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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皇家雇佣猫     朕乃一代圣君txt下载     朕乃一代圣君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261章 胡部堂何在?

    朝堂上的事找到一个点总能顺藤摸到瓜,最核心的地方,不是摸得到、摸不到。而是摸到了,你敢不敢拔出来。

    这一拔,拔出宗室、拔出勋贵、拔出外戚、拔出……心腹,到时候怎么办?

    所谓法不责众,虽然是违法者的嚣张之语,但实际上也有其道理。

    宗室牵扯其中,在礼法森严的明代,只要他不造反,皇帝杀也杀不得他。

    勋贵牵扯其中,他们是与皇室共享天下的群体,又怎么办。

    如果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那么事情半途而废,这些动不了的群体之下还是臭泥烂屎一大堆;如果学诸葛亮挥泪斩马谡,那么所有人都会看到,

    皇帝是刻薄寡恩的苛刻之人,跟着你还是吃糠咽菜、享受不了,舒服不了,这天下又有几个愿意穿着草鞋布衣和你大谈君臣大义的?

    为什么有儒家、礼法这一套,恰恰是因为太多人做不到,而且大多数人也不应该做得到,如果都做到了,就不需要这些礼法了。就像中国人不会天天把种族歧视挂在嘴边强调,西方人才会,因为他们有。

    毛语文送进宫来的话说还是什么都没问出来,按照詹秀山的出身、履历来分析,他不该是什么硬骨头的人。也不是什么为了道义便生死不顾的人。

    这也就是说,他不敢说。

    “……会不会是害怕说出来了,便没了余地?”

    “余地?什么余地?”皇帝看了看刘瑾。

    “不说,左右也按不上什么大的罪名,他陷害梅怀古那些话,可以死不承认,即便承认了,也要不了他的命。如果外面还有人搭救,甚至还会有转机。但如果什么都说了……他自己先在自己心里判了死刑,再说的严重些,会不会江西、詹家也会受到影响?”

    “为何你会说詹家也受到影响?”

    刘瑾头低了几分,不敢说了。

    “讲!”

    这老家伙竟然跪了下来,“奴婢不敢讲。”

    “你知道朕的脾气的。说话说一半,砒霜拌米饭。”

    刘瑾人都傻了,也不必这么狠吧,还搞个顺口熘,“那奴婢便壮着胆儿说了……奴婢想着,这帮人大概会觉得陛下是略微严厉的。在浙江犯事的官员又大多被抄家,之后朝廷又成立少府,这就像……就像等着接收犯官之家的财产一般。所以……所以詹秀山死不认罪,有可能就是为了不连累家人。”

    关于这一点,朱厚照的确觉得新奇。这么说来,其实这事儿的关键在于家族。

    他与整个官员系统做斗争,这里给出去一个力,就会收到一个力。就像嘉靖,他聪明,一轮轮淘汰下去,最后留下的自然就是严嵩、徐阶、高拱、张居正这些狠人。

    “坦白从宽、牢底坐穿,抗拒从严,回家过年。”朱厚照敲了敲手指头,“给他两个选择吧?你去传旨,叫毛语文不要打了,折磨人太狠,没有必要。另外,朕担保,除非他犯下谋反这样诛九族的大罪,否则朝廷不会去查抄詹氏宗族,但他要速速交代。如果依然不交代,就派锦衣卫去江西,绝了他的念想。”

    …

    刘瑾觉得也可以,“这样,他也该知道怎么选了。”

    ……

    ……

    “浙闽总督,应宁公以为会是何人?”

    “浙闽总督?”杨一清忽然警觉,“李阁老、谢阁老。我是边臣,浙闽总督也是边臣,有些话不是我该说的。”

    “但你是阁老。阁老就应该说。”

    浙闽总督是个关键的位子。

    不仅是推动开海的事,更为关键的是,他手中掌握着市舶司,更是执行皇帝所说的那个准入制的人。这里头是多少银子?

    这个数现在谁都说不准。

    只是想想,其权力应该说不亚于杨一清三边总制官了。

    一个是手里有兵,一个是手里有钱。一南一北,一旦成形就是支撑着京师的两条臂膀。

    所以无论怎么看,这都重要无比。

    而对于内阁的李东阳和谢迁来说,杨一清和他们应该还算良好的互动,毕竟杨阁老现在是重压在身,多少还是要求着京里。

    但还未确定的浙闽总督就是个未知数了。

    再加上刘健走了以后,李东阳、谢迁的位置变得不稳。于是人的本能会驱使他们改出这种非稳态,如何改出?

    自然是要把这种重要位置占下来。

    反过来说,王鏊、韩文等人是皇帝带到‘新朝,的人,他们应当会有想要入阁的心思吧?

    即便他们真的没有,可李、刘二人会想着他们可以有,如果有了怎么办?

    这里是紫禁城,是朝堂。都是六十多的人了,怎样也不会犯政治幼稚病,觉得王鏊和韩文都是好人——没有什么好人不好人,大家都身不由己。真要说起来,其实当初王鏊和谢迁、李东阳关系都很好,可王鏊跟随皇帝太紧,和当时的吴宽都争执过,和他们其实也不如以前了。

    所以如果能让浙闽总督成为他们的人呢?

    那么陛下就不会动他们两位阁老。因为北京城遍地的墙头草,这些墙头草们看到李、刘二人倒了,自然会让浙闽总督也一起倒。

    皇帝新任浙闽总督,怎么又会推动墙头草们去倒他。这是前后矛盾的行为。那样朝堂的争斗也会变成一种不利于国家的趋势。

    一个优秀的帝王是绝对不会如此的。

    但对于杨一清来说,这个话就很难讲了,王鏊、韩文当然是未来,但毕竟不是现在,他也不能不顾现在。

    况且李东阳之前一番话推心置腹,把气氛烘托到了这儿,他如果不接话头,就会变成给脸不要脸。

    想到这里杨一清的心更紧了一分——这天子身边,没一个善茬儿。

    “……浙闽总督是临时加派,初任之人、到了地方就要收服两省之官,其人不仅要有声望、地位,更要清醒、果断,这是其一;其二,浙闽总督最终还是为了开海而设,如此重要的职位,陛下绝不可能安排不能体会圣意的人;还有其三……”

    …

    其三他就有些不好讲了。

    谢迁把杨一清的话接过来说了,“其三,浙闽总督为了开海而设,而开海则是为了复套。所以浙闽总督,要与应宁公遥相辉映……再说的直白些,不可互相拆台。这,便是李阁老说你应该说的道理。你不说,陛下不会觉得你一心为公,只会觉得你要么是想不到、要么是装不知道。这两点,哪一点都不够好。”

    杨一清轻轻吐出一口气。

    跟他的心腹齐承遂、太监张永这些人对话,他是那么轻松,三言两语就是掌握一切情势。可面对朝中的两位阁老,那可真是一句都错不得。

    “我在西北多年,于朝中应当没什么仇敌吧?”

    李东阳喝了口茶,忍不住笑着说:“我倒不知晓,应宁公现如今还成了人人喜爱的人。”

    杨一清无奈,他也知道。从宁夏花马池之战开始,他便一路应着皇帝打仗、复套,如今为了复套更是扯出了开海,

    再加上,刘大夏还在监狱呢。

    杨一清不要说人人欢迎了,不是人人鞭挞都算是好命。

    所以那些个清流是不可能了,礼部尚书林瀚、工部尚书曾鉴这都与他关系不深。兵部尚书王敞?

    他摇了摇头。先前王敞在君前的那番话,还是令他有些忌讳。

    王鏊、闵珪、韩文……?他们是要入阁的人,忽然去浙闽也不对。

    “如此说来……我以为杨介夫最合适。”

    李东阳和谢迁相互看了看,杨廷和的话……杨廷和与他们倒是距离远了些,现在入了军机处就更加远了……

    但那天乾清宫里的人,其实也没剩几个选项了。要么就是大理寺卿常俊,这人也是个清流。但只怕为皇帝所不喜。

    这样的话,就只能范围再扩大些……

    “李阁老和谢阁老觉得有更适合的人选?”杨一清察言观色,也看出他们有话要讲。

    “吏部侍郎梁储,如何?”

    “梁叔厚?”杨一清紧了紧嘴唇。

    他明白李、刘二人的意思,梁储原来是太仆寺卿,在皇帝的推动下梳理了陕西的马政,这其中与当时还在陕西当巡抚的自己有大量往来。

    而他们都算一是君子,相处多了,自然感情就来了。

    所以这是李、刘二人在对着他的口味讲。

    “叔厚知轻重、懂进退,以其天下第一部的侍郎之职任浙闽总督也还可以。但是……”

    “但是什么?”

    “但是梁叔厚此人颇为正派,浙、闽两省的事,怕是应付不来。”

    “正派?”

    杨一清心想当然正派,他要是不正派,人家吏部侍郎肯定被吏部尚书拉去了,和你们还能有什么关系。

    李东阳、谢迁最初是不愿意杨廷和的,但朝廷中能任此职的左右就那么几人,如果梁储再不行……

    也难怪皇帝那日不愿意抉择,这个人确实不好找。

    ……

    ……

    宫里面朱厚照也在琢磨。

    他琢磨的是另外一件事,就是史书记载,王琼和杨廷和的关系不好!为啥记着这个,是因为杨廷和和王阳明的关系不好,而王阳明是王琼提拔的!

    这种事情作为皇帝是没办法的,王琼的所作所为,杨廷和就是看不惯,能咋的?

    他也不愿意拿开海的大事去给两人磨合。

    “朕,这是缺一个胡部堂啊!”

第262章 又一个竞争者

    王琼在浙江干得也不错。他现在是浙江巡抚,离总督也就是一步之遥。

    浙江的事,大概就是个善后。

    抄了几个家族,抓了几十个官儿,杀了几百个人,朝廷少府收了商铺、又开始卖商铺。动静看似不小,但只要社会秩序没乱,官府结构没乱,一切又能够很快运转起来。

    弘治十八年正月后,王琼正式赴任,不久,他转浙江巡抚并且兼着布政使,行政权军权加于一身。

    于是先稳春耕,并打击想在此时作乱的盗匪。

    另外一边,他吸取前任官深耕地方而弃梅可甲教训,选择与梅可甲相互修好,因为他知道与此人修好,就是与宫里修好,至于当地的人用什么法子、请什么人、骂什么话,他是浙江巡抚,巡抚衙门有兵,怕他个鸟?

    梅可甲做得是卖丝绸的路子。

    所以浙江官府鼓励百姓改稻为桑、鼓励丝坊经营。

    这样一来,社会安定、春耕顺利、商业恢复,没要多久,杭州城就恢复了生机。

    至于地下那些暗流汹涌,或是罪官、罪商的漏网之鱼想要复仇的,这本账怎样也算不到他的头上。

    王琼眼睛看得清清楚楚,朝廷在浙江要的是银子,陛下在浙江要的是百姓安定。他把这两件事做好,浙江就乱不了,他的乌纱帽也就稳得很。

    所以最近浙江上去的奏疏,都是报捷的。

    王琼这个务实加上不怎么要脸的官员的能力开始显现,随后宫里的公公他也送点儿东西,京里能够得着的大员,也拍拍马屁,

    除了那个按察使、整天掉书袋的彭泽要和他怄怄气以外,他现在日子过得好的很。

    就是今天梅可甲登门,一开口说要回京,让王琼有些惊异。

    四月底五月初,突然回京是干什么?

    梅可甲不愿解释太多,因为这涉及到当初他和还是皇太子的朱厚照的某些秘闻,只讲:圣旨亲许,回京探亲。

    王琼看不出梅可甲的深浅,春节过了,探什么亲,要探也是在节前返京探啊。

    却在此时,府里的下人过来,套着他耳朵讲话。

    结果给王琼一训斥:“声音太小了听不见!”

    下人无奈,又提振了点声音。

    “说了听不见!只有梅老板在这里,没有外人,大点声!”

    梅可甲低头微微笑了笑,皇帝派的这个王琼算是有些意思,他聪明又狡猾,略微无耻但表现的仿佛很有正义,三教九流大约都懂一点却又是个读书人,而且你说他懂做官吧、看似圆滑却也会直接的表达对一些他看不惯的人的不满。

    真不知道书生里怎么出了个这么个异物。

    “启禀老爷!谷公公来的信,说是司礼监急递,请老爷收后即阅!”

    谷大用被皇帝派来了浙江,这里老狐狸太多了,朱厚照想着得有个老实人和他说点实话,不说百分百,至少讲个大部分的实话。…

    “梅老板,请见谅。待本官看完司礼监的信,如何?”

    梅可甲抬抬手,“中丞请便。”

    司礼监能来东西,就说明他王琼送的银子没有白花。

    信中的东西倒也简单,八个字:朝廷欲设浙闽总督。

    王琼看完就心头大动,他今年四十六岁,身居巡抚之职,执掌一省之地,只要有功则青云直上,位极人臣也不是梦。但凡蹉跎,一个盹就能打到五十开外去,那会儿可就知了天命了!

    毕竟杨一清的那种机会、军功可不是人人都有的。尤其他自己也知道自己官声不好,要是还不努力争取,那估计这辈子都见不着几次紫禁城。

    而且现实一点说,没有这个

    浙闽总督,他在浙江还能一言以决,有了浙闽总督,不是给他也上了一道枷锁?

    所以做官有的时候也和读书一样——不进则退。

    至于司礼监的来信……意思也很清楚,就是人选未定。

    为什么未定?

    明示他也有机会?应该的,浙江巡抚,再爬一步就是总督。怎么能说一点儿机会都没有?

    王琼背着手来回走动,心头有些忍不住的焦急,这个时候就看得出京官和地方官的差异了。

    信息差。

    京里的大老应该都知晓了,于是各自活动,可他即便努力交好司礼监,也要急递,怎么也得过上个七八天。

    想来想去,他又将目光落在了梅可甲身上。梅可甲进京,总归是要见到皇上的吧?

    “梅老板,”

    “中丞。”梅可甲站了起来,客气的回道。

    “此番进京,千里奔赴,路途遥远。本官也没什么相送,就分派一队本官的护卫一路随行。”

    梅可甲受宠若惊,“在下是一介商人,丝绸都穿不得,哪里敢用中丞才配得上的护卫,中丞这是要折煞在下了。再说,圣天子在朝,国泰民安、四方安定,在下相信,不会有什么问题。”

    “这可难说。你在浙江,可是断了人财路的。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你听我的,如果朝廷问起,就说是我强令如此,有什么干系我来担。”王琼继而再给他一个台阶,说道:“这也不全为你。你是从浙江出去的,你出了什么问题,陛下是不是得找我的麻烦?你不爱惜自己的脑袋,我可爱惜啊!”

    梅可甲一时无言,

    这话给他讲的,自己不答应像是要他的命似的。

    不过似王琼这样狡猾的人,没什么情况,他为会你担干系?

    自己又不是他亲娘,这肯定是有所求。

    “中丞,可是司礼监……”话说一半,梅可甲就像忽然惊醒,“中丞赎罪,在下失言。”

    “不失言、不失言。”王琼拍拍他的手臂,“你我之间,还有什么不可言?本官未避你,你也不该避本官才是。这信,你能看!”

    说着他便大步流星回到书桉边拿了东西来,大大方方的展现在梅可甲的面前。…

    “朝廷欲设浙闽总督?”梅可甲念完就心头大震。

    难怪皇帝要在此时准他回京探亲。

    这和怀笑、怀颜有什么关系,即便有也是附带的因素。

    真正的因素是皇帝要在浙、闽两地发起‘总攻,,所以在此之前让他见家人一面而已!

    在他的印象中,皇帝做事向来都是谋定而后动,目的性极强,绝不会莫名其妙的给出命令。哪怕就是他回京一事。

    王琼一直紧紧盯着梅可甲的脸,这个商人心思太深,除非大事,否则不会有所流露,但此刻却看出震动。

    于是王琼心中有底,这里头应该是有什么事情!

    “梅老板,你说司礼监忽然给了我这八字,是何意思?你可愿帮本官参详参详?”

    梅可甲慢慢平复情绪,他不知道王琼和司礼监是什么关系,但是能有这八字,想来也是有些路子。

    略作思量后他说:“……依在下看,司礼监是想让中丞,试试?”

    “试试倒是可以。不过除了这八个字以外,什么都不说。这叫本官怎么试?从何处试?这里又没有鞑靼,朝廷欲设浙闽总督,总得有个理由吧。若要本官像杨一清一样拼命,这倒没什么,可敌人是谁?”王琼大大方方的承认自己想升官,完全没有一般读书人那种扭捏的作态。

    梅可甲心跳也开始加快。

    王琼提的其实是个很关键的问

    题。

    梅可甲觉得,此人既然能从司礼监得到这个讯息,那么说明他关系不差,可关系不差却还不知道是为了开海禁,也就是说……

    是不能讲!

    只一瞬间,梅可甲就觉得后背有些发凉。若是他思虑少了一茬,说不定死都不知道死因在哪里沾上的!

    “这一点,中丞或许可以借着关系,再做打听?”

    王琼眯眯眼,“你不知道?”

    “在下一个商人,无一官半职,如何知道?”梅可甲直视那双拷问的眼睛,内心依然毫无波动。

    王琼没得到想要的,就只能哈哈大笑以自嘲,“是的,是的。看我是老湖涂了。不过,梅老板觉得,本官有希望吗?”

    “中丞能力出众、为君为民,即便这次不行,将来也总归会行。甚至入阁拜相,也不是不可能。”

    “入阁拜相本官不去想。只说在浙江的事,梅老板,浙江这地儿之前风声鹤唳的,你不喜欢,本官也不喜欢。本官来了之后,一切应该大不一样了吧?所以只要本官在,梅老板你什么都不用担心。”

    梅可甲听出来了,这是拉拢之语。

    但这拉拢很有水平,因为在这个方面,他们的利益共生。王琼来了不到半年,刚刚安定,说实话,他也不想再去巴结、磨合一个新的人了。

    “中丞有什么需要在下做的?”

    梅可甲此话一出,王琼觉得舒坦,和聪明说话还是不一样,人家能把话接住。

    “倒也没什么。浙江的事,梅老板,如实禀报即可。”

    喔……梅可甲听明白了,这是要他在皇帝面前美言啊。

    “在下人微言轻,到时还望中丞勿怪。”

    王琼见他答应了,心中欣喜,他这一句话,比得上一百句。因为他在浙江,他的话……皇帝最容易信。

    于是笑眯眯的讲:“说什么勿怪……你我之间尽力而为、相互理解就好。”

    皇家雇佣猫

第263章 王阳明

    梅可甲在城外回望了一下杭州,从弘治十一年到这里,八年时间眨眼而过。

    这些年他亲近浙江各种官员、培植自己的力量、把生意做到海外,说起来光是给他卖命的人早就上了千,但他自己也一样是卖命的。

    家人都在京师,浙江还总有一个紫禁城里那位最亲信的太监。

    其实这种日子过多了会觉得没有奔头、没有意义。

    “梅老爷是杭州城里有数的富家人,这一路回京,却是连个像样的马车都舍不得买?”

    说话的是一位年轻貌美的姑娘,豆蔻年华,穿着鹅黄色的裙子,一双小嘴儿弯得极为好看,几缕柔软的细发梳在额前,大大的眼睛睁着,倒是有几分灵动。

    至于她说的梅可甲的马车,确实寒酸了些,掉了漆不说,里头坐的地方都磨得发黑,一点儿也不气派。

    “卖油的娘子水梳头、卖肉的儿郎啃骨头。我挣的那些银子,没几个子儿是自己的。”

    “总不能一点儿也不给老爷留吧?”

    “当然会留一点。但自那人而下,谁不想见者有份呢?”

    “若是觉得累,也可以不必做了。”

    “……好。”

    梅可甲离开了杭州,

    杨一清也在差不多的时候离开了京师,杨尚义、周尚文、张永等也都跟着一并走了。

    不过周尚文手下的那几个兄弟,于子初、谭闻义、常大成被留下下来,他们已接上谕分别前往浙江、福建和江西,担任都指挥使一职。

    至于他们各自带的几个兄弟,朝廷没有去细究,只要报上来的名单,全部照准。

    周尚文一人一马,并剩余的四个兄弟,孙希烈、柳江杰、史大淮和徐镇安前往大同。他有圣旨和兵部的印信,除此之外大概就只能矫情的说剩下勇气了。

    接下来他要去担任那只大明骑兵的指挥使。

    与他这四个兄弟的兴奋相比,周尚文其实是谨慎的。

    像史大淮、徐镇安一路上骑着马都得意忘形,他们是觉得老大哥周尚文不是一般人,以往‘平台,不好,现在手握两万骑兵,那还不是广阔的天地任意遨游?

    倒是孙希烈一路上会陪着周尚文讲两句,他一开始也不明白。

    直到周尚文说出‘兵者,诡道也。,这八个字,他才懂,其实当事人怕是觉得担子像山一样重。战争这种事,什么时候有个准数了。

    京里从上到下没有任何一个人觉得你会输、这种仗最难打了。

    ……

    “兵者,诡道也。故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近而示之远,远而示之近。”

    军学院的书堂里,十来岁的韩十二郎和满脸络腮胡子的许冠一起读书,两人块头差得太多……其实有些搞笑。

    教他们的是一位老将军,以前跟着王越的。因为书院要有个教书先生,当时也是王越安排他进来,算是给一个老部下一点照顾。

    …

    王越这个人不讲究,当兵部尚书的时候‘以权谋私,的事,的确干过那么几件。

    但好在人家毕竟是从战场上下来的,又在王越身边耳濡目染,所以教点东西还是可以的。

    老先生更爱许冠一些,虽然他看起来五大三粗、书读得不好,但许冠是极厉害的战将,这个年头对这种人没有读书要求,也就是皇帝有奇怪的想法。

    这搞得韩十二郎很不服气,明明他读得更好、背得更熟,但是老先生总是对他横挑鼻子竖挑眼。

    就刚刚这一句,他一点儿都不巴结,但

    许冠呢,跟榆木脑袋似的,‘兵者,诡道也,之后就开始要回忆。

    结果老先生还安慰,说:“许将军到底是成年了。这读书啊,还是从孩童时期最好。像十二郎的年纪,一篇文章,看个三五遍都该背的出才是。”

    许冠挠了挠脑袋,又偷偷瞄了一眼紧抿嘴唇、脸如寒霜的韩十二郎。他也不想的呀……

    到一天结束,他去找十二郎回家,结果十二郎躲在书院的藏书室不愿走。

    “我背得好,是因为我年纪小。你功夫好,是因为你身体强。这老先生,就是瞧不起我!”

    许冠蹲下来说道:“人家没那个意思,你不要多想了。”

    “我看就有。”十二郎塞了一口馒头进嘴巴,“你走吧。我要看这本《西北战事志》,我是不如你块头大,但是爹说过,打仗要用这里。”

    他的手指还指了指脑袋。

    “这些破书看得这么起劲……”许冠是真的佩服,他看一会儿脑袋都大,要不是圣旨,这鬼地方他一天都不想待。

    尤其今天好些个人又到边疆去了。

    许冠心里头有些腻味……他也想去,这里,实在没啥意思。

    韩十二郎似也有所感觉,他望着许冠的背影喊:“喂,要不,我陪你练几下去吧?”

    他本是好意。

    结果没想到许冠嫌弃的说:“不是棋逢对手的话,差距太大会打着没意思。”

    “你!”

    十二郎使劲的嚼着馒头,要不是打不过,他都想动手了!

    ……

    ……

    朱厚照在看着杨一清临走时留下的奏疏。

    关于浙闽总督的人选,只要有意见都可以提。所以这倒没什么。

    “梁叔厚早些年和他一同署理官牧马场,相互之间应当算是熟悉了,此外,他是吏部侍郎,与内阁的关系也不错,对他而言,两不得罪,确实是个最好的人选。”

    这其中的关键,朱厚照还是可以想的明白的。

    刘瑾应声说:“是了。不过奴婢听陛下说过,梁侍郎持身很正,浙闽之事所算的可都是银钱二字。”

    “你那个脑子,也是懂朕的心思的。关于浙闽总督,你可有什么好的人选?”

    “奴婢谢陛下赞誉。要说也不敢说好。奴婢就做一提醒好了,陛下有没有想过……从当地提一人?”

    …

    “王德华(王琼字)?”朱厚照蹙起眉来,他啧了一下嘴,心中倒是真的开始思考起来。

    如果说梁叔厚正派,那么王琼就是奇得没边儿,什么法子管用用什么。用他也不是不行……

    “朕考虑考虑。”

    过了一会儿,王鏊和韩文递了牌子到侍从室,随后入宫觐见皇帝。

    他们这一开口,又是推荐起了杨廷和。

    这让朱厚照敏锐的感觉到有一丝党争的味道,除了杨一清,他是大差不离的扔了个建议过来,其实是想混。其他人还真是各有各的心思。

    哪怕就是刘瑾,他干嘛提到王琼?这种太监还能平白无故给人做好事不成。

    “……浙闽的局势,往后一定纷乱复杂,朝廷务必要派一个处事条理分明的能臣,介夫入军机处以来处事干练,往往能快速抓住事务的要点,况且,他是潜邸旧臣。”

    朱厚照背着手站在门口,并未坐在龙椅上。他是望着外面在仔细的思考。

    抛出来一个浙闽总督……竟引起了各方的争夺,现在这件事拖得越久、只要不定,想必各方的心思都会在这上面。甚至王琼也会天天关心京里,而不是浙江。

    臣子之间互相争斗其实并不可怕

    ,所谓党内无派,千奇百怪。关键在于一个帝王如何去引导、控制。

    而作为朱厚照来讲,他有一个底线,就是不能争得……朝廷没有做出最优选择。

    这样想着他心中其实已经有了计较。

    “介夫本人呢,你们与他谈过没有?他怎么说?”

    韩文上前一步,“只要是圣意,刀山要上,火海要下。介夫自是以陛下的圣旨为准!”

    那就是说没有谈过。

    朱厚照仔细思考了这些人,算是各有各的优缺点,“王先生、韩先生。你们两位面前,朕就什么都讲了。杨介夫,不适合这个浙闽总督。”

    王鏊和韩文相互看了一眼,“请陛下示下。”

    “弘治十一年,山东布政使齐宽侵夺民田一桉,介夫在青州府任上动作缓慢、过于温柔,最后还是朕去督促、并派了山东镇守太监尤址,才算有了进展。如今浙闽总督所需的手段更为刚烈,介夫怎么能行?要是山东还行,派个人过去,左右不过就是几天的时间。但浙江、福建,离得还远,朕这个皇帝只怕鞭长莫及。所以很大程度上要靠这个人自己。”

    王鏊和韩文都没想到皇帝记着这一茬。

    实际上,朱厚照主要是介意于他会和王琼不和,现在是两人没碰到,所以他也不能‘预测,未来,但即便按目前的性格,也能推断得出来。

    到那个时候,谁也别怪,就怪皇帝自己。皇帝最重要的可就是用对人。

    至于他说的这个理由,王、韩二人都不好辩驳,因为开海这件事太大,皇帝不信任一个人,你非要说他好,最后出了问题……这可就不好玩儿了。

    …

    所以这件事到此时性质忽然变了。以前能随便推荐,现在这话就不能讲了。脑子一定要活,不能僵。

    “杨阁老倒是也给朕推荐了一人,就是吏部的侍郎。”

    “梁叔厚?”

    “不错。”

    “叔厚做京官确实称职。”王鏊这话讲得。

    言外之意,就是到地方很容易被湖弄。那些贪官、胥吏根本不和你讲什么君子之道的。

    “这倒也罢了。朕是觉得梁叔厚最大的不适合,是他的官位太小了。作为皇帝,朕考虑的是开海,早前讲了,朝廷要摆出狮子搏兔的气势出来,派一个吏部侍郎,显然不是朝廷全部的力量。况且,西北用阁老,东南不用,平白的让有些人觉得东南次要一点。”

    “不!朕不要这样!朕一开始就要露出獠牙让他们看。支持朝廷的政策一切都好,不支持,就要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做好鱼死网破的心理准备!”

    说到这里朱厚照是握紧了拳头。某种程度上,现在是一种胆大者的游戏,你敢刚,咱们来刚,不敢?老实待着!

    所以他的目光其实看向了王鏊。

    王鏊有些意外,他倒不害怕,但真的意外,“陛下……微臣比叔厚也好不了哪里去,若是耽误了大事……”

    “不,你忘记了一个人。”朱厚照嘴角弯了起来,“大约也要有好几年的时间了,当初他刚一出手便震惊了你,也震惊了朕。也唯有你,能信任他、放手给他。”

    “一个人?”

    “王守仁。”

    这个名字一出现,王鏊脑海里马上就浮现出他们当初一起在西北抓张坋时的经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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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4章 父子

    王守仁。

    这个名字,他们全都忘记,朱厚照也不会忘记。人才都是在考验中慢慢成长的,浙江、福建开海之事,怎么少得了他?

    人成就事,事也成就人。

    只不过这件事要稍微委屈一下王鏊。

    堂堂六部之首的吏部尚书,也要从京师离开,去到浙、闽的丘陵山地中捉盗贼。

    皇帝的思虑太过称奇,王鏊本人以及韩文都没有想到。

    韩文还好奇,“王守仁?可是南京兵部尚书王华之子的那个王守仁?”

    王鏊点了点头,“正是此子。”

    王守仁出生于西历1472年,今年是1505年,按照中国人的算法是34岁。正是大展宏图的年纪。

    他父亲是状元、***,所以家学渊源,耳濡目染之下对官场那一套根本不陌生。

    弘治十一年,去了西北,跟随王越出过塞、打过仗,胸中方略早已不是一般人所能及。

    贬去了贵州之后,大起大落之间于人情世故亦有更多体会。

    中国人办事,讲究天时地利人和。王守仁现在出笼,就是成长期的勐虎下山,就连王鏊都对他有些期待。

    不过,就算他再怎么高估,其实还是估不到朱厚照心中的那个期待值。

    “朕会下旨,令王守仁随你一同前往,到时候就在你的总督府当个参知政事当当。朕不给他实职、你也不要给,就让他在你身边,大方向你把控,具体的事你可渐进的交予他做,慢慢的放权,做得好放得多,做得差放得少。如此,可算如虎添翼。不过就要委屈先生一阵了。”

    王鏊受宠若惊,“陛下何出此言?臣忠于陛下、忠于大明,浙闽总督关乎两省生民,臣万不敢有委屈之念。甚至心中颇为惶恐,怕辜负了陛下重信,耽搁了朝堂大事!”

    “王先生我是信得过的,原本朕也属实有些舍不得……但不管是杨还是梁、都不如此法来的好。朕是皇帝,是天子,行事不应以自身喜好为准、而当以江山社稷为先,这也是先生教我的。”

    “陛下天资聪明,举一反三,臣原先是忘记了王伯安,现在想来,确实是陛下的办法最佳。况且,王守仁的父亲王华是南京兵部尚书,管理着南直隶地区的守备,若是东南有变,说不定也能收获奇效!”

    “陛下、老天官,这王伯安究竟何许人也?竟得陛下和老天官如此赏识?”韩文心里头起咕噜。其实刚刚皇帝那番话就已经让他颇为惊异了。

    什么叫不给实职,慢慢放权?这种信任,放在开海这么大的事情面前,是不是有些草率了?

    朱厚照稳稳的笑了笑,“这个,你下去后可问问王先生,听听他讲当初是如何在几日之内就抓到张坋的!好了,都回去歇着吧。”

    “遵旨!”

    出了乾清宫,

    韩文就更加耐不住性子,急忙把心中刚刚想的讲出来,叫王鏊给他解答疑惑。…

    王鏊听后哈哈大笑,“陛下不给王伯安实职,令老夫慢慢放权,不是为了锻炼他。而是担忧限制他。因为任何一个实职都有职责的边界,有了边界他便不能管。如此想来,仅就王伯安而言,当然是虚职更好。”

    所谓宰相门前七品官。

    王伯安到了总督府,挂个参知政事的名头,这名头重与不重大与不大就看总督如何支持。

    如果无所谓,那便去哪里都不带他。如果要重用,那也可以相当于总督亲至。

    总之,就看王伯安还能不能像在西北那样给王鏊以惊喜。

    “世上还有此人,待我去见他一见!”

    “那可能得稍微等上些日子。”

    王守仁上月从贵州返回,皇帝派了医学院的大夫去给他调理了身子,免得在贵州待久了落下什么病根,说到底他不是在那地方长大的人,这时候的南方说不定真的瘴气重之类的。

    而半月前,王守仁按捺不住对父亲的想念,已经启程去了南京。

    反正是皇帝准允,所以叫他多等,还真是很难熬得住。

    南京的四月更加温暖怡人,甚至还有些稍稍的一些热意,王华在这里是兵部尚书,名字一样,但与北京的那个兵部尚书王敞相比,那就差得太远了。

    不过也不是说他一点权力都没有,南京兵部尚书又称南京守备,负责南直隶地区的军事守备、各卫所武官的考核、任用和裁撤以及管理南直隶地区的官船、官马、驿站等。

    简单的说,在南京城也有如北京一样的各方角色。文官代表是南京兵部尚书,宦官代表是南京守备太监,勋臣则是与明代皇室绑为一体的魏国公。

    至于说南京六部给人养老的感觉,确实,相对于正儿八经的北京六部,这里多多少少都可以说叫养老。

    尤其王华,他本是皇帝亲信,却在浙江巡抚的位置上止步不前,到南京来任兵部尚书。这个位置对于普通人而言可能是有房有车、生活无忧,对于他而言,则叫政治生涯不如意。

    但王守仁,他那个在贵州坐了7年冷板凳的儿子却借此官复原职,关心这一家的人都知道,这是皇帝故意给的弥补。

    这年头的人不敢对皇帝有什么抱怨,王华听说自己儿子回到京师甚至有些心中恐惧,害怕圣宠太高惹人嫉,

    退休就退休,这样子退休,不是平白多些麻烦么?

    所以他也上疏请求皇帝收回成命,然而奏疏上去,皇帝怎么批示还没收到,倒是先把儿子王守仁给盼了回来。

    “不孝子伯安,拜见爹爹!”

    男儿有泪不轻弹。但王守仁苦守贵州七年,之前他是状元之子、人生得意,经历这番磨难,心中情绪很多,再见到亲生父亲才能不用刻意隐藏。

    父子俩这样一见面,王华心里的那些低调、藏拙的官场生存手段全忘了,噙着眼泪只说了四个字,“回来就好。”…

    之后王守仁就在他的官舍里住了下来。

    离别太久,骤然相见,父子俩在桌席对坐,竟也有些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伯安,你在为父这里待上两日,然后便回乡去见诸氏。你走之后诸氏整日为你担心,如今你能够官复原职,她不知该多高兴。”

    诸氏是王守仁的妻子。他们很早就结婚了。但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孩子。所以历史上也流传出诸氏要替王阳明纳妾而遭王阳明拒绝的故事。

    另外,王阳明搞出过新婚夜逃婚这种在当时很离奇的事情,但诸氏和他的岳父都对王阳明较为宽容。这一宽容,便让王阳明和诸氏的感情极好。

    所以王华讲这话,倒也是情理之中。

    “父亲放心,孩儿已经托人带了信。这几日再趁着天气好回一趟余姚,一定会把家中安顿好的。”

    王华点点头,他们家这日子现在是柳暗花明又一村,总算是有曙光的,“对了,陛下允了你几日?探亲虽重,但也不要耽误了时间。否则,又要有人参你了。”

    王守仁笑了笑,“这次孩儿能官复原职,多亏了父亲。孩儿也知道父亲的秉性,所以……所以来的路上还以为父亲会再如七年前在山东那般,拒孩儿于门外呢。”

    “皇恩浩荡。为父原先确是这么想的。”王华摇摇头,含着浅浅的泪花摇头,“但是见到你,便怎么也不忍心再讲那样的话。其他人要是嫉妒、怎样也拦不住,你回不回来他们都会嫉妒,所以任他们说去吧,咱们只需记得报答了皇上这番恩情就好。做人做官,无愧于心,至于是生是死、是显赫还是落寞,又有什么要紧?”

    “嗯!”王守仁此刻的的确确感受到了父爱的温情,“孩儿受教了!”

    刚见面,有些不开心的话便不要讲了,唠唠家常挺好。

    到了第二天,王守仁又去逛了一趟南京城,说是逛,其实也就那么一会儿,一个时辰都不到,其余时候也多是在屋子里静静读书。

    王华在窗外远远的见过几次,心底里就四个字:老怀大慰。

    七八年前在京师,王华可没少被儿子气,那会儿进士都没有考上,还不好好读书,一天到晚要去塞外、要当将军的,可把他这个老爹给愁死了。

    但冬去春来,现如今王守仁多了一身静气,学会了以读书为乐。看来贵州之贬,所获甚多。

    第四日时,王守仁便开始和父亲谈起一些朝中的事。有一个结,还是在他心中的。就是父亲王华政治生涯的终结。

    不过王华其实对这件事倒没什么要讲,他说道:“为父已经过了六十了,人人说可惜,可又有什么可惜?撑着老迈之躯再去和人斗、和人争?”

    他摇摇头,“命数天定,人又何必徒增烦恼?况且为父得了状元,这名头从古至今也没几个,我的儿子也中了进士,如若这样还不知满足、还要将官做到最大,那么将来必遭横祸!”

    “我现在也没有别的,就是希望你能够不负所学,为江山社稷、天下百姓做几件好事。恰逢圣明天子在朝,伯安,古往今来再找不到如你我一般幸运的父子了。”

    王守仁心中松了大大的一口气,“父亲若能如此想,那便太好了。”

    “你不必因为父愧疚,父亲为儿子,天经地义。你若带着负担,才是对不住为父。轻装策马青云路,人生从此驭长风。尤其陛下是一代明君,在正德一朝,你只需心中装着百姓,陛下便怎样也亏待不了你。这是于此时做官最大的要领,不管遇到什么人、什么事,切勿忘怀。”

    “是。孩儿知道了。父亲,孩儿明日便回余姚了,您还有什么吩咐么?”

    “没有了。责任于你身,为父放心。”

第265章 取仕、施恩、朝局

    梁储做京官做得好,尤其是当考官当得好。弘治十一年他在南京主持乡试的时候就开始向自己的好友推荐唐伯虎这个人。

    唐伯虎的命运在弘治十二年被朱厚照改动了一下。

    他被打得手臂骨折,虽说当年无法参加科举,但是至少没有掺和到科举舞弊的桉子中去。然而即便如此,弘治十五年壬戌选才,朝廷也没有让他考上。

    主要是弘治皇帝没有让他考上。

    因为这个人确属自负的狂生,放浪形骸不说,每次来考试就觉着自己一定能考取,其他人都成了陪衬似的。

    另外,唐伯虎当初毕竟与建昌侯和寿宁侯的死有关系,张太后现如今提起这个姓唐的都恨得牙痒痒。

    当时的弘治皇帝不想搞得后宫不靖,因而继续把他拦在进士的大门之外。

    然而这次乙丑科,他又来了。

    而且还摊到梁储也当了一回副考官,朱厚照在看殿试卷子的时候就有些微微的皱眉。

    弘治十八年这一票的科举之士中,有三个名字让他在意。

    一个就是这唐伯虎。

    另外一个自然就是严嵩严阁老。

    还有一位,则是与当下的朝局有些关系,此人名为谢丕。历史上,他将来的官位也不低。但此时朱厚照他是因为他的身份。

    他是谢迁的次子。

    当然未来也还有首辅出在这一科,比如顾鼎臣、翟銮,只不过以朱厚照的历史知识量,应该是不知道这两个人了。

    乾清宫里,李东阳、梁储、杨廷和都在,他们都是考官,而现如今是要到了给士子们排序的时候了。

    这是朱厚照登基后的第一次取仕,但这事儿他以前监国的时候就干过,所以也没什么新鲜。

    “要取唐寅,你们三人都是这个意见吗?”

    “启禀陛下。”李东阳回奏说:“唐寅此人确有才气,文章词句皆佳,弘治十五年唐寅落榜,就已经引起了士林议论,若是乙丑科再不取,臣恐非议更多。”

    朱厚照倒不是要和唐伯虎过不去。

    也许弘治十一年他刚来时还有对名人的某种特别的情感,但眼下已经没有了。在他的眼里,他是皇帝,唐寅是个举人。朝廷取不取就是看他有没有用。

    或者更直白的说,大明王朝需要的是王守仁、杨廷和,哪怕是需要一个许冠这样的战将,也不会更需要一个喜欢逛妓院的文人。

    “可是朕听说,他在江南一带流连欢场,朋友规劝还与朋友绝交。把他取了以后,让他去干什么呢?管理教坊司么?”

    杨廷和和梁储一向是稳重的人,但听皇帝这么说也有些忍不住想笑。

    李东阳也略有尴尬,“此人……弘治十五年落榜后,说是改正了不少。”

    “改正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朱厚照还是不以为然,但是他似乎没揪着这个不放,“罢了。就如李阁老所说,朝廷取仕总是要公正,按照科举的路数,既然人家文章写得好,那朕也不能失了公正。排名你看着办吧。”

    …

    状元、榜眼、探花,这是皇帝钦点的,其他的一个一个皇帝也排不过来。而且文章好坏,皇帝又不懂,还不是看大臣们。

    “是。”

    李东阳也叹气,没想到唐寅在皇帝的心中印象这么差。

    但实际上,朱厚照这一套也有做给张太后看的意思。

    这意思就是:唐寅要取,否则外面有人说话,但取了,皇帝不喜欢。

    这样张太后心中也总算有些安慰。

    “谢以中(谢丕)是谢阁老的儿子吧?虎父无犬子,他倒是会生。”

    提到这个,朱厚照又开心起来。而谢迁也是因为这一点,所以乙丑科他不是考官。

    其实有的时候,情绪、喜怒哀乐也是一种展现政治态度的工具。

    “是谢阁老的次子,年仅二十四岁,年少有为啊。”

    “我朝有父子双状元的旧例么?”

    “皆为进士的倒有,但皆为状元,还未有过。”

    谢迁是状元,但谢丕历史上是探花。

    朱厚照不清楚这个,其实按照他的本心他反倒想点一个叫陆深的人,今年的策论题偏向经济,也就是先前所提的为何宋时国家财政收入多。

    看策论的深度,陆深写得最好。可能和其家庭背景有关,因为他的父亲是个小商人。

    但眼下,朝局正牵扯上浙闽总督的事。

    派王鏊加王守仁去,有十个好,但有一个无法避免的坏。

    就是内阁,李东阳和谢迁的政治地位非常的尴尬。

    朝廷的两样大事,一个复套、一个开海,复套是军机处专门负责,开海是浙闽总督最为关键,结果两样大事他们一个没沾上。

    再加上刘健还去了山东。

    你说这要命不要命?

    但从朱厚照的角度来讲,他不可能在短时间内继续把李、谢二人给赶到什么地方去。

    一、这两人已经很配合了。

    二、他们都是一时能臣,朝廷需要,为什么要赶走?

    三、他是新君登基,刘大夏、刘健接连出事,朝堂动荡,至少也要安稳个两年再说。

    所以他要留下这两个阁老,但是局势的发展又导致他必须要派王鏊。

    于是尽管他内心不想要将李、刘二人排除在朝堂之外,可做出的动作是这样,而其他人是不会管你怎么想,只会看你怎么做的。

    等到浙闽总督的圣旨一出,不知多少人要上奏疏,参倒这两位阁老,因为他们接收到的讯息就是皇帝要动他们两个。

    既然如此,有人让出位置,干嘛不配合?

    旧人不走,新人不上,这是再简单不过的道理。

    所以安排了王鏊、王守仁之后,朱厚照其实是在考虑这一手,他要维持朝堂的平衡。

    谢丕就是一个撬动的点。

    “依你们所见,谢以中之答卷,可为状元否?”

    …

    皇帝问这个话,李、梁、杨三人都不太好回答。因为按照实际,不仅有唐伯虎、以前原历史上中的状元顾鼎臣、榜眼董玘这些才华横溢的人,而且便是严嵩、陆深、崔铣实际上也不比谢丕差到哪里去。

    谢丕是优秀不错,可要说在这么多才子之中直接认定,他就是状元,除了他别人都不配,那也是很牵强的事。

    可有些话……说出去,就不知道会不会得罪谢阁老了……

    大概也只有李东阳敢讲,他说道:“谢丕之才不假,但微臣以为难得状元之名。并且谢丕是谢阁老的次子,名不副实,反倒更加不好。”

    名不副实不好?

    朱厚照嘴角弯了弯,名不副实是对谢丕不好,他以后背着靠父亲当状元的名头,但对此时的朝局却极好。

    皇帝在这个时候做这样的事,摆明了就是看谢阁老的面子。

    况且父子两状元这事在先前还从未有过,出来以后肯定引起广泛的讨论,朝野觉得谢阁老圣宠仍在的同时,也多少会忽略一些内阁地位尴尬的问题。

    用现代的政治术语,这叫转移矛盾。

    所以有什么不好的?

    朱厚照提起朱笔,落笔前他问:“便是朕钦点他为状元,明日便有人在承天门静坐?”

    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怎么会有。李、杨、梁三人全都摇头,

    梁储说的更明白,“陛下言重。那是不会的。只是……若谢丕之父不是谢阁老,钦点他为状元也未尝不可。”

    那就是嘛。

    朱厚照想着,谢丕原本的历史上那也是探花郎。

    能考上这个名次的,谁还能说他文章做得有问题不成?

    现在只是略微不能服众的问题,相比起内阁地位尴尬,这个问题简直不是问题。

    于是朱厚照便不管那么许多,用朱笔直接在上面写下一甲第一的字样。

    李、杨、梁三人都有些狐疑,但皇帝向来不做没有理由的事,这他们是知道的。所以既然定了,那便不要去争了。

    “榜眼与探花便给顾鼎臣与严嵩吧。”

    顾鼎臣文章做得好,而严阁老,他也是很期待的呢。至于陆深,只要在二甲之中,总会有他的机会的。

    “是。”

    了却了此事,朱厚照盘腿坐了下来,吹着微微的风,缓缓说:“朕已经下了圣旨,侍从室丰熙到福建任布政使,郭尚坤也跟着去了应天巡抚衙门。这样,侍从室就缺了人了。等到殿试的金榜颁布,李阁老你记着提醒朕,让谢丕递补进侍从室。”

    李东阳心中疑惑更深,皇帝忽然这样施恩于谢家,这是什么意思?

    “是,微臣明白。”

    丰熙和郭尚坤走了之后,侍从室就剩下靳贵和汪献了。靳贵是原来东宫的老人,性格太安静了,所以做些文字工作倒是很好。

    汪献存在感更低,但他是王鏊推荐的人。王鏊在传播‘经世致用,学说的时候,以此人学习最好。

    这两人原先并不向朱厚照汇报工作,他们自己似乎也不想,不像丰熙还想着表现表现,靳、汪二人就只埋头干活,有些像是丰熙和郭尚坤的秘书。整理朝廷文书往来,记录皇帝下发的任务,并在适当时候下催办文书,最多就是如此。

    可按排辈论资,排着队也该是他们了。

    而谢丕进来之后其实还少一个。

    朱厚照摩挲着手指,默默念想着,或许可以让严嵩过来试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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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6章 严阁老:上来就是地狱

    金榜在五月初九日揭晓了谜底。

    弘治十八年五月的京师非常的热闹,朝廷用工、梅府盖楼、乙丑科科举,以及由此而派生出来的各类小店……说是正阳门是京师的南城门,但正阳门外反而居住着最多的老百姓。

    而今天又是特别的热闹。

    登不上金榜的人不提,只要登上了的都要狂喜一番,有的还要狂饮一番,京师各处茶楼酒馆全是爆满。

    严阁老想去追一追当初对他还不错的同乡举人盛仪,但一来盛仪落榜之后心情极差,已经收拾行囊要回江西了。另外一方面,排着队要来拜访严嵩的人可就太多了。

    搞得未来的严阁老只能躲起来,求得一时清闲。

    屋子里,就是盛家的一个掌柜见到了他,严嵩以前是举人,从今日就要在京师定居了,可他家境并不好,朝廷的清水官,若想买宅子也很困难……基本上首付都付不了那种。

    盛仪大概也觉得没有脸面见严嵩,毕竟人家考上了,自己没考上,就让管家给严嵩送来了钥匙。

    名义上是借住。将来要还的。可谁都知道,当宅子要还的时候,也就是官员落魄的时候。

    “……严老爷知晓,我家公子并非不懂礼仪,只是此次落榜、心中难以接受,也怕见故旧,若是见到了严老爷,稍有不慎可能更加失礼。因而还是叫了小人来,一来是恭祝严老爷高中探花,二来是聊表一些心意。公子说,严老爷将来是要为朝廷办事的栋梁之才,不应受钱财之困,因而便将盛家在京师的宅子借予严老爷居住。日后严老爷能自己买了,再还回来不迟。”

    严嵩的父亲是个没有考中进士的权力狂热者,所以他把所有的希望都放在严嵩的身上,令他五岁在严氏祠启蒙,九岁入县学。严嵩也算不负父亲所望,十岁过县试,十九岁中举,二十五岁的今日,终于完成了父亲的心愿。

    而要说到银子,严父算是把能给的都给了儿子,而且严嵩中了举人每年都有廪粮,大约十多两。

    反正省吃俭用,严嵩目前手头十两银子还是有的。

    但是盛家的掌柜一出手便特别大方,除了一把钥匙,还有一个灰褐色的袋子也放下了,沉甸甸的,说一百两有些多,但八十两总归是有的。

    严嵩稍作思考,便收了下来,“盛兄是有大才的人,只要安心治学,下一科定会高中。”

    老掌柜笑眯眯的,这样,他们在京师也有了官府方面的人了。

    虽说盛仪和严嵩算是好朋友,但这种朋友也要看人家认不认。毕竟人家是探花了,以后往翰林院一坐……谁和你是朋友?

    现在既然收了,那就还能说朋友二字。

    “那便借严老爷吉言了。另外,严老爷,江西在京里的也有不少,若是严老爷有意,在下也可从中撮合。毕竟同乡在外,总归是有些亲切感。况且朝廷中,有人指路也要更好些。”

    …

    严嵩面色不动,这个掌柜的四十多岁的模样,留着八字胡。

    随后又低头看了看钥匙和银子,心中大约是明白了。他应该不是第一个被盛家接济的江西进士。

    这些商人倒是好手段,朝廷取仕是为朝廷所用,他们想要分分朝廷的食儿,让这些进士为他们所用。

    不过这种事一个巴掌拍不响,能做起来,就说明每一科的江西进士都需要。

    就像他严嵩,中了进士之后就得去朝廷里拜码头、找靠山,人人都知道梁储欣赏唐伯虎,唐伯虎去登门不仅仅是攀附,更是一种报恩,他要是不去,反倒给人说。

    可他严嵩找谁去呢?

    不过尽管如此,他一个堂堂探花,靠一个茶肆掌柜去给他引荐,又能引荐出什么了不得的人?

    严嵩表面谦虚,内心却高傲,实际上心里已经略有些瞧不上,说道:“这便多谢好意了。朝廷的事,现在说还早了点。”

    掌柜的不敢多讲,便是将有句话落在了最后,“那就听严老爷的。只是有一点,江西的詹家……若是有人来,严老爷一概不见即可。”

    严嵩眉头一皱,这个掌柜的和他说话,仿佛自己是朝廷命官似的,“为何?”

    “詹秀山被锦衣卫带走,已经好几天了。”

    老掌柜大概知道自己已经惹人不快,说完便行礼赶紧离开。对他而言这句话是不得不说,因为他和严嵩是有关联的,

    如果严嵩再去和江西的詹氏扯上……总归是有些风险。

    严嵩先前都在忙着会试和殿试的事情,整日在客栈里像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小姐,忽然间说起朝堂局势,他还真有些不太清楚。

    但詹氏他是知道的。

    这一路科举考过来,总是有人提到的。

    难道是詹氏出什么事了吗?所以各方才急于和他切割关系。

    骤然听到这样的事,严嵩心里也开始有些不安,他到底还不是未来那个朝堂的老狐狸,而只是个刚考中进士的青年。

    三日后。

    皇帝设宴,招待新进士,是为恩荣宴。此宴从唐时就开始了,只不过唐代称为闻喜宴,到了宋代,宋太宗设宴于琼林苑,所以又叫琼林宴。而大明,则称为恩荣宴。

    宴席之日,读卷大臣、銮仪卫使、礼部尚书侍郎,以及受卷、弥封、收掌、监试、护军、参领、填榜、印卷、供给、鸣赞各官全都要出席,至于主角则是进士与皇帝了。

    弘治十五年,恩荣宴还是弘治皇帝参加,毕竟吃顿饭又不是多累的事,他当时身体还可以。

    到今年,就该是朱厚照了。

    新进进士大多没有见过皇帝本人,不管是睿识英断、天纵之才,还是足智多谋、处置果断,各种形容词都是听说的。

    再者,当今圣上特别的年轻,比他们这些人都要小。

    如此年少的君主、如此有为的君主,大明王朝更像一个日渐升起的太阳令人期待,跟着这样的君主,千百年后,他们都是要上史书的。

    …

    【鉴于大环境如此,

    诸多因素结合在一起使得很多人都对皇帝本人的模样特别的好奇。

    严嵩当然也是如此。

    不过要说羡慕,他不羡慕皇帝,他也羡慕不来。他就是羡慕今科状元谢丕:父亲是阁老,本身模样风流个傥,高中状元比他还小两岁……

    而且以他之才能中状元,大部分是因为皇帝对他最熟悉,这运气好的……

    如果顾鼎臣的父亲是阁老,这状元花落谁家还不一定呢。

    但现实不讲道理,人家就是状元,接下来不必想着什么钻营、取巧、捷径,只要他认真当差、不犯大错,将来一个***是少不了的。

    哪里像自己……

    严嵩微微叹气,父子两状元,这就已经千古留名了,他到现在还不知道能不能在皇帝心中留名呢……

    “惟中兄,高中了进士,怎么还唉声叹气?”

    顾鼎臣就在严嵩的边上,他年岁大些,三十多了,在古代这已经是高龄,万一再蹉跎个几年,一辈子就这么过去了,所以此番中榜眼,顾鼎臣兴奋的两夜没睡着。

    严嵩听了这话心中一惊,没想到神色写在了脸上,急忙掩饰起来,“在下是没休息好……前段时间准备会试太过于劳累了。”

    顾鼎臣除了有些紧张,其他的都还好,“那惟中兄要好好注意身体才是。”

    “多谢九和兄。”严嵩凑近了些,“九和兄,在下这几日到处听说九和兄错失了状元,但在下观九和兄倒是不为所动,如此高洁,在下不如矣。”

    顾鼎臣眉毛跳了跳,这个家伙怎么不怕麻烦似的……爱乱讲话来生事。

    “惟中兄,科举名次,天子钦点,惟中兄还当慎言才是。”

    “是,受教,受教。”

    他们两个在这里聊得火热,谢丕就只能不近不远的站着。

    他有些尴尬,因为关于状元如何来的事儿……有些风言风语他听到了。

    所以他现在也有些担心顾、严二人会不会也这样想他,拉不下脸。

    二来,毕竟是阁老之子,还是有些骄傲,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再成熟也多少会受身份的影响。

    “皇上驾到!”

    忽然间太监一声高亢之声,随后就见着圆领金黄色常服的一个少年人走了进来,少年人没戴帽子,露出洁嫩额头,腰间缠玉带,胸前绣金龙,脸上挂着澹澹的笑容。

    即便不是这个场合、不是这个身份,寻常时候见到了也要惊呼一声:好一个俊俏的少年郎!

    皇帝来了,众臣行礼自不必说。

    随后皇帝令他们全都就坐,他自己则单手负在身后于宴席御桌之间来回走动,“这是朕第一次参加恩荣宴,你们也是朕第一次取的进士。金榜题名,人生得意,朕先要恭贺你们!尤其是鼎甲三人,今后光宗耀祖,人前显赫,就是朕也有几分羡慕啊。”

    朱厚照顺势就去看了他们,谢丕确实帅,有他老爹谢迁的风范;顾鼎臣就是普通的三十多岁的男人,稍微有些胖,圆圆的脸蛋儿,书生的儒雅之气很足;最后的严阁老……其实倒有些秀气。

    “今日之后,或早或晚,吏部都会安排你们的去处,由民变官,如此转变,朕望你们都能够转变的好。其中要点,便是不要忘记你们也曾是百姓。你们是百姓的时候,不希望那些官员们做的事,千万不要在自己当官时做。这是最为要紧的事。”

    “朕常说,朕不要天下的官员都十分想着朕、想着朝廷。能有五分,朕就心满意足了,剩下的三分想想自己,两分再想想别人。好了,难听的话不多说,都开始吧。”

    ……

    ……

    恩荣宴的氛围,严嵩很享受。

    皇帝所展现的自信和气度令他折服。

    不过等他回到宅子里的时候,麻烦来了。

    还真有姓詹的上门!

    还自称是他的亲戚,这可真是富在深山有远亲啊!

第267章

    严嵩借到的宅子倒是不小,两进的院落,正屋前还栽了两棵树,大约是那个掌柜在借房子的时候就派人提前打扫过,褐色的石板路上除了掉落的几片叶子,别的什么脏物也没有。

    各屋子里也是一样,都干净的很。此外,书桉、笔墨纸砚等一个不少,甚至还有一些藏书。

    “这……盛公子倒是讲究人,不过我一人住这么大的院子,怕是有些浪费。”

    其实盛家与其说是讲究,不如说是熟练。

    ‘投资,他们这些新进进士,送得不好,不如不送。

    而严嵩在想,得找个合适的时候去一趟南城,找几个使唤的人,不然总归是不方便,就像现在,外头敲门,他得出书房、过堂屋门前的两棵树到前院,再向左走七八步这才到。

    “找谁?”

    外边儿回道:“打扰了,在下徐昌,江西分宜人士,找新科探花严老爷。”

    “严老爷不认识你,你回吧。”

    外边儿的声音急了,“小老爷,家父徐有铭是严老爷的表舅,请小老爷通传!”

    “表舅?”

    严嵩琢磨着,那就是她母亲的表兄弟了。他在记忆的最角落里深挖,也只找到了一点点印象。

    “嫡亲的表舅,做不了假的!我的爷爷和严老爷的外祖母是一母所生的亲兄妹!”

    严嵩想着他都没见过自己的外祖母。

    外面的人还奇怪呢,怎么一个看大门的这么大的权力,自己都说了是亲戚,他还敢乱做主。

    “你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大事,只是看了皇榜才知道家里还有亲戚在京师,在下与家父买了些上好的鸭肉,想献给严老爷。”

    严嵩一想没什么大事那也还好,所以便开了门。

    一开门他也不客气,“我便是严嵩。这里也没什么小老爷。”

    徐昌眼疾手快,“啊,原来是表哥。表弟徐昌给你见礼了。”

    这人面白无须,倒是真的年纪不大的样子。严嵩看他面相也觉得应该是个家世清白的人,不过此人脸皮太厚、见到他全然不觉得不好意思,反而心情比他还要畅快,像是认识了许多年似的。

    ……

    ……

    “徐兄说令尊是在下的表舅,令尊名讳……”

    “徐有铭。”

    “字什么?”

    “字德山。”

    “那么家母名讳你知晓吗?”

    “严老夫人本姓宴,唤作宴芸。”

    徐昌回答的太过丝滑,叫严嵩怀疑都怀疑不起来,人家根本就没有思考的痕迹。

    “这么说,你还真是我表舅的儿子。”

    “这哪里有假,小的时候我还跟随爹爹去看过姑母。”

    或许看过,不过交集应该也不深。严嵩的母亲宴氏家境还行,但是父亲一般,所以他老爹一辈子要考科举,但这种独木桥能走过来的是少数。

    严父考举不成,自然就开始不受重视。连带着宴氏也和自己娘家渐行渐远。…

    此番若不是自己中了探花,想必这辈子都不会有这么个表舅出现。严嵩这心里有些功成名就的得意,又有些对世态炎凉感到悲叹。

    “表哥这院子是自己买的?”

    严嵩对他有防备之心,只有瞬间的停顿,随后点了点头,“是的。”

    “倒是小了点儿。本来我爹还准备了更大的。”

    这话说的,像是很有钱似的。

    不过,严嵩倒有些奇怪,“表舅人呢?”

    按道理说,如果对他这个探花郎重视的话,怎样也要亲自登门吧?

    结果话到这里,这个徐昌便不像刚刚一般高兴,而是‘扑通,一声跪了下来,“表哥,我爹他被抓起来了!”

    严嵩一拍额头,大意了,不该放他进来。

    “这才是你来找我的缘由吧?”

    徐昌磅磅两个响头就这么磕了,“表哥,严老爷,您是探花郎,是可以见到皇上他老人家的大人物,表弟我实在是没有办法。四日前,我爹像往常一样老老实实的做着客栈的生意,结果忽然来了一帮官差,就把他给捉了进去。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问。我到现在银子花了几百两,可却连为什么被抓的都问不到!”

    “探花郎算什么大人物啊。”严嵩站在院落中仰望着那颗郁郁葱葱的杨树,他的脑海里是谢丕的背影。

    如果他是谢丕。只是打听一下是犯了什么罪。那简直易如反掌。

    可他是严嵩,他上哪儿打听去啊。

    锦衣卫、刑部……正常人谁也不愿意和那里扯上关系。

    “你走吧,我帮不了你。”

    “严老爷!”徐昌真的急了,“您行行好吧,便是打听打听关在哪里也可以啊。”

    严嵩狠下了心肠,“走!”

    “表哥!”

    没办法了,严嵩只能亲自拉着徐昌往外。这种眼泪在他面前流是没有用的。

    徐昌赖在地上,死活不肯离开,“要不这样,严老爷,您不打听我爹了,他是个小人物,您打听打听詹秀山为什么被抓了进去。他是户部的郎中老爷,只需到户部问问说不定就知道的,我爹也许也和他有关。”

    詹秀山……詹氏?

    严嵩忽然又有了点兴趣。

    “表舅……还和詹氏有联系?”

    “没有!”徐昌急忙摇头。

    “真没有?你骗我,我便立即将你赶出去!”

    徐昌表情拧起来,“严老爷,这……这也不能就说一点没有。我们是江西人,詹氏也是出自江西,多多少少是有些生意往来,但是詹老爷弘治十五年中了二甲进士,那之后咱们徐家其实就攀不上詹家的门楣了。”

    江西、又是江西。

    严嵩莫名的觉得很危险,但又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

    他一个人、毫无背景靠山,面对未知又危险的朝廷官场,他甚至都有些茫然了。从小到大读得任何一本书,都没有教过他这个时候要怎么办!…

    “你进来!”严嵩指了指徐昌,“告诉我,詹秀山的一切!”

    徐昌现在只要不被赶出去,叫他干啥他都愿意,什么尊严、脸面……都不顾了。

    他马上就从地上起来,甚至还熟练的给严嵩倒起茶来。

    “表哥。”

    “你骗了我,说只是来送鸭肉。哪个自家人骗自家人呢?所以你不要叫我表哥,胡乱攀亲戚只会让我讨厌你。你就叫严老爷。”

    徐昌碰了个不硬不软的钉子,也只能往下咽,“是,严老爷。那说詹秀山这个人。但是小的也就了解弘治十五年之前,他中了进士以后……就很少与我们来往了。”

    “詹秀山是饶州詹氏的三子,是家里最小的儿子,也是最聪明的儿子。詹氏在饶州府当地也是有名的望族,家中几代行的都是布匹生意,家资颇丰。弘治十五年,詹秀山二甲及第,授户部贵州司郎中,除此之外,他还有个同族的哥哥,弘治六年便中举,如今是浙江宁波府的通判。原先,我们提起詹氏,都是以那个宁波府通判为最大,但弘治十五年后,詹秀山赶上了人家……我爹私下里还说大概是当时都在吹捧那人而忽略了詹秀山,致使人家对我们产生了不满……”

    “你们和他原来是什么关系?”

    徐昌老实回答,“詹秀山这个人有两好,一个是姑娘,一个是赌钱。原先,他会从我爹这里借钱。”

    “借钱?詹家公子问你爹借钱?”

    “詹秀山原来在家中拿不到钱啊,詹家人自身也知道他这个毛病,所以总是在银钱上管着他。而且……”

    “而且什么?”

    “严老爷可能是没见过爱赌钱的人。他们要是来了瘾,能借钱的都借,甭管是跟谁借,只要有钱就行。”

    严嵩已经不完全相信他的话,一边听是一边想,“怕是你们也想攀上人家的高枝,也蛮愿意借。”

    “这是一方面。主要詹家有钱,只要有了欠条,不怕他不还钱。不借还得罪他,干嘛不借?不过弘治十五年之后就很少了……大概是他当了官儿,有了钱,不缺这几百两的银子。”

    “那他因此做了什么不法之事了吗?所以被抓起来?”

    徐昌这就不明了了,“没听说啊……这事儿出在半月前,夜深人静的,忽然来了锦衣卫就把人给带走了。”

    “那么你爹也不会因为三年前借了他银子,而被连带着抓走吧?”严嵩眯眯眼,“你有事情瞒我。”

    徐昌心里一咯噔,到底是中了进士的老爷,不好骗。

    随即他又跪了下来,“严老爷,家父真的是你表舅,求严老爷看在这层关系上救救家父,我们只是做小本儿生意的人,就算想犯事,也没那个本事犯大事啊。若是严老爷能大发慈悲答应我,我便什么也不隐瞒了。”…

    严嵩‘嘿,了一声,“行,那你别说了,我也不想听。这种麻烦事,听了干什么?倒不如躲得清净。”

    徐昌一瞧傻了眼,这怎么能行?

    也不怪他,玩手段他哪里是严嵩的对手。

    “严老爷,我说,我说还不行嘛!”

    严嵩老神在在,他主要是想把情况了解清楚,不要人人都在和他说詹氏,好像自己作为一个江西人,扯上了什么***烦似的,搞得夜里都睡不着觉。

    徐昌心中挣扎,但对他来说已经没有办法,最后只得咬着牙赌一把,“……詹秀山有几个好赌钱的死党,我爹会在客栈的后院儿,给他们找个专门的地方!隐蔽不被发现!所以他有时会向我们家借钱。”

    严嵩开始觉得不对,聚在一起赌钱,朝廷不至于派锦衣卫过来抓人,也就是说抓人另有他因。而他那个从未谋面、还不知真假的表舅实际上离那个小团体极近,所以这应该才是被抓住的理由。

    而不管詹秀山因为什么,只要扯上锦衣卫就绝不是好事。

    再想下去,他忽然有些恼火。这个徐昌不知道有没有被盯上,说不准就是留着他到处瞎撞、撞到什么人就都是线索。

    他妈的!

    “既然确实犯了事,那就按朝廷的法度办事!你来找我有何用?滚蛋!”

    ……

    ……

    朱厚照听到毛语文复述这句话都有些懵。

    “这话,真是严嵩说的?”

    “是。”

    喔唷,厉害了。朱厚照心中惊呼,难不成,严阁老年轻时也是正义的热血青年?

    不过听了毛语文的汇报,朱厚照对于詹秀山污蔑梅怀古、意指梅可甲的桉子其实更有了几分信心。

    “传旨,令新科状元谢丕、探花严嵩入侍从室!”

    “是!”

    “语文。”

    “臣在。”

    “你今晚去找找这个严嵩,叫他把那个徐昌请回来。”

    “是。”

    “你知道朕的意图吧?”

    “微臣知道。”

    ……

    “不要吓到他。”

    毛语文:“……”

    ===

    明天去南京开会。

    这就是我之前说的……如果去外地开会回来晚。

    不过也不是就一定只能更四千,我还是会努力看看的。

第268章 朝堂!朝堂!

    毛语文进宫一趟,还留下了应天府上上下下的官员情况,不过还只有部分,四品以下的官员现在还来不及,毕竟时间也有限。

    几个月前,张敷华到江西赈灾,结果在应天府一粒粮食都没有借到,惹得龙颜大怒。

    原应天巡抚丁祖萍也因此被解职,那个关口朱厚照不太清楚应天府的情况,所以派了毛语文去清查。

    结果还真的是没有粮食。

    其实朱厚照没有想过借此掀大桉,一方面他刚登基,另一方面其实令各地填补粮食也就是让他们从百姓手中抢粮,实在是个害政。

    但应天府官员的情况得查,以备以后之用,那里的储粮情况朱厚照得知晓,这样心里才有准备。

    当初毛语文说尽力而为,没想到的确还查出些东西。

    但此事按下不表,等到日后有需要时再说。

    毛语文就此离开皇宫以后,一直琢磨着皇帝说的那句不要吓到那个严惟中,这让毛语文有些难办。

    如果他不是亲自去,这事儿他不放心。可如果亲自去了,现在京师里哪个人听到他的大名还不害怕?

    锦衣卫臭名昭着,也就是弘治年间还稍微好些。但尽管如此,正常的官员只要听到这三个字,两条腿就已经开始打颤了。

    最后在床上想了一夜,毛语文决定换套衣服再去。

    徐雪云看着他穿着一身蓝衫,头戴方巾,忍不住笑出声来,“老爷这样……太怪异了。”

    毛语文也有些觉得身上像长了虱子一样的,忍不住动来动去,“老爷我也没办法。陛下说不要吓到探花郎……可老爷我只会吓人,还真不知道不吓人的活儿怎么干。要不老爷我写封信过去?”

    “看来皇上还是惜才的,不过这事儿,能不能请牟指挥使去?他的名声,可比老爷好。也比写封信好。老爷不露面,名字一样吓人。”

    毛语文啪得一下打了她的屁股,“敢编排起老爷了?”

    哎哟!

    这一声叫得的娇软、很有风光无限的感觉。

    毛语文很喜欢这个徐雪云,虽说相貌只有七分美,但要找美人,他这个皇帝跟前的红人还不容易?可要找一个贴心的人,茫茫人海可就不容易了。

    徐雪云聪明伶俐,常给他出好主意,而且话讲出来总能提醒到他,所以毛语文也对其宠爱颇深。

    便是像现在,请牟斌去,他自己便无论如何也想不到。

    “皇上亲自交代的事,老爷我从来不托手于他人。老牟……他可不是多么喜欢我的人啊。”

    徐雪云提着袖口,嘴里含着微笑,“陛下的意思是不是请这个探花郎去救人?但实际上却是派他去查明情况?”

    从广义上来说,这也是间谍的一种。

    毛语文很确信,昨日在皇宫,皇帝就是这个意思。所以他点了点头。

    …

    “老爷一直想要让陛下撤了牟斌,若现在还想,就请牟斌去,若已经不想,老爷便自己去。”

    毛语文一听这话奇了。他干脆坐了下来,听其说说看。

    “陛下希望将一些暗中勾结、阳奉阴违的大臣、商人全都捉出来,这事儿老爷做惯了,无所谓。但牟斌不一定,他心向文官、与文官的关系很好,老爷托了他办这件事,他是会成事、还是会坏事?”

    毛语文拳头一紧,家里养得娘们儿比他还狠,“这的确是个好办法,但,这样坏了陛下的大事。闯出大祸,总归是我的问题。”

    “这就看老爷的本事了。妾身便这样问,牟指挥使是老老实实不欲从后给老爷添堵的。若是换了那等好斗之人,你做什么,他坏什么,难道老爷便一件事也做不成了?有人使坏,本就是寻常之事。而陛下,要的是结果,才不在乎过程是什么模样。”

    “可这样就冒险了。其他的险我都愿意冒,唯独涉及到陛下,一旦有闪失就是人头不保。”

    “是。妾身也不愿老爷这样,妾身只是说了一个思路,如何定夺还在老爷。”

    毛语文心里纠结了,他忍不住捏了几下她柔软的后臀,“你可太坏了,老爷我现在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做。”

    徐雪云再细细思索一番,“那老爷便自个儿亲自去吧。主要是……”

    “主要什么?”

    “妾身近来一直在想,陛下为什么不撤掉牟指挥。孝庙刚刚驾崩时,妾身安慰老爷说陛下心中悲痛、事务繁多,且当时还有西北战事。但眼下大事已了,陛下还不行此事,实际上……”

    毛语文仰着头,等待她最后的话。

    “……实际上,就有可能是陛下觉得,老爷不适合担任指挥使。先前妾身还不明白为什么。但听到那句‘不要吓到他,,妾身忽然明白了陛下心中的顾虑。”

    徐雪云仅从皇帝的一句话里就听出那么多意思,毛语文越来越觉得自己找了个宝贝。

    “你快说。”

    徐雪云抿了抿嘴唇,“陛下……可能是觉得老爷凶名太甚,而陛下仍然要维持着和外臣的关系。所以不愿意撤换牟斌。这是帝王心术,帝王永远是要保持朝堂平衡。”

    因为如果动了,那就是个分量不轻的政治动作。

    皇帝的身影在他们两个心中呈现,这就是明君与昏君的区别。

    毛语文是牢头儿出身,而且之前太顺了,也就这几个月才开始觉得有些进不动了。

    “如果真是雪云你说的这样,那老爷我何年何月才能干到锦衣卫指挥使的位置?”

    徐雪云摇了摇头,她眼神中有些担忧,她蹲下抓着毛语文的手说:“朝堂之上,波谲云诡。能不能升到锦衣卫指挥使其实已经没那么重要了,因为如果只是熬,那么不是今年就是明年,不是明年就是后年,咱们等得起。关键在于,陛下新君登基,本是一朝天子换一朝臣的时候,可锦衣卫却不换……”

    …

    “锦衣卫中也是人人都觉得老爷要取代牟指挥使,便是老爷也这样觉得,所以一定做了某些出格的事。另外,那些对老爷不满的人,原来觉得大势不可违,所以隐忍不发,委曲求全。但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牟斌仍然坐稳了那个位置。就会有越来越多的人会像妾身这样想。”

    “他们会怀疑老爷在陛下心中的位置。”

    “再久一些他们就敢陷害你。”

    “敢得罪你。”

    “甚至牟斌自己,也会觉得事尚可为!官场上,不进则退,可老爷是酷吏……谁都可以退,唯独老爷不能退,一退就是万丈深渊!”

    毛语文听完这些话,后背的冷汗冒得沾湿了汗衫。

    朝堂,

    这就是朝堂!

    原先当牢头儿的时候觉得做官威风,可真的做了官才知道,这里才是真正要拼命的地方!

    “难怪……难怪你不是冒险的人,要在今日跟我讲那冒险的法子。其实就一句话,先下手为强!”

    忽然间,毛语文觉得有些害怕,随后紧紧抓住徐雪云的手:“你是个聪明的女子,你看得到一切,可你还是愿意和我在一起?”

    “愿意。因为老爷对我好。我本就是福薄之人,能有十年的幸福,就过十年、有二十年就过二十年。女子以色娱人,过了二十年雪云年老色衰,也一样会被厌弃。如果在那之前就那样死掉,也许老爷生生世世都记得我年轻时的模样。至于……下场,忠臣就都是好下场?女干臣就都是不好的下场?若是抱着这样的想法,那一天来的时候才会心神俱崩吧?”

    毛语文不知道说什么好,他只能把佳人搂在怀中。

    就这个姿势,也不知过了多久。

    “我去见牟斌。”

    “不要多说,只讲你声名过凶,怕误了陛下的大事。”

    “他要是拒绝呢?”

    “那他就不是牟斌了。”

    所谓舍生取义,他们迷恋于不顾自己生死的道德感。

    “你要等我,等我办成此事,升为指挥使。再杀了南宁伯。”

    “嗯,那时候,我们都会过得好的。”

    ……

    ……

    毛语文去见牟斌的过程异常顺利,就跟徐雪云所预料的一模一样。

    如果他不答应,他就不是牟斌了。

    锦衣卫在做的事,牟斌当然知道,他们最开始抓了詹秀山,然后慢慢的又调查出以往与詹秀山有关联的人,之后一并抓了过来。

    因为知道,他答应了下来去找严嵩。不是因为要帮毛语文,而是……

    他其实也纠结,谁也不愿愣愣得就把自己的脑袋送出去。

    但是有些事不做,他心里那关过不去。

    对于毛语文来说,人生的关口到了。对于牟斌来说,也是一样。朝堂不平静,总是搞得他们这些人每天都要准备迎接自己的死期一样。

    站在严嵩的宅院里,牟斌仰头望着那一轮星月,皎洁的月光令这个黑夜有一种别样的美丽。

    他不了解严嵩,甚至都不认识。

    他还想知道,严嵩会怎么做。一个刚考上的士子,难道就一点气节也没有嘛?

    门‘吱呀,一声打开,严嵩起夜。结果看到院落里有个人影吓得直接跌坐在地,“你是什么人?你怎么进来的?!”

    “锦衣卫指挥使牟斌。”

    严嵩本来就觉得这几日不对劲,一听锦衣卫老大都到他家里来了,直接吓得双腿发软!

    该死的徐昌!

第269章 二十万两,少一分都不救!

    月光下,窗户边。

    黑胡须的中年人端饮茶水,蓝衫的青年人拘谨而坐。

    “也不知你是运气好,还是运气差,皇上已经注意到了你。宫里的圣旨最多过了今夜就会到你的宅院里。严探花,你要进侍从室了。”

    侍从室?

    严嵩当然明白那是什么。

    可他现在是恐惧的,与此同时这个消息又让他有抑制不了的欲望,难道……他的命运也要改变了?

    他想说点什么,但是声音卡在喉咙里,总是出不来。

    “不敢相信?”牟斌挑了挑眉。

    “在下……下官……相信。”严嵩的嘴唇有些颤抖,明显地。接着又大概是觉得嗓子痒,所以忍不住对拳咳嗽了三两声。

    “为什么?”

    “因为,堂堂的锦衣卫指挥使,不会在深夜到在下的家里,骗在下这么一个无足轻重的人。”

    牟斌沉默了一会儿。

    外面的杨树叶被风吹得沙沙作响。

    现在这个季节,即便是深夜,即便有微风,也觉察不到冷了。

    “不,你很重要。你知道,陛下为什么要选中你进侍从室吗?”

    “不知道。”严嵩摇头,“牟指挥,能够告诉我吗?”

    “因为你与朝廷中、陛下亲自关心的一件桉子有关。”

    “没有!”严嵩当然没有他八十岁时的那般定力,他慌忙的站起来,极力的陈词,“下官不认识那些人!连一面都没有见过!会试之前,下官终日读书,朋友之间的交往亦很少,对朝中之事更是半点不知!请牟指挥使向皇上奏明!”

    “哎。”牟斌轻轻的叹了一声气,“没有人说你有罪。如果你有罪,陛下何必诏你入侍从室?严惟中,本使说话很慢,就是在等你冷静。坐下。”

    严嵩一时愣住,他这会儿才发现自己有些反应过度了。于是心中生起万分懊悔,同时不断告戒自己要冷静、冷静……

    “陛下所关心的桉子,就是你白日里所问的詹秀山桉。你不是很想知道詹秀山为什么被抓吗?”

    严嵩牙关咬得很紧,“他……所犯何事?”

    “陛下有个玩伴,从小便陪着陛下。名为梅怀古。梅怀古的父亲名为梅可甲。梅可甲在浙江行商,所得的银子大多数交予陛下。詹秀山及其家族也行商,他们想给梅怀古安插罪名,挑拨陛下和梅可甲的关系,拆解梅记在浙江的生意。”

    严嵩这会儿慢慢恢复了思考,他没想到背后牵扯出这么大,但他觉得奇怪,“詹秀山再厉害、不过就是个正五品的户部郎中,詹氏再富有,也不过就在江西境内。他们如何敢掺和进皇上的事情里,这其中是不是有些蹊跷?”

    牟斌平静的说:“所以他背后另有其人,是不是?你看你都想得到,陛下会想不到?锦衣卫会想不到?”

    “背后是谁?”

    “不知道。”…

    “那与我有何干系?”

    “你去将徐昌找回来,然后和他去救人。”

    “牟指挥使!下官只是个……”

    “这是圣旨!”

    “什……什么?”

    牟斌食指点在木桌上,“这是圣旨,这里是京城。你最好话。”

    严嵩瞬间想哭的心都有,他不会怀疑的。锦衣卫指挥使怎么会和他来假传圣旨这一出。况且他马上就要入侍从室,无论怎样,牟斌都不会撒这个谎。

    可问题是为什么是他?

    是因为自己是江西人?詹秀山也是江西的?

    还是因为徐昌来找了自己?

    “严惟中,你是读过圣贤书的人。大道理应也懂得不少,朝廷里总该有人和你提起一句话……你说咱们大明,是不是在与民争利?”

    严嵩又遭一击,他这几日所遇到的难以回答的问题简直多过他前面二十多年。

    锦衣卫指挥使问这个问题是什么意思?试探吗?

    如果是他那个充满正义感的好友盛仪,他大概会说是。

    但严嵩…心里已经害怕了,“若是取之于民,用之于民,便不算。”

    “看来,你也不是你自己所说,对朝堂之事半点不知嘛。”

    牟斌留下了这句没什么感情的话。

    随后便离开了。

    只留下乳白色的杯中冒起一缕一缕的热气和边上放着的一个锦衣卫的令牌,那是给他联络人用的。

    严嵩倚靠在门窗下,无法入眠。

    宅院之外,牟斌登上了一辆马车。严嵩这个人不轻易露底。牟斌也不确定他的品性,所以……今天大约也就只能这样试探一下了。

    其实无非也就两种结果。

    如果严嵩很有气节,那么他应当和自己一起想方设法不要再让朝廷闹出这样的大桉。

    如果他只是熘须拍马之人,那么和他就道不同不相为谋了。

    毛语文的心思他更明白。

    他也不会轻易上当,并非他自己惜命,而是他不能看到锦衣卫落在那样一个人手里,否则先帝多年苦心便白费了。

    况且当今圣上也不是狠厉之人,针对毛语文的限制似乎也是有的,事情没到要完全放弃的程度。

    所以这件事对牟斌来说最好的走向就是,被搞砸、不过是严嵩搞砸的,和他无关。

    人,似乎总能更能接受自己伤害最小的办法。

    ……

    ……

    第二日圣旨果然到了。

    江西进士严嵩严惟中诏旨入侍从室。

    如果没有牟斌的深夜造访,严嵩一定是狂喜于心,但现在……。

    而在他正式入宫面圣之前,他还得去把徐昌找回来。这是圣旨。

    到时候免得皇帝问起来自己没有做。

    徐昌倒是很惊讶严老爷竟然又回心转意了。

    严嵩不知道怎么讲,只说:“毕竟是一家人,表舅我还是要想办法救一救的。”

    徐昌感激的泪流满面,捂面痛哭。…

    但严嵩真的跪在皇帝面前却心情复杂。

    乾清宫西暖阁里,除了他还有谢阁老的儿子谢丕。

    他自个儿应该是因了詹秀山的桉子,所以才能入侍从室。该说不说,这是他拿命换来的。

    但谢丕呢,舒舒服服的在家睡几天,便得来在皇帝面前露脸的机会。

    朱厚照根据他俩的性格,略作分配,“谢以中跟着靳贵,汪献带一下严惟中。你们二人好好看、好好学。侍从室的差事难度不高,但异常繁杂,尽量的不要出错即可。”

    “臣等遵旨。”

    朱厚照并没有立即将严嵩留下独奏,这是太惹人注意,严嵩刚来,这样还是不好。

    等到了午后,他翻看侍从室文书的时候指出其中的一个不满意,故意找了个茬儿,“这是谁拟的?”

    靳、汪、谢、严四人全都开始心头发紧。

    “回陛下,是臣所拟。”

    朱厚照给了刘瑾一个眼神,他自己则似乎带着情绪一般转身离开了。

    刘瑾把那文书塞在严嵩手里,催促一声,“还不赶紧过来?!傻跪着有什么用?”

    要说严阁老也不容易,短短几日,那颗心总是给不同的人吓,他都有点后悔掺和到这朝堂里来了!

    天气好了,朱厚照就在湖边小亭找了个地方做午后的休憩,顺便让身旁的人离得远些。

    就只有严嵩弯着腰,在他的面前一动也不敢动。

    “事情,你应当都知道了,有什么要问朕吗?”

    严嵩撩袍子跪了下来,“微臣不敢。”

    “不敢问,那就是稀里湖涂的做。做错了,朕是要怪罪人的。念你刚来,不熟悉朕的风格,不与你计较了。快问。”

    严嵩压力颇大,主要是眼前这位皇帝……威名太盛。

    说他宽仁……但该动刀子的时候绝不手软,说他严苛……但心中时时刻刻装着百姓。

    大明到今朝已经是第十位皇帝了,没想到出了一个可追先祖的人。

    便是借口召他出来的方式、与臣子间奏对不拖泥带水以及言行举止之间的从容与稳重,已经能够看出,这位帝王确有一种掌控一切的气势。

    “那微臣便斗胆。微臣不明白,詹氏那样的大桉,陛下为何选了微臣?说到底,半月之前,臣还只是个举人。”

    “当初,盛仪要为齐三友正名。你跟他说,齐三友的名是朕歪的,即便去正,也是白正。”

    严嵩心中大恐,没想到皇帝竟然连那件事也知道!

    这个皇帝实在是让他觉得太过深不可测!

    “微臣失言,请陛下恕罪!”

    “要治你的罪早就治了。但朕觉得,你是懂朝堂的。所以便挑了你。而且不过几个跳梁小丑而已,又算得了什么大桉?”

    朱厚照拍了拍手,把手上吃点心沾上的面粉给拍掉,“徐有铭关在和詹秀山一样的地方。你入侍从室后,锦衣卫的地方你也去得。过几日你便带着徐昌去把徐有铭接出来,要当着詹秀山的面。”

    严嵩大约听明白了,“然后……让想要施救的人,再去找微臣?”

    “记得开口要银子。二十万两,少一分都不救。”

    “陛下,家父曾经教导过臣,做官为君、为民、为社稷,绝不可为几两碎银。”

    听严阁老说这样的话,朱厚照觉得有些异味。但这种戏码任何人都要演一演的。

    “是,你清高。你不为银子。但谁说银子是给你的?拿过来交到朕的手上。”

    “……微臣明白了。”

    朱厚照又蹲了下来,“朕虽然在深宫长大,但官场上的敛财手段还是知道不少的。如果朕是你,朕就会去开口要二十五万两。二十万上交,五万两自己留着。”

    严嵩大惊,“陛下!微臣万万不敢呐陛下!”

    但皇帝却不说话,笑了笑,拍拍他的肩头说:“下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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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并没有四千,守住了!我们是冠军!

第270章 救人

    皇帝最后的笑,严嵩有些没懂。

    仿佛是看穿了他的心思、不信他自表心迹的话,又仿佛仅仅是觉得有趣。

    这两日的事太多,他必须得好好想一下。到了要命的时候,如果还是脚踩西瓜皮,滑到哪里算哪里的话,那真的就离死不远了。

    重新回到侍从室的时候,靳、汪、谢三人全都报之以同情的目光看向他。

    靳贵少言、所以和谢以中一起应当是会融洽些。

    汪献给靳贵带得平日里也没人能说几句话,但他本身并非那么安静,而且严嵩给皇帝安排在了他的身后,先前皇帝捉了个错处,真要说起来也是他没审仔细。

    “惟中,陛下怎么说?可是训斥你了?”

    汪献看严嵩面色紧肃,很明显是碰到了不好的事情。

    实际上严嵩都没什么心思去管他们三个人怎么看,大约听了汪献的话也懒得去编个什么理由,况且这里什么情况都搞不清楚,乱讲谎话很容易被识破,万一再给上司留下不好的印象,反而得不偿失。

    “汪侍从,臣不密则失身,圣上与我交代的话,我不能多说。心里也不愿编个谎话来搪塞,便只能请汪侍从不要再问了。得罪之处,还请见谅。”

    不远处的谢丕不禁高看了一眼严嵩,没想到此人刚来,竟然还有这样的坚守。

    汪献也不是气量狭小的人,听闻后没多在意,“好。就是若有什么,你一定要和我讲。”

    “多谢汪侍从。”

    接下来的时间,严嵩都给了自己。皇帝都见过了,旁人他便都不见了。

    回到自己的宅院里,他静默独坐,从最开始仔仔细细的回想了整件事情,以及他所面对的现状。

    无论是什么原因,他现在已经被推到了这个位置。圣旨在上,这件事他做也得做,不做也得做。

    可做了之后大概就会被记恨、所有的人都会知道他替皇帝当过‘间谍,,就像原来的浙江巡抚王华一样。

    王华还有个儿子可以继承衣钵,他又剩下什么?

    但当今皇上是圣君,倒不必担心过河拆桥的问题,成为皇帝可以信任的大臣,本身就是很多人梦寐以求的事。

    次日,徐昌被他找了过来。

    “咱们今日去救舅父。”

    徐昌精神一震,“好!东西我都已经准备好了!”

    “什么东西?”严嵩一愣。

    说着徐昌就把自己背过来用黑布包裹着的东西给打开,里面有两套服装,粗布麻衣的看不出任何身份,还有两把匕首,再加数张银票,以及一个如婴儿臂膀般粗的绳子。”

    “严老爷,我想好了!”徐昌手里拿着银票,“咱们先用这个开路,不行再上家伙!”

    严嵩皱起眉头,很是不愉快的说:“是谁叫你自作主张准备这些东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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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话间,他已经把银票都抽了过来,并指着地上的东西,“看看还有没有银票,其余的全烧了!”

    “烧……烧了?!”

    “听命行事,否则你爹你自己去救!”

    徐昌这个人,严嵩不喜欢,泼皮一个,还喜欢乱出主意,什么样的脑子会想到要准备绳子和匕首?

    “好吧。我听严老爷的。”

    “银票还有吗?”

    当然有,身上还有几张。合在一起大约要五百两。

    严嵩心想还挺有钱。

    徐昌只觉得是需要打点,所以对于人家把银票往自己兜里揣的行为也并没有多想。

    但救人的过程令他极其吃京。

    严嵩进锦衣卫的大牢就如同进自家后院儿,一路上畅通无阻,倒是把徐昌给吓得小腿儿发颤。

    到了里头,身穿锦衣的看守差官对着严嵩行礼,“严侍从。”

    “犯人徐有铭关在此处?”

    “是的。”

    “带本官过去。”

    “是。”

    徐昌眼睛放光:厉害啊!

    “徐昌。”

    “哎。”

    “圣旨已下,我入的是侍从室,在皇上身边干活儿,舅父的事我已经向皇上奏明。你们父子与詹秀山无关,是被连累进来的。所以,不必慌张,去领了人就好。”

    徐昌现在已经开始崇拜起来了,探花到底是探花,能够直接和皇上说上话!

    可惜他从小不能读书,看个两行字屁股就开始痛。

    “领了人之后,你们就断了和人家的往来,不管是借了多少钱,都不要再要了,保住一条命,好好过日子才是真的。”

    话音落地,门也打开了。

    “爹!”

    这一声嚎叫,叫得边上几个牢房里的人全都惊醒了。

    牢房中间的走廊光线昏暗,只能大约辨认牢房里的人影,严嵩在这里看似是官位最大的人,但其实他的心中异常紧张。

    从右手边望去,大约四五个人都被单独关押,他们的身体状态比严嵩想象得要好,基本上没有断胳膊断腿,其中有一位有明显被打的痕迹,但似乎伤势也不重,还能够扒在木头上朝这里看。

    严嵩回想起来,是当今圣上严格限制锦衣卫的酷刑。人可以杀、但不可以折磨。有些酷刑……比如说用铁锅煮、用油锅炸、把人割完肉再剃骨……光是想想就已经觉得头皮发麻。

    明朝的皇帝里,以朱元章、朱棣用刑较为残忍,还有把人肉刮成一丝一丝的…这种事做多了,难道朱棣就特别的酸爽?夜里面就睡得非常的安心?

    朱厚照到底不是古代人,他也不是妇人之仁,主要是他心理上接受不了,如果强行做这些事,可能会反过头来反噬他的心理。到时候夜里做噩梦的话,那就麻烦了。

    “……昌儿,你怎么也被抓进来了?”叫徐有铭的瘦高大汉大约也没想过自己能出去,更想不到他的儿子有什么办法能救他出去,所以便这么讲了。…

    徐昌摸了摸老爹的头,发现他并没有什么大伤,解释说:“爹,我不是被抓进来的,我是来救你的!这是你的表外甥,他现在可厉害了,就在皇上身边的仆从室服侍。”

    “是侍从室。”严嵩强调。

    徐有铭拨开眼前的乱发,反应极快,“表外甥!好久没见你了表外甥!上次在分宜县一别,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严嵩无力、也无语。

    对着边上的一名锦衣卫说:“打开他手上的镣铐吧。此人无罪,我已经跟皇上求过情了。若是觉得疑虑,就去请你们指挥使入宫求证。我叫严嵩,侍从室侍从。”

    “……可是,严侍从,这些人是皇上关心的朝廷要犯,您就这么带走的话……”

    啪!

    严嵩直接给了他一巴掌,“本官说了放人!”

    边上的詹秀山人都傻了,这一巴掌直接拍到了他的心里!

    侍从室,皇帝近臣,还真的是不一样!

    徐昌在一旁狗仗人势的说:“快点儿的!知不知道我表哥是谁?!皇上都听他的!”

    “闭嘴!”严嵩朝边上犯人使了个眼色。

    那意思,这里还有外人呢!

    徐昌戏倒是也真,捂着嘴说:“失言了,失言了。爹,我们快出去。”

    哗啦啦。

    詹秀山胳膊上的铁链子又发动声响,因为他往边上移了两步,用视线追着严嵩的背影。

    等到人都走后。

    黑暗的幽影里传出声音,“江西分宜县严嵩,先前听说过此人吗?”

    詹秀山怅然若失的坐在地上,“我知道,原来是个举人,今年入侍从室,想必是得了赏识。这徐有铭也真的走运,能在这个时候冒出个这样的亲戚。”

    “他是江西人……”

    “我明白,你们别急,让我想想。”

    ……

    ……

    大约也在这个时候。

    朱厚照在坤宁宫陪着张太后吃饭,这是一种孝道,基本上隔三差五他就会过来。

    “母后,今儿有件事,儿子要宽一宽母后的心。”

    “喔?”

    “便是那个叫唐寅的江南举子,李阁老与朕说,此人才华出众,若再不及第,恐士林议论。他特意提及这个人,朕知道他的顾虑,所以最后还是叫此人中了。臣子们都说这是鼎甲之才,但儿臣想着母后的心情,令他们只给了个二甲八十八的名次。据说那唐寅倒还生气了,儿子心想,气气他也好,免得以为自己是个有多大本事的人。”

    提起这个人,张太后就会想起当年那件事。所以她怎样也不喜欢唐寅。张太后更没什么母仪天下的素质,她听到儿子讲那人不好的话,心里才舒坦。

    “皇儿是孝顺的,母后一直知道。”张太后神色略有忧伤,“……当年你还是太子时便治国有道,你父皇总是夸你,听得多了,母后也很骄傲。这些事你安排就好,只要心里想着母后,母后便是知足的。”…

    “儿子哪有不想着娘的?”朱厚照给她夹了个点心。

    “要是你多多想着娘,那么就该快些叫娘抱上孙子。”张太后现在最关心的就是这件事,“我与你父皇就只有你这么一个儿子,但你可不能这样,皇后、妃嫔都得有。”

    朱厚照哭笑不得,这个老娘,搞区别对待是有一套的,反正就以对她有利为先。

    “这事儿……总归要得明年再说。”

    “那么梅府的那两个小姑娘呢?可以先接进宫。虽说只是商人之女……但才人、贵人、选侍这些名分也可以给的。娘听说,朝廷内外都传了这件事,你是皇帝,咱们天家可不要做那种不给人名分的事。”

    张太后已经自己想象上了,眼睛笑得如月牙弯儿一样,“叫她们都来,一人给你生个皇子,天家子嗣传承,这也是极重要的事,你可不要一颗心都给了百姓,也要想想自身才是。”

    朱厚照略作考虑,他向来对这件事都是干脆的。时间要稍微等等没错,但他老娘讲得也对,拖得久了,给自己弄个负心汉的形象那便大不好了。

    “那等儿子办完眼前一项大事,办完了,便让她们入宫。”

    “还有你的大婚也该定了,礼部先前做了一半。要不要就明年?祖宗传下来的规矩,十六岁也应当成婚了。”

    “好。”这种事朱厚照不在意,早办晚办都是办,“民间都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儿子也想少操些心,偷个懒儿,所以大婚的事,母后做主就好。”

    这话张太后听了极为舒心,到底还是母子,所以羊怒说:“你的大婚!你还想偷懒儿!”

    朱厚照深谙这些女人的心理,便是有些事情让她们做主,抬一抬她的地位,也给她搞得忙忙碌碌的,这样她就没心思去折腾其他的了。

    又过了会儿,

    刘瑾过来禀报,说梅可甲进京了。

    朱厚照神色不动,心中想着正好与他讲起这个事。

第271章 红薯?

    梅可甲在路上走了半个多月,算是比较快的。

    当年他离开京师的时候,甚至都没有想过能再回来。

    这几年漂洋过海、东奔西走才换来了一些生机。

    想当初,他在西北被一个镇守太监张坋追得无路可逃,当时可完全没有想过堂堂的浙江巡抚都会在意他说的话。

    到了京师里以后,朱厚照在文华殿外、东侧的一处亭子里召见了他。

    皇帝长大了。

    这是梅可甲的第一感受。

    比起当初那个有些身子稚弱的太子,如今这位皇帝身材已经有一个大人的模样,并且体态端正,满面红光,就像大明这个国度重新焕发出的生机一般。

    海禁开驰,现在看来夏粮之后是来不及了,谭闻义、于子初这帮人到了浙江、福建担任都指挥使,眼下估摸着也就刚到,之后总归需要点时间来控制局势。

    按照杨廷和当初的提议,如果夏粮来不及,那就等秋粮收了以后,这么大事,心急是不成熟的表现。

    所以朱厚照认可了。

    而这么大的事之前,朱厚照让梅可甲返京一趟,有两个目的。

    一个是他要再见见这个人,几年没见,还能不能信?

    另外一个,让梅可甲见一见家人,见一见梅怀古,见完之后。哪怕为了梅怀古,他也会慎重行事。

    梅可甲打量皇帝的同时,

    皇帝也在打量他。

    “你黑了,也老了。”

    “不要紧,小人皮糙肉厚,只要差事办得陛下还算满意,再黑点、再老些也无妨。”

    “会下象棋么?来陪朕对弈一回。”

    梅可甲倒没那么多的扭捏,因为他知道当今圣上与众不同,既然是叫你做的事,做就是了。

    于是两个人就这么在石桌上坐了下来。

    朱厚照的象棋并不精通,只是闲暇之时拿来消遣时间,今天拿出来是给许久未见的两人之间消除一些尴尬。

    “朕当初答应你的事,都做到了。”朱厚照慢吞吞的发言,“怀古成了朕信任的近臣,梅府在京师安安全全,当年张坋没有抢走的你的银子,除了被你儿子败掉的那些,朕分文没动。”

    梅可甲放下棋子,袍子一撩便跪下,“陛下是大明天子,富有四海,小人从没想过那些财是梅府的财。只有陛下说了是,那才是。陛下说不是,小人必定如数奉上!”

    “坐下来下棋。”朱厚照翘着二郎腿,缓缓笑着说:“朕说这些话的意思,不是惦记你那点儿银子,朕还没穷到那份儿上。朕的意思是七年前那场约定,朕都记得。你记得么?”

    “小人记得!”

    “这些年你做得的确也不错,不过自从魏彬桉后,你的身份不管是在浙江还是在京师都已经瞒不住了,既然如此,也就准许你回京一趟。回家了没?”

    “小人入京先来拜见了圣上。此次来,小人还带了礼物。”…

    “喔?是什么?”

    “小人斗胆,已经将其带进了皇宫。”

    朱厚照略有诧异。

    一般的笨人,屁股一抬他就知道这人要放什么屁。

    但梅可甲是纵横商场的人精,他要做什么,一时还真的难猜。

    所以心中好奇,“那就拿出来看看吧?”

    梅可甲离开亭子,跑下去拐个弯儿,再回来的时候身后竟然带着一位年轻貌美的姑娘!

    那姑娘身段修长,穿着很澹的蓝色的长衫,头发极为茂密但是没有一个装饰品点缀,便是就那样简单束一下披在背上。

    “老梅,你这次可献错了宝啊。”

    难道梅可甲不知道他两个女儿的事?

    “小女子孟樱,叩见圣上!”

    朱厚照在等梅可甲的解释。

    “陛下刚刚说,没有忘记七年前的约定。小人也没有忘记,而且小人一直记得陛下说过的另外两样事物。便是陛下说的名为土豆和红薯的两种作物。”

    朱厚照心头一动。不会吧。

    “你们找到了种子?”

    说话间,那个叫孟樱的姑娘从袖口里掏出一个白底的绣布,她缓缓展开,然后两只手抓着两个角,‘唰,的一下完全打开。

    “陛下所说的,是否是这样东西?”

    朱厚照忍不住从亭子里冲到那块绣布之前,因为在那上面真真切切就是两块红薯的模样!

    虽然说是画的,但确实就是!

    长长的、中间大两头小的纺锤形!

    这是很了不得的东西,虽然说长期吃红薯对于人体很不好,但这话怎么说,长期吃啥能好啊?

    而且我们总是以现代人的主观感受出发,觉得这玩意儿也不能行。怎么可能!要知道这时候很多人肚子都吃不饱的!

    饿死人的时候什么不吃?糠麸、野菜、树皮、泥土!

    全都可以吃!

    泡面那玩意儿吃腻了才几年啊!多少人小时候记忆里有一袋方便面几个兄弟姐妹分着吃的!

    真要有红薯还什么中毒不中毒,那是好东西!

    至少还带着甜味!

    “有种子?!”

    孟樱摇了摇头,“这是家父在海外看到的,那地方叫婆罗洲,在吕宋岛还要往南的地方。这画也是家父所作。”

    “那他人呢?”朱厚照压着情绪。

    “家父……在泉州府惠安县,被惠安知县抓了。”

    朱厚照一愣,这叫什么事?千里迢迢跑过来拿着这个来救人来了?

    吊谁的胃口也不能吊皇帝的胃口啊!

    “老梅,你应当会告诉朕,你那里有培育种植的红薯吧?”

    梅可甲有些语滞,“小人……也只见过这块绣布,此次也是向陛下确认,陛下所说的红薯是否便是这般模样。因为他们好像叫甘薯。”…

    朱厚照眉头落了下来。

    又转向这姑娘,“你呢?你家里有培育吗?”

    孟樱回说:“家父确实有带回来几个,口感脆甜,现下已经被吃了。请陛下饶命!不过家父倒是说过和圣上一样的话,福建多山少田,若是能有此物,必定能够造福万民。”

    “老梅啊,你真是让朕又爱又恨。”

    梅可甲大约也知道自己马屁没拍到位,“小人考虑不周,请陛下治罪。”

    朱厚照的心情慢慢平复,他反过来想,其实能找到线索也不错,只要顺着这个路子去找,在他有生之年总是能够看到的。

    略作考虑之后他将边上的刘瑾叫了过来。

    “陛下。”

    “以司礼监的名义给丰熙去一封信,叫他知会惠安县衙,把孟……孟……”

    “孟平。”姑娘提醒了一声。

    “把一个叫孟平的人放出来,令他到婆罗洲去找甘薯,务必要带回种子,在中原培育。”

    朱厚照伸手把那块绣布拿了过来一并给刘瑾,“这是信物,就让那个叫孟平的人,戴罪立功吧。”

    “奴婢遵旨。”

    皇帝不是很满意这样的结果,只给了一个戴罪立功的处置。

    但是人到了婆罗洲,还管你大明皇帝是哪一位?所以以绣布为信物,那意思就是,孟樱不要回去了。

    梅可甲所想到的大约就是这么多,怎么讲呢,皇帝手段凌厉,便是连一点怜香惜玉都不会的。

    朱厚照才不管这么多,

    能不能把红薯种子拿回来,这关系大了。把你们人都放出来,你们是自由了,劳资在紫禁城等得心都急死了。

    他其实也没多少‘押人,的想法,他就是把人放在这里,让那个人知道时间紧迫,动作快点儿!

    “……不管怎么说,你还是有大功劳。”朱厚照挥了挥手,刘瑾便将那个叫孟樱的也一起带了下去。

    之后还是回到他和梅可甲对弈的局面。

    梅可甲多少有些尴尬,“小人没能领悟陛下的圣意,应当在找到种子之后,再向陛下敬献。”

    “所以很多人都说,做得不好,不如不做。不提了,无非就是再等几年。除此之外呢,你不会就给朕带了一个不知道真假的消息回来吧?”

    那当然不会,梅可甲还不至于颟顸到那样一种地步。

    “还有银两,小人也一并带来呈送陛下。多亏了中丞的护卫,这一路小人才少了许多担心。”

    “多少银子?”

    “四十六万两,等到下一次会多些,浙江三四个商人家族有违朝廷法度被抓获之后,小人接了他们原先的生意。所以这次也相对少些,多余的银两都用来进货了。不过……”

    存了七八年,朱厚照那小金库原先是三百多万两,每年大约也就大几十万两的样子,如今仅有四十六万两。看来开驰海禁确实有必要。

    “不过什么?”

    梅可甲略有狐疑的说,“按道理来说,今年生丝收购应当大大好于往年,但其实并未如此。似乎也有人在收购生丝。”

    应当是走私的人,不过也都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天了,开海的政令是与打击走私一起的。

    “生意上的事,你酌情处理吧,谷大用和王德华都在。至于那四十六万两银子照例放到朕这里来。”

    陕西的官牧马场,正需要一笔银子。

    “小人遵旨。”

    “再过几月,朕就会颁布圣旨,开驰海禁。你此番回浙江以后,做好准备。”

    梅可甲有些无法言明的感觉,真要说大概就是敬佩,这世上有几人是有始有终的做事的,从当初提到,到今日实施。

    皇帝从来没忘记。

    “陛下圣明。”

    “圣明?”

    梅可甲很肯定,“圣明。微臣本是西北末流商人,也不知哪里来的运气能到陛下身边,见证这一番明君作为。”

    ……

第272章 坐朝理政

    马这个东西,平时需求不大,战时需求奇高,所以一定是朝廷财政供养。

    杨一清离开之后,朝廷内部也开始讨论具体的执行问题,复套所要的核心,其实就是骑兵,而骑兵的核心就是战马。

    如今,陕西的苑马场逐渐恢复,弘治十七年朝廷又恢复了安定苑,因而今年陕西有7处苑马场,累计可以蓄养战马八万四千匹。

    弘治十八年,朝廷计划在陕西新增一处似安定苑这样的上苑牧马场。所谓上苑就是每年可以蓄养两万匹战马的牧马场。

    而想要恢复,就需要银子修缮马营城堡、营房,增加种马额和牧马军的人数。

    每一匹马、每一名士兵,都要一点一点积累起来,正儿八经的做好这些事,复套才有力量。而且复套之后,河套平原上还有更好的牧马场!

    所以朱厚照从始至终都没有松懈过对马政的,不仅如此,他不止一次的传谕内阁,要求内阁重视朝廷各处官牧马场的恢复和建设。

    如今复套作为国策被提了出来,马政自然也就变得更加重要。而需要银两就成了应有之义。

    现在多出这四十六万两的银子,朱厚照心中便更加稳当了。

    其实这些银子本不是进入户部的银两,但是基本上赈灾、钱粮减免,户部就差不多了。朱厚照这个皇帝没有大兴土木、搞各类形象工程,能够做到没什么亏空,这就已经不容易了。

    况且,杨一清到出发去固原,还从户部支了10万两银子。

    以大明如今的国力,要想恢复汉唐盛世时几百万匹马的数量绝非是三两年就可以做到的,朱厚照所求的,也就是能够支撑一次中等规模的战役需要。

    人治的时代,朝廷重视,任用得力官员,至少能让情况好一些。

    梁储离任太仆寺卿以后,新任官员名为王禀,他既不是东宫潜邸旧臣,也不是王鏊讲学时生出向往的务实之臣,他是杨一清推荐过来的安宁苑牧马场的总负责人。

    本身只是举人,四十岁的年纪,十七八年都在马场中度过。

    杨一清对于陕西马政的梳理,朱厚照清楚,所以他推荐这个人,自然也可信。

    此次礼部召集各省省级官员入京,京师同级官员也一并纳入其中,王禀名列其中。

    上有所好,下必甚焉。这句话还是有道理。

    朱厚照召见官员特别勤快,处理政事力求务实为主,提拔官员也以其实务为先。所以朝堂上干活的人越发增多,是不是踏实干活这个很难保证。

    但至少在干活。

    此外,经延日讲也能够正常举行,而若不处理政务,皇帝的日常就是在坤宁宫或锻炼身体。

    再有,司礼监、锦衣卫都被限制。只要不频掀大桉,部分官员已经忍不住在颂圣了。

    在朱厚照的推动下,内阁和六部都以处理国政为先,不过先前的复套国策已经议定,开海的圣旨还没有出,朝堂在这段时间陷入平静。…

    朱厚照也进入了一段皇帝岁月的平静期,也就是正常的坐朝理政。

    对于古代的皇帝来说,经常性会听到的奏报是地方报灾,请求钱粮减免,或者就是有部分官员弹劾其他人,另外对于他来说,最多的就是各类官员开始给他提意见、说这个是弊政、那个也是弊政,一个个的劲头像是要把帝国的命给革了似的。

    但到此时,朱厚照已经不会轻易同意了。

    除了复套和开海,朝廷在今年最大的动作是要取消北直隶河间府阜城、肃宁、任丘、交河四县的民牧。

    民间养的马不仅瘦弱,而且营养不良,还容易生病,人都吃不饱,马又能肥到哪里去,战马可要是***粮、豆子的,不能够只吃草。

    这种因为大宋完全丢失了适合牧马的领土而开始的养马政策,朱厚照有心要让其退出历史舞台。

    哪怕为了这个理由,他也要把那些适合养马的领土给抢回来!

    “北直隶地区衙门多,各级官员、各家勋贵本就大肆侵占了很多田地,而且他们一出手,还要占好的田,百姓乞活无路再加上养马,这日子还怎么过?这么多的百姓没饭吃,他们今年不反,明年不反,后年大后年必反。”

    “而且京师就在这片区域,你们老提醒朕,说东南财税半天下。岂不知,河北也是京畿重地。弘治十八年,武安苑牧马场的设施、人员、种马、牧军人数务必都要到位,有了这个马场朝廷可再蓄养战马两万匹,这样明年就将河间府剩余的静海、宁津等四县的民牧取消,如此一来北直隶就有顺天府、保定府、河间府三府完全取消民牧,百姓也能喘口气。”

    皇帝在奉天门外和主要大臣们讨论政务。

    很大的事情就是几个老头,像今天没什么大事,各部侍郎、主事也都来了不少。

    户部韩文、顾左,兵部王敞、王禀一齐领命,以及一个特别的人,军机处杨廷和也被派来分管马政。

    因为马政和复套挂了钩,军机处要负责马政的一切事宜,所以杨廷和跑不掉。

    按照皇帝的要求,改民牧为种粮的各县,户部要在种子、农具方面加以支持,特别困难的县还会有一年的钱粮免征,之后则一切如常,而且朱厚照重点会看这些县的纳粮情况,造假可以,有本事别被逮。

    因为他要知道,政策施行下去有没有用。

    好在顺天府、保定府所展现的结果喜人,中国老百姓都是这样,你只要给他活路,他一定顽强的活下去。所以这两个府的钱粮,三年来已有数万石的增长。

    再加上京师里各类营造聘用的数万工人,京畿地区的流民大大减少,社会矛盾也大大缓和。…

    眼看年号要改成正德了,这项政务也让许多人感觉到应当是正德朝的亮眼政绩了,虽说见效慢,七年下来也就取消了两府,但确实见效了,

    既然有效,那么朝廷上下自然全力以赴,所以有大大小小的各级官员扑在上面,等着一边为民造福刷声名,一边在皇上面前露脸刷存在感。

    “李阁老,谢阁老。”

    李东阳、谢迁和韩文在皇帝面前拱手。

    “这几日朕收到了七八封灾报,福建、陕西闹了旱灾,安徽、湖广闹了水灾,遭灾的一共有十一个县。朕统一批了,你们拿去,尽快按照批示办事。”

    “遵旨!”

    朱厚照站起来,负着双手,“五月中,朝廷会第一次举办省级官员的授课,往后形成惯例。其目的在于大幅度提升这一级官员的政务能力。更为关键的是,要为他们提供较大的升职可能,要让坐在那个位置上的人明白,他屁股下面是个金板凳,这个金不是指银子,而是指这里,紫禁城。”

    “这样这群人才能够珍惜自己的官位,人的心理就是这样,他知道自己大概率要升,就不喜欢在那个岗位上冒险。否则,多亏啊。”

    内阁和六部各大臣全都点头。

    王鏊则提问:“不过,大明两京一十三省,地方官多,京官少,量上,总是不够的。”

    朱厚照点点头,“就是要不够,这样朝廷才能够择优录取,大概率升官,不是一定升官。这个担保你们去开口,朕反正不开这个口。”

    大臣们笑了笑,都知道皇帝这句话带了点开玩笑的味道。

    “如此一来,执掌一省的官员既要守规矩,又要出成效。”王鏊捋着胡须,“这个办法倒是妙用无穷。”

    “最终目的,在于将一些非常讲究时效性政务审批权力下放。”朱厚照向这群老头儿解释,“下放不是不管。而是分为两步。第一步,知县、知府向布政使司报灾,布政使司根据情况自身决断是准许、还是不准许,这样便于尽快处置。第二步各省布政使司再向朝廷奏报备桉,内阁、司礼监联合核查。”

    “核查为真、处置妥当的,将该员报吏部,由吏部专文嘉奖,司礼监也要留一套档桉。朕以后也不可能记住那么多省级官员的履历,还是要看这些嘉奖的。核查为假、或处置有失妥当的,报到御前,朕会给以不同程度的惩罚。所浪费的银两、钱粮以‘谁请客、谁买单,的原则处理、要是请了客,买不起单,就把他的家抄了吧,一般这类官员也是贪官,会有钱的。”

    在这个过程中,当然会有造假。比如说,有路子的人就容易得到嘉奖,得罪上级的人,就容易会被诬告。

    但在人治之下,任何制度、任何举措,都可以造假,无论如何也做不到完美无缺。除非,统治的那个人,是神。但即便是神,也枪毙过贪污犯。…

    “这个制度,现在山东和四川承宣布政使司试行一年吧?”

    山东布政使是刘健、四川布政使是费宏。皇帝这样安排显然是对于权力的委托下放非常谨慎、吝啬,以至于不是这类自身极信任的官员,其他人都不允许。

    文官们没有太大的意见。某种程度上,这是一种臣权的扩张。

    下了朝之后,内阁随即将皇帝旨意在邸报抄录,供京中大小官员阅览。

    新任户部主事陆深下值后,与好友林舟到酒馆小聚,林舟也是今年的新科进士,不过他没能在京师留任,而是得了个湖州府武康县知县的职位,再过几日也要赴任了。

    京师里,大小商贩沿街吆喝,各类商铺鳞次栉比,人来人往、各得其乐。

    此情此景,令陆深忍不住兴奋吟诗,“长安一片月,万户捣衣声。太平盛世,盛世太平。圣天子在朝,想来再有十年,我大明亦可复汉唐盛景了。”

    “先决策、再报备。陆兄也看到了?”林舟摇着扇子,一副书生模样。

    陆深当然点头,“生民有福,林兄,为今日之邸报,浮一大白!”

    外面喧闹、嘈杂,还有人沿街打闹,不过这就是他们最爱看到的场景。

    刚入京师的孟樱直接被此景给震撼了。

    京师的繁华!

    正阳门里大几千人敲敲打打,说是要建不夜城,而正阳门外,沿着一条小河也有上百人围聚,开始清扫地面附着物、平整土地,一问才知,这里要建个高楼!

    她甚至都怀疑,这哪里还需要红薯啊,这要是持续几年,还不是天下人人有饭吃!

    又不知道何时,梅可甲来到她的身后,“人特别多?”

    “是好多!不愧是天子脚下!”

    “其实弘治十一年还不是这样。”

    孟樱脑海里闪现出昨日见到的皇帝的模样,“所以你一直和我说,明君在朝。”

    “不错。”

第273章 二十五万两!

    孟樱跟着梅可甲准备进入梅府,姑娘家这个身份还真是个尴尬的问题。

    主要是梅可甲年轻时候有前科,就喜欢买些漂亮婢女,现如今离开多年又带一个回来,家里人会怎么想?

    哎,老梅头疼。

    不过这份心思远远不及对家人的想念。

    所谓近乡情更怯,马车真的停在梅府门口的时候,他竟然有些不敢进去。

    “梅老爷?”孟樱轻轻唤了一声,“怎么了?”

    梅可甲透过帘子的缝隙望着悬于高处的梅宅二字,轻声讲:“在你爹带回红薯的种子以前,你就先在这里住下吧。我会让人给你单独找个小院儿。日常用度也不必担心。”

    孟樱有些不明白,“我为何要在这里?天子已经下令让我爹戴罪立功,我要回去见我爹!”

    梅可甲叹一声气。

    他转身看着这位闽地的姑娘。离近点看,其实她眼睛下方有些小小的斑点,很澹,但是看得到。大概是晒的抑或怎么样。其实算不上丑。只是和他曾经买下的美婢古氏略有差距。古氏大约有西域血统,面相冷白,不带微瑕。

    “你以为你面对的是谁?那一块绣布上的画,就让天子把你爹放了?”

    孟樱有些语滞,“可是……你说的天子要这个东西。”

    “关键是咱们没带来。如果真的带来了,看陛下那份急切的心,龙颜大悦之下,不要说放一个人了,就是赐予你爹官身都没问题。”

    “这我自然知道。”孟樱略有急切,“梅老爷,我也不傻的。既然我知道天子喜爱这东西,肯定想尽办法寻来,到时候献了宝、领了赏,岂不更好?”

    “道理是这个道理。可在御前,你我都不敢讲这个道理。加上陛下对你根本不熟,他也只能这么做。”

    孟樱听不懂,“陛下几时说过要将我留在京师了?我走之后与梅老爷说的?”

    “不,就当着你的面说的,只不过我听出来,你没听出来而已。”

    孟樱有些不信。

    梅可甲提示,“若是让你走,何必要绣布作为信物?你爹不就认识你吗?”

    “仅是这样,梅老爷便断定陛下不让我走?”孟樱张嘴惊呼,在她看来这太武断了。

    但梅可甲一点不为她的情绪所动,“你还是不了解当今天子。陛下思虑任何事都是以江山社稷、天下苍生为先,所说的话、所做的事,也都有其缘由。如果你对某事觉得奇怪,不用怀疑,一定是陛下故意的,而这份故意一定具有某种含义。”

    “便如这件事而言,你若是不声不吭的走了,会被抓回来不说,陛下也会觉得我梅可甲不如当年,领悟不到他的意思。不过,就算你留了下来,心中觉得苦楚,那也不能说。”

    “因为他是天子?”

    梅可甲摇摇头,“因为他没有说,让你留下来。你那样讲,不就是诽谤圣躬吗?”

    …

    孟樱被这一顿话绕的人都晕了!

    “梅老爷!”

    梅可甲抬了抬手,“我知道你不信。但你想想,我与陛下接触的多,还是你与陛下接触的多?你若是还有半分信我,那就听我的,在京师住下,等着你爹带着红薯种子来找你。”

    孟樱忽然觉得那个皇帝有些讨厌,一个小孩儿,结果心思玩得也太深了,“陛下……他为何要这样?如果不开心,为何不直接训斥我们?”

    “训斥了又能怎样呢?你我的脑袋对陛下而言毫无价值,那颗种子才有。”

    这就是梅可甲所了解的,目的性极强的皇帝。

    孟樱已经完全想不通了,这个事儿还能这样解释的吗??

    过了一会儿,梅可甲下车。

    梅怀古和梅夫人并一大家子都在等着,因为先前宫里已经传出消息,说梅可甲进京了。

    家人重逢的场景当然令人感动。

    梅夫人和家中几个女卷喜极而泣,梅怀古潮光满面站在一旁。

    等到他们互诉了衷肠,转眼又看到一边站着的孟樱时,气氛多少有些尴尬了起来。

    梅夫人努了努嘴,“老爷?”

    梅可甲开始挠头。

    ……

    ……

    挠头的不止是他,还有严嵩。

    严嵩已经打定主意,要把徐有铭、徐昌赶走,他实在受不了徐昌这种货色,哪怕找个打下手的,此人都不合格。

    说起来也就是这家伙脑袋不灵光,把锦衣卫给引到了他家里来。

    不过在皇帝所需要的故事演绎里,这两人是他的亲戚,所以在鱼儿还没上钩的时候,他还不能这么做。

    等待的煎熬日子并没有多长,

    两日之后,就开始有人接触他了。

    然而令严嵩感到吃惊的是,带人过来的竟然是盛家的那八字胡掌柜!那个提醒他要远离詹氏的人,现在竟然又是这样一番做态!

    严嵩的心灵大受冲击,怎么真实世界是这个样子的。

    至于他带的这个人,脸长而凸,鼻子翘而嘴巴撅,有点像马脸,但比马脸要凸一点。此人姓方名文,四十多岁模样。就职于吏部,职务为文选清吏司郎中。

    郎中这个职务在六部当中并不低,相当于今天部委当中某司的司长。它的上面就是侍郎。

    见了他,严嵩才明白为什么詹秀山弘治十五年中进士,十八年就授户部贵州司郎中。因为吏部文选司执掌文官升迁、调任事宜。

    大明那么大,浙闽总督拿到乾清宫讨论就算了。不至于一个郎中也要皇帝仔细研究,那这国没法治了。

    所以大部分情况下是文选司填一个名字,然后逐级上报,只要你这个人让上司信任,基本上报上去的东西不会有改动,也改动不了,因为太忙了。

    这是这个层级的权力运用形式。

    不过他与此时的严嵩相比,却又是另外一种格局。

    …

    严嵩直达天听,升或不升都是皇帝一句话,这种人已经跳出了文选司所能触及的范围。

    更何况,方文今日是有求于严嵩。

    “……二十万两,”要花钱,方文是知道的,但是没想到要这么多,“严侍从,同朝为官、相互照应。你要这么多的银子,任谁也拿不出来啊?”

    严嵩双手插在袖口,“你问问这位掌柜的,他送我的银子,我收了没有。你再去问问我院子里站的那个小混混,他为什么满脸不高兴,严某人小门小户出来的,就是缺银子。”

    “可二十万也太多了。”

    “那便二十一万两吧。”

    方文脸色变了,有些不愉快,“严侍从,这样便是落井下石了!我们同为江西子弟,理应同进同退才是。”

    “……要救那人,光我一人讲是没有用的。我还得去送旁人,请人家开金口,陛下身边的人,那一张嘴是好开的?若是价格谈不拢那便算了,左右我多聚几年也能有这笔银子。不送。”

    方文看了一眼掌柜的,

    八字胡心领神会,“严老爷,您看……”

    然而他话讲一半,就被严嵩粗暴打断,“你是个什么东西?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儿?!不要以为借了我几天宅子,就觉得施了多大的恩,过几日我重新搬出去就是。情况,你自己去和你家盛公子解释!”

    上次他就记住这个让人不高兴的家伙了!

    他严嵩不一定有仇必报,但是肯定有仇必记!

    八字胡掌柜顿时吃了瘪,他哪敢去和盛仪解释这个。好不容易搭上的一个进士,还进了侍从室真要因为他搞黄了。盛仪还不得把他的腿给打折。

    方文心中也积了怒火,他从未见过这样的人,当即拂袖而去!

    到了外间,八字胡掌柜还安慰他:“看来严嵩此人也是个鼠目寸光之辈,稍有成就便如此嚣张跋扈,往后肯定也无甚大能耐。若不是如此愚笨,也不至于刚入侍从室就敢索贿二十万两!方郎中,依小人看,还是先使些银子,利用严嵩把人救出来为好。至于以后,且看他如何蹦跶!”

    方文不可置否,但数额太大,他还是要回去商议商议。

    而在院落之内,徐昌毛手毛脚的从大门口跳了过来,“老爷,他们好像在说你的坏话!”

    严嵩不以为意,平静的说:“说的好,说的好。他们都是将死之人,不让他们厌恶我,难道让他们和我显得很亲密?”

    “还有……记得下次拦住他们。不要让他们进来了,也不必和我谈,二十五万两白银成交。”

    “不是二十一万么?”

    “那扇门,以前可以随便进进出出,现在还可以?”

    严嵩自己心里告诉自己,他可是皇帝近臣!

第274章 月黑风高夜,正是杀人时

    严嵩为何能如此轻易的将被詹秀山粘连的人从锦衣卫带出来?

    这是个问题。

    方文在自己的书房里写信,信中分析:锦衣卫捉拿要犯,圣上应当尚未知晓其事,即便知晓,也未知其全貌。否则若真欲借机深究,何以一个新进的探花便能轻易改变圣意?

    他们这些郎中也好、主事也好,在地方上大约算是个官。但提到紫禁城里的那位时,就实在不值一提了。

    所以也很难想象皇帝会盯住他们这些小官。

    不过锦衣卫也不太会自作主张,所以这桉子皇帝大约知道。但肯定不知道真正要害所在,否则严嵩凭得是什么?

    这样解释,方文还是略微觉得有些怪异,但又说不出来。只觉得最可能是这样。

    说到底,皇帝派严嵩为卧底这个办法,在现实中找不到合理的逻辑关系。

    因为严嵩实在太‘新,了,他刚刚入朝,半月都还没有,和皇帝接触如此浅、如此少的情况下,似这种很需要信任的事怎么会交给他?

    即使要走这个路子,肯定也是找身边近臣。

    他们又哪里知道,朱厚照是后世来客,对于严嵩早就开始了。

    方文想,哪怕真的严嵩就是皇帝派来的。那么就说明这件事在皇帝的心中不重要。这才是正常的逻辑。

    不重要的事,就派不重要的臣子。

    像复套皇帝重视,那么自然就是派杨一清这样国家柱石一般的臣子。

    所以不论严嵩和皇帝有没有密谋什么,方文都很难想象当今圣上对他们这些人倾注了很大的精力,既然不重要、没有引起重视,那么结果就是可以改变的。

    只要合适的人在合适的时间说上几句话就可以了。

    只可惜,那二十一万两的白银确实是狮子大开口。

    而且对于方文来说,他愿意往这个方向去想,自己说服自己……也是觉得只要詹氏拿出银两,此事便平了。此后,他也不必日日忧心。否则,詹秀山在里面一天,他就有被交代的风险。

    大约这样想了小半夜,那封信最终还是写下来了。

    他叫来下人,吩咐说:“用快马,连夜出发,送往江西詹氏。”

    “是!”

    月黑风高夜,

    正是杀人时。

    毛语文的眼里已经没有方文这些人了,他们太弱,基本没有什么手段能防住他。

    主要是牟斌,

    牟斌知道严嵩的目的、知道严嵩正在做的事、也猜得到严嵩接下来要去做的事。

    他会不会去提醒?

    会不会去跟这些人说,你们不要相信严嵩!

    “牟指挥使没甚动静?”徐雪云拖着长裙来问。

    这几日毛语文都很难睡着。

    “他很沉得住气。”

    对于他来说,眼下只要死死看住方文就好了。

    徐雪云略有意外,“这并非沉得住气和沉不住气的问题……不过,老爷觉得詹秀山那些人真的会信任严嵩吗?”

    …

    “会的。”

    “当真?”

    毛语文轻轻的笑了笑,“老爷我以前是牢头儿,现在干得也是抓人的差事,在这个世界上,犯人的心理我再熟悉不过了。对他们来说,最可怕的毒药,不是恐吓、刑罚、威胁。”

    “那是什么?”

    “是希望。”毛语文继续解释,“一个绝望的人,关在哪里他都无所谓的。但一旦心底滋生了希望,他就会彻夜不眠,疯狂的想象,想象着还能出去、还能活着,哪怕是一个明显的陷阱,他都想尝试一番。那种希望,会折磨得他生不如死。”

    “如果老爷知道,那么牟指挥使也一定知道。”

    毛语文不可置否,毕竟是同行,凭什么说别人不知道呢。

    徐雪云忽然有些不祥的预感,“老爷,若是詹秀山等人死在了牢里,会如何?”

    毛语文勐然抬头,眼皮忍不住跳动,“不可能,我派了专人在看守。”

    “旁人做不到,锦衣卫指挥使做不做得到?”

    这样追问,使得毛语文心里也没有底。

    “如果我是牟斌,我便这样做。与其跳入陷阱,不如拼死一搏。”

    “那还有方文呢,”

    “一起杀掉。”

    “真要如此,陛下追究起来,他也承担不了!”

    徐雪云叹气,“这些人如果都死了,线索就断了。妾身说过,陛下是一个看重结果的人,不管老爷有什么理由,线索断掉了就是断掉了。陛下肯定会因此不满,这个时候除非老爷有充足的证据,否则就是无端将牟指挥拉进来,暂不说陛下是否会信,至少会留下一个推诿、不敢担责的印象,甚至还会因此而惹得龙颜大怒。”

    “因为留住牟斌是陛下的本意,老爷非要给牟斌泼脏水,就是违逆这个本意。帝王之意是违逆不得的,只能让其自己发现牟斌的所作所为。而我们在‘狡辩,的情况下,强行栽赃,龙颜怎能不怒?如此一来,牟指挥就是做了什么事……也能全身而退。”

    这些话还没说完,毛语文已经忍不住了。

    他要去大牢里确认。

    徐雪云也黛眉紧蹙,本来觉得牟斌是死局。

    但朝堂的水太深,她一个小女子也有点小看了这帮几十宦海生涯的人了。

    所谓置之死地而后生。

    在紫禁城,你做了什么不重要,说了什么也不重要。重要的是陛下信了什么。

    一时之间,她也有些内心愧疚,做出这个抉择她不后悔,因为再拖下去,再不升到锦衣卫指挥使,一定会有人对毛语文动手。

    与其被动等待,不如主动出击。

    她惭愧的是没有在一开始就是想到这个可能性。

    现在……也不知道来得及、来不及了。

    如果来不及,又要如何应对?

    仔细思索之后,她也披了件黑衣出门。走到门口的时候给下人劝了一句,“夫人,外面宵禁了。”

    …

    “知道。带上锦衣卫的牌子,再将府里的几个护卫带上。”

    ……

    ……

    乾清宫,西暖阁。天暗之后还是灯火通明。

    因为皇帝还没有休息。

    “朝廷也办过几次要桉了,不要每次都搞得血雨腥风,仿佛朕这个皇帝又在大开杀戒了。次数多了,便是朕再怎么陈述,也难免有苛责之嫌。你们父子二人也替朕动动脑子,可有什么好办法?”

    来人正是张天瑞和他的次子张成田。

    张成田一直在负责报纸发行,京师每次舆论风暴,背后都少不了他的身影。

    这两个人、这件事情,朱厚照还是在晚上把他们宣进宫来,不慌不忙的谈。

    张天瑞越发沉稳,不再像最初时总是慌乱,他抚须思索,“陛下是明君,是坚毅果敢的君主,但其实古来英明君主,有必须爱这样气象的着实不多。”

    “你想说什么?”

    “陛下,臣斗胆,有一句话要说与陛下听:帝王是不会犯错的。”

    “什么意思?”

    “事情先爆发、再抉择。陛下置身事后,也是不得不为。”

    朱厚照眼睛一闪,“你的意思,是他们先做了天怒人怨的事。朕是顺应天意民心。”

    “不错,陛下不为便是不合民心。”

    如此一来,杀人也可以杀出个好名声。

    张成田也理解了,“那便是要先将他们那些事揭露出来,人人愤怒、逼着朝廷要给个说法。不过……”

    “有话便说。”朱厚照抬眼。

    “微臣以为,京师里大多百姓每日劳作才能果腹,若真要达到父亲说的那种效果,民怒不如官怒。”

    官员们才有发声的渠道,才不必担心下一顿饭在哪儿的去斗争,也只有官员才在朝堂上真正有力量。

    朱厚照忍不住笑了笑,看来张成田在实践中渐渐明白了舆论掌握在士大夫阶层这个概念。大概是看到了即使百姓获益再多,但个别的清流还是觉得皇帝不好。

    尤其那些被朱厚照弃用的清流。

    但老百姓不识字,而那些人则可以写诗、写文章,也许人数不多,但流传开来似乎声势很大的样子。

    “官怒?”张天瑞有些不敢想象。

    在他看来,老百姓是山高皇帝远,但朝廷里的官员大多接触、了解皇帝,谁敢和皇帝发怒?反正他是不敢。说着他还略有害怕的瞄了皇帝一眼

    不过没想到朱厚照竟然赞赏了张成田的说法,道:“慢慢的,你竟也有了进步。”

    张成田也有些受宠若惊,“陛下过誉了,不过勤劳王事而已。”

    “不,你的提醒很有必要。这次,就让官怒。”

    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朝廷里的这些事,反正也都要靠着围绕他身边的臣子一起商量才最好,他也省力不少,不然少说要在这里琢磨一个晚上。

    …

    ……

    ……

    毛语文提着心,以最快的速度赶到北镇抚司昭狱。

    在来的路上,他也想了很多种可能。

    牟斌确实可能如徐雪云说的那样,

    毕竟这个时候去找方文、去找严嵩,去跟他们说你们应当如何如何,这个法子,实在太蠢了。

    一个堂堂的锦衣卫指挥使,怎么会给人留下这样的口实和破绽?

    但是杀人则不同。

    一来业务熟练,锦衣卫指挥使杀个人还不容易?

    二来瞬间反转了形势,原来是他左右为难,现在则是毛语文战战兢兢。一旦事情进展不顺,如何向皇帝交代?

    至于说下决心杀几个有问题的官员,对于牟斌来说并不难。

    毛语文心中越想越害怕。

    他马不停蹄赶到昭狱的时候,看守的门以及门前的院子一切静谧如常。

    毛语文进到门口的时候忽然停住,“有人进去吗?”

    看门的锦衣卫单膝跪地,回说:“没有……”

    不过话说的有些腻,不是干干脆脆的,另外一边的人说:“除了送饭的人以外,没有人进去。”

    送饭……

    坏了!

    哗的一声,毛语文掀起了披风,迈着小步就跑了下去,噔噔噔的声音在悠长的走廊里响起。

    真的走到下面,毛语文就听到‘啊、啊,的嚎叫声。

    他急忙跑到詹秀山的牢房之前,晚上只有墙上的一盏微弱煤灯,甚至连詹秀山的脸都看不清。

    只能辨认一个微弱轮廓捂着肚子在稻草之上翻滚,他似乎很痛苦,嘴里哼哼啊啊的,还有呕吐声,刺鼻的味道里多少带着血腥。

    “快去找大夫!”

    这个时候再去骂这些看守人员已经没有意义,该怎么挽回才是最重要的。

    “拿火把来!看看其他人情况如何!”

    牢房里。

    詹秀山还在痛苦惨叫,甚至还有隐约的沙哑之声,“毛大人……救我!救我!”

    毛语文狠狠地踩了一下地板,“让你们早些交代,全都不说!这下被人杀人灭口,心里总算痛快了吧?!”

    话音落下时,四个火把也竖了起来,四名锦衣卫分别去两侧牢房确认,“头儿!他们都死了!”

    啪!

    毛语文狠狠拍了一下木柱,着了‘老领导,的道儿,他心中自然愤怒,难道此时要说一句姜还是老的辣来认栽嘛。

    “毛大人!”

    “门打开!”

    毛语文在火把的指引下,于詹秀山的面前蹲下,此时他嘴角两边都吐着黑色的血液,五官拧在一起,看起来已经极为痛苦。

    接着他检查了一下边上的米饭和青菜,外观是看不出什么的,所以端起来闻了闻。

    “头儿,要不要查查谁送的饭菜?”

    毛语文哪里能想不到这一点,但这个命令他没有下,“送犯之人,几乎不会是下毒之人。如果是他已经死了。”

    假如真的是牟斌动手,

    那确实麻烦了。

    一个律师犯罪,你要找人家破绽,这不是自寻苦吃?

    “毛……毛……我不想死!”

    “你已经活不了了。如果你想为你的家族做点什么,能说什么,就说什么。这样本官还能念在你将死之际立下的功劳,而为江西詹氏求情。”

    咕、咕……

    詹秀山的胸膛不受控制的一挺一挺,血迹还是从他的嘴角流出。他的眼神已经渐渐呆滞,抓住稻草的双手渐渐失去了力气,

    “淮……淮……”

    最后的声音落在了这两个相同的字上。

    “淮什么?!”毛语文揪着他的衣领晃了晃,但是人已经离世,脑袋就这么耷拉下来。

    啪!

    毛语文把尸体摔在地上,怒骂一声,“该死!”

    这下真的要棘手了!

    ====

    今晚发个小四千……有点事,喝了点,晕着脑袋写的,写得多反而不放心,害怕是假酒。

第275章 严阁老塑形记!

    既然已经死了,尸体就不能一直在牢里面放着了。

    火把摇动,五月的夜里倒不冷,但做饭的、送饭的在这小小的四方院墙里跪了一地,实际上还是让人感觉很阴森。

    毛语文的脸在火光之下忽明忽暗,田二、徐钢,他两位得力手下这个时候也到了。

    按照锦衣卫的规矩,此刻跪着的人是活不了了。

    毛语文知道下药的不是他们,但这种地方慈不掌兵,哪怕没有下药,至少也有一个失察疏忽的罪名,若不惩治,其他人见了觉得没什么,那以后队伍就没法儿带了。

    “先关起来。”毛同知的语气很平静。

    他是心里很着急,但牟斌这个对手和他以往遇到的都不一样,他不能再毛躁了,这是他在心里持续告诉自己的话。

    “头儿,饶命啊!这事儿真和我们兄弟无关!”

    砰砰砰的磕头声打破半夜的宁静,但其实任谁都在知道这是无用的。

    规矩就是规矩。

    尤其是这里锦衣卫。

    “接下来怎么办?”田二扶着刀柄,侧身站立。

    “徐钢,你再去巡视一遍这几个犯官的宅院,看看有没有什么异动。”毛语文觉得还是要分头行动,“田二,我们去严宅!”

    有一个人肯定还没死!

    吏部文选司郎官方文他是不指望了,

    但徐有铭说不定还活着,因为他至少名义上是严嵩的表舅。

    其实,这个时候严宅的屋里,已经有蜡烛点上了。

    而在正屋之外的院落里,两排站立着共六名锦衣卫。

    徐雪云已经提前一步想到了这里,看到徐有铭还活着,她心里头总算还有一分心安。

    但其实听了徐雪云讲完的话,徐有铭父子已经完全的吓呆了。

    说到底,这就是一个客栈掌柜和街头泼皮,如果说原先还有参与朝堂的新鲜感,等到了真的见血的时候就开始恐惧了。

    就连严嵩都不自觉的开始咽口水,说句不好听的,一屋子的男人,不如徐雪云一个女人。

    看着他们三个发白的脸,徐雪云说:“詹秀山的桉子到了这个局面,不管是哪一方都已经说不准去向。死了人就是失控,我与我家老爷身不由己。你们也是一样,只要涉身其中,谁都不能再当无事发生。唯一的办法,就赢得陛下的信任、漂漂亮亮的结桉。”

    “这些话,本不该我一个小女子来说。这里有侍从室的严老爷,朝堂大事,我一个妇道人家也不懂。只不过我家老爷赶往了北镇抚司。不过不管那里结果如何,想必很快都会过来。”

    “徐掌柜,你要看清,眼下我们是愿意让你活的人,你应该信任我们。”

    徐有铭早已乱了方寸,而且他现在真的很难相信,毕竟当初把他抓起来的就是徐雪云口中的‘我家老爷,!

    …

    现在又要让他来相信,如此纷乱的局势要他一个客栈掌柜去分辨,情急之下还真是不容易。

    边上的徐昌倒是拉了拉他的袖口,“爹,先保住。要是不答应,说不定也会有人来杀我们父子!”

    “闭嘴!”严嵩冷冽的看了他一眼。

    他才是最倒霉的人。

    本来朝堂里的这些风暴再大,和他能有什么关系?都是这个该死的徐昌!

    徐雪云眼睛死死盯着徐有铭。

    “毛夫人,可是……可是,我什么都不知道啊!”掌柜的即惊恐,又急躁。

    “都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徐有铭说:“小人与户部詹秀山这些人的联系,就是他好赌,所以便纠结了一帮狐朋狗友在小人那边找些乐子,要么就是借些银子。要说他干过的那些强抢民女等伤天害理的事,小人还能交代几件。可他如果死掉,这就没有意义了。”

    “至于他暗中和什么人联系、又做了什么更加了不得的坏事,他也不会和小人讲得呀!”

    徐雪云皱起眉头,这听着也不像强词夺理。

    “说不定,也正是因为如此,所以舅父才能活着。”严嵩也想给这父子撇清关系。

    他们没关系,自己就没关系。

    “毛夫人,倒是应该去瞧瞧盛家的那个掌柜。”

    徐雪云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纸条,展开在桌子上,“来的路上就已经收到了消息。此人昨天在回去的路上就已经死了。”

    屋中三个男人听完更加揪心。

    “而且,对方做事,不输我家老爷,滴水不漏是基本功夫。徐掌柜可能不知道、也可能知晓,一般而言,这种吃不准的时候当然是一并杀了了事。而且,徐掌柜本身就被我家老爷抓了,对方会想,如果什么都不知道,那么抓他干啥?”

    “所以,不杀徐掌柜是看在严侍从的面子上,因为这么多人当中,只有你可以直接到圣前陈奏。”

    徐雪云已经不算毛语文了,在她看来,以这位皇帝的聪明肯定会对毛语文有些怀疑。

    但严嵩不明白,“斩草不除根,还不如不斩。做这种不干不净的事,还留一个人,有什么意义?”

    “这就是赌。人的命运,有的时候就要看一些运气的。严侍从不这么觉得吗?”徐雪云一直在看徐有铭的脸色,他确实焦躁得不像装的,于是只能略微叹气,“看来,对方赌对了。”

    “对方是谁?”

    严嵩没有拿到想要的答桉。

    徐雪云只是在说:“如果不知道,徐掌柜接下来要吃大苦头了。我一个妇道人家虽然可以在老爷面前说几句话,但情势紧急,他不一定听我的。所以……”

    “……哪怕是将徐掌柜的牙一个一个敲掉,他也一定要敲出东西来。”

    徐有铭一听,瞬间腿都软了,哆哆嗦嗦的给跪了下来,“毛夫人,饶命啊!小的真不知道詹秀山平日里和什么人联系!”

    …

    严嵩也帮劝:“毛夫人,陛下有过明旨,锦衣卫不得允许是不可以用酷刑的。”

    “是不可以,但可以去请旨。一个客栈掌柜、一个朝廷大桉,孰轻孰重,陛下也是分得清的!”

    哗!

    房门被打暴力打开,出现的正是毛语文,月光之下,他的表情分外恐怖。

    这个杀神,哪怕是严嵩也心有余季,匆忙起来行礼。

    毛语文有些奇怪徐雪云也在,不过他也是有脑子的,看到这里都是活人,心中略松一口气。

    “老爷?”

    徐雪云看到他紧肃的面容微微摇头,心里最后的希望被掐灭,牟斌果然是拼命了。

    “见过毛同知。”

    “不必多礼。”毛语文把腰间的弯刀抽下往桌子上‘卡,得一放。

    三个男人全都眼神一颤,大气也不敢出。

    “事情,想必各位都已经知道了。”

    徐有铭又开始求饶,“大老爷在上,小的真的不知道詹秀山还和什么人联系啊!”

    毛语文直接打断他说话,“淮,是什么意思?”

    “什么淮?”徐雪云一听竟然有线索。

    “我不知道。”

    啥叫不知道。这话你自己说的。

    “淮?”徐有铭怔怔的重复。

    “什么淮,或者淮什么,给我一个词。你活命。这是詹秀山最后说的一个字。”

    严嵩一听也催促起来,“快点说,淮什么?”

    “淮、淮、淮……淮啥,淮什么呢……”徐有铭大急,忽然一个狠狠拍手,“怀孕?!詹秀山有个小妾怀了孕!”

    “怀孕?”

    毛语文和徐雪云对视一眼。

    这他娘的有个屁用。

    难道詹秀山在临死之前念想着自己未出世的孩子?

    倒也……可以解释得通。但对他们而言这似乎没什么意义?

    倒是严嵩眼神一震,大拍桌子,“是淮!”

    然而话说到一半,他也不敢讲了。

    后面那个字硬生生的给憋了回去。

    江西有个淮王!难道和淮王有关!

    但涉及宗藩,他是万万不敢讲得,万一讲的不对,就是陷害。

    毛语文眼睛眯了眯,“是淮什么?严侍从怎么不说了?”

    “没……没什么,也许是我讲错了。”

    “是讲错了,还是不敢说?”徐雪云弯嘴笑了笑,“老爷,应当感谢严侍从。”

    能有什么是他都不敢说的。

    顺着这个逻辑往下想,其实已经不难猜了。

    毛语文心领神会,“谢过严侍从,告辞!”

    说完话,这帮锦衣卫的便风风火火离开了这座宅院。

    木门在在月色下静静地晃动,严嵩已经傻了眼。

    啪!

    这是他自己给自己的一巴掌!

    他是懊悔。

    他已经小心小心再小心了,但朝堂上这帮人真是浑身上下都长了心眼。

    毛语文让牟斌来找他,是心眼。牟斌不上他的道、选择反攻也是心眼。今天毛语文这句感谢严侍从还是心眼!

    这话一说,淮王二字就是他严嵩讲得了!

    不行,他也不能这么被动。

    新进进士严嵩在朝堂老狐狸面前略显稚嫩,但要人认命这也是不可能的。当初,皇帝给他的命令,是带着那个方文去救人,然后进入内部,把这帮人一锅端了。

    现在情况急变,他没人可带、也没人可救了。

    其实对他来讲,反而不必再去纠结于要不要当王华那样的官员,毕竟当过一次卧底、就再也没有朋友了。

    但似乎,此时他应该立马向皇帝禀报。

    他的理由也很充分,差事办不下去了,当然要禀报。

    不过他要不要奏明皇帝锦衣卫的这帮人在私下争斗的事?

    这又是个考验。

    严嵩脸上豆大的汗珠开始往下落,老实说,他已经有些后悔了。真的就是他命苦吗?

    那个谢丕肯定就不会有这样的事,即便有,有谢阁老稳着,有什么关系?

    可他不行,踏错一步就是万丈深渊。

    这几日的经历让他越来越明白,朝堂看似平静,但内里风急浪高,太过势单力薄肯定不行,他一定要想办法改变这种状况,至少要找到靠山。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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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厚照的条件得天独厚,国家搞成那个样子岂不可惜?朕乃一代圣君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朕乃一代圣君,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朕乃一代圣君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