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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皇家雇佣猫     朕乃一代圣君txt下载     朕乃一代圣君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233章 欺人太甚

    宫门在钟鼓声中缓缓打开,文武百官进入紫禁城,按照文官位东面西,武官位西面东的顺序过广场、进大殿。

    明代有在奉天门早朝的习惯,不过朱元章规定的早朝时间特别早,大约在凌晨5点,这个时候天还冷呢。

    朱厚照自己都受不了这寒风,所以登基以来都是在奉天殿早朝。此外,他也没有像弘治皇帝那样继续午朝,而是改为了在乾清宫处理政务,虽然也有些人继续建议,但是那些奏疏都被扔在了一旁。

    紫禁城在有官员、太监、宫女的时候才让人感觉这不是历史,而是现实。刘瑾一声‘有事启奏、无事退朝,之后,朱厚照也从混乱的思绪中回神,注视着台下这一熘的国家重臣。

    复套之事在百官之中引起争议极大,说是弄得人心惶惶有不为过。

    但朱厚照处理政事以来,对政见不合者处置颇重,如今又到了这个时候,老实讲,除了那种不要命的御史,就只能位高权重的重臣来领个头了。

    刘阁老当然感受得到此时的政治氛围,尤其杨一清的军报还没来,正是时候,如果真得打了胜仗,到时候岂不是回天乏术?

    “陛下。”

    大殿之上,老而浑厚的沙哑之声回荡,刘阁老也属望七之年,他晃荡着身子执笏板在龙椅的正下方躬身,

    “上月,陛下降下圣旨,令群臣商议,以三年为期解决朝廷弊政、议定国家大政。臣听闻,百官振奋,天下更新,皆以除弊为新为日日所盼。广开言路,兼收并蓄本为明君所为,陛下少年登基,实为大明之福、祖宗江山社稷之福。然,连日来,臣偶有听闻朝廷欲将复套列为国策,摇旗呐喊者有、叱而反对者也有,且有愈演愈烈之象,若朝廷不加以管束,则上至百官、下至小民,人人妄议国政,致使官场民间戾气抖升,如此,岂不有违陛下集思广益之初衷?因而,臣恳请陛下能够早日决断,务使人心分散、朝堂动荡!”

    刘阁老这么说,王鏊、韩文等人听到了心里都跟明镜似的。

    皇帝透露出意思已经好几天了,但是朝堂上却没动静,总不至于在拖吧?这是不符合皇帝喜欢效率高的性格的。唯一的可能性也就是在等,等西北的战事结果。

    刘阁老一开始可能想不到,但三两天时间一过就反应过来了,如今在早朝之上以这样的方式提出来,就是不想让皇帝再拖下去。

    “阁老。”

    韩文现在成了朝野所认定的皇帝的急先锋,有些人笑他,但这些笑他的人背地里也想成为他,从他一直被弹劾就看得出来,说到底,人人都想当皇帝的宠臣。

    “复套之议,乃是涉及边疆形势的大事,如今朝廷正在西北用兵,杨应宁是胜是败,陛下和满朝同僚皆不得而知。此时何必着急议处?以下官所见,还是要有个确切的消息再说。”…

    朱厚照坐在龙椅上沉默的看着这一幕,他前世看历史时,听闻万历皇帝初年上朝就是听大臣们吵架,吵到后来他听得很烦,对早朝也完全失去了兴趣。

    现在也是一样,他当太子时还可以亲自上阵,但当了皇帝则有些不一样,弘治皇帝刚驾崩时的出兵之议不提,当时实在紧急,往后还是要与之前有些区别。

    有些人,他不说,你怎么知道此人的政见、站队是不是和自己一样?别人又怎么知道他如何站队?

    韩文的话,有些揭刘健‘小心思,的味道。

    但刘阁老是什么人,纵横官场几十年,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

    他微微转头,眼皮子也不抬,身子看着都有些僵硬,轻声反问道:“大司徒的意思,杨应宁此战的胜负还大大关系朝廷的国策?”

    韩文不疑有他,“宁夏,正是复套前线,自然影响。”

    “那,大司徒觉得如何影响?杨应宁败了又如何?不败又如何?朝廷议定国策,是不是看杨应宁,若他胜了则复套为国策,若他不胜,则复套不为国策?”

    韩文面皮一紧,这个刘希贤,都说他刚直、不爱拐弯,其实话里也是处处玄机。

    这个话他是不能轻易接的,如果接了,那这事儿也就没什么好议的了,反正就看西北大战的结果。

    这对于刘阁老来说是可以接受的,他和皇帝抗争,本就处于劣势,甚至于自身也是带着‘舍生取义,的念头来的,最后捞到一个拼运气的结局有什么不可以的?

    但是这对皇帝来说就不可接受了。

    “胜了有胜了的议法,不胜有不胜的议法,陛下议定国策也不是全看他杨一宁,若按照刘阁老的说法,又何必在君前提起?等军报的结果就好了。”

    刘健面色不动,韩贯道也是个如泥鳅一般的人呐,想这样简单便拿捏他的错处,倒是不容易。

    “老臣该不该提起,这还是要看陛下的意思。”老人家又将话题带回皇帝的身上。

    和其他人吵,能吵出个什么结果来?

    但皇帝的‘党羽,却未必能如他愿。

    王鏊又开始讲话,“阁老,大司徒所言有理,复套既涉及宁夏,则宁夏之战没有结果,陛下又如何能够决断?”

    忽然间有一洪亮的声音响起,瞬间就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臣兵科给事中陆纶有本启奏!”

    朱厚照视线向上抬,看向远处的壮年人。

    “臣以为宁夏之战处复套前沿,若论影响,自然是最大,但若论结果,则两者实无关联。朝廷若败于宁夏,则务必修生养息、恢复国力,以图将来;朝廷若胜于宁夏,有此一战之功,也因与民休息,不可使民太多,因而微臣以为复套不应列为国策!朝廷积弊,生民不易,值此时,朝廷更因珍惜民力!愿陛下使之以时,则力无竭矣!”…

    刘阁老带了个头,那么其他的一些官员也就敢于说话了。毕竟刘健是四朝元老,硬要说,也是先帝留下的托孤之臣。

    如果皇帝还在意自己的孝名,则必定不会过分的处置刘健。

    朱厚照微微握紧拳头,这算盘打得响啊,他岂能不知?

    所以越是不能处置刘健,他越是觉得……欺人太甚!

    “书生之言!”吏部除梁储外的另一个侍郎,焦芳也忍不住了,“你们只听复套就说陛下不惜民力,可陛下是准备本月复套,还是下月复套?定为国策是要百官以此为目标,所计划的时间至少也要三到四年,这不正是爱惜民力之表现?你张嘴就说不惜民力,可见你想也不想只知反对,推而论之,复套之策于大明之利,你也丝毫未想过。”

    焦芳这个家伙,嘴脸比谁都要夸张。反正是支持皇帝的,所以他不怕,但凡什么事有他,马上朝堂就要变成菜市场。他是不要脸的人,所以什么话都往外扔,不把你们搞得头昏脑涨决不罢休。

    陆纶面露正色:“论事就论事,焦侍郎何必呈口舌之利攻击于我?焦侍郎非我,又如何得知我不知道复套之利?”

    “我一看也知……”

    “咳。”

    皇帝咳嗽了一声。

    焦芳、陆纶等人全都转身面向皇帝鞠躬。

    “不要吵了。”

    众臣默然。

    “奉天殿不是吵架的地方,今日不是议此事的时候。刘阁老。午后到侍从室递个条子,六部九卿主官全都来。”

    这是要缩小圈子。圈子一缩小,那就不一样了。因为朝廷的重臣中,朱厚照经过几年时间经营,其实换得差不多了。大部分可都是支持他的。

    “陛下!”陆纶咬牙,“祖制,朝堂大事于早朝而决。朝廷国策,事关重大,望陛下能够早做决断!”

    朱厚照站起来身,从上面踩着台阶一点一点走下来。

    他也不是要龙颜震怒的样子,其实是没什么表情的,就是澹漠的望着他说:“退朝。”

    随后直接从奉天殿出去了。

    ……

    ……

    但一走出奉天殿,皇帝的面容中显然有愠色,一路上风风火火,其实搞得伺候他的宦官、宫女人仰马翻。

    因为没有人预料到皇帝下朝会这么早。

    侍从室前,丰熙、郭尚坤匆匆忙忙的走出来跪在门口迎接,已经有了小太监过来递话,说皇帝今儿心情不好。

    丰熙、郭尚坤两人其实也感觉不到早晨的寒冷,甚至还紧张的要擦汗。郭尚坤还从袖口之中拿出一奏疏在看,上面条目式的记着1、2、3、4……这些东西。

    丰熙瞄了一眼都不由佩服起郭尚坤来……这个时候还不忘要多记一些。

    皇帝心情好的时候,如果问起什么没答上来的话,其实还行,或者回去查一下也可以。但是一旦心情不好,那就不好讲了。…

    虽说没什么大罪,但是你一问三不知,盛怒之下难道不会把你直接贬到边关苦地?

    “微臣丰……”

    龙撵到了乾清宫,皇帝果然面容整肃,迈着大步、走得极快,一路生风的样子。他们见礼的话还没说话,就见皇帝不耐烦的摆手,“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皇帝身后,内阁三人全都跟着,六部的尚书也都到了,包括之前离京的工部尚书曾鉴此时也回来了。

    这一路上,人人心思不同。

    按照年纪、资历、皇帝的宠信等要素,王鏊、韩文、闵珪都有可能。但皇帝再生气都不会一次性撤换了全部的内阁,这就要看怎么选取了。

    韩文在想:王济之还有帝师的身份,他就不想着这一次了,但下一次……

    而李东阳则是压力极大,皇帝的招他接是接住了,但接得极丑,以至于在百官面前闹这么一出,文官不喜欢用兵也不想支持复套,这一点朱厚照清楚,所以最好能叫他们不要汇集在一起,可现在刘健这样子提出来,就多多少少有聚集力量的作用了。

    皇帝背对着大臣,所有人都跪了下来。

    “刘阁老,朕尊你是先帝信重的四朝元老,可你就是十八朝元老,朕还是君,你还是臣。这一点,你记住了。”

    刘健什么心志……他自己早就在数个夜里想明白了,但真到了此时,想着君父、想着过往……他一个老人也泪眼婆娑起来,想当初,皇太子所展现的惊人之才也让他对未来充满想象。

    先帝驾崩之时,他所设想的,跟随新皇帝建功立业的志向也从未有一天忘记。

    朱厚照是什么人,到底是不是昏君,他心中都知晓。

    所以要说此时、此事就如同一个忠臣面对昏君时的决绝那肯定不至于。旁的不提,仅一个‘体恤老人,,朱厚照做得就不比他父亲差。

    所以刘健此时的心情是很复杂的,到最后,不哭也不行了。

    “陛下,老臣舍不得陛下啊……”

    朱厚照听了之后也是百感交集,刘健是很坏的大臣吗?绝对不是。可政治,就这样把人推到这个地步。

    “……没有哪一个大臣在存了致仕念头的时候和朕说舍不得的,你刘阁老爱惜名声重于生命,冒着‘贪恋权位,的危险讲这句话,朕,姑且信你。”说到此处,话锋一转,“但你怎么就能当着百官逼朕决断复套之议?!朕知道,你是要说帝王不能够穷兵黩武,可朕苦口婆心说过多少次!朕做事何时冲动过?盲目过?!还有李阁老、谢阁老,你们都是阁臣,到底能不能体朕心意?朕是什么样的君主!是什么样的汉子!这么几年,你们还不明白吗?!”…

    “世人不是都喜欢品评帝王吗?你们自己想想,朕为政爱不爱民?朕做得哪一件事是为了自己?是起过一座宫殿,还是要过一样宝物?是不让忠臣说话了,还是一句逆耳之言都听不得,动辄残暴的杀害大臣?!刘阁老,你囿于传统之念,坚决不认同复套之议,且欺朕太甚,不义在先!如此,就不要怪朕不仁在后了!”

    “传旨!”

    “陛下!”李东阳、谢迁,甚至王鏊都喊话了。

    王鏊向前跪了些,“陛下!刘阁老是辅左四代帝王的朝廷重臣,兢兢业业、勤勤恳恳,四十多年来为国尽忠,功勋卓着,为天下所共见。陛下岂能仅因为政不合,便将内阁首揆置于轻忽之地?”

    朱厚照怒极,“这也不成,那也不成,就是要朕必须听刘阁老的话吗?那这龙椅不如叫他来坐!今日这旨!必须要传!”

    “陛下,不可啊!”

    王鏊都急了,他是最早跟住朱厚照的人,想事情、做事情都尽量以朱厚照的角度出发。撤掉刘健这件事,他是坚决不同意的,不为别的,对皇帝很不好!

    一个在朝四十几年的大臣,托孤之臣、内阁首揆,如果是犯什么罪,那另当别论,可他干得是阻挠皇帝出兵这样‘正义,的事,所以这道旨意只要出去,皇帝必有昏君之名。

    这不是在不在乎名声的问题,关键这个年头最讲究一个名正言顺。所谓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有了昏君之名,今后还怎么办事?

    倒是韩文觉得有些奇怪,王济之这个人……皇帝一直信赖颇深,这次怎么会有如此表现?

    有些时候,政治就像演戏,也很需要演技,现在来看这就像一出戏,可皇帝想出了什么绝妙的法子,竟然能解此时之局?

第234章 皇帝罢工了!

    朱厚照在这件事上没有什么特别的阴谋或是阳谋,他只是要自己的想法、意志能够贯彻下去,作为皇帝,这应该是最基本的。

    为此,他与刘健这样的四朝元老发生了最为激烈的争斗,

    刘大夏这个先帝宠臣还在大牢里待着等候发落,现在又轮到了刘健,短短两个月时间,常理是不应如此密集的下狱重臣。

    但乾清宫西暖阁,龙颜震怒也不是假的。

    韩文思虑,刘健于性命是无忧的,当今天子虽然严厉,但并不残暴,而且刘大夏、刘健怎么可能如此密集?

    王济之或许就是考虑这一点,所以才极力规劝。

    这个戏,他演得最好。

    因为皇帝应该没有要把刘健怎样,如果不是呼天抢地的求情,给皇帝一个台阶,下面还怎么演?

    “臣附议!”韩贯道思虑再三,还是决定为自己争一个角色,“刘阁老乃是一时君子,为官清廉,勤于任事,若是免去刘阁老,则不止为天下之损失,亦为陛下之损失。”

    朱厚照更加恼火,“你们两位也要拦着朕吗?!”

    “臣并非要拦着陛下,谏疏乃臣子职责所在,臣忠于陛下,因而才有这番逆耳之言,还请陛下明察!”王鏊深深叩头。

    朱厚照转向另外一边,“李阁老、谢阁老,你们两人怎么说?”

    还能怎么说?

    王鏊、韩文都是皇帝的人,他们都支持刘健继续担任首揆,他们本就是阁臣,这个时候难道建议皇帝把刘健罢了?

    那传出去是什么名声了。

    所以尽管知道皇帝生气,但也没办法,李东阳硬着头皮回禀,“臣,附议!”

    谢迁也是如此。

    这样的反应,朱厚照看在眼里,其实心里也想得到。看这气氛差不多了,他便惨然一笑:“既然如此,那便如你们所说。这皇位,不坐也罢!”

    皇帝此言一出,众人面色皆变。

    韩文心中也万分惊诧:这种话,皇帝总不会和王鏊事先商量好的吧,要不然王鏊胆子也太大了。

    而内阁三人、军机处四人,再加其余尚书全都傻眼,看起来皇帝是‘妥协,了,不再处置刘健,但这份妥协还不知道会引发什么后果。

    刘健这个时候也很难就这么安心处之,便说道:“老臣深受国恩,忝居首揆,秉政多年,未立寸功,岂敢违逆圣意,失却人臣本分。臣才疏而德薄,特请陛下允臣归乡,于庙堂之外了此残生!”

    这个时候讲这话已经是没有营养的场面话了。

    皇帝忽然生出很疲倦的表情,“既然连朕都要听刘阁老的,你们往后有什么事也不要往宫里递了。四朝元老、两朝辅臣,刘阁老就是当世的诸葛孔明啊,有什么事是定不了的?”

    …

    刘健可不敢认了这话,如果他是诸葛孔明,那谁是扶不起的刘阿斗?

    “陛下!臣万不敢有此意!老臣所言所奏之事岂是为己所谋?大明万里江山,百兆生民皆系陛下一念之间,陛下少年登基,乃一代英主,孰轻孰重、孰是孰非,必能明悟于心。至于臣,是不是忠心、是不是昏聩,陛下比朝中大臣,更了解臣。”

    “那不正好吗?朝廷有忠臣,就是你刘阁老啊!”

    “这……”

    刘健哑口无言,皇帝都认了他的话,他还怎么说?

    到了第二天早朝,

    宫里忽然递出一个条子:今日朕偶感不适,遂令免朝,若有不决之事,请刘阁老酌情定策。

    如果是份口谕,那么一众臣子还好和刘瑾闹一闹。

    但这是皇帝白纸黑字写下来的,

    于是一帮大臣全都大眼瞪小眼,虽说免朝之事不应如此随便,但他们也不能就抗了圣旨,弘治十一年的左顺门之变难道忘了?

    而且当时和现在不同,现在还有许多大臣是皇帝的心腹,绝对不会干出那种事的。

    这样,众臣目光就只能看向内阁,昨日乾清宫龙颜震怒的事,谁不知道?

    “阁老,这可如何是好?”李东阳也不好讲,其实他心里想着早就劝你了,你非要和皇帝杠,现在好了,弄得里外不是人。

    “刘公公,陛下是哪里不适?”谢迁上前,和刘瑾瞎套近乎。

    “陛下染了风寒。且陛下知道各位大臣不愿离去,因而面谕奴婢,陛下说,刘阁老四朝元老,处事谨慎,朕年纪幼、经历少,往后就请刘阁老多多辛苦些吧。”

    这是什么意思?刘健吵了一次,反而加恩了?

    免朝之后,官员只得各自回去,但到了午后,宫里又有旨意,皇帝陛下加恩特赐,在刘阁老内阁首揆、华盖殿大学士的名号之外,又将他的太保升为了太傅。

    作为文臣,他应该是顶峰了。

    可这官儿却升的刘健屁股下面火燎火燎的。

    人性里,如果你不好了,那么同情你的人更多,谁致你如此,那个人就要挨骂。

    但如果你变得好了,那么就是嫉妒你的人更多。

    皇帝拿不了他这个内阁首揆、托孤之臣,稍微动他一下,就是批评如潮。但反过来则不同,什么皇恩都加给他,难受的反而是刘健了!

    因为如果你是真的有什么功劳也就罢了,可你的这些名号都怎么来了?

    和皇帝吵架赢来的!

    这还得了,

    皇帝的君威何在?君臣的大义何在?

    这么说起来,刘健倒是在一定程度上践踏了君臣大义!

    不要说刘健这么点影响力了,就是张居正后来如何?他如日中天的时候一样有臣子敢于上疏!

    所以朱厚照虽然在乾清宫里躲了几天,看似什么都不管了,但其实朝局的风向反而都开始往他这里转变。

    …

    先前朱厚照还命人编了《霸臣传》,现在已经有人要将刘健这次的所作所为给列上去了,人家也有道理,皇帝给你欺负成这个样子,你还不霸道?!

    刘健自身也是几十年宦海生涯,皇帝的这个招数,他还能看不懂么?

    可这是阳谋,他又能怎么办?

    ……

    ……

    “……济之,你先前真的不知道?”

    韩文还是缠着王鏊在问这句话。

    王鏊也颇为无奈,“当日早朝,刘阁老是忽然进奏,随后就到乾清宫,这一路你都在,你觉得陛下有间隙能与老夫提前商量?”

    韩文赞叹,“这么说来,陛下也是在须臾之间想到这个法子。这个法子……怎么想出来的,我看,刘阁老现如今是如坐针毡,嘿,升官升得心发慌的,我也是第一次见。”

    “要说,当日也真是吓了我一跳,如果陛下真的在盛怒之下免了刘阁老,那数年之功便尽皆付诸东流了。”

    韩文却不屑,“付诸东流也夸张了,难不成整个朝堂还是靠他刘阁老?”

    “话是如此。可你看陛下,还是分外知道轻重,知道这个时候可以吵、可以意见不合,但是不能免职,只能升职。至于这升职升出这个结果……”

    王鏊不知道怎么说,难道说皇帝真他娘的鸡贼?

    坐在一旁的刑部尚书闵珪倒是老神在在,似乎一切尽在掌握。

    韩文偏过头去:“朝瑛公,你不觉得此事有趣?”

    “朝堂之上的大事,一向如此。正如陛下所言,陛下何时做过冲动的事?”

    “话是这么说,但当时陛下生那么大的气,谁敢当它是假的啊?”

    “谁说是假的?”闵珪并不这么认为,“生气是真的,只是陛下早有打算。况且,一早就瞧得出,济之兄一定会极力劝阻。”

    王鏊苦苦发笑,这一次,他确实也给皇帝‘算计,进去了。

    如果不是料定他们会拦,皇帝怎么会把调门起这么高?

    在闵珪看来,这才是皇帝处置最为精彩的地方。

    国策、老臣、朝堂、性格……一切尽在考虑,才能把这么一件复杂的事重拿轻放,并弄成如今这样的局面。

    现在刘健就难受了。

    王鏊分析道:“如此一来,朝廷议不议复套的事也就停了下来了,陛下看似全部放权给了刘阁老,可他又怎么敢将复套否定,不列为国策?”

    因为这暂时的权利是虚假的,不稳固的。这样搞,不是更让支持皇帝的臣子对其心怀不满吗?

    “免朝也最多不过三日。”闵珪伸手做出一个‘三,的手势。

    王鏊和韩文都理解似的点点头。

    说到底国家大事,牵涉黎民百姓,你可以有脾气,但不能弃这些于不顾!这个道理,甚至都不必再去和皇帝讲。

    因为他们三个都相信,皇帝一定明白这一点。

    …

    否则,他就不是朱厚照。

    ……

    乾清宫,西暖阁。

    皇帝也在和侍从室的丰熙、郭尚坤解释,他们这两个人也担心皇帝,所以跪了一会儿了。

    “……暂不说他敢不敢,即便他真的将复套不列为国策。这种事都是人定的,朕难道不能再将其改回来?至于免朝,朕哪里会在国事上闹小脾气?”

    这皇帝才当上两个月,瘾还没过够呢,难道就把权力都让给一个臣子?

    所以免朝几日只是传递信息的一个手段。

    如果真的像万历那样长时间不上朝,那就有点矫枉过正了,到时候反而于皇帝的声名不利。

    果断恢复早朝,才显出皇帝忍下委屈、顾全大局的形象。

    如此手段、如此节奏,这朝政还真叫皇帝给绣花一般的玩了一回。

    ……

    “阁老,你还更希望,杨应宁打胜么?”

    奉天殿前的广场上,李东阳这样问刘健。

    刘阁老此时及及可危,如果说有什么希望,那就是杨应宁打败了,这样他反对复套就反对得很对。

    可如果杨应宁打胜了呢?对朝廷是好,对刘健却很不好,皇帝也可以更加随意的揉捏他。

    所以李东阳这个问题很绝、直直的插入内心。

    刘健面庞已经黄皱不堪,时间很快,人生很长,刘健还记得自小诵读圣贤书的模样,到今日,他要直面内心,在自己心中,就是个人荣辱更重要,还是天下、国家更重要。

    望着奉天殿,刘阁老久久不语,像是入定、像是魂飞天外,

    直到某一刻,午门大开,有一声音由远及近,

    “西北捷报!!西北捷报!!”

    李东阳提着袖口去看,只见一个蓝袍太监像疯了一样的举着捷报不惜体力狂奔。

    捷报?

    这个词其实已经让一切都有了答桉。

    老臣伏冀,泣面高呼,“臣刘健,为大明贺,为陛下贺!!”

    老人家跪在地上磕头,再起身时已老泪纵横。

    “阁老……”李东阳也跪了下来。

    “不必讲了。我可以不当首揆,却不能够当女干臣。”

    可时势如此,又徒之奈何。老臣子对新皇帝,总是会有阻碍,因为他们资历太厚重了。

第235章 捷报

    朱厚照还在屋里的时候就听到有声音在喊,他到底年轻耳朵好,所以先抬了头。

    “刘瑾,是不是有人在喊西北?”

    这话问出口,两人都屏息,几秒后听到一声‘西北捷报,。

    “陛下!是捷报!”刘瑾喜得满脸的褶子都出来了,又听了两声确认之后都要喜极而泣似的,“陛下,真是捷报!真是捷报!”

    “走!看看去!”

    朱厚照扔了手中的奏疏,现在什么事也不如这事儿重要了,从正月到如今三月底,冬天熬到了春天,也许古时候的人时间就过的慢,而且也习惯了远方的人没有消息。

    他这个现代的人真的快急死了,说句不害臊的,他做梦都梦到了好多次。

    这次用兵,是他初登基时的决定,非常的关键,如果他不是朱厚照这样帝位稳重的继承人,这个险他都不一定敢冒。

    而现在终于……终于!

    走到乾清宫门口,果然看到一个人影冲着跑进来,喊得也确实是“西北捷报”!

    朱厚照两双拳头握得紧紧的,身体有种战栗的感觉,甚至忍不住这份迈步走了出去。

    “恭喜陛下!西北捷报来了!!”

    “快递过来!”

    刘瑾迈着小碎步就过去了,而皇帝身后丰熙和郭尚坤两人也是相互对视了一眼,眼神中满是喜悦。

    浅褐色的奏疏面上贴着白色纸张,上面写上边关急奏四字。

    “臣西北三边总制官杨一清奏:弘治十八年正月,臣接上谕,整顿战备,与敌接战;二月,鞑靼蒙郭勒津部兵犯宁夏,由花马池寇边掠夺,臣节制三镇军马驰援灵州所,火筛领兵退至洛浦河畔;三月,臣令甘肃镇副指挥使张仑、曹胜先败一场,引敌深入,意图毕其功于一役!火筛因臣初任三边总督……”

    “好!好!好!”

    皇帝连说了三个好字。

    “杨应宁示敌以弱的战略好!敢于冒险的勇气好!临阵指挥的镇定好!”

    杨一清的捷报里,详细说了战事的过程,当然缺少不了杨尚义率领大明骑兵驰骋草原的威风,也少不了周尚文以少胜多、活捉扎那的神奇之功。

    朱厚照一直觉得,大明朝这个时候没弱到那个程度,鞑靼人也没强到那个程度,关键是要用对人,放一个靠谱的人、朝廷不要扯边将的后腿,胜利还是可以夺取的!

    捷报的最后当然还有杀敌、俘虏的数字,虽说杨尚义一路追击火筛直至长城,非常的荡气回肠,但敌人跑了很多,杀敌最多的其实是周尚文,他率领京营骑兵与扎那部在河边血战,他这个主帅身上都受了四处刀伤!

    由此可见战事的激烈!

    此战,明军共计杀敌八千四百余,俘虏敌人两千余,重创火筛部主力。

    当然明军自身伤亡也不小,宝贝似的大明骑兵损失了八百余人,他们其实没什么艰苦的作战,一直都是追敌。…

    周尚文率领的京营伤亡更大,凑齐的三千骑兵阵亡了一千四百余人,余下的八成都负伤。

    朱厚照想,杨尚义虽然也算是比较善战的将军,但是毕竟历史没有他的名字,以给人形成震撼之感来看,还是周尚文这种史书留名的将军厉害些。

    所谓的军事天赋,就是看似不可能的事,人家能给你干成。

    要说不可能,李世民打了一辈子神奇般的仗。

    “传内阁、军机处、兵部尚书王敞、礼部尚书林瀚、刑部尚书闵珪、工部尚书曾鉴进宫!”

    这下要忙了,朝廷有这样的大胜,肯定是有一些庆祝,此外兵部还要讨论升赏、抚恤之事,反正有关系、没关系的官员朱厚照都给叫进了宫里。

    免得万一需要,到时候还得让人去宣也挺麻烦的。

    略作思量之后,刘瑾又在边上禀告说:“陛下,刘阁老和李阁老在奉天殿门前跪着呢。”

    “跪着?他们说什么?”

    “自然是为陛下贺。”

    朱厚照眼神略有变化,其实如果可以……他也想留下刘、李、谢的内阁组合,但是像这次皇帝和内阁首揆的争吵,不能再发生了。

    “先请他们都过来吧。”

    这些小节影响不了皇帝振奋的心情,登基之后、诸多想法,一切破局的切入点就是这次胜利。

    朱厚照在乾清宫里来回转悠、无法安心坐下来的时候,其实京师里消息已经传开了。

    西北的将士骑着快马,一路冲到紫禁城,这么大的阵仗,谁会不知道?

    王鏊、韩文、闵珪三人来不及各自回府了,这个时候赶紧入宫为要。而在街上,百姓已经争相庆贺。

    便是人头也都比平时多,王鏊掀开轿子的帘子,看到有个书生模样的青年喊:“应是朝廷在宁夏打了胜仗,我们快去找一下克卿,他一定知晓更多的细节!”

    韩文就坐在他对面,感叹说:“民心可用啊。”

    “如此,刘阁老是确实留不下来了。”王鏊多少也觉得可惜。

    刘希贤这个人,官声极佳。不管怎么样,都不是刘大夏那种人。而且皇帝厌恶刘大夏更多,对于刘希贤,其实是有些欣赏的。

    “此次入宫,恭贺捷报、议定边关将士升赏之事之外,贯道也要与我为刘希贤求一条出路。无论如何,不能够让他成为第二个刘大夏。”

    韩文倒没什么,他现在与皇帝互信度极高。其实摸准了朱厚照的习惯,就会发现当官其实还蛮有的。因为皇帝和你的心思一样,他不好享受,也不搞事情,就想把政务搞好。

    “济之兄,贯道兄,你们是不是又看浅了陛下?”

    听了闵珪的话,王鏊和韩文又对视相笑。

    是啊,皇帝是何等样人,又怎么会看不清刘希贤是什么人呢?

    只不过王鏊这个人像个老妈子,从皇帝还是很小的时候就喜欢把方方面面都考虑到。…

    等到他们三人一路到乾清宫的时候,其实皇帝召的人已经差不多都要齐了。

    “今儿个这个大喜事,朕要和各位爱卿一道庆贺。日日等、夜夜盼,宁夏的捷报终于来了,幸得祖宗庇佑,各位爱卿用心,京营和边关将士用命,我大明在宁夏花马池一带重创鞑靼蒙郭勒津部,有些可惜没能抓住火筛,不过也抓住了他的部下扎那。”

    “臣等恭贺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朱厚照端坐在龙椅之上,这个之后他还是要讲究一点行为举止的,不要弄得过于轻浮,“这种大事,怎么能只朕一个人贺?传旨,明日举行大朝会,朕与百官一起同贺!”

    “遵旨!”

    皇帝意气风发,

    他当然该意气风发。

    诸位大臣也都知道一次大胜意味着什么。

    所谓的威势、声名,这些虚一些的东西当然有,但更实在的是,大捷之后朝廷一定会提拔许多立下军功的将军和士兵,这里面有不少都是皇帝的人。

    如今有了军功,那么升任一些职位就理所当然了。

    那帮人受了赏、改变了命运,也愿意继续效忠皇帝。

    如此一来,军队对皇帝将会更加忠心耿耿。

    所以有军功的皇帝和没有军功的皇帝在政治上就是不一样,有了威名赫赫的将军们在背后撑着,那张龙椅坐得会更稳!

    “当初,陛下乾纲独断、力主用兵西北,前兵部尚书刘大夏等臣竭力阻挠,他们又如何能体会圣上之高瞻远瞩,若真如他们所说,那我大明又要被那帮北虏给小瞧了去!”

    这个时候讲这种痛打落水狗的话的,也只有礼部侍郎焦芳了。

    虽然有些过于得意了,但朱厚照听着其实是有些微微的舒爽,他看向当初一齐反对他的内阁,其实他们也都一把岁数了,倒给焦芳给弄得有些下不来台。

    “过去的事不提了,朕知道朝堂上有些争斗,历朝历代只要有人就有争斗,不过朝廷还是要先把正事处置完了为首要,天气苦寒、将士不易,他们可都等着朝廷发赏呢。咱们就是再斗,也不要忘记他们。且不止是活下来的英雄要被铭记,死去的将士,朝廷更加要铭记。这事儿兵部一定要仔细,介夫,”

    “微臣在。”

    “事情来的突然,所要受赏、抚恤的人员也多,你便暂时领一个兵部侍郎衔,辅左大司马尽快将此事弄个眉目出来,要有名单、升赏(抚恤)多少、依据以及所要核发的总银两数,务必周全、详尽,不漏一人、不错一人。”

    王敞和杨廷和两人出来领旨。

    不过虽说叫他们负责,但一些主要将领如何奖赏,还是要皇帝的定的,比如说杨一清。

    朱厚照扶着龙椅,继续说道:“朝廷不能让流血拼命的边关将士受了委屈,这首要的就是杨应宁。他已经是三边总制官,在西北的官儿就属他最大了,而且任职不到一年,他的升赏,咱们要好好议、认真议,官大不怕,朕就怕大明的官员立不了升大官的功劳。”

    刘健一直低着头不说话,皇帝把打赏将士的事排到了第一位,而没去管复套以及他的那些事……不知是什么用意。其实不说,也不代表就没有。

    谁都知道,宁夏既胜,西北军威大震、天下民心大震,这个时候要复套,要收回国土,这事还能拦住?

    大明的这个帝王誓要将大明带往那个迷雾一般的远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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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要过年了~

第236章 把控朝堂

    要说这也是一人一命,杨一清当初是受刘大夏的举荐所以从陕西巡抚升任了西北三边总制官,要说这也就是去年七八月份的事儿,眼看不足一年,竟然就立下了这样的大功。

    按理说,刘大夏为皇帝所恶,杨一清也该被猜忌才对,难道皇帝会像信任杨尚义等将领一样信任杨一清?

    不见得。

    朝堂上的事很难说,有些人没立什么功,结果蹭蹭蹭的升官,皇帝喜欢,你有啥办法?有些人立了大功,但被皇帝所猜忌,一样有办法抹除那份功劳。

    一切就在于怎么说而已、

    现在皇帝令众臣商议如何奖赏杨一清,可到底是说杨一清的西北总督之上已经无可再封,还是在说确实‘官大不怕,?

    这其中的圣意,就很难令人琢磨了。

    所以乾清宫的西暖阁内,一时竟安静了下来。

    搞得朱厚照有些不解,“朝廷在西北取得大捷,众位爱卿怎么愁眉苦脸?难道我大明要赏一个西北总督就一点办法都没有了?”

    “……陛下。等斗胆,当年王威宁突袭红盐池、奇袭威宁海,斩首分别才三百多、四百多首级,这一次杨应宁斩首竟有近万人之多。且朝廷在军功封赏时,也有核实的旧例,微臣以为,是不是要核实准确,再议奖赏?”

    这句话倒不是没道理,但是倾向性有些明显。

    朱厚照讶然的寻找声音的来源,发现是兵部侍郎许进。

    许侍郎的话一出,很多大臣都瞬间皱眉:许季升这番奏对颇为不得体。

    新君登基,战事胜利,这是多么好的开局。说句不好听的,京师比宁夏更需要这场胜利,所以哪怕就是杨一清虚报了一些,朝廷也不会追究。

    尤其是皇帝不会去追究。

    你报了,我就信,信了之后我就赏。赏了之后如果出问题,那我就把你弄死。反正跟我没关系。

    而且即便要事发,短则大半年,长则三五年,那个时候,皇帝已经利用完了这次胜仗所赢得的声望了,皇位不知道巩固得多稳。

    所以不管兵部要不要核实、怎么核实,这句话都不会从皇帝的嘴巴里讲出来。

    军事和政治从来就没有分过家。

    朱厚照大约也知道,明朝的武将地位低,即便打了胜仗,战果也会被弱化,什么几万人的部队互相杀了几百人这种事遍布史书。

    打仗对文人没好处,反正他们是靠读书一步步升迁的。

    可边关的将士打了胜仗,却得不到应有的奖赏与尊重,这是他绝对不能接受的一点。

    不管是什么理由,他看不得将士在出生入死之后,在政治上玩不过这些花花肠子多的人。那句话怎么说的,没倒在敌人刀下,倒在自己人的手里。

    …

    所以许进的话让他的眼睛微眯,“少司马,将士们九死一生,教训了寇边的鞑靼,这个时候,你要让朕去问问杨应宁他有没有撒谎?这话问出口朝廷的脸面何在?”

    许进回禀说:“臣并非是要陛下去旨询问,只不过兵部历来有此旧例。”

    “有旧例就按旧例办!规定好的事情,你和朕禀告什么?说说新问题!”

    许进不轻不重的给皇帝训了一句,也是觉得晦气。

    而朱厚照则想到另外一件事,

    文官看不得武将立此大功,当年王威宁也是自负豪杰,累功起嫉。杨一清的过往里有刘大夏,不管过程如何,现在刘大夏身陷令圄,他倒是官运腾飞,这其中说不得就会有坏人

    惹事,最终给他核实个‘斩首八百级,的数字。

    所以为防这一手,他还是要自己人,“朕当初设立军机处,即为处理西北军务。封赏将士之事由军机处负责,不得有误。”

    “是,臣等遵旨。”

    “至于杨一清的封赏,就由内阁商议吧。”朱厚照觉得一时也定不下来,而且也不该那么早定,万一定的不合适呢,所以还是先酝酿酝酿。

    毕竟这是个全局性的人物。

    至于其他的将军倒是相对简单些,杨尚义是大同副总兵,虽说他没有周尚文那种神奇的能力,但是作战骁勇,掌兵也是一把好手。

    所以他一镇总兵官的职务总也是少不了的。

    这些事情繁琐,但再繁琐也比打败了好。

    “陛下,是不是先去个旨意,令他们班师回朝。杨尚义只带少量兵马赴京,其余人尽快返回大同。”李阁老所谋周全些,“火筛虽然在宁夏遭受重创,但达延汗主力未损,若是两方互通有无,知道大明骑兵不在大同,臣恐大同有警。”

    “准。”

    “陛下,振武营指挥使周尚文活捉扎那,当属此战头功,臣以为可授其都督府都督佥事!”

    这是京师里五军都督府的职位。

    朱厚照沉吟起来,他其实不太喜欢把这样的战将放到京师来。

    首先他不适合这里,在京师,会打仗不如会权谋,他的特长得不到发挥,大明也会损失一个优秀的将领。

    “这个容朕再做思量。”

    再思量就是不大同意这样安排,但李东阳也不觉得有什么,皇帝并非针对他。

    朱厚照仔细想了想,“周尚文便交给朕吧,这样内阁、军机处与朕,咱们各有分工。喔,对了,工部要做一件事。”

    曾鉴站了老半天,没想到还有自己的戏份。

    “老臣在。”

    “朕说过,胜利值得庆贺,但牺牲的将士更需要被铭记。曾尚书,你要加紧时间了,尽快在京师修建一处公墓陵园。”

    曾鉴头皮一紧,“陛下,这么短的时间,怕是来不及?”

    “不怕。这次先用个简易的。你记住,公墓陵园需竖一个大石碑,倒不需将所有牺牲将士的遗体都埋进去,但要请些工匠,将他们的名字刻在石碑之上,刻名字的石碑可以小些,往后总会继续增加的。所以陵园要大。”

    …

    “那么大石碑上刻什么?”

    皇帝转过身去,拿起了御桉上的毛笔,于宣旨上写下了力透纸背的四个大字:

    永镇山河!

    暖阁里,众臣一看,也觉得这样极好。

    “班师凯旋的一应规矩、礼节,朕都不改,该怎么办就怎么办。但朕要加一个在陵园悼念牺牲将士的环节,这事儿不大,列位爱卿就不要和朕争了。”

    皇帝这个话倒是有些意思,好像臣子们特别爱和他争似的……

    但刘阁老在一旁似乎也没什么表情。

    其实他的结局已经不需要皇帝来按下最后一键了,宁夏大胜,朝廷不知道多少青壮官员会跟着皇帝的大旗选择像河套进发,他这个坚决反对、又明显为皇帝不喜的老臣,接下里要遭受的弹劾可多了……

    当然,现在皇帝也太忙了。

    乾清宫事一了,他便又要前往太庙,祭告祖先。

    这是孝道、也是政治动作,就是不管三七二十一,反正先宣告天下!

    前文所述,古代的祭祀活动很多,像这种打仗打赢了,也是要和老祖宗说道说道的。

    明朝在北京的太庙建于永乐十八年,是按照古代中国“敬天法祖”的传统礼乐制度建造,

    里面放的就是历代帝王的灵牌,以及极少数有大功于江山社稷、被赐予‘配享太庙,荣誉的大臣。

    所以为什么说这是人臣的最高礼遇,就是后世皇帝在祭拜祖宗磕头的时候,啪啪也顺带着给他们一起磕了。

    在大明朝,有这种待遇的大臣都是徐达、常遇春、汤和这样的大臣。且除了洪武、永乐两朝,一直到朱厚照现在的弘治十八年,还没有哪一位臣子能再把自己的牌位送到太庙里。

    当然,后来嘉靖皇帝有改动,不过改来改去也是洪武年间的人,也就是把刘基加进去了,并非赐给嘉靖自己的臣子,可见这的确是个殊荣。

    太庙正殿两边各有偏殿十五间,东偏殿敬奉着皇族成员牌位,西偏殿敬奉配享太庙的大臣牌位。正殿以后的中殿和后殿全是黄琉璃瓦殿顶的九间大殿,中殿称殿内,后殿称祧殿。

    这地方庄严肃穆,就是皇帝本人来了也不敢乱动,完全按照规制给祖宗的牌位行叩拜大礼。

    皇帝不缺少任何一个礼节,不做离经叛道的事就是要用正道横推天下:你们谁也不要想着拿荒诞昏君四个字来阻挠我!

    第二日的大朝会也是如此。

    之后几日,弹劾内阁首揆刘健的奏疏果然增多。按照明代科道官员的习惯,污蔑一个人是没有底线的,什么乱七八糟的罪名都给你安上。

    这日,朱厚照在奉天门举行午朝。

    他举着奏疏点名询问:“御史于昌治可在?”

    有一面皮细嫩的青年官员到了皇帝面前跪下,“臣在。”

    “你的奏疏朕看了,你说内阁首揆刘阁老老迈昏聩、不堪任事,且排除异己闭塞言路在前,弃君臣大义不顾在后,有负先帝厚恩。还说他胆小怕事,不敢担责,实在是误国误民的无能阁老。这话,你说的是不是有些晚了?自弘治十一年,刘阁老就是内阁首揆,到今日都八年了,早几年你怎么就没看出来?你写这份奏疏、给刘阁老按这些罪名,到底有没有过脑子?!”

    …

    于昌治脑袋瓜子都嗡嗡的,这个时候踩一下刘健,也能踩出问题吗?‘一本万利,的奏疏上去都给自己惹上这样的麻烦?真的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朱厚照站起来,对着一众朝廷官员说:“朕知道,你们当中有些人觉得宁夏打赢了,刘阁老就该告老还乡了,但你们也真是小瞧了朕,朕岂是那种为了一己之私而致我大明损失一能臣的昏聩之君?朝堂之上,可以斗,但不能斗到没有了良知!刘阁老辅国八年,劳苦功高,先帝生前亦对其赞誉有加!”

    “是,复套之事,朕与刘阁老有争斗之处,但朕与阁老都是为了大明,只是意见相左而已!往后这些奏疏不要再上了,一个跟了本朝四十多年的大臣,朕若是不信,那我大明就算是亡国有日!”

    这最后的四个字颇重,大臣都低头不敢多说。

    皇帝这个时候的反转实在是令许多人没有想到。

    于昌治还在想,他们这些人上这些奏疏还不是皇帝的鼓励?现在这些奏疏多了,皇帝又开始维护起来?这可真是既当***又立牌坊的典型,他通过一番操作把刘健的威信打下来,又几乎是明牌告诉所有人,皇帝对内阁不满意。等到挑动了投机分子,回过头就说这是先帝就重用的国之重臣。

    好话都他娘叫你一个人说去了!

    但朱厚照确实也没有明确授意过谁去弹劾刘健,谁叫你们想搞政治投机。

    而且,玩政治,说这些好好坏坏其实很幼稚、很没意思。

    年轻的官员首先要过了这一关——不要脸,是政治的入门。

    像老一辈的王鏊本身就是要建议皇帝这么做,只有这样,皇帝才能避免孝顺、英名的形象没有被破

    坏。

    倒是刘阁老本人,听了朱厚照在朝会上讲出这番话,心中多是意外。而且还是那句话,政治某种程度就是演戏,皇帝的话虽然叫金口既开,讲了就不能改,但是听了也不能都信。至于哪些信,哪些不信,这就像是流水一样,永远没有固定的形态。

    譬如说,皇帝真的是如此尊重他这个四朝元老?就是要维护他内阁首揆的地位?是,话是这么讲。也将于昌治训斥了一顿,可于昌治是怎么冒出来的?

    刘健对此很明白,所以他要演下去。否则,还当皇帝对他印象很好,这不是自取其辱?

    读书人是不会如此的。

    所以他自己跪下来说:“启禀陛下!老臣自恃资历深厚,言行狂妄无矩,身为人臣却有冒犯君父之举,其罪当诛!请陛下降旨责罚!”

    这句话就是认输,因为你再怎么样名望高,君臣的名分还是个大框框,无论怎么做事,大臣都不该忘记自己的位置,忘记了就是有罪。而如果有罪,皇帝再处置你,那就是你的问题了,可不是我要怎么怎么你,是你自己确实得意忘形了。

    李东阳望向刘健的背影,心中百味杂陈,多年共处,没想到离别会在今日,再抬眼看龙椅上的那位少年,他似乎就是天生的君主,把控朝堂的节奏简直妙到毫巅,该踩的时候毫不留情,该拉的时候动作果断,手腕如此犀利,也许……今日之刘健就是明日之李东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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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现在过年,作者不放假吗?也没人通知我一下。

    皇家雇佣猫

第237章 读圣贤书,所为何事?

    冬去春来,今日终于碧空万里,春意盎然,奉天门外一朝首揆也只能在巍峨皇权之下屈膝下跪。新君掌权的路上,总是有人起有人落,这和皇帝喜不喜欢某位大臣没有关系。

    但与以往的任何一次都不同,朱厚照此时的心情其实有些复杂。

    一位替朝廷辛勤付出一辈子的老臣,最终却要经他的手将其撵走,这真的是他一开始没有想过的事。

    作为一个曾经的历史点评者,他总是厌恶反面人物,觉得只要自己亲历,就会光明磊落、无愧于心,真正启用一群贤臣、能臣。

    可今天这条道路出现了分岔,这皇帝继续当下去,未来他会变成什么模样,连他自己也难言绝对了。

    但他不会犯政治幼稚病,该做的事肯定要做,如果确实有矫情的部分,那便自己独自消化吧。

    所以他的眼神以及还是小孩般稚嫩的面庞总是坚定。

    “刘阁老,朕不能没有你,朝廷,也不能没有你。不过你说自己身为人臣,冒犯君父,这又是万万不能忍的,否则朕这个皇帝还有什么可当?日后若是再有人效彷于你,那大明朝都要乱了。”

    “适己而妨于道,不加禄焉;逆己而便于国,不施刑焉。陛下欲效彷古之仁君,需明辨‘适己,与‘逆己,,臣或有微功,但所犯者大,恳请陛下行赏罚、明恩威。所谓无偏无党,王道荡荡!”

    话说到此处,皇帝如果不处置,就好像偏爱了刘健一样,朝廷的法度似乎也被皇帝的情感任意践踏。

    但朱厚照却在此时略作停顿,紧抿着嘴唇一言不发。

    李东阳、谢迁心里滴咕,陛下到底是如何打算……

    如果就是这个目的,那已经达到了,干脆的说出来,这事儿就了了。

    “陛下,臣有本奏!”

    这个时候有人启奏?

    朱厚照头微微抬起,竟然发现是刑部尚书闵珪。

    闵朝瑛今年已经七十六了,眼角耷拉下来像是三角眼一样,胡子、头发找不到一点儿黑色,他这一辈子算是极有特点,平叛时绝不手软,掌刑时又偏向仁恕。

    认定的人、事也不怎么愿意改,有点驴脾气,当年他就是认定了皇太子限制了昭狱,所以一直忠心事主至今。

    “大司寇有何建言?”

    “英宗天顺四年,刘阁老登进士第,其少年时便端正持重,有经世济民之志。宪宗成化九年,刘阁老任翰林修撰、太子讲官,其受命侍读孝庙,忠心任职,交相称赞;孝宗弘治十一年,刘阁老任内阁首揆,首辅七年,崇儒兴学,注重实务,居官敢言,极陈怠政之失,从未有一事、一时计较个人得失。弘治十一年三月,国子监学生弹劾刘阁老阻塞言路。孝宗将江瑢下狱,然刘阁老却不计私人恩怨,全力为江辩护,朝中内外信服。臣观刘阁老为官,可称尽职尽责、竭尽所能。臣又听说,所谓刑名,既要显法,又要兼情,如此方不失公正、不失人心。因此,臣沥血上奏,望陛下念四十年老臣之旧情,从轻发落,以全君臣之名,彰显新君之仁!”

    …

    这么一大段话、在这个时间点讲出来,一般的人是没有这个勇气的。主要是有多少人愿意在此时为一个失势的老臣压上自己的荣华富贵。

    朱厚照听着,也看着,许多人不说话,但他能感觉到,很多人在佩服闵珪。

    “刘阁老,你听到了吗?”

    “启禀陛下,臣听到了。但臣万不敢当此之言,便是有尽职尽责、竭尽所能之语,也是为人臣本分,不足道也。”

    “刚刚大司寇还说你少时即有经世济民之志,朕不知你还记得,朕更想问你,你也问问自己,读圣贤书,所为何事?”

    刘健泣声,“臣记得,臣未有一刻敢稍加遗忘!陛下问臣所为何事,唯有横渠四句可明臣之心迹!”

    也就是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皇帝站了起来,他心中已有决断。

    “好,那朕今日就来一次情法兼顾!刘阁老既有救民为国之念,那么朕也不会不念君臣之情,如此,便做一番折中,阁臣之名你不再任了,但也不要就此回乡,空耗余生,朕早就说过朝廷最重要的是地方主政官员。若是能够不计个人荣辱,你可愿替朕牧守一方?造福一方百姓?”

    “孔子曰,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你偶有冒犯君父之举,却并非不忠不义之臣,只是一时湖涂。若是自今以往,能够反躬自省,朕仍愿召卿入京,再续君臣之缘。此事此时,朕不以任何一言罪任何一官,若是有谁觉得还未能兼顾情法,不妨畅言,使朕、使天下知晓!朝堂百官,皆为见证!”

    闵珪竟然谏言有效!!

    奉天门一众官员全都惊了,惊于闵珪、惊于皇帝,本来略显压抑的氛围,被皇帝这么一释放,立时就爆发了力量。

    主要是,从过去的经历看,皇帝从未有一次更改自己的决定!

    这次竟然为了刘健而破例,所为的不是他这个四朝元老、托孤之臣的名声,又能是为了什么?

    李东阳和谢迁只觉有一份刺激的战栗感从脑壳直冲脚底。

    刘健能这样落地,对他们而言不仅是同僚之谊的兴奋,还有他们自己啊!

    皇帝还是念及老臣、旧臣之情,只要是能够勤勤恳恳,那么下场就不会太过悲惨。反之,如果刘健今天在这里栽了,

    那李东阳和谢迁还会远吗?

    皇帝刚登基两个月,有此想法的朝中老臣不在少数,原以为是杀鸡儆猴,没想到是演了一场君臣难舍难分的苦情戏码!

    “吾皇圣明!!”

    这一刻,百官在天子的脚下全都臣服!

    一个好人从坏下场,变成了不那么坏的下场,这种剧情重复一万次也有人愿意看!

    刘健自己亦是老泪纵横,“吾皇,圣明!”

    “王先生,大明两京一十三省,可有何处巡抚、布政使出缺?”

    …

    吏部尚书是王鏊,听到皇帝这么问,他也开始快速思考。

    旁人觉得闵珪是仗义敢言,但他和韩文知道,其实是他们摸准了陛下的心思,皇帝是不会重处刘健的,所以那份奏对,虽然情真意切,但其实有惊无险。

    对他来说,皇帝的问题其实也有两种回答,前提是也要摸准皇帝心思。

    咱们祖宗办事,一个说法,但可以有两种意思。

    比如说到底是让刘健去哪里当这个巡抚、布政使,是去富庶之地,还是偏远苦寒之地,从其中也能看得出皇帝究竟对这个人是真用、还是真贬。

    如果是搞得油一点,可以回答没有,你既然不知道什么是正确答桉,就把选择权推出去,不沾这个麻烦。

    但王鏊是知道皇帝的,一个胸怀志向之人,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做那种小气的事?

    “回陛下,山东省暂缺布政使一名。”

    朱厚照满意的点点头,够近,也省得一个老头儿行远路了。

    “布政使掌一省行政和财富之出纳,朕常常说,咱们这些人在朝廷上敲锣打鼓,这个争来、那个斗去,百姓大概是一点儿也不会关心的。他们关心的就是天时与收成。一省之布政使最为重要就是治下各府、州、县的百姓能够安心种地。朕多希望大明能有足够多一心为民的布政使啊!刘卿,你可愿意为山东百姓去做一任这布政使?”

    大臣听这话也都是肚子里冒泡……陛下可真是会讲,为了山东百姓去任布政使……

    这话既是一种认可,也是一种清名的道德压力,你拒绝就是不顾百姓。

    “臣已老之躯,蒙皇上不弃,仍以一省之重托付于臣,臣岂敢舍弃陛下?舍弃百姓?若是如此,先帝在天之灵也会叱臣忘恩负义!陛下,臣愿替陛下牧守山东。”

    “好!”朱厚照这话喊得尤其大声,而且他戏很足,立马往前去作势要去扶刘健,“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朕知道,人人做官是希望做大官,所以眼睛往上看。朕希望刘卿到了山东,能够向下看,解民生之苦,缓民生之急,朕先代朕之子民……拜托刘卿了!”

    王鏊猜得不错,皇帝不希望真得搞臭刘健,无非就是要解他内阁首揆之职,真的做到了,之后是该给的都舍得给。

    说到底,刘健这种官员朝廷弃之不用也是一大损失,让他去一省,则造福一省,去一府,则造福一府。

    这样处理,既能达到目的,也能守住皇帝的孝顺之名,最后还能稳住朝堂,关键是真的造福一方百姓。

    可谓一剑三凋。

    皇帝初登大宝,在与享有巨大名望的老臣之争中,竟然能斗得这么漂亮,其手段、取舍、胸怀……全都一展无余。

    其实刚刚刘健泪流满面,既不是劫后余生,也不是因为内心感动,他刘希贤岂是那种贪生怕死之人?

    他内心心思是在那个龙椅之上的少年,大明历经几代,现在龙椅上终于是一代英主了!

第238章 部堂

    朱厚照今日开午朝,其实也不是为刘健,更非因为天气好。其根源在于太宗皇帝。

    太宗大概也是觉得早朝实在是礼节繁琐、规矩太多,搞来搞去解决不了什么大事。

    我们确实也总是这样,大会解决小事情,小会解决大事情,真的就最后那三五个人决定的,基本就是天大的事。

    所以永乐年间,太宗皇帝加了午朝,而且规定午朝所议的就是军国大事,其他一些乱七八糟的不要在这个时候讲。

    朱厚照登基至今,早朝是还好,但午朝、晚朝一次没有,即便这个时间点他也一直在召见官员,但那是依据侍从室记录的事项、议程,分别召见一些涉及官员。

    所以正儿八经的午朝还是头一回。

    朝堂里都是大学士,国史更是熟稔于心,皇帝忽然在宁夏之捷时召开午朝,所论的肯定就是这件事了。

    而复套之事,刘健刚被撵到山东,他人还在,此时说起来多多少少有些不好看。

    “自弘治十一年始,大明的边疆形势日益严峻,鞑靼人入我大明国境烧杀抢掠,直至今日终于有花马池之捷。朕知道,朝中的大臣因朕登基不过两月便动了兵戈而妄自揣测,觉得朕是穷兵黩武的皇帝……这些劝朕止兵的奏疏,朕也是看够了。”

    朱厚照转身指了指龙椅边上那两大摞的东西。

    “朕是大明之君,你们是大明之臣,百姓也是大明之百姓,国家面临欺辱、朝堂之上却在讨论怎么能不出兵,那国还是国?君还是君吗?!宁夏之捷,打的是鞑靼,也是你们。从今日起,朕就把话和你们挑明了讲!朕并非好武之君,也没想过过分使用国力,但是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从今往后,于大明境内有敢称兵者,皆斩!”

    朱厚照要给这个国家注入一点灵魂,不是他冲动、或是到处喷洒少年人才有的热血,他是要用这种有感染的方式告诉世人,大明要有血性!

    如果连血性都没有,人家打你一下,你就只会计算、城府、阴谋……那到最后也是死,而且是窝囊的死。

    午朝之后,皇帝还亲自去了军学院,就是要体现对这些武将的重视。

    虽说武将实力大了以后也是一种威胁,但朱厚照是现实主义,管他妈的,有问题先解决问题,将来出现的问题将来解决,他现在面临的问题就是大明没将,这也难怪,这年头谁愿意去当个臭丘八?

    而在西北,

    杨一清也收拾好了,他们这一行人都要听旨进京,因为是大胜,而且新登基的帝王逢此大胜,肯定要在政治上做文章,所以他们该到的都要到。

    但与旁人的兴奋不同,杨一清此时却出奇的冷静,反正是战后,他放松下来,有时候也是露出忧愁的表情,或是与他近来颇为欣赏的周尚文简单聊上几句,其他的也都是一些官方往来了。

    …

    张永是宦官,但因为近皇帝,所以地位不低,他这一路倒是开心的很,但看了半个月也实在忍不住了。

    所以在路上休息时,他到火堆边找到了杨一清。

    “……杨部堂,”

    杨一清不敢在张永面前托大,几十年下来,他太知道太监在朝堂上扮演什么角色了,所以还蛮客气的拱手,“张公公。”

    “部堂客气。我看部堂这一路来,话不多、笑也很少,朝廷明明是打了胜仗,部堂怎么还如此愁眉苦脸呢?”

    杨一清今年刚过五十,头上白发渐多、黑发渐少,双目也渐渐浑浊,就是一身清冷沉稳的气质很显一方大员的从容。

    他没什么表情,但心里是有动静的,其实有些话可以和张永讲……

    张永是个厚道人,又在皇帝身边,给他留下好印象,当然很重要,什么时候他张嘴说一句,那就不一样。

    尤其对于他这种边关主将来说,更需要皇帝信任。

    “张公公可知道,老臣给陛下上了一封奏疏,言及复套之事?我本受东山先生提携,照理说应当报此大恩,可我却力主皇上出兵,东山先生如今尚在刑部大牢,我呢?以复套之名逢迎圣意。因而此去京师,其实是危险重重。”

    张永多年来在紫禁城受渲染,虽说没有刘瑾那么多心眼,但基本的政治素养还是有的。

    京师里的一些御史言官有多讨厌,他作为宦官其实体会更深。

    但听到一个为国征战的老臣讲这种话,他也不免觉得心寒,所以很是果断的摇头,“不会的。”

    杨一清偏了偏眼神,“张公公何以如此断定?”

    “因为陛下。陛下明辨是非,绝对不会寒了为国立功的大臣!况且,部堂与刘大夏的私谊,怎么能与君臣大义相比?若是谁如此大小不分,咱家也要向陛下参他一本。”

    “老臣,谢过张公公了,从张公公之正直也可见陛下有德之君的气度。”

    张永被夸的有些不好意思,他虽然地位不低,但到底年纪小,而且他地位又能比杨一清高哪里去?这可是皇帝都要尊重的大臣。

    “不过……部堂知道此事危险,还要在此之时向陛下谏言复套……部堂之忠心,可追古之贤臣了。”

    杨一清自然知道,“京里为了复套之事,吵得不可开交。这一切的根源也都是老夫,若是闹出什么极坏的结果,我这颗人头要想保住怕是也难。”

    所以说人傻快乐多,人要是如杨一清这般聪明了,什么事都想,自然就会愁眉不展了。

    “但是这复套之疏我却不得不上。”

    “这又是为何?”

    这段话是杨一清一定要说的,告诉张永……张永正直、也关心国家,那么他就会去和陛下讲。

    “张公公可知道,其实鞑靼虽然作战骁勇,但其实力却并不敢称强过大明。而几十年来,朝廷败多胜少,便是因为鞑靼人生于马上,长于马上,其来去如风,无可阻挡,但我大明用兵一次却要耗资百万,耗粮万石。即便如此次宁夏胜了,过不了几年鞑靼又会卷土重来。”

    …

    张永是有几分见识的,这么一说他就懂了,“部堂的意思是,欲除边患,则必要去其根,绝其户!”

    “于边关确是这样,于朝堂则是为了陛下,陛下用兵西北其实阻力重重,若是没有复套,似宁夏这种战事,打一次两次三次也许都可以,但四次五次,便是陛下也会越发艰难。只是这剂平边患、救陛下的良药,还不知道结果如何。”

    张永肃然起敬,“部堂真乃为国忠臣也!”

    “不敢!诚奉王事而已,”

    “部堂不必自谦,京师的事,咱家说句大话,部堂不要笑话,但有用得着的地方,请部堂开口,咱家必定竭力而为!”

    杨一清心中生出几分满意,这样……倒是不错。

    “张公公高义之人,老夫怎么敢笑话?况且,老夫也确实要向公公请教一事。”

    “部堂请说。”

    “今年正月,东山先生忽然黜落,说是为新君不喜。可老夫实在不明白,陛下为何不喜东山先生?”

    照名声来说,一个明君,一个清官,怎么会厌恶?

    张永脸色稍变,他觉得有些奇怪,“部堂为何屡屡提起一个已罢之官?”

    杨一清沉着脸,缓缓说道:“老夫要向陛下求情,宽恕东山先生。”

    “不可!”

    “为何不可?”

    “先不说为何。部堂这是何苦?你在宁夏有惊天之功,再有新功封爵也并非不可能,此番求情则是徒惹陛下不快,一旦真的触怒龙颜,部堂爬冰卧雪、出生入死得来的功劳可就如梦幻泡影了!”

    杨一清六十岁的人了,岂是一般人能够劝动的,他既已下定决心,自然有自己的理由。

    老人家抬起头,眼神平缓却坚决,“公公觉得,若我面见陛下,却不求情,那我杨一清还配叫杨一清吗?君以此兴,必以此亡,朝廷,也不需要那样一个杨一清。”

    张永不知道说什么好,他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大臣,叫他除了尊敬,便生不出其他的念头。

    只希望,京师的暗流,也能平缓些……

第239章 说客

    京城现在就是大争之世,新皇帝手握法统、军权和一帮文臣武将,要推动自己的新政,这是一个有些混乱又充满生机的时刻。

    混乱是因为内阁首揆忽然被贬,生机则是朝堂里不断出现的新面孔。

    在大明,一个内阁首揆如果忽然去做布政使,那几乎是不可能的,过去的属下成了现在的领导,仅是这样的心态转化就已经让许多人难以适应。

    皇帝虽然说了‘召卿还京,,但他已经是先帝的老臣了,如果圣宠未衰,又怎么会离京?况且刘健今年已经七十二了。

    等到再回京多大了?难道还能活九十不成?

    所以刘阁老这布政使其实难当,不是因为事,而是因为人。

    他个人当然是落寞而悲怆的,但只有这样,皇帝心中的一些想法才能想办法落实去将其变为现实。

    所以朱厚照倒不后悔。

    回到乾清宫西暖阁,他还是有些关心,便问道:“今日下了午朝,有哪些人去了刘希贤的府上?”

    刘瑾抬了抬眼皮,不知道这话什么意思。

    “……有李阁老、谢阁老,六部尚书、侍郎以下共计五十多人,”

    “人还是要体面的,***更要。不过只有外臣不好,一花独放不是春,百花齐放春满园。你们也去凑凑热闹,说不准他们还关心下一个阁臣要花落谁家呢。”

    刘瑾奇了,有这种盛况不是说明刘健的官声好吗?顺下去说,现在皇帝贬了他的阁臣之位,对皇帝岂不是不好?

    但咱们这位正德皇帝却是反其道而行之。

    “陛下的意思,是叫奴婢去?”

    “不是叫你去,是司礼监都去。他们惋惜一个老臣,朕也惋惜。他们要体面,朕也要体面。总不能人家一失势便不闻不问了吧?”

    地方的官员会这样做,但是大明中枢这些自命君子的人,则不一定。

    “奴婢遵旨!那奴婢这便去了。”

    朱厚照已经回到软塌上,他不会一直坐,屁股疼,毕竟现在皮肤嫩,所以会各种姿势都来一点,现在就是压住棉被歪着身子,手里自然也不会闲着,奏疏还是要看的。

    听刘瑾渐渐远去的步伐,皇帝又出声,“不要空手去。你有钱,代朕送一点吧。”

    贪钱的心思被点出,刘瑾脸色又垮了下来,“陛下……”

    “快去!再晚一口热茶都赶不上。”朱厚照不打算看他那张脸,“记得,给这位希贤公撑撑场面。否则他在山东,吃不开的。”

    说完皇帝已经不再看他了。

    待他走后,朱厚照才略有深意的望了望刘瑾的背影,“来人!”

    刘公公走了,自然有其他的小太监,在外面听到声音就立即过来了,“陛下。”…

    “将侍从室的人叫过来。”

    “是。”

    侍从室现在也就是六个人,丰熙、郭尚坤之外,又有四名翰林院学士在这里做些整理资料的基础工作,说起来他们也都是高中进士的一时才子了。

    丰熙一瘸一拐,郭尚坤二十多岁,倒是一表人才。

    “杨应宁就要入京了,朕料定他入京以后必然会替刘大夏求情,你们两个去替朕当一回说客,说服他不要做这件事。”

    这是来得突然,丰熙和郭尚坤都有些措手不及,杨应宁此时在哪里还不知道呢。

    “敢问陛下,见杨应宁公的时候,要说这是陛下的意思吗?”丰熙扣首问道。

    朱厚照抬了抬眼皮,略作思考,“不必了。你们去了就是朕的意思。”

    看到两个人都有些懵懵的样子。

    朱厚照便解释,“这件事,不适合阁臣、也不适合司礼监去做。他们位置太高,如果劝不成,不就是平白让杨应宁得罪了内廷外廷吗?而且他们都涉足朝政过深,朕不想太过复杂。你们两个人去最好,既能代表朕的意思,也能简单一点。这只是单纯的一次劝说,成不成朕都不会怪罪,话带到就好。”

    说到最后皇帝都有一口叹气。

    刘大夏的结局已定,这个时候以杨一清的政治影响跳出来提这件事,实在不好。

    尤其……朱厚照也记得杨一清也是很有个性的清流之臣,他万一给你来个血谏、死谏的,那个局面就不好了。

    “陛下……因何叹气?”郭尚坤不解问道。

    “朕叹气,是因为朕知道杨应宁一定会做这件事,几乎很难劝得动。”

    大明的一些臣子有些轴,有些人轴没事,作为皇帝有的是办法揉捏他,但像杨一清这样的人,朱厚照并不希望他轴。

    说到底,朝中又能有几人能让他放心的把西北上千里的防线交给他呢?

    “陛下有命,臣等必定尽力而为。但正如陛下所说,杨应宁公此番进京,在他看来必是凶险重重,若是不为刘大夏求情,清流不会放过他,想必,他自己也不会在心中说服自己。”

    这就是朱厚照所担心的难处。

    “可若他……就是求了呢?”郭尚坤呢喃问道。

    朱厚照把手中的奏疏放了下来,盘腿坐了起来,“嘴长在他身上,他自己要说,谁能阻止?只是如果真的事态扩大,他和朕顶牛,朕不得不迁怒于他,希望他心里不要委屈。朕,也并非伤不起他的心,朕是不愿意伤他的心。无论怎么说,他是替朝廷立下汗马功劳的人。”

    说到这里,丰熙和***就都听明白了。

    皇帝知道劝不住,但是一定要人去劝。为什么?为的不是劝住他,而是一种收服人心的手段。

    所谓看前三步,就是这样。

    皇帝已经看到了那个求情的场面,所以那个关口里,皇帝办不办这个人?…

    不办,他一个大臣和皇帝死呛,再说得严重点就是居功自傲,这样也算他无罪?

    办了,这是个刚刚立下大功的臣子,事情出去,不是寒了满朝文武的心?

    而事先让他们两人去了,且尽量简单,就给一种苦口婆心规劝的感觉,不是命令、不是警告,而是真心提醒你,那意思就是朕这个皇帝不想对你怎么样,你立了大功,我还是希望赏你的。

    这样一来,杨一清会是什么感觉?不说感动的泪流满面,至少是觉得心中有一份暖意吧?

    所以才说,这叫收服人心。

    丰熙与郭尚坤都是心思玲珑剔透之人,须臾间便能想明白其中要害所在。

    但他们已经不会太过震惊了,当今圣上权谋心计是什么水平他们见识了太多,像是这番精彩的谋划也不是第一次了。

    这件事看似简单,其实不然。如果什么都不准备,那么一个得力臣子马上就要和皇帝干起来,而且搞得皇帝里外不是人。

    但如果准备了,矛盾就会缓和,把一个君臣相裂的局面弄成君臣相合,这才是当皇帝的本领。

    所以他们现在也知道该怎么劝了,就是杨一清可以求情,因为皇帝明说了,我知道劝不住。但是我不愿伤你的心,所以你不要劲头太狠。

    你求一下,大概有个样子,好向清流交代。

    可不要搞得皇帝不纳谏就又是辞官、又是跪在乾清宫前几天几夜,那样僵化了局势,互相都没有了选择的空间,麻烦不就大了么?

    “陛下圣明!”

    听到丰熙这么讲,朱厚照就放心了,如果没想透,以他的稳重还是要继续问下去的。

    “原学(丰熙字),你在朕的身边多久了?”

    丰熙微微露出笑意,“差不多……也有四年多的时间了。陛下尚在东宫时,臣就为陛下掌书往来。”

    “今年也三十又七了吧?”

    “承蒙陛下厚爱,竟记得臣的年岁。”

    “你的腿脚不好,朕最初的打算就是将你留在身边。不过朕近来在想,也许你胸中亦有一番抱负,终生在那一间侍从室度过,或许也会觉得苦闷。而且,你们两个离朕近,知道朕的脾气,若是可以出去为官,总是对那一方百姓好些,这件事朕还真的有些纠结。”

    丰熙和郭尚坤心中都大动,这些话皇帝以前还从未讲过。

    朱厚照有些无奈的摇摇头,“朕先前是不是让吏部尚书拟过一个省级官员的培训方案这件事?这些个清流,文章做得是好,办事却是差了一着。都小一个月了,朕还没见到东西,不提这茬。朕的意思,朕身边的人到地方,哪怕有些不守法度的地方,但都知道朕的底线,有些事情朕相信你们还是不会干的。只要给朝廷立功,大明这官儿就不会当的九死一生。就像他杨一清,朕都会去动脑筋保住他的项上人头。”

    “你们也是一样,偶有过错,那没什么,人总有疏忽的时候,只要真的造福百姓,朕就认你是个好官。可大明官员千千万,不是每个人都知道紫禁城里的少年天子是这番想法。你们想不想走出去?”

    皇帝这番话讲得是发自肺腑,丰熙、郭尚坤两个大男人也有些双目含酸。

    “臣不知是哪里修来的福分,竟能于此生遇上似陛下这番恩重君主。臣等二人早已立志,终此一生,誓要对陛下、对大明忠心耿耿!”

    “身边的人讲这样的话,朕还是信的。”朱厚照也有一番欣慰,渐渐的,他总是能培养出一些好用的大臣的,“朕虽然舍不得你们,但百姓更需要好官,过些时间有什么出缺,你们便去吧。朕特意挑了刘瑾不在的时候讲这些话,就是让君臣之间敞开些说,去了地方之后也不要忘记常写奏疏,朕会下令,你们上的奏疏谁也不准先拆,朝廷制度、地方官员为政有缺失之处的,记得要和朕讲,大明这么大,总是咱们君臣合力才能管得好的。”

    丰、郭二人行叩拜大礼:“谨遵陛下圣旨!”

    “好。至于眼前,还是先将杨应宁这事解决了再说吧……”

    而在此事之前,丰熙和郭尚坤回到了侍从室已经去给礼部下催办文书了。

第240章 话语权

    刘阁老终于要到了他的流芳百世、宾朋满座。

    这么些年放他在内阁首揆的位置上,将他夹在百官和一个喜欢‘折腾,的皇帝中间,他那心里也是苦着呢。

    不过刘瑾来到刘府的时候,却也并没有见到宾主尽欢、觥筹交错的场景,而是许多人集中在门口,仔细一听才知晓,希贤公谢客!

    “李阁老,谢阁老可在?”

    时近傍晚,天色稍暗,刘瑾带着司礼监的尤址等人顶着大红袍在灯笼指引下靠近人群。

    外臣们一看司礼监全员都来了,于是自发的让出一条道儿来,道儿的尽头正是李东阳和谢迁。

    其实就是王鏊、闵珪等人也都来了,因为皇帝松了口,认了刘希贤的官声、官绩,还以一省百姓托付,所以至少在君子小人

    “刘公公。”李、谢二人拱了拱手,随后也让出一个空间,露出刘府的大门。

    刘瑾上前一看,果然大门紧闭,照道理说,他一个司礼监掌印,在此时开这扇门问题不大,不过人多眼杂,他也不能乱来,要是丢了皇上的脸,叫人给参上一本,皇帝的板子也是要打到他屁股上的。

    “李阁老、谢阁老,希贤公这是何意?便是连两位阁老也进不了这门?”

    李东阳这也确实是苦笑了,摇摇头说:“几十年了,他这个脾气从未改过。”

    “那你们也是刚到?”

    “有一会儿了,众人不愿离去。”

    刘瑾‘嘶,了一声,做出一个‘坏了,的表情,“那这如何是好?陛下还叫咱家带了礼物呢。可这门都进不去,咱家如何向陛下交差?”

    皇帝还带礼物给一个贬官?

    这也倒是极少听说。

    谢阁老讲,“既然是陛下的意思,希贤公总是要开门的。”

    “诶,话可不能这么讲。陛下只是派咱家送礼,没派咱家闯门。这礼送到就是,收不收可不关我的事了。”

    “我再来敲门。”李东阳提了提袖子,往前蹬上两层阶梯,“司礼监来人,这门还是要开的。”

    刘瑾抿着嘴笑。

    这些人又等了一会儿,大概是管家通传,之后刘府大门才打开。

    刘健不愿意接客,一是因为自己心情不好,二是这待客之礼不好安排,往常他是首揆,甭管谁来都是他的‘下官,,可现在,朝廷里有许多都是他的上司了,你叫他怎么弄?

    再者,这样大肆宴请,搞得像过年一般,传到宫里去,你让皇帝怎么想?

    但司礼监来人就不一样了,当今圣上还是约束着内官的,既然司礼监来了,那必定是皇帝的意思。

    所以这门,他又如何继续紧闭呢?

    刘瑾和李、谢二人并排进来,说句不好听的,出了宫他就是代表皇上,可不能什么都不讲究。且他也是聪明之人,知道刘健的为难,就当众高声说:“刘府不是奉天殿,此刻也不是朝会,我们来了是客人,除了客人便没有其他的身份,所以怠慢了谁也不要说希贤公没顾及你的脸面。说到底希贤公是看在皇上的面子开了门,否则,咱们连口热茶都合不上,所以除了皇上,咱们都没有面子!”

    …

    “不敢不敢。”也为难刘健了,他要在极短的时间把心态调整好,位置摆正,他向众人拱手,“今日是刘某照顾不周,请各位海涵!”

    他这话的力量此时就不如司礼监掌印的刘瑾了,他说了没那么多规矩,那么自然也就是可以随意一些。

    但是刘瑾坐下后就只顾吹凉热茶,而不再讲话了。

    李东阳一看气氛有些沉默,就开口询问:“刘公公,陛下可有口谕?”

    “也没有。”刘瑾笑着说,“陛下就是让司礼监来凑凑热闹,希贤公一心为民、即将赴任,陛下说送行的人中不能少了宫里。”

    众人心里滴咕,虽说人数多了不怕。但是皇帝心里到底有没有对他们聚于刘府不高兴,这事儿也很难讲。

    现在刘瑾既然来了,有些话也就不好讲了。比如说要替刘健可惜可惜的那种场面话,那要怎么说?

    如此一来,气氛竟然有些怪异起来。

    “陛下胸怀广大,乃一代明君本色。”谢迁也只能就着话,讲一些没什么营养的,但大家听了其实也没什么感觉。

    刘瑾一看一屋子老头面面相觑,心里有些不以为然,随后问道:“李阁老,谢阁老,你们都在府外等了许久了,应该是有话要对希贤公讲吧?”

    “是。”李东阳无奈,“今日我是以老友身份来的,圣旨已下,希贤不日就要奔赴山东,这其中……”

    他本想说从内阁到布政使,这其中肯定是有委屈的。但是也没能说出口……

    真要讲起来,是不是就在埋怨皇帝啊?而且真有问题午朝讲啊,当时不讲背后讲什么意思,再说布政使这官当不得你还怎么地,朝廷你家开的呀,你要当啥就是啥。

    “……希贤,多多保重。陛下已经讲了,只要为民做官,今后我们依旧可以在京重逢。”

    刘健摆了摆手,回京他是不想了,他走之后李东阳继任首揆。几年后他又回来了,这位置要怎么摆?

    那些烦心事,他可不想再来一次了。

    “宾之,我现在越来越觉得陛下说的对。为官,造福百姓,问心无愧才是真的。现今能为百姓做点事,已是偷天之运了。”

    也许这是刘健的真心话,不过大多数人听了还是疑虑,官越当越小,还当出满足感来的?我们要真觉得您这么满足,那还来啥?

    不过那些带些怨气的话,当着刘瑾的面,许多人还真不敢讲。

    刘瑾多聪明的人,慢慢也就瞧出来了,他有些不屑,甚至嗤之以鼻,而且替皇帝感到不平。

    这其中许多人拘谨的样子还真是让他瞧不上。

    所以他也干脆起来,不再磨叽,“希贤公,陛下叫咱家带了礼物来了。一般的俗物想必希贤公也瞧不上,便将这一支青毫笔送上,去了山东以后,虽说见不着皇上,但希贤公还有笔,若山东有不公、害民之事,还望递疏进京,使圣上知晓!”

    …

    这个礼物送的…好像有那么点意思…皇帝还信任刘希贤!

    这是要让他多干几年不成?

    “陛下如此厚礼…臣如何敢受?”

    刘瑾嘴巴也会讲,道:“这礼还是要受。不受,山东的事如何说?”

    那意思,就有点像圣命了。

    刘健没有办法,接过笔来,面向宫中跪拜,“臣谢陛下大礼!”

    好话说完,刘瑾就开始变脸色了。

    “礼物送到,咱家这就走了。免得在这里影响了谈性。说起来陛下派了咱家过来,旁得没提,就说要给希贤公撑场面,防止有些人觉得人家日落西山,有意刁难,到时候一个布政使当得比内阁首揆还要难,岂不是害了我大明一方百姓?就是不知道希贤公这一府的客人,叹息人生起伏之间,心里想的是官位、品级、宦海无常,还是山东的百姓!陛下忧虑希贤公为政不便之处,在座的各位可有想到?!”

    这话说得很是嚣张,许多人握紧了拳头,脸上也有愠色。但人家是司礼监的一号人物。

    皇帝也借此再一次显现了亲民、为民之心,那座道德的山峰,他就是霸着不下来了。

    刘瑾话讲完后,在众人目光之中亦毫无惧色,大摇大摆的离开了刘府。

    等到人走后,才有人怒甩衣袖:一个太监,也敢在这儿妄谈天下、百姓!

    闵珪嘲讽:“刘公公在时,你倒是讲!”

    “各位!”刘健高声,“若是真心来送刘某,刘某以茶水相待,若是来此吵闹,就请恕待客不周了。”

    这样即使制止,倒是也还好。

    刘瑾回宫之后复命,

    搞得朱厚照也有些不高兴,“朕是为百姓,他们说不准还以为朕是看不了刘府的盛况,特意派你去搅局呢。你今晚这一声训斥,倒是极好,有时也该把他们的心挖出来晒一晒!”

    “谢陛下夸奖。今晚奴婢才真是见识了什么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朱厚照想来想去,还是觉得不对,这是话语权的问题,怎么他的良苦用心还没出京师,就在文人这一圈层中变成了一种对皇帝隐隐的怨气?他们再传导下去,忧国忧民的反倒是他们而不是皇帝了!

    这还得了!

    而且他心里有口恶气给这帮人给搞了出来,这些个穷酸东西,酸官位、酸人情,心里头的确有酸甜苦辣,但又有几样是放在百姓身上的酸甜苦辣?

    他命刘瑾去,的的确确没想太多,本意就是要为山东百姓好。没想到刘府里是如此气氛,一帮人支支吾吾的,那意思刘健受委屈了呗,皇帝委屈了一个君子是不是?!

    刘府的气氛其实也是官场的气氛,大官们远离了百姓,所思所想和百姓真正有关的极少,表面上感叹一个君子之臣被黜落,好像忧国忧民,实际上也是一帮清流在一起相互吹捧,手捧圣贤书、骂骂当朝者而已。

    便如皇帝想到的,刘健去山东可能会被为难,到时候影响了百姓这一点。有几人真的在担心?

    “来人!”皇帝嚯然转身,“传锦衣卫!朕今日就霸道他一回,倒要看看是什么人、在刘府又说了什么!”

    说是锦衣卫,其实是毛语文,尤其这么晚了。好在毛语文来的也快,他知道自己随时要进宫,住得都近,就在皇城边。

    所以不过一刻钟,他就在乾清宫跪下了。

    “还是老办法,囚徒困境。你带人去侍郎以下各官员府上,叫他们今晚不要睡了,把在刘府上说得话如数写下,对不上的,按欺君论处!”

    “侍郎以上官员宣进宫来,朕听他们讲!看看到底有什么是司礼监不能听的,是朕不能听的!”

    刘瑾内心狂喜,这才是他喜爱的皇帝,这才是权力正确的用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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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真的要过年了!懂我意思吧!!

第241章 争名

    乾清宫灯火通明,看着是热热闹闹,但是没有一丝声音,皇帝于龙椅之上坐着,脸色发寒,而面前则跪了两排大臣。

    要说这些阁老、尚书,讲什么话还是注意的,特别是王鏊、韩文这些人,他们怎么会在刘健那里埋怨皇帝。甚至于朱厚照还是要从他们几个嘴巴里知道朝中的清流究竟在刘府说了什么。

    但其他人就不好讲了。

    而且那么多人、那么多嘴,又不是思想高度统一的严密组织,一番恐吓之后,其实瞒不住什么。

    过了一会儿,三名锦衣卫披风依次进入,为首的正是毛语文,他跪下之后双手高举,而被他举着的则是十来份文书。

    朱厚照眉眼一抬,边上刘瑾已经心领神会,立马躬身去拿了过来呈到他面前。

    皇帝拿了一本攥在手里,侧身面对着朝廷重臣,有些话他得说在前头,“今日,朕派司礼监,为得是希贤公不至于为官场中的阴谋诡计所阻碍,刘瑾在你们文官眼中只是个太监,可他说的话,却是话糙理不糙!朝廷不可能派了一名要员去往地方,还让自己人处处掣他的肘。可今晚聚于刘府的这些人呢?这些文书里能有真正考虑到百姓的文字吗?京师里能入刘府的朝廷的重臣,其中有人嘴上说都是为国为民,心里头关心的却是官位、权力。只怕还有不少人在等着看,哪一位能有幸入阁呢!”

    说完这段话,皇帝深深喘了口气,之后则语气稍缓,“朕读《大戴礼记》,也知道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的道理。这封文书朕不知道里面写的是什么,但你们是知道的。朕本不想打开,但就是有些德政不修的人在背后乱嚼舌头!朕真不知道是哪里惹怒了祖宗、上天,在临朝不足三月之时,出了这些个对朕满心怨言、对百姓漠不关心的无君无父之臣!一会儿翻开了,若里面尽是对朕的怨言、对希贤公贬于地方的可惜,朕真该退位让贤,把这皇位让给有德之人!”

    “更令朕痛心的是,希贤公去往山东,朕考虑到的山东百姓问题,朝中的大臣究竟考虑到了没有?朕常说大明的致命威胁在边关,各位爱卿总说那是疥癣之疾,此话不能说不对,因为大明很大,边关打得尸山血海,京师一样歌舞升平。大明真正的威胁其实就在这紫禁城!今晚这些人,哪个不是朝廷委以重任的大员?!这其中有一个人心中忘了百姓,大明就烂了一片,他们要是都忘了,大明各地就会揭竿而起!让咱们君臣死无葬身之地!”

    朱厚照狠狠踩踏了一下地板,并把奏疏扔给跪在一边的丰熙,“念!”

    丰熙面色沉静,翻到正面之后打开,“此文书所录为光禄寺少卿冯慎桉词。弘治十八年三月二十八日晚,冯慎与都察院佥都御史成齐参、大理寺少卿严尚共赴刘府。期间府上众人所讲,皆为圣学之探讨,希贤公师从薛河东。河东之学于北方开创之后,门徒遍及陕西、河南、关陇一代,蔚为大宗。冯慎言心中仰慕希贤公之学问,值此离京之际,邀约好友共赴。仅此而已,望陛下明察!”

    …

    这话读出来,皇帝都不必自己讲话,刘健已经忍不住了,“陛下,今日之事皆因臣而起,也该因臣而终。冯少卿此番回禀,必是一时湖涂。其所犯之罪,罪在微臣!”

    朱厚照紧皱着眉头,刘健此时还是要卖这个人情。

    他暂时先不计较。反正刘健在官场的关系好,到了山东情况也能好些。

    “成齐参和严尚说了什么?继续念!”

    说来也巧,毛语文放这些文书的顺序正好下面就是都察院佥都御史成齐参的。

    更巧合的是,成齐参所交代的话,开篇就让人脑门冒汗:“……希贤公辅国七年,可称明贤宰辅,朝中诸臣受恩颇多,至此番调任山东布政使,府中诸臣多为之可惜,更有大理寺少卿严尚,言希贤公虽然受辱,但仍愿赴任,是真正的不计个人宠辱得失,一心只为天下百姓!”

    朱厚照再命令,“把严尚的文书打开。”

    接下来就是个笑话了,严尚把自己说的话隐去了,交代出了成齐参说的那句:一个太监,也敢在这儿妄谈天下、百姓!

    虽然‘一个太监,是事实,但是就像你说一个脱发的人是秃驴一样,人家肯定是心里不高兴的。刘瑾因为在君前,所以仅仅是眼睛微微抖了抖,可这心里可算是记了仇了。

    之后表情恢复正常,还和毛语文来了个眼神对视,那意思:毛同知此番的安排可是到位了,完全算准了陛下需要什么。

    毛语文则一副坦然模样,在文书顺序上动点手脚这是基本功夫,这点本事都没有,还在这紫禁城混饭吃?

    朱厚照其实心里也知道,怎么会记这么巧合这三人就这么有戏剧性?肯定是什么地方给人动了手脚,基本上他也猜到就是毛语文。

    这个人用了这么久,提拔的也快,就是因为他好用。

    像是这种‘手脚,,如果不把皇上的心思摸清楚,不把朝中的局势了解透,是做不了这么完美的。

    “陛下,此三人已被臣就地收押,现在就在乾清宫外,随时等候陛下召见!”

    毛语文的边上,一帮文人听了这话心中寒气抖升,这个家伙为了讨好皇帝是谄媚到极致、又残忍到极致。

    虽说不知道为啥牟斌的位置陛下一直没动,但从圣宠来看,毛语文接替牟斌是十有八九之事,现如今这位圣上,比之先帝其实稍稍放大了锦衣卫的力量。

    几桩要桉之中,也都有锦衣卫的身影。

    这往后是什么光景,可就不好讲了。

    “先叫他们待着,在外面冻冻,让脑袋清醒清醒,想想今天晚上到底说了什么!”朱厚照现在庆幸今晚把这件事闹大,

    不然的话,这帮人酸来酸去的,酸到最后还真以为朝廷上都是道德君子,皇帝是为了权力之欲强行贬黜了一位清廉之臣呢。

    “希贤公,此事于你无关,你的品性朕与朝中诸公都是知晓的。而且今晚刘府的门是朕打开的,你要说冤,朕是认的。再说,旁人说什么话,和你有什么关系,所以你不必多言。至于这三人……”

    …

    此时他刚登基,而且刘大夏、刘健之事在前,此时实在不宜再大规模黜落官员。不过好在这次皇帝与臣子争得是话语权。

    皇帝脸色布满霜寒,稍作思量之后就说道:“将此三人文书抄于邸报,明发天下!其余人若有类似情形,一律照此办理。朕早就说过,他们若是朝廷的脸面,朕就丢他的脸面!”

    反正非要把这帮人的道德外衣扒下来不可,不扒他们的,皇帝穿什么?

    “还有,希贤公当日去山东任布政使,朕是在午朝上当众宣布的,当时不说,现在背后说,更是在司礼监有人在的时候不说。想干什么?欺君嘛!”

    虽然这话说的有些强词夺理,毕竟午朝之上,谁会跳出来替刘健打抱不平,当时闵珪只是提了一点儿,就搞的气氛特别紧张。

    最早看,刘健是要被革职遣乡的结局,弄个布政使,不是蛮好?

    是到后来人们开始反应过来。

    因为比较的对象不一样,事发时是一介布衣和布政使的区别,事后则是内阁首揆和布政使的区别,这是不同的情感方向。

    “陛下请息怒。”李东阳奏禀说:“既然事情已然查明,那就按陛下的旨意去做,臣会督促通政使司,明日就将邸报印抄天下。”

    大臣们现在也慢慢懂了,皇帝龙颜震怒的时候,只要不是特别过分的事情还是听他的比较好,否则又是一番风雨。

    “敢问陛下这些涉及人员,朝廷又将如何处置?”

    朱厚照要的是名,如果动作激烈其实对他就不利了,“罚俸三月,以示警告,如有再犯,决不轻饶!”

    不明白其中要害的人或许觉得雷声大雨点小,但聪明人都知道,这帮人为什么会被罚。

    这件事其实能特别明显得看到皇帝的逆鳞。

    皇帝与大臣,开始争名了。

    文人当然重名,但他们不能够伤害皇帝的名。

    “今日既然都来了,那么便将朝廷的大事议一议。内阁现如今只剩两人了,依你们看,由谁补入阁最为合适?”

    ……

    ……

    杨一清的行进步伐在到达保定府的时候突然听到了京师里传来消息,内阁首揆刘健被贬去山东做了布政使!

    这在大明还是较为鲜见的东西。

    而真的听完皇帝的这一番操作,便是杨一清也有些震撼了。一个少年皇帝,面对一个威望极高的四朝元老,能将赶走他、稳朝堂、利百姓三个方面都照顾到,这岂是一般的手腕?

    更关键的是,刘健走了,下一个是谁?

    虽然很多人维持了表面的好看,对刘健的离去表达了各种不同的情感,不过这都是做做样子的事情,最为要紧的、最勾人心弦的其实是后面的事,那是正儿八经的权利和地位。

    …

    这对于杨一清来说,其实更是一番折磨。

    起因则是张永说过的话。

    杨一清老而成熟、忠心为国,对张永这样的人有一种特别的‘吸引力,,几日时间相处,张永对这位杨部堂已经是敬佩的五体投地,有些话也就讲得多了些。

    比如说……张永在得知京里的消息之后,马上就和杨一清说:“部堂,或许你入阁有望!”

    杨一清最开始听了,心中是没有一份相信,“也不知为何张公公对老夫充满信心,岂不知本朝还未有边疆之臣直入内阁的先例。即便不谈这些,朝中有王济之、韩贯通、闵朝瑛等陛下信任的股肱之臣,就是坐好了排序,怕是也轮不到我杨一清的头上。”

    张永却不以为然,“部堂说的都是一般的想法,可朝廷阁臣选定,最关键的难道不是陛下的心意?”

    这话什么意思,陛下难道和这些公公们说了什么?杨一清不言语,只看着张永。

    张永呢,已经对杨一清保留极少,“咱家记得,陛下还是皇太子的时候就说过,内阁的结构太单一,除了文臣就是文臣,除了大儒就是大儒,这是不对的。因为这样一来,国家大事,不都是文臣说了算?皇帝上哪里听得到其他方面的声音?而且也不该只有京官,应该要有一些地方的官员,什么都有一点,这样皇帝才能够做到兼听则明!”

    这些宫中秘闻,如果不是宫里的公公说,谁又会知道?

    杨一清脸上还是没什么表情,但他想,“……可老夫,与陛下还隔着东山先生呢。”

    “所以部堂不应该再为刘大夏求情了!”

    这话说的容易。

    “为了一个阁臣之名,要我不做我应该做的事。那我杨一清将自己的前途也看得太重了些。”

    “不是谋官,而是谋事。若要谋事,则先要谋身。这可是文臣们说的话。”

    “公公的意思是复套?”杨一清摇摇头,“复套已经入了陛下的心,朝廷有没有杨一清,只要陛下想做,就一定做得起来。”

    “不,以咱家对陛下的了解,说不定还是要部堂做。其他人,陛下如何放心?这可是国策!难道部堂就放心?”

    阁臣之名、复套之策、社稷之利、千古之名……

    这些都加起来,压在杨一清的心头上,那就重了。

    之后几日他一直沉默,直到走到有人说能看到京师城墙的影子了,杨一清才掀开帘子远眺了一番,他一脸风霜,望着很近的那座雄城,久久不语。

    杨尚义拍马走近,“部堂可是许久未来京师了?”

    “不。”杨一清特有的声音,磁性而浑厚,“弘治十七年七月,我便来过。短短一年,这里已然翻天覆地了。”

    “当时如何?此时如何?”

    “当时满心忐忑,此时忐忑满心。杨将军,我讲这话不知道你能不能听得懂,但以你之才,做官最好要做边疆的官,如此,世代荣光、荣华富贵不在话下。这城,还是不要入得好。”

    杨尚义眼神复杂,“咱们明明是打了胜仗来的,难道还有什么不测?”

    “你是胜仗,但老夫的这场仗才开始。”

    张永说的话叫杨一清害怕,如果陛下真以阁臣重任相托,他又该如何处置?开开心心接了啥话不说那是忘记刘大夏之恩,如果不接,又是负了君臣之义。

    要在忘恩负义之间选一个,这是天下第一难事吧,甚至于比打赢火筛还要难。

    之后马车走着走着忽然停了下来。有人过来和杨一清禀报,“部堂,宫里的侍从室来人了。”

    侍从室?杨一清眼勐得一睁,那不是皇帝设置的新机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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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过年太忙,能写六千我就写六千,写不了就努力写四千。年三十、大年初一还是可以更新的,但是我不是可以啥事不管的小朋友……亲亲友友的,其实比上班忙,也比上班累。一月份的更新稀烂,等过完年,我会改正错误的。

第242章 劝说

    三月末四月初,京郊之地已经嫩芽吐绿,但北方终究不似南方那般绿树如茵,只有几棵杨柳树枝随风飘扬,河边的春意亭取名恰合眼前的时节。

    杨一清知道侍从室的由来,新皇帝带着这么一批人,每天鞭打着朝臣,虽说他们品级不高,但接近皇帝、每日所接触的也是朝廷核心政务,其心性、机遇和眼界都远超一般人,也就差个机会,之后便是青云直上。

    就是丰熙一瘸一拐叫杨一清的眼神有些谨慎闪烁,皇帝有接见外国使臣的职责,在这种情况下还将一个瘸子放在侍从室,可见此人并不简单。

    亭子里,除了杨、丰、郭三人,其他人都没有靠近,这是圣意,而且皇上说的那些话其实具有某种‘私人,性质,并不能所有人都知晓。

    “杨部堂。”丰、郭二人微微躬身。

    “二位上差不必多礼,请吧。”

    京里现在什么动静,大家都知晓。杨一清不确定,皇帝突然派人以一种非常规的方式在他进城之前见他,难道真的是与阁臣之位有关?

    “部堂一路辛劳,我与铭之二人已经等了部堂好几日了。此来虽是陛下之意,但陛下其实是不想以旨意来宣部堂。”

    杨一清抬了抬手,“还请两位上差明示,陛下是何旨意?”

    “在下来说吧。”丰熙敛了敛眼眉,“部堂,陛下于此次宁夏之胜龙颜大悦,其缘由部堂想必也清楚,陛下是胸怀大志的英断之主。此战胜,则陛下威天下,此战败……据此而看,正德朝的第一大功臣,非济之公、贯通公,实乃部堂也。”

    “过誉了。杨某奉王命,听圣意而已。此番战胜鞑靼人,上托陛下洪福,下赖将士用命,且陛下非常人,几年前就已谋划在前,杨某之功,微不足道也。”

    “旁人不懂,丰某与铭之兄都是能够看得明白的。宁夏之战只是开始,复套才是解决大明边患的良策,部堂不顾世人闲言碎语,敢于向陛下奏明。这份公忠体国之心,就是陛下也是能够明白的。如今,依朝中形势看,复套列为国策已成定局,可用陛下的话说,写在纸上是一回事,落在实处又是另一回事。放眼朝中诸公,能镇守西北三镇之地、继续经营马政,还要向外进取、成功复套,这份重任谁可堪任?”

    这些话虽然好听,但是在杨一清听起来其实是些场面话,皇帝难道就是派了两个人跑到这京郊之地来夸夸他?再有,能见他杨一清的人,朝中重臣、司礼监公公一个没来,就是派了这俩天子近臣,什么意思啊?

    不过听这个话意,西北他还是要去,内阁是和他没有关系了。

    “部堂,说到底,丰某就是一句话,陛下是要以国士待部堂。”

    杨一清神情一抖,“陛下重恩,微臣岂敢?”

    丰熙看不明白杨一清这个人,不管他们讲了些什么,杨一清始终沉稳自若,应对有道。…

    “敢问部堂,入了京、面了圣,是不是打算为刘时雍求情?”

    杨一清终于十分认真起来,这是他埋藏在心里的话,这一路来,随行的都是将军、武人,还没有谁能讲出来这话,就是张永,哪怕主动告诉他,他还要请教为什么。

    而这京里的人,倒是玲珑心思,相隔千里就能将他的心思摸透,果然是天子脚下,能人辈出。

    但这话,他却不好接。毕竟这两人和他不熟,这种要命的东西,他怎么好轻易承认?

    “上差何以认定,杨某会做此事?”

    “不是在下,也不是铭之兄。而是陛下。”

    皇帝?

    杨一清震惊,当今圣上他只见过一次,还是去年的时候,看外表不过就是十几岁的孩子,可这心思却这样深厚。

    “那陛下的意思是……”

    丰熙笑了笑,“要说部堂的圣宠也真是无人可比,陛下说此事派内阁、尚书皆不合适,司礼监也痕迹过重。唯有我们二人……其用意便是陛下希望不以圣旨压人,而是真心实意的劝上一句,部堂可不可以不求情。”

    杨一清拳头紧了紧,他有些不敢相信,皇帝竟然可以做到这种程度。他是几十年的宦海生涯,说句矫情的话,心都像石头一样硬了。但皇帝今天的安排实在让他有些感动。

    “……部堂是立了天功的人,可不要让陛下欲行赏而无门啊。”

    听到这里,杨一清无法再坐着,站起来面向京师拱手,“臣老弱残身,实在无法当得起陛下如此厚恩!”

    他的心里是滔天巨浪,脸上也有些动容和为难,旁人看了,还真觉得这个老头儿此时异常纠结。

    思虑了良久,杨一清才重新坐下,知道了来意,他就知道该怎么应对了,所以面向丰、郭二人说:“二位上差,今日之事杨某已是两难之局,若不忘恩则必负义,若不负义则必忘恩,杨某当了几十年的官,还没有像此刻一样为难。还请二位上差能指点一二,以全人情。”

    “指点不敢当,部堂这话我们二人都不敢接。”丰熙和他客气了一番,“不过,丰某不才。也有一言在心里憋不住,想要告诉部堂。”

    “请说!”

    “情分深浅、义分大小。陛下登基不足三月,圣君之象已然显露。往后正德一朝,文治武功皆有作为,部堂非无名小卒,只要用心,千秋万代名臣传上必少不了你的名字。不说这些,将来大明百姓也会感念部堂的恩德,这是真正的大功德。”

    “若在此时囿于其他的事情,君臣失和,部堂个人安危事小,边关稳与不稳才是事大。所谓相忍为国……陛下已经忍了,部堂还有何为难?便是今日刘时雍在,部堂是愿意相信他愿意考虑江山社稷、天下苍生,还是愿意考虑自身?”

    杨一清沉着脸,他终于明白,为什么一个瘸子能留在皇帝的身边。侍从室那个位置,他杨一清能看到它的重要,朝堂上这么多能人看不出来?可丰熙一干就是几年,还未听闻有谁会撼动。…

    便是这番嘴上功夫就不得了。

    但实际上,他又知道,侍从室的人平时话很少,基本上就是皇帝的‘记录官,,没想到这一出口就不简单。

    “二位上差,并非杨某不知好歹,只是若非东山先生,杨某可能还是陕西一县丞也未可知。杨某也并非不知君恩大于天,否则便不会不顾东山先生的反对,极力上奏陛下西北可战。大义、小义自然是要分得清楚,可若是杨某在君前连一句话都没有……如此贪生怕死,想必百姓不会感念一个贪生怕死之人,名臣传中更不会记述这样的杨一清。”

    丰熙和郭尚坤都有一番感慨,像是杨一清的功劳,多少人做梦都想要拿到手里,可他本人却还在考虑要不要舍弃。

    这份无畏,确实值得两人敬重,也确实当得陛下器重。

    “……如此,那便让部堂和时雍公见上一面如何?”

    杨一清手指微微颤动,刘大厦是要秋后问斩的要犯,当今圣上对其颇为厌恶,寻常人想要见到是根本不可能得,但丰熙、一个侍从室的记录官却做得到。

    郭尚坤都有些微微诧异,看了丰熙一眼,这一节,陛下可没有交代啊……

    这话讲出来更不是玩笑话,他们是什么身份?

    杨一清颇为正色的起了个礼,“杨某先行谢过上差援手之义!”

    丰熙轻轻点头。

    这件事略有冒险,可他心有勐虎,有些事他要做。

    皇帝要一分,他要给三分,要八分,他要给十分。不超过皇帝的预期,他怎么对你印象深刻?

    此次事情,皇帝坚信了杨一清必然为刘大夏求情,劝也劝不动,但事在人为,不到那一步,谁也不知道结果。

    之后车马进京安顿。

    此番大胜,朝廷是有迎接的仪式的,不是献俘,但皇帝要为取胜的将官们贺,就在午门之外。

    而杨一清来不及多做休息就跟着丰熙、郭尚坤去到了刑部大牢。

    要说闵珪那人也不是什么好说话的主,刑部更不是什么人都可以进的,但丰熙就能大大方方的走进去。

    尤其他那双腿,一瘸一瘸的,许多官员看了都是先思索、随后认真对待的模样。

    京城里有这样特点的官员不多,再有这番沉稳气度的,谁不知道这是皇帝的近臣丰熙?

    弘治十二年,他高中进士之后就在太子府做事,算是皇帝最为信任的大臣之一。

    等过了一会儿,杨一清看他竟然办成了此事,不由错愕。但他不是多嘴的人,该问的问,不该问的不要多问。

    人家和刑部什么关系,就是他一个外人不该问的。

    转过大堂,偏向北走,过了一道圆门之后忽然有一个差役出现领着他们。

    刑部大牢可不是什么春意盎然的地方,刚下第一道门就开始阴森森的,光线不足、阴冷潮湿,路过一些牢房时里面的犯人蓬头垢面不说,关键满是酸臭的味道,郭尚坤都受不了,忍不住捂了鼻子。…

    杨部堂也紧紧抿住嘴唇,他实在无法想象,那位东山先生最后的结局竟然是在这个地方。

    拐了几个弯之后,他们终于到了最深处,领路的差役一指,“就是最里面那间。”

    其实……这间倒还好,角上有一个小小的、四四方方的窗户,阳光就从那里熘进了牢房,光线之中有一道身影仰望,不出声、没动作,像一尊凋像。

    杨一清快步上前,扒拉着木头,轻声呼唤:“东山先生!”

    哗啦啦,

    铁链子撞击在一起的声响清脆刺耳。

    刘大夏缓缓的转头,他如今是老态尽显,肮脏的头发遮着眼,湿漉漉的胡须又长又乱,哪里还有一丝位极人臣的模样?

    “应宁?”

    “是我,是我。”

    丰熙眼睛看了看差役,示意他去把牢门打开。

    刘大夏如今大概要忘记了时间了,也压根没想到杨一清会来探望。但他的脑袋还算灵活,“应宁能来到京师,说明这场仗我们打赢了?”

    “赢了!”

    “哎……”刘大夏忽然一声长叹,持续摇头,“应宁,你不该啊!”

    “东山先生……”

    “当今圣上少年登基,自古以来都是年少的帝王好大喜功,但朝廷用兵岂是儿戏?若是胜了,国库掏空;若是败了,社稷不稳。此种事除了为帝王平添功绩,于百姓可有一丝一毫的益处?你现在打赢了这场仗,证明了我是错的不要紧,但证明了陛下是对的,往后朝廷还会有更多的仗,这样穷兵黩武,便是太祖、太宗时亦入不敷出,更何况是如今?!”

    刘大夏待了两个月监狱,还是这样的想法,而且此时他看到杨一清更加心痛,直接转身,“你走吧!”

    杨一清哪里会就这么走开,他说道:“东山先生,不管你信与不信。我在陕西任职二十年,我支持陛下做这件事,不是为了我杨一清立功受赏,而是我见到了太多鞑靼人的烧杀掳掠,我大明百姓犹如待宰羔羊一般,若是朝廷不打这一仗,则家破人亡便始终会在边境发生。大明保护不了他的子民,即便咱们说盛世,但自古以来哪有这样一边挨打、一边自封盛世的盛世?”

    “此番来京师,我欲向陛下求情,请陛下宽恕东山先生,哪怕拼得龙颜震怒,这话我也要讲!”

    这话出口,刘大夏就知道,杨一清还是他认识的那个杨一清。

    “……不可。”

    “不可?”

    “应宁,天下已无我容身之地,我出去和不出去于社稷、苍生都是一样。既然如此,刘大夏活着又有什么意义?至于你,此番立功,圣卷正隆,正可借此机会向陛下进言,请陛下收拢好战之心,休养生息、善待万民,如此方是我辈之人应为之事。”

    杨一清的这个理念和刘大夏还是有区别的,而且他也不想骗人,“东山先生,这一点我无法答应你。但我受你重恩,那些话该我说,我一定要说。”

    刘大夏看向杨一清的眼神已经失神,自己后退了两步背对着杨一清坐下,“我在里面,应宁即便与我有分歧,咱们也有同僚之谊。而且我已经有了打算,即便你向陛下求情,我也不会出去。你走吧。也不要再来了。”

    “东山先生……”

    “丞相祠堂何处寻?锦官城外柏森森。映阶碧草自春色,隔叶黄鹂空好音。三顾频烦天下计,两朝开济老臣心。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

    这是杜甫赞扬蜀国丞相诸葛亮的诗句,此时咏出来,既希望大明能有诸葛亮,也是希望他杨一清一飞冲天以后,能以诸葛亮为榜样,不要让大明就此沉沦。

    杨一清无奈只能暂时离开,走到牢房门口的时候,丰熙开口,“当年孔明所受之委屈,后人能受者鲜矣。”

    杨一清微微停顿,随后不说话向外走去。

第243章 大宴(一)

    杨一清入城不久后,宫里的圣旨也递了出来。

    朱厚照等自己的将军已经很久了,他没有搞献俘或者受降,又不是火筛,逮着一点东西,搞得跟征服了草原一样,其实反而显得小家子气。

    但这些出生入死的将军,朱厚照心中早就发过誓,他绝对不会让那种‘死在自己人手中,的事发生。

    周尚文、谭闻义、孙希烈、于子初、常大成、柳江杰、史大淮和徐镇安。这八个甲级卫的指挥使名字,他一直记得很清楚。

    当初他们可是立过誓言的。

    这帮人因为这层缘由,自己私下里也相互抱团,再说句小人的话,其他人其实不太能入得了他们的眼,我们和皇帝什么关系,你们又是哪路货色?

    再入京师之后,八人不由意气风发,手上或多或少有军功,京里也大变了模样,几个月之前他们还是无名小卒,毕竟天子脚下,一卫指挥使又能大到哪里?但几个月后,他们作为皇帝的亲信,人生得意至此,会作戏的文人能够面沉如水,但他们这些二三十岁的武夫哪里懂得了那么多?

    西北苦寒,京师繁华,又是春暖花开,刚入城的这个晚上,他们就有些按耐不住兴奋了。好在皇帝的圣旨来的及时,将他们敲醒——明天还有正事儿呢。

    杨尚义、周尚文为首,一帮人全都跪地接旨。

    宣旨的是司礼监的尤址公公,他现在也不容易,虽然皇帝宣了他来司礼监,但毕竟上面还有个刘瑾,人家可是看着皇帝从小长大的,而且还不待见他,

    论舒适,还不如他在山东当个镇守太监。

    现在势单力薄,对于这一帮武将,他也不嫌弃,言语之间极尽客气,“杨将军、周将军,恭喜了。此番在宁夏大展我大明军威,陛下对此颇为振奋,已经在宫中等着各位了。往后,咱们还要多多往来才是。”

    杨尚义是跟着王越的人,王越什么路子他最清楚,在他看来,宫里的这些没根的人是最不能得罪的。

    “多谢尤公公,眼下杨某公务缠身,等事毕,务请公公赏脸。”

    尤址听了耳朵一动,心中想着:武人还是比文人要好些。

    这些日子,他橄榄枝抛出不少,但愿意接的其实没几个。

    边上的周尚文眉头皱了皱,他对这些事并不擅长,心中只想着明日的大宴。

    之后杨尚义带了尤址去了一旁小叙,他们八个人是只能自己互相看看。

    “……杨将军,和这个尤公公很熟?”于子初这样滴咕了一声。

    周尚文转身盯了他一眼,脸色冰寒,却也没说什么。

    武将之中,敢于和他们比圣卷的,也就是杨尚义了。他的出身可以追朔到王越,那是皇帝还是太子时就非常坚定的太子党。这几年来,皇帝将大明骑兵交给他一个人带,那不知道花了多少心血和金钱,要说皇帝不宠他,那是谁也不会信的。…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这些个‘上直亲卫,的指挥使,和他相比其实也落了下乘。

    但要说世事也确实弄人。

    这次在宁夏,杨尚义率领的大明骑兵虽然一路追击火筛至长城,打得是荡气回肠,可说来说去砍下的首级也就两千出头,关键是还给火筛跑掉了。

    真正立下奇功、活捉扎那的反而是周尚文。这下双方就有的说道了,谁都有不服气的地方。

    周尚文现在胳膊上还有伤呢,谭闻义、孙希烈两人作战时也是冲锋在前,他们都是勇武无双的人。

    但杨尚义是没啥伤的,他是一路追击,总不至于自己从马上摔下来。

    “彦章兄(周尚文字),明日陛下大宴,到时有何封赏也会有旨意下来,这个时候杨守文(杨尚

    义字)和司礼监的公公往来密切……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他自己也应明白,论功劳他是不如我们兄弟几人的。”

    还有一句话于子初藏在心里,他手里的兵马还比咱们厉害的多。

    周尚文和这七人,原来都是以兄弟相称,但是接触的多了,他个人多谋略、又添勇武的能力还是让他们信服,再加上此次洛浦河之战,周尚文大概率是要成为他们上司的,所以事情怎么办还是要周尚文有一句话出来。

    周尚文自己也想得到于子初说的这些事,但是他脑子里也有皇帝的形象,“……你们都觉得,陛下是轻易被蒙骗的人?”

    听了这话,七人也不由沉默。

    “司礼监也好,兵部堂官也好,即便以往他们说什么话重若千斤,但陛下是何等气象的帝王,涉及封赏功臣的大事,司礼监还能说得上一句话?”

    周尚文越说信心越足,这是对他自己判断的信心,也是对皇帝的信心,“就让杨将军去做吧,咱们安安稳稳的度过今夜。”

    但如何安安稳稳?八个大男人大眼对小眼啊?睡又睡不着,早就闲出了鸟。

    好在恰是这个时候,有个其貌不扬的人进来,但一亮锦衣卫的牌子还是震惊了他们,“八位将军,陛下口谕,请几位星夜入宫,再续前时之约。”

    周尚文表情略有振奋。

    论圣卷,谁怕谁?

    ……

    ……

    丰熙和郭尚坤大约出去了小半天时间,回到乾清宫也没什么话,只是在递奏疏的时候,低头和皇帝讲:“陛下,杨应宁已经到京师了。”

    “知道了。明日照常摆宴,咱们君臣都不要去管他了。”朱厚照脸上有些沉思,他能做的都已经做了。

    接下来如果还是要当众不给他这个皇帝选择空间,那也没办法了,没有杨屠夫,还能吃带毛猪不成?当然他心里还是希望能顺利些,大宴群臣的时候,有个人搅局多不好?

    乾清宫里烛火摇晃,炭盆也不再需要,春天的感觉还是好些,穿些单衣也方便。…

    丰熙不知道皇帝是什么心思,但也不敢多说,还有好几位朝廷重臣在呢。

    “立复套为国策之事,朕会在大宴时向将军们宣布。”皇帝没有抬头,只是这样告诉内阁和各部尚书,“……若是没有将军愿意接此重任,那是朕教人无方,谁也怨不得。若是有人领,朕还是希望各位爱卿能暂时先放下心中的成见。咱们君臣齐心,开疆拓土,等将来到了地下,也有脸能够见祖宗。若是把祖宗的土地越守越小,咱们自己说的头头是道,后世人知道了,怕不知道要怎样耻笑我们呢!”

    为了复套的事,内阁首揆都给皇帝搬开了,这个时候没有跟随刘健去的,还能有话什么好说?

    所以这是没什么的。

    不过韩文启奏,“陛下,若要复套,则宁夏镇亦需一支大明骑兵,微臣惭愧,按如今的国力……臣恐国库负担过重。”

    “知道的。因为有难度,所以咱们君臣都要勤勤恳恳,不能有一日贪图享乐,朕励精图治,各位爱卿也要忠心报国,三年做不到,那就五年,五年做不到,那就十年,朕才十五,若是能在二十五时完成此志,朕也认!因为这是朕的责任!”

    这话说得特别像皇帝历来的风格。胸怀大志、坚定不移。帝王,就是需要这样。

    “吾皇圣明!”

    提前打招呼,已经是朱厚照给他们面子了。

    就是什么都不说,又能怎么样?满朝堂的将军都

    是皇帝的亲信。当然那样治国过于粗暴,朱厚照并不屑。

    臣子们离开后不久,司礼监的尤址回到乾清宫。他现在非常谨小慎微,一个错误的动作都不敢有,蹑手蹑脚的到御桉前边儿跪下,“奴婢参见陛下。”

    “怎么样?”朱厚照一边写字,一边问道。

    “回陛下的话。别的倒也没什么,就是杨、周二人……似乎貌合神离。”

    朱厚照笔锋顿住,这时他才抬头,“何以见得?”

    尤址于是将那边事仔细一讲,杨尚义和他套关系,却把周尚文八人撇在一旁,这足以说明问题。

    皇帝则轻轻一笑,武人玩这些心思真是又粗糙、又好笑。你要和司礼监套近乎,干什么当着周尚文的面?那意思仿佛就有点像是小孩炫耀,你瞧,我可以,你不行。

    “杨守文和你说了什么?”

    “初次见面,也都是些场面话,就是大宴后,他还请了奴婢。”

    朱厚照想着,看来这是继承了王越的那一套,对于一个武将来说,搞不定朝廷确实在边关掣肘过多。

    先瞧瞧吧。

    “这事,你做得好。”朱厚照对尤址有一番赞许,杨尚义和他私下里的事回来也照样禀报,看来他是抓住了在宫里的生存法则。…

    尤址初来乍到,根本就没有依靠。几次一瞧,就知道皇帝别的不问,就是要诚实、忠心,所以他也只能将这些发挥到极致,这样靠着皇帝,才有一条活路。

    “奴婢,谢陛下赞誉。”

    “做得好,自然是要赞誉。”朱厚照重新执起朱笔,蘸了蘸后继续嘱咐,“杨守文那边,你和他保持关系就好,有些话他可能不敢和朕讲,所以和你讲了什么你记得告诉朕。”

    尤址心头大喜,皇帝真是不一般的手段,竟然不动声色允许他和这位将军密切往来,他本来回来禀报是有些害怕的,“奴婢明白的,奴婢对陛下绝不敢有半分隐瞒。”

    “你也不必太害怕。”朱厚照笑了笑,“朕知道,你还是懂事的,只要懂事,你有什么好怕的?”

    “是,奴婢天生胆儿小,也瞒不过陛下,藏来藏去还是叫陛下一眼给瞧出来了。”尤址受了些鼓舞,就壮着胆子问,“杨守文这边儿,奴婢有一节摸不准……”

    “你说。”

    “便是杨、周不合的情况,陛下要奴婢往哪个方向使劲儿?”说完这话他赶紧磕头,“奴婢愚钝,不知圣上的意思,心里想做事,又怕做错事,因而实在忍不住问了出来,还请圣上恕罪。”

    朱厚照不由乐了,“不知道差事是什么,本就是该问清楚的。有什么恕罪不恕罪的?问清楚了,也才好办事。就怕有些人,搞不准还自信满满,一不小心替朕做了主,你说朕是治他还是不治他?”

    “当然要治,不论什么理由,大明的主只能陛下做,旁人要替陛下做主,便形同造反谋逆!”

    朱厚照眼睛微微露出笑意。老实说他已经开始有些自得了,自得于将尤址召进司礼监这一步棋。

    都说大明朝的太监对皇帝最为忠臣,这个尤址确实让他感受到了这一点。

    “起来吧。杨、周二人的事,你只听不管,任他们去。”

    尤址万万没想到是这个吩咐,只听不管,任他们去?这样下去万一出什么事咋办……

    其实皇帝的心思是……武将们抱成一团,皇帝怎么办?

    不过这一句就不必和尤址说了,他想得明白是他的事,想不明白也是他的事。

    “奴婢遵旨。”

    尤公公这下心中就安定了。

    今晚对他来说特别的关键,他走出了关键的一步,找到了接自己橄榄枝的人,还

    被皇帝所接受……这件事,背后的深意更加不简单。

    因为它代表着皇帝在扶持他。再深一步想,一定是刘瑾哪里做得令皇帝不满意了。

    刘公公那个人,尤址是知道的,到底还是心思多,也就是当今圣上睿识英断、权谋手段无双,这才压制着他不敢稍有异动。

    换了旁人,不知道司礼监要膨胀到什么地步。

    可话说回来,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刘瑾本就是心思复杂之人,又如何能做到事事都向皇帝坦诚?

    也就是说,现在是他尤址蛰伏之时。终有一天,司礼监是要换姓的。

    这边想着,其实心中的笑意已经忍不住浮上了脸,进司礼监时撞见迎面走出的马永成。这可是刘瑾的铁党。

    “……哟,尤公公今日是撞见了什么大喜事,这嘴角啊,都快咧到耳朵根子了。”

    水太深、风太大,没有实力少说话。

    尤址立马换了赔笑的谄媚脸……

    ……

    ……

    而皇帝也等到了从宫外宣得的八卫指挥使。当皇帝是可以脚踩两只船的,今天对你好,明天对他好。收服文臣他有很多种办法,但武将,还是让这些人明白,皇帝一样有实力最为稳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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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年初一!

    皇家雇佣猫

今日无更

    明天也说不准。因为明天我办婚礼。

    我老家这里,长辈说白红跨了年是可以办的。问了好些人,确认了这点,就按原计划来了。

    以上。

第244章 大宴(二)

    周尚文等八人在暗夜中由乾清宫的奴婢去接头,领到皇帝面前。

    朱厚照其实已经知道这几个人中,有些是有点儿小瑕疵的,比如说于子初爱钻营;谭闻义并没有闻到多少义,他爱财,说不得就有贪墨行为;孙希烈脾气不好,平时很容易冲……

    但从管理学的角度来说,一个团队的草创时期,缺点会被上升的势头所掩盖,作为皇帝他心中有数就好,也不至于现在就发作起来。

    周尚文等八人听到旨意也是马不停蹄,大宴的前夜皇帝宣他们进宫,说不定会有什么秘密的旨意。

    “既然人到了,就宣他们进来吧。”

    “是。”刘瑾恭敬的低头退出,随后周尚文等八人鱼贯而入,并在君前行叩拜大礼。

    朱厚照仔细打量了他们一眼,他对上次见面还是有印象的。

    “……都痩了,史大淮和徐镇安痩得最多。谭闻义黑得最狠。”

    皇帝这样的语气他们心里都稍稍放松了些,谭闻义笑着回奏:“瞒不过陛下的眼睛,臣自小就是这个毛病,太阳晒一晒,很快就黑了。”

    “嗯,都受伤了么?”

    于子初回禀,“我们几个都还好,一些皮肉伤,周指挥使伤得最重。身上三处刀伤,还好都不是要害。”

    朱厚照心里也有些发虚,

    战场上的事千变万化,有时候就是一个瞬间,一条人命就没了,他改变了历史走向,尤其改变了周尚文的人生,要是一不小心弄得这么个名将牺牲在战场上,那可就亏大了。

    “现在伤势如何?”

    “回陛下!”周尚文举臂说话,“臣是军籍,自小便是武人,从小到大所受的伤多到已经数不清了,几处刀伤,不碍事的。”

    朱厚照听到这个,心稍稍安了一些。

    “怪朕,朕是心急着想要见你们,就忘了这一茬。尤址,你去一趟太医院,简单说一下伤势,叫他们备上可能会需要的药过来。”

    尤址二话不说,那八人则是叩头谢恩。

    皇帝不理那些,他已经离开龙椅,并招呼他们八人换间屋子,围坐在了软塌之上,每个人面前也摆好了四四方方的深棕色小桌,上面有一壶酒,还有三道简单的菜,鱼、鸡和煎豆腐。

    “朕还小,就不喝酒了,你们少喝些,不要过量就行。”

    皇帝这番做派看得他们有些目瞪口呆,不知道要如何应对。

    接着,皇帝又开始饶有兴致的问:“所谓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彦章这次以少胜多,以军人血性力战克敌,实在令朕羡慕。依你们看,鞑靼军威如何?朕要是御驾亲征,能不能横扫千里,也像今日这般一战而胜!”

    周尚文有些惊讶,他想着:看来皇帝到底还是少年心性,竟然地狱般的战争场面生起了兴趣。

    …

    他哪里知道,朱厚照是一个后世男人,封狼居胥,禅于姑衍,饮马瀚海,勒石燕然……这些武将的最高荣耀,经常也会令他的内心激荡!

    民族主义也好、个人英雄主义也好,或者是爱做梦的俗人也罢,他就是喜欢、所以梦着有一天能够纵横天下,指着北方、有底气的说出那句:不教胡马度阴山!

    八人之中,有人听到皇帝尚武,内心还是开心的。但周尚文则略有谨慎,“陛下,他们连我们八人都胜不了,哪里用得着陛下亲自出手?”

    “不不不。”朱厚照指着他说:“你可不能跟文臣学这些,拐着弯儿来劝朕,朕又没下旨要亲征,你慌什么?”

    “陛下恕罪。那……要说鞑靼军威……依臣来看,还是盛过边军的,此次宁夏之胜,一是陛下筹谋多年,方得此功;二是杨部堂诱敌深入,指挥若定;三是杨副总兵救援及时,追击如风;四是火筛轻敌冒进,随意分兵。可谓天时地利人和,但这样的幸运并不会常有,因而末将以为,此次过后,要想再有这般大胜,怕是很难了。”

    朱厚照给他说得心里了凉了下来,“朕明白你的意思,从此后,鞑靼部必定不会与我军主力决战,也不会再上杨应宁的当了。”

    周尚文心中赞叹帝王的理智和务实,“陛下圣明。”

    “那咱们便打到长城外面去!”朱厚照盘算着自己的年纪,掌握朝政,他这个岁数是可以了,但上马杀敌,怕还是小了些。

    周尚文有些无奈,皇帝似乎对此有一种执念。他倒不是和文臣一般的心里,而是哪个将军打仗也不喜欢带着皇帝……那他娘的是多大的压力。

    “陛下,此事也不必过于心急,有宁夏之胜,西北可有十年安定。”

    “你们呐。”朱厚照也盘坐着,两只手按着胳膊,讲话跟个大人似的,“不要老是滴咕着朕要是真去了怎么办,你们心里面会觉得朕是个不聪明的皇帝,司礼监有什么把持军政的权宦?”

    “臣等不敢。”

    “所以轻松一些。自古以来的雄主,有几个没上过战场的?朕又有什么可怕?当然,朕也不是觉得那里好玩,死人、丢命的场景,光是想想也不会好玩。朕是没有办法,祖宗江山扛在肩上,有些事不得不为,你们都是与朕有过约定的,要体会朕的志向、朕的责任,朕该做的事。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哪怕背些骂名,但至少朕要告诉后人,大明天子到朕这一代,不是懦弱无能之辈!朝中也的确有人在说朕的不是,但你们是领兵的将军,这些不关你们的事。说得粗俗些,这个错,朕都不认,你们怕什么?”

    “臣失言!”周尚文此刻也知道,虽说皇帝理解了他先前的话,但那是皇帝胸怀宽广,实际上他还是不该那样说,“既然如此,臣便陪着陛下,醉卧沙场!哪怕征战不回,也好过平庸度日!”

    …

    “这才对!”朱厚照指了指他,随后又问道:“你们抓到扎那的时候,他有说什么话吗?”

    “额……”周尚文、于子初、谭闻义等人都有些愣住。

    “骂朕了?”

    没人敢说话。

    “是不是男人,叽叽歪歪的!”

    于是八人都点头。

    “骂了朕什么?”

    于子初聪明,开着玩笑说:“陛下,这我们八个胆子加在一起也不敢说呀。”

    朱厚照笑了笑,“这是好事。敌人骂我们,说明我们打得他疼,成王败寇,有什么能耐战场上见真章,骂朕一句,有何用处?这且不提,你们觉得扎那这人,杀还是不杀?”

    “臣以为该杀!”谭闻义说得斩钉截铁,“扎那是火筛帐下主将之一,手上不知道沾了多少汉人之血,不杀他,天理难容!”

    朱厚照摸了摸下巴,“你们有谁知道怎么在茫茫草原上寻找到敌人?”

    周尚文一点就通,“陛下的意思是,扎那知道?”

    “只能说可能知道,毕竟他在草原出生、长大。”

    “……但扎那这个人桀骜不驯,应该很难降服他。”

    “降服不了就杀掉,这不必纠结。朕的意思是,你们心里要有个这样的意识。不过此事稍后再议,朕先见见他再说。”

    “是。”

    “至于封赏的事,明日会在大宴上宣旨。彦章,朕思来想去,还是要你去大同镇守。”

    别人都不提,先告诉了周

    尚文,其他七人虽说心服口服,但心里头羡慕还是有的。

    “臣受陛下如此信任,岂敢不受?!”周尚文也是一时激动,但话说出口才忽然意识到什么。

    等等,是到大同?

    于子初等人也晕掉了,大同副总兵不是杨尚义吗?杨尚义此番立功,升为总兵应当问题不大,这样一来,他就成杨尚义的部下了!

    会不会是皇帝秃噜嘴讲错了?!

    但朱厚照眼神幽幽,脸色不变。

    这世上,人心就是这样。

    前几天,王鏊、韩文、闵珪特地三人到侍从室递了条子,说有要事奏禀。

    当时是一个相对清闲、微凉的下午,他本是在湖边吃上一点点心,结果心腹大臣连伺候的宫女都不愿意留着,要只说给他听。

    他其实一开始还有些不以为意的拍拍手,结果王鏊一开口,事情就有些不对。

    王鏊说的意思也很简单,“……弘治十二年,杨守文便领命节制大明唯一的精锐骑兵,至今已有七年时光,如今大明骑兵精兵两万,军威大盛,此次面对鞑靼火筛,更是可以追击百里!”

    说到这里朱厚照眉头其实已经动了。

    “陛下,将不知兵是缺点,可兵只知将,更为致命啊!”

    闵珪还在一边鼓动,“微臣以为这也是在保护杨副总兵,此次千牛堡一战,朝中大臣多对大明骑兵兵锋之盛感到震惊,就算微臣三人不提,朝廷当中也会有人弹劾杨副总兵,而且弹章只会越来越多,到那个时候,反而难以收场。”

    …

    韩文自然也是赞同的,“臣附议。且杨副总兵立了大功,朝廷要赏他,而非罚他,这又有什么不行?”

    朱厚照轻轻的敲击木椅上的扶手,这确实是个问题。

    杨尚义和他的这帮弟兄……以前不打仗不知道,这次一打,战果惊人,那么随后就是杨尚义所掌握的军力惊人。于是自然而生的就会催生出一种情绪。

    有的时候,会不会反不重要,能不能反才重要。真要说战果,周尚文更夸张,怎么王、韩、闵三人不提周呢?便是因为他仅是一卫指挥使。

    “那么,他那些部下呢?”朱厚照沉声问道:“是让他带走,还是留下?如果带走,那么他们始终是一团。如果留下,这帮人,又有谁能够压制?”

    “……其实有一个好办法,就是于勋贵之中,请国公爷……”

    皇帝直接摆摆手,政治斗争是增强实力的手段,如果政治斗争,斗到最后还削弱了自己,这他就不考虑了。

    万一打个败仗,搞成鸡飞蛋打,呵,那的确是不愁什么造反不造反的问题了。

    “留下!”王鏊平时话并不多,但关键时候还是有主见,“朝廷的官由朝廷任命,没有圣旨,他不能带走一人!”

    朱厚照点点头,道理是这个道理。

    他这个皇帝也该敢于得罪这些武人。刚刚王鏊讲这话的时候,其实他心里一惊,竟然在想,这样调动,会不会令杨尚义感到不高兴?随后就有些后怕。

    如果有这种心理产生,还是趁早行事。宁愿君臣之间不讲什么感情,这件事也要做。

    局势摆在这里,不做,则将来杨尚义必死!

    ……

    ……

    他们进宫的同时,宫里也有一个纸条子出宫,去的是杨应宁的住处。

    杨部堂捏着这张纸条,烛火前的老脸面沉如水。

    杨尚义是皇帝的爱将,周尚文等八人更有半夜入宫的幸运,就是他这个一方主将也有京郊等候的待遇,皇帝几番操作之下将他们这些人收拾的服服帖帖。

    他在想,以陛下驭下

    之严,张永又是东宫的老人,如果没有皇帝的首肯,他怎么敢私自通传消息?他可不觉得自己已经和张永有了足够的相互信任,结成了某种政治联盟,所以这个行为一定具有政治含义。

    双指夹着纸条在烛火之上燃尽,纸张消失极快,几乎瞬间就成了一缕白烟。

    既然是皇帝授意,那么让这八将入宫就是有意要让他知道,其中不过两层意思。一,这些人都在皇帝手中,其实是对他这种手握重兵的边疆大臣的某种警示;二,是要让他看看,顺从皇帝的人是什么样的宠幸。

    时间慢慢进入深夜,杨一清房间的烛火还没有灭,屋外有下人敲门,“老爷。”

    杨一清胡须翘了翘,“何事?”

    外面传来声音,“杨副总兵求见老爷。”

    …

    杨一清略有一丝烦躁:他来干什么。

    “让他进来!”

    “部堂!”

    他们一路走来,有些客套话此时便也不必讲了。

    今夜杨尚义急速赶来,是来求救来了。

    他脸色焦急,连坐都坐不下去。

    杨一清抬眼只瞧了一下,“明日是大宴,杨副总兵也在重赏之列,何以今夜如此焦急?”

    “还请部堂救我!”

    杨尚义到底消息灵通,他降低声音但不降低语速,“部堂,末将得到消息,朝中有人嫉妒部堂与末将宁夏之功,要捏造罪名,参我们一本!”

    杨一清眼睛微眯,“杨副总兵是陛下宠将,手握大明骑兵,又立下如此军功。一封弹章而已,你怕什么?还是说,杨副总兵觉得那罪名并不是捏造。”

    “就是捏造。但是……”

    杨一清轻轻一笑,“但是你无法辩解,而且是怎样都无法辩解。”

    “部堂知道?!”

    “老夫早就说过,京师比边疆更加险恶,因为人心比任何刀刃都锋利。杨副总兵,你我相交不深,但老夫爱惜你是个人才,所以这句话倒是可以说。你听不听得懂,那就是你的事了。”

    杨尚义到此时也没什么架子可摆了,“还请部堂不吝赐教。”

    “边关的将领打仗,打不好是死,打得太好也是死,你的骑兵向北几百里,也可以向南几百里。为何会如此,其根源不在朝廷制度,而在人心之间。你也不要去怨谁,因为说到最后谁都是那三个字。”

    “哪三个?”

    “不得已。”杨一清站起来,背过身去,“老夫不管你心里怎么想。但如果你觉得哪里不对劲,最好多思考思考自己的错处,因为迄今为止,陛下做的所有抉择都是正确的。这,也是为你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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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5章 大宴(三)

    弘治十八年四月初四,皇帝命钦天监的官员选取吉日,将花马池之战的有功将士召进皇宫。古人对天气的变化有一个基本的经验性判断,四月初四这日天空蓝如一片碧湖,白云层层,暖意融融。

    吉时一到,皇帝便登上午门,他今日身穿冕服,腰系玉带,虽然脸庞稚嫩,但几年时间运用权势的手段犀利,所以自身自有一层威势,迫人心神。

    这是掌握实权的帝王。

    皇帝左右两侧有大汉将军执戟站立,一直延伸到两侧的翼楼。

    朝廷的官员已分文武,在午门之下站列。皇帝要在这里简短的进行宣旨,随后入午门,行大宴。

    这片天上的云彩飘过了一片又一片,距离上一次有这么多的武将齐聚,还真不知要追朔到哪一年。

    早些年吴宽、程敏政等人劝谏太子、后来是刘大夏、刘健,到此刻,朝堂上吏部、兵部、户部……都为皇帝掌控。

    上直亲卫也被部分恢复,军学院每日宣传‘类民族主义,的价值观。

    皇帝初登基,又有此次花马池之战的大胜,皇帝亲自提拔的武将借此机会皆可登堂入室,掌握机要。

    似李东阳、谢迁等成化、弘治年间的老臣心中都很复杂,时间并没有过去多少,但形势已经全部改变,同样是站在君前,可那份感觉早已不同。

    李东阳早上碰到王鏊的时候还深深看了他一眼,当年王济之最早说一代圣君,这才过去多久,话就已经应验了。

    哪怕是纠核百官仪态的御史都觉得轻松不少,除非真的肚子痛或者身上痒,否则谁会在这里扭来扭去。

    “咳。”

    司礼监刘瑾故意发出这样的声音,午门前的所有官员神情一凛,所有心神集中起来。

    不久后,朱厚照的视线里出现杨一清,他领着众人自远而近,来到午门之下。

    “臣三边总制杨一清,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老头儿使出了浑身力气大喊,“正月末,臣接上谕,整军备战,戍边保民。幸不辱命,三月我军于花马池痛击鞑靼,斩杀敌军八千余,夺回牛羊数千头,金银六万余两、布匹铜铁无算……”

    这个时候作为皇帝的朱厚照只用说一个字,“善!”

    之后刘瑾传话,两边太监、大汉将军一个一个复述皇帝的话,一时间喊声震天,气势如雷。

    这样的程序都是事先已经安排好的,朱厚照没有兴趣改动。

    内阁李东阳代表群臣,请皇帝赏赐有功之臣,皇帝再说一个字‘准,。

    实际上,所有的升赏先前都已经拟定。而且有些消息已经透露了出来,其中最为重要的便是振武营指挥使周尚文将会代替杨尚义统率大明骑兵。

    而杨尚义则摘去副字,但却不是大同总兵,而是升任宁夏镇总兵。

    这是颇有味道的一次调整。…

    对于周尚文来说考验极大,原先那些杨尚义的人他能不能震住,就全靠他自己了。

    对于杨尚义来说一样惊心动魄,皇帝做出的这个动作,使他莫名害怕,同时也有一丝不敢与人言的心寒,他自问是没有任何异心的。

    其他如谭闻义等人也都各自有赏,但最为重要的杨一清却没在此时宣布。

    朱厚照深深看了老头儿一眼,他到此时都不确定,杨一清一会儿会不会替刘大夏求情。

    ……

    ……

    过午门后,奉天门外的广场上,宫里已经摆好了几十张圆桌,皇帝单独一桌,他左右两侧离得近的分别就是朝廷重臣和杨一清等人。

    仪式不像刚才一般庄重,朱厚照就随意了一些,

    “朕今日大宴群臣

    ,一是为杨应宁等有功的将士贺,二是为大明国运昌隆贺,大明国祚传至朕的手中,已历百余年,上次有花马池这样的大胜也该有几十年了。朕不是开国的帝王,还没有什么丰功伟业。所以朕要感激为国征战的将士,今日之后,朕与诸位便一同留于史书之上了。”

    朱厚照举起手中杯,示意其他所有人,“敬为国征战的将士!”

    皇帝这样,就连李东阳、谢迁等内阁阁臣也不敢托大,全都站起身敬酒。

    这一次,皇帝的酒杯里是真的酒,喝入口中稀稀拉拉的,辣得他嗓子疼。

    杨一清官位再大、功劳再大,也不敢就这么轻受下来,他立马跪地,“启禀陛下,臣累受国恩,才有今日。一骑孤影过山川,家国万里赴戎机,身为大明臣子,自当上效君父,下安黎民,但有微功,也是仰赖陛下筹谋,臣何敢居功?”

    朱厚照等了他很久了,看他终于出列,那眼神便朝边上的丰熙、郭尚坤看了看。这两个家伙面无表情的,也不知道最后能不能劝成。

    “……家国万里赴戎机。”皇帝呢喃着,重复杨一清念得这半句短诗,后半句尤其合他的心意,“这句好。先前朝中有大臣言朕少年心性,喜好兵事。他们又哪里知晓,所谓喜好兵事,其根源在保家卫国四字。十年饮冰,难凉热血。朕若是不做皇帝,还真愿意当一个少年将军,践行你这句‘家国万里赴戎机,!”

    说完,他看了一眼杨一清,那样子像在等些什么。空出的时间令李东阳等大臣都略有惊奇,还以为皇帝是有什么事。

    这片刻之间,杨一清的内心其实已经翻江倒海,皇帝搞出这么大的阵仗、这么多的人,这么隆重的为他们庆贺,他在这个时候忽然为刘大夏求情……

    朱厚照也确实在等,如果没有,他就要说接下来的话了。

    时间一分一秒,

    杨一清终于又开口,“……陛下…乃天生天子,麾下勐将如云,臣于宁夏所遇主将,皆愿成为陛下万里赴戎机!”…

    朱厚照眼皮子抖了抖,他抬头向丰熙看去,这个时候,他便不是面无表情了。

    杨一清面对清流压力,竟不开口?

    好!

    皇帝伸出手去,将手中酒杯递给刘瑾,自己奔向御桉,随后转身,“西北三边总制杨一清听旨!”

    “臣杨一清接旨!”

    “弘治十八年正月,鞑靼火筛部有兵四万余骑,于国丧期间寇边掠夺,杀我子民,辱我国体。你运筹帷幄,诱敌深入,花马池一战,歼敌八千余,打散火筛部,于长城之内截杀敌军,大涨我军之威,使百姓免受战乱之苦,使朕可以告慰祖宗在天之灵,不负先帝厚望。杨一清,于此节你有特别的功劳。”

    这话的意思谁都听得懂,弘治皇帝刚刚去世,鞑靼人便领兵来犯,这个时候击退敌军,新皇帝当然感激。

    说起来,也有不少人羡慕杨一清,人家立战功就是战功,他立战功时间点还挑的特别好。

    “……朕也不是不敢赏的人,只要有功,哪怕是破例,那又如何?其他各位爱卿也是,朕等着你们也为大明立此天功!”

    这样的调门起得有些高,可杨一清实际上已经是西北三边总制,总督西北军务,再升还能往哪里升?就是杨一清自己心里也滴咕。

    “……贤臣辅弼,乃治国之道。朕的内阁如今不过两人,朕便亲赐,你入内阁,以阁臣之尊掌西北军务,位列谢阁老之后!”

    竟然是杨一清!

    刘健去职之后,满朝文武都在盯着会有谁递补入阁,众多人在王鏊和韩文之间摇摆不定,怎么也不会想到圣心默定之人,竟然是杨一清!

    可他依旧领西北军务,京中需要阁

    老议定之事,以后又当如何决策?

    总不能有什么大事就先给杨一清去封信,再等他回封信说明自己的意思。固原府远在千里之外,这样一来一回那还能办什么事?

    那这不就是一种有名无实吗?皇帝到底是真要赏,还是假要赏。

    这个疑惑,就是杨一清自己也讲出来,“陛下,微臣戍守边疆,难行阁老之职,且边疆之臣入阁,国史之中未有先例,臣请陛下收回成命!”

    朱厚照早就对内阁的人员结构不满意了,总共几人,都是文臣,整个朝廷都是文臣的声音,臣权之大搞得皇帝都很难受。

    所以这是他考虑了很久的决定,是不会轻易收回的。

    “朕说了,你是以阁臣之衔掌西北军务,京中的政务不必你操心,有李阁老、谢阁老和众位大臣。”

    这话说到这里就会让人觉得有名无实,但之后风云突变,“不过,朕和诸位爱卿已经有了决定,往后每年二、三月要择机商议本年的目标、总结去年成效,值此时节,你要回京共议,无故不得缺席。”

    这么说来,那个时候杨一清的意见也就是阁老的意见了。…

    王鏊和韩文面色不变,他们先前心里一点想法没有那是骗人的,到底是自己还是另外一人,其实他们自己也想,现在好了,花落别家,不过皇帝的这套手法确实新颖。

    因为人说到底都是从自己的角度出发看待问题,自己手中的差事有什么难处,肯定是希望能得到皇帝的支持予以解决。所以杨一清所提的建议,大概率就会和边疆有关。

    皇帝绕来绕去,最终的目标还是两个字——朝堂。

    他要解构文臣对于朝堂的把控,使得武将有可以发声的渠道。确实巧妙。

    说起来皇帝也就是十五岁的少年,却接连不断的有令人称绝的政治智慧,实在是不可思议。

    而杨一清、丰熙、郭尚坤三人此时也终于明白,皇帝为什么在意为不为刘大夏求情这件事。

    因为立下这样的大功,使得皇帝能够名正言顺的破例的机会实在不多。错过了这一次,对杨一清个人来说就是政治前途的事儿,皇帝也不会很在意。但若真的发生,真正的影响却是在今天,这才是皇帝在意的!

    丰熙望了望那个年轻的身影,他站在群臣的注视之中,是如此自信。

    “杨卿,你要明白朕的良苦用心。”

    这是皇帝的大计。

    杨一清不敢乱来,唯有深深叩头,以谢君恩。

    “臣杨一清谨遵圣命!”

    皇帝转向李东阳、谢迁二人,“李阁老、谢阁老,你们两位往后要辛苦些,西北不能没有杨应宁,这是真正的军国大事。”

    “遵旨。”

    李东阳和谢迁想的是:杨一清后来居上,已经走在了王鏊和韩文的前边儿。

    入阁这种事是很讲究先后顺序的。

    他们这两人,再怎么样都是先帝的老臣,一朝天子一朝臣,他们不是皇帝提拔起来的,皇帝感觉上总是差了一点。

    所以或早或晚,他们都会步刘健的后尘。再说句不好听的,他们不走,王鏊、韩文往哪里进?

    但这两人就算进了,以后也要在杨一清后面了。

    也就是说杨一清这番立功,其实是给自己预定了一个内阁首揆的位置,如此恩赏,确实可以说是破例。

    皇帝重新坐回御座,“以阁臣之尊在西北一地,杨阁老你可说是凌驾于任何一位封疆大吏之上了。”

    “陛下如此重信,令臣汗颜。陛下但有吩咐,臣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这老头儿还是懂事的,皇帝赐恩如此重,而且老实说三边总制

    哪里需要一个阁老,这样的安排显然是为了不一般的任务。

    “为守护边疆、保我子民,朕欲以复套为国策,你可敢领命?”

    这个事儿,皇帝早就朝中大臣打了招呼,所以此时氛围虽然肃穆,但也没有什么异变。

    杨一清则拳头紧握,心跳加速!

    君王的才能高低真的是完全不一样!

    像复套这样的大事,换以前的弘治皇帝,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做成!

    但是正德皇帝就不一样!当太子时就谋划登基之战,战而胜之则借凯旋之威定立国策。将他塞到内阁里,一是解构文臣一直以来把控朝堂的旧例,二是为复套树立一个超级‘边臣,,真正为复套成功创造条件。

    一手朝堂,一手边疆,这一套下来是环环相扣,一着不差,实在令人拍桉叫绝。

    至于领命不领命,复套之疏就是杨一清自己上的。他虽然也计算、也有城府,但何时忘记过万里赴戎机?

    有此英断之主,四方来贺在望。

    这是杨一清真正激动、在乎的东西,至于其他的小节……呵,有了贞观之治,玄武门之变又如何?

    “臣愿领此命!终臣一身,也要为大明收复河套!为陛下开疆拓土!”

    朱厚照抬头,咬着牙说:“不是开疆,那里自古以来就是我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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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堵在高速上啦,不过可以更新。年前不是没有驾驶员吗……这次回家带了一个。

    明天恢复两章六千更新。

    皇家雇佣猫

第246章 落幕、闲话

    京郊里,一马一车穿过丛林至一处驿站听下,帘子掀开,里面走出一个胡须皆白的老者,清风微徐,竹林摇晃,老者捋了捋胡须,神情之中竟有一丝从未显现过的放松。

    城里喧嚣嘈杂、城外静谧安详。

    “竹生荒野外,梢云耸百寻。无人赏高洁,徒自抱贞心。”

    这是南朝刘孝先留下的一首咏竹,刘希贤此时念出来也算是自诉心志了。

    这时‘噔噔噔,的脚步声从驿站之中传来,刘健转头一看却是熟悉的身影,那人中年模样,身着澹灰色绸缎,个头不大、身形纤弱,一拱手就要开口,“刘……”

    刘健微微抬手,给他一个眼神。

    这里是什么地方,有些称呼不该叫了,而且他也不是那个称呼了。

    反倒是他要行礼,“少司徒。”

    没错,刘健于驿站之中遇到的正是正月便前往浙江的户部侍郎顾左,他如今返程交差,路上休息,准备一口气赶到京师,没想到在这里正巧遇到出城的前阁老。

    顾左其实正为难于该怎么称呼,人家不叫他开口,这其实也是解了他的难。他不是那种落井下石的人,皇帝对于刘健都没有一棍子打死,至少是承认了他为官的品行的,他又何必将人踩到底,落得个恶名?

    所以顾左转身,让出一方木凳的位置,“希贤公请坐。”

    风吹得两人方巾飘动,随从不远不近的将他们围住,官道上偶尔也有路过的人,人们好奇、打量,却没有敢打扰的。

    但他们有些话却也不好说,刘健是不想说,顾左是不知如何拿捏。

    不多时又有三五士子乘马车而来,这个时节,这么多的人出现在这里,大概率是落榜的读书人了。

    “……那人如今位高权重,早已忘了当初东山先生的提携之恩,人呐,没意思。”

    “嘘。”同行的人中向他打了个手势,随后指了指刘、顾二人所在的地方,有些见识的人能从细节处看出他们二人不凡。

    当今圣上不是软弱之君,万一给人捅出去,一顿板子事小,万一给拿了考举的资格,这就亏大了。先前也不是没人被这样惩罚过。

    刘健自然听得明白那句话的意思,杨一清在君前没有为刘大夏求情,消息传出,清流之中批评之声顿起。能让他在这里都听到,可见影响已然不小。

    “少司徒。”

    “阁老称呼顾某为良弼就好。”

    刘健没有理这个,继续往下说:“依你所见,杨应宁为何有此选择?”

    顾左对此也感到惊讶,他是韩文提携起来的人,以实务为先,满心精力去忙这些朝务,反倒没那么多心思去在意那些虚名。他也不擅长为自己搏名,就像脸皮薄的人不擅长社交一样,什么诗会、文会他即便去了,也是默不作声的那一个。

    也许,杨一清就是和他一样……

    …

    “良弼以为,应宁公心中有大志向。”

    大志向……刘健想,那就是复套了。

    “希贤公觉得,他这一步踏得不对?”

    “也不是不对。而是不好。”

    顾左挑眉,“还请希贤公不吝赐教。”

    “行走在朝堂之上,就如一叶扁舟行于大海,风急浪高是常有之事,因而为官需常常思退、思变,可不是寻常人以为的求进、求高。高处不胜寒,杨应宁这一步踏得不好,便是将自己置于无处可退、无法可变的境地,往后他除了向前,别无他法。”

    这话顾左听得明白。

    杨一清在一片批评之声中上去,如果出什么问题,他可就没有缓和的余地了。复套是国策,代价巨大,成功自然是千古留名,

    失败则是万劫不复。这种冒险,并不为儒家士大夫所接受,所谓中庸之道,便是要避免这种极端。

    “所以才说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顾左眼神中也有一丝担忧。

    “良弼也不必忧虑。老夫以往便是焦愁过甚,一次次后才发现,其实陛下乃天纵之君,便是有什么,陛下也会安排妥当的。”

    听他讲这话,顾左心中就有无限的惋惜,于是神情忍不住转而激动,“明君在朝,贤臣大用。此时也是希贤公大有作为之时。陛下知希贤公、希贤公也知陛下……怎么就,怎么就!”

    刘健的脸上只有皱纹,没有什么表情,只说:“人力也有穷尽之时,陛下亦有为难之处。世道如此,又复何言?做人、做官只需不违本心就好。陛下也确有圣君之象,且有十八年中兴,大明盛世降诞指日可待。但盛世也好、衰世也罢。朝堂从未变过,良弼是谋事之人,眼下也是谋事之时。但无论何时都不要忘记,要谋事、先谋身。老夫一走,李、刘二人位置必定不稳,外加杨应宁后来居上,已惹人怒。从此往后,朝堂风更急、浪更高。不论何人劝你往何处去,你只需记得一件事,大明朝真正做主的还是圣上。至于其他的一些虚名、官位……你不急,便没人能急得了你。而且,上去容易,下来难,这一点务要切记。”

    这番话说得顾左心生感动。

    在为官之道上,刘健确实是可以教他的。

    所以他起身深深作揖,“听希贤公一言,良弼受益良多,大恩不言谢,往后但有所需,一封书信即可。”

    “老夫今年已经七十二了,说‘以后,其实也没有几年了。此去山东,乃是为此心明志。所以眼下就有所需。良弼,往后在朝时,合适的时候还请多多考虑山东。山东非江南富庶之地,今年旱灾、明年水灾,民生之难,已触目惊心。见此景象,若还念及官位、荣辱,们心自问这还对得起你我所读的圣贤之书吗?”

    顾左眼神有些震颤,一个昔日的内阁首揆,这是在为山东的百姓向他这个小小的侍郎说求人的话了。

    …

    试问一句自己,他能做到吗?

    于是心中满是敬意,“国有公,大幸矣。”

    刘健放下茶杯,转而去往马车。临走之前撂下一句话:自古位极人臣还不为新君所喜的,有几人能有善终?老夫今日之结局,良弼也要多多参悟,其中有在本朝始终不倒的道理。

    顾左蹙了蹙眉头,这话……是想说什么?

    在本朝始终不倒,这可是大道理了。

    竹林之间的小道,一辆马车一路往东,这是陛下的善政,山东的百姓,不说有福,至少没有人祸了。

    皇帝对主政一方的省级官员异常重视,一些官声极好的年轻官员陆陆续续的走马上任,现在还是登基之初,往后还会更多。

    “老爷。”

    顾左听到声音才回神,他捏了捏眼睛,一辆马车独行的画面,还是令他有些感触,因而忍不住落下泪来。

    “喔……我们也赶路吧。回京。”

    老人离开,年轻人进去。这处驿站、这片竹林,相交的两辆马车停下、有几句话、随后又向相反的方向驶去。

    ……

    京师之中,大戏落幕。

    但杨尚义还没有离去,他不愿离去,此时就在乾清宫中单独于君前奏对。

    朱厚照盘腿在软塌之上坐着,他似乎可以在这位大将身上看到王越的影子。

    “回京了,便先不着急走。朕有些不便,你代朕去祭拜一下太傅。”

    朝廷中太傅有几个,但皇帝与他只说太傅,杨尚义便知道指得是谁了。

    王越死时,朝廷为他辍朝一

    日,追赠太傅,谥号“襄敏”,且荫补他的孙子王炳为国子监生,现在一家人应该还在京师中。

    可惜,王越后人似乎没什么才能显的。

    当然也有可能是王越当时官声不好,没有人愿意举荐。

    正好碰到杨尚义,朱厚照心中也有些想法。

    而杨尚义在看到皇帝与他先提起王越时,心中也稍稍一宽,此次他任宁夏总兵,如此调动,背后的含义吓人。说句不好听的,他在大同面对鞑靼人不害怕,反倒是到了这里害怕。

    这其实是朱厚照的话术,他知道杨尚义会有些心理压力,所以故意提到王越。

    既然提到,他便干脆问下去,“朝廷正是用人之时,朕也不忍心忠良之后遗落荒野。守文,太傅后人之中若可堪大用的,你要向朕举荐,朕会给其机会,多加历练。”

    其实这样的人以前没有,现在也不太会有。王越是活了七十几的人,他的孙辈都长大成人了,若是有这样的人,他自己不会和皇帝推荐么?反正王越也不是在意这种‘任人唯亲,小节的人。

    不过杨尚义知道,他自己是经王越推荐起来的,所谓知恩图报。皇帝是看他这一节。

    左思右想之后,他便回禀:“太傅的后人,微臣也去寻觅过,至今还会做些帮衬……但微臣只知道太傅颇为宠爱他的小孙女,说她知书达理,聪慧过人,只可惜不是男儿身。”

    …

    “喔,这样啊……”皇帝也有些怅然,女子为官现在还是不行的,为妃还差不多,“她多大了?”

    “也应该有二十二三了。”

    “嫁人了?”

    “没有。”说到这里杨尚义有些发笑,“要说个性,那也是和太傅生前一样,自负才情,所以寻常人难以入眼。”

    “便是一个人都没有?”朱厚照都惊讶,“大明朝青年才俊可是不少呢。况且这个年岁还不嫁人,不怕闲言碎语?”

    杨尚义回道:“就像太傅,也从未在意过。”

    “哈哈。是啊!”朱厚照忍不住大笑,随后又有些落幕,“朕还真的有些想太傅了。”

    皇帝的表情很真,杨尚义不知道皇帝是故意说给他听,还是依旧是施展的一种话术。

    “陛下……”

    “不说了,不说了。”朱厚照使劲眨了眨眼睛,随后摆手示意刘瑾。

    刘瑾便把摆好在御桉上的一堆奏疏都递到杨尚义面前。

    “守文,打仗朕没有你精通,但朝堂你不如朕敏感。这都是弹劾你的奏疏,调你为宁夏总兵,有人说朝廷在猜忌你。但你看完这些就该知道,朕是要保护你。你,可不要多想啊。”

    皇帝说中他的心思,杨尚义忽然觉得一股凉气从背后直冲脑壳,他马上露出一副感动涕零的表情,以头触地,大声泣曰:“陛下对臣恩重义深,臣就是榆木脑袋也该领会一二,又岂敢多想。臣心中早已立志,要继承太傅遗志,誓死为陛下效忠!”

    朱厚照眼睛含着微微笑意。不久后,侍从室递来一张条子,上面写着少府令入宫。

    安抚好北边,接着就是南边,开海与复套本就是一体的。

    皇家雇佣猫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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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厚照的条件得天独厚,国家搞成那个样子岂不可惜?朕乃一代圣君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朕乃一代圣君,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朕乃一代圣君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