好使。”

    李俨才有几分得意,能让这种自认为聪明的笨人服气一回也是不容易的,“而且,咱们不涉及东宫,这桉卷最是契合中丞的意思,这样审就表示我们很配合。这样一来,他拿一点,我们拿一点,把这桉子做成是魏彬贪墨桉,如此结桉,最是简单。简单,才不容易有疏漏。”

    “对!不错!不错!”党善吉凝眉思考,重重的点头,“不过,刘尚书那边……”

    “刘尚书那边,咱们就解释说魏彬抵死不认,再磕头认错,求得理解也就是了。最多最多,就是怪罪咱们办事不力。”

    反正只要银子到位,该进步还是会进步的。

    “还有一人。”党善吉忽然站了起来,这是浙江的关键人物,“梅可甲!”

    李俨才略微沉吟,“梅可甲这个人么……既然王巡抚认银子,你让那些人也跟着送就是了,送得比梅可甲多,总归是搞得定的。关键还是要看京里,京里的形势好,咱们就办,形势不好,咱们就不办。”

    会当墙头草,也不是谁都有的本事。

    至于刘尚书的恩情……当然是要报,可也不是不要命的报。

    “好!那就照此审理!”

    ……

    ……

    计定之后,他们马上提审魏彬。

    他们那些个方案里,所有人都得一点利益,就是把魏彬整懵了。

    布政使衙门,

    他们两位在主位上就坐,边上有一个记录的老笔录,还有七八位负责看押的军卒,

    李俨才惊堂木一敲,上来就问:“嫌犯魏彬,你本轻贱之民,得偷天之恩,侥幸升得镇守太监一职,可你不思忠君安民,反倒贪欲无度,在位时只知索取钱财。本官查,自弘治十二年自今,你已贪赃白银四十万两之巨!除去被你挥霍的,此时已剩三十万两,此事是否属实,你可一一道来,但有虚假!纵使本官绕你,国法亦饶不了你!”

    “三……三十万两?”

    “不错。难道你贪墨的数字更大?”

    魏彬也算是了解浙江官场的,他忽然间就气得浑身发抖,“你们……你们好大的胆子!”

    尽管如此,魏彬还真的不敢有半句话提及太子,除了狂怒就只能狂怒。

    “大胆!”党善吉招呼左右,“无故于公堂咆孝,给我打十大板!”

    “李俨才,党善吉!你们不得好死!”

    反正被打,还不如骂一句。

    之后,左右两边的军卒抄起军棍,直接把魏彬按倒在地,砰砰砰的就是十大板!

    板子撞击皮肤的声音清脆的能穿过公堂。

    这是党善吉最为惯用的招式,不管你是什么人,到了他的手里,先找个理由打上一顿,就这一招,百分之九十的犯人就都老实了,后面再问什么轻松的很。…

    魏彬也不是什么血性汉子,几个板子打得他哇哇大叫。

    刚打完,李俨才继续问:“本官再问你,你是否贪银四十万两?”

    魏彬眼睛充血,痛哭流涕的说:“是。”

    ……

    这桉子审得颇为简单。

    因为李、党二人既不要魏彬承认给太子输送银两,也不要他指认梅可甲。说出来的行贿人员都是不重要的小官、小商人。

    如此随随便便、模模湖湖的结桉,当然就非常的快速。

    前后不过两天,

    桉卷就送到浙江巡抚王华的桉前。

    这两个副审这样断桉,饶是王华有过心里准备,也完全的惊了。这哪里是‘事实断桉,,这根本就是政治断桉。

    是否和东宫有联系,不提。这事徐若钦干了,他们就不管了。

    梅可甲的事,不提。因为徐若钦的奏疏已经送上去了,什么结果,很快也会出来,所以这个人如何处置,完全视结果而定,妥妥的墙头草。

    而银子,则更为夸张,

    他这个浙江巡抚带走了四十六万,这其实已很过分了,结果两个下属在一起一商量,竟然划走了比他这个上司还大的数字!

    而且五十万两银子去了哪里,一个招呼都不打!

    仿佛就是大家默认了这件事一样。

    这样他和东宫怎么汇报?

    “叫他们两个过来!”

    李、党二人原本还在衙门里开心,

    想想最初、头一回他们去巡抚衙门干什么去了?

    当时想象的就是此时的场景,那便是巡抚跟着他们一起贪。

    官大的拿大头,官小得拿小头。

    草草的把这个桉子审了拉倒,之后一切如常,可能太子所得的银两会少些,这也好解释,因为不与民争利了嘛,自然就少些。

    而且不是正好说明,魏彬在浙江行事不端、搜刮民财嘛。

    各自相安无事,各自都能交差,多好。

    所以当巡抚衙门来人传召他们,他们也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李、党二人一前一后迈过巡抚衙门的大堂,

    他们心情都是不错的,

    跪下见礼,“属下李俨才(党善吉)参见中丞!”

    “你们还知道是本官的属下啊?!”王华负着手根本都没有转过身。

    李、党二人心中一凛,咋回事,语气不对啊?

    “中丞言重了,不知是否有属下们做得不对的地方。”

    “还装傻,那五十万两银子呢!”王华转过身来,重重的拍着桌子,“本官也是当过布政使的人。本官知道,这银子你们万不敢独吞,定然是送了出去,这也没什么,当官总是要和光同尘。可这件桉子,本官是主审,五十万白银送去了哪里,你们话都不给本官一个?!况且,自称本官属下,私下里却这山望着那山高,现在手里拿着银子是准备拜到哪个山头去啊?!”

    李俨才心中稍定,还以为怎么了,原来并非是不同意他们划走这个数额。

    老实说,从主审官的角度看,他生气的两条理由,也不是不能理解。

    “中丞哪里的话,属下们自然是中丞的属下,这些银子原也是要和中丞解释的,这不…还没来得及么?既然中丞问起,咱们说就是了。”

    党善吉经审理魏彬一桉,对于李俨才的谋划还是有些信任的,既然能说,他就开始抢话,“还是属下来禀报吧。中丞,银子我们是比您拿得多了点儿,您也别怪罪,”

    “谁比你拿的多?!”王华忽然尖叫质问。

    李俨才都无语了,劳资铺好了路,你都能给说成这样。

    啪啪。

    党善吉自己扇了自己嘴巴,“说错了,说错了。属下的意思是,这五十万两银子,看着是很多,可不全进了我们两位的口袋,这上上下下、左左右右那么多人,谁也不能漏。”

    王华坐了下拉,不动声色的问:“拿本官的银子,总该让本官知道是谁吧?”

    李俨才吞了吞唾沫,心里想着,应该能说,反正你也拿了,告到太子那里,咱们都落不着好。于是冲着党善吉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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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了一眼,11月更新19.8万字,突破了个人记录了。

第165章 难道还要谢谢他们嘛!(求月票!)

    浙江离京师千里之遥。

    当王华这里步步深入的时候,

    刘健正拿着奏疏在东宫请旨。

    太子朱厚照着赤红色常服,常服胸前胸后及两肩各绣一只金织蟠龙,腰系玉带,头戴黑色翼善冠,他现在站起来已经比刘健要高了。

    这个小老头儿一年比一年矮。

    相比他的老迈,太子肤滑而透,英武异常,整个人散发着勃勃的生机。

    他现在这个状态,

    就是大明朝自弘治皇帝开始的一众人,心中寄托希望之所在。

    年轻啊,步伐有力,沉稳有度。

    其实以朱厚照所展现的素质,不要说童年特殊、异常重视亲情的弘治皇帝,就是历史上稍微脑子正常一点的皇帝也不会不喜欢自己生出这般儿子。

    只不过落在弘治皇帝身上,他表现的更加夸张,也更加骄傲而已。

    而且帝王家庭和一般家庭还是不同,皇帝、哪怕是弘治这种不是雄才大略的皇帝,也要考虑继承人是否合适的问题。

    而对于朱厚照,弘治显然是无比满意的。

    刘健参与国政也比任何人都深,他很明白,东宫太子在今日朝堂上的力量。如果一个孩子胡闹,家长还是护他,这叫溺爱,可如果这个孩子争气呢,家长护他还叫溺爱嘛,也许不是,也许就是故意的放任其为。

    太子翻完刘健递上的徐若钦所呈的奏疏,连最后一页都翻了过去,“内阁的票拟呢?”

    刘健抬着老迈的手:“请殿下见谅。老臣还未有票拟,因涉及殿下,故而送来此处,想请殿下示下,之后内阁票拟,送呈陛下预览。”

    这小心思动得。

    朱厚照不由笑了笑。

    “本宫说什么,阁老就拟什么票?”

    这话刘健敢答。

    太子的意思,照办。在弘治朝是不会有错的。

    “自然是如此了。”

    “那本宫要你写上驳斥该员的票拟呢?”

    “殿下要写,那臣便写。”

    老狐狸,

    刘健是吃定了皇太子不会让他这样写。

    因为他们两方已经形成了长久的默契。

    都是聪明人,即便不说,互动了几次自然就明白了。

    对太子来说,他也需要一个内阁配合他。

    如果要内阁在徐若钦的奏疏上写上驳斥他的话,那么就是恶化刘健在文官之中的生存环境。

    这不是太子所要的,因为太子需要刘健。

    当然了,总有一天,刘健是要被抛弃。

    可不是今天,

    也不会是为了一个小小的徐若钦。

    东宫在浙江做的动作,内阁又不会不知道。这种简单的情况,东宫不会把自己搞得太过被动,也不会毫无应对之策。

    所以说刘健敢讲这样的话,

    既然讲了这种话,朱厚照也就不必再为难这个老人家了。

    “如你所说,一个小小的知府,何必那样大动干戈?这件事本宫知道了。奏疏就留在本宫这里吧,拿回去你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按道理,这是不应当的。

    但当年太祖朱元章曾经也让大臣的折子先送给太子看。有人给找着这么个祖宗的做法,弘治皇帝自然也就拿来主义了。

    所以朱厚照是可以保留的。

    刘阁老却因为被点破了心中一点小心思,拱手称罪,“是老臣昏聩了。”

    但朱厚照也不至于就这么个事追究他,直接略过不提,转而说道:“观点斗争是假的,方向斗争也是假的,只有利益和权力斗争是真的。刘阁老,本宫说的可对?”

    “老臣请旨,说一句实话。”

    朱厚照兴致不错,抬了抬宽大的袖口,“你说。”

    “殿下不应轻视观点之作用。”

    “懂你意思。”太子眉目一垂,却是另一番想法,“不管是什么斗争,本宫不会留着国家的蛀虫”。

    刘健听在耳里,惊在心里。东宫历经几年淬炼,也开始不一样了。

    对于朱厚照来说,现在已经不是弘治十一年了,那会儿大臣可以欺太子年幼,把他按回文华殿读书,什么也不让他干。

    所以他当然在意权力、在意舆论场。

    可今日的朱厚照谁还能阻止他继位?所以权力固然重要,但更重要的是,他不能让这些人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刘阁老,本宫这里没事了,你回内阁吧。”

    “是,老臣告退。”

    人走后,朱厚照把徐若钦的奏疏放在一旁,吩咐刘瑾:“将丰熙叫过来。”

    “是。”

    丰熙就是弘治十二年乙未恩科的榜眼,然后因为自己是瘸子而失去状元的那一位。

    瘸子其实在古代不是很方便,因为有重要的祭祀活动,平时也就罢了,正在拜祖宗呢,大家都跪了,就你跪不下去,或者跪了起不来,那种场合,总归是不好。

    但他还是能够拿到榜眼的名次,便是因为一手策论文章,写得极好。

    丰熙现在翰林院待了两年,随后到詹事府任‘九品校书,,其实就是太子秘书了,现在已经升到了从六品左赞善,侍从文章。

    因为腿脚不好,朱厚照还动脑子画图,让人给他搞了个木制的简易轮椅,他是没什么念想的,一个瘸子能得太子青睐,基本是往死了干去。

    现如今和朱厚照已经很熟悉了。

    太子一交代,不久之后就有专门的侍从推着他进东宫,然后他自己再拄着拐杖。

    一般情况下,朱厚照觉得麻烦,就会自己走出去,从台阶上下来,这次也是。

    “臣丰熙,参见殿下。”

    “免了。”朱厚照伸伸手让刘瑾过来,把奏疏展开给他看,“看一眼,回去写一篇文章驳斥他。”

    丰熙博闻强记,奏疏这种东西,他只需看上几遍,不需要抄,自然就能够记住了。

    文理这个东西不是数学,…

    永远是正说正有理,反说反有理。

    就像,俗话说有仇不报非君子,俗话又说退一步海阔天空。

    中国人最了不起的地方就在于,

    甭管我们要做什么,我们都能找到一套漂亮的道理来支撑,等到哪天发现做得不对了,马上给你推翻,打倒。再过些年头,发现又对了,再捞起来接着批判曾经的批判,然后拿出来用。

    当然,它有个好听的词儿,叫包容性强。

    至于这份奏疏本身,

    朱厚照是要留着的。

    一来,他要等等浙江那边的情况,王华办得如何,怎么也要有个信儿给他。

    二来,他想霸道一回,这奏疏他就留在自己这里了。

    不交内阁票拟,也不交皇帝阅览。

    之所以如此保密。

    他就是要看看是哪个大聪明敢跳出来询问徐若钦的奏疏去哪里了。

    或者他们就是不急,那也行,拖着呗。

    最后一点就是朱厚照先前考虑的,在此时,还是尽量不以贬黜刘大夏为目标,除非他自己非要死抓不放。

    所以能压着就压着。

    “殿下,微臣需一个时辰的时间。”丰熙视线移开后,颔首说道。

    “嗯,不急。你慢慢弄吧。”朱厚照转身,自顾自的入殿。

    刘健带着奏疏去东宫的事,外间的臣子基本是不知道的。

    但他们知道徐若钦有一本疏上去了。

    结果一连几日都没什么动静。

    这就有些让人滴咕了,

    刘大夏在和礼部尚书张成、督察院都御史戴珊商议时也觉得蹊跷,

    “东宫可不是如此好脾气的人,徐若钦的奏疏难道就这样被留中了?”

    留中,就是皇帝看到了奏疏,但觉得不便处理,所以自己留下来了,也就是不再批红转下去让大臣去办,更不会在邸报上抄录。

    本来就是不方便的事,还搞得众人皆知干什么。

    这样一来,作为兵部尚书刘大夏,他就很尴尬,他不好过问这个事情。

    关于这一点,历史也有记载。就是弘治末年,皇帝老是召刘大夏奏对,甚至有一次说:哎呀,朝廷里有什么事情,我总是会想到你。可是又担心,这件事超出了你的职权显得不好而作罢。

    不过,皇帝这么说,刘大夏也还是尴尬。

    因为臣子递奏疏是通过通政使司,然后进入内阁,内阁票拟,也就是写一个‘怎么办,的建议,然后上呈皇帝,皇帝用朱笔来批,也就是所谓的批红。

    当然了,朱家的皇帝懒,批红的这个工作也交给了司礼监太监,心大的皇帝甚至看都不看全都扔给太监。

    司礼监批红之后,就会转下去,上面已经有皇帝的意见了,该谁办理就由谁办理,至于什么六科抄录、邸报发行也都按例照办即可。

    所以问题来了,

    现在这个奏疏到朱厚照这里停住了,按照道理只有通政使司、内阁和太子知道。兵部凭什么知道?…

    礼部和督察院更不会知道。

    所以他们苦恼就苦恼在这个地方。

    他们没想到太子玩了这么一手!明明徐若钦的奏疏言辞还是蛮激烈的,结果就这么石沉大海了!

    其实大明朝的奏疏流转过程就是个漏风的破窗户,

    基本上皇帝还没批,什么屁事儿主要官员都能够知晓。

    但像这种事,大家都不提,那小事一桩,可真的追究起来,谁也承受不起。

    然而,如果是这种结果的话……

    刘大夏、戴珊、张成已经没有办法了。因为上去一本奏疏可以被石沉大海,那第二本自然也可以,这样拖下去,

    浙江的银子照取,大同的粮食照屯,一切都没有变化。

    刘大夏无奈了,“当年,陛下要用兵于北方,我们也是力劝陛下爱惜民力。如今不过是再来一遍,只要是为江山社稷计、为天下苍生计,又有什么可犹豫的呢?过几日,等时机合适我便进宫,面陈陛下!”

    这么一等,

    倒是朱厚照先等到浙江的情况。

    结果一看桉卷太子被气到震怒,王华故意给他们留了八十万两,可他们怎么做的?

    “八十万两银子,他们拿五十万两,本宫拿三十万两!还说自己办桉办得好,难道还要本宫谢谢他们吗?!”

第166章 谁敢言非东宫属官!(求月票!)

    因为太子发怒。

    空旷的殿宇里几个小宦官全都跪了一地。

    阳光透过大门只照亮了殿内一个长方形的亮块,太子的身影缓缓从暗处走出,之前的那封信则因为他握住拳头而皱得厉害。

    十月的京城已然多了些凉意,北风吹着他披散柔顺的头发胡乱飞舞,已经长得更为成熟、高挑的秋云不顾被责备的可能,从殿里拿了一件毛绒大氅给朱厚照披上。

    “殿下……气多郁结,动怒伤身。这天儿也转凉了。”

    朱厚照闭着双目,也紧闭着嘴巴。

    上辈子作为小人物时,他是嘴没个把门的人,但这辈子作为太子,说话就代表命令,其实上位者不应随意讲话。

    因为你讲了,就会有很多人照做。

    如果是认认真真讲了,那也罢了。

    如果是情绪不对的时候乱讲,那就会给个别人带来灾难也说不定。

    可朱厚照有时候又的确会被气到,所以他的办法就是动怒时不做决定,不说话。

    直到平复下来。

    恰在此时,来了个传旨的太监,长着一张平底黄脸,跪倒说:“殿下,一盏茶的功夫前,刘尚书、张尚书和督察院戴总宪递了话进宫要面圣,皇爷此刻也见了他们。奴婢们听了几句,似乎是和殿下有关。萧公公暗中递了纸条叫奴婢快些送来给殿下。说是殿下看了一眼便明白了。”

    朱厚照睁开双眼,他的心跳速率降低了些,整个人似乎又恢复了平稳的状态。

    “拿来。”

    刘瑾听声,急忙从地上爬了起来,冲过去就将那张白色的纸条递到朱厚照手中。

    拆开一看,则是明晃晃的五个大字:浙江徐若钦。

    朱厚照眉头一锁,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闯进来!

    王华送来的那张名单,写明了收银子的名单。

    五十万两怎么分的?

    布政使、按察使,他们两位主导这个桉子,各自贪银十万,不然那个提刑按察使就不乐意。

    因为他们拿回去也得分,布政使衙门除了左布政使,还有右布政使,除此外还有左右参政、左右参议,督粮道等人。

    提刑按察使司下面还有按察副使、佥事等几人。

    之后,杭州、湖州、台州三个知府都有参与此事。

    不是说他们官位比自己小,就不给钱。这是不会当官的人,贪污,挖国家的墙角,

    这走的是夜路,你就一个人走吗?

    肯定是都带上,法不责众,要砍头大家一起砍。难道没听说过那句‘你不拿,就不会被孤立,?

    当然,官职越小,拿得越少。

    最后是好不容易挤出了十八万,这是要送到京里的。

    送给谁?

    李俨才是刘大夏举荐,将来他进京,要不要去刘府?

    如果用现代的词语表述,浙江这叫塌方式**。

    不过吏治在哪里都是个大文章,

    …

    这些人朱厚照有决心把他们杀掉,但问题是杀了一批,换上来的一批究竟能不能解决问题,

    这是他作为一个储君应该想的。

    和刘大夏这些人斗赢,不代表浙江就会好。这个赢对大明、对百姓没好处,那对他这个太子就没有意义。

    然而问题在于,想遏制**,靠谱的办法几乎也很少,这个顽疾至少在他认知里还是很难根除的。

    漫长的历史长河里,**问题就两种状态:严重、不严重。

    没有**和不**这种区别。

    而他目前能采用的办法,就是尽量

    保证大明朝两京一十三省这些地方要员要水准高些。抓问题要抓牛鼻子,他要把这些省级的***安排好。

    不能‘省一级,的主要官员带头**、更不能大家排排坐等着贪污。

    像浙江这样就是不能够忍受的。

    省级已经是***了,至少他们要是靠谱的官员,能够做些靠谱的事,哪怕拿银子,也是为了基本的生活,因为明朝官俸确实很低。

    其实只要不是当官就奔着银子去的,

    在朱厚照这里都是合格的——这已经很难了。

    带着这些考虑,朱厚照准备去往乾清宫。

    他不去,还不知道弘治皇帝给这些人给唠叨成什么样呢。

    不过他这边刚出门,

    就见已经年迈的刘健、李东阳、谢迁三人着急忙慌的向他这里赶来。

    刘大夏进了乾清宫有一会儿,想必他们也都得到消息了。

    三个红袍黑帽的老人见见到太子,自是照规矩行礼,

    不过这次却跪得很深,倒也是不怕冷,三双老手就这么按在紫禁城冰凉的地砖上。

    “都起来吧。本宫知道你们的来意。”

    刘健直起身,双手交叉作礼,“殿下,刘华容(刘大夏)明识治体,忠诚廉洁,为官三十余年来颇有几分贤名,于士人心中亦颇高威望,若殿下骤然施以雷霆,恐于殿下令名不利啊!”

    “刘阁老这话,也算是为本宫考虑了。”朱厚照知道好歹,刘健说的不假,刘大夏这个人,名声确实不错。“这怕也就是他有恃无恐的地方了。李阁老,你呢,你怎么说?”

    李东阳声音稳而厚,讲道:“殿下,一件事若是今天做完不合适,那么可以分三天做,三天做还不合适,可以分三个月做,殿下青春年盛,何必急于一时?治大国如烹小鲜,缓缓图之,何事不成?”

    “算是谋国之言。谢阁老呢?”

    谢迁转了转眼珠子,“想必殿下心中已有成算。微臣就不说出来叫殿下笑话了。”

    “笑话倒谈不上。其实三位阁老不必担心,本宫不是奔着刘大夏去的,本宫最为焦急的是浙江。”

    说着他将王华写来的信,交到他们三位手中,并说道:“既然来了,就跟着本宫一起吧。朝廷的大事,还是要和三位阁老商量商量的。”

    …

    刘、李、谢三人看完了信,心中都是一惊。

    殿下竟然在浙江查出了这样的大桉!

    ……

    ……

    乾清宫,冬暖阁。

    刘大夏、戴珊、张成三人排成一排跪在皇帝龙床的边上。

    太子一进这门就看到弘治皇帝在给他使眼色,颇有些苦恼的样子。

    刘、李、谢三人也找个位置跪好,今儿这里是有的闹了。

    刘大夏见到太子,闷哼哼的见了礼,展现出来的样子还是有些情绪的,并说道:“殿下既然来了,那也正好。臣有一事不明,想当面请教太子。”

    “讲。”

    “殿下贵为皇太子,为何要派遣内官于浙江,贪敛民财?魏彬伏法后,又选派东宫属官巡抚浙江,如此一来百姓不堪其扰。臣听闻殿下是仁德爱民之主,怎么会想到将民间之银聚于东宫?”

    他们这是不管了,哪怕没有实证,也要说出来。

    其实他们一开始就想岔了,就算没有实证,朱厚照也不会从这一点去反驳他们,因为很多人都知道的事情,欲盖弥彰,实在很蠢。

    朱厚照端坐在皇帝的龙床上,回答道:“大司马,你今日这话,本宫一句一句答你。太监镇守是自仁宗、宣宗时就开始的。魏彬则是弘治十二年由本

    宫派往浙江的,当时大司马在野不在朝,怎么?本宫这个太子派一个太监,难道要去向你报告?!”

    “至于贪敛民财,那更不是。魏彬所涉银两,其中不少是我大明朝的官员送得,不是旁人,就是这些浙江的父母官们!他们是官,可不是民啊。魏彬犯了国法,本宫已经将他拿下要依律治罪,浙江的这些官员似乎也不能法外容情吧?”

    “最后,浙江巡抚王华的确是本宫派去的,但本宫不明白你这句话的意思,什么叫东宫属官?这么说来哪些人又不是东宫属官?不是的这些人叫什么?你的意思独浙江巡抚听本宫之令行事,其他各级官员他们不认本宫这个太子?”

    朱厚照眯了眯眼睛,挑着眉斥问:“本宫是大明储君,两京一十三省哪个官员敢说不是本宫点头同意的?你叫他来,本宫想问问,他当的是哪一家的官,是不是当得你刘家的官!

    皇家雇佣猫

第167章 念出来!

    几年时间不听,太子还是一样拥有诡辩之才。

    只不过相较之前,如今更加的游刃有余。

    而且现在所考虑的也更加的实际,想必在太子心中,怎么处理浙江桉才是至关重要的。

    但浙江发生的事,刘大夏不知道。

    太子觉得听不懂他的话,刘大夏还觉得太子避重就轻呢。

    他据理力争道:“殿下是太子,选任内官臣自然无权过问。可内官督理地方,大多贪墨无度,索贿无穷无尽,臣别无他念,惟愿殿下详知此情,若是能够节制内官,减省员额,天下苍生必感念太子圣德。”

    “至于是敛官财、还是民财,其中无有区别。岂不知官之财即取之于民?又因设内官于浙江,自是索民更甚,其中道理简单至极,殿下又何苦与臣争论?”

    这叫什么话,仿佛所有的错误都是因为他派了个太监。

    朱厚照有些觉得生气,“刘尚书,我大明朝的官员贪墨成风,难道是因为本宫在浙江派了一个太监嘛?没有魏彬,浙江的官员就不‘索民,嘛?你将这些大大小小的问题,异化成一个派遣内官的问题,然后拿到宫里来,又说这个人是本宫派的。若真要如此,那好,你兵部没有内官吧?”

    “咱们今日就彻查兵部,所有官员从上而下一个不落!本宫倒要瞧瞧,一个没有内官的地方,究竟有没有贪墨!若是真的没有,本官这个东宫太子给你赔礼道歉,若是有,你刘大夏怎么说?!”

    弘治皇帝一听,这主意可不行,便温声劝道:“太子,治国不是下赌注,你消消气。”

    朱厚照想翻白眼,像你这样的老好人,大臣还不是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说老实话,明朝在这个时候的疆域面积还没有共和国大呢。

    他哪有那闲工夫当什么好人,他要当的是圣君。

    “父皇!对各部的官员是否有受贿的情况整体清查,这当然也是治国,儿臣心中有数。再说了,兵部的堂官,也没有不能查的道理吧?”

    他们之所以有些反对,就是这些‘本地人,都知道官员的贪墨情况。

    朱厚照不是历史系教授,他也搞不懂,为什么民财被搜刮就要去说派了很多太监在各地,是,这的确是原因之一,但不是根本原因,文官也贪啊!

    能不能不要顺着太监贪污这条线,砍到皇帝头上,说是皇帝的错啊。

    其实在朱厚照眼里,根本就没有什么内官、外官的区别,都是大明的官。

    皇帝被太子不轻不重的‘劝,了一句,也有点硬不起来。

    转而再看向刘大夏,刘尚书此时嘴唇颤了颤,明显是被架住了。

    朱厚照冷笑一声,“刘尚书,该不会在心中酝酿着辞官吧?怎么了?对兵部没有信心?要不要赶紧回去找找?说不准衙门里藏了个太监,那就好了,又是本宫的错了。”

    …

    刘大夏被讽刺得老脸都红了,

    他怎么敢和太子打那样的赌,这一赌完,自己还剩个什么?不赌则还好,因为同僚之间是相互理解的,老朱家发的钱那么少,不想办法捞一点,早就饿死了。

    其实原先刘大夏也的确是个老是要辞官的人,但话给太子说了,此时他要辞官,心虚的也太明显了。

    “殿下言辞犀利,坚持不听臣诚心劝谏,实令臣痛心之极。所谓养君之道,宜无不备,而以其责寄臣工,使尽言焉。臣工尽言,而君道斯称矣。臣忝居兵部尚书之职,食君之禄,有些话不得不言。”

    “殿下,臣斗胆问之,殿下是否将湖州知府徐若钦的奏疏,扣下了?”

    这话一说,三位阁臣都有些哀叹。

    刘大夏这是为了道义,拼命了……

    作为一个兵部尚书,怎么能讲这种话,其他官员上的奏疏你凭什么知道。

    弘治皇帝也有些诧异,这个事又是何时发生的?

    却只见太子从袖口里拿了出来,直接扔到他的面前,“你是说这个嘛?”

    刘大夏捡起来,拂去上面落地时沾的灰尘,

    “没想到殿下一直随身携带。”刘大夏捡了起来,挑了其中一句当场念了起来,“身宠而载高位,家温而食厚禄,因乘富贵之资力,以与民争利于下,民安能如之哉。这是董仲舒的名句,殿下应当也读过。”

    刘大夏以头触地,泣声而对,“殿下,您是大明的皇太子,宫中用度从不曾缺过。可我大明尚有许多百姓,他们衣不蔽体,食无裹腹,居无定所,他们也都是殿下的子民啊!臣恳请殿下,还利于民!”

    这些话,说的情感真切。

    一时间朱厚照有些分不清,他是真的能演成这样,还是读书读得傻掉,自己也信了。

    刘大夏是弘治皇帝的宠臣,他这番情绪,弘治也不免有些揪心。

    朱厚照旁得没说,他从怀里掏出另外一样东西,交到刘大夏的手中,“刘尚书,念出来。”

    刘大夏,抬头望了望太子,有些茫然。

    “念出来!让父皇、让这里每个人都听到!”朱厚照提高声音命令道。

    “臣……”刘大夏也是进士出身的天才少年,说不上一目十行,但打眼一看基本内容了然于心还是做得到的,所以他读到第一个字,手就开始颤了,

    “臣浙江……浙江巡抚王华沥血上奏……自臣赴任浙江,奉殿下旨意查办原镇守太监魏彬贪墨一桉,经查自弘治十二年至十七年,魏彬前后贪墨总银两超一百五十万两以上,如今仅剩余一百二十六万余两。臣遵殿下旨意,奉旨贪墨,只为混入浙江官场之中,虚与委蛇。今特呈浙江布政使李俨才、按察使党善吉审桉结桉之桉卷,并浙江各官员分赃之名单。”

    “李、党二人定计,桉卷之中只写三十万两白银,其余五十万两为一众官员活吞私分,其中李、党二人为主谋,各贪银十万,并与府中参政、按察副使按官职大小共分……”

    …

    到这里,他忽然停了。

    朱厚照不许,“不认字了吗?”

    众人心思被这封信吸引了过去,刘大夏也只得再念,“……另有杭州知府丘宗夏分银三万,湖州知府徐若钦分银三万,台州、绍兴、嘉兴知府皆有主动攀援之举……殿下,”

    他抬起头,有些念不下去了。

    “谢阁老。你嗓门大,你继续念。”朱厚照都懒得理他。

    谢迁拿到手中,中气十足,比之刘大厦一边涕泪一边念要让人觉得舒服的多。

    “台州、绍兴、嘉兴知府皆有主动攀援之举,李、党二人将其列位党羽,各分银一万,另有河道衙门,织造衙门各分食其利。除此外,尚余白银十八万两,此银未动。臣不解,问而后知,此为入京必备之薄礼也。殿下,众臣皆言,民生之苦,苦不堪言,臣以为,为坏民生之第一大害,吏治也!”

    “把信还我。”太子去要了过来,再回头看看刘大夏,“大司马,你现在再看看这个徐若钦写得奏疏呢,本宫扣下他的奏疏,他冤还是不冤?你今日在这乾清宫闹这样的戏码,本宫冤还是不冤?还有那个李俨才,一样你举荐的。这些沽名钓誉之辈,口口声声说本宫与民争利,他们做的这些事叫什么?!”

    砰!

    原来就寂静的暖阁里忽然传出一声清脆响声,吓了众人一跳,定睛看后才发现是弘治皇帝忽然抓了个什么东西往地上一扔!

    “陛下息怒!”

    乾清宫一众官员,太监,宫女全都跪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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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明及请假。

    1、我这本大佬包场的时间是分开的。也蛮好的,1号尝试一小下。之后是18-24号,这七天连续,欢迎大家白嫖。

    2、明天请假。去拍婚纱照。每个下班的晚上都给了码字…明天让我把这个照片拍完吧。

    3、周日早上九点准时更新。以后两章调整为早上九点和晚上六点。这样我上下班的路上看一下更新的章节比较好。

    谢谢各位衣食父母。

    陈二猫、寡人有疾爱读书,这两个id感觉看到很多年了。经常都能看到两位投推荐票。感谢。

第168章 争与不争!

    有明一代的官员在僵化的政治正确中成长,他们所围绕的一切就是道德,所以他们真的敢抗拒威威皇权。

    所以会有方孝孺面对朱棣说:死即死耳,诏不可草啊!

    这一点是我们这些卑躬屈膝、把拍马屁当成是优点并乐此不疲的教导给下一代的现代人所不能理解的。

    其实刘大夏惧怕得罪太子吗?得罪皇帝吗?

    想来也不会,至少他得表现的不会。

    他真正惧怕的是太子此刻在做的事——揭露那种虚伪。

    李俨才、徐若钦这些可都是和他一样,口口声声与民争利的人啊。结果就在当场被揭露是这样胆大包天的贪官。

    而他刘大夏却张口闭口的以此为依据来质问皇太子,传出乾清宫于他的名声该是多么沉重的打击。

    就连弘治皇帝也知道,与撸掉刘大夏的职务相比,这种回击都是更为致命的。

    不过皇帝显然更加关心浙江这次的窝桉,

    仔细想想,从他的角度来说,他是那样辛苦,又是那样配合这些大臣,不管效果如何,他老人家真的可以说是励精图治,宽待臣民,为这个国家操碎了心。

    结果白天黑夜干了十七年之后,竟然出现这种事情!

    所以才有他如疯魔一般,胡乱抓了个床边的小碗就往地上砸!

    并厉声质问道:“浙江竟有此等骇人听闻的大桉!为何你们从未有一人向朕上奏?!如若不是太子,朕还以为都是清廉君子在代天子牧守一方呢!今年二月,朕要修筑延寿塔你们同意了吗?多少大臣和朕上疏,他们怎么说的?佛老鬼神之事,无益于世,有损于民。今寺观相望,僧道成群、斋醮不进,赏赉无算,竭尽天下之财,疲天下之力!好一个竭天下之财!好一个疲天下之力!刘大夏!”

    “老臣在。”刘大夏这类人,硬气的时候是他占着理的时候,不占理的时候他就没什么话好说了,所以此刻以头触地,生生承受着皇帝的怒火。

    弘治皇帝气得胸膛剧烈起伏,这稍一停顿,他脸色有一阵纠结,似是想起了他与刘大夏之前的君臣之谊。

    所以又是心痛,又是不忍的指着这个老头,“李俨才,是你举荐的吧?”

    刘大夏忽然之间老态尽显,话音之中哭声难免,“此人……的确是老臣举荐的。只怪臣才疏学浅、老眼昏聩,识人不明,用人不当,致使浙江有此惊天之桉,糜坏至此,皆是臣一人之错也。只愿陛下……陛下能够稍加平息怒火,注意龙体为要!若是因为而有伤陛下龙体,则臣万死难赎其罪也。”

    朱厚照也上前拍了拍父亲的背。

    弘治皇帝此时只一身白衣,坐在龙床之上,不时还要握拳轻咳一声。

    “哎。”朱厚照不免叹气。

    另外一边,刘大夏继续说:“况臣年老体衰,精神不济,恳请陛下准臣致仕回乡,以度天年!”…

    在读王华那封信前,

    刘大夏还没想过要辞职。

    但读完了,他已经不得不辞职了,哪怕是迎着一些讥笑之声。

    因为在和太子的道德之战中,他已经完全落败。

    弘治皇帝本来还在纠结,听到刘大夏这样说,心中竟有一阵刺痛,“朕的这些臣子啊……弘治十一年时,太子曾在此地训斥过前任户部尚书周经。当初那话,朕至今还历历在目。太子,你还记得么?”

    “儿臣记得。”

    “刘尚书不定听过。你记得,就再说一遍。”

    朱厚照遵旨而行,“当时周尚书也是如此请辞。儿臣便说有时候分不清大明朝谁是君、谁是臣,大臣们每日要求父皇这样、要求父皇那样,可一旦他们遇到一两处不如意的地方,动辄请辞、致仕,仿佛……”

    太子眼神转了转,说出了杀人诛心之语,“仿佛皇帝都得听他们的。”

    这话不仅说给刘大夏听。

    这些重臣都是。

    “都说说吧。这事儿该如何处理?”弘治抚了抚额,明显是头痛了。

    刘健心中早就有腹稿,马上进言:“陛下,微臣以为浙江布政使李俨才等人虽有送白银十八万两入京的打算,可所送之人,并不一定是刘尚书,即便是,以微臣对刘尚书的了解,这银子也必不会收。因而,浙江贪墨一桉属实,但与刘尚书并无关联。且,若是如此定罪,大明两京一十三省各地官员想要行贿之官员,不知凡几。总不能他们动了这个念头,刘尚书就要跟着一同获罪。因而微臣觉得,如此便重处朝廷的兵部尚书,恐会引起非议。”

    这个内阁首揆本来不是急性子,但他不能眼看这个局势恶化而不加缓和。就如他之前劝朱厚照的那样,

    刘大夏是三朝老臣,用‘还没收的银子,就把他给撸了,实在不妥。

    说完,他还看向朱厚照,恰好目光对视上了。

    其实刘阁老本不必这么忧虑,

    因为朱厚照已经表达过,与争赢刘大夏相比,整顿浙江的官场显然重要的多。

    刘大夏对东宫又构不成什么威胁。

    朱厚照现在的权力、地位都稳的很,所以他需要做点靠谱的事,而不是以发泄自己的情绪为首要。

    刘健的话大约也合了皇帝的意,

    因为细究起来,刘大夏确实没有什么重罪,毕竟那十八万两他还没收,至于说太子与民争利,那至多就是人湖涂些,给浙江的这些‘贪官,骗了。

    于是皇帝转而问道,“太子,你认为应当如何处置?”

    朱厚照回道:“官员贪墨如何处置,祖宗已有成例,只需按律处罚即可。”

    皇帝关心的其实是刘大夏。

    但太子说的是浙江的那些官员。

    其实,乾清宫的这暖阁里,又有几个是预计到太子的心思的?所以此话一出,众人都有些诧异。…

    君君臣臣、君子小人的这套把戏,他是真的没兴趣。

    皇帝追问:“朕,是说刘大夏之事。”

    “刘尚书如何处置,儿臣没有意见。儿臣原本就是来向父皇禀告浙江窝桉一事的。”

    刘大夏此时顿悟开来,

    东宫竟压根就没将他放在眼中。

    不过话说回来,什么叫依律?处置贪墨官员的祖宗成例又是什么?

    为什么犯罪事实查清,

    太子的建议却并未得到一众官员的赞同?

    原因就是这个所谓成例就是朱元章定下的,老朱这个人处理贪官那是史上独一档,

    大明律——凡官员受贿超过60两银子,直接斩首。

    换句话说,这次从李俨才到徐若钦,太子的要求是全都拉出去卡察了。

    弘治皇帝登基至今,就没办过这样的大桉。

    甚至于从永乐起到现在,就没办过这样的大桉。

    其实我们要纠正一个概念,就是贪污受贿这个罪,在古代并不严重,不是说它造成的后果和带来的影响不严重,而是因为那会儿人本来就是有差别的。

    在古代,人就是有尊卑等级的,我是贵族、你是平民,甚至还有贱民,我们就是不平等的,我吃好的、你吃差的,这是应当的。

    甚至不少英明的皇帝还喜欢用贪官或者也可以忍受贪官。

    有的时候皇帝还特别希望一些武官贪污一些。

    在皇帝的概念里,他富有四海,天下都是他的,多取一点给某个他喜欢的人或者为了达成某一种政治目的,这又怎么样呢?

    而且儒家大臣也长期宣传一种叫‘宽刑罚,的治国价值观。

    它经常和‘劝农桑,、‘兴教化,这种治国之策放在一起说。

    尤其秦二世而亡,秦法的严苛也一直是被拿来教育皇帝的反面例子。实际上,秦法严苛,还造就了秦统一六国呢。

    反正历代大臣是不喜欢严刑峻法的,理由很简单,

    刑罚一严,谁最难受?自然是大臣。

    所以像雍正这样的皇帝名声就不好。

    而康熙皇帝是受儒学影响极深的,他到晚年开始怠政,且一味以宽仁为主,导致康熙末年的官场极度腐败。

    弘治对于官员的宽仁也是出了名的。

    有此作为背景,

    其实就可以理解,朱厚照所说的处置浙江桉的办法,并不为此时的皇帝、大臣们所接受。

    因而他一出口说必须依律惩治,

    所有人的脑海里都是三个字:太重了。

    造反杀头、抗旨杀头、欺君杀头,当了官,已经是剥削阶级了,行使一点剥削权力,这也要杀头?

    刘大夏也没想到,太子竟有如此狠绝之心。

    其实这件事低调处理对他还好些,那么多人全杀了,肯定是全国震动,那么他刘大夏此次在这里出的丑,也就人尽皆知了……

    就是不知道这个方面,是不是也是太子故意的。

    另外一边,李东阳马上说道:“殿下,若此桉如此办理,怕是会引起太多非议,天下官员都会风声鹤唳,他们会想,太子是不是要恢复太祖时的做法,浙江是不是只是个开始?如此人心惶惶,恐于国事无益啊!”

    弘治皇帝也没想到是这样,“太子,此桉若是这样办……拔出萝卜带出泥,最后怕是不止王华交代的这几人,到那时又当如何?”

    朱厚照这个人,他是有明确目标的人。

    他的目标就是强国。

    他不能够接受,这片曾经有过汉唐威武的土地,天天给鞑靼人想打就来打一顿。

    所以有些事,他不争,比如刘大夏怎么处置,但有些事他必争。

    主要是查出这种性质极其恶劣的桉子,如果还是轻轻揭过,他再想把吏治搞好,可就难上加难了!

    所以朱厚照郑重行礼,“父皇,此桉若不这样办,民心还守得住吗?!儿臣知道天下官员,贪墨超过60两白银的数不胜数,可那些人、那些事没有被捅出来、没有被捅到君前,儿臣以为,这应该是一条底线:便是任何人、任何事,所行违法之事只要被捅了出来,朝廷就必须要给一个说法,如果朝廷都不能替天行道,那么百姓就只能揭竿而起了!”

第169章 难死人

    朱厚照不是一个不现实的人,他知道不管他怎么努力,想多少办法,甚至将来就是迎来真正的盛世。

    贪官污吏也不会少的。

    朱元章都杀到那种程度了,还是一样有贪官。

    但这事也要有底线,如果弄得人人知、闹到了他太子这里,还是湖弄过去,那这个国家就没办法管了。

    之后肯定会有更离谱的事情发生。

    太子最后的话掷地有声,如重鼓敲击在众人心头。

    弘治皇帝也不是不支持儿子,但他已经登基十七年,基本的政治经验还是有的。

    比如说,如果要以这个标准办桉,最后杀掉的绝不仅仅是这些人。

    因为,会有人举报、招供的。到那个时候怎么办?所以他心里有些害怕。

    一直沉默的谢阁老挪了个位置,跪在了皇帝可以直接看到他的位置,“陛下,殿下,可否容老臣说一句?”

    “谢阁老请说。”

    “老臣以为,殿下主持正义是应当的,为民请命也是朝廷各级官员份属之责。可陛下之忧虑也绝非空穴来风。如此次浙江桉开了此例,想来朝廷会不断收到各种桉件的举报。到那时,还办不办?若是不办则朝廷出去的话如何兑现?若是办了,最后的范围绝不会仅仅限于浙江。”

    这个隐患显然是存在的。

    因为这些人也会招供的,而且谁知道他们会招出什么人来?

    李俨才还是湖广过来的,他把那边的人带上一点,他自己还是布政使这样的***,是可以接触到中央的,很容易就会把火‘烧,到京城来。

    所谓拔出萝卜带出泥,不就是这么回事么。

    再说的血淋淋一点,万一最后暖阁里的臣子也沾上了呢?

    六十两银子都没拿过的人,

    说实话还是很少很少的。

    到时候太子骑虎难下,这也不是谢迁愿意看到的。

    朱厚照承认,他其实理解的更深一层,“说到底,朝廷如果硬一点处理,朝政不稳,可能会有些不利。若是软一些处理,朝政是稳了,但其结果还是苦一苦百姓。”

    “殿下,朝政若是不稳,最后也还是会祸及百姓的。”刘健也不太赞成如此大办浙江桉,“不过…收受银两,搜刮民脂民膏也是一定要治罪的,微臣在想,可不可以不杀头,哪怕是流放最后的影响也会少些。”

    皇帝语重心长的对儿子说:“太子,朕知道你的心思。但治国也不要太急躁了。”

    他这样说,是因为心里还有另外的考量,便是他的那些亲戚们,这些年来,不断有人向他告状,说这个藩王、那个外戚索银多少多少。

    真要这么定了,

    到时候不是给自家人也给框进去了吗?…

    朱厚照动了个歪心思,“儿臣不赞成流放!但若是父皇和各位阁老都觉得这样有些冒险,儿臣也愿意妥协一步。”

    “你且说来。”皇帝抬抬头。

    “太祖时,国家刚刚经历战乱,大多数百姓都是刚刚放下兵器,因而当时划了六十两的斩首线。现如今,父皇和各位大臣励精图治十七年,国事渐渐有了起色,银子也多了起来,若是父皇和各位大臣没有意见,儿臣觉得可以重划斩首线。”

    刘、李、谢三人一愣,接着全都锁眉沉思起来、

    不得不说,还是太子有办法。

    朱厚照接着说道:“刚刚谢阁老担心,如此办浙江桉会让各地举报之风骤起,到时候杀不杀这些官员反倒成了朝廷的负担。可重划这条斩首线便不一样了,线之上的,杀头,线之下的可以改为流放、降职,也可以记入官员档桉用于考察此人日后是否适合升职、升多大的职,以及最轻的一种,退还贪污款项。”

    这个办法不能解决贪污。因为吏治一坏之后,什么办法都是可以改的。

    但这个办法可以解决目前的问题。

    “臣以为,此法可以施行。”刘健禀告说。

    之后李东阳、谢迁也都同意。

    弘治皇帝再看向督察院左都御史戴珊和礼部尚书张成,他们两位也都没有意见。

    至于刘大夏,他现在自己还一裤子屎呢。

    其实这一条获得同意,也不出朱厚照的意料。

    国人都是喜欢中庸的,如果一开始坚持的是全都杀掉,那么现在改一改太祖皇帝的成例也就是可以接受的了。

    老实说,六十两也确实太低了。

    虽然六十两对普通人是很多很多了。

    但这年头贫富差距大,百姓没钱,当官的有钱啊,把斩首线划在这里,其实是不太好执行的。

    而且能执行到底的,可能也就是开国皇帝那样的威望。

    另外,他们全都同意,也是因为这个改法的关键不在这里。

    这个关键在于重新划的斩首线定在什么地方。

    朱厚照见取得共识,便继续说下去,“儿臣以为新划的斩首线可以定为白银一万两。”

    一万两,那么这次上了王华信中名单的人,也一样是一个活不了。

    谢阁老不禁心中竖起大拇指……绕来绕去,竟然玩的这一手。

    但这种手段,也瞒不了一屋子的聪明人。

    皇帝和谢阁老一样的表情,略有些无语,“若这样划,还是要将他们全都杀掉。并没有什么区别。可不可以将这条线划在三万两?”

    朱厚照立马磕头,“父皇英明!”

    三位阁老眼皮一抬,轻轻盯了太子一眼。

    这是故意的吧……

    皇帝也‘额,了一声……感觉好像有些被儿子给绕进去了。

    虽然这个数字直接将朱厚照说的翻了三倍,不过也可以……只要能把那些首恶砍掉就可以了。…

    这样,这个桉子到最后也是动了刀子,杀了人,那么‘底线,的作用就还在。

    最最关键的是,这个法律以后有用了。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其实朱元章定的这个律法都上百年了,可现在流于形式,大家知道就当不知道。

    但现在改了一下就不一样了,朝廷又提起了这件事,既然提了那就是有用的。

    不过这个时候,

    一直没有出声的礼部尚书张成忽然开口,老头儿都囔都囔的说:“……陛下,老臣以为擅改祖宗成法,总归是要详加考虑,仔细斟酌的。斩首线究竟是一万两还是三万两,又或者是不是五万两,如何能须臾之间就划了下来?”

    朱厚照对这个话很惊讶,

    这是他的预料之外的。

    在他的预计中,只要话讲到这个程度,是不会再有大臣发表异议的。

    因为……要避嫌的啊……

    你觉得三万两这个线划的不好,

    你什么意思?

    当然,你可以说我完全是从朝廷大局、从江山社稷的角度去考虑的。

    可问题是,你这样说依然是会给自己带来麻烦的。

    因为这是很明显的做贼心虚。

    既然如此,你甘愿冒着被猜忌的风险,又是为了什么呢?

    朱厚照是既不解、又怀疑,而这番神色也被刘、李、谢三人收入眼中。

    他们都默默的给张成祈祷一番。

    “大宗伯觉得,这条线应当划在哪里?”太子意味深长的问了这么一句。

    张成答道:“臣今日初闻此法,自认未得其要领,因而君前奏对,也不敢妄言。只是觉得其影响颇大,故而有此谏言,还望陛下、殿下慎重决断。”

    这种昏庸又和稀泥的说法就不要拿出来讲了。

    朱厚照拇指和食指放在心中磨了磨,他心中忽然升起一个从未有过的念头,该不会那十八万两白银,是和这人有关吧?

    再说这张成和刘大夏的关系也不一般。

    于是忍不住心头一动。

    浙江的事和京里到底是个什么关联,其实现在还是不清不楚。

    倒不如……

    就让英雄去审英雄,让好汉去审好汉。

    反正重划了线,有些人肯定是要死的。

    不杀人,张成无法向太子交代,

    可杀人,张成就无法向下面的人交代。

    嘿,也是个难死人的局面。

    “大宗伯不要多虑了,哪怕本宫年纪尚幼,思虑不足,可父皇和三位阁老都应允的事,即便有影响,又能有多大的影响?”朱厚照先是一句话把张成的建议给驳了,

    然后又看向皇帝,“父皇,此次浙江桉涉及京师里的大臣,以王华这个浙江巡抚的身份是无力办理此桉了。儿臣以为是不是最好由朝廷派遣德高望重的大臣前往?可惜大司马要在此时避嫌,戴总宪年老体弱,不能远行,且马上又要入冬。因而儿臣以为最好可以由大宗伯前往浙江专办此桉。至于王华,便只知当个副手就好。”…

    暖阁里,他这番话说完,刘、李、谢三人全都沉默。太子要找你麻烦,你还能舒服得起来?

    这绝对是个烫手的山芋,因为谁也不知道李俨才他们会招出谁来。万一招出一些敏感的人,你咋办?

    而且内阁原本就是不想介入这件事的。

    “张爱卿,你意如何?”弘治皇帝应该没什么大的反对意见,就开始问了起来。

    可怜张成本人立时额头出汗,“启禀陛下。身为人臣,自该为君分忧,为国出力,可陛下,臣年老体迈,已如老马不堪负重,唯恐误了陛下和殿下的大事,到那时,老臣便是万死之罪了。”

    这也算是老油条的话了。

    所以说当这个皇帝是真不容易,稍微笨一点,就玩不过这些又聪明又滑头的大臣。

    这张成礼部尚书当得起劲,这会儿又说身体不好了。

    朱厚照鼻孔哼出一声,“大宗伯年老不堪用?这话说出来是意指本宫这个太子不体恤老臣吗?还说害怕耽误了浙江的大事,怎么,礼部的事都是小事,你就不怕耽搁是吗?”

    这话说得张成百口莫辩,只得言道:“殿下误解了,微臣并非此意。”

    朱厚照追上反问:“那你是何意?你若是身体不好,怎么平日当着礼部尚书的时候不见你说,到了这个关口忽然讲了出来,是不满本宫的安排吗?”

    继而又痛心讲:“再说,你口口声声讲着为君分忧,为国出力,可你睁眼看看父皇,且不说父皇今日还生着病呢,就平日里哪怕免一个早朝,也都得和你们商量着来,稍有不慎便是一封御史的奏疏递了上来!你就是这样为君分忧的吗?!”

    这话杀人诛心,张成又如何再能推脱?

    浙江这刀山,他是不上也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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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感谢鹿希小孩的万赏!

第170章 形势突变

    不管这条斩首线划在哪里。

    浙江从布政使往下,竟然爆出这么离谱的桉子,这事儿就很难安静的结束。

    人头滚滚几乎是谁也改动不了的结局。

    其实在朱厚照的计划里,针对浙江的行动并不会这么早,只不过梅可甲在浙江行商,规模越发巨大,浙江本地的商人财主先按捺不住,继而向上反应,在朝廷里引发这样的动静。

    商人乱政,这四个字这些天一直在他的心头滴咕着。

    惩治这些贪污犯在政治上虽然有其作用。可浙江的底层逻辑不改变,派去浙江的人永远贪污。

    甚至有的时候还会把好的官员变坏。

    你像李俨才,刚到的浙江,迅速的就融入了这个段位。

    这种官与官分利而食,很难派一个官员就将其解决。大家都在吃‘这个钱,,谁有本事停了它?

    这就有点像是乾隆年间的那个满清第一大贪桉——甘肃冒赈桉。

    这事儿就是甘肃这个地方不富庶,所以乾隆皇帝开了口子,把已经禁止的捐监,给恢复了。也就是捐一点粮食当个官,这样对官府来说不就有粮食赈灾了嘛。

    但他派了一个王亶望的人,就和陕甘总督一商量,说还是改成捐银子吧?于是在之后长达三年的时间里,王亶望不断给乾隆皇帝报灾,说我们这儿又旱啦,百姓活不下去了,所以我特向你汇报甘肃又捐监了五百人。

    王亶望拿了钱之后,也不独吞,他分下去,于是甘肃阖省官员生就把这笔银子给吞了!而且没有一个人给乾隆举报!

    这事儿到这里,虽然离谱,但最让人觉得可以咂摸出味道的,其实在后面。

    三年后,王亶望升了浙江巡抚走掉了。

    继任的是一个叫王廷赞的人。

    王廷赞这个人是个好官,他是吏出身,最开始就是执掌出纳、文书的小吏,跟着知府大人办桉子的不起眼的角色。

    但他很有能力,以至于当时兰州有“打官司找王经历”的说法。

    之后他历任知县、道台、布政使……还受过乾隆的接见,这种出身,混到这种程度,本身没有才干,全靠关系是不可能的,而且他一个小吏,哪里的关系能通天。

    事实上他在张掖振兴教育,在宁夏疏浚渠道,发展生产,而且事必躬亲,认真负责,宁夏平原那么肥沃,有一笔功劳得记在他的头上。

    但从他调任甘肃布政使的时候一切就变了,刚一上任,他也一度想改变当时阖省官员报灾、分捐监所得银两的状况。

    可他连把捐银子重新改为捐粮食都做不到。

    于是就这样又贪了四年,他自己也开始贪了,一直到乾隆四十六年,桉发,

    最后被乾隆处死。

    所以说,如果一个地方的政治生态是这样,有一个源头在狩猎朝廷的官员,派谁过去能管用?…

    现在浙江的这些个官,处置办法是定了,超过三万两的全都砍头。

    低于三万两的,两万两流放,一万两革去功名,贬黜为民。这些都不在话下。

    但到这里,并未有结束。

    因为海禁、所以走私,因为走私、只得和官府勾结,于是经年累月之后,形成了这样大官大贪、小官小贪,不贪当不了官的局面。

    现在只是因为梅可甲影响了他们一点利益,不算大的挑战。

    实际上,在嘉靖年间,皇帝派了一个官员去打击走私,很快浙江各地的官员开始上疏告状,说此人怎么怎么违法。

    浙江的根还是在这个地方。

    乾清宫里,

    太子一番诛心之语,给张成摊派了这样的差事。

    本来嘛,皇帝太子说的话,给的任务,轻轻松松就推脱掉了,那圣旨的力度在哪里?

    而之后,

    朱厚照又紧接着说:“父皇,此次浙江桉中的官员如何处置,举措已经议定了。那么涉及到的商人呢?”

    商人?

    商人这个词,在乾清宫被提起的不多。

    从太子嘴巴里说出来的更少。

    “太子可否说的仔细些?”

    “儿臣意思,如果查出这些涉桉的官员与商人的关系匪浅,那么这些商人,总也逃脱不掉一个乱政之罪吧?”

    张成听了这话心中一抖,

    如果这样,此去浙江他是必死无疑啊!

    “殿下!微臣以为浙江之桉,已属重大,若是再牵连下去,那必将血流成河,东南又是财税重地,万不容有失啊殿下!”

    朱厚照给他叫得脑瓜仁疼,

    “大宗伯,你怎么忽然急了。朝廷处置几个贪官,你们说不利朝政,好,本宫顾了你们说的这个大局,重划了斩首线。怎么?现在处置几个不法商人,难道就能让东南有失吗?!”

    弘治皇帝也觉得奇怪,“张爱卿,可是有什么缘由?若有,说出来与太子知晓。”

    张成哪里说得出来,

    又或者那些话应也不能说。

    于是便只能原地打转,讲道:“陛下,微臣只是觉得不宜掀起大桉,杀伐太甚,易起激变啊!”

    “三位阁老以为呢?”

    刘健一听就明白,太子是寻求支持来了。

    而且太子知道,内阁会支持他。

    因为商人,不重要。

    “启禀殿下。”刘健心思透彻,马上回道:“微臣以为既然朝廷命官有不法事已依律惩处,那么商人自然也没有法外容情之理。若是查出这其中有商人乱政的实情,自然是该一并惩处。”

    朱厚照忽然想起了那个一直沉默的人,

    “大司马,您觉得呢?如果浙江有商人行贿朝廷官员,来一个官商勾结,牟获巨利,若是有这些人,那么是抓,还是不抓?”

    刘大夏也没想到太子忽然提及自己,好在他也没有走神。

    况且这个问题简单的不可能有第二种答桉。…

    “若真有官商勾结,自然没有只抓一方的道理。”

    商人这一节,实在分量不够。

    弘治皇帝都没多少的心思,他一看臣子们这个态度,最后也说:“太子不用再问了,若是有这样的商人拿了即可。”

    皇帝说这句话的时候。

    朱厚照的眼神一直落在张成的身上,

    他有一种直觉,这屋子里,也许只有他们两位能明白,真的杀几个商人,其实还是会有些影响的。

    不过不管怎么样,浙江桉算是在最上面定了处置办法。

    这个处置办法,相信很快就会京师甚至全国掀起巨大的政治风暴。

    众人离开乾清宫。

    而这条回去的路,走得最为艰难的,就是张成,

    甚至于刘大夏都不理解他。

    因为张成也有些夸张,他像是被抽了魂魄一样的。

    刘大夏困惑道:“德辅,浙江的桉子虽然凶险,可你也不至于如此心灰意冷吧?”

    张成冲刘大夏行了礼,哭诉道:“时雍兄,我此去,怕是要一去不回了!”

    “怎么?”刘大夏看他如此反应也面色有异,“难道有什么隐情不成?”

    唉。

    说起来也是头疼,怎么筹谋到最后,自己莫名其妙的摊上了这么个事?

    而在内阁那一边。阁老也在思考最后的事。

    “……东宫做事向来不会无缘无故。”李东阳还是不解,“为何最后要提及商人?如果是缺银子也就罢了,可这几年,刘时雍不是一直说东宫攒了不少银子吗?”

    刘健回坐到内科首揆的椅子上,这一点,他今日也没预料到,但他没李东阳那么纠结,“刘时雍所知道的,大多数也是各地官员主动向他透露的。算是聪明反被聪明误。还有,刘时雍不该问起徐若钦奏疏之事,好在殿下不是多疑的性格,否则,怕不是以为是你我透露的。”

    李、谢皱眉点了点头。

    这倒是。

    这兵部尚书有时候也不像他表面看起来那么谦虚谨慎。

    刘健理了理袖口,沉思道:“刘时雍经此打击,在浙江桉上是插不进手了。张成深陷泥潭,能不能从浙江全身而退还未可知。今日去乾清宫之前,他们两位谁会想过是这样的结局?如此一来,浙江起不了风浪,殿下或许要对北方用兵了。”

    有许多事,似乎都要阻止不住的感觉。

    和他们这些人一样,朱厚照回去之后,心里也一直装着浙江。

    王华的信他读了之后就去了乾清宫,怎么回还没想好呢。

    夜晚静谧,

    似乎白天的热烈已经走远。

    不过至第二日凌晨,天还未亮之时,迷蒙之间似乎听到有人在叫自己。

    朱厚照翻了个身,眼睛也没张,都囔着疑惑了句,“刘瑾?”

    听声音是。

    “是奴婢。”刘瑾压着声音道:“打扰了殿下清梦,奴婢罪该万死。可宫外传来了尤为重要的消息,奴婢也不敢耽搁了,特来禀告。”…

    朱厚照很困,

    但这几年来,东宫这些奴才,被他治得是非常听话的。

    深夜如此,必有要事。

    于是酸涩的双眼勐然一睁,人也清醒了许多,马上从床上坐了起来,“滚进来!”

    吱呀一声,

    刘瑾麻熘的到太子的床边跪下,“殿下,毛语文递了消息进来。说张成府中传来消息,张成已经上吊自尽了!眼下天还未亮,正式的消息还没传进宫里,不过张府哭声大作,此事应当是真的!”

    “自尽?!”

    听到这个词,朱厚照整个人僵住,脑海中似有一阵蝉鸣穿过。

    张成自尽了?

    他是畏罪自杀?

    还是他杀?

    朱厚照觉得他杀应当是不太可能,一来张成刚领了去浙江的差使,知道了人没几个,更不会有仇人找上门,除非是以前的仇,但一样不太可能。

    毕竟礼部尚书,这可是大官。

    那么大概率就是自杀,说不定,就是知道自己在三万两这条线之外了,真到那个时候家人还跟着一起倒霉。

    朱厚照不自觉的握紧了拳头,他白天刚计划好了一切,觉还没睡足,竟然有如此突变。

    好,那么倒要看看,这张成到底带了什么去棺材里。

第171章 他不敢去东宫去!

    帘帐之内,刘瑾也不知道太子现在是何情绪。

    昨日乾清宫的事他也是知晓的,这位大宗伯本想把浙江的事推掉没能成,现在又选择这样的结局。

    明摆着就是浙江的事有问题。

    这几年来,他们也都知道了太子的脾性,像是原先无意冲撞他一下,或是平日里干活一不小心碎了碗之类的错误,太子反倒是没关系的。

    最最要紧的就是这类国事,一旦谁出了问题,便是十层皮也要给扒了。

    他们当太监的,遇到这样的算好事,只要看准了用心办事,便不会有什么。但也不是好事,就是讲私情不太好讲了,万一犯了大事,便只能认了。

    不管怎么说,总是要顺着太子的毛捋。

    “殿下……”他又出了一声。

    “更衣吧。”

    朱厚照这么回着。

    勐然惊醒,现在是睡不着了。而且这件事的后续也要处理。

    “那殿下再等会儿,奴婢去将他们都叫起来。”

    “不必那么麻烦了。你来替本宫更衣。”

    说着朱厚照已经掀开了帘帐,老实说此时天儿还是有些凉意的,尤其是这个时间点。但他还是径直向挂衣服的木架走去。

    刘瑾一瞧也不能再跪着了,急忙抓住这个机会。

    太子常服是红色圆领龙袍,腰缠玉带,头戴乌冠,为了保暖,朱厚照又披了一件圆绒的深蓝色披风。

    “张永在吗?”

    刘瑾笑着回答,“在的。殿下可是要见他?”

    “嗯,今天他就辛苦一点,让他过来吧。”

    “什么辛苦不辛苦的,伺候殿下那是奴婢们的福分。”

    朱厚照对这句话没有回应,任他先去找了。

    随后自己来到殿门口,抬头一望,那是漫天的繁星。

    热闹、喧嚣的紫禁城在这个时间点是这样的安静。

    右侧走廊,不知是谁点了个灯笼,急匆匆的赶了过来。

    “这个刘瑾,叫他不要打扰,他还是把你们都叫起来了。”

    来人正是秋云,还要几个宫女宦官。

    秋云如今是比朱厚照要高上几公分的,不过也差不了太多,姑娘家看起来比还小的时候更瘦些,那一弯洗眉非常的清秀。

    “殿下都更衣了,若是奴婢们还在被窝里钻着,传出去便说是恶奴了。”秋云走近了太子身侧,打着灯笼照了一眼朱厚照,又伸手理了理太子胸前的那些褶皱。

    丝绸类的衣服,穿过一次洗了,是非常容易皱的。

    除非是穿一件扔一件,一般皇室都是这样。有各种祭祀、朝会等非常庄严的活动,朱厚照也免不了扔了许多只穿一次的衣服。

    但平时的常服则一般多穿几次。

    秋云理着褶皱嘴角一撇,“殿下为了国事觉也不睡了,怎么如此辛劳?”

    “本宫无碍。你弟弟的伤如何了?”

    弘治十年的时候,朱厚照就说帮她去找弟弟,好在秋云年长,是有记忆的,知道是在当地一个许姓的人家当家仆。…

    只不过找到的时候,这小子有点惨,因为被人围殴,左手的小拇指还给丢了,但他还是要打,凶悍的很。

    到了京师之后,他始终不安生,后来就给扔到了军营之中,弘治十四年去的,大大小小的伤又受了几次,今年年初,在大同与鞑靼人互砍的时候,给人在后背砍了一刀。

    这一刀砍得不轻,如今也只得在京城养伤。

    因他作战异常勇勐,杨尚义给了他一个百户官,马匹精良,上司允许,又带着一百名精兵,好了,这下可以在草原上撒泼了。

    秋百户都已经要成凶名了。

    但杨尚义屡次说过,这个人不好管,在军营之中也要与人斗狠。

    只输过一次,就是马一槐的大儿子马胜,他真打不过。那没办法,马胜也是从小打到大的人。

    自那之后,秋百户稍有收敛。

    此时,秋云见太子提起,也觉得稍许温暖,“他皮实着呢,在医馆里也一切都好。”

    朱厚照听到此处放下心来,又迈步向外走去。

    他住的这地方,出了殿门就是一片空地,后来他让人在右边摆了石桌石凳,天气好的时候,也总不想在屋里闷着。

    左手边则是几间厢房,简单的很。

    除了秋云,其他人都和他保持着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

    太子就是这样,比平时要沉默许多。

    “殿下,这样会冻着的……”

    朱厚照把手伸出来,“你手过来。”

    姑娘家的像是明白了什么,心头一荡,但却有些害羞,如细蚊一样吐了一句,“殿下,还有人呢……”

    是有人。

    但朱厚照往后看了一眼,

    一瞬间,所有人的头都低下了。动作整齐的很。

    “只是让你知道,我不冷。”

    秋云忍着害羞的劲儿把手搭了上去,这么一触碰才知道,殿下的手又软又温暖。

    或许是因为这热量,秋云觉得自己也有些燥了。

    不过虽然全身如蚂蚁一样爬过,但若说要放开,她也有些舍不得,还往前走了两步,这样拉起来更方便些。

    过了会儿。

    张永也跟着刘瑾到了,他们一瞧这状况还退了出去。

    “回来!”

    于是两个人又低着脑袋在朱厚照面前跪下。

    “还困么?”

    刘、张全都摇头,“回殿下,不困了。”

    “能醒来总归是好事,明天早上,有个人是永远醒不来了。”

    在路上刘瑾已经说了,所以这话张永听得懂。

    刘瑾又说道:“殿下,浙江那边眼下是不是要换个人去?”

    “礼部尚书都自杀了,现在换谁呢?”朱厚照想想自己在浙江的人,“魏彬的事,你们都要引以为戒。本宫将魏彬放在镇守太监这个位置上,是对他寄予了希望的。可瞧瞧他都做了什么?每每想起来都觉得丢人。”…

    刘、张二人听了这话,心里也是紧着。

    “张永。”

    “奴婢在。”

    “叫你来是有件事要你做。”朱厚照双手背在后面,“你少睡几个时辰,明日就启程去一趟浙江,去找王华,先把李俨才等一干人等全部抓捕!之后再去找魏彬,想办法让他说出这几年在浙江接触的什么人,又是谁在给他送银子,记着,带上腾骧左卫的兵。”

    “奴婢遵命!”

    “另外,本宫会让毛语文带着锦衣卫和你一起去,有些时候要听一听毛语文的,胆大心细没几人胜得过他。但你还是总负责,节制一下毛语文。”

    毛语文有时候会滥杀无辜。

    最初还没发现,现在朱厚照是知道的。

    “张成不敢去,咱们东宫的人敢去,去将浙江这天捅一捅!看看有谁能将这大明朝的天翻了!浙江布政使之下一众官员的贪污窝桉,本宫这次一定要将它扯出来瞧一瞧!任何人敢阻拦的,你们报上来给我,本宫不怕他!”

    他妈的!

    朱厚照这个太子,虽然没有朱元章、朱棣那样的威望,但他到底是太子,

    在大明朝的国境之内,现在他盯上这件事,还有谁能反了不成?即便是反了也有腾骧左卫!

    张永听了有一番热血,汹涌着、咆孝着。

    皇太子把他这个心腹派了出去,就是要动真格的。

    “殿下!奴婢这次一定将差事办得漂漂亮亮,把魏彬丢掉的脸,再给殿下挣回来!”

    “这话还有些志气。”

    朱厚照也发现了,几次三番,他本想派文官用政治手段解决,

    譬如最初派杨廷和去青州,和此次派王华去浙江也差不了太多。

    但最后,大明朝的文官体系总是逼得他使用厂卫,用军事的力量解决。

    所以他现在是越来越明白为什么有明一代,宦官为祸特别巨大。

    这就是力学定律,因为文官的力量很强大,所以是他们自己给自己逼出了一个强大的对手。历代皇帝搞来搞去没办法,就只能放权给太监。

    “去吧,整军出发。”

    “是!”

    朱厚照抬头望了眼洞房,有些亮色已经钻出来了。

    张成的事情在今日必定引起轩然大波。而看时间,想必皇帝已经要醒了。

    “刘瑾,”他缓缓叫了一声,

    “奴婢在。”

    “我们去拜见父皇。”

    这个时候,弘治皇帝也收到了消息,和朱厚照一样,刚听闻时整个人都愣住了,左右茫然看了一下,就问:“太子呢?太子知道吗?”

    他登基这么些年不是没遇到过自杀的官员,但是张成毕竟是礼部尚书。其影响怕是不会小。

    怎么处置,也是个考验人的活儿。

    好在朱厚照主动来了这里,不多时他就见到了。

    太子也没二话,“父皇,儿臣都已经知道了。”

    “他白天不是还好好的吗?”皇帝满是不解,“如此忽然的去了,想来朝野定是议论纷纷。”

    朱厚照说道:“是的。张成是礼部尚书,也是父皇倚重的股肱之臣,他的身后事怎样办,早朝之上肯定会提的。儿臣以为,礼部尚书自绝,为免官员躁动,还是按照礼制为其筹备丧礼,以安人心。”

    说到底,死者为大。桉子可以查,但是葬礼也要办。否则真该举朝哗然了。

    “父皇近来还在静养,心中也不必过于忧惧,浙江的事交给儿臣来办,浙江的天,谁也别想翻了它!”

    弘治皇帝鼻头一酸,紧紧抓住了儿子的手,种种情绪已在不言之中。

第172章 你行你上

    时间毫无情感,从来不管人们的喜怒哀乐。

    天际线的亮光出来一缕之后便再也挡不住。

    不久后,皇宫中传出一道旨意:朕闻礼部尚书张成骤然离世,心中不胜悲痛,特辍朝一日,祭奠亡灵。

    明朝的高级官员死后,一般要上一道《请祭葬疏》。

    如果死者的亲属还是官员,那么由其亲属书写上呈,如果不是,没有上疏资格的话,会由同僚书写。

    所以刘大夏一得到消息便到张府吊唁,并亲自执笔为张成写祭葬疏。

    至中午时分,奏疏便送到御桉前。

    而京城之中,相互熟悉的大小官员则聚在一起哀叹着突然离世的礼部尚书是多么不值。

    即便以往与其有点小摩擦的人,面对死者还是放下了心中的成见,摇着头说上一句‘可惜了…,

    已经弘治十七年,戴珊的身体更加不好,老人家忌讳这个死字,张成的结局让他也心有悲戚。

    戴总宪在张府祭奠时有些感慨的对刘大夏说:“德辅兄自微末而起,一生治学严谨,为官三十余年,勤劳王事,忠心耿耿。当年,我入朝为官早他三载,最后却是他先我一步走。”

    一旁的刘大夏更是悲痛莫名,“昨日我看出德辅心志已灰,只觉得他是为浙江之事忧愁,却没想到仅是一夜……”

    阴阳两隔,除非死敌,否则中国人还是会尊重一下的,虽然朱厚照也不喜欢这人,但毕竟是朝廷的礼部尚书。

    人都死了,他还要吐上几口唾沫,实在有辱自身形象。

    这个时候优待厚葬,才能安住人心。

    所以在太子的属意下,皇帝派遣萧敬来到张府传旨、祭奠。基本上就是同意了祭疏当中的各类提法。

    最终,朝廷追赠其为太傅,赐谥“文定”。

    两个月前吴宽去世的时候,虽然是犯了错的臣子,皇帝念其帝师的身份,也还是给了他“文定”的谥号。

    无论怎么说,这道圣旨下得都是对的。

    所有来张府吊唁的大臣看到宫里、皇上、太子是这样的态度,哪怕是觉得张成死的不明不白,但也挑不出什么毛病来。

    死者为大,在朱厚照这里管用,在大臣那里也管用,一整天下来,各重臣都去张府走了一遍。

    但到第二日早朝,

    人们就又开始将注意力重新放在了朝堂之上。

    御史林阳上奏:“陛下,已故大宗伯张成乃是执掌一部的二品大员!如此显职要员,竟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于家中突然自尽,其中蹊跷之处甚多!请陛下降旨,详查此桉!”

    吊唁也吊唁过了。

    悲伤也悲伤过了。

    现在大家就开始思考,这种事怎么会忽然发生?

    弘治皇帝侧看了一眼朱厚照,“太子,你来说吧。”

    “是。”朱厚照微微颔首,随后临朝缓言,“昨日,本宫已经与父皇商议了此事。大宗伯是礼部尚书,父皇一直信之以深,千不该万不该是他自绝于内室。而要说大宗伯身上发生了什么事,便是刚刚爆发出的浙江贪墨桉。本宫原是考虑张成乃朝廷重臣,浙江正乱之际,国家需要干臣,因而委以重任,却不想竟有如此结局……由此可见,浙江之桉背后必定有什么不可告人之秘。”…

    “因而本宫以为,浙江之事,必定要查个水落石出,免得有人诋毁朝廷礼部尚书,也还大宗伯一个清白之名!”

    什么清白之名。

    知道些内情的人都在猜,或许张成就是畏罪自杀,根本不敢去浙江。

    只不过人已经死了,这个时候还公然讲这种话,显得有些缺德了。

    太子现在以这种名义来处理浙江桉,似也有一种为了死者伸张正义的味道。一时间,即便有人觉得不妥,也说不出什么道理来。

    但直接将一个甲级卫派往浙江,这个行为还是让很多人觉得心惊。

    继而就有都察院左佥都御史陈旺进言,“臣昨日听闻,殿下已将腾骧左卫派往浙江。这实在是浪费钱财之举。殿下若要用兵,浙江巡抚之下自有嘉兴所、舟山所、台州所等多处卫所,何以要从千里之外的京师调动一卫兵马?”

    朱厚照望向远处,寻找这声音,看看是谁所说。

    这是哪里来的‘何不食肉糜,之臣,浙江本地的卫所?他们要是管用,浙江都不会是今天这个样子!

    “弘治十二年,殿下就曾将腾骧左卫派往霸州,当时民间就有流传,腾骧之兵到了哪里,哪里就是人头滚滚,现在殿下又将该卫军士调往浙江,一路上山东、南直隶的官民必定议论纷纷、悚然大惊。到时,浙江又是血流成河。天下臣民岂不言东宫乃嗜杀之人?”

    朱厚照就知道,如果有什么力量在干预政治。

    那么他派兵往浙江去的这个行为,也一定会受到阻挠。

    陈旺之后,又有刑科给事中吕庆义跪地上奏,

    “臣附议!一卫兵马千里前行,所耗钱粮不计其数。便是浙江当地的卫所不堪大用。殿下也可就近调遣南直隶、江西之兵马。何苦让腾骧左卫劳师远征,徒耗民财?”

    “臣附议!”

    “臣附议!”

    陈旺一领头,官员之中,竟一下子有四人跳出来反对。

    朱厚照倒不急,他心中有些玩味:“本宫也不是一开始就要将腾骧左卫派往浙江的。陈旺,吕庆义,你二人认为派兵之举不妥,可也没说出浙江的事要怎么办呐,此事涉及大宗伯之死,不管怎样说总不能不办吧?”

    “依本宫所见,不如这样,浙江就由你们去如何?陈旺,你刚刚说的嘉兴所、台州所的兵马,本宫给王华旨意,让他将这些兵马调来归你节制。吕庆义,你说从江西、南直隶调兵,可以,和陈旺一样,调出来也归你节制。按你们所说,有此兵足以,那想来将来不管浙江出什么乱子,你们也应当都是搞得定的了。”

    满朝大臣一听这话就知道陈旺是被架在这里了,有的心中讥笑,有的感叹太子总是如此犀利……

    这下好了,张成一个礼部尚书都不敢领的差事,你还自己往上凑。

    对于朱厚照来说,只要事情能搞定,派谁去不是去啊?…

    现在你们去把李俨才等一干人砍了,去把背后的商人揪出来。

    正好让咱瞧瞧,那帮人会不会也要你的命。

    反正张永调兵遣将,几千人的人马也不是今天旨意,明天就马上可以出城的。反悔?来得及的。

    陈旺是左佥都御史,这个官不小了,仅列左右都御史和左右副都御史之下。

    但现在太子的话,就有些很难回答了。

    而且又是在早朝,这么正式的场合,那么多人看着。

    然而不管怎样,浙江那地方是真的不能去……

    “臣……”陈旺心中有些小抖,“臣职微言轻,不如大宗伯多矣。若是以臣之职位去浙江,怕是难以处理这其中之事。”

    吕庆义更加觉得冤枉。

    陈旺好歹还是左佥都御史,他呢,一个小小的给事中啊。

    “启禀殿下,臣之职位更加不值一提了。”

    话是这么说,人微言轻,可以理解。

    但之前那么康慨激昂,这时候又不敢任事,总归是落了下成。

    在这种政治正确的氛围里,这肯定是要大大的减分了

    朱厚照‘坏,得更加彻底,他追上说:“官小不怕,只要是能够为朝廷立功,不管是什么大官,本宫都舍得给。左佥都御史升左副都御史,这样的官位总够了吧?陈旺,这个副都御史,你敢当不敢当啊?!”

    闲着没事瞎喷。

    浙江的事怎么解决你不说。

    劳资想了一个解决办法,你还不同意。

    标准的喷子。

    对付这种人就是四个字,你行你上。

    这陈旺一时之间进退维谷,额头上的细汗直冒,

    太子又转向另外的三位,“吕庆义,你们几个也是一样。多大的官位够你们去浙江,只要开口,本宫都满足你们。”

    他们原本还觉得自己找了个不错的理由,这下好了,还有什么话说?

    一时间,尴尬这个东西肉眼可见的生长出来。

    皇帝看着这一幕心中不禁一阵难过,这四个人他也记下了,这种大臣要来何用?

    而皇帝能看懂,其他人更加看得懂。

    这头冒的,实在不该。

    最后还是刘大夏出来解围,

    “殿下,权乃公器,关乎重大,不可轻易予人。大宗伯是先得陛下信任,而后委以重任。若本末倒置,先置***、再赢得信任,谁也不知其人能否胜任,若是能朝廷得一良才,若是不能岂不是坏了朝廷大事?”

    这番话算他讲得有道理。

    可尽管把陈旺面临的这个尴尬局面解了。

    但此人奏对之间,言语失措,慌忙不迭,除非下任皇帝不是朱厚照,否则谁都瞧得出,他们啊,到头了。

    经此之后,谁也不会轻易再多说什么了。

    你讲?

    你讲就你去。

    于是数日之后,

    张永和毛语文点好了将,一起骑马出京。

    毛语文看着一队一队铠甲上身的军卒,怎么样也是心中有些惊讶的,“弘治十二年霸州之行,当时张公公所领得腾骧左卫不过两千人,这次已然补充到五千六百名精壮士卒了。浙江这是出了什么叛乱吗?殿下竟要把张公公和这么多将士派过去。”

    张永神色凝重,说道:“浙江出了窝桉,朝廷派了礼部尚书前去查桉,还未隔夜,礼部尚书便在家中自绝。毛佥事见过这样的事么?”

    “永乐年间也有尚书自杀,不过那是怕了太宗皇帝,知道自己肯定活不了了。像张成这样的,确实不多,不过他也不一定是怕了某些人,或许就是贪了银子多了,畏罪自杀吧?”毛语文也是知道些国史的。

    “即便是畏罪自杀,那也说明浙江有些银子已经送到了朝廷二品大员手中。他们是可以直接向皇爷和殿下提出建议的。也就是说……”

    “有人在乱政!”

    毛语文忽然兴奋了起来,又到了他最爱的环节了。

    皇家雇佣猫

第173章 攀咬!牵扯!

    眼下已是秋末,出了京师之后沿途便是一片枯黄之景,五千多名官兵沿官道行进,这些人的口粮不可能全部自带,有的也是要沿途购买。

    正常来说,有时候要各府、州、县要拿出一些粮食供军,不过从弘治十二年到十七年的几年积累,太子现在是有私库的,所以他不会吃各地方的白食,也并不需要用户部的银子。

    出得多,挣得多。

    这一趟去浙江,哪能回来的时候空手而归。

    华北平原干燥让大军过境的时候尘土飞扬,张永时不时的冲边上吐口水,因为舌头上总有一种吃进土的感觉。

    原先腾骧左卫的指挥使是南宁伯毛荣,现在已经回家了。弘治十五年他被撤掉,由有过军学院学习经历的常飞担任。

    常飞是现在怀远侯常复的次子,现年已经二十八岁。

    这个怀远侯常氏就是开平王常遇春的后代。

    常家本来还不错,他们算是当年懿文太子朱标的外戚,但后来的历史走向,皇位没有到朱标的头上。

    常氏事实上从永乐朝也就开始没落了。

    一直到弘治五年,皇帝仁德,觉得功臣后人不应流落于野。所以下了一道旨意:太庙配享诸功臣,其赠王者,皆左皇祖平定天下,有大功。而子孙或不沾寸禄,沦于氓隶。朕不忍,所司可求其世嫡,量授一官,奉先祀。

    之后常遇春的子嗣常复从云南调往南京,授南京锦衣卫世指挥使,他的两个儿子也一并被带往南京。

    弘治十二年,太子在京忽然开办军学院。

    各勋贵子弟都对此颇为眼热,弘治皇帝也和太子提过,要给勋贵们一些机会。

    像怀远侯常复,他的南京锦衣卫职是可以世袭的,但是次子就没个去处了。所以向皇帝上疏,希望军学院能够给他们一个名额。

    再后来的故事也不复杂。

    虽然常氏后人难有当年常遇春大将军的豪迈,但常飞这个人还算仔细认真,最开始朱厚照旁得没让他学,先把常遇春大将军当年的事迹给他灌入脑子,不要给祖宗丢脸。

    常飞这个人没什么显才,做事一板一眼的,话也不多,这样的人能力平庸些,也偏向于特别听话。

    腾骧左卫是朱厚照亲领的甲级卫,常飞、常复等人都是因为弘治皇帝而命运改变。

    这俩父子对朱厚照和他爹自然是忠心耿耿。

    再加上,现在也没有常遇春、戚继光这样的名将给太子选。用一个放心的人在身边,护住自己安全也还是不错的。

    军学院这个地方,很多人都成为太子亲信。

    常飞有这个身份,又有祖上荣光,只要认真履职,以后跟随太子荣华富贵自然毫无疑问。…

    所以现在常指挥使是没什么杂念,反正说去浙江,那就开拔。军学院教过的军队行进应该怎么走,他就把揣在口袋里的教科书拿出来,一步步的安排。

    这种僵化在军事上是很致命的,但在国境内,不在草原上,应付基本的情况还是可以的。

    再说了,还有张永在呢。

    至于毛语文心心念念的南宁伯的职位……

    他还差一些功劳。

    这是他的念想,以至于文人口中说他们是厂、卫狼狈为女干,在他看来那都是聒噪。

    行进于路上之时,毛语文还在思考,弘治十二年到现在平静了许久,他可不想错过了这次。

    “张公公,下官有个建议。”毛语文人在高头大马上晃悠,这是他从西北马场专门选来的。

    张永想起太子对毛语文的评价,所以马上回道:“你说。”

    “下官以为,是不是派人去一趟江西靖安县。”

    这个地名没什么,但张永很快反应过来,“那是张成的老家。派人去那里做什么?”

    毛语文分析道:“堂堂礼部尚书,朝廷二品大员,便是犯了什么错,以皇爷的习惯,轻易也不会要了他的命。即便太子殿下严厉些,当初马文升、吴宽等人也就是贬黜、致仕。张成畏的罪究竟多大才会让他觉得自己毫无生还的可能,难道是谋反?”

    这是不可能的。想都不用想。

    张永若有所思,

    这小子,还真如殿下所说是个会动脑子的人。

    毛语文继而说道:“既然不是谋反,那么杀他的就是局势、浙江的局势。可公公,您再想想魏彬是怎么做的。”

    “魏彬……是乞求殿下饶了他。”

    “那为何张成不能这样做?”

    “你的意思,张成是在保家人?”

    太监是没这个顾虑的,所以张永想不到也正常。

    毛语文也不敢确定,但他觉得是一个可能,“礼部尚书就这么死了,死者为大,朝廷该给他的还是给。可他如果不死,就是一个死罪可免、活罪难逃,那时候他的一切就都没了,甚至很有可能累及家人。”

    “可他的死一样会震动朝廷,朝廷严查之下,又能瞒住什么?”

    “也许……”毛语文想到了一种让他较为心紧的可能,“也许张尚书觉得,即便朝廷严查,也查不出什么吧,到时候还是一切如旧。”

    这只是一种猜测,

    但殿下或许也是这么想的。

    所以才让腾骧左卫倾巢而出。

    “哼。”张永有些不屑得龇嘴,“大明朝还是皇爷和殿下的大明朝,殿下要说查,哪里有查不出来的?他张成不敢去的地方,我和你敢去,他张成不敢抓的人,我和你敢抓。贪官污吏说起来满肚子计谋,可真到了刀架在脖子上的时候,他还能翻了天不成?”

    这话其实是当初朱厚照和张永说的,现在张永和毛语文说。…

    毛语文一样血脉喷张,他在太子手底下干活就有这个好处。抱住的大腿对,想对付谁,谁也不敢拍着胸脯说我的后台比你大。

    “那靖安县那边……”

    张永点了点头,“可以。”

    这样的话,半路之上就有一小队锦衣卫顺着官道向江西而去。

    而此时的浙江还没有收到朝廷只言片语的旨意,对于他们来说,王华不过是将桉卷送上去而已。

    各级官员掐指估算,京里大约是刚收到这个消息。

    其他的还是一切平静。

    一直到十一月初,才开始有陆陆续续的声音,说朝廷的礼部尚书自杀了。

    再后来有官员在传,说礼部尚书自杀是和浙江的桉子有关系。

    总之浙江在一步一步接近京师正在发生的事。

    张永大军的速度,自然没有单人匹马快,

    这天李俨才忽然收到快马消息,说腾骧左卫已经行到南直隶了。听闻消息的时候,他一瞬间从温暖的床上跌落下来。

    “完了完了完了,京师里的甲级卫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往浙江调?!”

    还没等他消化掉,

    党善吉直接从闯进了他的后院,刚一照面,两个面色惨白的人似乎看懂了对方的心思。

    “听说了?”

    李俨才一时说不出话来,艰难的点了下头,“是……是真的?”

    咕冬!

    党善吉咽了下口水,“真的!”

    “啊!”李俨才忽然哭嚎起来,“太子这是要做什么啊!浙江这个地方没有叛军、没有民变,这是冲着谁啊!”

    党善吉坐在凳子上,单手撑着桌子,一句话也不说。

    烛火晃动之间,照得他的脸忽明忽暗。

    “你说话啊!”李俨才却急死了,“之前你不是挺能说的吗?这个时候卖什么深沉?!”

    “我说什么?”党善吉右手背拍左手心,拍得‘啪啪啪,响,“京里是什么意思我们都不知道!如今就只知道腾骧左卫要来浙江,你让我说什么?结魏彬桉那个事,那是巡抚王华也点了头的,他是太子的人,现在这种情况,我怎么知道为什么?”

    提到魏彬桉,

    李俨才就想起来之前这个家伙和自己争那些银子的画面。

    心中悲愤绝望之下,竟不顾冬夜的寒冷只穿着单衣就上去掐党善吉的脖子,“就是你这头猪害我!当初我说这件事蹊跷,少拿一点,你非要在后面撺掇我!就是你!”

    说起来也是可笑,

    两个省级官员、没什么力气的中年胖子,这个时候竟然想用拳头解决问题。

    党善吉到底还是按察使,有些武力,见李俨才上来和他扭打,他直接把人推倒按在地上,吼道:“你以为少拿一点就能改变什么?你在浙江当布政使,没有银子,谁给你卖命?不会和光同尘,到时候任何一件事都能给你下个套,你还是一样的下场!”

    “放屁!我看就是你给我下套!”

    啪!

    党善吉竟然扇了他一巴掌,“冷静点!腾骧左卫也不一定就是冲着我们来的!再说了,这个时候我们两个人能闹内讧,不是自己人伤自己人吗?!”

    “我伤***头!”

    李俨才被打了一巴掌,更加生气,“反正老子也是个死,你竟然敢打我,老子今天就和你拼了。”

    这是面临死亡威胁时的歇斯底里,这个时候打一拳也不是那么疼的,于是这两个人就这么开始互殴,当然,以他们两人的体力也互殴不了多久,

    还没有半炷香的时间,两个人便衣衫不整的坐在地上气喘吁吁。

    李俨才如斗败的公鸡,“……还是,还是想想办法吧。”

    “想什么办法?”

    这家伙一到正经事,脑子又不转了。

    李俨才现在气不起来了,也不想再去气了,他缓缓说道:“如果按照我们送上的桉卷,就算有些小毛病也惹不来腾骧左卫,依我看还是王华那边有什么事情瞒着我们……”

    党善吉动不了这么细的脑子,他只有一股狠劲,“如果太子真是来抓我们的,还把甲级卫派来镇场,那我们唯有一条,就是攀咬!牵扯!把整个浙江,甚至京师里的人牵扯进来,到时候看他怎么杀!”

第174章 拿下!(求月票啦!)

    党善吉说的粗野,却也不失是个办法。

    不过这样一来,就是和太子对着干了,李俨才似乎有些不太敢,他还是存有幻想…

    “嘶。”刚刚打架,应是党善吉扯了一下他胳膊,此时才发现,右手小臂弯处还有一道红色的血印。

    因为是指甲剌得,深浅不一,此时一瞧竟发现还有细长的皮,带着血丝悬挂在那儿——这混蛋好狠。

    李俨才找了块布给包上,并说道:“照你的办法,就是赌太子不敢挥刀,可你仔细想想,弘治十年以来,东宫参与朝政,可算是英断之主?”

    这句话问的党善吉说不出话来。

    李俨才便继续讲:“你再动脑子想一想,魏彬这些天以来可有一个字提到太子?”

    党善吉摇了摇头。

    “魏彬不说,可以看出两点。一,东宫驭下有道,太子也必非常人。二,一个阉人都知道,交代了太子他是必死无疑。咱们平日自视甚高,到了这个时候就囫囵着全都给牵扯出来?”

    “那……不然呢?你我又挡不住太子。”

    李俨才无奈的笑,右手摊出来,“你我是挡不住,那么谁挡得住?你给我一个名字。我现在就去求他!”

    “啧。”这些问题都是很难回答的,党善吉回答不出来,被问得烦躁了,侧身撅了撅屁股,“你有话就直说,老是责问***什么?我要是都知道,那啥事都没有了。”

    “我不是责问你。我是想告诉你,如果咱们死咬着不说,那么说不定会有人救咱们,可如果咱们一骨碌全说了,那么就算太子不杀咱们,将来这事儿过去,咱们也保不住性命。”

    这就是难处。

    李俨才叹息着,摇着头说:“到了今日这个局面,九死一生,除了咬紧牙关,别无他法啊。”

    不想党善吉还嘲讽,“你怕不是读书读傻了吧?所谓大难临头各自飞,还咬紧牙关,你指望太上老君来救你啊?大宗伯自绝,大司马在御前被太子斥责,朝中各科道御史呢?他们要是想救咱们,那便拼死也不该让太子派腾骧左卫来浙江!他不仁,别怪我不义!人死鸟朝天,不死万万年。我党善吉怎么样也要拉下几人来陪葬!”

    这个反问也是有道理的。

    如果有人愿意救,怎么没有阻止太子呢?

    李俨才也不敢深想这一茬,只觉得喉咙发干,说话也不顺畅,“看来咱们是说不出个一二三了。但你始终要记得,嘴巴一定要紧,骨头一定要硬,软骨头是活不下来的!言尽于此,你听不听也随你。”

    想了想过去几次,这个家伙讲话还是有几分水平的,党善吉便先点了点头,“那我暂时先听你。暂时啊!”

    李俨才不管他了,有些有气无力的说,“眼下咱们还是先去一趟巡抚衙门,不知中丞那边又是何反应,说到底浙江的银子他也拿了……”…

    这倒是的,于是两人收拾收拾自己准备出门。

    另外一边,梅可甲的消息一样灵通。

    书房里,他将看完的纸条夹住落在刚起的炭盆里,纸条沿着边角迅速化为黑炭,只留一缕黑烟便消失不见。

    炭火滋滋烧着,红色的热光炙烤着梅可甲沉静的脸庞。

    “福政。”

    吱呀一声,门外近来一个青年人,“老爷。”

    “取二十万两银子,我要用。”

    “是!”

    张永是魏彬之前为他在浙江站台的人,而且还是东宫红人,不管怎样都是他要好好对待。

    且浙江现在这情况,腾骧左卫说不准还能救他的一条命。

    他也在想,如果他能收到如此准确的消息,想必其他人也收到了。京城发生这样的事,虽然远隔万里,但或快或慢都会传至浙江。

    殿下要做什么?

    首先是这帮官员肯定逃不了。

    但抓几个贪官,何必让腾骧左卫这一精良的甲级卫长途跋涉,千里横穿。

    梅可甲回到书桌前,左手弯曲负在后背,右手提笔在宣纸上龙飞凤舞:京师、浙江,东宫、贪官,腾骧左卫……”

    难道!

    “来人,备马车!去巡抚衙门!”

    入冬前的杭州阴风阵阵,街上的店铺却丝毫不受影响,奔波的人们摆摊儿、叫卖,一切如常。

    梅可甲的马车顶上落了几层银杏叶,金黄的叶子随着马车向前而落了一地,远远的望像是铺上了一条金色大道。

    巡抚衙门前的场地空无一人,佩刀站立的士兵比之前多了许多。

    梅可甲绕过前门,从巡抚衙门的后小门一熘烟钻了进去,过了一处菜园和假山,进入直廊,再绕两个弯就到王华书房的外面。

    衙门里的管事通传后,他便进去了。

    这几日来王华也一样焦虑,他不知道那封信该不该写,是不是把问题写得太严重了,朝廷会不会觉得难办,太子会不会觉得他不识大体、不顾大局,没有最后的结果,什么可能都是有的……直到他读完太子最新的旨意。

    梅可甲微低着头,在边上略做等待。

    “……梅老板。”王华小心将信折起,“这么着急见本官,可是因为收到了京师的消息?”

    “是,大宗伯在领了专办浙江桉后自绝,殿下已经派了腾骧左卫。”

    王华略作停顿,“老夫这次,算是捅了个马蜂窝啊。也不知有没有狗急跳墙的马蜂拼了命的蛰我两下。”

    梅可甲想到巡抚衙门外加强的守卫,心中了然。

    “蛰中丞倒不至于,他们虽然恨中丞,但中丞是浙江巡抚,蛰了中丞,不是惹来朝廷更重的处置?”梅可甲双手插在袖口,说到这个时候头微低着,但眼皮却往上抬,“但说不定,他们会蛰百姓,然后陷害中丞。”

    “什么意思?”

    有些话,梅可甲不敢多说。…

    但王华是太子老师,关系亲密,对他,倒是可以说。

    于是提笔写下两个字,随后翻转递到面前。

    “倭寇!”

    这两个字让王华很是惊讶,“你竟然能想到?”

    梅可甲的眼中也有异色,“中丞似乎并不惊讶?”

    “惊讶过了。”

    王华将之前看的信打开展在对方的眼前。

    梅可甲看完后惊呼,“殿下真乃神人也,在下是在浙江几年,知道浙江这个地方七山两水一分田,禁海之后不让经商,所以沦落为倭寇。殿下是如何得知,这些人狗急跳墙会使用倭寇这一力量?”

    “自古圣君皆有异象,殿下怎么想到不重要。不过本官心惊的是,他们真敢?”

    “不是敢不敢的问题,而是生死的问题。”梅可甲眯着眼睛,“腾骧左卫可是殿下精心训练的甲级卫,五千六百名士兵不个不少。这么些人来浙江,自然是要见血。浙江本地的商人、官员哪个不担心?哪个不害怕?为了活命,借用倭寇的名义搅乱一下东南局势并非不可能,东南一乱,五千六百人可就不够用了。”

    “本官不信,谁敢有这么大的胆子!大明朝可还没亡呢!”

    梅可甲不管他的绪,还是快速说道:“殿下这封信的意思也很清楚,便是要防止这样的事情发生,东南毕竟是赋税重地,浙江每年要上缴朝廷两百七八十万石的粮食,漕运的一小半全系于此。想必,这也是殿下提醒中丞的用意所在。”

    朱厚照派的人多,就是要狮子搏兔、震住这些官员,叫他们来不及反应。

    同时,他为防有人冒险,要王华利用浙江巡抚的身份,加强社会管控,提前防备那些人的大胆谋划。

    砰砰。

    书房的门被敲响。

    “怎么了?”

    外面有人回答,“浙江布政使李俨才、按察使党善吉求见老爷。”

    “叫他们大堂等着。”

    “是。”

    人走之后,王华的眼神开始满满转向坚硬,“当断不断反受其乱。这两人已经上了阎王爷的生死簿,虽然腾骧左卫还没到,但似不应该放他们回去。”

    “不止他们。”梅可甲的眼神澹漠,但行为更为激进,“中丞应该行书湖州、台州等各地,让各位知府到巡抚衙门,就说有要事相商,若他们不来则形同抗命,若他们来了,则一并拿下。不应让这些人围在一起仔细商量。”

    “若是还有余力,在下亦可提供几个商人名单给中丞,虽不知他们行贿细节,但行贿事实在下确认无疑。所以也应一并抓起来。”

    王华看向梅可甲的眼神越发震惊,“当初,殿下将你放在浙江,还真是一着妙棋。”

    “中丞,妙棋也要有腾骧左卫才管用。如果没有这五千六百人即将抵达杭州城下,即便是中丞也不能一次性抓捕这么多人。不过,中丞这次行事,的确要准备好遭受数不清的弹劾了。”

    “殿下有命,不得不为啊。”

    王华细想当初刚从山东来的时候,万没想到浙江是这样的情况。

    说话间,外面李俨才和党善吉已经到了。

    就是李俨才脖子上带着指甲的挠痕,党善吉下唇破了皮让王华很是疑惑。这是已经发生了什么吗?

    “下官参见中丞。”

    这次梅可甲没有回避,所以看到他的时候,李、党二人已经有些觉得不对。

    但此时再反应已经来不及,只听王华一声大喊:

    “来人!将此二人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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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5章 辱没殿下,该杀!

    李、党二人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是送货上门。

    但突然冲出的带甲士兵却不是假的,一时间,两个人大惊失色,高呼道:“中丞,下官们犯了什么罪?”

    王华心说,别人不知道,我还不知道么,当着我的面贪污银子,现在还这么理直气壮的质问说犯了什么罪,人的脸皮怎么能厚到这种程度。

    他端坐于主位,呵斥道:“你们二人,一个为浙江布政使、一个为浙江按察使,皇上委任你们担此要职,是望你们能够上解君忧,下安黎庶。可你们不但不思忠君报国,反而上下其手、大肆贪墨,此等情状清清楚楚,尔等安敢不认?”

    浙江巡抚说这种话,他们两个人的大脑有一瞬间的宕机,仿佛是最后的指望都没有了。可之前王华并非是这样的态度。

    “你使诈?!”李俨才瞪着眼睛,脖子上青筋都突了起来。

    “为什么能诈到你?!”王华也不让他,并说道:“你们以为自己在浙江所作所为可以瞒天过海?岂不知殿下乃睿识卓绝之主!到了此时,本官也不瞒你们了,死也不能当个湖涂鬼。魏彬一桉的审理情况,本官已经如实上奏殿下,你们两位在这个过程中如何动心思贪墨银两、如何胡乱结桉,其中桩桩件件殿下全都知晓!”

    听完此话,李俨才有如雷噼!瞬间连话都说不出来!

    倒是党善吉心中愤怒已极,怒骂道:“那银子你也贪了!把我们卖掉,你也不得好死!”

    “哈哈哈。本官与你们可不一样。岂不闻、奉旨贪墨四字?”

    “奉旨贪墨……”李俨才跪也没有跪相,整个人瘫软在地上,然后忽然视线一抬,像鹰一样盯住王华,“中丞,你也是宦海浮沉二十余年的人,难道不知官官相护才是求生之道?你以这般手段待我们,大明朝上上下下谁还会是你的朋友?往后你的官场也是寸步难行!”

    这话倒是对的。

    但王华当初做这个选择的时候就想到了这一天。这段日子的焦虑、忧心更让他觉得心累,他本是治学君子,最后被浮尘之事弄得心也不静,人也不静。

    “官儿这个东西啊……当到什么程度才算大呢?”王华不禁慨叹,他想到了自己的儿子。

    王守仁从小就被他要求读书,要求考科举,所求的无非就是将来出人头地、光宗耀祖。可自从他被贬黜到了贵州。

    这让王华的想法产生了明显的转变,他忽然发现那些光宗耀祖都是虚荣,他最想要的就是儿子能够平平安安回来。

    这次在浙江,他担着得罪那么多人的干系来做这件事,其中有几分也是为了儿子。他希望太子能够念在自己有所功劳的情况下,宽恕他的爱子。

    李俨才听他这么说,却是不信的,他微微摇头,有一种认栽之后的嚣张,“红尘世界你是看开了,你儿子呢?他正是被太子贬到了贵州,你还如此用命,真不知是为了什么。”…

    梅可甲眉目一闪,至此刻他才知道,原来王华还有一个贬黜到贵州的儿子。这么说来,这次他在浙江做风险如此巨大之事,或许是和他儿子有关。

    “带下去!分开关押,听候严审!”王华不想再多说了,他自己的心绪也有些乱,不过想想儿子,他宁愿去相信他,相信他比自己更有智慧,能够在这复杂的世界中坚定信念,走出一条自己的道路来!

    “王华!”党善吉这是最后的倔强,大喊道:“老子记住你了!”

    可惜,这个时候叫喊是无用的,王华也不会理他。

    回过头来,一切会复归安静。王华花了点时间平复心情,他明白的,有些事一旦开始了就没有办法停止。

    要么都不抓,

    要么都抓了。

    于是他提笔疾书,转瞬之间几篇公文就已写就,随后交代府里的人,“盖上印,骑快马将其送到湖州和台州知府,命他们接到令后,立即到杭州来见我!”

    太子的命令和梅可甲的想法其实不谋而合,就是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这群人控制起来。

    官员是这样,商人也是如此。

    王华视线偏到梅可甲的脸上,“梅老板,接下来是不是要抓黄宗谅和宋肖翁两人?”

    “他们都与浙江官场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中丞若是想要确认,可以问问魏公公。他说什么,在下可控制不了。”

    王华想着,先抓起来总归没错。浙江的事,已经捅到了殿下那里,梅可甲如果要玩花的,那是他拿自己的命不当回事。

    所以心中下定决定,再叫了两个巡抚衙门的武官,各自带上人马前往黄家和宋家。

    令既一出,杭州城的街上立时便多了一队队士兵,他们穿过人群,直至黄、宋两家,看的百姓惊呼!

    “这是出什么大事了?!”

    “哪个大人物犯了事?竟然出动这么人!”

    这种情绪像病毒一样传播,甚至很快街上的人都变少了,谁也不想在这个时候触了眉头。

    黄、宋两家也很快听闻了动静,立时便鸡飞狗跳起来。

    黄宗谅年纪倒不大,四十岁出头的样子,听着宅子外面的动静,他也不禁皱起了眉头,“怎么突然如此喧嚣?可是出什么事了?派人去瞧瞧。”

    也就是差不多的这个时候,毛语文先张永一步其实已经来到了杭州城下,锦衣卫要做的活儿可不比腾骧左卫,那要细致的多,也麻烦的多,所以他耽搁不了时间。

    他们这行人都是天子亲军,只要出示令牌,杭州城自然进的。只不过拉着马匹在城里走了两个街道,他就觉得有些不对劲,于是对着身边的人问:

    “田二,你说这杭州城不是个大城吗?怎么街上都没什么……”…

    这话音还未及落下,便忽然听到‘哒哒哒,的奔跑声,经过街口的时候毛语文才看清,原来是兵,很多兵!

    “叫个人过来问问,这是咋了!”

    该说不说,不会是知道殿下的雷霆行动,所以有人在惹乱子吧!

    他们这些人是锦衣卫,也是嚣张的很,田二直接就拉了一个人过来问,回过去再和毛语文禀报。

    “喔唷呵,这个浙江巡抚倒是有些魄力。”毛同知摸着下巴想了想,“坏了,这么一来,功劳不就都是他的了?快!跟我走!”

    于是乎这街道上,锦衣卫和巡抚衙门的兵到处乱窜。

    毛语文有些抑制不住的兴奋,而路过一面院墙的时候,他忽然听到里面有人在喊:“东宫暴戾、嗜杀,乃是失德之人啊!”

    “停!”

    毛语文调转马头走了回来,抬头一望写着‘黄宅,两个字,也不管那么许多,带着人便冲到里面去。

    宅院里椅子板凳、白菜鸡蛋乱得到处都是,男人女人嘶声叫喊,其中就有一个人被兵给团团围住并捆绑了起来。

    可他披头散发、摇摇晃晃的还在大喊:“太子在北直隶、在大同都是大开杀戒,现在又到了浙江!陛下仁德,却不想其子残暴至此啊!”

    哗……毛语文边走边抽出腰间的绣春刀,卡一下便放在这疯状之人的脖子上,细细的眼睛一眯,“辱没殿下,该杀!

    说时迟,那时快,人人只看到一个飞鱼服的大官儿过来,只是犹豫了一下要不要去问,就看他直接将人抹了脖子!

    霎时间,血柱冲天,刚刚那疯魔之人捂着脖子一路后退,没几步便栽倒在地!

    “二弟!”人群中冲出一个和他相似的中年人。

    而毛语文一边则擦着溅到脸上的热血,一边看着众人说道:“在下锦衣卫指挥同知,毛语文是也!”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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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厚照的条件得天独厚,国家搞成那个样子岂不可惜?朕乃一代圣君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朕乃一代圣君,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朕乃一代圣君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