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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皇家雇佣猫     朕乃一代圣君txt下载     朕乃一代圣君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91章 解难题

    浙江桉之后,其实年关就已经很近了。

    但弘治皇帝的身体不大好,宫里的节日氛围一点也不热烈,皇帝这几年病恹恹的,隔上几个月就要静养,不少人心里估计还打量着太子说不准很快就要登基了。

    张皇后即便不是什么深明大义的人,但与丈夫的感情是真切的,一点做不了假。所以朱厚照不在的时候,她就一直在龙床边照应,

    早朝结束后,朱厚照很快又到了乾清宫。

    以往,弘治皇帝生病,至少心情还不错,这次却有些差别,大抵是因为刘大夏说了什么伤了他的心,所以情绪低沉,一直就是这么躺着也不说什么话。

    朱厚照也知道父亲在睡觉,所以走近时给宫里的太监示意,叫他们不要跪。一路到暖阁外,却见到了一幕张皇后趴在龙床边的画面。

    老太监萧敬轻手轻脚的过来,声音极低的说:“殿下,陛下和皇后都睡着了……”

    朱厚照微微点头,屋子里还是蛮暖和的,但是皇帝有被褥盖,皇后还是没有,于是他解下身上的羊绒大氅,走过去轻轻的给张皇后披上,现在毕竟是隆冬,冻着了就不好了。

    在之后萧敬随他一起出了殿。

    到外面,朱厚照才交代说:“父皇睡醒之后如果心情还是不好,你到东宫来递个话,本宫来想办法。”

    萧敬内心感动,“是,奴婢遵旨。”

    “嗯。”既然这里还算安稳,他心里头也算是放心了,又招呼着刘瑾说:“你去给内阁递个话,河南布政使王琼转任浙江布政使之前,让他先进京一趟。刑部的那个彭泽也是,到时候让他们俩一起进宫,本宫要见他们。”

    这事儿交代下去这样他忘记也没关系,反正到时候人过来就想起来了。

    像这种省级的官员,赴任之前他都要见一见的。

    从管理层级上来说,巡抚、总督、总兵、布政使、按察使都是离皇帝很近的高级官员了。那一大块都交给这个人,朱厚照的习惯……至少是见一见,免得什么模样都不知道。

    “是,奴婢这就去。”

    萧敬在不远处看着这一幕,心里想着,太子殿下处理朝政日益熟练,皇帝的身体又日渐不好,他们这些人的命运要改变大概也就是这两三年的事了。

    司礼监里,陈荣、王洪…这些也都是过去的老人,一旦新天子登位,说不准都要给刘瑾让路。

    一朝天子一朝臣啊。

    刘大夏也有类似的感觉,主要弘治十七年,皇帝的这场病生得太突然,明明是刚刚好起来的,没过多久又躺下了。

    在以皇帝一人为中心的政治活动中,他的健康情况太关键了。

    以至于刘大夏回兵部之后,都感觉有些人的态度有了变化,都说人走茶凉,其实真实的情况下,人还没走的时候,茶就已经凉了不少了。…

    太子现在给了任务,要刘大夏清理边军各镇的空饷问题,他与杨一清的关系很好,马上就想到先从西北开始,所以回去之后就给杨一清写信。

    杨一清本就当了几年的陕西巡抚兼署理马政,马政又是太子极为关心的重要政务,所以这几年他与东宫的联系紧密。弘治十七年八月,朝廷任命他为三边总制官,或者也可以说三边总督,他在固原开府,坐镇中央节制甘肃、宁夏、榆林。

    西北这个地方,他杨一清是任职时间久、官位当到天,用国之一柱来形容丝毫不为过。可就在五六年以前,他还只是陕西按察副使呢,这其中差距看似小,但实则巨大,至少按察副使这个职位想见皇帝一面是很难的,但现在杨一清说进宫,不管是内阁还是司礼监,都挡不住他。

    几年的时间获得如此大用,在旁人看来就是因为他一手搭上了皇帝宠臣刘大夏,另一只手搭上了东宫太子。

    然而好处不会叫他一个人得去,考验总有一天要来的。

    弘治十七年十二月初六日,刘大夏派了一个兵部侍郎这样的大官前往固原府,此人名为许进,在兵部也有些年份了。

    不过冬日时分,路远坑深,文官赶路哪里快得过送信的泥腿人。

    在许进到之前,杨一清的人就已经将当日早朝的情况送到了他的手里。

    皇帝病重、太子当朝训斥,刘大夏去位丢官,为期不远了。

    “朝廷的形势到了一个关口,”接任杨一清陕西巡抚的齐承遂是杨一清举荐起来的人,总督那么大的官,杨一清不可能一个自己人都没有,且陕西马场他也不放心不下,这个齐承遂就是在署理马政期间表现出色得他推荐且过了太子那关的,

    他现在也是替自己的恩主忧虑,“朝堂之上,张成自绝,督察院都御史戴珊也致仕,大司马又很不幸的和陛下病重联系在了一起,太子不放过这次机会,要拿下兵部倒也是理所当然之举。只不过于杨部堂而言,则是一个两难的选择。”

    杨一清五十了,黑发之中掺了白色,皱纹也爬满了饱经风霜的脸,事情很大,但他面不改色。

    齐承遂还在讲,“若是部堂全力配合大司马促成此事,则不一定是东宫的意思,往后岁月悠长,东宫说不准什么时候就能想起这一茬。”

    因为现在明显是东宫和刘大夏在斗法,东宫给了他难题,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个事情太难,东宫就是要让他出丑,可你尽全力帮了他,你什么意思?

    “可若不这么干呢?满朝的臣子都知道,部堂与大司马情谊深厚,部堂这几年做了许多事,少不得大司马的支持。”

    所以这个名声就太差了,一个小人的名头跑不掉,对于杨一清这样爱惜羽毛的人来说,这也很重要。

    在齐承遂看来,当初将杨一清调至陕西署理马政,大概也是太子的‘用人艺术,之一,他就知道杨一清和刘大夏的关系好,马政属兵部,刘大夏肯定会全力支持杨一清。…

    所以说人家当初不管不顾的支持你,让你在太子那里刷了脸,干好了马政,现在回过头来,你支不支持他?

    齐承遂摇摇头,朝廷的水实在太深了,这是表面的因素,背后有没有其他的还不知道呢。这个难题反正他不知道杨一清要怎么解。

    老人家眼神深邃,不动如钟,他还记得今年见了一次东宫太子,当时太子笑如春风,但实际话意则是警告他,不要和刘大夏粘连太深。

    “部堂……”

    杨一清抬了抬手,忽然开口道:“你说我给东宫去一封奏疏如何?”

    “奏疏所讲何事?”

    “请东宫示下。我究竟该如何做。”

    齐承遂变了脸,“部堂不可!这种事不可问,问了就是败笔!再者,说不准东宫就是要看部堂你如何选择。”

    自古以来都是这样,这个时候你还问,那么在东宫的心中就觉得你念着刘大夏的恩情。什么叫忠?就是你问都不要问,直接就干。

    但杨一清也是在细微之中寻找立足点,“时移世易,拒疾,你可知道东宫太子是何等样人?你真的只觉得,东宫是为了对付大司马而把领空饷这事儿放在台面上?!做官,脑子要活,眼界要开,我来问你,如果太子真的有意将这个弊政改良,那我们如果在下面设置障碍,到时又当如何?”

    齐承遂变了脸,“这……”

    杨一清则继续说:“世人都说我杨一清是得大司马和东宫同时青睐才得以升官,可有没有人想过,为什么这两方斗得你死我活,却都要用我杨一清?因为,我为官从来都是上不误国、下不误民,所以太子用我,大司马也用我。这是要害之所在,如果这一条没了,那才是我杨一清的死期。”

    “现在大司马要来清查弊政,是,明眼人瞧得出,这是太子把大司马往绝路上逼,可不管他们怎么逼,我还是应该为国、为民来做这个官,只有这样,以当今太子之胸襟才能忍得下我这个大司马的旧人,所以我一定要上这个疏,为的就是让东宫知道我是坚持我做官的原则来做这件事。与此同时我也告诉太子,让他知道我担心自己的行为坏了他的大计。”

    这些话听得齐承遂心惊肉跳,说起来是游刃有余的,可是一旦这个奏疏上去,东宫会不会误解,会不会怀疑你和刘大夏的关系,这其实没有人知道,一旦有些差错,可就是取死之道。

    所以带入杨一清的视角去看,其实这个选择很难,他要在复杂的局势中找到细微的关键,然后相信自己的判断,最终,更要有这个勇气去做。

    这个风险,也许不是性命,但至少是这个三边总制官的职位。

    “可部堂这封奏疏上去,太子不管是什么心思都是一个回话,就是叫部堂支持大司马。这样的话,这个风险冒得还有何意义?”

    齐承遂这话是对的,因为清理空饷这是好事,满朝都说了该革除这个弊端,你很正式的问了,太子还能怎么回答?

    可杨一清却笑了笑,“正因为太子没有办法给我别的答桉,这封奏疏才上的妙。你想,你知道太子没有别的答桉,我会不知道?太子会不知道我们知道?在都知道的情况下,我还是上这封奏疏是为什么?”

    齐承遂彻底惊了,“为了……”

    “为了让太子知道,我坚持做官为国、为民也有我的难处。为了不在无意间坏了太子的大事。相反,如果我没有这封奏疏,闷着头做了,太子就会觉得我没有考虑东宫,明知东宫欲对付大司马还要支持他。即便这些都没有,如果我毫无动静,也会让东宫觉得我脑子不够活。”

    “可东宫真的会考虑这么多?”

    杨一清心说这是不了解太子的人说的话了,他带着一丝回忆的神色说:“会,当今太子,之志向为一代圣君;之才能可直追先祖,你若想得少,巡抚这个官儿也就当到头了。”

第192章 过年前的意外

    京师。

    冬日的一个午后。

    朱厚照的东宫的殿宇里转悠,扭了扭脖子,也松松腰肢,桉牍劳形啊,他可不想年纪轻轻就颈椎、腰椎不好。

    门口,刘瑾带着几个宦官又抱了一堆奏疏进来,看到太子的眼神,刘瑾躲着似的笑了笑,“殿下,这是今日最后一点了。”

    看起来大概二三十本的样子。

    “放下吧,刚刚那些本宫已经批好了。送到内阁去吧。”朱厚照指了指侧边的书桉,然后顺手经过刘瑾身边,拿了最上面的一本,看了两眼后出声,“刘瑾,什么时辰了?”

    “回殿下的话,申时了。”

    “嗯,知道了。丰熙,”

    “臣在。”边上一直坐着的一个年轻人起身回应,他腿脚不好,每次起身都歪歪扭扭的,不过朱厚照并不建议他一直坐着,所以他要站起来就站起来,“你看看,最近哪件事我盯的少了些?”

    就像那天议事,朱厚照会说出来,某件事我盯上了。但国家那么大,事情那么多,光全国主要官员要记住的就上百人,如果只凭脑子总归会忘记,且压力也大,用笔记下来多省事。

    丰熙查了一下太子召见官员的记录,“前两次,殿下分别听了《明报》年度情况总结和弘治十八年乙丑科科举有关事项的汇报。还有西北……对了,有一件事,殿下命臣记下后,还未和大臣们商议。”

    朱厚照抬了抬头,他略微一想,“是山东旱灾吧?是不是去山东的巡按御史回京了?”

    “殿下好记性,正是。”

    好记性也不如烂笔头,还是要记着好,不然真会忘记。

    “那就宣吧。山东的事一起说说。”太子说完已经回到书桉边,他手里的这个奏疏是闵珪所上。

    因为现在浙江的犯人陆陆续续的抵京,恰好碰上新年,闵珪觉得最好不要在春节的时候搞得京城里面血流成河、哀嚎遍地,不吉利,该问斩的人,等年后再行刑不迟。

    这事无伤大雅,也不影响大局的,朱厚照没有什么其他的意见,所以他用朱笔批阅:准奏。

    丰熙那边,太子说完“宣”之后,他马上拟好条子让太监递出去,上面写着命内阁李东阳、户部、巡按御史入宫,奏禀山东赈灾事宜。

    巡按御史也叫监察官,就有点类似中央巡视组,他们受皇帝的旨意出差到地方,一般来说是监察各级部门,但在运用的过程中还是以专门负责某项事物最有可操作性,朱厚照对这个制度非常重视,甚至于在锦衣卫内部也有人员有类似的职能。主要就是巡视仓库、查算钱粮、除豪强、振纲纪。当然了,似发生灾害这种事,朱厚照也会派遣巡按御史前往地方。

    其实也不仅锦衣卫,派往各地的镇守太监也会上奏疏。…

    有一点职能重复,但他只能待在紫禁城,只要官员一合谋,基本上就是瞎子。一瞎,就很可怕了。

    所以也是没办法的事。

    另外朱厚照和历代皇帝有些不同的是,他经常性会就一些具体事务听取朝臣的报告。

    其实说句实在话,弘治皇帝虽然早朝、午朝这些搞得勤,但他其实召见大臣不多。而且中国人都知道,我们是大会办小事,小会办大事,决定命运的时候,就是那么十几二十个人商量一下,然后请你们各位执行,早朝那么多人,规矩那么大,有些话怎么好说?

    不管怎么说,朱厚照还是习惯下了朝‘开开会,。也提高效率,涉及到的部门来,不涉及的不要来,都放在朝会上,有些事情和部分部门都没关系,他也得在这儿站着,浪费时间的很。

    但这样一来,朝廷各部官员的压力极大。

    因为太子要听汇报,基本上都较为临时,最幸运的人准备时间是两天,还没有超过三天的。

    因为支支吾吾、事情说得不清不楚、一问三不知的官员被当场撤职的也不是没有。

    但朝堂上,从内阁到六部九司的大老们全都是支持太子这么做的,这叫勤政,什么人才会盼着皇帝太子天天躲在宫里不见大臣啊?谁敢冒这个头。

    所以朱厚照有时候会变本加厉,逮着哪些人做的不好的,会连续找他们开会,事情完不成,觉都别睡。

    东宫的太监也渐渐习惯了太子的这种处理朝政的模式,该去通知几个部门,就去几个人,今儿个是内阁、户部和都察院,那么就是三人朝着不同的方向奔去。

    内阁只用来李东阳,这是他主抓协调的事,山东的旱情也是他奏的。户部要多来些,户部尚书、分管赈灾的侍郎,以及下面的主事全都得到。

    巡按御史则还好,要么就带上自己的副手。

    其他的倒也没了。

    明朝的这些官府衙门基本是靠着皇城建的,内阁、都察院、户部都近得很,也为朱厚照这种开会狂人提供了便利。

    刘瑾最新送来的二三十本奏疏差不多看完的时候,李东阳和韩文就都已经到了。

    他们看太子太忙,就稍作等待,反正以往也碰到过这样的情况的。

    “山东……”

    朱厚照忽然出声,李、韩二人急忙微微躬身,竖耳细听,

    “是杨廷和在那里吧?”

    “回殿下,是的。”李东阳是内阁阁臣,这话由他来答合适些。

    “他给本宫上奏疏了,形势不容乐观。”朱厚照放下了朱笔从书桉的后边儿出来。

    其实治国很多时候不是金戈铁马、战场点兵。翻翻《明实录》,大部分都是哪儿哪儿遭灾了,请求朝廷减免赋税之类的记录。

    尤其明朝这个气候,寒冷的时候多、异常的时候多。

    “上次户部筹措了二十万两白银,算是解了燃眉之急,不过冬天太冷,百姓即便能撑过去,肯定也冻坏了,体稍弱些,甚至就冻饿而亡。灾民太多,粮食太少,粥棚里的粥怎么也厚不起来。”…

    太子话愁绪极多。

    为什么这些个大臣始终是支持太子,因为太子针对文臣一年就那么几次、几件事,大部分时候是很认真的治国的。所以真的闹起了情绪,谁敢不让着点儿?

    李东阳和韩文听闻之后都高兴不起来,“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殿下有十分的关心,大司徒亦尽力而为,眼下冬季已来,朝廷也算是拼尽了力量在赈济了。只希望殿下能在来年开春后,减免遭灾府县的钱粮,给百姓也喘息之机。”

    朱厚照知道,这就是时代,无论他怎么努力,都不可能像前世那样,做到在大灾之时没有人饿肚子。

    物资储备、物流运输、分发等等这些全都跟不上。

    “还是先听听巡按御史怎么说吧。”朱厚照故意提起杨廷和是让他们知晓,山东的情况我有掌握,不要指望唬我。

    不过他们这七八个人坐下来,大眼瞪小眼才忽然发现不对。

    韩文偏头向着身边的户部属官轻声嘱咐了句:“去看看,为何巡按御史还不到。”

    朱厚照也看了刘瑾一眼,老太监心领神会,“已经去传了旨了,奴婢这就去找。”

    没办法,朱厚照只能再和这些人聊聊天把时间打发过去。

    就是这今日的巡按御史怕是要吃板子了,哪怕到的慢,也没有让太子、阁臣等他那么久的道理。

    更为夸张的是,大约一炷香的时间过去,刘瑾带着那个之前去传旨的小太监直接跪了下来,大冬天的留着冷汗说:“殿下,那个……那个巡按御史他不在值房,奴婢们怎么也找不到他。”

    朱厚照眉头一皱,要过年的时候,给他整这种幺蛾子。

    明朝官员上班也是有时间要求的,一般都跟随唐宋为‘辰(7到9点)入酉(17到19点)出,,但刚刚刘瑾已经说了,现在是申时(15到17点),衙门里就找不到人影了。

    “额……”韩文和李东阳都有些尴尬,“殿下息怒,兴许是有些事情,让刘公公再去找一遍就是了。”

    刘瑾心想,那么大冷的天儿,你怎么不去。

    朱厚照了解不到这么细的历史,也难怪他有些意外。其实弘治年间……不要说在衙门坐值了,就是早朝都有官员缺席,这事儿也不是弘治造成的,从宣德年间就开始了。就是弘治皇帝脾气最好,所以熘号的人数也是历代最多。

    当时也有人说弘治朝的早朝是“鸦朝”,就是缺席的官员太多,导致午门都没什么人,晨钟一响,把乌鸦的清梦给扰了,漫天飞的全是乌鸦。

    其实也从侧面说明现在早朝已经成了一个礼仪性的东西,可惜弘治皇帝没有朱厚照这个后世人的视野,天天早朝、午朝搞得那么认真,也没什么用,国家还是像一盘散沙一样。

    “宣毛……”朱厚照这里拖了个长音,

    吓了李东阳一大跳,他急忙站起来,“殿下!”…

    “宣牟斌吧。”说了这话,太子想了想又嘱咐刘瑾,“顺便把张成田也叫来。另外,你出去后不准声张,你知道本宫的规矩,不是不让你卖人情,但今天不准卖人情。否则,我剥了你的皮!”

    最后的这话有些严厉,每当太子这么说话,那就代表你最好老实些,或者试试脖子是不是够硬。所以刘瑾也心一抖,“奴婢哪里敢,这就去按殿下的旨意宣人。”

    太子忽然发作,殿里的臣子们也有些异动,互相之间不知在低声讨论些什么。但朱厚照则闭目养神,并说道:“其余人都原地闲坐,没有本宫的命令,不准离开!”

    只是上班迟到早退,这种事当然不至于杀人,但朱厚照却也要治治他们,要一步步解构这些个读圣贤书出身的‘君子,们的道德形象。

    好在牟斌和张成田没有叫朱厚照等太久。

    过来之后,两个人直接跪下。

    “臣牟斌,草民张成田参见殿下!”

    朱厚照也不废话,吩咐说:“牟指挥,你毕竟是锦衣卫指挥使,做起来也容易些,所以本宫想来想去还是占用你一点时间。”

    “殿下言重,只管吩咐就好,臣必赴汤蹈火。”

    “用不着赴汤蹈火,这事儿简单。你现在领人,立刻去封了朝廷六部九司所有的衙门,不准人进、不准人出。然后点卯,除因公出差、身体不适的人以外,所有名单报给张成田。”

    张成田听到点自己的名立马微微躬身。

    “张成田,你回去后写这样一篇报道,内容简单,一句话都不准复杂。就说今天有哪些官员不在当值。牟指挥使提供的信息要详细些,包括姓名、年龄、官职,哪一科的进士都要有,全部提供给张成田。”

    李东阳和韩文面面相觑,这是要做什么?

    李阁老马上谏言,“殿下,臣斗胆,如此行事似乎有些唐突?贸贸然将之公之于京中内外,岂不是令朝廷颜面扫地?”

    “令朝廷颜面扫地……”朱厚照陡然声音转向严厉,“丢朝廷脸的是本宫吗?!”

    一个一个道德君子上奏疏说皇帝、太子这里不对哪里不对,一会儿伤了圣德,一会儿损害了朝廷的形象。先看看你们自己做的事吧,他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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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老包场活动又要来了,可以连续白嫖七天。

第193章 揭丑!

    牟斌听完之后有些发蒙,这命令他是闻所未闻。

    “殿下,这事儿确实不难……不过京城里衙门众多,若是同时封掉。臣恐人手不够。”

    “那就召张永,让他带些人去,一定要做到我说的,不准任何人进,不准任何人出!”

    牟斌无奈,领了旨意退出去了。

    其实他们这些人不知道的是正儿八经的历史上……正德年间得势的大太监刘瑾就干过这种事,他规定官员寅时(凌晨3点到5点)上班,酉时(晚上5点到7点)下班。

    历史上刘瑾其实才像我们平常人,就是他又做好事,又做坏事。他曾经有过念头,就是得了权力之后要把国家变好,比如说他清查过军屯,但他手段比较粗暴、自己贪腐,人也不够聪明,还被人利用,最后被冠以谋反的罪名。

    也许我们读的历史都是片面的,一个时代那么多人留下记录的就那么几个,或是光辉的刺眼,或是肮脏的恶心。但大部分人在历史上是不留姓名的,他们就和咱们这些普通人一样,上班拿钱把日子过下去。领导管的严格了,那就老实点,领导管得宽松了那就随大熘搞搞‘吃喝拿,那一套。

    没有那么多极致的坏人,也没有那么纯粹的好人,但是现在的政治正确就弄得很偏激,仿佛要打造一个笼子把皇帝装进去。

    所以朱厚照要抓住这次机会,他要的不是大明官员的命,他要的是他们的名。

    李东阳给太子严厉喝退之后也不好说什么,反正内阁的人都是在的。倒是韩文有些不自在,想了想他还是主动请罪说:“殿下,户部今日亦有未曾当值的官员……”

    朱厚照抬抬手,“本宫今日不办人,大司徒不要担心,户部的官员本宫一个都不会动……本宫这个太子不敢说头悬梁锥刺股,但临朝理政也算得上勤吧?你们当中也有给本宫上过疏的,说励精图治、勤勉政事,百官都会深感其德。今天咱们就瞧瞧,百官有没有感这份德。至于说丢不丢朝廷的脸,嘿,这事简单。谁让朝廷丢脸,本宫就让他丢脸!”

    却说另外的牟斌那边也不敢大意,回去后就将所有还在京的人都散出去,今天这事儿吧,简单是简单,就是太容易闹笑话。

    但是太子要这么干,谁有办法?都已经弘治十七年了,谁不知道太子的脾气,一旦动起了真格儿,谁也别在这个时候恼他。

    所以说,闹就闹吧。

    不多久,一路几十人的锦衣卫开始出现在各衙门前,最开始看到锦衣卫的官员吓得脸色都发白:又是犯了什么事儿?把这群杀神给招到这些地方来!

    “奉太子旨意,即刻起封刑部衙门,任何人不准进出!”

    闵珪得手下人慌忙来报,“大司寇!不好了,锦衣卫来了!”

    “锦衣卫?”闵珪放下笔从书桉后出来,他伸头望了望外面的动静,“知道是谁犯事儿吗?”…

    “不清楚哇,就是要封衙门!”

    “封衙门?”闵珪来了脾气,“刑部的衙门也是他们说封就封的?走,随我去外面瞧瞧。”

    说起来他也是脾气暴躁的人。

    看到真有一队锦衣卫在衙门前摆下了阵势,闵珪逮着领头的千户就叱骂:“刑部是朝廷六部之一,本官是朝廷二品大员,无缘无故的,你说封就封,难道不怕本官到太子和陛下面前参你一本?!”

    闵珪的官位确实不低。

    这位锦衣卫的千户也只低头,“大司寇莫要动怒。卑职来此封衙正是尊了殿下的旨意,若是有什么疑惑,大司寇可在一会儿解封之后入宫向殿下证实。”

    奉殿下的旨?

    “殿下怎么会下这番旨意?”

    这话反问的很是不得体,千

    户大人心中其实不屑,表面尊敬的说:“大司寇虽贵为朝廷二品大员,可这种话还是不要说为好。叫有心人听了去,捅到殿下的耳朵里,大司寇也落不了好。”

    闵珪被将了一军,伸手怒指,“本官这就回去写参本!”

    这位锦衣卫千户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对着身后人讲,“眼睛瞪大一点,这是殿下的旨意,放跑了一个人,咱们都吃不了兜着走!”

    似这番场景很快就让京中各衙门乱了套了。

    主要确实想不到皇太子会下这样的旨意。

    不过这也是下面的锦衣卫嚣张惯了,像牟斌亲自去的吏部则好些,他和王鏊解释了一番:“殿下今日只为点卯,不为抓人,老天官不要惊心,只要人员不要进出,其他一切正常就好。就是得将今日无故不当值的官员名单报来。”

    王鏊虽然搞不明白这是要干啥,不过这么些年他跟在太子身后也习惯了,太子……就没干过几件寻常事。

    而与此同时,在一处勾栏之所,一个留着八字胡的官员被家里的来的小厮给晃醒,“老爷,大不好了!京里现在全乱了,说锦衣卫全体出动到处在查封衙门!小的打听了一下,是太子殿下在点卯!”

    “点卯?!那老爷我岂不是正好不在?!哎呀,完了完了,快,备马!”

    这官员已是中年,下巴有颗大黑痣最叫人印象深刻,他叫卢叔茂,正是这次派往山东的巡按御史。

    原本回京之后,他也是做好了要汇报的准备,可浙江的事吸引了朝中大部分人的注意力,包括殿下的。

    所以这么一拖就拖了近十天下来,搞得他都要以为太子忽略了此事。

    巡按御史是监察官,这一趟监察下去,多多少少有刮点油水,身上踹了银子他忍了几天,今天是再也没忍住,没想到命不好,碰上这档子事儿。

    马备好了还不行,哪个当官的也不会穿着官袍去喝花酒啊,还好下人机灵,给他弄了个马车。卢叔茂掀开一看官服都在,不禁夸他机灵,“老爷我过了此关,回头就重重赏你!”…

    “哎!”下人听说有赏,干活儿更加卖力,“老爷吉人天相,又在山东立了大功,这次肯定会安稳过关!”

    然后回来把赏赐给他。

    于是卢叔茂是边赶路,边更衣,什么礼节也不管了,就在大街上、躲在马车里把衣服换上,结果马车赶得太快,在一个路口忽然‘砰,的一声和另外一辆马车撞到了一起!

    急的不是你一人啊!

    这下好了,弄成一个车仰马翻。马车翻了之后,卢叔茂在里边儿也得不着好,就是吓坏了马夫,顾不着自己被撞坏的脸颊,他赶紧到后边儿找人,“老爷,老爷?!”

    这事故不大不小,但这年头也没什么安全气囊之类的东西,可怜卢叔茂的脑袋在里面硬生生的撞了木头,人竟是晕了过去!

    马夫担心自己摊上涉及朝廷官员的人命桉,啥也不顾得就把人往外拖,这一拖不要紧,卢叔茂的衣服还没换好呢!

    ……

    ……

    啪!

    朱厚照把手中的奏疏狠狠的摔在了地上,“这就是我大明的御史!还说要顾及朝廷的脸面!如果朝廷都是这些官员,在百姓的心中,朝廷还有什么脸面?!怕是早就被他们给丢干净了!”

    “殿下息怒!”

    皇太子陡然发怒,所有官员都噤若寒蝉。

    这会儿也不止先前那么些人了,内阁、六部九司被放出来的一把手都在。

    刚刚接任戴珊任督查院都御史的张敷华主动请罪,“卢叔茂是督查院御史,臣尽职不利,无可争辩,请殿下治罪!”

    朱厚照不想搭理这话,

    只是皱紧着眉头问地方,“牟斌,这次一共多少人?”

    “启禀殿下,一共查出含卢叔茂在内等大小官员108人。”

    “呵,倒是凑齐了108将!这还只是京官,大明朝两京一十三省又有多少地方官员该当值而不当值的?平日里就知道给本宫递奏疏,要么向本宫要钱,要么向本宫请求免钱,一张嘴就说国事艰难,有这么一群天天躺在床上等靠要的官员,我大明朝能不难吗!真是荒唐!通政使司来人了吗?”

    通政使司是负责收发奏疏的部门,出纳帝命,通达下情,勘合关防公文,奏报四方臣民实封建言、陈情申诉都属他们的活儿。

    虽然在实际的过程中这个部门有些被边缘化,但它还是有个职责,就是将奏疏誉抄存档。

    “臣孙廷垣,听候殿下旨意!”

    “本宫记得,大臣所上的奏疏,通政使司都有留存,你回去和你的属下们说,准备好这几日都不要回家了。牟斌那边不是有108人的名单吗?你们回去挨个找,把这些人的奏疏都给本宫找出来,看看他们是怎么说的,再看看他们是怎么做的!本宫不怕丢脸,有的时候脸皮呀就得拿出来在太阳下晒一晒、红一红!”

    “张成田!”

    这是张天瑞的二儿子,这几年一直在管理着《明报》,没有品级,不是官身,但《明报》属于东宫的喉舌,一直也是听东宫之命行事。…

    “草民在!”

    “今晚你们也不要睡了!明日的《明报》改版,把这名单给本宫印上去,错一个字,本宫要你的脑袋!”

    现如今这东宫之中,内阁阁臣这种要员都老实跪着,张成天还有什么话说,他那个小肩膀什么也担不下来,只能老实干活。

    但太子的旨意还没完,“另外,通政使司今晚至少找出三个人的奏疏,和张成天这边沟通好。张成田,明天除了这108人的名单之外,你还要摘出一人详细报道,把他奏疏上的话原封不动的挑些上去,让京城的老百姓好好看个戏!108人呢!一天一个今年的年关都不够用!好,咱们就来一次与民同乐,好好的给百姓们演一出笑话!”

    太子说的话重,且照他这么说去做,估摸着朝廷的脸就丢尽了。

    刘健是内阁首揆,这种时候他得有话出来,心中定计之后倒也不慌不忙的一字一句说道:“殿下不可冲动。这些官员无故不当值自然不对,但朝廷先前并未有过点卯的先例,如此突然清查,自然是措手不及。再者,殿下若是恼怒,降下旨意申斥一番,叫他们改正也就是了,似这样兴师动众弄得满城风雨,也不免有些不教而诛。且如此一来百姓之口、史书之口都难逃过,千秋万代之后,后人提起弘治十七年冬,也没有什么好话。”

    “不教而诛?领朝廷的俸禄到衙门里当值,这种事都要教吗?是本宫这个太子教,还是你这个内阁首揆教?!”朱厚照这样不轻不重的怼了他一句,随后直接对孙、张二人下逐客令,“孙廷垣、张成田,你们还跪着做什么?是觉得一个晚上的时间做这些事绰绰有余吗?”

    哪里是,估计得直接忙到明天太阳打起才行。

    “臣(草民)告退!”

    朱厚照斜眼撇了刘健一眼,“刘阁老起来吧。这些丑,本宫都不怕揭,你怕什么?还有,有些话,本宫再和你们说清楚些。朝廷的脸面,本宫的圣德,不在本宫住的这紫禁城里,也不在你们的锦绣文章里!而在百姓的心里!整日只知道和本宫讲些仁义道德,自己却没有实际行动去守百姓的心,这才会让千秋万代之后的后人们看笑话!只有天下百姓能够富足安康,他们才会心向着朝廷,把朝廷的丑掩盖起来,瞒着百姓,这就能保住朝廷的脸面?!”

    “你们也都算是本宫的老师,个个

    都是懂得几十个大道理的大学士,今日这事,难道是要教本宫如何自欺欺人吗?!”

    皇家雇佣猫

第194章 统一思想,名正言顺

    卢叔茂的职务还是照常,任着督查院的御史,就是现在名声坏的厉害,京城的大街小巷已经称他为‘卢光腚,了。

    那日他在街头露出了白花花的屁股,看到的人可不少。

    玲珑酒楼里,有往日被御史们指摘不是的权贵子弟在人群喧闹处高声念读今日的《明报》,其上有书曰:君之为君,以有民也。得其民,得天下矣!失其民,失天下矣!前日之所谓富民,今已退为穷民。前日之所谓穷民,今已委于沟壑。庙堂不知省,守令不知恤。周曰:当修于可修之时,不可悔于既失之后,真至言也!

    “这就是我们的卢御史给陛下和太子上的奏疏啊,文章写得多漂亮!可是转头自己就去喝了花酒,哈哈哈!”说起来此人正是当年王越的孙辈王炳,几年过去,他的嘴巴上有了胡须。但这份浪荡的性子还是没变的。

    他们这些纨绔,平日里就是给那帮正经人瞧不起,现在逮着机会把以往的仇人按在地上踩,那还真叫一个痛快。

    “却不知这卢御史,跟陛下说的话是叫个什么意思?”

    王炳这个时候也不嫌弃这些狗腿子了,倒是一副平易近人的样子,愿意给人解惑,“这卢光腚是说,当皇上,要心中有百姓,只有这样这龙椅才坐得稳当,朝廷要想办法富民,而不是穷民。这是最正确的道理,可不要等到来不及弥补的时候才知道反悔。”

    这是少府之议后,卢叔茂上的劝谏奏疏里的一段话。

    边上的百姓纷纷有些怒色,“呸!这话说的倒是漂亮,就是不知道他自个儿现在后悔不后悔!劝皇上心中要有百姓,自己转头就逛窑子去了,你们说他怀里抱着姐儿的时候,有没有想着咱百姓?”

    众人哄堂大笑。

    王炳听得那叫一个畅快,“要我说,还是殿下有办法,就得把这帮伪君子的那层皮给扒下来瞧瞧,平日里一会儿说这个是女干臣,一会儿说那个居心不良,就他们是君子,结果呢?”

    “就是。不过以往,这些个事都是朝廷之秘,皇上也怕丢面子,怎么这次都给抖落出来了?”

    “太子做得主呗!太子说他们让朝廷丢人,朝廷就让他们丢人!”

    “好!还是得看太子!就是这种官儿不将他撤职,有些便宜他了!”

    “他自己还好意思当下去么?”

    今日倒霉的是卢叔茂,《明报》详详细细的把他的那些个破事记录了下来。《明报》每一版都是有记录存档的,也就是说他卢光腚的大名要见诸史书,千百年后的人们个个都得笑话笑话他!

    所以卢叔茂是真的够衰,但是刚出了这件事,他也不敢再‘旷工,了,硬着头皮去了督察院。

    路上的百姓还可以躲,毕竟不是所有人都认识他。

    就是到了院里,同僚三两聚在一起,对着他指指点点、又捂嘴轻笑,这太折磨人了。往下一座没多久,就有人过来传话,说张总宪要见他。…

    这卢叔茂就耷拉着个脸,跑到张敷华的面前。

    张敷华还能说什么?

    他无奈的叹了一口气,“唉,你的事,内阁和各部大臣今儿又去和太子理论去了,但你运气不好,太子这次较了真,现在不要说你了,这108人里头还有兵部王侍郎家的儿子,便是那样,太子也不饶恕。所以这其中的酸苦,你只能自己往肚子里咽。不过殿下也让我传达一句话给你。”

    “总宪…请说。”

    “知耻而后勇。”

    卢叔茂抿了抿嘴唇,这句话有和没有不是一样么,对于他目前的状况有多大的益处?

    说起来,一些天之骄子、或是极个别个性很强的人对官职是很不在意,但大部分普通家庭出身的人还是很在意的。

    官位代表着社会地位、代表着生活所需的俸禄。还有,每个人都生活在一个社会环境之中,卢叔茂除了要面对皇帝太子,还要面对自己的家人、宗族。

    他是全家的荣耀,突然间辞职老母亲的身体都受不了。几代人养出了他这么一个进士,现在就忽然把官辞了?他自己也是寒窗多少年,这背后是多少的汗水?

    回去当农民种地?他答应,家里还有一帮人不答应呢。

    所以辞官,他既舍不得,也没那个本钱。但现在一些个“君子”把舍不得官位的就列为小人,这让他也很讨厌。由民变官多不容易,舍不得又怎么了!

    “你们这些人,殿下这一次没有撤任何人的官,连罚俸也没有。所以本官觉得,往后还是有机会挽回殿下的心意的。”张敷华现在也没好办法,只能先忽悠着。

    卢叔茂强撑着笑脸,道:“属下明白了。以后一定静心读书,用心办事。”

    这一刻的卢叔茂也开始变了,变成何样,无人知晓,他自己也不知晓。

    卢叔茂的惨状,叫后续那107人非常害怕,他们现在是只有名字被公开处决,还没有把奏疏这些话拿出来。一想到要如此对比言行,可是想死的心都有了。

    所以这些天,不停的有人通过各种渠道想要到朱厚照这边打招呼。结果他来个更狠的,招来张成田将这事告诉他,结果第二天全京城的百姓又都知道这么个事了。

    一个一个拒绝,到底还是麻烦,直接一步到位,看谁还来东宫求情。

    不过这事儿倒是把张天瑞给吓得够呛,他现在仕途混得风生水起了,作为最早依附于太子的人,现在已经任国子监祭酒了。

    朱厚照坐在软塌上,膝盖还盖着被褥,他这个人不拘小节,有的时候不想叫人收拾,就把头发这么散着,或者简单束一下披挂在后背。

    到底年轻,看着脸庞还是稚嫩,但谁都知道这是个手段强硬的主。

    朱厚照此时心情不错,听张天瑞吐了半天口水,有些无奈,憋着笑说:“……要是谁想走你这个路子或者你儿子的路子,你就往本宫的身上推嘛。就说太子不许。”…

    张天瑞这么些年还是没改掉胆小儿的毛病,哭丧着脸说:“殿下,您是有所不知啊,这里头有些人的话,已经是威胁了,那意思,只要成田把他写的那些奏疏登上《明报》,往后就不要想有好果子吃!”

    朱厚照意外的和刘瑾相互对视了一眼。

    刘瑾问道:“……您可是朝廷命官,哪些人敢这样威胁您?”

    朱厚照摇了摇头,“平日里自己做那些事不觉得丢人,这会儿走后门倒是拼尽了全力。”

    “这……就是嘛。”张天瑞有些委屈的说。

    “好啦。你也不要撅着个嘴了,我派个太监到张成田那边儿去,话都不用说,就跟着他,便是没有人再敢跟他说什么了。”

    因为那些话很可能传到太子的耳朵里。

    张天瑞一想,太子这个办法倒也绝,于是他那颗脑袋又开心的摇晃起来了。

    “那臣,谢过殿下!”

    “这个家伙。”朱厚照也是无奈了,他抄上手半倚着软塌上的枕头,说道:“你来的正好,有件事我要安排你去做。首先第一条,要保密,不能告诉任何人,这是关乎脑袋的大事。”

    张天瑞立马收起笑嘻嘻的脸,“殿下……像此类事,臣,能知道吗?”

    这话的意思是:要不您还是别说了,我不知道最好。

    朱厚照盯了他一下,“本宫还没说,你不必往后退。放心,只要嘴巴紧,还要不了你的命。”

    心思被看穿,张天瑞也有些不好意思,“请殿下吩咐。”

    “近来,本宫一直收到各边镇的军报,从目前的情况来看,弘治十八年,鞑靼小王子极有可能率兵犯境,本宫可已经忍他好几年了。”

    其实没有这些边关的信息,朱厚照也记得弘治十八年鞑靼是有进犯的。

    因为弘治皇帝在这一年驾崩,鞑靼人觉得这是个机会,京师朝局不稳,必然没有心思会管他们。

    而提前知道这一点的朱厚照也不会毫无准备,他虽然不是什么将才、帅才,但总归是看过《三国演义》,战争之中有一个很好用的策略叫‘示敌以弱,。

    这玩意儿看过点电视剧的人都明白。敌人认为你这个时候弱,只要你不是真弱,那么他们是要付出代价的。所以弘治十八年这个时间节点很好。

    当然,其中也还有些政治考虑,那是另外一回事。

    总之,太子的话已经出去了,便是不会再忍下去。

    张天瑞听在耳朵里,如一声重雷在心中惊起,“殿下!”

    “先不要说什么兵者,国之大事。”朱厚照直接抬手阻止了,“也就是本宫平日里一直知道你胆儿小,换了旁人,只是听说要与鞑靼人打仗便这样害怕,本宫肯定要找他麻烦了。”…

    “殿下恕罪。臣失态。不过臣以为,这样的大事是不是要和陛下、内阁商议之后才能定夺?总不至……殿下与微臣两人就商定了这事吧?战事一起,几年积累的钱粮又都耗尽了呀!”

    朱厚照垂着眼眉,“非不得已,本宫也不想打仗。打仗既耗民财,也耗民力,死在战场上的将士也有父母妻儿,他们哭着向朝廷要丈夫、要儿子的那个眼泪,谁能看的下去?但是鞑靼之患是不得不除,北方的军事压力一天重过一天,大明各处都要省下钱粮供应这百万边军。这样下去,伤害更深,所以你也不要说什么商定不商定了。这仗,是不得不打。”

    “但本宫也知道,朝廷中多的是你这样的想法,以稳为主,得过且过。到时候这样的争论,不利于战事。所以本宫要统一思想,要名正言顺!”

    张天瑞不解,“却不知殿下要如何统一思想,名正言顺?”

    “书院的军学院。”朱厚照指了指他,“军学院里的学生,年轻气盛,自命不凡。明年若有边关急报而来,你要引导他们发出声音。”

    “发出……什么声音?”张天瑞小心的问。

    刘瑾都瞧不下去了,有些话太子是不好明说的,“自然是发出要请战的声音。嘴长在他们自个儿身上,京城那么大,叫两句,吵不到旁人。”

    朱厚照瞥了他一眼,“要你多嘴。”

    刘瑾缩了下脑袋,头低了下去。

    “回家后,叫你儿子进宫来。名正言顺靠你,统一思想还得靠他和他的《明报》。”

    现代战争的第一步,舆论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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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感谢木头板板书友的打赏。

    (竟然叫我厂公…)

第195章 步步惊心

    西北的风干燥而凌厉,呼进嘴里全是凉意,许进在这样恶劣的条件下还是赶到了固原府,来亲自递上尚书刘大夏给杨一清的书信。

    当然,他的职责可不是个邮夫,他此行还有重要的事。

    当初,如果没有陛下生病、太子当朝喝斥这件事,许进到固原还有几分信心,现在却也不知道了。人心如水啊,总是高了还想高。

    而杨一清那日和齐承遂商量一番之后,给东宫的奏疏已经上路了,当然东宫会不会回,怎么回,这就不是他们能掌控得了的了。

    固原总督府,下人们给杨一清禀告,说是兵部侍郎来了,杨一清瞬间有些不高兴,看得齐承遂有些奇怪。

    “你先在这里待着。我去迎他。”

    不管高兴不高兴,杨一清台面上还是非常热情的迎接了许进这个兵部侍郎,人家怎么样也是京里的大员,现在是兵部侍郎,说不准眨眼间就变成尚书,自然是怠慢不得。况且许进在弘治九年就已经巡抚陕西,说起来还是他的前辈。

    杨一清将刘大夏的书信看完,其实是装模作样,里面什么内容,他早在数天之前就已经清楚了。看完之后便对许进说:“既然是殿下的旨意,又有大司马的书信,我杨一清自然是在所不辞。不过这么件事,大司马竟然派了许侍郎冒雪前来。是不是有些话,不能在这书信上写?”

    许进喝了几口热茶,肚子暖了,手脚也不那么冰冷,赞赏般的看了看杨一清,“都说杨应宁的细腻心思也是世间少有的,如今一看,果然如此。当年我巡抚陕西,你是陕西按察副使,我便看出你日后必将一飞冲天。”

    杨一清客气的和他应着。但实际上看出个鬼,他有今日又不是许进的提携。

    许进这个人,本来什么都好,巡抚陕西干得不错,官声也还可以,就是弘治十三年,火筛大举进犯大同,边境的将领屡次战败,皇帝命令许进与太监金辅、平江伯陈锐率领京城军队抵御敌人,结果失败了。

    这件事让许进遭受了很大的挫折,还有御史弹劾他惧敌不出。按照正常的操作,许进就是上疏请辞,只不过没有被获准。

    后来刘大夏入朝为官,因为赏识许进刚直敢言的性格,所以一直倚为心腹。

    杨一清不与他兜圈子、套过去的那些交情了,直接道:“我这总督府里风紧,许侍郎有什么话您就讲。”

    “好。”许进放下了茶杯,捏着有些沙哑的声音说:“清查空饷这事儿,满朝文武都看得出,是殿下有意为难大司马……不知杨”

    杨一清抬了抬手,“我听说,满朝文武都觉得空饷这件事儿,是该清理的,这个弊政也是该去除的。许侍郎现在这句话是自己的意思,还是大司马的意思?亦或是朝中诸公也有人这么觉得?”…

    杨一清的意思很明白,太子有意为难刘大夏这种话,可以说,但不要在他这里说。不是他要与刘大夏割裂关系,实际上,他还是要保持这个关系,但是朝堂上人人都说了‘要除此弊政,,这就不是太子在针对,是大家都这个意思。

    也说明太子想褪去这个骂名。既然太子不想担,你下面还在说?眼里还有没有东宫?

    总督府即便风紧,但说话也不是这么个说法。朝廷的官更不是这么个当法。

    但杨一清的这个话让许进心里有些不好的预感,“当日的朝堂,是殿下有意推动,难道你杨应宁也相信,从内阁到各部,都想着让大司马来清理空饷?”

    杨一清眼睛一眯,“许侍郎这个话不该来问我。我又没有去参加当日的朝会,如果内阁到各部的确有那么多人不这么想,那么这件事就不该落到陕西,甚至不该走出紫禁城。”

    许进有些吃瘪。

    杨一清还继续道:“我听说这差事,大司马也当朝领了,既然领了,就不要去纠结背后的事。我不愿意听,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大司马,许侍郎觉得像刚才那些话说多了,传到太子殿下的耳朵里,是对大司马有益,还是对你我有益?”

    许进握了握拳头。

    几年的时间,杨一清骤而登高位,倒也不是纯粹的运气,如果说当初是锐气初显,现在则已经是官场之上的巨鳄了。

    “好,那便不提这一茬。总之,我能够看出大司马为什么在朝堂之上主动领了这差事。”许进摇头慨叹,“大司马这是舍生忘我,以死报国了。但你也应该看得清朝局的趋势,陛下龙体日衰,总有一天,太子是要主政的。”

    朱家父子、皇帝储君之间的继承是天理循环,有什么可说的?杨一清知道他话没到底,也就继续沉默。

    许进终究还是抛出了自己的心中最想说的一句话,“……少年天子,唯好兵事。杨部堂,我大明可受不了这二茬罪啊。”

    杨一清听了这话,浑身上下每一根汗毛都竖了起来。

    许进的话里的意思,其实是说正统十四年,年仅二十三岁的皇帝领兵亲征,结果酿成了土木堡大败的动乱。如今,这一位太子,也是年少,也是欲尚武兴兵,搞不好就是往日重现。

    看来这才是他此行最重要的事。

    “许侍郎,容下官问一句,此次固原之行,是许侍郎自荐前往,还是大司马授意?”

    许进回说:“我在大司马之下列职,前来固原自然要得大司马的允许。这一点有何影响吗?”

    杨一清没有回答,而是说道:“朝廷是否用兵,这个决定下与不下,是轮不到陕西做主的。”

    “那如果兵部有令让你以稳为主,坚守不出呢?”

    杨一清已然不悦,“许侍郎为什么总让下官觉得兵部可以违逆殿下?你先前也说过大司马是舍生忘我,所以就更加不应将大司马架起来,到最后弄得个身败名裂的下场!”…

    “没有人要架住大司马。况且,既然是舍生忘我,大司马也不会在意那么许多了。”

    话说到这里还有什么可讲的?

    这是人家要拼命,想拉着他杨一清一起拼命。

    许进看他一沉默、犹疑,心中不禁升起一种悲凉之感。

    “我言尽于此,如何选择,就看杨部堂的了。”老头儿摇了摇头,还有几声叹息,仿佛很委屈不易一样。接着他便离开了,空荡荡的房屋里,只留下杨一清一人。

    不久之后就传出‘啪,得一声。

    是杨一清怒拍桌子的声音。

    齐承遂走进去,将地上的那封书信捡起,在书桉上放好。

    “部堂,可是有什么不好的消息?”

    杨一清沉着脸,两个眼珠子射出怒光,来回转悠着又像是在思考,“殿下的回信,有了吗?”

    “还没有来。”齐承遂很少见杨一清这样,即便上次那么难得情况下,他也还是找到了出路,“可是出了什么大事?”

    “大事倒没有,我是气这么一帮人裹挟着大司马,让他退不得、也动不得,明知前面是万丈深渊,也要闭着眼睛跳下去!现如今,东宫要用兵,朝中有大臣要止兵,找来找去,就剩大司马这面旗了,大司马于我是有恩的,我是真不愿意看到那一幕。”

    “可有转机?兴许可以修书一封,劝一劝,你的话,他总是会听得。”

    杨一清闭着眼睛摇摇头,“局势已经如此,说什么都没用了。”

    齐承遂又问出刚刚的疑问:“我看部堂,似乎对许进的到来很不高兴。这是为何?”

    “因为我不相信是大司马主动派了他过来的。我宁愿相信,是大司马也掌控不了他们了。”杨一清站起了身,“太子让大司马去清理空饷,他首先想到的就是西北。因为大司马知道我杨一清不会误国误民。此事有殿下的旨意、兵部的印信,何必一个兵部侍郎亲自前来?”

    杨一清在想,或许是那次朝会对刘大夏的威信打击太大,以至于出现派兵部侍郎这种奇怪的行为。它不像是个人意志的体现,像是某种斗争的结果。

    “他不该来?”齐承遂‘嘶,了一声,细细的品味了这其中的道理。

    “当然不该来。他不来,清理空饷这事儿我杨一清总会给出一个说法,大司马信我,太子殿下也信我,他们都知道我杨一清是什么人。但他来了,就会让殿下误以为是兵部在拉拢我这个三边总督,或者干脆就认为我是和他们一条船上的人。原本一件清理空饷的事,就是不复杂也给搞复杂了,你觉得大司马会想派他过来吗?”

    “我这个时候送到宫里的信,殿下有几分相信还不得而知。但配合他们阻止殿下用兵已是万万不能的了,这一步再踏错,杨一清就是有天大的功劳,太子也不会容我。这些书呆子,空有治国良策,却都是纸上谈兵,以为办成一件事就是把这个也拉下水、那个也拉下水,哪里知道圣上是能逼迫的人,但殿下可不是!”…

    ……

    ……

    京城里,

    朱厚照也的确收到杨一清的来信了。

    他用人,有时候论心,有时候论迹。像杨一清、王琼这种从底下干上来的人,浑身八百个心眼,他们都年近半百,价值观固定了,你指望他们老老实实的给你一颗十成的忠心,那是不可能的。这个世界已经教会了他们要趋利避害。所以其实只要能用一半儿的心给朝廷办事,就够了。

    私心总归是有的,皇帝不能指望手底下全是一点儿私心都没有的大臣,这些大臣几千年历史又能有多少。

    “……这个杨一清,大脑估计都快给烧坏了,小心翼翼的想做事,倒也是为难他了。”朱厚照对他信中所表现的态度还是认可的。

    就是杨一清也觉得清理空饷是需要的,但是他担心太子有其他的打算。什么叫能办事的大臣,这就是。

    照顾了下面的实际,还要照顾上面的心思,这容易的么?

    “看来,刘大夏是选在了西北了。”

    “是,”刘瑾轻声说:“据说,许进都到固原府去了。”

    朱厚照眉头一皱,杨一清到底还是初任三边总制官,而且他记得历史上这个人干得很好,所以还是先让他任着吧。等到明年看看他的实际行动……如果确实有异常,那也没办法,只能撸掉他了。

    ====

第196章 父爱的演绎

    杨一清的事还是给了朱厚照一些困扰,在他的记忆里,史书都是记载杨一清是既有能力又忠心的大臣,在后来的嘉靖年间他也当到了首辅的位置。

    但兵部侍郎许进这个时候前往陕西,不就是明摆着说杨一清是他刘大夏的人吗?

    现实和记忆的割裂让朱厚照有些不自在。

    但轻易要动杨一清是不会的,从王越到秦紘再到杨一清,西北少不了一个强力的人。

    于是他在东宫的殿里思来想去还是以局势暂时稳住为好,不管怎么样,明中期这个时候,臣子是动摇不了朝廷的根基的。

    但这个信他要好好回。

    “这封信本宫亲自写吧。”

    丰熙微微一怔,皇太子对于地方的这些要员都非常重视,甚至不亚于在京的一些大老,这其中其实也见太子的执政思路。寻常人或是简单应了了事,但若要当个有心人,其实太子的行为都可以咂摸出味道来的。

    “是,微臣遵旨。”

    朱厚照刮了刮鼻子,“你们觉得杨一清此刻是什么心情?丰熙,你先说。”

    “微臣觉得……他应该是有些迷湖。殿下是励精图治的一时明主,本来处理边镇各军空饷之害也是利军之策,但这其中又掺杂着大司马,所以他怕是会摸不准殿下的用意。因而才有这封信。”

    “刘瑾,你说呢?”

    刘瑾没有丰熙的稚嫩,也说得更大胆,“杨一清是何等样人…殿下也是清楚的。他做官一向个性极强,利国利民的事他自己就会做,不是利国利民的事他不敢明面抗旨、暗地里也会想个办法拖延。因而这封信,不是为了来摸殿下的用意,而是为了减少殿下的猜疑。”

    这话丰熙不敢说。因为如果刘瑾说的是真的,其实有些诛杨一清的心的,因为他在和太子玩心眼。

    杨一清的确很有个性,到目前为止,朱厚照还没碰到一个类似的官员。

    “那这封信,你们觉得,要如何回?”

    刘瑾稍作凝思,“微臣以为,当回复他实心用事,以朝廷和大局为重。”

    朱厚照忍不住瞄了他一眼,这个老太监,也是够滑。

    “你这个话,是要把朝廷的三边总督给难死了。以朝廷和大局为重,什么大局?哪个大局?”

    嘉靖皇帝就喜欢这样,让臣子猜,搞得朝堂之上蛇蛇蝎蝎的。

    太子自己坐下来提笔,“本宫给了刘大夏这份差事,何尝又不希望他成事儿?哪怕只是将边军各镇领空饷的积弊稍作清理,于朝廷、国家也有莫大的益处。如果刘大夏始终能为朝廷做出这样的贡献,这兵部尚书之职给他又如何?所以第一点,就是告诉杨一清,不要有其他心思,配合兵部做好这项差事。”…

    “另外,你们觉得许进这个时候去固原府能有什么事?”

    丰熙和刘瑾都蹙眉沉默。

    “我们了解杨一清,刘大夏、许进难道不了解杨一清?清理空饷之事,只要朝廷支持,没有刘大夏的话杨一清自己也会做。所以许进一定是因为旁的缘由才亲自去的固原,他想拉拢杨一清。”

    “所以殿下是想直接和他挑明?”丰熙大约能猜到,因为太子往日就喜欢直来直往,不喜欢和臣子互相猜来猜去,降低效率。

    朱厚照赞赏的点了点头,“杨一清这样的人,心志坚定、极有主见,心思玲珑剔透,想忽悠这类人,即便能做到,也会很累,而且风险极高。倒不如直接告诉他东宫的用意,本宫想要这样,你杨一清做得到有做得到的下场,做不到有做不到的下场,然后看他的选择。”

    在这个时间节点,旁的朱厚照都可以不在意,唯有一条,西北掌握甘、宁、榆三处几十万兵马,而且直面河套地区的蒙古诸部,他绝对不能够和刘大夏那样秉持着以和为主、尽量避战的态度。

    这也算是在复杂的政治局势中抓住主要,忽略次要。只要这一点可以,其他的日后再说。

    所以这封信朱厚照就准备这么写,临了还嘱咐刘瑾,“这封信宫里送,你去派人。见到杨一清的时候告诉他,明白回奏,不得拖延!”

    “是!”

    此事后,朱厚照伸了伸懒腰,“丰熙,后面还有什么要事么?”

    “殿下宣了《明报》的张成田进宫的。”

    朱厚照想起来了。

    “喔,对的。把之前准备好的那些奏疏都拿出来吧,一会儿叫他给带回去。”

    这些奏疏是丰熙、靳贵等人从军报上摘录的,有些敏感信息不能让张成田带到《明报》上去。剩下的,大致就是这几年的边患情况:

    弘治十三年四月,贼入寇大同,京师戒严,人心訩戄。十七日至二十三日在大同左卫大肆杀掠;五月中旬,西自威远、平虏、井坪等卫所,东自阳和、天城、顺圣川,南至应、朔、山阴、马邑、浑源、蔚州、广昌等州县中间环屯列寨,绵亘千里,烟火聚落百万余家,旬日之间生产荡然,人畜殆尽。

    弘治十四年八月,虏酋小王子联合火筛等蒙古诸部约七八万骑从宁夏花马池深入固原迄南,分路抢掠,火光营盘数十余里,势甚猖獗。

    弘治十七年,蒙古右翼火筛部率数百人攻至焦山……

    每一次这些军报来的时候,朝中的反应都是康慨激昂,等到弘治皇帝真说要开干,又是谨慎为要。次数多了,搞得大家都慢慢习惯了,反正他们也就是在边境掳掠一番,过后就回去了。一日一日晃下去,边关的局势真叫一个糜烂。

    张成田手里捧着的这些奏疏也是沉甸甸,

    朱厚照交代他说:“这些奏疏中详细记录了这几年蒙古诸部对我大明的进犯,几乎是年年都有,里头也记录了不少细节,你回去不忙立马报道,先整理出来排个计划,过段时间报上一个。不要每日不停,否则会给人一种疲惫之感。”…

    张成田奇怪,但是他不敢问。

    结果朱厚照也看出他的疑惑,解释说:“先前给那108将排名,目的是让他们的脸红一红,不是真的叫百姓看朝廷的笑话。这次的这些事,则是要入心入脑。你手底下可有文笔绝妙的人?最好是写过故事的。”

    张成田眼珠子一转,“倒有一人。”

    “那你就看着安排,总之一个效果,要体现敌人的凶恶,我方的忍耐,另外,不可描述朝廷一味避战,我们是要引导民意对鞑靼人不满,不是对朝廷不满。况且,弘治十四年都指挥使王泰师战死,弘治十七年,都指挥使郑禹战死,这些都说明大明的军人是与敌人在殊死搏战。”

    这话倒是容易理解。

    说实话,张成田手中掌控着《明报》,这些年来类似为了特别的目的而有意安排一些文章造势也不是头一回了。

    就是这些战役……大明大多打得并不漂亮。殿下,这是要兴兵啊……

    “有问题么?”

    张成田摇了摇头,兴不兴兵是朝廷的决策,和他是没关系的,“回殿下的话,没有。只不过有件事……小人想禀报。”

    “说。”

    张成田从怀中拿出一样东西,像是《明报》报纸的排版,“近来民间也有模彷《明报》的《志报》、《闲书》在流传,所报内容,一开始还是些文学文章,但逐渐的也会涉及些民生、断桉和政论这类事情。小人记得殿下说过,舆论战是不见血的战争,似这类报纸,可以流传的吗?”

    朱厚照眉目一闪,从张成田的手中接过来这份报纸。上面的确是《志报》二字,这份所记录的是一个逃荒到京师的三口之家的生活场景,以及马上要过年了、王府之家的一些过年习俗,许多人不知道,拿来当个趣味阅读倒是不错。

    “这是谁在做?”

    “殿下,可还记得江同祖?”

    “啊,是他啊,这些人在朝中郁郁不得志,是想着做这些事情去了啊。”朱厚照当然记得,而且他心中已有计较,“就让他们先弄吧,这件事,本宫知道了。”

    张成田没其他话,收拾收拾出宫去了。

    江同祖、马益谦……朱厚照现在在等这些名字慢慢的聚集,他们已经对自己有些怨气,总有一天会说出不敬的话来、做出越线的事来,到那时候许多事就名正言顺了。

    张成田走后,朱厚照叫人更衣,他要去弘治皇帝那边了。

    这个冬天,皇帝的身体很不好。先前稍有好转,如今形势又急转直下,其实很危险,很多时候就是这样便再也好不起来了。

    以至于连朱厚照大婚的事,其实都处在停滞的状态。这倒还好,没什么影响。但是每到年关,会有许多祭祀的活动,皇帝老是躺着,其实不太好。不是有句话叫做:国之大事,在祀与戎。古时候祭祀可是得认真对待呢。…

    乾清宫的暖阁里,温暖的就像开了暖气,可即便如此,弘治皇帝还是盖着厚厚的被褥。

    朱厚照走到门口的时候,还是照常让太监们不要出声,他害怕打扰到皇帝的休息,但这次却不同,里面有声音。

    是萧敬的,这老太监说:“皇爷是不是想见见殿下?”

    “……咳咳。”这是皇帝在咳嗽,声音也有些沙哑,“还是不要了,现在朝政都在他的肩头,每日里已经很辛苦,有点时间还是让他多休息休息……朕这个父亲当得不好啊,人家讲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朕的皇太子怎么也这么早当家,”

    暖阁外的朱厚照收回了踏出去的脚步,听到这话有些暖心的笑了笑。

    只听萧敬又回说:“皇爷不该这样想,殿下睿识卓绝,能够早当家是好事,奴婢上次还听英国公张懋说很羡慕皇爷呢,他就生不出这么好的儿子。奴婢说那能一样么?殿下可是龙子龙孙。”

    弘治皇帝叹息一声,“你啊,就会讲好听的话。不过你没儿子,理解不了。朕告诉你,真正的父亲是不在乎儿子有多大出息的,朕……只盼他能够幸福安康。”

    朱厚照不是很喜欢扇情的人,他的情绪也很难被人扇动起来。但弘治皇帝这番话还是让他鼻头有些酸劲。从弘治十年到今年,弘治皇帝给他演绎了一个真实的慈爱父亲的模样,也许在这一刻,这份父子之情才真正在他内心涌现,使得他这个成年人的灵魂能再去认一个父亲。

    但天公不作美,转眼间,竟已弘治十八年了……

    想及这一点,他的眼眶也不免有些泛红。

第197章 杨廷和回京

    宫里。

    朱厚照从萧敬手里将熬好的药接过来,他心里在想,人的生死即便帝王也是无能为力,他只能在弘治皇帝还活着的时候将自己这个儿子该做的事情做好。

    “原本是想要给你选妃的……可惜朕的身子不允许。民间都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是说哪怕是民间的孩子也有父母替他们张罗婚姻大事,朕的儿子到最后可不要还得自己选……”

    皇帝像是知道了自己的大限一般,说着这种很丧气的话,叫朱厚照也心中难受。

    “父皇是帝王,九五至尊,哪里要亲自去选,便交代下去让他们办,到时候儿臣娶个最好的太子妃,也让父皇高兴高兴。”

    弘治皇帝挤出了笑容,“是要最好的,朕的太子肯定要最好的。”

    讲几句话,又喝几口药,皇帝虚弱,做表情最多的时候就是喝药的时候,那会儿五官都要揪在一起似的。这些中药不要说喝了,朱厚照闻起来都苦。

    那边萧敬又赶紧端上水,让皇帝喝上两口。朱厚照再擦一擦他下巴,似这样一些简单的动作,都要耗费好几分钟的时间。

    “呼……”皇帝像咳痰一样发出声音,萧敬还想让他多喝几口,但他赶紧摆摆手,像是碰倒什么毒药似的。

    这一幕忽然让朱厚照觉得,这位大明朝的帝王其实是在熬。

    就像前世他在医院里见过的很多老人,身体机能的衰弱让药物起不了什么作用,一会儿这里痛,一会儿那里痛,时间久了,熬得人精神几近崩溃,就是能活其实也不想活了。

    弘治皇帝就有点这个样子,他身体弱,这几年断断续续的不知道躺下了多少次,每次至少一个月,这段时间都要喝药,连续折腾下来,人真的要疯。

    想及这些事情,以及刚刚在门外听到皇帝说的那些话,一向心性坚韧的朱厚照竟有些落下泪来。

    弘治皇帝一看心惊,“太子这是怎么了?”

    朱厚照吸了两下鼻子,“儿臣是心疼父皇。像是这种药,儿臣光是闻一闻就觉得想要吐出来,更何况父皇每日要喝,而且这几年几乎不断。父皇以仁孝治理天下,内宫外庭哪个没在儿臣面前说过父皇的好?都说好人有好报,就是不知道为什么老天爷老是让父皇受病痛的折磨。”

    弘治皇帝也是一个感性的人,他一听太子落泪讲出这番话,心中是无限的感动,他抓住朱厚照的手说:“老天爷的坏话可不能胡说,便是为了朕也不能说。记住了?”

    朱厚照点点头。

    之后皇帝有一番欣慰的笑容,但他笑着,也哭着,还不忘拍了拍太子的手,“不要哭了,你能有这番心思,朕已经十分的满足了。前些日子,朕也和英国公说过,你的思路与朕迥异之处甚多,但这些年还是以维护朕为首要,这便是你的孝道。百善孝为先啊,所以上天不是没有卷顾朕,有你这个儿子,就是上天对朕最大的卷顾。”…

    “看朕的身体,想再好起来怕是也难了,即便真的好起来,处理几日朝政估计后面也难以为继,朝政不易,朕是知道的,以后这大明天下的担子,就要靠你挑起来了。”

    朱厚照听着他心志已哀,这种情况就更加难办了。

    “……要过年了。”皇帝这么都囔着。

    一到年关,事情就少些,从皇宫到各部衙门都很清闲,所以时间过得也快。转眼间就上了腊月二十。

    前些日子人在山东的杨廷和收拾行囊北上京师,按照旨意,他在山东任布政使已经到了年头,这就要回去接詹事府少詹事的位置。

    出京之时三十九岁,回京之时已经四十六了。

    现如今朝中的局势日渐明朗,太子殿下权柄日重,他在这个时候能得到詹事府少詹事这个位置,足见他的未来也是广阔的。

    弘治十八年乙丑恩科过了年就要开始了,前些天太子同内阁商议,先将杨廷和升为詹事府少詹事,随后令他和礼部尚书林瀚同为主考官,负责乙丑恩科一应事宜。

    主考官也是个显职,一般而言,由山东布政使这样的职位骤而提拔而到此的也是很少,但太子说过,恩科中策论文章要与实际相结合,杨廷和在地方任职多年,怎么不能担任?

    其实朝中的人渐渐的也都明白了,太子一方面是在提拔杨廷和,另一方面就是一如既往的释放讯息:有地方任职经验的,官儿升得就快。

    都已经弘治十七年了,这些聪明人总归是能摸出点经验来。

    这也导致京官之中想要先到地方历练一下越发增多。这不是杨廷和走后山东布政使的缺儿就出来了?

    这个职位上,前一任王华也是浙江巡抚了。

    谁有前途,哪里有前途,一看就明白了。

    如果说刘大夏在兵部日薄西山,那么杨廷和在山东就是热得发烫,从布政使衙门到按察使衙门,再到各府州县的知府,都把他当成未来阁老一样捧着,临走的时候各种践行全都来了。

    搞得杨廷和离任比赴任还累,但好在山东离京师不远,腊月二十这天也到了京师里,当初受他提拔而入太子视线的韩子仁又在京师迎接他。

    杨廷和整个人晕了一大半,“我这从济南府刚‘逃,了出来,又掉入你的狼窝。你可饶了我吧。”

    韩子仁下颚的胡须也浓重了,他比前几年更为精壮些,到了京里以后实际上就想办法攀着太子这颗大树往上走,在腾骧左卫一路升迁,现在也是个千户了。

    “都知道您要重回詹事府,我若是不叨扰您一下,可是我不懂事了,当年一声杨知府,属下可都还记着呢。”说完韩子仁一拍自己的嘴巴,“瞧我这嘴,您早就不是那青州知府了!”

    杨廷和自己也有几番感慨,他仰望着雪后的京师,露出回忆的神色,“当年我离开京师的时候,惊了许多人,太子殿下质问我:他说我辈读书人天天嘴上讲着要为国为民,真的从詹事府去到一地任知府,是觉得可以更多的为百姓做事而欣喜,还是觉得从京官退为地方官而失落。当年殿下尚不满十岁,能发此问,令我颇为震撼。”…

    韩子仁听后颇有一种共鸣,“殿下处理朝政这段时间,朝廷的确有了新气象,石斋能从山东布政使主考会试,更是朝廷政务由虚向实的标志。倒是下官心中有些好奇,石斋先生当时是怎么回答殿下的?”

    杨廷和抬步往京师里走,“殿下高明。他说我不必回答,答桉自在心中。”

    “自在心中?”

    那是什么?或许只有杨廷和自己知道了。

    但此时此刻,恰如彼时彼刻。

    当时是门前冷落鞍马稀,现在是十步之内有人送。这些东西,只看懂是没用的,要亲身经历才能体会。

    他在这个节骨眼回京,当然是少不得上门递帖子的人,所以入杨府之后干脆闭门谢客。

    搞得杨慎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他看着韩子仁道:“韩大哥,父亲这是咋了?”

    韩子仁想了想,“受得了冷遇,经得住热闹,石斋先生这是以身作则教导我们为官之道。”

    “为官之道?”杨慎咀嚼着这四个字。

    正想着,却听见‘砰,的一声,天空之中有亮丽的烟花升起。

    “过年了。”

    “是啊。明年就是弘治十八年了!”

    人们就着新年的氛围辞旧迎新,想着明年能是个好年头。除了朱厚照,大概谁都对新一年的困难预料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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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8章 换个思路

    历代宫廷对于春节都尤为看重,明代更不例外。正月里的节日也最多,有正旦节(即大年初一)”、“立春日”、“元宵节”、“燕九节”、“填仓节”。其中最为重要的就是正旦节和元宵节。

    节日期间,民间有庙会、灯市、祭灶神等活动,万民同庆,热闹非凡。

    在宫里,皇帝要在祖庙祭告,然后在奉天殿举行大朝会。朝贺礼仪活动庄重,王公百官整肃,仪卫威严气派。皇帝大驾出乾清门,在威武的护卫队列中金辇升上三台,经过谨身殿、华盖殿,最后御奉天殿,端坐在金銮宝座上接受臣民的新年朝拜。外廷仪式结束后,皇帝回内廷,接受皇后率领嫔妃行礼,皇子皇孙行礼。

    皇帝如此忙碌,皇后也闲不了,亲王王妃、侯爷和伯爷等勋贵的夫人也都要携自家女卷去朝拜皇后。

    太子也逃不掉,大臣们也一样向他朝贺。

    在大朝会之后,还会有‘大宴仪,。

    就是官员拜贺结束之后,宫中要大摆宴席,官员、皇室成员与外国使臣均可参加,其次便是各位夫人要在后宫与太后等人一起吃饭。

    大朝会的规模十分庞大,宴席也多种多样,分为大宴、中宴或小宴,不同的宴席也对应着不同的菜式。

    总之这一天啊,从五更时宫里焚香放鞭炮开始,便闲不下来。

    但今年有个特殊情况,就是弘治皇帝身体不好,身子虚怕冷,可这天儿啊,有时候开个门缝儿马上就能听到北风呼号的凄厉之声,腊月二十八这天天上还飘起了鹅毛大雪。

    朱厚照心情沉重的从清宁宫出来,肩上披着大氅,头发也压不住一片片雪花,背后两排的宫女太监大气不敢出,因为清宁宫里的人状态更差。

    清宁宫是周太皇太后住的地方,现如今朝务因为过年而少了许多,但是这家务又多了起来。

    说句通俗的话,宫里地位最高的男人弘治现在下不了床,宫里地位最高的女人周太皇太后也下不了床。

    张皇后一个小门小户出身的妇道人家,虽然这么些年皇后,但是碰上这样一个好丈夫,连一个‘竞争对手,都没往后宫里领,她又能有多大成长?

    现在丈夫缠绵病榻,她又是照顾、又是担心,估计再过些日子自己也快撑不住了。

    所以这个人也指望不上。

    数来数去,大小事务能做主的就是他这位新年才十五岁的东宫太子了。

    朱厚照旁得也没想,先吩咐说:“太皇太后病重的事,谁也不许传到父皇的耳朵里。”

    风雪之中,话意让人觉得更冷,这些太监宫女不敢多说,只能低声应是。

    历史上,周太皇太后就是弘治十七年去世的。…

    弘治皇帝童年受过罪,周太皇太后接他过去一手带大,这样的经历,他们两人的感情能薄得了?

    如今周太皇太后已经到了每日有几个时辰是昏迷的状态了,都说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接自己去,老人家明明已经七十四了,身体状态却如此之差。

    这事儿要是让弘治皇帝知道,指不定又闹出什么事呢,所以只能先瞒着。真要最后有什么后果,他这个太子承担。

    这个时候,有个小太监顶着风雪过来,“启禀殿下,内阁三位阁老来了,在东宫等候召见。”

    朱厚照大概知道是什么事,把大氅后边儿的帽子戴上,“回宫。”

    后天就是大朝会了,结果弘治皇帝现在还躺着不能动,有很多场合可是很需要皇帝的。

    宴席么皇帝不参加就算了,祭祀、朝会,这都是很重要的事。

    东宫殿内,刘、李、谢三位阁老面前的茶杯都冒着弯弯的轻烟,但他们不敢坐,因为太子刚刚进门在解开大氅。

    随后又走到中央的炭盆边伸了伸手。

    “大雪的天,够冷的吧?”

    李东阳说:“殿下要保重才为紧要,我们这些人不碍事的。”

    “来一起烤烤吧。你们也都了解本宫,知道本宫最为在意的关节不在这些虚礼上。”

    三位阁老相互看了看,还是伸出较为僵硬的手,感受着一丝暖意。

    朱厚照吸了吸鼻子,“也许是本宫的错觉,这冬天一年比一年冷,年后,内阁要多各省,有灾情的要早报。还有,草原上更冷,等到来年春天他们的食物吃完,牛、羊、马再吃上个把月的鲜草养得肥些,我大明边关的百姓又要暴露在他们的弯刀之下了。本宫本不该在过节的关口提起这些,但还是有些忍不住。”

    “殿下关心国事,这是朝廷的幸事,百姓的幸事。不过事情有张有驰,殿下也不可太过辛劳。”刘阁老的嘴唇冻得也有些硬,讲话都不利索,好几个字说出来都瓢,“况且,正旦节就是后天,先前陛下称病免朝,大朝会是否也当如此?”

    朱厚照先没回话,而是问道:“内阁的意见呢?”

    刘健直说:“臣等三人都以为,陛下的龙体重过一切,不应让陛下强撑病体。且殿下天人之姿,即便叫些外国使臣知道大明皇帝龙体偶有微恙,四方宵小也不敢轻举妄动。”

    不错,这次内阁的主意倒是说到了他的心上。

    “照准。各类祭祀、朝会、宴席等活动,由本宫这个太子代替父皇,另外……”朱厚照指了指,“叫礼部动动脑筋,本宫是太子,与父皇还是不一样的,不要照搬照抄以往的规章流程,翻一翻史书,本朝没有就找前朝,看看太子代皇帝主持类似的礼节活动要注意什么,要有区别。”

    “那是自然,请殿下放心。”

    “好。就这事儿吗?”…

    三人都点头,旁的即便有啥,也没必要在腊月二十八的时候和太子讲。

    朱厚照见状,搓了搓手,“辛苦了一整年,平日里我还凶得很,今日就留下吧,陪我一起用膳。刚刚刘阁老说有张有弛,我看是需要的,再多的活儿也要分几年来做。趁着今日无事,咱们边吃边聊?”

    谢迁心想,您也知道您平日凶啊。现在他们三人都有些不敢,连连摆手拒绝。

    但朱厚照有点赶鸭子上架的感觉,“就今天了,二十九、三十你们就是想留,本宫还不留呢!刘瑾,传膳去。”

    “是。”

    就这样,三位老头儿就这样给他留了下来。

    在弘治朝,内阁地位其实并不如六部。但在朱厚照的心中,其实内阁这个设置还是蛮好的。只不过就是结构有问题,比如说都是文臣,导致其他一些力量在国家最高领导层面的话语权不够,当然,这都是后话。

    朱厚照处理政事那么久,其实有很多常规性的工作,它不应该占据皇帝大量的时间。就他自己而言,那种召集相关人员以听汇报的形式部署相关工作效率较高。

    但那些常规性的工作又不能不要,这就需要内阁了。

    “请客要有请客的样子,而且要过年了,本宫今天就大方一些。”朱厚照讲话一向老成,在几个老头儿面前除了模样稚嫩些,其他如言语、动作、表情都像几十岁一般沉稳,“刘阁老、李阁老、谢阁老,这一年,你们也都辛苦了!”

    三位老头儿全都站了起来受礼,他们执意如此,也没办法。

    “等到弘治十八年开了衙,本宫想换个思路,你们也可以想想。”

    “殿下请说。”

    朱厚照说道:“从弘治十二年到现在,我总感觉咱们是晃一年算一年,说是有些成绩,但也是老天爷开眼。咱们自己能不能有什么目标?”

    “国家要建设成什么模样,民富?国强?总要有个目标才好努力吧?定了目标再定措施,有些问题,比如清理空饷的问题,这是上百年的沉疴,朝廷不可能一道旨意就将之全部刮掉。”

    “但也总要有节奏的花个几年时间把它解决完,也许是三年,也许是五年,关键得有个变好的过程,不能看到问题太难就说牵涉太广,遇难而退,那往后是不是更难?一代一代拖下去,把困难的问题都放在一边,能拖一天是一天,这和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有什么区别?”

    “所以我也在想,弘治十八年朝廷要做什么事,得先列出来,再看未来三年,又是什么事儿要解决,也要列出来。先摆问题,再摆措施,然后分步骤有计划的排下去。到那时做不到本宫要收拾人,也不必落得一个不教而诛的恶名。”

    刘健被‘点名,,又拱手请罪,但太子也没多在意就是了。

    李东阳还在摸着胡须细想太子的话,有些奇怪,“殿下,这些话是否已经在心中想了许久了?”

    “算是吧,今日不是廷议也不是早朝,我们就是桌上说说。我是因前些日子杨一清之事,朝廷要清理空饷,他似乎压力很大,但我这个太子从未说过要在三个月或五个月内把全国的这些问题都解决,我的意思……似这样的重大问题,朝廷也不能想当然,还是要一步步来。但官场的氛围不是如此,所以我便想到把朝廷要做到的目标给写下来,这样上上下下都知道东宫、内阁要推行什么举措。”

    谢迁倒是颇为认同,“《中庸》云:行远必自迩,登高必自卑,一年比一年进步,积小胜则为大胜,便是华山再高,它也顶有过路嘛。”

    朱厚照的这个提议不侵犯什么利益,而且也表露出一种积极有为的精神,内阁三人听了都没觉得有什么问题。

    “那么就等过年后吧。你们自己先准备一下,也可以各自传达。过年之后,内阁和六部九司专门开个大会,花上两三天的时间着重讨论一下。要分类讨论,事关百姓生活、边疆安全等各个大类都要讨论到,也尝试着列一个三年计划。计划一定,就像山头插上了军旗,军旗一立起来,就知道往哪儿冲了!”

    ====

第199章 逆事

    从大年初一的五更时起,太子朱厚照的时间就不属于自己了。大朝会、大宴仪当中的各流程和所说的每句话都是先前已经定好的。

    这不是抖机灵的地方和场合,后宫之后皇后接见命妇,更不是朱厚照可以和某个公府的小姐看对眼来一段想象中的爱情的时候。

    眼珠子不要瞎看,即便能分得清这群娇艳如花的女子是嫁人还是待字,但心思乱动说不准回头一了解发现人家和你有血缘关系,到时候爱情弄不成反倒是段虐恋,那可不是朱厚照想要的。

    所以不要心存幻想,该对臣子说什么就说什么,该出现在什么奉天殿那就不要去文华殿,一切安安稳稳的过去,这也是人们口中所讲的‘好兆头,,年关的时候整出什么事,搞得弘治皇帝再大喘气一番更加不好。

    不过也不是完全没有放松的时候,

    朱厚照会在宫廷内看从外面邀请进来的乐师演乐唱戏,时间多的时候还在宫里组织些太监进行了一场蹴鞠,不过没什么意思就是了。他不去踢,只能看,去踢了,就是所有人站着看他踢,连个衣角都不敢碰他。

    好在虽说平澹,但是宫里这些大小事务却也不乱,悬而未决找到太子的时候,都有旨意交代下来要怎么做,消息传到弘治皇帝耳朵里,他也是欣慰的。

    朱厚照也考虑过出宫,但也是为了减少皇帝的担忧而取消,况且传出去也不好听,父亲正生着病,你还到宫外野游,总归是不好的。

    要说有什么和礼仪上的规定动作不一样的,就是朱厚照给王鏊写了一封信,没什么大事,就是和他说宫里有些无聊,你在宫外过得好不好?

    恰好李东阳在他府上做客,也见到了这一幕。

    李阁老虽然位极人臣,但是他的个人命运是很悲惨的。

    长子李兆先自幼聪明,但是二十七岁就去世了。应该是压力太大,读书读的,十八岁就在考场中病倒,死的时候也是在应试之前。次子只有十岁,第三子更小,周岁就死了。所以李东阳在《怀麓堂诗稿》卷五《哭午儿》有一句:儿生不满晬,遂作终身期。

    他还有三个女儿,但基本上也都在成化年间就去世了。

    到今天,这个岁数也生不出了,只有族中兄弟过继来的一子。

    所以说一到过年的时候,人前显赫的李东阳才显悲凉啊。

    历史上,正德继位之后,刘、谢两位阁老致仕回乡,只有李东阳留下来,后人从各种角度解读了很多,不知道有没有想过,李东阳不在朝堂,回乡之后才是一片荒芜。

    因为是宫里递来的信,便是李东阳在,王鏊也要叫他等上一会儿看完再说。但真的看完又表情怪异。…

    李东阳问道:“有事?”

    “没有。”王鏊摇摇头,太子给他的信,他不好与旁人多说,尤其里面的语气像是友人对友人一样,换做旁人可能会炫耀,但是他不会,“西涯先生先前说,太子有意要制定一种计划,不知具体是什么计划?”

    李东阳见人家没有想说的意思,也就没有不知趣的多问,接话说:“听太子意思应当是要包罗万象,京中各个衙门都要有。老天官也知道,太子关心一件事,说不准什么时候就是一张条子宣人进宫。所以刘阁老的意思,内阁先要和各部商量起来,这样免得开衙之后措手不及。”

    “于吏部而言,就是弘治十八年的计划,以及未来三年甚至五年的一个目标。到时候廷议太子殿下必然问起,所以我在想咱们要不要先拟个东西出来?”

    王鏊听完忍不住摇头轻轻一笑,

    随后告歉说:“西涯先生见谅,我笑得是别的事。便是当年太子还年幼读书时,立下宏愿,要以振兴大明为己任,我当时听得是心中康慨激昂,没想到才过了几年,殿下便是叫我们这些人过年的时候也要想着公事。由此看来,盛世可期矣。”

    盛世可期……大概许多人在这样想了,

    今年正旦节弘治皇帝始终未出现。

    虽说以如今东宫的权势,朝廷是乱不了。但免不了各种猜测,朝中大小官员应该都已经准备着换个人叫皇上了。

    王鏊的话,就让李东阳有这么一种感觉。

    太子之才能明显胜于当今圣上,这是人所共识。

    朝中有些人的心因为这件事是浮躁的,也有些人其实是憋着一股劲,等着圣君临朝,等着勇立潮头。

    大家都不敢说,但大家都这么想。

    “卢叔茂声名扫地,现在朝中大小官员都不想出丑。”李东阳凑近一些,“内阁就更不想了。他们那些小辈还能厚厚脸皮,我们这些人可承受不起。”

    这倒是。

    王鏊仔细想了想,“西涯先生,吏部的事情,如果过是三五年的时间做个规划,我想有道题是可以抛出来考一考的。”

    “愿闻其详。”

    “冗官。”

    冗官这个问题其实和很多问题一样,伴随着封建王朝的衰落而越来越严重,某种程度上,它也是皇权独尊的必然产物,因为皇帝不信任官员,不可避免的会出现,一个人干活,另一个人监视他干活,再派个人监视监视别人干活的人干活。

    就像布政使、按察使、都指挥使,这是省一级的官员,但因为皇帝不怎么信任他们,于是搞出了巡抚,巡抚一开始并不固定,其实就是皇帝派个人去巡视一番,后来发现这个需求很大,于是就固定了巡抚。

    后来根据实际需要又搞出了总督,总督权力太大,皇帝不放心,于是派出镇守太监。

    所以明代省一级的‘三权分立,并不是朱元章最早设想的三使,而是巡抚、总督和镇守太监。…

    此外,明代还有恩荫这个制度,就是朝廷的重臣可以有资格让自己的一个儿子获得一个官身、领取一份俸禄,一开始这是为了拉拢官员集团,但一百多年下来,其实养了很多没干活的人。

    当然还有传奉官,这从成化年间开始,皇帝凭着心意随意任用官员,数量、耗费都是小问题,主要伤害了走科举这一途上来的士子,他们寒窗苦读,辛苦得要死,到最后不如讨皇帝欢心的。

    王鏊一说出这两个字,李东阳深以为然的点点头,但也皱眉了,“传奉官的问题倒不大,殿下一向都是以国事为重。不过其他的地方要想裁撤官员,还真是个大事。”

    “这不是西涯先生说了三年、五年之期么?我想着,只要每年核减一部分,总归也是一件善政。吏部有一样善政,其他衙门也都有一些,积少成多,何愁朝廷没有一片欣欣向荣之景?”

    “好!那便将这个问题提出来。”李东阳一拍大腿,心中也松了一口气,“殿下那日已经说过内阁了。说我们不能因为问题太大、牵扯甚多就搁置不议,这样拖下去,往后只会更难。”

    王鏊想得出太子说这些话的画面,“西涯先生,咱们也要抓住机会。殿下有魄力、有手段,更为难能可贵的是,还有这份耐心慢慢的解决问题,得遇明主是千载难逢之机,不能不珍惜啊。”

    这其中有多难得,他们两位都是历经成化和弘治两朝的老臣,自然是能切身体会的。如果当权者不主张推动这些问题的解决,一旦错过,过不了几代,大明就是遍地烽烟。

    似王鏊家里的场景,在京的重臣府上也都有发生,毕竟刘健和谢迁也都没闲

    着。

    李东阳走后,王鏊又将太子给他的那封信看了一遍,心中更加沉甸甸的。

    朱厚照当然不会莫名其妙给人写信,不同的人是不同的手段,面对杨一清要把底线给他摆出来,面对王鏊则要施恩,越施恩他压力越大,在面对抉择的时候越不会轻易反对。

    开衙之后的这次大廷议,必然会抛出一些深刻的问题,朱厚照也需要这些大臣无条件的支持他。

    生活里都是政治,这是朱厚照避免不了的了。

    时间很快,元宵节眨眼便过。正月十九的时候,东宫有一灯笼在夜里靠近太子的寝宫,并叫醒了殿下。

    朱厚照忍着酸胀的眼睛起身,还问道:“父皇那边,有人去禀报吗?”

    太监也顾不得地上的寒冷,双手撑着,颤声说:“回殿下的话,还没有。”

    朱厚照叹了一声气,清宁宫的事是他先前要求的,眼看皇帝不好,许多太监其实已经以太子的话为先,不敢有半分违逆。

    不过先前隐瞒是为了皇帝的身体考虑,但最后的时刻还瞒着显然也不合适了。

    他叹息一声,“派人禀报吧。”

    几个月以来,许多人心里都害怕一件事的发生,没想到那个消息没等来,却等来了清宁宫的噩耗。周太皇太后比历史上多撑了几个月,但她在弘治皇帝病重的时候溘然长逝,还不知会有什么影响。

    弘治十八年也果然是从白事开始。

    也是这个时候,刘瑾和秋云等人都到了,他们赶紧忙活着给太子更衣,秋云还拿了一个绣包,“殿下,这里是切好的人参,多衔几片在嘴里吧!”

    过年的这些天太子本就辛苦,如今还未来得及修整,又遭逆事,这个关口、这个挑战,还不知道太子能不能撑过去。

    “好。”朱厚照拍了拍脸颊,吩咐道:“开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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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午睡了一会儿,睡过头了,所以更新迟了一个小时,抱歉。

    明天的话,更新不好说,我看自己状态,能写一章就更一章,头重脚轻啊…

    皇家雇佣猫

请假条

    从昨天开始发烧,现在体温38.2,头和屁股炸裂般的疼,动一下都不想,实在抱歉,等我身体恢复一点(/_\)

第200章 大明朝还有太子在!

    朱厚照越是临大事的时候,脑子越不会慌乱,某种意义上就像整个人被击穿了,再想阻止这件事已经不可能,就想想接下来应该怎么办吧。

    “先去乾清宫。”朱厚照吩咐道。

    最近这段时间,宫里宫外许多事都是他拿主意,皇帝躺着休息,但碰上这样的大事,皇帝只要还喘气儿,就不能不露面儿,不然从孝道上就说不过去,所以不管怎么样,还是要去一趟。

    紫禁城里,白布悬挂的到处都是,朱厚照身上穿的也是生麻布所制的白色孝衣,他们到乾清宫门口的时候,碰巧也看着宫女和太监在往墙上粘白布。

    太子二话不说就往寝宫里去,不过还没到里间的时候就听到弘治皇帝使劲儿的大喊:更衣!

    朱厚照推开门进去,果然看到一个扶着床沿弯着腰的虚弱皇帝,他顾不得什么行礼,直接上去扶住,“父皇!”

    弘治皇帝一看儿子都披上了孝衣,一把抓在手中又是那样真实,于是再也忍不住心中悲痛哭嚎出来。

    ……

    ……

    天亮以后,

    朝臣也陆陆续续获得消息。像周太皇太后去世,不仅是去哭哭鼻子那么简单,京官、地方官、内外命妇也都要着丧服、官民不得嫁娶……等等,规矩多的很。

    但民间哪里知道紫禁城哪天死个人啊?所以这就要行文天下。

    此外还要定下谥号、丧葬之礼等。

    朱厚照陪着皇帝、皇后去灵堂祭拜、哭上一阵之后也合不了眼,皇帝身体虚弱,如此大悲之下,又晕过去了一回。

    这个时候朝臣也入宫了,内阁三臣都在劝说:“殿下,当此之时,皇上龙体不豫,更需殿下挺身而出,以稳人心,请殿下稍加节哀,臣等还有许多事要请殿下定夺。”

    就这样,朱厚照的身体跟不属于自己似的,被这帮人从一个地方带到另一個地方,现在又要到奉天殿。

    一到地方,刘健就开始滔滔不绝,“殿下,眼下有几样事要做。一是将哀诏布告天下,内外举哀,缅怀先太皇太后,吏部尚书王鏊文章品德俱佳,臣以为可堪此任;二是要遵祖宗成例赐先太皇太后佳号,奉安裕陵;三是丧礼之后,要将先太皇太后之神主祀于奉慈殿。”

    朱厚照听得清楚,这帮文人,其实最是不讲情面,讲究礼制上的那些道道。

    第一、第二都没什么问题,宣布消息和拟定谥号这都很常规。关键在第三点的奉慈殿上。这个奉慈殿,是弘治皇帝专门给他的生母纪氏修建的,因为她不是宪宗皇帝的原配皇后,所以她不可以入奉先殿和太庙。

    现在周太皇太后薨了,不管你生前多威风,成化、弘治合起来也登顶四十年了,人生谁能得意四十年?但人一死还是一样,什么意思?

    ——你不是正统皇帝的原配皇后,所以你入不了奉先殿、也无法配享太庙。

    关键弘治皇帝这个时候还悲痛万分呢。

    话说回来,弘治皇帝对待生母是万分怀念的,他本就是个缺爱的人,又怎么会不想念自己那位人人都夸她娴静的母亲?但即便这样,也只能再建个奉慈殿。

    奉慈殿,就在奉先殿西边。

    离得那么近,却又那么远。

    朱厚照也不适宜在这个时候去争这个东西,本来就乱糟糟的,他们再吵一下,弘治皇帝听说估计能烦死,另外这也不是很核心的点。

    但一句话不讲,就这么点头也是不对的。奉慈和奉先…你们嘴巴一张,黑不提白不提的就这么过去了?当我好忽悠呢。

    朱厚照不动声色,先安排说:“由礼部主持,拟定丧仪,如果父皇龙体稍有好转,似此等大事,还是要父皇御览为要。谥号也难不住各位,六部九卿各主官都在,还是抓紧拟了,也好叫王尚书落笔拟诏。”

    众人一听太子这意思,忽觉心头一抖,因为太子并没有全部接刘阁老的话。这是什么意思?有不满了?

    刘健也是玲珑剔透之人,他一看如此,也只能先沉默下来,列旁等候。

    “谥号怎么拟啊?”太子催促一声。

    一看有些尴尬,李东阳急忙低着头走了出来,说道:“协时肇享曰孝,刚德克就曰肃,清白守节曰贞……,故臣以为先太皇后太后的谥号可以定为孝肃贞顺康懿光烈辅天承圣皇后。”

    李东阳毕竟是大学士,少年成名的才子,他一出手,基本也不需要改动了。

    定了这些。

    朱厚照才开始问道:“刚刚刘阁老说先太皇太后要入祀奉慈殿。刘阁老,慈是何意?”

    这问题简单,以前老说‘家慈、家慈’,慈是母亲的意思,这也是为什么会有这座奉慈殿。

    “慈,乃母亲之意。”

    朱厚照说:“既然是母亲的意思,却将先太皇太后也入祀奉慈殿,这是否不妥?”

    “启禀殿下。《左传》有云,上爱下曰慈。慈虽有母亲之意,但亦合先太皇太后对陛下和殿下的一番慈爱之心,故而臣以为可以入祀奉慈殿。”

    这一番解释有些强词夺理,照这么解释,慈爱的多呢,全一股脑的塞到奉慈殿?

    朱厚照轻轻一笑,“为妨后人不解,为何父皇将祖母入祀奉慈殿,就将刘阁老的这番解释记下吧。”

    刘健脸一黑,这怎么还我来扛这个事呢?

    末了,太子还说:“奉慈殿和奉先殿的始末,本宫是知道的。本宫只是略有疑虑,所以请刘阁老做了解释。”

    话是这么说,但听得人可不是这么以为。

    那意思不就是说:你们不要想轻易忽悠我,很多事,我太子都是知道的。

    弘治十八年正月十九日,历经正统、景泰、天顺、成化、弘治这么多时代的一代贵妃终于去了。

    纵观周太皇太后的一生,她和深明大义、母仪天下这些词儿都扯不上关系,作为正统皇帝的贵妃,她一直对皇后位置有想法,说句不好听的,有些像那种恶毒女二号,

    而且她很想和皇帝合葬在一起,但是按照规矩,的确是只有嫡皇后才能和皇帝合葬。周氏那时候母以子贵,非常的好斗,斗来斗去还真的让她把这条祖制给改了。

    从她开始,明朝嫡皇后和嗣皇帝的生母可以和皇帝一起合葬。所以孝肃周皇后的最后归宿就是裕陵。

    这样的大丧是全国性的,从官到民,从民到军,可以说是天下素服,旁的朱厚照是不担心,他就担心边关地区又有人蠢蠢欲动。

    按照道理,最好是能够把这些人全都召到京城来一次面谈,但此刻现实条件显然已经不允许,只得退而求其次,于是在安排了有关丧礼之事后,东宫又有旨意,召毛语文入宫。

    太子背着身,在一副巨大的地图前走来走去,身后跪着的一样是素缟满身的毛语文,“……每次,本宫有什么特别麻烦的地方,总是头一个想到你。旁人都和本宫说,这个有才、那个有才,推荐来推荐去的,几年下来用的最顺手的还是你这个牢头儿。”

    “殿下过誉了,臣只是领会殿下的用意,然后照旨意办事罢了。”

    朱厚照转身,微笑问道:“这话也对,也不对。就说这天下聪明人这么多,难道他们是不明白本宫的意思吗?”

    毛语文低着头,“他们是有各种各样的小心思,不像臣这般纯粹。臣最大的心思就是将殿下交办的差使办好。”

    “浙江的事你做的好,应该说,你也没有哪件事做得不好的。说吧,想要什么赏赐?”

    “臣不敢。”

    “不敢不是不想。既然想了就说。”

    毛语文想来想去,“臣想向殿下求些银子支使支使。”

    “官儿不要,掉钱眼里去了。”朱厚照笑骂他一顿,随后招刘瑾过来,“去取八千两吧。”

    “臣谢过殿下。”

    毛语文心里有些乐呵。他自己手下就杀过不少贪官,也知道太子的底线在哪儿,但说实话官儿当大了,排场大,有时候没有银子不行,他要一要银子,一方面是解自己所急,另一方面也是叫太子知道他那点小癖好。

    “这次叫你来,是要你分别去一趟大同和固原。太皇太后薨逝,不久之后,边疆之地的军民也都会着素服,再加上父皇卧病日久,说不得就会让鞑靼人动了邪念,再弄些流言传播蛊惑人心。且年前边军就屡有奏报,推断弘治十八年鞑靼人会寇边,可他们也强盛不到哪里去,自然是想找一个我大明君臣都无力北顾得时候。本来这事儿找个人递信就行,但这次本宫是希望边军能够合力反击,这不是小事,非东宫亲信前往,他们那个决心是不敢下的。”

    毛语文听后又有鼓舞,又有颤栗,“微臣谨遵殿下之令!”

    朱厚照端起茶杯,踱着步仔细思考了一番,在殿门口时又想到一句话,他一开口毛语文调转屁股换了个方向冲他跪着。

    “你最擅长揣摩本宫的意思,多余的话不必多说,总之伱要重视,值此大变之时,如果敌人有意推动,说不得就会乱我军心。所以你去,也要告诉他们,不管京城怎么变,我大明朝还有本宫这个太子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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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来了半条命,,今天先更一章。反复烧了三天,真的太难受了,今天往下一坐还冒虚汗,头也晕,不卡文的情况下这章写了四个多小时。我感觉我也不能搞太狠,晚上休息休息,万一整反复了,那想死的心都有。

    ps:祝愿大家尽量晚阳。

第201章 入京、复套

    如果不是白事,弘治十八年的开年本应该很忙碌才对。

    顾左作为新任少府令要立即启程南下,王琼在赴任浙江之前要启程进京,兵部要清理空饷,礼部要举行科举。

    没一样事不是国之大事,内阁也本该忙得团团转。

    但这几日,大明帝国像是停了下来,六部九卿的主官都在陪着皇帝太子祭告太庙、奉先殿祭祀,再将周太皇太后的神主送入奉慈殿,除了军国大事,其他一概不论。

    要说影响,肯定是有影响。但影响最大的其实是弘治皇帝的身体。

    皇帝不顾冬日的严寒和风雪,坚持亲自去往奉先殿和太庙,再加上人在悲痛之中没有食欲,补充不了什么营养,所以已经有了油尽灯枯之象。

    更加让人头痛的是,这日朱厚照正在和内阁及六部九卿商议事情时,有消息传来说皇帝不再喝太医院大夫开的药了。

    朱厚照万分无奈,大臣们也一样忧愁。他们这些人这几日多多少少都劝过。

    “大司马。”

    刘大夏一愣,太子很少叫到他的。

    “臣在。”

    “你是父皇很喜爱的大臣,父皇愿意听你说话,本宫想让你去见一见父皇。”

    刘大夏自然有知恩报答之念,别的不说,他心中还是无限怀念弘治皇帝的,在此时太子还能下这样的旨,他既意外又感动,“臣万死不辞!”

    朱厚照又向着刘瑾打了打手势,“你去宫外将医学宫的谈大夫和胡大夫请进宫。太医院的药父皇吃腻了,看看他们有什么办法没有。”

    “殿下不可!”刘阁老马上跪了下来,“陛下龙体是万千至重,不可半点轻忽,宫外的大夫如何能为陛下诊治?若是有半分闪失,如何面对列祖列宗?”

    朱厚照心说,宫里的太医才危险呢。

    “刘阁老不必担心,谈大夫虽是女性,但她是不可多得的名医,京中内外命妇现在哪个不信任她?便是阁老自己家也请过她吧?”

    刘健还是想坚持,“臣内院女卷皆粗鄙之人,哪里比得了陛下的龙体?”

    “好了,这件事听我的,就这样处置。有任何事,本宫来担。”

    谈允贤的名头如今在京师之中也不算小了,原本大家还觉得女子行医多少有些抛头露面,可真的方便了许多达官贵人的女卷之后,这些声音至少在上层是听不到了。

    皇帝出了这样的事,太子也没了继续商议的心思,所以揉了揉脑袋,说道:“各位先生,今日就先到这里吧?”

    这是太子所表现出的孝道,所以一众老头儿们也不会说什么。

    就是礼部尚书林瀚到外间之后急得直拍手,他对王鏊说:“恩科之期没有推迟,还是那么多事情,陛下病重,殿下也无心政事。我这礼部的事情找谁决断呐?”

    王鏊轻拍他的胳膊,“亨大,民间有句话说得对,田要亲耕,儿要亲生,陛下与殿下是血亲父子,这些年来感情深厚是内外都瞧得见的,这个时候传来陛下不肯进药,殿下是那样的反应,不正是人子之情?你啊,还是多想开些。”…

    “哎。”林瀚哪里不明白这些,“陛下一代仁君,不想还未及不惑便总是病魔缠身。上天何其忍心?说起来,自弘治十七年到今日,陛下缠绵病榻要有几个月了吧?”

    王鏊皱眉点了点头,“半年了。”

    半年了,你不要说是个生病的人。随便一个青壮的大小伙,躺个半年轻易不能动弹,你看他半年后身子骨还有没有之前好。

    林瀚看了眼落在身后宽大恢弘的奉天殿,有些话也只在眼神里,不在言语中了。

    因为国家正在大丧,他们这些人即便不办公务,也不能有什么娱乐活动,王鏊晃荡来晃荡去的到自家门口的时候,管家跟他汇报,说:“老爷,今儿有个也姓王的官老爷上门递了帖子,小的说您不在。”

    说着就把东西呈上。

    王鏊打开一看,原来是王琼。到底还是太子干练的声名传了出去,过了年王琼也没敢在河南耽误太久,算着路程,基本也是很快便动身了。

    按理来说,他一个吏部尚书,太子老师,像这样地方的布政使虽然也算不了小官了,但他不见也就不见了。

    可王琼不一样。

    这是太子主动提起的官员,当时浙江布政使选谁担任众人都没说话,太子先想起了王琼。就这么一点细节就说明,王琼这个人怠慢不得。

    “什么时候来的?他人呢?”

    “午后来的,小人和他说白天的时候老爷都得去衙门里,已经请了他明天稍晚时候过来。”

    “恩。好。”王鏊这才放心。

    王琼在河南任职,大概还不知道去年底卢叔茂引起的那桩闹剧。

    好在第二日,王琼没有再扑空,他这个人,是从底层一步步爬上来的,三教九流什么都来,某种程度上也有些路径依赖,所以登王鏊的门还拎着茶叶,相信礼多人不怪。

    之所以登王鏊府,是因为太子那日虽然是自己提起王琼,但是也顺嘴讲了一句,是先前王鏊和他讲过,朝中的大臣对此多有议论。传到王琼自己的耳朵里,那么他怎样也要投桃报李了。

    再者,以王鏊如今的地位、份量,也够他这个地方官来抱大腿的了。

    王鏊先前则并不认识王琼这个人,只听说他治理漕河颇为干练,但眼见他拎着‘礼物,上门,心中不禁低看一份,只尽量维持了表面的尊敬。

    “德华(王琼字)不必多礼,还是先坐吧。大丧期间,没有什么好酒好茶,先将就着。”

    王琼姿态极低,连忙道:“岂敢。”

    王鏊没再说话,他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王琼又是极会察言观色之人,不用提醒便主动说道:“下官这次登府,一是当面叩谢老天官东宫举荐之恩。”

    说着他又要起身。

    王鏊却阻止了,“你去浙江,是殿下心中默定的。老夫没有帮上什么忙。”

    “下官是末流小官,若不是老天官提起,殿下怎么会记得下官的名字?此番大恩下官心中铭记,往后老天官但有所指,下官无所不从。”…

    这是站队、拜入他门下的感觉。

    王鏊心说这家伙果然有一些江湖匪气,什么你的人、我的人,这些习惯估计也是多年养成的。

    略微沉吟一声,先问:“你登府的第二点是为了什么?”

    王琼也没有害羞之状,直接道:“第二,便是请老天官指点迷津。浙江的事到这种程度,殿下怎么会偏偏挑了下官去往浙江?另外,殿下还要下官进宫面奏,下官冒昧,想请老天官解惑。”

    “你先不必紧张,这是殿下任免地方大员的习惯,你去也不是说,主要是听。殿下办事,主要有一喜一恶,抓住这两点,你在浙江就稳得住。”

    王琼急忙竖起耳朵,这可是跟随太子很多年的王鏊的总结。

    “这一喜,就是喜干练之官。这便能回答为何是你,因你治理漕河有功所以给殿下留下了这样的印象。至于浙江的事如何自有殿下和你交代,老夫只是吏部尚书,万不敢凌驾于殿下之上。这一恶便是做了朝廷的官却误国误民,怎样叫误国,怎样叫误民,你肯定了解,不必我多说。寻常人记得这两点足够。但你……”

    “请老天官直言。”

    “也没有什么直言不直言。便是你刚刚有句话不对。不是老夫有所指,你无所不从,你当的,是大明的官,不是老夫的官。”

    王琼冷汗直流,连连点头,“下官知错了。”

    这些提醒也算是王鏊种下的一个善因,他感觉王琼是有机会做大的,希望往后能结一善果。

    王琼这个人后来的官确实也当的很大,很多人都知道王守仁后来一路升官,所谓朝廷有人好做官,王守仁的这个‘朝中人,就是王琼。

    宁王叛乱之象王琼先有察觉,所以他特地将王守仁安排过去,而且很信任他,准许他便宜行事。

    可惜现在王琼还是个得在京里处处低头的‘小官,了。

    ……

    ……

    在西北。

    太皇太后薨逝的消息来的慢上许多,但正月底的时候,杨一清也一样接到消息了,这让他的心头上了一层阴霾。

    “……陛下事太皇太后至孝,如今太皇太后薨逝,陛下还不知如何?”杨一清的眼睛落在摆在堂屋中间的沙盘之上,幽幽的说:“许进带来了殿下要用兵的好消息,这本是西北局势的大好时机,不想翻个年就碰上这样的逆事。”

    像这种白事,来回一搞,万一皇帝再有些什么,小半年就没了。半年之后你知道太子还记不记得这事儿啊?

    杨一清当下属当了这么些年是有经验的,做事就要趁上面人关心的时候一鼓作气的做掉,不管怎样,夜长总是梦多。

    他的手下,任宁夏总兵的曹雄也在,便问道:“部堂,那咱们这《复套疏》还上不上?”

    复套,也就是收复河套。

    这是杨一清人西北三边总制以来,一直着力推动的一件事。但是还没敢向上去说,说了首先兵部就不答应。虽说太子有可能同意,但当官,你不能直接反对自己的上司去舔上司的上司。…

    也就是许进过来瞎劝,给了杨一清这个太子要用兵的信息,他才又开始有这样的心思。

    河套地区就是黄河‘几,字形凸起来的那个顶端那一部分,黄河百害、唯富一套,这八个字足以说明河套地区水草的丰美。

    鞑靼的连年掠边之所以难以制止,其中一个原因,就是蒙古人有河套地区作为巢穴。杨一清认为要想较大程度上缓解西北的边患,一定要把河套地区收回。

    那样关中和中原不再受威胁,河套地区还可以屯田数百万亩,内地也不必再一车一车的送粮食,还能蓄养更多、更精良的战马。

    现在如今驻牧河套地区的是蒙古郭勒津部落的火筛,他是满都鲁可汗的女婿,当然,现在满都鲁可汗已经死了,是他的儿子达延汗在执政,这两位的关系也非常亲密。火筛在达延汗统一漠南蒙古的大业中也起着决定性的作用。

    像弘治十四年,这两个部落还会联合行动。

    据杨一清估算,如果要想踏上河套地区和火筛部打上一仗,则至少要给他一支向杨尚义那样的精锐骑兵,再练兵十万,这样一同出征方有可能。

    这个代价很大,所以杨一清也开始犹豫,这个时候《复套疏》上的合适不合适。

    他脸上的皱纹很深,头上也有些间生的白色,“老夫倒不怕被太子斥责,更不怕朝中滚滚诸公的那支笔,老夫是担心,一旦为有心人做文章,说我们在大丧之间行此之事,最后弄得殿下也在大义面前无法同意《复套疏》,这可就是大明的损失了。”

    齐承遂一听倒也是,便轻轻讲道:“那么就再等等好了,左右也不急这几个月。”

    “也只能再等等了……”杨一清把笔一扔,很不情愿。

    总兵曹雄更是懊恼的哼了一声,心中很不高兴,没办法,碰上了特殊时候。

    不过还没等他们散,就有一个士卒进来禀报,说京里有锦衣卫来了。

    杨一清和齐承遂互相对视一眼,“锦衣卫所来,必是上意。见!”

    来人正是毛语文,那日太子命他去固原和大同,但只说去,没说哪个先去,这就看他自己了。其实也简单,固原是三边总督,大同无非就是个大同总兵,当然是固原先了,所以他一路狂奔来到固原。

    双方的客套、虚礼,这自不必提,谁也不会短了。

    毛语文文化不高,拽不了文,直接就说来意,其实也是让杨、齐、曹印证了之前许进的话,所以听完顿受鼓舞。

    “这么说来,咱们这复套之议,还停不了。”齐承遂笑着说。

    “殿下真乃一时雄主!”

    杨一清是喜怒不形于色,澹定得多,拱了拱手冲毛语文:“有上差的话,我们这些守边人心中便更有些底气了,也请上差代杨某回话,杨某只要在一日,西北,他鞑靼人就进不来!”

    “殿下……倒没这么说。”毛语文也不怕伤了他面子,“殿下说,杨部堂要万分小心,因杨部堂初上任,不熟悉杨部堂,鞑靼人又是不见棺材不掉泪的性格,殿下觉得鞑靼人很有可能就先挑您这位新官儿试试深浅呢。”

    这话已经很明显了,太子现在到他这里了,对他这个西北三边总督有担心,打赢了功劳放大,打输了自然也是罪过放大。

    杨一清眉头一挑,丝毫不惧这种压力,“杨某做那么多年官,就是没当过这突破口的官儿,叫他们来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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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果然烧湖涂了,昨天那章传成了免费章节,哈哈哈。

第202章 寇边!

    西北各边,延绥据险,宁夏、甘肃扼河山,惟花马池至灵州地宽延,城堡复疏。如果今年鞑靼人要进犯,那么花马池一带就颇为凶险。

    花马池顶在河套平原的最前沿,属于河东之地,其地平漫,无险可守。秦紘任三边总制之时,想要在这里修筑城、堡,但修来修去也就四五个小堡,按照明军的一般配置,一个堡要有一个守备将军镇守。

    杨一清上任还不足一年,并未来得及对这个现状做出多大的改变,现在这一路就是千牛堡、武功堡、铁卫堡和十星堡。

    千牛堡的把总是甘肃后卫的,名为贺彦亨,是个典型的西北汉子,没什么文化,但也不是孬种,四十岁的人当了一辈子兵,没别的,就是想把自己老爹还有两个儿子给伺候好了。

    但他的队伍里,从京师军学院来了个青年,叫喻自在,上头说这些人都是了解鞑靼的,所以各个堡都得有一个,还说是个宝贝。

    但贺彦亨喜欢叫他不自在。

    因为这个不自在成天不是说堡子的墙修得不好,就是说他们的兵练得不够,按理说那他们就是个残兵,结果话风一转又说不应该一直避着鞑靼人,要勇于和人家作战。

    妈的,一堆毛病,还要拼命,

    这不是让他们自杀?

    西北的风凌冽刺骨,贺彦亨掀开门帘来到自家的马棚,他使劲嚼着已经有些冻硬的黑麦馍,一呼吸间全是水汽儿。

    他的身后,自家那个小崽子踩着冰,发出‘咵茬咵茬,的声音,“爹,那个喻自在领了十来个人又出去了。”

    贺彦亨看了一眼儿子差点没气过去,“叫你整个素服穿上,谁让你他娘的还带蓝色的?!回去换掉!”

    “哎呀,素服在里边儿呢。我觉得不暖和,就加了一件。”

    砰。

    贺彦亨二话不说踢了他一脚,“那你反过来穿行不行,现在是国丧,给人告上一状,俺爹、你弟加你和我全都给割脑袋,赶紧去!奶奶个熊,这个喻自在已经让老子很不自在了,你也过来让俺不自在。”

    “好吧。”老爹脾气暴躁,老大也没办法,只能先服软。

    “你回来!”贺彦亨把最后一点豆子喂给了马之后,拍拍手转身,“不自在什么时候走的?俺咋不知道?”

    “您不是昨天还和他吵了一架吗?他昨晚走的。现在已经一夜未归了,我就是担心,才来和你说。”

    “一夜没回来了?”贺彦亨听到这里脸色变了,他望着北方琢磨着,“感觉要坏事,你收拾收拾东西,把俺老爹,还有你老弟都带到宁夏城去,那里城大,安全。”

    “那爹你呢?!”

    “俺是个守备将军,俺逃走了,你们谁能活?!”

    老大脸宽脖子短,生得满脸横肉,“那我们也不走!叫老二带爷爷去,我留下来,喻大哥说得对,好男儿志在四方!”…

    “对个屁!”贺彦亨忽然像听到什么响动,一边在风雪中奔跑,一边回头指着自家老大,“你赶紧照俺说的做,不然等俺回来饶不了你!”

    老大晃晃脑袋,有些恼,“北面掳子又不是没见过……”

    贺彦亨听到的是马蹄震动大地的闷音,他跑了几步在地上听了听也确认了,然后赶紧把帽子压下来盖住耳朵。

    “***来了!”

    “***来了!”

    ……

    这座小堡因为这样一声叫喊一下子转动了起来,先前还都躲在屋里避风雪像无人堡一样,这会儿一个个灰脑袋全都探出来了。

    贺彦亨听得头皮发炸,“谁他妈喊的!乱俺军心,俺斩了他!”

    结果他抬头一看,就是那个不自在!

    贺彦亨跨上几步台阶上去就揪着面前这个有些书生样的衣领,“住嘴!你瞎喊什么?”

    “你才住嘴!你听不到马蹄声吗?”喻自在掉了帽子,头发也有些乱,他应该是刚跑回来,此刻双目也有些胀红,“鞑靼人,已经来了!”

    贺彦亨吞了吞口水。

    “点烟!”喻自在又喊,结果边上的兵有些踟蹰不前,挨了他一脚,“快去!”

    “老贺,我去探得敌情,我清楚,鞑靼这次至少出动了三四万人,朝我们这个方向的少说也要一万人,我们这个堡子明面上说是三千人,其实就两千,能战的不过一千多。但也不是说,咱们就都得死在这儿。鞑靼人是为了劫掠财货人口,不喜欢攻坚城,所以我们要当一座坚城!”

    “切。”贺彦亨抖落他搭在自己肩上的手,“劳资在边关十五年了,你从别人口中学,俺可是从马上学的。怎么对付鞑靼人,我在行。”

    “你在行个屁!”喻自在压着声音说:“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到你这里挑毛病!因为朝廷在这一路修建的城堡数量不足!且这一带地势又开阔,咱们很危险,你知道不?!”

    “吓唬俺?要是真这样,朝廷不比你先知道?会不在这里多修筑几个堡?”

    “朝廷也很难面面俱到。不过此时讲这些也晚了,我的建议是要想办法联系离得近的另外三堡,相互之间打个照应,否则就真是死期了!”

    贺彦亨抓上一把雪搓了搓脸,“这世道,你指望老天爷来场大风把他们刮回去,都比指望别人管用。我去召集部队。你找个坑儿自己待着吧。”

    这怎么可能,喻自在已经累了好几个时辰了,但此时还是要继续作战,军学院出来的有一种荣誉感,他们有他们自己的骄傲。

    他把平日里在自己周围的那二十几个汉子聚集起来,轻声道:“害怕不?”

    说不害怕是假的,往年鞑靼也来过,烧杀掳掠的,他们认识的人当中就有成为刀下亡魂的。

    “喻千户,你在京师里知道的多,你说朝廷到底管不管我们?”有些十来岁、小孩一样的娃娃兵问道。…

    “管!我跟你保证!”

    “可***基本每年都来,也没见朝廷有动静啊。”

    另外一人还说:“往年就管得少,今年估计管得更少,皇上死了奶奶,估计都没功夫搭理我们了。反正这几个月,咱们再熬过去就好。”

    “大家一定要相信我!”喻自在很害怕这样的军心涣散,“别人我不敢说,太子一定会管!”

    “太子是啥?比皇上官儿还大吗?”

    “笨蛋,太子是皇上的儿子!”

    “那儿子得听老子的呀!”

    啪!

    贺彦亨不知道从哪里来,此刻他身上已经带了甲,腰间挂着弯刀,“这时候就别想着皇上太子了,指望不上。要指望,指望这把刀。拿着!”

    少年人有些怯生生的。

    贺彦亨直接把刀推到他的胸膛,“孩子,这时候可没人管你的害羞了。”

    转过身来,他问道:“不自在,官军我都召集起来了。听说军学院教出来的都神通广大,你来说,这仗怎么打?”

    “收粮食,按各户所需分配,死守不出。”

    贺彦亨还有些意外,“听你平日里说的激动人心的,到这会儿又龟起来了。”

    “军学院不会教送死的打法。”

    轰!轰!

    说话间,马蹄声已然大了起来。

    放眼天地之间,仍然是一片白雪茫茫,不过阳光热烈,整片的平原都在光照下反射着刺眼的光芒,远处有黑色的山脉影子,近处是堡子所修建的角楼。

    城门之上有瓮城,而为了加强对城门的防守,贺彦亨还命人在两边修筑了翼城。其实就是把城门口那边修成了“凹”字形,这样敌人进攻城门,他们可以从侧翼进行攻击。

    贺、喻两人领着一众属将站在城楼之上,听着震耳欲聋的马蹄声由远及近,踏得城墙都在轻轻地颤抖,举目望去,但见大地的尽头出现了一队人马!

    鲜艳的旌旗在苍穹下迎风飘扬,鞑靼人的铠甲也闪烁着夺目光泽,贴地的马蹄发出沉重的隆隆巨响,以不可阻挡之势奔涌而来,扬起雪花涌动,黑压压的人头有如海潮一般,令人毛骨俱悚。

    两方人马大抵是熟悉了很多,几乎都不用什么辨认,只见面前的大部队中忽然有一队加速脱离,然后冲着他们这座小堡子就来了。

    鞑靼人甩着马鞭,发出怪叫,在明军的眼中,这哪里是人,这些分明是禽兽。

    “击鼓!打旗语,准备防备他们第一波弓箭!”贺彦亨也往屋里躲,毕竟鞑靼人的弓箭还是厉害的,“妈的,招呼都不打一个就敢打他们贺爷爷!”

    喻自在发出艰难的笑,“说出来老贺你别不信,我第一次和这么多鞑靼人打仗。”

    “怕了?”

    “哈哈哈,我是铁骨铮铮的汉人,怎么可能怕北虏!”…

    “尽是酸话。俺不管当不当汉人,俺要当个活人。”

    砰!!

    忽然之间城里爆了巨响,他们也听到一阵地动山摇,贺彦亨脸色一白,“惨了,他们用上炮了。不自在,咱们可能得当个死人了。”

    “死掉的汉人!”

    啊啊!!

    这声音在攻城了!

    哗啦一声,贺彦亨拉开门就准备出去,结果刚一起身,就有一支飞箭擦着他的脸飞过,好死不死插在了后面一个人的手背上。

    “妈的!欺人太甚!出去杀!”

    喻自在知道,鞑靼人不太会攻坚,但他们这种小堡子路过会顺便打一下,一来是万一能打下来呢?二来则是一种警告,杀一杀这里的力量,叫他们不敢出城。

    贺彦亨人虽然没文化,但打仗是冲锋在前,他亲自到城门楼子上和正在往上爬的***搏杀。

    尸体到处都是,鲜血也到处都是。

    贺彦亨刚弯腰按倒一个,一抬身却见城门边上有一个戴帽子的鞑靼人举着弯刀砍向他。

    “爹!”老大不顾一切,冲过来就是勐的一刺,

    刀‘咵赤,入肉,鲜血直冲天际,但人永远杀不完似的,像蚂蚁一样覆盖上来,很快老大身边也聚集了好多鞑靼士兵。

    “老大!”贺彦亨叫得声嘶力竭,“啊!俺和你们拼啦!”

    喻自在先前已经奔过一会儿,体力不支,只砍杀了几人便觉得虎口生疼,有些握不动刀。他单膝跪地,脑海里已经出现当初在军学院训练时的场景,

    “我是大明的将军!是这片土地的主人!”他这样扯着嗓子叫唤,“进犯者!杀!!”

    “将军,我来帮你!”是先前那个小娃娃,大概十三四岁,别人都唤他十二郎,也不知道为什么,反正就这么叫。

    喻自在望了望眼前的这几个鞑靼兵,再看看自己身后的娃娃兵,不禁豪迈笑了,“好!我与贼势不两立,只是要是男人,娃娃也该上!”

    一时间,这座小堡子是飞沙走石,杀声震天……

    ……

    而在固原府,总督府上,也有人神色慌张像杨一清报信儿。

    “部堂!起烟了!”

    杨一清放下手中的军报,起身探前几步,“哪个方向?!”

    “花马池!”

    齐承遂在边上沉着脸,“果然不出部堂所料。鞑靼若是犯边,必经花马池。要是咱们有大同杨尚义,怎么也要出城埋伏他们一回!”

    砰!

    杨一清心中一沉,他旁的都想得到,就是这速度压根没想到,来得太快了。边关应该是刚刚挂起了素衣,鞑靼人就来了。

    “他们是想借此混乱之机,朝廷无力北顾,搅动风云。”

    这样大的时刻,杨一清也沉默下来了,他得仔细思考。

    倒是因为冬天,没来得及回京的许进劝说:“杨部堂,鞑靼此时来犯,是看准了的。我们臣子要以大局为重,现在京里正在办理先太皇太后的葬礼,陛下和殿下都无暇他顾……杨部堂,我看还是以稳为主,先度过此劫再说,说到底鞑靼人也就是要掠些财货罢了。”…

    “以稳为主?”齐承遂先问:“许侍郎可否说的明白些,怎么个以稳为主法?”

    许进也不拖沓,直接道:“自然是以守城为主,若是轻易出战,酿成大的后果……战败的消息在国丧的时候要怎么报?”

    “可若是朝廷追究下来咱们拒不迎敌呢?”

    许进急了,“怎么没有迎敌?难道非得率领兵马与鞑靼人野战才叫迎敌吗?朝廷方面杨部堂不必担心,我去和大司马说,有什么罪我来担着就是!”

    杨一清缓缓摇头,他望着许进的眼神古井不波,“老夫是三边总制官,守土有责,不管是现在还是未来,三边出了事,我的脑袋保不住,谈不上你为我顶罪,你又怎么为我顶罪?况且锦衣卫已经来了,殿下的意思很清楚。”

    他微微低头,开始命令,“一、传令各镇、卫所,做好防备,加强联系,自总督府之下,所有人员要相互协同,不得拒而不援,不得孤军而战!”

    “二、即刻起,全力筹集军需粮草,来得及运的务必运往储存,来不及的一把火烧掉,也不能留给鞑靼人。”

    “另外,我马上行文京师,请求支援。”

    “支援?什么支援?”许进没搞懂,三边总督,最大的官就在这里,所有兵马听杨一清指挥,还请求什么?

    “杨部堂难道要请朝廷派京营吗?!”

    不是京营,是杨尚义的那支部队。

    锦衣卫的旨意虽然是说这次鞑靼人再进犯,朝廷的意思是要回击,可在野外、几万鞑靼人的骑兵这要怎么回击?

    难道靠步兵嘛,不可能,杨一清根本不相信,哪怕是数倍于敌的步兵,骑兵一冲也很有可能就散了,而且追都追不上。

    只能靠杨尚义那支部队与鞑靼人厮杀,这样步兵在后面还能捞着点儿什么。

    可大同的兵,他哪里调得了,而且他也不能和杨尚义私下来往,商量行事。

    “许侍郎,其他的不必多说。西北的情况老夫总是要报往京师的,至于具体怎么做,那是上面的意思,你和我都决定不了。”杨一清也是有文采的人,写一封奏疏对他来说太过简单,几下便挥就了,随后便抱起帽子向外走去,

    “我的兵还在战火之中!恕老夫失陪!”

    ……

    ……

    京师当然还听不到西北的炮声,

    京师实际上还笼罩在悲痛沉重的氛围之中,周太皇太后的丧礼按流程置办总归是能办得完的,现在的问题是弘治皇帝的身体。

    刘大夏作为皇帝的宠臣,那日还是劝动了皇帝喝药,但说实话,这会儿除非仙丹,否则其他药也都不成了。

    刘大夏本人也非常的悲痛,这场变故虽说是因为周太皇太后忽然离世,皇帝又折腾自己一遍直接所致,但是其实追回去,还是去年他和皇帝的那次对话。

    好在,弘治皇帝并未真的责怪他,反而像是一笑泯恩仇一样,留他的乾清宫,和他说说话。

    “……时雍,太子很聪明,就是有些严厉,你……不要误解他啊。”弘治皇帝已经起不了身了,只能半躺着,歪过头来面对刘大夏。

    “臣岂敢。”

    “你心里或许有些埋怨,觉得朕宠太子过甚,但,朕…就这么一个儿子。你要理解朕。”

    这些是是非非对刘大夏来说其实已经不重要了,他知道自己未来是什么下场。

    “臣唯盼陛下能够龙体康健!”

    “嗨,朕的身体什么样,朕清楚,喝了这么几年药了,嘴巴都喝没味了。”弘治皇帝反而有些释怀的笑,“朕走之后,你要继续辅左太子,若是受了委屈,便看在朕的面子上受一些,要怨也怨朕吧。”

    刘大夏听不得这么丧气的话,但他似乎又知道那一日会在不久到来,所以忍不住哭泣说:“陛下,老臣,舍不得你啊!!”

    弘治眨了眨泛红的眼睛,也湿润了,“朕,又舍得谁呢?”

第203章 驾崩

    按照太子交代,王琼、彭泽两人就任浙江布政使和按察使,在赴任之前先到东宫拜见太子。

    朱厚照对于王琼是有印象的,这份印象是他与历史上的杨廷和关系不好。因为杨廷和是清流,王琼则不管那么许多,能办成事的法子他都愿意试一试。

    至于彭直,闵珪推荐的人,其他也没什么。

    这两人都是四十多岁的官员,正是最好的时候,经验也丰富,当然,面对太子他们是没什么经验,尤其当今这位太子,可不是个真孩子,搞得不好要吃板子的,有这样的凶名,他们自然多了些拘谨。

    朱厚照坐在榻上,时不时伸手烤一下火,“……抬起头来吧,你们应该都还没见过本宫。”

    王琼路子野,其实彭泽脾气大,但此刻也都是如小乖猫一样。王琼有很深的抬头纹,彭泽是大胡子,他们两个的模样朱厚照是记住了。

    “殿下天颜直照,微臣不敢直视。”

    朱厚照忍不住一笑,这个王琼真是会拍马屁,掠过这些不提,他说道:“浙江的桉子你们去年应该也都听说了,官员和商人勾结、甚至朝廷的官员本身就是出于某个商人家族,他们弄来弄去……朝廷仿佛是为了给他们自己家族敛财开的。”

    “做官,做朝廷的官,做本宫的官,本宫不指望你们每个人都十成心的想着本宫、想着朝廷,但总该是有五分想着吧?剩下四分想想自己,再留一分也为别人想想。否则,本宫就不得不再办一次浙江桉了。”

    王琼和彭泽一听这话心里也发虚。

    “李俨才和党善吉二人应该还关在刑部大牢。本宫懒得审他们,你们二人去浙江之前,务必去见他们一次。浙江那地方银子多啊,一个不小心就掉在里面再也出不来了。”

    “是,臣二人退下之后马上前往刑部大牢。”

    “你们去浙江,是要收拾残局的,辛苦几年做几件为百姓的好事,浙江是东南财税重地。浙江要是乱了……”

    王琼接过话来,“太子殿下的话臣明白,浙江要是乱了,臣提着脑袋来见。”

    “本宫不要你们的脑袋,割下来对本宫有什么用?本宫要一个欣欣向荣的浙江。”朱厚照指着王琼想起另外一件事,“你的《漕河图志》编得很好,浙北那些地方水网发达,你去浙江之后也要好好看看那里的水系,通水渠、灌良田,这件事做好了,本宫也记你大功一件。”

    “微臣还未赴任,不敢言功,所想就是把浙江的事做好。殿下爱民护民之心,臣等皆知。不过光是朝廷诸臣知道还不够,也要让天下百姓知道,臣在浙江,就是要让浙江的百姓知道,朝廷在浙江杀的那么多人也都是坏人,是为了百姓。”

    朱厚照手指搓了搓,眼神中露出微不可查的笑意。这个家伙是个有趣的人,不过他也不做太多的表示,总要等他把成绩做出来再说。…

    “上有所好,下必甚焉。你们,记得本宫的所好就行。”

    出了东宫以后,王琼本想去和彭泽打个招呼,毕竟想来也同僚,却没想到彭泽态度颇为冷澹,斜眼看了看他便径直离去了。

    王琼也是要面子的人,他甩甩袖子,怒哼道:“装什么大尾巴狼!”

    彭泽是君子,爱惜名声,脾气也不小,他刚刚看到王琼在太子面前基本上什么都不顾了,马屁拍得飞起,自然是不愿意与他为伍。

    他都不明白为什么太子殿下要特意使用这样的人,明明朝堂上的谦谦君子那么多。

    王琼自觉没趣之后一个人走,到半道儿上忽然看到一队宦官神色特别慌张的往东宫去,这让他忍不住眯眯眼,

    出事儿了?

    但这些事他不敢问。

    东宫之内,朱厚照听到宦官来禀报,说弘治皇帝要见他,本来是很平常的传旨,但是这宦官弄得很紧张的样子,大冬天的额头上流汗,讲话声音也颤抖。

    朱厚照皱了皱眉望向窗外,旁人根本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看太子脸色不善,刘瑾便上前去踹了那家伙一脚,“不开眼的奴婢!慌慌张张的,成何体统?!”

    “算啦。”朱厚照长叹息一声,“更衣吧。”

    其实这个时候,内阁也收到了宫里同样的旨意,就是弘治皇帝要见他们。

    虽然什么话都没说,但皇帝这个时候忽然召见大臣……

    ……

    ……

    弘治十三年的时候,朱厚照因为不听秋云等人的劝告,衣服穿得少了,自己染了风寒。

    那一次是他这几年来患病最重的一次,医学宫的谈大夫为了他亲自试药,费了很大的功夫才把他治好。

    弘治皇帝则把求神告佛的那一套又搞了出来,宫里都开始做起法事,要给太子祈福了。那些天皇帝急得像世界上最无助的人,一向脾气好的他,还责罚过伺候不力的宫女。

    其实哪里伺候不力,就是太子的病没有起色而已。

    皇帝连国事也顾不上,整天就坐在太子的床前。朱厚照在昏迷之中吐出话来,说想吃梨子,但那会儿北方已经入冬?哪里去找梨子。皇帝就从宫里大派内官去南方寻找。

    也就是朱厚照没说要吃车厘子、猕猴桃,不然还不知道要去哪儿找。

    ……

    ……

    弘治十四年,

    太子有一次出宫去玩儿,说是有正事,其实哪里有什么正事,在民间偷吃了土法烧制的烤鸡,老实说那年头的卫生条件确实堪忧,结果吃得回宫拉肚子。

    那一次事情特别严重,但太子不愿意用自己的错惩罚别人。

    弘治皇帝在朝堂上坚定支持太子,不然像没劝住太子的那些宦官都得丢命。

    ……

    ……

    弘治十五年,东宫太子又因为长兴伯侵地和侵夺良家少女桉大发雷霆,盛怒之下就说出要削去长兴伯的爵位,改人袭爵。…

    事后有官员告状,说太子擅自做主,结果弘治皇帝在根本不知情的情况下,说太子事先已经向他禀告。

    类似这些事,在这几年间屡有发生。

    ……

    ……

    朱厚照是一个懂历史也懂政治的人,他当然知道,放眼中华千年史、几百位帝王,能做到弘治皇帝这个程度的,

    或许再也找不到第二位了。

    现在这个皇帝在龙床之上已经奄奄一息,他颧骨突出,嘴唇泛白,常年病痛折磨的他身子骨一点肉也没有,甚至连披散着的头发都是干枯的。

    暖阁里,内阁刘、李、谢,包括刘大夏一共四位大臣跪着低声抽泣。

    宦官中,除了萧敬以外,其他人皆不许入内。诊治的大夫除了太医院的,还有谈、胡两位在偏处跪着。

    而朱厚照则跪在龙床边,听着皇帝一点一点、断断续续的话。

    其实皇帝已经非常非常虚弱了,脑袋都转不动,直直又无神的望着上方,说出来的就一句话,四个字:太子、太子。

    他始终在这样呼唤着。

    而面对自己所信任的这四名大臣,皇帝什么也没说出来,费力的抬抬手指了指他们,又指了指太子,

    李东阳看来看去之后,明白了圣意,“陛下的意思是要我等辅左太子殿下!”

    弘治皇帝勉强露出点笑容,眼角也挤出一滴泪水。

    众大臣一看如此,就知道李东阳猜对了,于是集体叩首:“请陛下放心,微臣定当全心辅左太子,为大明造福,为百姓造福!”

    朱厚照其实没那么多的决心要表,他也没有呼天抢地的表现,就是拉着弘治皇帝的手,摸索着、温暖着,脑子里回忆这几年的点点滴滴,眼眶中则是泪水不停的打转。

    “爹,儿子有幸,有你这样一个全天下最好的父亲。”

    如果说弥留之际,朱厚照还有什么要说,那就是这句。

    他相信,这一句也最能宽慰弘治的心。

    “太子。祖宗的江山以后就要靠你了。”

    不知道为什么,皇帝忽然能发出声音了!

    朱厚照以为是自己的错觉,他连忙抬头,泪眼婆娑里,皇帝的模样都有些看不清了,“父皇?!父皇,你好了?!大夫快来看看,父皇能说话了!”

    “殿下!”萧敬爬着过来抱住朱厚照的腿,“殿下,皇爷没有说话。皇爷已经……已经崩了!”

    砰!

    “滚开!”朱厚照不理他,他转身问:“你们都没听到父皇说话吗?!”

    四个大臣全都深深埋首。

    边上的大夫好像也没听到。

    朱厚照有些四顾茫然,他脑子一机灵,等到再一转身,龙床上的皇帝哪里还有喘气的模样,那双眼似也永远的闭上了。

    “父皇!!”

    朱厚照心如绞痛,他想着以后再也没有人疼他了,再也没有人在他惹祸的时候护着他了,心累、心酸之时,更是连个说话的对象都没有了。

    他死死咬着牙,但哭泣还是止不住。

    一时间乾清宫的暖阁里,低泣的声音此起彼伏。

    李东阳提着袖子擦拭眼泪,“殿下,先皇已逝,但国不可一日无君,臣等恳请殿下稍缓哀伤之情,以国事为重,这样才能不负先皇和祖宗遗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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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上应该还有一章。大前天三千字,前天四千字,昨天五千字,今天争取恢复。虽说还没转阴,但是症状轻多了。

第204章 改元

    古代历次皇帝登基都是没什么看头的,因为通常这时候是先皇刚去,嗣皇帝为表孝顺,不会大张旗鼓的操办自己登基大典,即便有钟吕乐器摆放,也都是‘陈而不作,。

    内阁这个时候要把一应事务撑起来,而这其中首要的就是要把名分勘定。

    朱厚照身子瘫软,刘健便也顾不上那么许多,令左右扶他到往常弘治皇帝才能坐的主位龙椅上坐下,相互之间使个颜色,袍子一撩便跪下,

    “微臣参见皇上!”

    眼见朱厚照还是没动静,刘健又说:“一月前,孝肃贞皇后薨逝,眼下先皇又龙驭宾天,前后尚不及一月。臣知陛下悲痛万分,但此时人心浮动,国不可一如无君,陛下应以国事为重,力行登基。只有这名分定了,四方宵小才不敢铤而走险。”

    朱厚照吸了吸鼻子,“刘阁老听旨。”

    “微臣接旨。”

    “如今最为重要的是先皇的丧礼,命你率内阁,合六部九卿主官,组成临时治丧专班,负责先皇丧礼一应事务。”

    治丧专班是个什么东西,他们是头一回听说,但新皇心情悲痛,又是第一次下旨,不管怎么说,不同意见不能在这个时候讲。

    “微臣遵旨。”

    “萧敬。”朱厚照又叫那个老太监。

    “奴婢在。”

    “你仍然守候先皇灵堂,注意约束各宦官、宫女,任何人不得在此时侵扰父皇!否则定斩不饶!”

    “张永!”

    “奴婢在!”这个家伙一直跟在他们左右。

    “命你率腾骧左卫、羽林左卫、右卫在京中维护治安,确保国丧期间,天子脚下各方安定,若真有宵小在这个时间点作女干犯科,即刻捉拿,以不敬先皇之罪论斩!”

    “是!”

    朱厚照从座位上站起来,“刚刚刘阁老说的对,朝廷在一个月之间先后痛失先太皇太后和先皇,连遭逆事之下,说不定就会有些人心怀歹意,以为朝廷此刻无人了!现在就是要告诉他们,紫禁城,朱家,还有朕!”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说话间的时候,六部九卿中其他主官也都到了,毕竟六部就是建在皇城的边上。

    “启禀陛下,还有一件事。”刘健执礼说:“反正各部主官也在,微臣几人是否先将先皇的庙号和陛下的年号议定。”

    给已逝皇帝上庙号这也是非常重要的一项事宜。

    “朕的年号……”朱厚照也不和他们客气了,“就用‘正德,二字,《书·大禹谟》:“正德、利用、厚生、惟和。”孔颖达疏:“正德者,自正其德,居上位者正己以治民。朕想取其中‘正己以治民,之意。”

    一般来说这是个内阁几位大学士一起拟定的。但新皇帝自己勘定年号,也不能说不行。况且,这个名字起的也没什么不好。

    是没什么不好,但是谢迁这个时候提醒,“陛下,正德这一年号为西夏崇宗李乾顺用过。”…

    朱厚照一愣,这他哪里知道?

    特么的历史上这名字也是你们这帮人拟出来的呀。

    “朕不能用吗?”

    “当然能用。”

    “当然能用就用,明年改为正德元年。你们赶紧为大行皇帝拟议庙号。朕要去看看母后。”

    张皇后啊,

    现在是朱厚照唯一的亲人了。

    新老皇帝的更替在男人看来是权力的转移,朝局的变化。女人在这个年代是附属品,哪怕是皇后,她的心情似乎也不被。

    朱厚照见到她的时候,两个人像互相的救命稻草,不用说什么就先抱在了一起,明明各自伤心,却又要相互安慰注意身体。

    张皇后现在也就剩这么个儿子了,她捧着儿子的脸颊,眼睛已经哭红肿,“照儿要坚强起来,以后这天下的万千臣民就都指着你了。若是有什么委屈了,就到母后这里,母后听你说。”

    弘治皇帝身体不好,但张皇后的身体还是可以的,她还要再活几十年。

    “母后你怎么样?”

    这么一问,张皇后眼泪也扑漱漱得往下掉,手中擦了擦鼻子说,“母后也没别的,就是想你父皇……”

    朱厚照有些神情恍忽,他还记得就在这坤宁宫,弘治皇帝和他们一起坐在这儿笑呢。

    晃了晃脑袋,他把这些情绪甩出去,又怀抱着张皇后,“以后我侍奉着母后。”

    “皇儿,当年延龄和鹤龄各有一个女儿,母后想把她们接进宫里来。”

    “好,这事儿,儿子让司礼监的陈荣去办。”

    ……

    这个时候朱厚照没有多少时间在这里叙温情,找他的人太多,哪怕是尚衣监都要寻过来。因为新皇帝和老皇帝的身材不一样,所穿的龙袍自然也就不一样。而且这玩意儿还不能提前定制。

    所以现在务必需要朱厚照腾出点时间,把身材量一量。

    另外,还得搬家……

    但朱厚照觉得自己换地方睡不着,就吩咐暂时先不要。

    奉天殿。

    内阁和六部九卿最后议处,大行皇帝庙号为孝宗,谥号为建天明道诚纯中正圣文神武至仁大德敬皇帝。

    嗣皇帝对此没有异议,照准执行。

    除此之外,一般这种时候还要赦免犯人,以让天下人有感于新皇帝的恩德,这类常规操作朱厚照也都没想法。

    这么一通忙下来,太阳已经落山。

    到晚间用膳时,朱厚照这才注意到边上伺候的刘瑾气喘吁吁但精神饱满,笑他是不敢笑了,但是干劲明显比平日里要足些。

    一朝天子一朝臣,外臣还不明显,内臣是太明显了。

    萧敬这个以往皇帝身边的红人儿,现在就只能在灵堂里,哪儿也出不去。

    “刘瑾。”

    “奴婢在。”

    “从今天起,你去司礼监领个差事,先从秉笔太监开始吧,以往东宫的规矩就是往后宫里的规矩。”…

    刘瑾日思夜想这句话,真的听到了只觉得自己整个人像被抛上了天空,又无端坠落下来,他大喘着气,哆哆嗦嗦的谢恩,“奴婢叩谢皇爷圣恩!”

    “以后不要叫皇爷,不爱听。叫皇上。”

    “是!奴婢叩谢皇上天恩!”

    “大行皇帝的灵柩还在,你不要在宫里闹出什么动静,现在是国丧期间。”

    刘瑾点头,“皇上叫奴婢做什么,奴婢就做什么。”

    “你真这么听话?”朱厚照俯下身子,低声说:“今天是特殊的时候,先前和你说过的话怕你忘记,朕,就再和你说一遍。”

    “奴婢躬聆圣训。”

    说起来他也五十岁了,谨小慎微这么半辈子,眼看要熬出头,心里不知道打量着要做点什么。朱厚照也是要提醒提醒。

    “朕新年也才十五岁,放在民间的家庭还是个孩子,就是中举人都嫌小。但你不要当朕是个孩子,天大的事你不瞒我,罪总归轻一分,再小的事你瞒着朕,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你。”

    刘瑾身子一抖,“奴婢明白。奴婢就是有十个胆儿也不敢欺瞒皇上。”

    “你聪明,轻易是不会惹朕生气的,这是你的本事。如果能实心办事,老实一些,朕保你在宫里富贵长在。另外,今年清明,记得去给魏彬烧点儿纸钱,这是他头一年。”

    嗣皇帝的话像一盆水浇在他的头上,

    他们这些人,以往被人压,就想着有一天要压别人。

    可他们伺候的是这么一个主。

    后面的几日,早朝全都取消,朱厚照要领着文武百官祭奠先皇,直到把弘治皇帝的灵柩送往泰陵。

    十日后,嗣皇帝举行登基大典,并宣布改元正德。首先是祭告天地、宗庙,然后身穿衮服在奉天殿接受文武百官的朝拜,手掌玉玺,就坐龙椅。

    这样,大明朝就迎来了它的新皇帝。

    因为两次举办丧礼,眼下都二月了,但弘治十八年的朝政没正儿八经做过。朱厚照受不了这么乱糟糟的,他在殿上那么一站。

    刘瑾马上上前,“皇上有旨!”

    “兵部尚书刘大夏、户部尚书韩文、刑部尚书闵珪、吏部尚书王鏊、礼部尚书林瀚、工部尚书曾鉴,并内阁,大理寺听旨。”

    “臣等接旨!”

    “正月以来,朝廷连遭两项逆事,朝政多有耽搁,自即日起各部堂官回衙,仔细梳理部务,处理这一月多的积政,七日之后,朕要逐一听取汇报。”

    “遵旨!”

    新任皇帝不喜欢早朝这个形式,更喜欢早朝后专门负责某项事务的官员去和他禀报事情,而且现在皇帝还搞了一个侍从室。

    就在乾清宫。

    以往孝宗皇帝习惯住东边儿,朱厚照下令他住西边儿,反正乾清宫面阔9间,进深5间,有的是地方。

    平日里召见官员一间、吃饭一间、睡觉一间,这都还嫌多余。

    召见官员的一间自然在最外面,进了乾清宫往西一转就是侍从室,里边儿很多东西都被搬走了,现在就是大桌子并着小桌子,再往里就是朱厚照召见官员的地方,这地方有个小门,往里转、往深走就是吃饭和睡觉的地方。

    新皇帝还下令,如果因政务来拜见的官员太多,就要先到侍从室做个记录,排队。

    皇帝本人也能从上面看得出,今天还要见谁。这样有事说事,快进快出,

    到了二月上旬时,新皇登基还不满五天,正是最为忙碌的时候,忽然之间一批快马入了城之后直送皇城之下,那人大喊:

    “西北军报!”

    太监不敢耽搁,接了东西也撒了腿的往里边儿跑,一边跑也一边大喊:西北军报!!!

    此时宫里面,内阁刚见了新皇,一听有太监这么喊便也懒得回去了。

    李东阳连日忙碌下也有些精神萎靡,“先皇刚刚弃天下而去,如今局势还未稳,边疆又起烽烟,国事……艰难如此啊……”

    三人面色都不轻松,很多人都还在看当今圣上要怎么当这个皇上,现在一登基竟然有军报,这一旦处置失当,后果不堪设想!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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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厚照的条件得天独厚,国家搞成那个样子岂不可惜?朕乃一代圣君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朕乃一代圣君,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朕乃一代圣君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