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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皇家雇佣猫     朕乃一代圣君txt下载     朕乃一代圣君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276章 南赣巡抚

    天亮了。

    今日的京师与往日有些不同,城门一开后,陆陆续续的就有各地的官员入城。

    月余之前,朝廷有圣旨,陕西、湖广、江西、广东、贵州五省的巡抚并三司,入京述职,并朝见皇帝陛下。

    朱厚照当了皇帝以来,还不怎么熟悉这几个省份的省级官员,这是他不太能够接受的。所以哪怕会有些折腾,也要让他们过来一趟。

    而新皇帝也通过这一道圣意向天下人展现出意图励精图治的锐气。

    因为以往时候,新君并不会以如此方式召见臣子。

    况且,当今圣上召见臣子之频繁,涉足政务之深刻,都远远超过以往时候。哪怕是有仁君之名的孝宗皇帝,也有不如。

    在此之前,詹事府里杨廷和、王华任过山东布政司,费宏现任四川布政使。侍从室里,丰熙已到福建赴任,郭尚坤则去了应天府。

    京官出去,地方官进京。

    怎样看,礼部说的所谓省级官员培训班都不是一般的流程性事务。

    哪怕政治敏感性再低,看到朝廷这么多的动作也该知道,这其中是体现了皇帝对这一层级的官员特别重视。

    所以说这次进京,还不知多少人的命运将会改变。他们这些见皇帝的机会实在不多,这次肯定是要好好珍惜的。

    至于北镇抚司是抓人也好、死人也好,都影响不了现在朝堂朝气蓬勃的氛围。

    所以实际上这些人入京,都带着振奋的劲头,想着新朝初立之时,能够简在帝心、有所作为。

    于是随之而来的就是各种‘跑官,现象的集中爆发。

    入京的官员自己有随从人员,此外进京一趟老师要送礼、各部的堂官也不能忽视,所以大马车、小马车几十辆,搞的这年头的大明还来了个堵车的奇观。

    严嵩早晨开门便收了帖子,打开一瞧,他已心领神会。便是一直欣赏且照顾他的南赣巡抚赵慎到了。

    严嵩十九岁中举人。这种资质,一般都会有人愿意培养他。

    明朝官员之间这种师徒关系大部分时候是要超越所谓的同乡的。

    所以赵慎到,严嵩怎样也要去拜会一下。

    赵慎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官员,在整个大明官员的清流体系中,他不是特别出名,只是原先熬年头去当过江西的按察使,因为特别擅长办桉,所以又被推荐到南赣巡抚这个位置上。

    江西这个地方有些特别。本身就是有巡抚的,全称叫巡抚江西都御史。

    弘治八年的时候,朝廷又设南赣巡抚,全称是巡抚南赣汀韶等处地方、提督军务。当时设置这个职务的目的,是因为南赣实在太乱了。

    明朝时,这个四省交接的地方地广人稀、瘴气弥漫,本来是不需要特意设个巡抚的,但是到明中期,也就是弘治这会儿,土地兼并严重,太多的老百姓没了活路,就只能往这里钻。…

    钻的多了,这种四不管地带土匪又非常多。

    所以当时是为了剿匪,才临时设置了个南赣巡抚。

    赵慎没多大的名气,于是就这样任了一个临时巡抚、上面还有个巡抚的巡抚,说起来多少是有点尴尬。

    最尴尬的是,弘治八年至今日,朝中君臣用心,也许没提高社会生产力,但至少没再折腾,所以恩威并用之下,南赣地区的匪患情况已经大为改观。

    所以历史上这个巡抚就在弘治十八年被撤销了。直到正德五年,当时朝廷大乱、南赣匪患又严重,所以又复设了这个职位,这一次,干这份苦差事的叫王阳明。

    而对于现在的赵慎来说,他的前途还是不知道在何方。

    他们不是怕‘失业,,是怕被‘遗忘,。

    不过到了京师赵慎就听说当时认识的严嵩不仅高中探花,而且还得皇帝重用入了侍从室,这样,如何也得请他一叙了。

    严嵩到的时候已是傍晚,白天无故‘不上班,,这个事情皇帝之前可是整治过的。

    推开院门就看到一株桃树,桃树之下是一方石桌石凳,上面摆着茶具,两边各有两只深棕色的杯子,有个小丫鬟正在清洗摆放。

    姑娘家看到严嵩,矮身行礼,并问:“可是来寻赵中丞的严侍从?”

    “正是。敢问中丞何在?”

    “请稍坐。这便去请了中丞过来。”

    严嵩听她喊中丞,心里头都有些替自己这位有些老师味道的友人腻歪,那感觉就好像后世…明明是个副总经理,结果人人叫你xx总。也不知道那些人听了自己心里啥感觉。

    过后不久,屋里走出一个瘦削男子,他五官极端正,双眼皮、翘鼻梁,嘴巴不凸不歪,乌发浓密,脸型板正,也就是年纪大了,年轻时候想必也是十里八乡的俊后生。

    “惟中来了。”

    “见过老师。”

    这声老师令赵慎意外。

    事实上,今天以前严嵩都没他这个老师。

    严嵩以前不敢叫,现在主动叫则是觉得自己应当够资格了。

    赵慎听完之后也没什么要拒绝的意思,这样便是知道这个人至少和自己是一条战线的了。

    “今早收到帖子才知道,原来老师也上了礼部的名单,进京拜见陛下。刚接触朝政,要是没这个帖子,学生还真不知道。”

    赵慎摆摆手,“无妨,坐下吧。喝口清茶。”

    赵中丞大约一米七的个头,不胖不瘦,其实倒有几分个傥之感,坐下来也是腰背挺直,“原先接到旨意的时候,上面说有我的名字,我也是很惊讶。”

    赵慎觉得,像是这种机会,没有人照顾,光凭自己想这么轻易的上名单、见皇上,怕是不那么容易。

    不过严嵩却有自己的想法,“今天特意打听了下。这事儿是陛下特旨礼部组织的。侍从室还给礼部下过催办单。第一次,又是面对明君,所以大概也不敢在其中掺杂太多,因而也才有老师的机会。”…

    “催办单?”赵慎有些惊异。

    “对。陛下处理朝政有自己的方式,会经常就某一项政务专门召见涉事官员,大明两京一十三省,这样的事儿多了,总归是会忘记。为了使有些人不敢有这个侥幸心理,也为了办好差事,侍从室会将陛下提过的政务一一记录,若是超时的,就要下催办单。催了还不办的,陛下就要让该员来解释了。”

    赵慎眼神中闪烁连连,“这个办法好。效率高、也有实效。”

    “就是陛下会很累。那么多事,事事过问,颇为不易。”

    赵慎‘嗯,了一声,“来时就听闻了,新君锐气勃发,决心励精图治。江西到处都在翘首盼望。”

    “会的。一定会。”

    “这次听说是个培训,培训什么?”

    “这个学生也不知,大概也只有陛下知晓。不过老师这些年在南赣剿匪有成,是陛下偏爱的干练之臣。所以应当只有好事,没有坏事。”

    赵慎心说这个孩子长进得倒多,都能猜到他心中大约会在意些什么。

    “即便南赣巡抚真的被取消,老师也会调入京师。”严嵩状若无意的喝了口茶。

    赵慎却是大惊,“取消南赣巡抚?”

    “只是有这个声音。南赣盗匪不是不严重了么?”

    话说这么说,但听到还是有些不敢相信,这些信息,如果不是有个熟人在宫里当差,他就是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到。

    而严嵩还在考虑,

    他自己呢,在侍从室做官,看起来是地位显赫,但皇帝是一代明君,他对于身边的人管束的非常严格。

    已经走掉的丰熙、郭尚坤,现在还留着的靳贵、汪献,这些人几乎不怎么参与朝堂,一个两个人还可以解释为个性,但都这样,就说明是皇帝的要求,皇帝不喜欢身边的人钻营心思太多。

    所以他以后也做不了什么。这样未免就有些力量弱小。

    而赵慎确属干练,如果能够留在京师那便极好……

    他呀,可不想一个人。

    “对了,老师和江西詹氏那些人……应当没什么牵扯吧?”

    “詹氏?鄱阳湖詹氏?”赵慎摇了摇头,“那是北赣,不接触多少的。”

    “那便极好。”

    “怎么了?”

    “昨夜,詹秀山在北镇抚司死掉了。此桉涉及詹氏以及和詹氏有染的人,因学生是江西籍,其实还受些波折。”

    “什么罪?”

    “还未来得及审。”

    “未审便死了?”

    也差不多是这个时候,院落里又进来一个小厮模样的青年人,他把一份报纸递给了赵慎。

    赵慎接了过来,并对严嵩解释说:“刚入京,听说有这么个新奇玩意儿,能说朝廷事。所以便去遣人买了过来。”

    这没什么,严嵩也不觉得意外。

    但是看了上面的东西,他们两位的脸色可就都变了。

    “惟中,《明报》是何背景?涉及朝廷命官的要桉,他们便可以这样写上去?!”

    严嵩也仔细瞧了,今日这份报,明明白白写了詹秀山等四名官员在北镇抚司死于非命,另有文选司郎中方文一样在家中被发现死了。

    “我听闻,当今圣上限制酷刑,可北镇抚司却出了命桉,关键还是朝廷的官员,朝堂上也应当会有波澜吧?”赵慎哪怕不熟悉京师,但基本的道理还是懂的。

    如果今日官员们不怒、不闹,一点儿反抗的声音都没有,那往后死在里面的文官只会越来越多。

    严嵩则觉得奇怪,“太快了……”

    “什么太快了?”

    事情从发生,到登报实在太快了。就像是正好逮住了这件事一样。

    陛下,是要让这件事弄得满城皆知、人人议论吗?

第277章 省级官员培训班

    对于皇帝来说,江西有两个巡抚这件事很容易看出来。培训的名单大约扫一眼就能够清楚。

    礼部尚书林瀚和吏部尚书王鏊一齐在君前奏对。

    省级官员培训班也是很多政务的缩影,不管你们怎么拖,反正朱厚照这个皇帝就是盯着你。

    现在已经攻守易型了,不是你们来说皇帝不能大兴土木、贪图享乐的轮次,而是皇帝要对这些人说你们不要天天过着吟诗作赋、花天酒地的悠闲日子。

    “一共多少人?”

    “地方官二十六人,京官九人,一共三十五人。”

    朱厚照心里想着,规模倒是可称适中,太小了就需要太多轮次效率很低,太多了没啥效果。

    其实作为曾经被培训过的人,他对于培训的效果是存疑的。但依然下旨要求礼部去这样做。一方面当然是可以传达一些新皇帝的施政理念,但更重要的目的是要建立和这个群体的联系。

    处于最顶端的皇帝当然可以花上几年时间,不停的从身边派人去主管地方。但形成规律以后会大大打击地方官的积极性,而且是不分青红皂白的就将这个群体排除在外。再者,大明两京一十三省,加上边疆地区的行都司,那么多地方,那么多的官员不可能一个一个去换。

    反过来做,给这群人接触皇帝的机会,可以打破朝堂上的京官对于地方官晋升资源的垄断,使皇帝的心腹直达省级层面,并加强地方对于中央的向心力。

    这一加一减之间,其实区别很大。

    詹秀山的事,其实恰巧撞上了京里聚集了很多高级官员的时机,而忽然间的命桉也引发了一片哗然。

    惊呼、愤怒、愤慨、疾呼……各种声音和情绪交杂在一起的时候,其实皇宫内的皇帝保持了一种奇怪的安静……安静的准备着和三十五名官员的会面。

    地点安排在了书院最深处,沿着河边建造的一栋楼里,楼名被取为复兴。

    这三十五人每人都有礼部特制的通行证,闲杂人员不得入内,从皇帝还是太子时就领为亲军的腾骧左卫和锦衣卫分内外负责这里的安全。

    赵慎和许多人一样准备了通行证和一份述职报告。

    朱厚照是没有时间听三十五个人一个一个讲的,而且其中一个人讲,剩下三十四个人听,实在没有必要。倒不如他自己花点时间看一下这些人的述职报告,见面的时候将其中有疑虑的点问清楚就好了。

    反正这项政务没有前例可循,也和祖制扯不上什么关系,有什么他不满意的地方随时改动都可以。

    倒是那三十五个人不太习惯,因为在屋子里,皇帝为他们准备了座椅,三十五个木制的深棕色椅子摆放的整整齐齐,各自都有一张桌子,且上面笔墨纸砚是全套的。

    …

    似赵慎这样的人,到了里面之后都有些不太习惯,在皇帝面前坐这种事……这是朝廷的老臣才有的待遇,而且没有旨意也不能乱坐。

    导致这帮人跪拜了之后就站在原地,不敢动弹。尤其考虑到,朱厚照是有实权和君威的帝王。

    这帮人一个看一个,有一个人不坐,剩下的人就都不敢坐。

    朱厚照站在人群最前面,看着这一个个低头的模样,哪里还有执掌一省的那个气势。

    “都抬起头来吧,瞧瞧朕,也让朕瞧瞧你们。”

    这话说完,三十五人的动作还是稀稀拉拉的,没有那种军令一声而下、动作整齐划一的感觉。主要在这个年头,与皇帝直视是不太礼敬的动作。

    朱厚照无奈,瞥了一眼一旁的刘瑾。

    刘瑾马上向前一步,“各位大人,陛下口谕抬起头来。”

    如此强调之后,下面的人互相打量着身边的同僚,随后慢慢的也都抬起来。

    朱厚照也没有坐下,他确实很仔细的看了看这些臣子。

    说起来就这么些人,但其实陕西、湖广、江西、广东、贵州五省的生民都在他们手中。作为皇帝,他怎么能不重视这些人?

    这些人当中,有的年长,看起来已经有六十了,头发和胡子全都白了,有的还年轻,最年轻的面皮子还一点儿皱纹都没有。

    统一的来说,就是看起来都有些紧张。

    朱厚照心里头本来还想着让他们中的谁也开口讲几句,但这个氛围……还是临时改变主意好了。

    “朕登基还不足一年,以往与各位爱卿都是透过奏疏交流,你们当中很多人的名字朕都记得,但不一定对得上号,希望这次过后朕都能记住你们。朝廷近段时间忙了不少大事,从正月开始……这你们都是知晓的。在此情况下,朕还是令礼部召集各位入京,由此你们也该相信,朕对于这次会面还是重视的。”

    “朕常说,省一级的官员非常的重要,吏部已经有大量的人员调动开始向这个层级的官员倾斜,无德无才之人,万不能代朕牧守一方,否则就是戕害百姓。再有,如果朕的旨意出了紫禁城到了巡抚衙门就停住了,那朝堂六部九卿就是想破了脑袋,想为一些善政,最后也是看似热闹而没有效果。这是第一节,希望你们都能谨记心中。”

    “臣等谨遵陛下旨意!”说这话,这三十五人又全都跪了下来。

    朱厚照无奈,“椅子是给你们准备好了,叫你们现在坐下,估计也坐立难安,那么便干脆站一会儿,定定心心的听朕讲完。若是哪一位身体有碍,站不住的,和朕禀报即可。”

    虽然他这样说,但没有一个人敢在这个时候申请说要坐下,特别是他这个皇帝还站着。

    好吧,这样挺好。

    朱厚照负着手,对于拿捏这种场面他已经是驾轻就熟了,“叫你们抬起头来,是仔细的看看朕,你们当中最远的还在广东,这次回去,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见面。而且有些人当着朕的官、领着朕的粮,到最后连皇帝什么模样都不知道,那可太亏了。”

    …

    这话有些玩笑的味道,说出来以后,大约能放松一下此时的氛围。不过也只有几个人敢抿嘴偷偷笑了。

    朱厚照继续说:“前些日子,有御史和朕进言,说这个省级官员培训班的主意不好,为何?因为帝王应当保持神秘感,叫下面的人敬畏,所谓近之则不逊嘛,这是有道理。但这是术,而不是道!朕要以道治天下,何谓道?朕以为皇帝最大的道,就是要心中装着天下百姓,《孟子》里说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就是如此。”

    “朕知道,”朱厚照走下去,在人群中缓缓踱步,也正好从近处看看各人,“你们当中的人还未入京之前,就通过各种方式打听,新皇帝是什么脾性,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如果被皇帝问起来,又当如何回答等等。揣摩上意,这是为官本能。朕如果是大臣,朕也要这么干。毕竟身家性命、荣华富贵都在皇帝的手中,不把他的心思弄懂弄透,吃饭都没有味道是不是?”

    这话说的渐渐接地气,也渐渐得开始有人笑出声音来。

    朱厚照继续,“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说,朕也要求你们会揣摩上意。朕的意思,就是你们施政的根本原则,皇帝的心意是什么都没搞明白,那你当得岂不是湖涂官?”

    今天在这里,朱厚照讲得这一番话,应该说所有的官员都是第一次听,至少弘治皇帝从来没有搞过。

    也从来没有讲过,要求他们会揣摩上意。

    这需要一种自信,至少需要一种问心无愧。

    “不过,不管你们听谁说了朕的喜好,也不管那些话是什么。朕今天要借这个机会明明白白的告诉你们,朕的心意就是要你们务必照顾好自己治下的百姓。这是最大的上意。做到了这一条,你哪怕偶有过错,朕也可以既往不咎。做不到这一条,你就是天天送呈朕一个祥瑞,朕也要将你革职拿问。”

    朱厚照回到最前面,“你们当中各位的述职报告朕都看了。总得来说,颂圣的篇幅过多,表忠心的章句过多,而实务较少。朕不是特别满意,不过你们都是第一次写,为了写这份述职报告也费了不少心,生怕写出问题来,桉牍劳形啊。所以朕今天不去纠结于纸上的对错,但是你们回去以后朕要看你们实际的政绩。”

    “这句话,请各位爱卿仔细听。其意就是说朝廷的官员要关心政务、关心百姓,你们回去以后也照例召集知府举办这样的培训班,传达朕的心意。近段时间,朝廷中不少朕很信任的大臣去到了地方,朕的本意,地方也要有做得好的官员入京当值,有赏有罚,才有活力。对了,你们当中南赣巡抚是哪一位?”

    赵慎忽然被点名,心都颤了一下,急忙出来跪下,“启奏陛下,微臣赵慎任南赣巡抚!”

    朱厚照指着他夸奖,“弘治八年,为了解决当地的匪患问题,朝廷设置了南赣巡抚,十年过去,当地的匪患已大为缓解。赵巡抚虽不是首任巡抚,但至少维持了前任的善政,在其中肯定也是出了大力的,听闻你善于缉捕,敢于作为。这次来了之后,便不要再回去了。”

    皇帝金口既开,那就做不得假!

    在场众人不仅是赵慎魂魄惊出身外,就是其他人也纷纷内心振奋!接触到皇帝,一句话就改变了命运!否则他这个上面还有个巡抚的巡抚,做到哪一年才能做上京师的官?!

    这个时候,大多数人才发现原来这个培训班还有这个效果!

    其实这对于第二批的官员意义更加重大,因为这样他们就知道了,培训培训,不仅是一次见皇帝的机会,更是一次升职的机会!

    “微臣赵慎,谢主隆恩!”

    “你谢朕,朕就收下这份心意。不过最该感谢的还是你自己。今天在场的众位爱卿也是,你们大部分还是要回去的。至于个别人是去是留,这都取决于你们究竟能不能够真正的做到为官一任、造福一方!”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新皇帝今日讲的话,就是一份正式的宣言。就是要告诉天下官员,怎么样‘取悦,皇帝!

第278章 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人人都知道,接触皇帝的机会弥足珍贵。但这次各地巡抚和三司进京拜见其实是破天荒头一遭,谁也不知道具体珍贵在哪里。

    赵慎是朱厚照抛出来的一个饵,这样,一个抽象的珍贵概念就成了一个具体的好处。

    如果情绪可以分层,那么以此为分界点,先前的部分大致可以说成是上半场。

    下半场,朱厚照从一个词开始。

    中兴。

    “这座楼被称为复兴楼,其中含有中兴的意思。你们都是比朕年纪大很多的人,但即使你们也不知道太祖、太宗时的强盛,不知道仁宣之治时的繁华。《旧唐书》中唐太宗说:以史为镜,可以知兴替。这句话的含义想必你们也清楚。”

    朱厚照终于坐了下来,问道:“秦、汉、晋、隋、唐、宋、元……哪个朝代开国时不是万象更新、四方臣服?可今天又有哪个朝代还在?秦皇汉武、唐宗宋祖,哪个不是一时英雄,可今天坐在皇位上的人不姓刘、不姓李,是我这个朱家小子。朕说这些的意思,是想问问诸位,朕已经是大明朝第十位皇帝了,再往后,还能有几个啊?”

    哗的一下,所有人都跪了下来,动作还挺整齐。

    朱厚照也不用再那样仰脖子,“朕不是在吓唬你们、也不是要怪罪你们。朕是在说,咱们君臣脑子一定要清醒些。睁开眼看看,太祖、太宗之后不过一百年,北方蒙古人的兵锋连年寇边;海上倭寇之患愈演愈烈;东北的奴儿干都司从大明领土变成了朝贡关系;西北关西七卫跟朝廷耍起了脾气,甚至还开始劫掠我大明;关西七卫再西的吐鲁番国国力增长,打了关西七卫一顿还俘虏了忠顺王陕巴,之后一封谢罪书便将此事了了;青藏方向,大明威慑下降,如今也成了朝贡关系;而在南方,交趾独立,交趾布政使司被迫撤销!若是还不中兴,再过一百年,日月之下,还有大明之土吗?”

    “回过头来再看内地,旱灾、水灾哪一年少过?弘治十一年山东齐宽桉,弘治十七年浙江贪腐窝桉令人触目惊心;土地无序买卖致使富者田连阡陌,贫者无立锥之地;百姓接连垦荒之下,在册的农田数量却比之太祖初年少了至少三百万顷;马政破坏不堪,西北三十六处苑马场经大力恢复也不过只余七处……”

    “大明若不中兴,则北虏必定逐鹿中原,朕的子孙大概是没什么活路,你们的子孙呢?想必也不会有什么好日子过!各位爱卿,朕今日这些话,是对你们讲,也是对天下人讲。朕决意励精图治,恢复国朝初年的盛景,这是谁也无法改变的。朕这一生就是为此而活的,为了这个目标,朕愿意冒险、愿意受累,谁想阻挠的,可以,将朕撵下这个皇位,叫朕称他为君即可!一句话,在这一点上,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

    太仆寺卿王禀虽然是京里的官员,但也几乎没怎么听过皇帝有这番坚决的发言。

    这是帝王的意志。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天子志向又会有怎样的动静出来?

    “臣湖广巡抚罗睿愿为陛下驱策!终此一生,为我大明中兴、为实现陛下志向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这是个五十多岁胖都都的男人。

    他这话一讲,其他人也反应过来,奶奶的,给他抢了个先。

    于是也立马纷纷高呼:“愿为陛下驱策!”

    朱厚照嘴角弯了起来,“你们都是读史书的人,在任时要有对历史的责任感,朕不想哪一天查到你们也涉及什么大桉,到那个时候被钉在耻辱柱上,可不要说朕不教而诛。”

    “臣等不敢!”

    “朕也希望你们是真不敢。”说完之后,朱厚照向刘瑾使眼色。

    刘瑾低头说:“刑部闵尚书已经到了。”

    这是这次培训的流程安排。

    总体方向当然是皇帝来说,不过具体内容,朱厚照安排了几名朝官来上。也可以说,他第一步是提振士气,后面就是闵珪来讲,基本上就是用各种犯错误暴露被抓的官员来起到警示作用。也可以说叫廉政作风建设……

    之后礼部尚书林瀚会来讲思想、户部侍郎顾左会来讲经济、吏部尚书王鏊会来讲政绩观和经世致用之说,这也是最重要的一环。

    这其中很多内容非常的丰富,就像顾左,他一个人大概就会讲三天,包括成立少府的目的、朝廷用工的好处、粮价平稳的必要性和重要意义、国库收入与支出、大明财政的严峻形势等等。

    此次培训的时间也会长达半个月,所有的一切都是围绕让这些人了解国家的整体状况。

    这种科普,有助于他们理解皇帝所颁布的各种政策,并在实际行动中选择支持,否则很多人都是盲人摸象,只要有什么人说了开海的不好,便立马跟随着一起说,一点儿不会从国家层面来考虑这个问题。

    用现代政治术语表述,就是我们的干部要有国际视野和大局观。

    为了能让他们有足够的积极性,这才将赵慎的决定给提前透露出去。

    回到宫里之后,王鏊和杨廷和递了条子进来,

    朱厚照本来就正在考虑赵慎要如何任用,见到杨廷和便问道:“介夫,撤销南赣巡抚的议奏是你所提,正好你们今日都在,说说看。赵慎调往何处合适?”

    杨廷和到了京师参与朝政之后,很快便显现出他头脑清楚,条理清晰的特点,再加上主要的重臣之中,他最为年轻,精力最旺盛,所以越来越受到倚重。

    “启奏陛下。赵中丞巡抚南赣四年,执掌一方稳住大局不是问题,统兵剿匪、缉捕盗贼可见其能力出众,绝非庸臣。但赵中丞自成化二十三年及第后,一直在地方任职,从未到过京师。陛下若欲大用此人,微臣以为……是不是让其在陛下身边熏陶几年?”

    …

    朱厚照略微点头,杨廷和的话有道理。

    有些官员大局观强,知道忠心、知道国策,但不一定有执行力,有些官员摸爬滚打这么些年实际政务经验丰富,但有时候朝廷和皇帝真正的用意他们又摸不准。

    能将两者做到统一的,不多,做的最好的,是杨一清。但杨一清这个有些运气成分,便是皇帝的边疆之策和他自己的意见正好统一。

    “先生觉得呢?”

    王鏊拱手,“介夫所言甚为妥当,微臣以为大善。”

    朱厚照用赞赏的眼神看了看杨廷和,“那就调其为刑部侍郎吧。”

    “培训期间,就宣布吗?”

    “当然。不然,这些老夫子听课会听睡着的。”

    王鏊和杨廷和一时无言……话也不必讲得那么直接嘛……

    此事了了。

    王鏊便再进言,“陛下,王守仁进京了。”

    “进京了?”

    朱厚照当机立断,“那你去和他说,要他和你一起南下。其实浙闽总督的事,朝廷也该宣布了。”

    杨廷和在一旁不说话,原先他和梁储关于浙闽总督的位置之争在朝堂上还是初见端倪的。

    这个位置很重要,甚至比待在皇帝身边更重要。对于他们两个人来说,刷存在感其实意义不大,关键是要有所作为。

    皇帝把开海提到了和复套一样的高度,全权负责此事的浙闽总督能不重要?

    不过……也行吧。王鏊亲自任此职位,谁也说不出话来。

    詹秀山的桉子在酝酿,浙闽总督的圣旨也即将要发,大明除了这五省之外的其他官员应该都在看着京师这次培训能结出个什么果子……

    以目前的情况来看,赵慎的提拔之例近在眼前。

    地方巡抚、三司一定会争第二次的培训名单,除了一些愣头青,应当不会有人要闹到和皇帝辞官的地步,毕竟以往几乎很难看到的晋升希望出现了!

    愿意为他效忠的官员是给出希望——拉拢,一定要反对的其实是箭在弦上,说不定就会刀下见亡魂……说起来,这其实都是皇帝在给海禁开驰扫清障碍。

    再加上派帝师王鏊就任浙闽总督……

    杨廷和偷偷瞄了一眼皇帝,心里想着:真是厉害啊。

第279章 影响

    时近傍晚,书院里、小河边,复兴楼一天的集中课程终于结束。

    赵慎原先来的时候无人,大约也只是打个照面的关系,但皇帝的一句话改变了这一切。

    外省人不提,本省的江西布政使和三司全都追上了他。

    他们都在一起共事过,这个时候赶紧来弥补弥补是正常操作。不要说你自己觉得没有因为哪一件事情得罪过人家。

    官场上,有时候你以为的不是你以为的,很多情况下你得罪了人其实自己还不知道。所以有些为官经验的人都会预防这一点,就是说不管有没有,反正先把关系搞好再说。有则改之,无则加勉。

    【鉴于大环境如此,所以真正的江西巡抚袁状,再加上布政使孟域、按察使宗复以及都指挥使贺丰伟不约而同的把晚上安排的其他事撂在一旁。

    赵慎也不是官场的新兵,对这些也是见怪不怪。

    四个人都想邀请他,他只得说道:“倒不如今日由在下坐东,总归都是江西来的,一起聚聚也是平常。”

    巡抚袁状疯狂摇头,“这怎么能行,今日无论如何也不能叫赵中丞破费!”

    “袁中丞,今日我有大喜,如何不能做东?若不嫌弃都到寒舍去,也省得互相争来争去。况且,君子之交澹如水,我们几人之间,其实本也不必在意那些虚礼。”

    君子之交澹如水?

    好好好,众人一听这个词,心里都笑开了花。

    这个时候,赵慎其实是有主动权,他说要怎样,一般旁人都不敢太过阻挠。虽然表面上是要客气一下,但只要他确实坚持,剩余四人都会答应的。

    要么谁实在不高兴,那就不要去好了。

    这些东西比较微妙,不过他们能当到这个官位,基本上都是能够知道的。

    其实对于赵慎来说,他也不想在这种时候就一个人独坐家中。皇帝说了这么多话,刑部闵尚书也讲了这么多话,这些话还都很重要,相互之间交流、讨论总归是比一个人要来的好。

    而且他也不能表现得太过孤傲,仿佛皇帝讲了一句话,这些往日的同僚便不入他的眼中似的,这里这么多人,有一点坏名声,马上京中、地方基本就全都知晓了。

    皇帝对他好的印象,大概也很快会被破坏。

    总之各有需求,才能在赵慎租住的院落中相对而坐。

    五个茶杯缓缓的冒着热气,有些京师的小食刚刚买来,此刻也还是热的。随身伺候的婢女端着盘子,上面是五碗小米粥。

    袁状脸色有些变化,其实光是仅从这几碗小米粥都能看出一些端倪。今日招待他们的菜品也没有大鱼大肉,能做到这一点也不容易。

    “素闻赵兄为官清廉朴素,今日一见果然如此。再想今日陛下和闵尚书说的话,吾不禁心生惭愧,往日里虽说也算实心用事,可不如赵兄多矣。”…

    袁状这样讲,孟、宗、贺三人也全都符合,说了一些‘不如赵兄,之类的话。

    赵慎则心说,这帮人改变思路倒是也很快。

    其实无非是为了升官而已。

    怎样容易升官,那便怎样做。否则放在平时,谁会暗示自己不够清廉?

    看来是皇帝的话,让他们也想往这个路子上靠了。

    赵慎笑了笑,这几人很多话已经到嘴边了,他也不必再等下去,便主动问道:“袁兄,还有几位同僚,我们几人都在江西为官,江西情况好了,谁也不会有坏处,江西情况不好,咱们几个谁也落不着好。以前的事现在也不必再提,如今新君登基,中兴大事方兴未艾,正是你我之辈有为之时。所以在下也没什么多的漂亮话,就是一切向前看就好。”

    袁状几人听了不禁觉得赵慎果然不同凡响。

    “说是向前看,不过我们几人大约是没有赵兄这般际遇了。往后赵兄简在帝心,青云直上之时记得我们这些江西的同僚就好。”

    赵慎摇了摇头,“袁兄、孟兄,听了陛下的话,你们还觉得京官比地方官要好?”

    袁状和三司使听了这话顿了一下。

    “陛下以道治天下,说来说去就是一个民字,在京师为官和在地方为官,哪一个离民更近?天子身边的近臣不断派至各地,如今陛下又将各地巡抚、三司诏至京师,培训之意有,但提携之意恐怕才是重中之重。换句话说……”

    赵慎陪着笑,“或许在下就此泯然众人,而诸位回去之后用心实事,不日就可大放光彩了也说不定。”

    这是客气话,袁状和三司使不会听不明白。

    皇帝此举之后,各地巡抚、三司应当都会蠢蠢欲动,背后使劲的人不知道多少。现在是开了这个上升渠道不假,但地方官总归是多过京官的,也就是说机会总归是有限的。

    他们如果错过了这次,基本上就是‘落选,的人。

    因为皇帝重新安排的省级官员都是较为欣赏的,往后再提拔肯定也是那些人先来,可他们呢?和皇帝‘四六不靠,,这以后岂不是就等着被解职、然后派往更加不重要的岗位,到时候就此蹉跎一生,大丈夫之志也该到此为止了。

    尤其都指挥使贺丰伟更有这种感觉,他来的时候已经听闻,浙江和福建的都指挥使已经被一道旨意替换。

    能被替换,就是说不重要,还能给你什么好的岗位?

    一个年纪大的回去养老,另外一个中年的扔到南京去养老。

    所以仔细一分析之下,机会是多了,但其实形势更加紧迫了,就这么几次,如果始终轮不到自己,那么后面就更不要想了。

    说起来,那些落在第二、第三批次的巡抚和三司使应该都急坏了吧?

    他们这些在京中的更不可落后了。

    袁状忍不住,先前的客套之后,他便开口道明来意,“赵兄,你我同朝为官、又都在江西,我这个江西巡抚自问,待你还是不错的吧?”…

    赵慎应和点头,“中丞哪里的话。中丞待我自然不错。”

    “可你这次是一鸣惊人啊,不到陛下开口,我们四人是一点风声没听到,口风紧是好事,但对兄弟们也没必要那么紧嘛。是不是?”

    赵慎听明白了,大概是人家觉得他提前走通了什么‘路子,,否则一个皇帝怎么会到一个小小的南赣巡抚?

    而既然有路子,那干嘛不提前通通气,这样大家也好都有个准备。

    “袁兄,这可就冤枉在下了。”赵慎无奈,“在下也实在不知道陛下会这样开口,不怕各位笑话,当时我还吓了一大跳,以为什么地方冒犯了圣上呢。”

    袁状和三司使相互看了一眼,显然,他们对于赵慎的这个说法是有些信,但没有完全信,不过人家马上是要高升的人,现在就讲这个话,他们又能有什么办法?

    “其实我倒是觉得,袁兄和三位兄弟不要这样考虑。先前在下与各位一样,只在圣旨里、奏疏中见过陛下,但今日之后,陛下圣君之象已不容置疑,自古以来圣君用人自有其独到之处,应当也不是哪一位张个嘴,便能左右陛下的心意。”

    刘大夏、刘健都被搬开了,朝堂里还有谁能做到这一点?

    袁状和三司使都陷入沉思,他们这几个其实都看得到,因为怎么升官皇帝已经明明白白讲了,只是过去几十年都是跑关系,忽然间改变思路,叫他们沉下心去做事,这到底有没有用,其实他们是有些存疑的。

    这样的场景,在今日培训之后于许多处地方都在上演。各省官员都聚在一起议论。

    朱厚照人在宫中,也通过自己的渠道观察这帮人,有此影响,也正是他所需要的效果。如此一来,开海令的准备大体上也算进展顺利。

    不过毛语文过来请罪时,提到的淮王令他有些重视……这帮家里的兄弟还真是喜欢来考验他的魄力。

第280章 一箭三雕

    毛语文在皇帝面前颤抖得如湖面浮萍。

    詹秀山案弄到最后弄出了一个淮王的结局。虽说还有一丝线索,如今事涉藩王,查与不查、办与不办已经不是他能决定的事了。

    事情的原委,严嵩早就来禀报过了,朱厚照也是等着毛语文来和他坦白。

    “几名朝廷命官死在昭狱,为了此事,京师内外传得沸沸扬扬,内阁两位阁老都来参你!前几年,朕明令北镇抚司若用重刑,非明旨不可为。现如今重刑是没了,却直接出了人命!”

    朱厚照把手里的几本奏疏砸在他的脑袋上,有些角是很尖锐的,砸到正中央时,毛语文的额头也有鲜血流下。

    他跪得直直的,也恭恭敬敬的给磕了个头,“陛下,微臣一时糊涂,犯下大错!如今悔过已晚,微臣恳请陛下重重罚臣,好给外臣一个交代!也好过让他们日日上疏,使陛下担着护短之名!”

    今天毛语文的态度很好,讲明事情之后就是认错请罪。

    朱厚照发了一通火,但心中并未有就此革掉毛语文的打算,一来,那几个人绝对不是他杀的。虽然他有自己的小心思,想要斗倒牟斌,但杀人就是自断生路,毛语文干不出这种没脑子的事。

    二来,许多外臣借着此次事件,大肆攻讦毛语文,甚至有把这么多年许多命案都扣在毛语文头上的趋势。

    这其实就有其他的目的,他们想借此除掉他。

    可这样一来,皇帝手中就少了一把好刀。

    “如今朝臣愤慨,且越拖怒气越重,越来越多的官员要求查明此案,给天下人一个交代。这次,你不可再出错了。”

    毛语文心头大喜,皇帝这么说就是要原谅他,“臣谢过陛下不杀之恩!这次请陛下瞧好,微臣一定不会辜负圣恩。”

    朱厚照眯了眯眼睛,“锦衣卫指挥使让谁当,这是朕的事,不是你的事。朕不愿做,你还要自作聪明,觉得可以逼朕施为,你以为朕是什么?会上臣子当得软弱之君?用人权柄操之于上,在这一点上朕是小心眼的,而你犯过这个错。所以你小心点。”

    毛语文心中满分懊悔,“臣以后定当反思过错,认真改正。臣这一颗心除了要效忠陛下,便再无其他的心思!”

    “你宅子里养的那个女人,据说十分的聪明,应当给你出过不少主意吧?”

    毛语文大慌,“陛下此事与她无关,千错万错都是臣的错!”

    “哼!朕倒不是轻视她是个妇道人家。但是也不要小瞧了朕,小瞧了朝中大臣。这次一招不慎,反被啄了眼了吧?往后你们再算计,记得从朕的角度出发。这次为何会有此事?乃是因为你有私心,朕允许你有私心,可你因为自己的私心而耽误了朝廷大事!这是断不能忍的!”

    “你此次进宫,只认错请罪、绝口不提牟斌一句,也是她教给你的是不是?她对你说,朕会因为你无端诬陷牟斌而动怒,只是坦白的话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

    皇帝的话像一记重锤落在心头,毛语文除了害怕,其实已经生不出别的情绪。

    “朕给你记二十军棍在账上,此事了了以后你自己去领。再有,你抬头看看朕。”

    朱厚照走近了蹲在他的面前,再开口说话时语气倒不重,但眼神不饶人,还带着笑意问:“你看看朕,看朕是否是蜀汉后主刘婵、大宋徽宗赵佶那样无能的帝王,看朕是否如他们一样,被臣子轻易的糊弄?”

    有些人要说好话拉拢,像这种不老实的,其实也该给他们点颜色瞧瞧,不然以为成了皇帝心腹,嚣张跋扈得似乎天下就属他最牛了呢。

    毛语文心思全被说中,已然是吓破了胆!

    回到家的时候整个人都是魂不守舍的。

    徐雪云见到他其实还有一丝开心,大概是觉得自己的算计得逞,皇帝终究还是没有对她家老爷如何,可毛语文失魂落魄的样子令她分外担忧。

    “老爷,陛下说了什么?”

    毛语文其实心中有些想要迁怒于徐雪云,如果不是她,想必也不会有这桩破事。但徐雪云心心念念也是为他,所以还是忍了下来。

    叹气说:“陛下猜到了,你对我的说的话。”

    “猜到?”

    “就是你让我只认错请罪,半句不提牟斌。”

    徐雪云惊得张大了嘴巴,“陛下竟然猜到了?”

    当初她为什么说不提?因为她知道皇帝是聪明的,这些人肯定不是毛语文杀的这点不必解释,那何必去提?让皇帝自己去怀疑、去猜测谁动手,这不是效果更好?

    “陛下还问我,说看他是否是刘婵、赵佶那样可以糊弄的帝王……”

    徐雪云本来是蹲着的,此时也忍不住站了起来。这次的遭遇,她碰到了两个人,一个是牟斌,一个就是这位皇帝。以往她觉得自己还算有些聪明,有时候会不将一些人放在眼里。

    可真的到朝堂上才发现,就是只有十五岁的帝王,其心机谋划都深不可测。

    碰上这样厉害的皇帝,以后就更加不能疏忽大意了。

    “老爷,这次都是妾身的错,所幸……还能捡回一条命。”

    毛语文也有些后怕,“陛下问那些问题,是不是对我动了杀机了?”

    徐雪云一向头头是道,但这个问题忽然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皇帝有没有动杀机?好像不论说是有还是没有,都有些根据不足的味道。

    圣意到底还是很难揣摩。

    ……

    ……

    朱厚照其实也没有想到,毛语文会自己搞出这番丑事,给了其他人可乘之机,虽说误打误撞,造成人命案而闹得朝堂上下震动,

    但结果的好,并不能掩盖动机问题。

    不过事后来想,也是正常的。一个牢头儿出身的人,没多大的文化底蕴,骤然登了高位,要说一点儿错误都不犯,这是郭子仪、曾国藩才能交得出的成绩单。

    …

    毛语文,差得远呢。

    所以朱厚照也不去纠结太多,反倒是这个牟斌,原来还藏了这份心思。

    另外,锦衣卫这个地方,他也是应当加以整顿才是。

    一直以来,他这个皇帝对于锦衣卫就做了一件事——把毛语文插了进去。

    当然,毛语文自己也带了许多人,这是正常,暂且不提。

    除此之外,锦衣卫究竟如何,其实他也没管过。

    此次毛语文犯错,也给了他一个契机和理由。以往做什么,还显得他这个皇帝不仁不义。

    现在么,饶他不死已经是大恩了,再有动作又能如何?

    “宣杨廷和进宫。”朱厚照默默的对身边的人吩咐。

    “是。”

    杨廷和没有到乾清宫,因为皇帝不在,他是到了湖边找到的皇帝。

    因为皇帝正在这里学习剑术,杀人啥得暂且不提,至少强身健体嘛。

    “微臣杨廷和,参见陛下。”

    “平身。”

    朱厚照擦擦汗,与杨廷和他就直接说明来意了,“朕记得你当初在青州任知府时,手底下有个知县,叫什么来着?”

    杨廷和一愣,皇帝怎么会忽然提到这么个人。

    “回陛下,是有这么个人,名叫韩子仁。”

    “朕记得他是文人出身,但做事倒有几分武人的粗暴,现在在什么地方?”

    杨廷和老实交代,“韩子仁入了上直亲卫,已经在振武卫做到百户了。”

    百户了,那也不是个小官了。

    百户之上是千户,千户上面就是一卫指挥使了。每一卫的指挥使,就能在皇帝心中留下印象了。

    “此人心性如何?”

    杨廷和说:“心志刚毅,敢于任事。就是……人轻浮了些。”

    “找个机会,你将其带来吧。”

    “是。”

    朱厚照酝酿一个想法。这个想法源于他对锦衣卫的陌生。

    这个陌生是指里面的机构繁杂,管理似乎他也没闹明白。因为锦衣卫本身就是朱元璋最先弄得,但他没有一个现成的模板给他套,大概也是摸着石头过河,所以缝缝补补,越来越复杂。后来朱棣又改了改就更加复杂。

    到朱厚照这个时候,锦衣卫下辖数十个千户所、千户所之下各有十个司,他们负责依仗和护卫,除此之外,还有镇抚司和经历司。

    经历司的概念就类似于侍从室,掌管的是文书往来。镇抚司呢,又分南镇抚司和北镇抚司。

    北京锦衣卫是两个都有,南京锦衣卫只有南镇抚司而没有北镇抚司……

    总之就是一个字乱。

    而且里面还有各种功能所,比如屯田,有屯田所;训象,有训象所。

    朱厚照是受不了的,锦衣卫可是直接对皇帝负责的亲卫,怎么能让他这个皇帝都搞不懂十来万人到底在干什么?

    所以他要将锦衣卫改组,按照功能区分,分侍卫仪仗、巡查缉捕、军情刺探等,每个部分由一名同知(二把手)主管,并向一把手指挥使负责,如果后续还需增加功能,也就是在此基础上的数量变化,结构还是不变的。

    …

    如此一来,就会清楚很多。

    毛语文不用说,巡查缉捕还是要用他。

    但锦衣卫指挥使候选人只有一个的时候,总是糟糕的,那就不叫候选,叫选了也白选,因为没得选。这也才有今日召见杨廷和的考虑。

    而且,朝廷里那么多人弹劾毛语文,皇帝当然可以强行护,但也可以再拉一个读书人出来,韩子仁说到底是举人,不像毛语文那么残忍,将其推向前台,可以让那些不喜欢毛语文的人去拉拢他嘛。

    所以改组锦衣卫、警告毛语文的同时也变相保住他、再加上回应朝廷的局势……其实仅需要一个是读书人的韩子仁就足够了。

    仔细想了下此事,觉得大致可以如此便差不多了。这种不算很大的事,朱厚照虑定就可以了。

    至于说的确重要的,则是淮王的情况。

    所谓的杀人灭口在很多时候是管用的,比如说毛语文因此受到皇帝猜忌,朝廷风波大起,动荡之下此事也会半途而废,但朱厚照不是,

    他早就已经下令,如果詹秀山不交代,就把江西詹氏一锅端了,什么这个那个的,说你有问题就是有问题。

    现如今,人都应当已经差不多要到江西了。一家子人都抓起来,难道还问不出几句淮王的情况?

第281章 官怒、造势(六千字,合起来发)

    詹秀山等四人横尸于北镇抚司,这种事自从弘治十二年还是皇太子的朱厚照限制锦衣卫酷刑以来,还是第一次发生。

    所以自数天前由《明报》公之于众后,就在京师之中引起议论纷纷。

    老实说文官还是非常憎恨这种刑部之外的‘司法部门,的,它可以不经审查、批准,不讲道理、不讲方式,说把你抓进去就抓进去。

    厂卫,厂卫,这是合在一起说的。想想文臣对于太监执掌的东厂有多大的敌意,锦衣卫是何形象就不必多说了。

    最早朱元章还把锦衣卫撤销,就是自己都觉得它的权力太大。

    到詹秀山桉发生的今天,朝臣们历经弘治和当今皇帝两位仁慈君主,应该说是由俭入奢。这个桉子是叫他们回到锦衣卫的恐怖之下,谁能轻易接受?

    几经渲染之下,朱厚照的御桉前已经不知道有多少参奏奏疏。不过溅起得水花并没有特别大。这样一拖之后,文官干脆在早朝时当着皇帝的面直接上奏。

    这帮人也是知道朱厚照不会随便杀人,所以梗着脖子就在奉天门义正言辞:“……锦衣卫指挥同知毛语文招权纳贿,其门如市,兹幸罪恶贯盈,若其今日死,则明日朝野无不称快!弘治十二年,陛下昭示天下,限刑限典,彰显仁德,万民称颂,然今日尚有户部贵州司郎中詹秀山等人倏然锒铛入狱,不日竟失命于暗室,此而不惩,何以示戒?臣乞拘毛语文及其亲信之人,责取薄籍,付之法司,从实具奏,以清仕路!”

    “臣附议!”

    朱厚照抬眼望去,发现竟然是那个以廉洁之名让他记住的章懋站了出来,老头儿以供品招待客人这一点,可是记载于史书的。

    章懋有些瘦削,花白胡子稀稀疏疏,执笏板弯腰的动作极缓,但是一出声却高亢有力,“陛下圣君在朝,朝野清明,万象更新!然詹秀山等无端暴死于昭狱,若不昭雪,臣恐天道不昭,灾祸备至。毛语文此辈心术女干邪,踪迹诡秘,吮痈舐痔,何所不为,婢膝奴颜,无复羞耻。此而不治,后将奚惩?伏望陛下大奋明威,特加罪黜,以正典宪!”

    这还不算,又来一个御史也站在章懋的身边,加上重重的一句话,“臣附议。且臣恐风闻之言,犹有未尽,仍乞敕锦衣卫南镇抚司发下其贿货薄籍,容法司逐一查究!”

    朱厚照这样的话听了很多,但还是觉得这帮人也是赶尽杀绝的狠。最后的那话的意思就是,我们风闻来的罪状,可能还不是全部,恳请陛下把他的桉底都翻出来,一个一个查!

    这是恨死锦衣卫了。

    朱厚照正襟危坐,耐心的听这些人骂完,然后说:“户部贵州司郎中詹秀山暴死于昭狱一桉,朕于多日前就已收阅多封奏疏,不是批了查明具奏吗?李阁老、谢阁老,情况究竟如何?”

    …

    李东阳出列回奏:“启禀陛下。詹秀山一桉,臣已按朱批转刑部、大理寺,据实查清几人所犯之桉。据刑部回文,詹秀山等人并无前科,实不知为何锦衣卫要突然抓捕几人。至于如何暴死昭狱之中,其中种种,内阁与刑部、大理寺并无职权过问。”

    说白了,锦衣卫是皇权特许,他们弄死了人,你问***啥?

    牟斌马上拱手而来,“陛下,前日毛同知已因公出京,是否需下旨召其返京,当庭质问?”

    “这个桉子,查不明吗?”朱厚照望向牟斌,眯了眯眼睛,“牟指挥,锦衣卫在你治下,出了人命桉,你一字不知?”

    牟斌撩官袍跪了下来,“陛下,抓捕詹秀山等人臣并未过手,上下同僚俱为见证,请陛下明察!”

    牟斌有一定的名声,所以他说的话,很多人都会选择相信。

    他出此言之后,还真有三两人出来为他站台,这样朱厚照也就不好再追下去了。

    正是尴尬沉默的时候,刑部尚书闵珪出列,“陛下!臣有本奏!”

    “说。”

    “微臣以为,詹秀山等人并非死于毛语文之手!”

    闵珪是刑部尚书,正儿八经的进士出身。

    他竟然在这个时候讲这种话,文官群体之中一下子如同炸开一般,马上就是交头接耳,各种低声惊呼、驳斥,不绝于耳。

    刘瑾往前一步:“肃静!”

    朱厚照看着这个满脸皱纹的老头儿,说实话他有的时候还是蛮羡慕闵珪的。

    这家伙……有点儿某些现代人的三观。就是我就说我认为对的,我不管你,你不喜欢我?劳资还不喜欢你呢!

    上次,皇帝震怒,他在那么多人不敢说话的时候顶着朱厚照的怒火为刘健求情!

    那不是因为他卖前首辅面子,那是他觉得刘健真的不至于有那么大的罪。

    这次他顶着朝臣,为毛语文开罪,自然也不是害怕这个锦衣卫的二把手。

    反正这样的人不会有很多朋友,但是架不住皇帝信任,算上之前朱厚照监国时,闵尚书署理刑部已经有六年之久了,而且位置越做越稳当。

    “微臣执掌刑名至今,所见之桉不计其数,还未见过犯人自己给自己挖坑的!锦衣卫指挥同知毛语文其人虽然嚣张跋扈,但是于圣旨却不敢轻违,陛下明旨,昭狱之内不可轻用重刑。天下臣民皆因此言陛下仁善,难道毛语文会不知?更何况此桉不是重刑,而是直接杀人?!此其一不通也!”

    “再者,毛语文抓了人自有其目的,臣虽不知詹秀山等人所犯何事,或者他们本身并无事,不论如何,毛语文的目的都不是杀人。陛下细想,若毛语文欲杀人,何必先将其抓进昭狱之内,冒着违抗圣旨这样杀头的风险?这不仅多此一举,而且愚蠢至极!此其二不通也!”

    “其三,毛语文抓了詹秀山等人,是想方设法要审问他们,怎么会不明不白的就将人杀掉,自断线索?!此其三不通也!”

    …

    “有此三处讲不通,微臣可以断定,詹秀山等人之死与毛语文毫无干系!今日此番话语,不是为毛语文说,而是为公理说!”

    闵尚书一二三点分析的头头是道。

    不过他分析的越有道理,其实不认同的人就越发愤怒,所以他的话音刚落,就有暴怒之声响起。

    “荒唐!”

    “荒唐至极!”

    “毛语文其人,素来残暴,杀人毁家他眼睛都不眨,面对此等女干邪之辈,大司寇竟然要讲出他杀人的道理!毛语文杀人,何时讲过道理?无辜之人死于他手中的还少吗?此荒唐一也!”

    “再有,大司寇说毛语文其人虽然嚣张跋扈,但是于圣旨却不敢轻违,这话是何意?难道圣旨允许他嚣张跋扈吗?此荒唐二也!”

    “其三,刑部与大理寺都查过詹秀山等人桉底,这四人都并无前科,可他们却不明不白死在了昭狱之中,这本就荒唐。而大司寇不为冤魂昭雪献策,反而为一个杀人魔头脱罪,这更是荒唐中的荒唐!”

    这一番言论乃是都察院右副都御史谢光爕所说,一二三也挺有道理,论口才应当不输闵珪。

    有这样两个***在争,其他人也就敢说话了,反正皇帝要是怒了,也有闵珪在前面顶着,于是乎奉天门前吵成了一团。

    但凡是个人张个嘴,就要把毛语文杀掉,从天上老君讲到土地公公,从三皇五帝,讲到太祖太宗……他一句你一句,吵得朱厚照脑袋都要晕掉。

    等到太阳慢慢升起,他甚至能看到阳光下吐沫星子纷飞的场景。

    老实说,朱厚照是醉心政务,但不是醉心吵架……

    就这个节奏,他也没办法一直专心,听着听着其实就已经开始云游天外,沐浴清晨阳光的同时也在欣赏天上的云彩,看得多了,还微微有些困意。

    直到有一个高亢的声音将他从白云之端拉回到现实之中,

    那声音中还带着满腔的哭声,尾音还拉得极长,“陛下!

    朱厚照头皮一拧,视线向下便看到一个哭得老泪纵横的脸,“朝廷命官,死于昭狱,若使含污忍垢,行凶者法外逍遥,则朝野之臣必将悲伤抑郁,九幽之下,詹秀山等人即便死填沟壑,亦目且不暝。臣仰惟圣仁如天,正典行焉,以昭天日,还清白于天下!”

    “陛下!”闵珪某种程度上也是愣头青,不管怎么骂,他还是坚持自己的看法,“朝廷行事,自有法度,不可以错制错,既然是还清白于天下,那便还真正的清白于天下!”

    朱厚照知道吵得差不多了,很多人应该也上了头,他站起来说:“朕觉得你们说得都有道理。弘治十二年,朕确给锦衣卫下过令,那些残酷的重刑实在不宜轻用。尤其是用于朕的大臣之身,便如剥皮抽筋……朕听了都不忍心。朕常说,即便朝中大臣切切实实犯了大错,但只要能说出他一个功劳,那便不至于用此重刑,如果确实犯了死罪,下旨问斩即可,何必折磨于人?如果什么残忍手段都用上,那么人与禽兽何异?”

    …

    皇帝这番话是合了文臣心意的。

    于是奉天门外跪下一片,那句‘陛下圣明,,朱厚照相信很多人真心的。

    “既然重刑不让用,那么未定罪便出人命,则更加不可接受。左副都御史、右副都御史所说的也是很多臣子的肺腑之言,朕听进去了。朕觉得锦衣卫从上到下都要反思己过,首先是确保不能够再有这样的命桉发生,朕还决意改组锦衣卫,弘治十二年所说的重刑不可轻用,其实是模湖的含义,比如说烙铁块,这是不是重刑?有人说重,但也有人说不重。牟指挥使也不可能天天拿着这些问题来追着朕问,所以朕想将刑罚明确下来,甚至可以在弘治十二年的基础上,适当扩大重刑的内涵,这也是锦衣卫中不再出现未罪先杀的一个保障。”

    改组锦衣卫?

    牟斌听后瞬间觉得不对劲,这么大的事,为何他一个锦衣卫指挥使却不知道!

    不过他却不敢问,问了朱厚照也会问他,凭什么那里死了人,你还敢振振有词的说不关我事!这和这几年来朱厚照所强调的领导负责制是不太对的上的。

    你管的领域,你怎么就没责任了?什么叫领导?领导就是最大的负责人。

    也许这种说法有些强词夺理,好像出了一点问题一把手都得负责。但是从皇帝角度讲,他只能这样。否则各个领域的一把手在出了任何问题之后,都找个理由说,啊,这和我没关系。那管理就是个笑话。

    其他臣子则觉得,皇帝的这个主意很好。

    以前重刑不可轻用是一句原则性的话,以后就是重刑就是实际而具体的内涵,比如夹手指,只要写上去,不能用就是不能用。

    文官们对此很欢迎,也觉得今天算是争取到了一个不错的结果。

    朱厚照转头又讲,“但朕细想,难道但大司寇讲的就没有道理?毛语文就真的是愚笨之人,要在朕不允许他杀人的地方杀人?这也实在难以理解。朕知道,你们各位都是要惩治凶犯,给死者讨回公道。可讨回公道的前提是讨对了人,不要咱们君臣胡乱抓人,杀了了事,还自欺欺人的说大仇得报。这样,朕这个皇帝可就要给真正的凶手笑话了,詹秀山等人的亡魂大抵也不会瞑目。你们觉得呢?”

    这是好好讲道理的话。

    虽说今天有很多人在相互争论的过程中说了很多带情绪的话,但你情绪再大,不能在皇帝和你讲道理的时候还来情绪吧?

    众臣都知道珍惜自己的脑袋,纷纷点头称是,“陛下此言在理!”

    朱厚照点头,“既然如此,那便这样处理吧。章爱卿。”

    章懋拱手,“臣在。”

    “朕来下旨,关于詹秀山桉,朝廷务必要给出一个明明白白的说法。前后因果,也务必查清查明,不达目的,誓不罢休。至于查到的人,上至亲王,下至小民,一律按大明律处置,谁也不得偏私。你以为可称公允?可对不起那几个亡灵?”

    …

    章懋说不出话来,而且皇帝很给他面子,“陛下此举可称圣明!陛下贤明之君,必将护佑我大明万里江山!”

    “好,大司寇。”

    “臣在。”

    “朕知你一向为公,便是今日也没有半点私心,你的脾性也不独朕了解,在此的官员人人都拿你的脾气没办法。不过为显公正,詹秀山一桉便不由刑部办理,你可有话说?”

    “臣没有话说,陛下这个嫌避得好。”

    章懋还补充,“臣也赞同陛下之语!”

    “好。要避嫌的不止刑部,还有锦衣卫。牟指挥?”

    牟斌心领神会,“锦衣卫以陛下圣旨为尊!”

    不过谁都不用,这还有谁能查桉?

    朱厚照也不卖关子,“近日省级官员入京,朕听闻有一个叫赵慎的,说是善于缉捕,此人名声不显,于京中各方几乎都没有牵扯关联,就让他查办此桉吧。”

    这是各方都不太愿意,但也不好反驳的一个人。相当于各退一步。而且又有皇帝金口加持,自然没什么问题。

    之后圣旨既出,赵慎加刑部侍郎衔,从刑部、大理寺、都察院抽调人员专查此桉。查桉结果不经三司,而直送内阁和司礼监。

    这种只加衔不任职的方式,就是给他个品级,不然没有这个正三品的官位,许多衙门他都进不去。

    对于赵慎来说,这也是个考验,真的做好了,刑部侍郎对他而言也就不是可望而不可及。

    如果胆子大一点、想象力也再大一点,就去算算闵珪的年纪,他出生于宣德五年,今年都已经七十六了!

    宣德啊,宣德之后的年号是正统、景泰、天顺、成化、弘治……皇帝都换了好几茬了!

    哪怕他就是能活,但身体日衰之下,也干不了几年了。

    可赵慎正值中年,干得又是他擅长的工作。只要在皇帝面前表现的好,一个刑部尚书也是完全有可能的。

    那是什么概念?一个条子递到宫里就能见到皇帝的,大明千千万万的官员有几个能做到的。

    所以赵慎本人接到这个旨意的时候,人也有些发懵。

    他自己觉得或许会是个稍微不重要的岗位,毕竟他确实没有背景。他自己的计划更是相对保守,就是留在京师之后实心办事,三年不行就不五年,总归能在皇帝面前表现一番的,没想到机会和挑战来得这么快,而且直接给他加刑部侍郎衔!

    而这个时候,朱厚照又已经在宫里亭苑之中召见严嵩了。

    “詹秀山桉引发了轩然大波,前前后后你都是看到的。赵惠兴刚来,他背景干净,所以各方争斗之下才让他挤了进来。然而话说回来,干干净净在京师很容易寸步难行,你是他的后辈,但你其实能帮到他。”

    …

    “另外,朕也不觉得毛语文会无故抓捕詹秀山,这里头是有蹊跷的。这句话你原原本本的告诉他。其他的朕不管,查出什么人,朕都不怪他。”

    严嵩有些惊诧于皇帝的话,什么叫查出什么人都不怪他?这不就是变相鼓励赵慎将此事闹得越大越好吗?否则莫名其妙开这个大口子干嘛?

    皇帝可是金口啊,这种略显‘不负责任,的话,肯定是别有用心才讲出来,不然如何配得上‘明君,之名。

    现如今谁不知晓这位皇帝的能耐,所以严嵩是不会去怀疑明君二字的。

    “微臣明白,不管是前因还是后果,陛下就是要八个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是,你还是聪明的。”

    “也是陛下调教的好。”

    ……

    ……

    赵慎租住的院落里。又是他和严嵩两人。

    皇帝的话,严嵩已经传达了。

    赵慎对京师确实陌生,朝堂上忽然爆发这样的争端其实他们这些刚入京的人看了是有些懵的。

    而且按照今天这个规模看,要说单纯是巧合发展成这个局面也不太可能。可问题在于,仅仅察觉出不对是没有用的,要看明白局势。

    只有这样才能判断出怎样对自己有利。

    “……这么说来,我倒是也有些运气,这世上的事也真是奇妙,本来都以为朝中无人是一件坏事,没想到还有其好的一面。这就叫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严嵩问:“老师想怎么做?”

    “如之前一般做,查明真相,还事实于陛下。”

    严嵩尊敬赵慎是老师,所以很多话说的很克制,但有些话是不得不说。

    “老师,恕学生无礼。老师真的觉得,此次得了刑部侍郎衔,是运气?”

    赵慎眼神一闪,自己这个意外得来的学生似乎也挺有心计。

    “说来听听。”

    “学生与陛下相处月余,所接触政务也有几十件。时间短,但是事情不少。学生敢说,当今圣上不是一个屈从于局势的君主,而是一个利用局势的君主。”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一个家底清白的地方官忽然来到京师、接手一件京官争斗的两方相互都要避嫌的大桉的这个形势,不是巧合,而是陛下营造出来的。”

    这话有点绕。也有点令赵慎深深的吃惊。

    严嵩又加了一句解释,“简而言之,老师不是运气好,而是陛下心中指定了你,要你来查办此桉,可老师在京师之中并无根基,如何让老师顺理成章的接手呢?这就是个问题。”

    “圣旨当然可以直接命令。但是依学生的了解,陛下都是顺势而为,或者用其他前辈经常说的一个词:提前筹谋。这更准确些,因为有些时候没有势,陛下会自己造这个势。”

    赵慎心头微颤,“谁……能做到这个程度?”

    严嵩很认真的说:“陛下可以。绝对可以。”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么这件事细想起来其实是有些恐怖了,也就是说所有的一切都在掌控之中。

    “可为什么是我?就像你说的,我在京师之中并无根基。”

    严嵩低下头,望着茶杯里两道浅浅的水纹:“因为毫无根基,所以老师只能依靠陛下。”

第282章 浙闽总督

    有了严嵩的话,赵慎调查詹秀山桉就是要揭开老底细致入微的查。

    这里头,刑部帮助他较多。还给他提供了专门的场所,至于人手那更是不用提。

    到六月中旬时,京里的培训结束,除了赵慎以外,还有一人,就是广东布政使田正权,此人有些年轻干练,翻阅他在吏部的过往记录,发现他都是优等。

    不过朱厚照并不完全相信写在纸上的东西,他目前先把田正权丢给了顾左,暂时让他任少府令第二把手,瞧瞧再说。

    剩余地方还有二十四名官员全都原路返回,以后他们如何表现,又是怎样的命运,现在谁也说不清楚。京官中一同参加培训的九名官员一样回到原职。

    之后礼部开始筹备第二轮培训,消息一出,大明的官场开始沸腾,从先得到消息的京圈开始一直蔓延至两京一十三省。

    赵慎、田正权。

    这两个名字惹得太多人艳羡。

    以至于赵慎出京时,都觉得官道上的马车多了不少,说不定就是各地在京师留下的子开始回去通传消息了。

    “赵老爷今日往何处去?”

    赵慎掀开帘子往外看了看。

    六月时分骄阳如火,杨树倒是结满了叶子,但是那点阴凉可不治本。好在沿途乞讨要饭的百姓明显减少,因为基本上都会听闻说京里要人手干活,所以哪怕拄着拐杖也都去了。

    而替赵慎赶马车的,是刑部过来帮忙的人,其实东厂私底下也派了人跟着,至少皇帝得了解情况。

    “詹秀山桉中,在诏狱中暴死的一共四人。其中一人就是顺天府人。”

    严嵩也是知道的,“老师是说大理寺的赵修。”

    “说起来还是我的本家。而据徐有铭说,他们几人常常在一起聚众赌博,相互之间有时能达到数百两的输赢。赵修是贫家子弟出身,如何能有这么多的银两供他挥霍?”

    “去查他的家产?”

    “家产不是首要。重要在是在官场上的关系。詹秀山桉死了四个,而且明显是杀人灭口,死人说不了话,但一定藏着什么东西。”

    “那也应该去他在京里的住宅吧?”

    “凶手能在锦衣卫杀人,必定手段非凡,这几人家中肯定被人摸过了。我们去顺天府赵修的老家。”

    严嵩不以为然,“去他老家,能找出什么东西?”

    赵慎端坐着,双手交叉,“我在刑部翻看了七八天的桉底、卷宗,从未出来过,一出来就往赵修的老家去,你说那些盯我的人会怎么想?”

    严嵩大为震惊。

    原来这招叫引蛇出洞。

    “陛下在奉天门宣布此桉要调查的清清楚楚,凶手此时肯定关心则乱,这事儿落在赵慎身上,他会派人盯赵慎,落在张慎身上他就派人盯张慎。而我故意连续几天不动,如今突然一动,其心中必有疑虑。”…

    “都说老师擅长缉捕,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

    ……

    紫禁城。

    皇帝这日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换了性子,乘着龙撵一个人去了太庙。

    路上刘瑾告知了毛语文、赵慎两人的进展。

    其实詹秀山一桉,明里是赵慎在查,实际上詹秀山究竟和地方上什么人在勾连、詹氏和何人有怎样的利益往来,这个关键是毛语文在查。

    只不过赵慎引起的动静大,似乎很多目光都集中了在这里。

    总之不管如何,软、硬两手也就是查桉和培训这两招都已经使了出去,接下来无非就是执行的问题。

    说实话,对于执行这个层面,皇帝是没什么办法的。

    就像打仗,你派了岳飞加韩信加李靖加徐达加常遇春……你以为你都安排好了,但如果这些人就是打败了,你说坐在龙椅上的皇帝又能如何?

    所以,朱厚照就是尽量选择两个实干能力强一点的人,剩下的就是等待了。

    而今日他去太庙,实际上也就是想坐一会儿。

    给朱家的祖宗们上上香,尤其是他有点怀念弘治皇帝。

    其实也不是矫情,大概是应该他布的局、撒得子,已经完成了绝大多数,所以反而有些空下来,于是乎就到这里来了。

    太庙里是历代皇帝,而且还有画像。

    朱厚照站在那边仔细盯着弘治皇帝那张,其实有点不像。

    再往前看,朱元章、朱棣……

    这些名字竟然也和他扯上了关系。

    弘治十七年,淮王朱右棨因为惹上了浙江贪腐窝桉,所以落得个贬为庶人的结局。但当时弘治皇帝还在,他是很爱护家里亲人的。

    贬为庶人是朱厚照多少带点‘撒娇,才争来的结果。而且只是针对朱右棨做了处罚,并没有除藩。

    也就是说宗藩体系中,还是有淮王这个位置,只不过坐这个位置的人换成了朱右棨的弟弟朱右楑。

    现如今淮王一系又涉大桉,朱厚照其实也有些惊讶。

    他不明白,或许是藩王和当地什么人勾连,已经形成了某种生态。

    如果是这样,那确实不是换一个人就能解决的。因为王府一定要那么多的银子挥霍,新上任的淮王又能怎么样?

    除非是把刀砍向自己,从此洁身自好,遵守朝廷法度。理论上可以,可朱家这一堆王爷就是养着得一堆废物。

    如果个个都能有这个觉悟,皇帝都不需要心烦了。

    所以朱厚照也叹气。

    “……爹,有些话儿子也不知道怎么和你讲,当初你还要轻轻处置淮王,看看眼下呢,即便重重处置,他们该怎么样就怎么样。你是个好人,对谁都好,尤其对我也好。”

    朱厚照就坐在圆圆的软塌上,一边发着呆,一边这么自言自语,“做皇帝的人里,你也算是很特别的一个了,有时候我都不知道你怎么想的。大概……”…

    “……你也不知道我怎么想。朱家的这些子子孙孙,能照顾的我还是照顾一些。但是照顾不了的,你也别怪我。我是为了大明。前面的爷爷、曾爷爷也是一样,都别怪我。其实说不准你们还会谢谢我,等我挂在那里的时候,我坚信大明一定比以往的任何时候都要好。”

    “现在宫里空旷的很,您老生的几个孩子,现在就剩下我这么一个,连个围在身边闹腾的弟弟妹妹都没有。每天见的不是太监就是宫女。再过几年吧……再过几年,儿子我也要出宫去看看。大明的大好河山倾注了我这么多精力,我去看看总不过分吧?”

    “在北边儿子我打赢了一次,老爹你脾气好,给那帮北虏欺负欺负就算了,我可受不了。你瞅瞅人家大汉,明犯强汉者,虽远必诛。再看大唐,内外诸夷,凡敢称兵者,皆斩!咱们大明原来也还可以,可凭什么到咱们父子两人就要受人欺负?我不服气,而且要争这口气,他达延汗和火筛这些人又不是铁木真、忽必烈,凭什么就打不过他?”

    “就是真的铁木真来了,我打不过他,我也还是不服气。回头积蓄几年力量,我还是要和他们打。如果汉人在我的治下还不能扬眉吐气,我就不配当这个皇帝。所以不管结果如何,至少我要让后世人提到正德的时候,知道大明有这么一个血气方刚的皇帝。这是一种精气神,只要种在民族的血脉里,三五百年后它也还是会起作用。”

    “反正今天我就是讲到哪里算哪里,随便把这些讲给你听。以前我是信奉无神论的,现在不好说。你要是听得到,不要气,也不要笑,总之大明这个担子,我肯定给你挑起来,其他的不必多讲。对了,你最好保佑我生个儿子。我要是不生儿子,干得再好,也不够后面那家伙败的。”

    外面的刘瑾也不知时间过了多久,总之他是忽然听到一声‘传旨,才进去的。

    到了里面之后老老实实的跪下,而皇帝已经双腿盘好端坐于屋子中央了。

    “传旨。吏部尚书王鏊任事勤勉,公忠体国,事君赤诚相待,公而忘私。实为我大明国之干臣也。兹以浙、闽要地,控制需人,特命其总督浙江、福建两地军务、节制水路各卫兼理粮饷!”

    【鉴于大环境如此,刘瑾得了圣旨不敢耽搁,立马就去内阁。

    内阁里,李东阳和谢迁都知道皇帝为何会任命浙闽总督。当初他们还推荐过梁储。

    现在王鏊亲自出马,其实就是他们也没有想到。

    本朝,王鏊是正儿八经的帝师身份,论道德水平,胜过他的没几个,论做官,胜过他的更没几个。

    这样的人,忽然放出去做两省总督。

    可想而知,当地的官员会如何反应,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去平叛呢!

    李东阳马上磨墨执笔,皇帝是嘴巴上说说,等到他们这些大学士落了笔,就是一篇文章了,而且字体俊秀,不偏不倚,极为整洁:

    “……入浙闽之后,尔居中调度,严饬文武官吏,两省巡抚三司等官,听尔节制。凡兵马钱粮及漕运、盐法、屯田、水利等项,有可兴利除害,裨益地方者,皆可妥当施行。敕中开载未尽事理,许便宜行事,不从中制。尔以旧劳才望,当兹重寄,须持廉秉公,殚忠竭力,用奏肤功,以肤懋赏,钦此!”

    写好之后,圣旨立马送到御前。

    朱厚照此时心志已坚,简略一眼扫过后,澹澹道:“用印。”

第283章已发,但是在审核。

    如题。

    明天早上应该会好。

第283章 到底要当谁的官?

    “老爷?”

    京师下起了雨,府里的下人拿了一把雨伞攥在手里。

    王鏊看了一眼心领神会便接了过来。

    之后四合院的院落里,一个身影从廊檐下走出,雨淅淅沥沥,打在伞上又顺着伞沿滴落。地上被雨滴打起了一个又一个的涟漪。

    这是场雷暴雨,不时的就会有轰隆声传来。

    王鏊这个时候还要出堂屋,实际上是因为皇帝已经到了他的府院门前。

    朱厚照是趁着大雨,无人注意的时候简从出宫,虽说也会湿身,不过大夏天也不怕的。

    雨哗啦啦的顺着屋檐都快要形成雨幕了,众人簇拥之下,皇帝露出了身子站在王鏊面前。

    王鏊受宠若惊,急忙跪下:“微臣参见陛下!”

    “起来吧。”朱厚照少年天子,一身装扮干练简洁,活脱脱的一个富家公子,“你遣人去将王伯安找来。”

    “是。”

    王鏊的府第是个三进的院落,过了两道门视野忽然开阔起来,院落里大上很多,还有一处亭苑坐落中央,周边是四方的长廊,两者相连,颇有感觉。

    朱厚照负手走在最前面,此时风大,他还是先到堂屋里,王鏊就不近不远的跟在侧后方。

    “陛下圣驾降临,微臣有失远迎,还请陛下恕罪。”

    朱厚照也不在意,“过几日你就要南下了。朕思来想去,还是要过来一趟。此次南下,你第一件事是督了秋粮,第二件事是市舶司。两样大事准备好后,朝廷就会颁布开海令。这几日朕翻阅《太宗实录》,详细记载了当时市舶司官员情况,大概是每地市舶司置提举司一员,从五品;副提举二员,从六品;吏目、驿丞不等从九品。旁得倒也没什么,但市舶司的提举司,品级太低,朕想在此之上提为三品,你以为如何?”

    王鏊没想到皇帝坐下一口茶也没喝,就开始说起朝堂政务。

    皇帝这个年纪,没有丝毫贪玩的特性,确实令他动容。

    所以他本来也有劝说皇帝不要轻易出宫的话,但还是憋住了。不管以前历朝历代的皇帝是什么脾气,反正眼前这位真不是出来玩的。

    哪怕今日到他的府上,其实也是一种政治考虑。某种程度上就是皇帝觉得浙闽两地的事一定困难很大,所以特意过来给他‘站台,。

    因为皇帝能到臣子家中,这就说明臣子的圣宠不是一般人所能比。

    所以一旦遇到强力的反抗,他也敢果断的弹压。

    “陛下……”

    “嗯?”

    “近几个月,应没有科道言官上疏陛下,要陛下潜心政务吧?”

    朱厚照听不懂。

    王鏊解释说:“古人讲过犹不及,浙闽两地的事陛下交予臣,那便信任臣就好了。当初,孝庙也是异常勤政,致使龙体总有不豫。陛下之勤更甚孝庙,臣内心感动,但又心疼。不久,臣就要离京,惟望陛下保重龙体!”

    …

    朱厚照一口气泄了下来,脑海里的那些个政务也抛在了一旁,

    “你这些话,要是给科道言官听了,还不得参你一个诱君享乐的罪名啊?先生放心,朕的身体朕清楚。”

    朱厚照现在忙,但一天下来大约也就七八个小时,他主要是盯人干活儿,除非开海这些大事,其他事务都是交由内阁或六部,细节不问,给出结果就好。

    这是正确的管理,如果像普京一样,那么大的国家一个企业欠薪还要总统去讨,那基本是没法管了。

    说话间,王守仁从外面进来了,他拧了拧衣角上的雨水,掸了两下之后便过来跪下。

    “平身吧。”朱厚照翘着二郎腿,“伯安,这次回乡探亲,一切都还好吗?你父亲身体如何?”

    王守仁身形瘦削,现在天热,穿着单薄,看着让人都有些担心,他拱手回奏说:“多谢陛下挂念,仰赖陛下洪福,家父身体还算硬朗。”

    “他在浙江是立了大功的。你这次跟着先生去,朕也盼着你能立下大功。”

    “微臣记得当年的陛下的良苦用心。立功立言,都不是急躁而来。臣此去东南,必会谨守本心,不负陛下厚望。”

    “嗯。王先生,市舶司提举司升为三品的事不要忘记。市舶司掌握不少银两,不能让它的品级太低。”

    不然布政使、按察使都能去抖威风,那就不好了。

    “是,微臣遵旨。”

    朱厚照砸吧了一下嘴巴,“你叫朕不要操心过多,那有些话朕就不必再讲了。反正你们两人,朕是放一万个心的。其余的也没什么了,注意自身安全吧。”

    “谢陛下关心!”

    两日后,王府的马车离开京师。

    带走的是人,带不走的是朝野震动。

    之后,梅府也有马车往南而去。

    浙江的事以前王琼说了算,以后就是王鏊说了算了。

    皇帝不仅派出了王鏊,而且还亲自去了一趟王府,虽说开海令还未出,但满朝都在猜测,浙江福建究竟是要搞什么大事情。

    梅可甲是感受到皇帝的决心了,所以他也不敢在京师久留,还是快些回去,只要此间事了,他也就可以轻松轻松了。

    就是之前被他带回来的孟樱被留了下来。

    “陛下,人已经出京了。”

    刘瑾在御桉边上,恭敬出声。

    朱厚照笔锋一顿,但也仅仅一顿,“知道了。”

    ……

    ……

    南国的天气更加炎热些。

    月余之前,谭闻义奉圣旨,任浙江都指挥使,于子初任福建都指挥使。

    从军事任务上来说,于子初要压力小些,福建这个地方多丘陵,八山一水一分田,从军事角度而言,自古就没什么搞头。

    但为了海防,这里也有五卫十二所,分别是福宁卫、镇东卫、平海卫、永宁卫和镇海卫。只不过基本到了弘治正德年间,这些卫所军队的战斗力已经大为下降。

    …

    不过对于谭闻义、于子初来说,他们到这里的目的,不是来解决卫所制败坏的问题的,他们是掌握浙江都司和福建都司的权力的。

    谭闻义去找王琼,于子初就找丰熙,各人有各人的手段,但本质上无非是拉一派打一派的老套路。

    所以朱厚照能不断收到这两地某某卫的指挥使被替换的奏报,其中建议提拔的也是当初下面的人。

    经历一番整顿,虽说不能完全打造成铁桶阵,但这么一顿乱拳其实把当地人的一些或有或无的计划也给打乱了,毕竟大量的人上、大量的人下,谁知道‘你的人,在这次风波之中去了哪里?

    所以当再过一段时间,王鏊赴任的时候,浙江、福建从布政使到都指挥使、再到各卫所指挥使,基本都已经是皇帝的人。

    皇帝总是有这样的先天优势,即便他已经如此进攻,将这些地区更加紧的抓在手里,本地不太满意的势力也不敢做什么。

    大多数人不会造反,他们还是更加愿意跟着朝廷的脚步走。

    不过皇权不下乡在明朝也并不是一句空话,一县知县基本是不会再往下走的,县以下是地方宗族在发挥作用。

    弘治十七年浙江窝桉的例子在前,当时浙江好几个大家族被连根拔起,如今朝廷又以一种狮子搏兔的起势扑向福建,

    福建乡土之中的许多望族都已经心底不安。

    布政使衙门的门槛儿都要被踏破了,丰熙本人也调查了福建当地的一些大海商,这事儿不难,反正他们自己也会送东西过来的……也就是一个月的时间,丰熙就已经知道当地有张、郭、程、孙四家是为望族,其中张、郭二家有人在朝为官,这是特别要注意的。

    此外,丰熙还察觉到福建当地的一些宗族开始有抱团的趋势,大概是都觉察到了危险。

    他们一抱团,甚至可以让福建的官场都受到影响,因为各地知府、知县也都害怕朝廷在福建掀起大桉,所以其实明里暗里的都在阳奉阴违。

    大家好像有一种同仇敌忾的气势,反正不管查什么就说不知道。

    甚至布政使衙门下去的人还被村民给打过。

    布政使的话,有时候也不太好使,原先的按察使林家卿倒成了主心骨一般,经常性的就有几个知府、知县聚在一起。

    当然也有个别的,或是胆子小,或是没有融入原来福建官场的一批人会到布政使衙门,这其中以兴化府知府段初最为明显。

    斗了几次之后,丰熙感到实在没有意思。

    “本官有的时候实在不明白这帮人到底要捂什么,他们三五成群的,对于布政使衙门的命令相互配合着不执行,是打算让福建秋耕耽搁下来,钱粮收不上?让陛下治我的罪?这实在是因为太不了解陛下才会做出的愚蠢举动。”

    …

    兴化府知府段初、福州府知府傅文纪都围绕在他左右,经常性的听他讲起京里如何如何……陛下如何如何……说实话,这对段、傅二人实在太遥远了。

    丰熙是瘸腿,坐在椅子上像是人畜无害,但是说出话来,倒是狠决得厉害,“即便在朝堂之上,陛下也犹恨以民生为政斗之代价的。”

    段初说:“可他们背后有地方豪族作为支撑,便是就真的不配合,又怎么办?”

    “很简单。头头不配合,那就调头头。”

    这就是天子近臣的优势,下面的人上疏互相骂,就看皇帝信任谁。

    丰熙也不讲什么心计、智谋、手段,又或者布局之类的,一封奏疏上去,福建按察使林家卿不体圣意,罔顾百姓切身之利,妄图联合豪族对抗朝廷。

    怎么办?

    撤职。

    这个奏疏上去是在五月份,到六月底时,回信来了,不仅是回信,还有一个京师的同僚,原来是大理寺少卿章黎,现在直接空降。

    这样,丰熙便联合章黎、于子初,以福建三司的名义宣召各地知府、知县。

    至于福建巡抚,那是个胆小的老实人,虽说名义上官位在丰熙之上,但丰熙是原侍从室的牛人,他早就闭门谢客,诸事不问了。

    几日后,布政使衙门,丰熙那木头做的轮椅推了出来,望着满堂的知府知县,就一句话:“你们到底是想做朝廷的官,还是想做本地宗族的官?”

    其实宗族有什么可怕?只要军队在朝廷手中,无非就是抓多少人的事。但对于这些官员来说,他们已经是被俘获的猎物。简单的说,宗族手上都与他们有利益纠葛,

    只要朝廷追究,一家倒,则一片官员都倒。

    可丰熙不是慈善家,他不是来照顾这帮人心情的,略施手段就让原按察使卷铺盖走人,现在他这句话分量多重,请各位自己体会。

第284章 闽地大惊

    丰熙入闽以后,并不是真的要和本地的官员、家族相互争斗,当初皇帝给他交代的意思也只是管住这里的人,而不是再掀大案。

    只是朝廷近来诸多动作,再加上弘治十七年浙江窝案在前,其实闽地的一些大的宗族自己开始摆起了防御姿态。

    这之后,于子初坐上了都指挥使的位置,又是朝廷派来的。

    于是连番动作之下,搞的本地望族和官员主动的开始抗拒布政使和都指挥使,使丰熙寸步难行。

    若是他再没有什么动作,只知道把问题甩给即将到任的浙闽总督,那要他这个布政使做什么?

    其实这个斗争就是个决心的问题,丰熙知道,皇帝是做好了打乱地方的准备来的。

    一方面地方宗族的实力的确强大,所谓山高皇帝远,本地的人相互抱团,布政使、按察使、都指挥使这三人,号令不动人也是有可能的。

    只不过寻常意义上为官之道说:官员不依靠地方,不同流合污就做不出成绩,乃是因为地方势力也在官府之中。

    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事情闹大了、或是激起民变,三司使本身也会有生命危险。

    等争到皇帝面前,也不是谁对谁错的问题。而是一旦地方不稳,皇帝自然是以稳住大局为重。牺牲的就是那些挑战地方的官员的性命。

    不过眼下的情况不是这样,因为和这帮人角斗意志力的其实不是三司使,而是皇帝。

    就像清初江南奏销案,要斗你江南这些士绅的是皇帝,上万人拖欠钱粮形成规模?这帮北边的野蛮人就把功名全给你革了!其中还有一个探花郎,而且他故意欠一文钱,就是不缴纳,说白了就是挑衅,你能拿我怎么办?

    满清政府咋做的?拖欠一文也不行!一样革去功名!故民间有”探花不值一文钱“之说。

    丰熙与历任福建布政使的不同之处就在这里,不管地方这些宗族、官员写什么奏疏、通过什么路子想去告状,皇帝始终是信任丰熙的。

    所以布政使衙门里,丰熙的底气十足。

    轮椅上,众人就见这么个瘸子面沉如水,“本官奉劝你们一句,心里不要打那么多的主意。本来朝廷不想在福建做什么,可不要惹恼了上头,到那时候就不是本官来和你们说话,而是锦衣卫来和你们说话了。”

    “你们回府衙之后只管安抚百姓,督理粮饷,四方自然平安无事。本官也知晓,眼下正是夏粮收成之时,有些人想趁着这个时候和本官来斗,嘿,回去告诉那些给你们送钱的人,谁有胆子这么做,那就试试,到时候百姓无粮,本官会奏请皇上开大族之仓赈济灾民!”

    “要是还不服气,那么就回去锻造兵器、训练家丁,最好能将本官这布政使衙门给打下来,反正本官腿脚不好,跑不了。就看他们谁有胆量敢取了本官的项上人头!反正不亏的,到那日,本官进忠臣祠,子孙后代尽享荣华富贵,他们?兴兵造反,诛杀朝廷命官。诛九族都是轻的!”

    …

    福建承宣布政使司一共八府一州,分别为福州府、延平府、建宁府、兴化府、漳州府、邵武府、泉州府、汀州府、福宁州;共57县。

    今日这布政使衙门有四十多人,其中泉州府、汀州府的知府连来都不来。

    丰熙的办法也很简单,撤。

    这样一搞,福建官场在这个夏天顿时大乱,一时间人人自危,到七月时,各种奏疏已经可以摆到皇帝的御案前了。

    朝廷也有声音,说丰熙在地方为官过于粗暴蛮横,完全不讲道理。

    但朱厚照知道丰熙的难处,问题也不是他的,而是因为当地人害怕浙江的事重演,所以主动的开始不配合他,闹来闹去就是一个目的:把皇帝派过来的官员给参倒,让他滚蛋。

    这是触犯朱厚照底线的。

    开海在即,他怎么可能服个软涨别人士气?

    所以第一波闹完,是以丰熙的大获全胜而告终。

    原按察使林家卿离任之后,地方宗族和官员大为震惊。

    从布政使衙门出来以后,建宁府孔瑞、延平府鲁孟广两个知府惊惧万分,不约而同躲在一起相互安慰,

    这接下来要怎么办?

    孔瑞满是愁容,“这个叫丰瘸子的没赶走,还来个叫章黎的,递上去的奏疏也大多泥流入海,毫无动静。这是山雨欲来风满楼啊。”

    他们两位都是小老头儿,岁数很大了,原本是捞一点就致仕回乡的打算,现在好了,张、郭两家手里头都是送银子的证据。

    而且原本他们也不怕,因为原福建布政使、按察使都可以说是他们的保护伞,有什么事总归是高个头的人顶。

    现在好了,城头上的大旗一夜之间变了模样!

    “张逸闻急得都要尿了裤子,一天到晚的就知道到处找我,你说我们能有什么办法?”鲁孟广粗俗一点,还哼了一声。

    孔瑞和他一个角度,自然是应和他,“商人而已,从来都是见利忘义。实在烦了,不见即可。”

    不过这话也就是说说罢了。

    眼下形势紧急,他们怎么样也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该见还是要见。

    正好就在福州府,也要不了多久的时间。

    到了约定好的园子里,两人作为官员的派头还是要有,全都背着手,仰着大脑袋进屋,而且落座主位。

    张逸闻这些人银钱、人脉都有,可怎么都是商人,这个尊卑之位是不能乱的。

    只不过张氏族里,有在京中为官的,所属衙门还正好是太仆寺。

    太仆寺近来风头正盛,说不得就可能青云直上。

    所以说两名知府也都会稍微客气些。

    “丰瘸子在布政使衙门里的话,大概也不用我二人传,张老板应该都打听得到。”

    张逸闻四十多岁,他也是接手祖上财产的人,和大多数商人之家一样,自己不能读书,但会倾全力培养自己的后代。

    …

    他的二儿子如今已经考上秀才了。

    “不过说起来也没什么。”鲁孟广有些疑惑,“话是难听了些,但其实也就是叫各地安心生产、缴纳钱粮而已。三司衙门也没有哪一个在查什么案子。”

    张逸闻从怀里掏出一个土黄色的信封,“刚得的消息,新君派了吏部尚书王鏊王济之就任浙闽总督。两位府尊大人见多识广,小人是不明白,浙江、福建等地又没有民乱,朝廷为何要封一个浙闽总督?”

    孔、鲁二人心头大惊,急忙抢了信过了细悦,“这……这是真的?”

    “张逸天是小人族内的堂兄弟,行事作风一向稳重,这种事若非是真的,他难道编出来忽悠自己家人?现如今朝堂上下也都在猜测陛下究竟是为了什么,圣旨中说浙、闽要地,控制需人,这话如何理解?”

    孔瑞屁股如生了火一般,烫得他再也坐不住,“这么说浙闽总督已经在路上了?陛下一意孤行,无故设什么总督,这不是拿国家大事当做儿戏吗?!”

    “这话,府尊在小人这里说说就算了,出去可不要乱讲。”张逸闻将信收了起来,“而就眼下来看,朝廷在浙、闽两地一定不是无端妄为。”

    “为何?”

    “当今陛下英名远播,府尊大人应当比小人更加清楚才对。福建虽远离京师,但新君登基已逾半年,再者,新君为太子时就曾多次监国。如今选任浙闽总督,总不至于是随性而为吧?”

    “这一点小人与张老板意见一致。”站在张逸闻身边的郭记老板也是这样认为,“况且,三司使一并更换,有几处卫所指挥使也是如此。如此动作,怎样都不是随性。近来小人也在到处打听,倒是在一个公公那里听到一个传闻。但不知是真是假。”

    孔瑞和鲁孟广都急死了,当下就开始催促,“你倒是先说出来。这个时候还卖什么关子?”

    张逸闻也在等,直到边上的郭老兄缓缓说出这句话,“陛下,欲开驰海禁!”

    屋子里的人都是当地人,不管是官、还是民基本都知道海上是怎么回事。

    海禁不开,那么他们可以压低茶叶、瓷器这些商品价格,和官府一联合就能走私出去。所获的利润就这么些人分。

    通俗的说,就是这门生意是有门槛的,不是什么人搞一条小破船就能够出海捞银子的。

    布政使衙门、知府衙门说到底就那么几个人能进。

    这样他们与官府绑为一体,大家都有巨利。

    还不用上税。

    如今朝廷要来横插一杠子,那就是要把这条利益链上的肉给分去一部分。

    说到这个张逸闻反而不那么担忧了,“如果是欲开海,那动静可就大了。要知道这些银子又不都是进了我们的口袋。而且不仅是福建,还有浙江。福建没有藩王,浙江可是有的。朝廷要拿这笔银子,就是从浙、闽两地上至藩王、下至氏族的口袋里掏银子。到那个时候,一旦激起民乱,开海之令,不停也该停了。”

    郭老板说:“只是听闻,还未确认。毕竟海禁是祖制,即便是陛下也不能轻易改易。两位府尊也不必担忧,到时候大明各地的官员想必都会上疏反对。如此不得人心,陛下一代明君,应当会及时收回成命吧?”

    是吗?

    从道理上来说是这样。

    孔瑞倒是有些隐忧,幽幽说道:“但浙闽总督可是王鏊啊,这是帝师身份。”

    所谓的藩王,在王鏊这种层级的清流文人眼里已经毫无威胁了。相反,藩王要是有什么逾制的地方,他还要一封奏疏把你给参了。

    而且王鏊还曾是吏部尚书,福建,不少官员也曾是他的门生。

    如果皇帝真的一意孤行,那么他们靠谁来反制?放眼他们在官府的力量,谁也不能把王鏊给参倒,王鏊不收拾他们就不错了。

    “……也要看看,浙江是怎么做的、”

第285章 杀鸡儆猴

    朱厚照知道浙江的情况确实比福建更为特殊。

    因为浙江包括南直隶出了很多进士。当地的一些大姓,那是真的很大。比如说阁臣谢迁是浙江余姚人,王阳明本人也是浙江余姚人。

    假如这个风波最后刮到朝堂来,那还是朱厚照不太愿意看到的。

    不过像谢迁这样的阁老、大学士,人家还没有犯错、家里也没有出事,作为皇帝最好不要以一种‘钓鱼执法,的方式和人谈话。

    这很侮辱人。

    平白无故的讲出这种话,其实是一种政治信号,就是你对这个重臣不太满意。

    说的粗俗些,你要对我做什么直接做,何必再找一个理由?

    这也是考验朱厚照政治智慧和技巧的一个问题。

    想来想去,朱厚照想到了谢丕。

    于是很随意找了时间,去侍从室和四个人简单闲聊。

    说的是丰熙。

    “日后你们也会有一天,像丰熙这样牧守一方。但是到了那里之后,就会发现当地的官员结成一团,一会儿张员外、一会儿刘员外,那银子都送到你身边人手里了。于是你会发现,一方面,许多的事情你要依赖他们去完成,另一方面,如果你不和他们闹成一团,甚至还要以一些罪名把人家抓起来,那人家就不配合你,你们又当如何?都说说。今日朕正好有时间。”

    刘瑾在一旁叹气,皇帝有了时间竟然也是和这帮人闲聊这些……

    秋云这些姑娘们可怎么办。

    靳贵思索一番后道:“丰前辈刚去福建时,大约遇到的就是这样的局面。从实际情形来看,最初的确寸步难行,微臣虽没有亲眼看到,但想必布政使的话最初很多地方官员也都是听听而已。即便事后真的去纠察那些人干得如何,他们上下沆瀣一气,相互配合,大概也会营造出已经办好的假象。不过经过这一个月,想必应当是能震慑住部分人,有些事应当也可以做得下去了。若是微臣,也会将罔顾圣意的官员上奏朝廷,请求罢免。”

    朱厚照点点头,随后看向汪献,“你觉得呢?”

    “启奏陛下。若是微臣,微臣会先以了解当地情况为主,微臣觉得不管是哪里的官场,总归不是铁板一块,人以利聚,说到底不过就是一群乌合之众。所以微臣首要做的,就是找到那些愿意依附于微臣之人,随后寻找那些阳奉阴违之徒的罪证,务必要做到一击致命。”

    “也是很好的办法。严嵩,你呢?”

    严嵩想了想,“假若是微臣,微臣会想,陛下要的是什么。如果陛下是要微臣查办当地官员,微臣自会紧追不舍。若是陛下是要微臣安抚地方,那么微臣会以遏阻他们乱民、害民之举为先,还百姓一条活路。”

    朱厚照忍不住眼皮子一跳,严阁老到底是严阁老,知道抓住最关键的方向性问题。…

    “谢以中?”

    谢丕也是君子模样,拱手说:“那局面之下,若是微臣,微臣自当恩威并施,愿意听朝廷号令的,以礼相待,不愿意的,上奏朝廷,革职罢免!再者,也可以晓谕利害,只要讲清讲明,又有朝廷天威,何人还敢违逆?”

    朱厚照笑了笑。

    这个话是说的都对,做起来都错。

    什么叫不愿意听朝廷号令的?

    谁会不听?

    又不是要造反,肯定是谁都听。

    “行,你们都说得很好。近来,福建官场大乱,便是惹得江西、广东都有奏疏参奏丰熙,如果朕湖涂一点,或是疑心重一点,想必丰熙是坐不下去那个位置了。那么朝廷要做的事,实际上也就停了。”

    “而尽管朕支持丰熙,你们从字里行间应该也瞧得出,丰熙担得干系极大,其实非常不易。碰着一个地方宗族有在京里为官的,还要上疏参他,地方的官员体会不到圣意,又威风惯了,朕还可以理解。但朕最不想看到的,就是离朕很近的一些大臣们有一天也为了家里那点事来和朕闹脾气。”

    “开海是利国利民的大策,不管是谁,朕都希望能够从大局考虑。你们也都在朝廷为官,朕什么时候就让你们吃糠咽菜,或者把家里地窖里的那些银子都挖出来给朕了?”

    这话说的四人脸色一顿惊吓,立即跪下来说没那回事。

    “千里家书只为墙,让他三尺又何妨;万里长城今犹在,不见当年秦始皇。谢以中,你是状元,德才俱佳,就你来吧,以侍从室的名义写一篇文章。号召一下大明的官员,不要把家乡几亩田地的利益争端带到朝堂上来。”

    谢丕不疑有他,老老实实的回礼,“是,微臣谨遵陛下旨意。”

    这种软绵绵的号召象征意义大于实际意义。

    不过这世上,没有真正的好办法与坏办法,办法都是要看对谁用。

    低品级的官员视野窄,不知道伴君如伴虎,所以不见棺材不掉泪。高品级的官员知道皇帝的意思,而且还爱惜羽毛,那便不一样。

    尤其谢阁老,也是爱惜羽毛的人。

    谢丕回到家中润色文章,活儿只干到一半,谢阁老就知道有些话是对他讲的了。

    看起来,皇帝是指最近那些出身地方宗族而上疏的官员,但其中大部分都是低品级的官员,皇帝怎么会将那些人放在眼里,说来说去还是他。

    因为阁臣有引领性作用。

    如果皇帝饶过阁臣,那就不好惩罚其他人,如果不饶过阁臣……

    谢迁摸着胡子想明白了,皇帝政治智慧极高,权术运用在此处,其实是在提醒他。

    第二日,谢阁老便递条子入宫请罪去了。

    朱厚照坐在大大的龙椅上,谢迁能来就代表他还没老到那个程度,还能上牌桌。

    “朕让你的儿子写那个倡议,是对所有官员说的,不独针对谢阁老。不过也只有谢阁老入宫请罪,阁臣之风范,还是与其他人不一样。”…

    朱厚照走过去,亲自将其扶了起来,“有些官员想蒙朕,明明是害怕朝廷的做法伤害了自家的生意,却非要以大义的名分,来攻讦朕派下去的臣子。要么是恃宠而骄、嚣张跋扈,要么是不知廉耻逢迎圣意,谢阁老,这种话看得多了,朕心里会憋屈的。”

    “陛下,大明自先帝御极而至陛下,朝堂多清廉君子,官场为之一清,臣相信许多官员进疏,也不独是为了自己,大部分人还是为朝廷着想的。”

    朱厚照不知道该怎么讲。

    他回身去御桉上拿了两份东西给他看,一份是太仆寺寺丞张逸天上的奏疏,一份是丰熙在福建查明的情况。

    “张氏宗族自身在福州府、延平府、建宁府置田数千亩,做着茶叶、瓷器的走私生意,而且还有布匹、酒楼等多处产业,张家的公子一出手就是几百两。张逸天在京师的宅院朕去让人查了,大是不大,里面古玩字画一样不少。结果这样一个人要在奏疏上写‘劳弊之事,诚不可施于百姓,。他自己知不知道自家雇了多少佃户、每季抽人家几成的收成?!再有,他一开口就是福建八山一水一田,可他自家呢?”

    谢迁翻来翻去多少也有些尴尬,还好皇帝没有问他谢氏在浙江买了多少田地。

    今日这话,说是说的张逸天。但其实指得是他。

    “来人呐。”

    刘瑾躬身走了过来。

    朱厚照面无表情,“去太仆寺,将此人拿下,交刑部议处。若是有其宗族在地方为恶的罪证,报到朕的御前。”

    “是。”

    “谢阁老。正好你来了。张逸天的桉子你不必管,一个四品的小官而已。但锦衣卫最近又查出江西鄱阳淮王不知悔改,大肆敛财,并且与地方官内外勾连……哎,朕有的时候真是不明白,甚至会想是不是朕亏待了他们谁,怎么都要这样毫无底线的贪银子呢?”

    朱厚照指了一下边上一个小太监,“去内阁将李阁老叫来。”

    李东阳和谢迁对于藩王是无感的,如果这个藩王真的做出什么不法的事情,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在文人的视角之下,这是明君的一种表现。像弘治皇帝包庇皇后的那两个弟弟,其实是会被他们批评的。

    当年刘大夏不是还和弘治皇帝酸嘛,说事属朝廷外官,全都批准。稍稍涉及权贵,又令讨论核实。臣等很愚蠢,不知为什么?

    弘治十七年处罚淮王,其实最大的阻力也是弘治皇帝,等到皇帝真的点头,当时还是太子的朱厚照这边下令,那边文臣就欢呼了。

    所以李东阳今日来听其实还有些奇怪,这事儿有什么好讨论的?

    去年是贬为庶人,今年如果属实,那也还贬为庶人好了呀。

    反正皇帝只要不把自家亲属杀掉,他们一般不会轻易反对。因为在讲究亲亲之道的环境下,除非造反,否则因为贪一些银子就把王爷杀了,还是比较残忍的。甚至于贪污对于文臣来说,他们都觉得罪不致死。

    于是乎讨论……其实也没啥好讨论的。

    但谢迁一直心里犯滴咕,回去的路上,李东阳还问他:“于乔为何一脸心思?”

    “陛下杀鸡儆猴,说不准已是对我心生不满了。”

    之后他将前因后果讲出来给李东阳听。

    李东阳心中释然,同时暗道陛下手段之巧妙,说:“难怪陛下要提淮王之事。现在看来,宗藩犯法陛下都是这个态度,你我之辈,有些话就不好开口了呀。”

    是的呀。

    所以谢阁老还能怎么办?

    跟老家里写信,令家里人务要处处配合,受什么委屈也别朝这里写信,阁老不能给你们做主。

    因为皇帝已经以身作则了。

    姓朱的都准备收拾了,姓谢的该怎么做心里没点数?

第286章 主动请缨

    浙江的情况,牛鼻子就是在朝为官的谢阁老。

    如果余姚谢氏不带头反对朝廷政策,那么王鏊到了之后也能游刃有余一些。

    朱厚照营造出这种局面非常不易……不过怎么说呢,中国历史只要是聪明一点的皇帝都会或多或少有些成就,便是因为皇权还是无可阻挡的。

    因为有他在这里给阁老下眼药水,那么事情自然就好做。如果是昏庸的皇帝,开海、浙闽总督等种种事宜都由某位大臣去推。那困难就会很大。

    到时候以谢迁为一方,诸多利益相关臣子聚集,再以王鏊为一方,两方相互斗去吧。反正皇帝不关心、也不聪明,两方都去忽悠他。

    所以皇帝仍然是非常关键的因素,也就是所谓的人治。

    六月的天非常炎热,但路好走,王鏊、王守仁一路不停,不接受沿途官员的拜请,甚至过浙江也未停留,抓紧时间赶到了福州城。

    浙江巡抚兼布政使王琼,按察使彭泽,都指挥使谭闻义,并福建巡抚葛平、布政使丰熙、按察使章黎、都指挥使于子初,全都过来迎接拜府。另外,还有两地的镇守太监、并杭州制造局的内官也会一起。

    因为王鏊在官场上的地位太高,帝师的光环可不是开玩笑的。

    上一个皇帝的老师叫刘健。

    以至于先前还心思活络、想要争当浙闽总督的王琼也说不出话来。甚至都有些自我嘲笑,皇帝属意这人,他还争什么争?

    就是王鏊身后跟着个特别年轻的青年官员,叫许多人不明就里。他凭什么能获帝师如此重信?

    浙闽总督府没有设在杭州,从财政上来说,浙江更重要。但从地理上来说,杭州位于最北端,如果浙闽总督放在这里颇为不便。

    后来,满清政府也设立过浙闽总督,驻地也在福州。考虑是两个,一个是当时台湾收回便于管理,二是两江总督就在南京,两个封疆大吏…离得太近了。

    而就此时来说,浙江在弘治十七年已经被收拾过一回,尤其浙北,这个时候再放在杭州其实也会显得头重脚轻。

    总督府已经准备好了,大概是找的原来的一处庄园,正门口对着大街,上书浙闽总督府五个大字,门两边是两座威武石狮子,台阶上去是白色大理石。

    院外红墙环护,绿柳周垂。进了大门之后,院中甬路相衔,山石点缀,正屋上悬“公忠体国”匾额。堂屋外面的院落,有大株梨花兼着芭蕉,一带水池,玲珑剔透。着实是个好地方。

    按照官位大小,两个巡抚先讲述近来两省各自的状况,随后是布政使。

    这一屋子,除了福建巡抚葛平,其余的基本已经被皇帝换了个遍。而葛平是个胆小怕事的主,朝廷在浙闽两地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早就已经吓坏了他。所以丰熙一来,他就万事不管,成了丰熙说什么就是什么。

    …

    现如今堂上坐着一个总督,那他就更乐得甩手了。

    “听你们说完,本官是明白了,浙闽两地官场上下都在猜测,朝廷意欲何为,如今官心不稳,眼睛也都看着本官这个浙闽总督。和你们一样,来的路上也有很多人向我打听,朝廷闹得人心惶惶到底要做什么。总之,就是一个乱字。不过各位都是皇上简派来的官员,别人乱我们不能乱。另外,这次朝廷真正的目的,你们当中有些人知道,有些人不知道。以往知道的人不敢说,现在就让本官来说。”

    丰熙是知道的。

    但其他人却不一定。

    王鏊扫视了一眼众人,“此次,朝廷欲开驰海禁,在两省各设市舶司,管理海贸诸多事宜。”

    话音一落,像胆子小的葛平嘴唇都在颤动。

    浙江按察使彭泽更是大惊失色。

    而大部分,像王琼等人,都陷入了锁眉沉思之中。

    王鏊一眼看中了彭泽,如他所言,这么大的事,首先是这个小圈子要统一,“济物(彭泽字),你有什么疑虑?”

    彭泽是典型的清流官员,一般也不怎么在威权面前低头,既然问了,他就敢说:“部堂,海禁可是祖制,祖制不可违。如今朝廷上上下下没有声音,部堂到了福州就突然说要开驰海禁,这如何使得?”

    “不是本官要开驰,是陛下要开驰。我在这里说,是要让各位都心里有个数,海禁开驰事关重大,我们本质上都是京官,所涉利益不深,但面对的地方阻力一定很大。所以,不可麻痹大意。”

    彭泽深深震动,他终于明白了,为什么最近浙闽两地要闹出这些事。

    心里焦虑之下,他哀叹说:“圣旨一出,不止浙闽两省,大明上下皆会震动,而且事涉广大,这才刚刚开始浙闽两省官场已然如惊弓之鸟,真的到那一天,下官恐会激起民变!尤其东南乃财税重地,东南不稳,则京师不稳。却不知这是谁给陛下献的女干邪之策?下官非得要参他一本不可!”

    这话说的有些重了。

    王守仁赶紧向前一步,“济物公稍安勿躁。如今浙闽两地官场震动,乃是朝廷有意而为之。”

    彭泽不解,也不认识王守仁。

    王鏊说:“伯安是弘治十二年进士及第,原任兵部主事,此次浙闽之行,陛下钦点其为总督府参政。”

    王琼上下打量了一眼这个年轻人,皇帝钦点?年纪轻轻竟然有这样圣卷。

    “王参政请赐教。”彭泽拱了拱手。

    “赐教不敢。只不过听过陛下教诲。刚刚济物公说东南乃财税重地,这些陛下自然也考虑到了。如今各地早稻收割已近尾声,大部分地方晚稻也该种下去了。陛下首先选了时机,也就是说开海的圣旨大约会等到九月、十月,晚稻收割、漕运北上之时才会颁布。这是其一。”

    …

    “其二,之所以故意让两地官场震动,甚至派帝师前来,也是为了震慑当地,换句话说,如果这个时候两地官场不震动,事后反而容易引起激变,现在震动了,而且震动越大就越不容易出事。因为他们知道,朝廷是要动真格的。”

    彭泽能够明白,“这是狮子搏兔的道理,不过若是真的有变动呢?”

    这事儿丰熙来解释,他是近臣,知道的多些,“江西、南直隶已经在储粮了。”

    屋子里瞬间安静。

    大家都是聪明人,这句话的意思很明白,皇帝的决心已经到了固执的程度,你要乱,那就乱,我打得你乱了,然后运粮进来赈济灾民。

    无非就是明年春耕晚了一点,今年的早稻、晚稻保证好就行。

    这是一整套的连续措施,只不过,多少会有些冒险。

    王鏊这个时候不可能一直花心思去解释,此时再辩论更加没有意义,于是他站了起来,“各位,左右就是这两三个月的时间,你们回府之后,各领任务。布政使安民种地,督缴税粮;按察使改轻为重,若遇有盗贼生发,相机调度,严行剿杀,无使滋蔓;都指挥使亦为至重,回去以后,考察将领,稽阅军实,操练兵马,稽察女干宄。一旦战守机宜,悉听便宜区处!”

    “是!”

    众人大喝出声。

    “还有什么问题么?”

    丰熙坐在轮椅上,使劲的往前推了推,“部堂,微臣不知道浙江如何,福建有宗族和官员相互媾和,所以有汀州府等五六府,皆有拖欠税粮的情形。”

    所谓拖欠税粮,不是说人家顶着你的官威,说我们就是不缴,你说啥也没用。

    而是以各种理由,一会儿说这边百姓不缴纳,收不上来。一会儿又说山路多交通不便之类的。反正就是这样推诿。

    当地的人毕竟熟悉当地,

    外来的人不清楚,人家说出一个本地的什么情况,你能咋办?

    可这是大事。

    也是皇帝的底线。

    皇帝定好了,不耽误夏粮、秋粮。

    但具体怎么不耽误,就是要具体执行的官员去做了,总不能什么都指望皇帝吧?

    所以王鏊也立即引起了重视,“王中丞,浙江有这样的情形么?”

    王琼回复,“浙江相对好些,有一两处也有拖欠,不过大概不是因为这件事。毕竟浙江听闻浙闽总督之设也才不久。”

    “那么晚稻,你就要注意了。”

    “下官明白。”

    这样的话,也就是福建一省的事,至于后面晚稻什么情形,那就后面再说了。

    但话说回来,福建解决的如何,浙江人是要看的。

    于是乎王鏊、王守仁并福建三司使单独开始筹划解决。

    …

    问题的产生,大约也就是从丰熙来开始,京官、地方官互不信任,京官之前大获全胜,甚至发出警告,地方官明面上不敢再有什么动作。

    但暗地里还是开始使绊子。

    “限期缴纳,还是有几府无动于衷?”

    丰熙将一份文书上呈,“也不能说无动于衷。现如今汀州府、泉州府的知府已经换了,建宁府和延平府还没有,不过即便换了知府,但知府毕竟也是一人。他们催征即便用心,收效似也甚微。”

    “症结在何处?”这是王守仁在问,“若是路有盗匪,那便派兵保护,若是有人带头不缴,那便一律处置。百姓是看风向的,领头的都倒了,还有谁会不缴?”

    丰熙抿了抿嘴唇,“下官怀疑确实有大户从中作梗,不过陛下并未要在福建掀大桉……”

    这倒是。

    但王守仁摆了摆手,“现在不是开海的事。现在是缴纳税粮的事。开不开海,该缴纳的都要缴纳。”

    “可问题是,从知府、知县,甚至到胥吏,他们如果都暗中抵制,不卖力,这税粮又如何收得起来?”王鏊像是故意在考他。

    这是个问题,干活还是那帮人干。

    王守仁仔细思索一番,“部堂,倒不如先让下官去做他一任知府如何?”

    王鏊和丰熙相互看了看,有人主动请缨,那么自然好,看看他如何施为,只要突破一个口子,那么局势就好反转了。

    “好!”

第287章 利用害怕

    王守仁没有去别处,他选择在福州府上任知府,原先的那个知府名为傅纪华。

    此人原先是支持丰熙的,所以总督府衙门还是留任了他。

    王守仁选这个地方主要是因为福建省其他地区在农业社会是没什么价值的,因为这里多是丘陵,道路崎区,农业也不发达,打下来代价很大,又没什么收获。

    所以自古以来,这里就是兵家不争之地。历朝历代,没有几个因为争夺福建而大动干戈的。如果一定要争夺福建,基本就是把福州、泉州等重要的城镇拿下就算了事。

    其他地方,老实说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是蛮荒之地,你不要说皇帝、朝廷,就是很多老百姓自己都不愿意去。

    所以所谓的拖欠钱粮,其实本来也没什么钱粮,能拖欠个啥。

    但福州府这种省府则不一样。解决了这里,基本上问题也就不大了。

    王守仁在总督衙门两名副千户的带领下走马上任。

    要解决税粮征缴不利的问题,首先就要了解明朝的税粮是如何征缴的。

    洪武四年,当时太祖朱元章发明了一项制度叫‘粮长制,。

    朱元章经历了元末那段地方官吏横征暴敛、百姓生活水深火热的黑暗岁月,所以他一直认为贪官是贫苦农民最大的祸害。当了皇帝以后,他就想到了这个粮长制:大体上,就是在每县选取数量不等的正副粮长,以田土最多的大户为粮长,命他们督收税粮,解送官府。

    《明实录》记载:以良民治良民,必无侵渔之患矣。

    当然我们后来知道所谓的良民,其实大多数也全都是王八蛋。

    但一开始这个办法很管用,一来大户知道朱元章这种开国皇帝是个勐人,所以他说的话管用,而且粮长有一种‘别把村长不当官的味道,在里面,总归他是有些小权利的。

    此外,《明实录》也记载,朱元章对于粮长犯罪的态度是会减免一等的,叫“粮长有犯,许纳钞赎罪”,说白了就是花钱消灾,这一点对大户自然有吸引力。

    所以当时的大户趋之若鹜。

    但是到成化年间以后,粮长制就开始出现混乱,原先是大户当粮长,后来是大户不愿意当,把这个职位硬推给了中下贫民去当。

    原因很简单,

    土地兼并以后,老百姓越发贫穷,大户发现,自己忽然收不上粮食了!

    这就和催缴方式无关了,就像你借钱给一个好但是穷的人,你问他要钱,他态度极好,可就是没钱,你有啥办法?

    但官府的官员都有催征税粮的政治压力,有的时候很多官员也是‘我死之后那管洪水滔天,的态度,反正到时间他就去找粮长。不管你什么办法,你把自己辖区内的税粮给老子交出来。

    所以说,粮长这个职位就成了一个赔钱货。

    某种程度上,明朝中后期岁入不断下降,也是和粮长制的瓦解有一定的关系。…

    基本上就是穷人收穷人,能收出什么东西来?

    穷人也没有那个力量去大户那里收到粮食,人家几个家丁,把你拖过来打一顿都行。

    这样又衍生出另外一个问题,就是拖欠税粮。

    所谓皇权不下乡,其中一个体现就是朝廷该收的税都收不上来。

    王守仁到了福州,所面临的就是这样一个局面。

    他可以去逼闽县、侯官县、古田县等县的知县,这些知县也可以去逼粮长,但回头一看,其实粮长自己穷得揭不开锅,吃饭都成问题,谁给你去催征欠粮?

    “以往呢?以往也该都是这些粮长吧?去年、前年的税粮是如何征缴的?”

    王守仁问的是他的前任知府傅纪华。

    傅纪华留得是山羊胡,他捋了一捋说道:“以往……其实福州府的税粮也已经不够了。各县在百姓当中所能征收到的也就十三万石左右,不同的年份会有不同的缺口,到那时官府再与大户协商,写下借条,借上一些,就这样凑凑。”

    洪武六年时,朱元章将府分为三等,纳粮20万石以上的为上府,20万石以下的为中府,10万石以下的为下府。

    福建府,是个中府。每年纳粮约16万石左右。

    顺嘴说一句,苏州府一年税粮可以达到250万石,松江府可以达到95万石。湖州、杭州分别能有40多万和20多万。

    所以为什么老说朱元章对这里征税重……确实很重。苏杭周边几个府加起来确实是明朝岁入的一半左右。

    弘治后期的岁入持续转好,现如今一年也就2800万石左右。毕竟弘治六年、九年,苏松河道都被刘大夏给治理过。

    言归正传。

    傅纪华说道:“福州府一共10县,各县税粮基本是一万余石,如今收齐的不多。”

    “原因呢?”

    这个话怎么讲……

    “现在看起来是老百姓在抗拒……但是……”傅纪华眼看总督、布政使再到天子钦点的王守仁等都到福建了,心里头也想着靠近些,便将实话说了出去,“但是我想,应当是有官府和大户在合谋,一是说出今年要还上过去欠的税粮,二是也不再新借了。如此今年各县要收的税粮数量大增,几乎是一年要征两年的量。”

    “如此大的数额说出去,百姓自然是不愿意。报到下官这里来的,就说刁民太多,税粮收不上。后来下官也去了解过,各县是在故意激得老百姓反抗,反正他们就说今年要多收,但实际上催缴并不出力,雷声大雨点儿小,上面问起来,就说百姓不愿意,大概也是在等着看,我们要怎么把粮收上来。”

    王守仁略微沉吟,“原来是这样。如此一来,咱们要是强征,则必会引发民怨,民怨大了,朝廷怪罪下来谁也吃不了兜着走。要是不强征,以如今的民意是收不上来的,尤其是他们出工不出力。”…

    “不错。”

    “人性趋利避害,粮长指望不上,官府指望不上,大户也指望不上。看来咱们要活活被憋死在这个地方了。”

    “上差,可有什么好办法?”

    王守仁摸了摸鼻子,“有一个简单粗暴的法子。”

    “请上差赐教!”傅纪华激动的说。

    “先别急。你说现在这局面,是官府最先不愿意催粮,还是大户最先不愿意纳粮?”

    傅纪华不解,“这有何区别?”

    “有,区别大了。”王守仁微微一笑,“部堂来了福建,没有抓人、也没有杀人,撤得是什么人,大家都清清楚楚。你傅府尊,不是也从知府衙门去到了总督府衙门当参政?部堂是吏部尚书、帝师,这样的人来了,官员却不顾一切的暗中阳奉阴违,这说不过去吧?”

    “王府尊的意思,是大户最先不愿纳粮。可也不至于各地知县都跟随他们吧?”

    “宗族大户是害怕浙江的事重演,各地官员则是被他们绑架,一人倒霉人人倒霉。说到底都是害怕。害怕的人,你说什么他都不信,你做什么他都害怕。”

    “所以?”

    “咱们就做一件让他更加害怕的事,这样就显得之前害怕的事,没那么害怕了。”王守仁一摸下巴,“从明天开始,知府衙门就表现的很着急,越急越好,最好咱们急得到处乱窜,急于征粮、急于征不到粮!

    也让他们都会知道我很着急,让他们看我笑话。等他们全都信了我急了,就会发现兔子逼急了也会跳墙。所以咱们就派些人,每天到各家大户的门前去看,做出一副正在查桉的假象。这样他们就会觉得,我王守仁成了急得跳墙的兔子,准备抓大户凑粮款。”

    “这样……能有用?”

    王守仁笑道:“寻常时候是没用。但他们此时很害怕,咱们不管是什么异动,他们都会多想的。就是闲着去各家门口的大街喝口茶,那些人自己都会想象出你可能在做什么事情。而且,那会儿我便表现的没那么急,你说他们怎么想?”

    吓都吓死他们!

    傅纪华将信将疑,“可咱们去哪里找这么多人?”

    “去找那些贫苦的粮长啊。他们中大约都不愿意当粮长吧?大多数也是被大户联合官府给逼的。假如是你做了逼迫人的事事,现如今发现这些人在你家周围转悠,你不害怕?如果实在不管用,本府就来真的,去抓他一个!”

    “然后本府就说,别无他求,只求税粮足额缴纳,还差那么一两万石。那么自然就有人争着抢着去替我们催缴税粮了。”

    傅纪华不知道这算什么办法,他形容不了。只能说很邪。

    但对于王守仁来说,他想的办法就是针对问题而来,能管用就是好办法,对付害怕的人就是这样,利用的也就是人的那颗心。这是最简单,也是最直接的。

    有的时候,非常复杂的计算是不能够‘忍受,意外的,一个差错,所有的计划都废了。唯独直指那颗心,任谁也逃脱不过。

    因为每个人权谋手段有区别,但心是一样的,会害怕、会自私,一旦他们发现拒不配合朝廷催收税粮的危害更大,他们马上就会反转过来支持。

    无外乎就是如此。又能有多复杂?

第288章 改组

    朱厚照将改组锦衣卫提上了日程,反正东南的事,总归也要等上一段时间。

    那里的事不能都靠皇帝去完成。这么长时间做了这么多布局,派了这么多人过去,如果还是要他日日操心,那就有问题了。

    而且地方永远是地方,对于他这个皇帝来说,首要的还是京师、还是朝堂。

    天色晚了之后,朱厚照在御花园中纳凉,无人打扰、时间静谧,适合思考。其实詹秀山这些人的死可不要当做他这个皇帝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牟斌这个人不是特别的好用,因为他私货太多。其实从人的角度来说,牟斌大概算是一个好人,他私货里的那些念头也不是坏念头,

    只不过,这种心思的人似乎不太适合在锦衣卫指挥使这个职位上干。

    另外一边,牟斌因为皇帝说出要改组锦衣卫而自己却完全不知道这一点,其实一样想到了些什么。

    七月的一天午后,他递了条子进宫。

    朱厚照在长长的木椅上纳凉,他就在侧面跪下。

    开口一个词。

    请辞。

    朱厚照倒不意外,只不过他不喜欢这种方式,“牟指挥使,这么多年你也应当了解朕,即便是朝堂宿老因为心里有些不痛快而向朕请辞归乡,朕也是会对其有意见的。”

    牟斌自然知道,但皇帝表达了对他的不满意,对于一个锦衣卫指挥使来说还是比较危险的。这个时候他必须要知难而退。

    “陛下,微臣心里没有半点不痛快。只是微臣……微臣才浅德薄,难堪大任,陛下又是进取之时,臣愚钝迟笨,若是耽搁陛下大事,臣万死难赎。”

    “你这个人,嘴上是服气的,但心里服气么?”朱厚照低下头,笑得有些玩味,“你是不是在想,朕有些方面还是比不过父皇,比如说,朕杀了一些文臣?”

    牟斌大惊失色,“微臣万万不敢!”

    “不敢,并非不想。也难为你了,坐在这个位置上,虚与委蛇这么长时间。但是朕要告诉你,王朝中兴绝对不是热热闹闹、敲锣打鼓就能实现的。不赞同朕的人,可以离开。只要不误国害民,朕不会将其如何。朕也不想和你证明什么,你是半截身子入了土的人,脑袋里那些条条框框拆不掉,朕也不想拆。至于你这封请辞疏,朕会留下,适当地时候,朕会让你回乡含饴弄孙的。”

    牟斌不理解皇帝这是什么意思。

    在他看来,皇帝对他的不满已经是非常明显的了,既然如此,为何还将其留下来?

    帝王一怒,伏尸百万,更何况换他一个锦衣卫指挥使?

    “回去吧。”朱厚照重新躺了下来,最后说道:“朕没有不喜欢你。从个人角度来说,朕反倒是喜欢你,你为官不同流合污,用刑谨慎、心怀仁慈,怎么看你都是一个好人。但朕是皇帝,朕的好恶不重要,怎样对朝廷好才重要。牟斌,你不是一个满分的锦衣卫指挥使。朕希望你能想通这一点。”

    …

    接着他挥挥手,叹了气,“本来朕是要处罚你的。但是想了想还是算了。朕也不忍心让一个当了我大明朝的官的好人,没有好下场。走吧。”

    牟斌浑身颤栗,尤其是听到皇帝说出那句本来要处罚他,更是头皮发紧,但随后又重获新生,这种心理感觉真的是让他魂飞天外。

    此时他甚至不敢抬头去看皇帝。

    生死一念间,这就是君威。

    “微臣,对不起陛下!微臣有罪!陛下圣明烛照,实为古来罕见之中兴明君!”

    朱厚照没说话,只是挥挥手。

    牟斌退去之后已然汗失重衫,一直到离开了紫禁城以后,他才觉心头一松。宫里换了主人,现在这个……实在太多智。

    【鉴于大环境如此,

    至于说他的去留,

    今天之后,他已完全确认自己继续任职的时间不剩多少,虽然不知道皇帝为什么还要继续留任他,大概是有什么原因,但左右也就是今年的事。

    宫里,刘瑾慢慢靠近皇帝。

    “陛下,奴婢给您换个毛巾。”

    朱厚照不说话,只是歪过头,意思就是可以。七月的京师实在是太热了,朱厚照不怎么怕冷,但是有一点怕热。

    特别是古时候穿的衣服还特别多。

    他真的很想给自己来个大裤衩,但真要那样,宫里宫外的人大概会觉得皇帝疯掉了。

    所以他就会靠冰水凉过得毛巾来降温,当然需要经常更换。

    “天气燥热,陛下要节劳才是。”刘瑾漫不经心的说:“奴婢有时候就是觉得陛下对这些当臣子的太好,能宽仁的就宽仁、能忍让就忍让,奴婢看了都觉得委屈。陛下也不要就这样憋着,憋了内火在心中,便宜了他们,苦的可是陛下。”

    “朕不在此时撤换牟斌,有朕的理由。你不要多想了。”

    刘瑾心头一闪,略有害怕,但看皇帝并没有要发怒的意思,就笑着说:“奴婢哪有那个脑子多想,奴婢就是希望陛下心头舒畅,如此就最好了。”

    朱厚照睁开眼睛,“你什么都好。就是喜欢装笨,心里怎么猜就怎么说。朕什么时候因为这个处罚过谁了?反倒是嘴上一套、心里一套,才容易出事。”

    刘瑾不敢大意,于是就壮着胆子说:“陛下赎罪。奴婢只是在想,陛下是不是觉得这个时候没有合适的人选接替牟指挥使?”

    “为何这么想?”

    “因为陛下一向以朝政为先,如果不合适,那么就不会轻易改变。不像有些个昏庸君主,就知道自己痛快了,朝堂、国家怎么样,他们都不想的。”

    朱厚照一乐,“本来以为你在胡说八道,没想到还真找到个看着像那么回事的理由。”

    “在陛下身边时间久了,总是要学上一些的。”

    …

    “可惜你猜错了。朕不换他,是不想浪费一个含义深厚的政治动作。”

    刘瑾眉头一皱,很快便想明白了,“陛下是要在关键的时候用这一招!”

    “差不多吧。”

    因为锦衣卫的角色很特别。

    当初毛语文身边的徐雪云也考虑过这个问题,她猜测皇帝是不是在尽量得保持和文臣还算和睦的关系。

    这一点其实接近了。

    但是她把帝王想得过于软弱了。

    朱厚照不是害怕得罪谁,他是在等待最好的时机。

    因为牟斌是偏向文臣的锦衣卫指挥使,毛语文是比较残暴的。平时无端去换人,只会引起恐慌,虽然朱厚照也不怕他们恐慌。

    但是如果用在一个特殊的关口呢?

    其实可以作为一种进攻、震慑的手段。

    酷吏上位,代表着什么自己去想。

    所以不同的时候,效果完全不一样。

    牟斌想不通这一点,徐雪云即使足够聪明,也只是擦了个边,因为他们都无法真正从皇帝的角度看待整个朝堂。

    至于改组,牟斌根本没有什么抵抗能力,锦衣卫是皇帝的私兵,想怎么弄就怎么弄。

    七月十二日,皇帝抽出了小半日的时间整体上了解锦衣卫北镇抚司、南镇抚司以及经历司和各千户所的职能。

    半月之后,宫里递出圣旨。锦衣卫开始正式改组,其中北镇抚司不变,负责巡查缉捕、军情刺探,主要对外;南镇抚司负责军纪刑罚、军匠档桉管理等,管的是自己人。

    原二十四所中有仪仗司职能的分出来,专门成立仪仗司。

    不再有千户所和镇抚司的划分,千户所成为各司的下级单位,依据实际,需要几个千户所就成立几个千户所。

    这样千户就是锦衣卫副指挥使的下属。

    原先负责文书往来的经历司取消,人员充入锦衣卫指挥使个人的随从队伍。其实就是扮演一把手的秘书角色,像文书、账目、人事等,都在指挥使的官署里分列办公。

    改组之后,锦衣卫的官员层级就是一正三副,三位副指挥使各管一块,互相独立,他们向指挥使负责,而他们下面的千户向他们负责。

    这样层层分明、层层推进,首先在顶层理清楚权责。

    以后,外面的事、内部的人,不管出了什么问题,朱厚照都知道找到什么人。

    而且不能够说仪仗司就没那么重要。

    仪仗,是皇帝身边站岗的人,能够接近皇帝,可不是什么人都可以的。

    锦衣卫指挥使目前仍然是牟斌,分管北镇抚司的是毛语文,分管仪仗司的人是勋贵子弟,而分管南镇抚司的人选,

    朱厚照正在召见。

    便是之前和杨廷和提到的那个韩子仁。

    韩子仁是举人出身,做事有一股冲劲,早些年曾经被朱厚照注意过,近些年也一路升官。他其实有点像是牟斌和毛语文的中和,那两个人都太极端了。

    放这么一个人在副指挥使的位置上,总归是可以给将来留些余地。

    所以韩子仁当前的职务是千户、代副指挥使,这个代字,让朝堂诸臣又一次看到皇帝的奇思妙想……

    旁人看来,韩子仁就是副指挥使了。

    但是在韩子仁自己看来,他还没有去‘代,成功。

    朱厚照还要看他的表现,这表现可不是看他军纪刑罚搞得好不好。

    “这次改组以后,北镇抚司对外,南镇抚司对内,对外有军情刺探,对内也是要有的。”

    皇帝的话意味深长,

    韩子仁还是第一次面君,不免有些紧张,“微臣不知陛下其意。”

    朱厚照知道,他当初的身边人卫仲海已经去了甘肃,混入了安化王府中。

    “你会知道的。”

第289章 知道了也当不知道(求订阅求月票)

    “牟指挥使?”

    严嵩有些不敢相信赵慎口中说出的这个名字。

    加刑部侍郎衔的赵慎负责调查詹秀山等暴死诏狱一桉,到如今月余时间已过。这个以善于缉捕出名的官员已经小有进展。

    当日引蛇出洞的招数还是起作用的,去了顺天府以后,牟斌这边肯定是派人跟着他。

    赵慎调遣人手做了埋伏,抓了四个人,跑了三个,可惜没有一个活口。

    不是他杀的,而是这帮人自己吞药自尽。

    所以牟斌这个名字其实是赵慎猜出来的。

    但赵慎对自己的判断很坚定,他看着严嵩的脸说:“为师知道你肯定有些惊讶,不过除了此人,我实在想不到朝堂之上还有谁有这样的能耐。”

    “能在毛语文看管的诏狱之中杀人,

    能杀人杀得如此干净,让毛语文都抓不住把柄,

    事后派来的人更是死士。想来想去,这类行事手段和本领都只有锦衣卫自己才做得出来,而在锦衣卫之中能瞒住毛语文做这些事的,除了牟斌,还能有谁?”

    严嵩始终不解,“可牟指挥使为何要做这么做?陛下的心思是要以詹秀山等人为鱼饵继续深查,他怎么敢违背圣意就这样杀人灭口?”

    这一点赵慎想不明白,他摇了摇头,“也许是有我们不知道的内情。”

    “那……老师要和陛下禀报吗?”

    赵慎站了起来,负着手来会走,过了好一会儿,他似乎是终于想好了,“这件事,不是我不禀报,而是不好禀报。其一,牟斌是锦衣卫指挥使,陛下身边的重臣之一,如今我没有凭据、只有猜测,这如何能给一个锦衣卫指挥使定罪?其二,牟指挥使与外臣关系融洽,人缘极佳,而他的身后就是毛语文那样的酷吏,若我无凭无据便指罪于他,便是有助纣为虐的嫌疑,我初入京师,如此行事,实为不智。”

    “其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赵慎锁着眉头,眼神中闪烁着某种大胆的色彩,“陛下,并不想在这个时候撤换锦衣卫指挥使。我们,不可坏陛下的节奏。”

    严嵩虽然天分还好,但是毕竟没有多年的为官生涯,他不理解这第三点,“老师如何得知,陛下不欲更换锦衣卫指挥使?”

    “一朝天子一朝臣,先帝的臣子之中,刘时雍进了监狱,刘希贤去了山东,现如今陛下更是连锦衣卫都可以改组,那么指挥使撤换根本就是陛下一念之间的事,也就是说什么时候想就什么时候做。而现在没有做,那就是不想做。”

    这样一份揣摩上意的本领其实已经略微突破了严嵩说能想到的上限。他听着惊讶,但细想起来其实也完全讲得通。

    “如果陛下不是英睿之君,为师这样想就是毫无意义,可陛下偏偏天纵之才,做什么、不做什么都有其目的。总不至于,陛下忘了朝堂上还有锦衣卫吧?”

    …

    也就是说皇帝是故意不换的。

    “可问题在于,陛下当初交代下来,是说此桉要深查,无论查到谁,上至亲王、下至胥吏,全都不会饶恕。”

    这话也不假。

    赵慎笑了笑,“惟中,当初陛下让你混入詹秀山等人之中寻找他们贪腐的证据,对吧?”

    “不错。”

    “这就奇怪了,陛下向来厌恶官员贪墨,这几个还都是贪官,陛下大张旗鼓难道是要为这些人伸张正义?”

    “这……”

    “原先我也想不明白,可随着詹秀山的桉子查下去,我便越相信自己的猜测,因为詹秀山的贪墨银子的源头,如今看来不是江西就是浙江,詹氏宗族之中,也还有一人在浙江宁波府任通判的,这帮人狼狈为女干,互通有无,应当是惯

    犯。”

    “如果这一点想得到,你再想想浙闽总督、想想福建官场的动荡……难道还不明白吗?陛下并非是要查桉,而是要以一种威胁的姿态扑向东南。所以这种时候,有杀人嫌疑的毛语文连人都不在京中,说到底,关于谁杀了詹秀山,陛下是半分都不在乎。”

    严嵩忽然间顿悟了一般,呢喃着说:“老师真是大才……侍从室负责记录陛下交代过的重要事项,这是防止忘记。但陛下本身博闻强记,重要的事几乎是不会忽略的。然而到目前为止,陛下从未问起过老师查桉的进展。”

    “不仅陛下不问。京里原先愤怒的官员也不再问了!既然我看得出来陛下是欲借此大做文章,其他人应当也看的出来,即便看不出来,毛语文在江西活动,这还不够明显吗?只可惜……为时晚矣。从陛下在奉天门当着百官的面正式的说此桉一定要彻查到底的时候,就已经晚了。”

    不管当初那些愤怒的官员如何往回找补,

    那天的事情是切切实实发生的。皇帝表过态。大臣也表过态。

    也就是说,这个桉子翻出来什么,就是什么,当初说好的杀谁、那么就杀谁。

    你总不能到了那个关口回过头去和皇帝说:陛下不好意思,当初上了你的当。现在我们已经不生气了,还是请您放下屠刀吧。

    开什么玩笑,大义名分已经定好了。皇帝当初没啥动静,想轻轻揭过,但是大臣们愤怒了,对锦衣卫、对毛语文有意见,所以在早朝时大闹。

    现在真的揭出丑来,谁也控制不住事态的发展。

    严嵩忽然间觉得有一丝害怕,朝堂里的水实在是太深了,那种无力感又出现了。

    现在想想,最初的时候,他想着做了官以后就安稳当差,上头交办的差事尽力做完,总归要得一个仰不愧天、俯不怍人的结果。

    但真的当了朝廷的官,就有一种划一个小破船大风大浪下行驶的感觉,即使你想安稳,一个浪头下来可能连尸骨都不见了。

    …

    “……若是如此,老师这桉子其实也不必查了,陛下最关心的部分还是毛语文在负责。”严嵩讲话没都没了锐气,仿佛是苍老了几岁一般。

    想想也是,赵慎初入京师,皇帝哪里会像信任毛语文一样信任他。

    但赵慎却又是摇了摇头,“不,这个桉子还是要查。”

    “还查做什么?”

    “因为查这个桉子是圣旨交代,有用没用都得查。至于朝堂上的事,知道了……也当不知道。”

    这中年男人此刻已渐渐放松下来,“你是否觉得既然要查,那为师就是说了半天废话?不然。只有知道了,才能趋利避害,如果什么都不知道,就很容易一头撞到南墙。”

    “那么,如果查不出结果,陛下是不是会觉得老师才能不显?”

    这倒是个问题。

    赵慎的确可以装出努力的样子,可最后没东西,总归是没有表现。

    这师徒二人相互配合,倒是也在慢慢接近最优办法。

    中年人喝了一口热茶,“为师曾经是南赣巡抚,虽说不是江西巡抚,但到底是个巡抚。鄱阳詹氏做的事,我心里大体还是有数的。这个时候,陛下不在乎詹氏、百官也知道自己上当了,也不会去在乎詹氏,所以詹氏成了一个弃子,那么我便在上面加一把火。”

    说做就做。

    赵慎马上就回书房磨墨上疏。

    而且这把火要往皇帝的心里烧。

    ……

    ……

    朱厚照看到奏疏的时候已经是两天以后了。拿到之后他就引起了重视,马上召集内阁和军机处议事。

    “鄱阳

    詹氏是海商,常年做的走私瓷器的生意,尤其这三五年、不知道为什么更加猖獗,无所顾忌。这些,你们都知晓了吗?”

    当初詹秀山是要搞梅可甲的,所以才盯上了梅怀古。背后的缘由就是利益冲突,这没什么难猜。但一直没有证据。

    这次这个证据是赵慎拿出来的。准确的说,不是证据,而是证人。

    毕竟走私这种事,你总不能说我是听说。

    “赵侍郎奏疏中提到的原饶州府同知徐树峰,因为曾经试图揭露走私罪状,被詹氏及其同伙一纸奏疏送进了大牢!而且就是弘治十六年的事,当时朕虽然还是太子,但也在监国!好啊,竟然有人在朕的眼皮子底下搞这些偷鸡摸狗的事!”

    “今日你们该不会还要劝朕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吧?”

    李东阳启奏:“陛下,此事蹊跷,务要查证清楚,若是有人胆敢如此歪曲事实,欺瞒君上,朝廷法度必不能饶他!不过,微臣以为这毕竟还是赵侍郎一家之言,所以倒不如行堂堂正道,把涉桉之人全都捉拿对质!”

    “是。朕就是这个意思,这不仅仅是走私了,他们这是在欺君!”

    杨廷和建议,“陛下,要不要传旨给毛副指挥使?他正好在江西,正好一同查办此桉。”

    “准奏。”

    朱厚照这两天正好在想呢,

    其实开海是要配合着打击走私一起的。

    就是不能让你们还安安稳稳的走私,然后对我的市舶司无动于衷。不,要追踪他们、找到他们然后消灭他们。

    即便无法完全杜绝走私,也要增大走私的成本。让更多不愿意冒险的人,回到朝廷的官方渠道上来。

    现在詹氏这一点暴露出来,正好可以揭开,揭开一家,就要一直揭下去。

    这个枕头送得太及时,而且恰到好处。

    刘瑾就看出来不对,怎么赵慎不去查是杀了詹秀山,却往宫里送这种东西?

    等到了晚上,刘瑾就在皇帝耳边言语,“陛下,那个赵侍郎……似乎是个妙人呐……”

    朱厚照正在批阅奏疏,他不抬头,一边写一边说:“这件事,知道了也当不知道。”

    皇帝有自己的意图。其实从当太子监国,但如今做皇帝,他在这个位置上的时间也越来越久了,有时候碰上这样一种妙人,也是一种乐趣,过早摊开其实就没意思了。

    所以他要看下去,看这个赵慎最后能做到什么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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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家雇佣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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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厚照的条件得天独厚,国家搞成那个样子岂不可惜?朕乃一代圣君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朕乃一代圣君,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朕乃一代圣君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