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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皇家雇佣猫     朕乃一代圣君txt下载     朕乃一代圣君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289章 大难临头各自飞

    王守仁最近在福州官场搞出了不小的动静,他这个临时走马上任的知府手底下一共是10个知县,这段时间以来,这10个人没有一个能得安生的。

    反正是隔三差五就被王守仁叫过来,然后手持大明律严令他们必须尽快征收税粮。知县自然可以以各种理由推诿、阳奉阴违,但上司要骂你,这总归是可以的。对骂就是以下犯上了。

    王守仁是总督带来的人,真的追究以下犯上起来,只要总督点个头,知县就可以下狱了,不用上奏朝廷。

    所以10个知县轮流挨训,

    于是乎这帮人每天都是先在心里骂一遍王守仁、然后挤出笑容去知府衙门挨骂。

    等到几个人在一起一商量,都会不约而同的呸一句:看你得意到几时,就是要急死你!

    又过了几天,其他府、州也都大约听说了这个情况。

    “听说那新来的知府,急得都要火烧眉毛了。可长乐县、屏南县、福清县这些地方,没一个真的能收到税粮的。我看他呀,是眉毛胡子一把抓,只知道使蛮力,结果是动静搞得大,效果没几分。”

    福州的情况,建宁府孔瑞、延平府鲁孟广其实也是在看,福州要是搞不下来,他们这些府更加困难,完不成任务那就是正常的。

    即便总督、布政使怪罪下来,那也有福州在前面挡着。姓王的是你们自己人都征不到粮,说明确实有困难,不是我们这些人不配合。

    鲁孟广心情怡然,“这个人我知道的。南京兵部尚书王华之子,弘治十二年刚中了进士,就被贬去贵州当了驿丞,赖其父辈之荫,这才恢复了兵部主事的职位,看起来是年纪不小,其实压根没什么为官经验。想当初我们刚来的时候,遇到明里配合、暗里反对你的知县都会头疼,现在所有人都跟他这么搞,他当然着急了。”

    这话说出来,确实很符合逻辑。

    过往的经历、现实的表现……完美契合。

    所以屋子里氛围还是相对轻松,虽然说他们都是如临大敌,但也不用时时刻刻都搞得很紧绷,遇到好消息还是要笑笑的。

    张逸闻算是比较克制的了,他说道:“陛下英断之主,派人前来福建,应当也不是随意简派,此人究竟如何,还是要继续看下去。”

    建宁府知府孔瑞则颇为自得,“总之,先这样拖上一段时间。如今夏粮收不起来,一天不急、两天不急、三天总会急。到时候总督也好、布政使也好,他们无法向陛下交代。陛下就会想起之前那么多弹劾丰熙的奏疏。一旦陛下怀疑他们,他们便死期将近。”

    这样计划,其实本也没错。

    而另外一方面,眼下已经是八月,京师七月发生的事,基本上福建也就会知晓了。

    众人说说笑笑之间,

    忽然进来一个小厮,小步快走的模样,看起来略有焦急,他摸到张逸闻的身边,凑着耳朵说了一句什么。…

    孔瑞和鲁孟广都在喝茶,做出不在偷听的模样,而且确实也听不到。

    但只听‘夸察,一声,张逸闻整个人站起来然后又倒了下去撞到了放在身边的桌椅,呼啦啦的声音不断,引来孔、鲁二人的注意。

    等再抬头看张逸闻时,只见他脸色发白,嘴唇颤抖,面带惊恐,而且方寸大乱。

    “张老板怎么了?是不是出了什么大事?”

    “是王守仁做了什么吗?”鲁孟广呵斥了一下那小厮,“快扶你家老爷起来!张老板,你不要慌神,到底发生了什么你与我们讲!大家一起想想办法。”

    “……人。人被抓了!”张逸闻声嘶力竭,仿佛身体里的力量都被抽走一般。

    “谁?谁被抓了?”

    “京里的人!”

    孔、鲁二人对视一眼,京里的人?

    京里的人被抓,张逸闻却如此反应……难道是?

    “是太仆寺寺丞?!”

    张氏的族人张逸天!

    这人是个四品官,而且太仆寺在当今圣上的治下实际权力不断增长,里面的官员都在皇帝的视线之内,只要表现的好,前途是不会差的。

    就像前任太仆寺卿梁储,现在已经是吏部左侍郎了。

    相比起来,孔瑞和鲁孟广这同样的四品官就比太仆寺寺丞差多了。大明两京一十三省,多少知府知州,有几个是皇帝知道名字的。

    对于普通人来说,如果家里出了一个在太仆寺任职的官员,那妥妥的可以为家族保驾护航,不会有一点问题。

    因为地方官都会考虑此人将来会不会升官这种问题,一旦他摇身一变,成了太仆寺少卿,或者什么侍郎,那就完全不一样了。

    张逸闻声泪俱下,“除了是他,还会有谁?!”

    孔瑞急问:“可知道是因为什么?如果不是大错,应当可以想办法补救。逸天兄就在太仆寺任职,里面的同僚大多相熟,且他平时待人大方、又讲义气,这个时候过去求的话,也不是没有转机。像是太仆寺卿、少卿这些都是陛下常召见的官员,陛下也信任他们,如果能由他们去求情的话,逸天兄说不定可以转危为安!”

    “不错!”鲁孟广也附和,“张老板先不要急,总归是要把问题搞清楚。还有这个消息也要再次确认。太仆寺陛下非常重视,能够选进去的官员也都是才德兼备的,自古明君爱惜人才,逸天兄更是行事稳重,况且是不是真的眼下还不知道呢!”

    “这倒也是,这倒也是……”张逸闻连续滴咕着,刚刚那一瞬间他也确实是慌了神了。

    毕竟这个事情太过晴天霹雳,张逸天一旦被抓,那就不是他一个人的事。整个家族都会受其连累。…

    生意会被其他有官方背景的人抢夺……

    他本身也不太可能,再以今天这样一种姿态和堂堂的朝廷知府对话。

    说实话,他就是一个商人,不是张逸天,少了官府的背景,他凭什么在这里立足?

    张逸闻问身边的小厮,“你再说一遍,消息是怎么讲的?大老爷为什么会被抓起来?!”

    那小厮也害怕,哆哆嗦嗦的讲,“咱们的人只说大老爷被抓得很突然,具体因为什么也还是在打听。而较之以往大老爷其实没做什么特别的事,无非就是上了一封弹劾丰熙的奏疏。至于是否准确,小人无法确认,小人就是将咱自己说的话再转述给老爷听。”

    张逸闻脸色不轻松,这事儿不像是假的。

    传错什么,都不可能传错这种信息。

    “这个丰瘸子!”张老板狠狠的敲了一下木桌,“一定是他在陛下那边说了什么。蒙蔽了陛下。他这是公然的报复!一个堂堂的布政使竟然做起了这种事!”

    孔、鲁二人听闻也是心惊,“丰瘸子也太不留情面了,即便他是侍从室出来的天子近臣,但行事作风也不该如此霸道,便是一点儿不合他的意,便要将人打死?”

    “现如今更是他说什么、陛下信什么。为人臣子,有此盛宠本应当规劝陛下减赋税、款刑罚,他倒好,竟然挟私报复。张氏与其有恩怨,他便报复在京师的逸天兄。可福建和远在京师的逸天兄有什么关系?心胸这般狭小,必是女干佞之辈!”

    他们几人这样胡乱喷了几句,但是情绪解决不了问题。

    张逸闻想来想去,还是冲孔瑞、鲁孟广拱手,“孔府尊、鲁府尊,族兄被抓之事,还是恳请两位勿要外传。若是能够有帮得上小人的,也恳请两位府尊施以援手,大恩大德,小人没齿难忘。若是有什么需要效劳的,小人也绝不会推辞。”

    这话已经很露骨了。

    孔、鲁二人自然是摆官架,轻轻唔了一声,“京师中,我也有些同窗。我先书信一封吧。若是能帮得了的,那自然是要拉一把,相互扶持,本是应有之义。张老板,要不今日便先到这里,我们就先不叨扰了。总之,大事不要慌乱。”

    他们两个提了这个‘让他慢慢去忙的,借口离开,但实际上已经有一种距离感出来。

    不管孔瑞和鲁孟广说得多么义薄云天,张逸天忽然在京师被抓的消息,实在是有些惊人。

    因为时机太过凑巧。

    这两个人走到外面,还要再演绎一番。

    鲁孟广说:“孔兄,依兄弟看,张逸天这回是凶多吉少,要是哪天想要去总督府衙门了,可要记得拉兄弟我一起。”

    孔瑞颇为无奈,甩着衣袖说:“山雨欲来的时候,你还要和我互相猜忌?!”

    “那这里,你打算怎么办?”鲁孟广努了努嘴巴,示意屋子里面的张氏的。

    他们的心思很简单,张氏似乎要出事……大难临头各自飞,这个时候谁去救他?

    “先暂时这样,咱们太过分,他交代我们也会很快的。想个法子再说吧。”

    张逸闻这边也一样心思复杂。

    京里这个时候传出抓人的消息,这是明显的朝廷对张氏有意见。张逸闻笑了笑,他想得太自大了,朝廷怎么会管他一个小小的商人之家?

    失去了官府的力量,接下来他会在哪里都吃不开。孔瑞、鲁孟广也不是什么好人,估计心里想着怎么脱身呢。

    这个时候,张逸闻想到了布政使衙门、想到了总督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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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章节数错了。本章为第290章。请见谅。

第291章 上谕问天下

    对于张逸闻这样千千万万的商人来说,光想到布政使衙门和总督府是没有用的。

    因为他们进不去。

    不管实际上是不是地方宗族把持了所谓的民间力量,只要不是总督主动想见他们,那么他一辈子也见不到浙闽总督这样的***。

    哪怕就是知府,其实也有他那个京师族兄的面子在里头。

    现在最关键的人出了事,张氏已经到了最危险的时候,过不了几天,消息传开,那么伸向他的黑手还不知道有多少呢。

    不过也不是就是说他在这个关口立马去向丰熙倒戈,结果就会很好。事情远没有那么简单。

    一个商人怎么可能哪那么抢手,仿佛一省之长就在等着他。

    这其中,两层不得不考虑。

    其一,张逸天在京师到底是怎么被抓的。

    如果不是因为这件事,是其他的事情,这个时候倒戈,然后囫囵吞枣的事情一股脑全说了,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而且还把张逸天给卖了。

    本来人家没啥事,或者人家自己还没交代,又或者人家在京师能量大,总之一句话,就是张逸天会不会转危为安还不得而知。可不要张逸天在京师守口如瓶,结果家里人就先全部交代了。

    说到底,真的拿出真金白银去倒戈这个选择很难,人,总是会对更好的结果心存幻想。

    其二,张逸天变得有问题,那就是张氏有问题。这个时候,张氏其实成了一个烫手的山芋。不管是丰熙还是王鏊都不会接这个烫手山芋,因为他们也不知道京师里发生了什么,更不知道皇帝是出于什么原因把张逸天给抓了起来。

    张氏倒戈,做出很大牺牲,其目的必然包含要救出张逸天。

    因为如果救不出这个人,对于张氏来说其他所有的选项都毫无意义。没有保住半条命的说法,要么继续辉煌,要么回去当贫农,甚至还小命不保。

    可要救张逸天?谁敢打这个包票。

    所以这个时刻对于张逸闻来说是极端煎熬的,他的心情也很难说,对官府的憎恨有、对过去选择的懊悔有、

    而丰熙是听到有人禀告说张氏宗族的好多家店铺忽然关闭,才开始知道京里有个四品的小官被抓了起来,否则他都不会到这一点。

    除了张氏以外,

    福州城内其余几个家族顿时慌了神。

    张逸天求见不了丰熙,但是不代表其他人不可以。

    一向和张氏同进退的郭氏第二天就去了福州知府衙门求见,等到他到了,才发现在他之前已经有个人在了。

    有身穿官服的,也有穿着粗布麻衣的……有些是知县,有些是大户。

    而其他各家的老板也都以一种奇怪的目光看着郭氏的郭方振。

    他怎么来了?

    这帮人互相之间大诉苦水……原来是王守仁似乎想来硬的。

    “新任王知府不是单枪匹马而来,他的上头有布政使、总督,昨日,知府衙门里的人都和我们说,这个王知府急了,开始去按察使衙门借兵了。这是要干什么?”…

    如果一个外来官员到地方容易被架空,那朱厚照就派一群……行政、军事都在手中。原来还有个按察使会掣肘丰熙,只要感觉不合适,那也一并换掉。

    还真就不信了,就当朝廷的官不是个官呗?

    眼下是到了明末不成!朝廷的统治还没有瓦解到这样一种地步吧!

    ……

    ……

    “这么说,王伯安这个法子,还真的有些用?”

    丰熙笑了笑,“连番恐吓,多少是有些用。大部分人也不是要拼命的架势。不过并没有彻底的解决问题,还是有些地方、有些人顽固不化,觉得咱们拿他们没有办法。”

    王鏊摸了摸胡须,“只要不是铁板一块,就是王伯安大功劳一件。至于剩下的也不用急,当初陛下的意思是要将打击走私和开海联系在一起。本官已经听说,京里有了动静。谁要是冥顽不灵,到时候自有办法。”

    “再有,本官已向京师行文,请求陛下将福建今年的税粮暂时抵作军需粮饷的储备,若是有变,即刻可用。若是有惊无险,那么该做何用就做何用。这样哪怕只收取部分税粮,于子初那边也当够用了。事后大局已定,那些拖欠税粮的账再和他们慢慢算!”

    最主要是,这帮人打着税粮不缴纳,然后让朝廷怪罪他们二人的算盘落空了。

    事后,王鏊怎么样也会将福建该缴纳的税粮收齐。

    “就地转为军需粮饷这个法子好。”

    不到福建当地,就不知道会遇到这个问题,不遇到这个问题,就想不出这个办法。

    总之福建大局能稳,对他们来说应当不是问题。

    “部堂,浙江那边如何?”

    在封建时代,福建的地位和力量都不如浙江,浙北毕竟还有大片的农田适合种地,湖州府、杭州府这些都要比福州府要好。

    尤其杭州,上有天堂、下有苏杭,这话不是说着玩的。

    而且浙江的进士多,就是在朝当大官也有。

    “一切都还是要等真的开海令下来才知道。”

    不管是什么宗族也好、淮王也好。

    朝廷的架势已经摆开来了,有没有胆量真的实打实的对抗,这才是更为关键的。

    在这样的等待中,时间其实过的很慢,但再慢,夏天还是会变成秋天,树叶会逐渐枯黄,天气会逐渐变冷。

    时间在流逝,各方人士再猜测朝廷的动向。

    九月时,浙闽总督王鏊去了一趟杭州。回来之后开始有一些消息传出来,是从总督府出来的。

    据说浙闽总督亲自去杭州乃是为了督办当地官员,批评了沿海州府商人私自出海之象既乱又多。

    九月中旬,司礼监忽然向浙、闽两省及整个大明天下转送一道上谕,

    它不是圣旨,而是一个发问,问得就是市舶司该不该撤。

    上谕问:所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浙闽两省七山两水一分田,朝廷海禁一严,百姓无所得食,则转掠海滨,或私下诸番贸易香货,因诱蛮夷为盗。罢市舶后,利孔在下,女干商外诱,岛夷内讧,海上无宁日矣。海禁禁之愈严则其值愈厚,而趋之逃亡海外者愈众。朕欲借此问天下,若百姓衣食无所出,如何不相率而勾引为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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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有点小加班,改明天开会的材料,略忙。当一回2k党,可以吗?

第292章 圣旨:开海!

    皇帝是在九月十二日的经延之上提出这个疑问的。

    经延之制源远流长,但本朝太祖皇帝朱元章对经延并不推崇,洪武年间曾有晋王府右傅桂彦良陈言君前,曰:今当大兴文教之日,宜择老成名儒,于朔望视朝之际,进讲经书一篇。

    老朱家但凡有点性格的皇帝都带点‘混蛋,的味道,朱元章更是其中‘佼佼者,,所以对于这个进奏,朱元章没有管。朱棣同样如此,但太宗时期也有经延日讲之制。

    只不过真的形成一项正儿八经的制度,是英宗正统时期。因为英宗少年登基,所以杨士奇等臣子为了教育好他,相互之间一商量就把这事儿给定了。

    到朱厚照这个时期,经延渐渐成为一种国家礼仪性的活动,从内阁大学士、到各部尚书侍郎都要参加,规模大、规矩多。基本上是形式大于内容,逐渐演变为一种告诉群臣和百姓,皇帝正在进学的政治活动。

    朱厚照不是特别喜欢。

    日讲还可以,因为礼仪没那么多,平时他自己就会召集大臣,听他们讲许多东西。似经延这种制度令人厌恶不错,可学习本身还是需要的。

    此外,经延分春讲和秋讲,春讲每年2月开始,5月结束;秋讲每年8月开始,10月结束。但今年二年那个节骨眼,朱厚照就没理这个奏疏。

    至秋初,左副都御史章懋又进奏,说:三代以来,汉唐之盛,宗社赖安,皇图永固,其根本在致力圣学。自古圣贤之君,未有不学而能致治者。陛下既有立中兴之志,岂有拒经延之理?

    这样经延就又被提了出来。经延每月三次,分别于二日、十二日、二十二日举行。

    所以这才有九月十二日的上谕之问。

    这是震动人心的一问,不是说群臣给这样问得茅塞顿开,而是朱厚照点了一个火药桶。

    九月十三日,都察院御史、六科给事中纷纷给皇帝上疏。

    有此一问,再加上浙闽之事,谁还不知道皇帝心里打得是什么算盘?

    但在许多人看来,那两个字是提都不要提。

    海禁,是祖制!

    就这五个字,能够压垮一堆理由!

    午朝,奉天门外,御史何述林、包履敬、左抱一等跪成了一地,六科给事中也接连呈递奏疏。

    东西到了朱厚照面前,他都懒得看。

    里面什么内容还要想?

    “……洪武三年,太祖皇帝罢太仓黄渡市舶司;四年,颁布“片板不得入海”之禁令;七年,撤福建泉州、浙江明州、广东广州三市舶司;二十三年,再伸禁外藩交通令;二十七年,禁民间私买、私卖海外舶来的番香、番货;洪武三十年,严令濒海居民不得私自出海通蕃!且太祖皇帝明谕,海禁为定制,后世之君亦不可轻易改废!臣等愚笨,不知所说‘海禁禁之愈严则其值愈厚,而趋之逃亡海外者愈众,是何含义?”…

    朱厚照已经不是当初的那个小太子,不会说在祖制面前一点力量都没有。即便有人当庭大呼,他也不会有什么心理波动。

    这件事他必须要做。其实朱元章讲话还是很管用的,毕竟开国皇帝,但为什么他三番五次的重申禁海令?

    有没有一种可能是禁不住?

    再厉害的皇帝也不能让一个地区的百姓守着不好耕种的丘陵地区等死吧。

    与此同时,军机处杨廷和已经小迈一步,“濒海之民倚海为生,捕鱼贩盐乃其业也。海禁之后,渔盐之道为朝廷禁绝,逃海为生者万计,如此浅显的道理,何御史怎么还问陛下是何含义呢?!”

    “陛下!”御史何述林花白的胡子被震的发抖,“太祖时期,东海就有日本国,其国小却诈,当年就有暗通女干臣胡惟庸,谋为不轨之举,太祖皇帝禁绝海禁,乃是绝倭寇于海上!如今陛下放民出海,就是将大明万里海疆曝露于倭寇之前,到时海警四起,所遭殃的百姓又何止万计?!”

    接着,他又直指杨廷和:“如此鼠目寸光之语,尔安敢陈于君前!”

    杨廷和立即反击,“鼠目寸光?何御史怕是更适合这词!海疆就如北境,中原王朝与北虏之争互有胜负,可汉武胜匈奴、唐宗胜突厥,难道靠的是长城吗?!明君在朝,励精图治,又有什么可怕?还是说一个小小的日本国,就让我大明的御史吓得花容失色!”

    花容失色这个词有些狠。

    朱厚照都忍不住挑眉。

    这个成语一般不怎么形容男性。

    换句话说,杨廷和是骂人家像个妇人。在古代,这可是很侮辱人的话。

    “杨廷和!”何述林气得直呼其名,胸膛连续起伏,“朝堂大事不是你逞口舌之利的地方!海禁是祖制,你诱利陛下违法祖宗法度,其心可诛!一旦倭患因此而起,你就是千古的罪人!”

    朱厚照这时候开口,“朕是皇帝,紫禁城出去的圣旨皆是朕的意思,若有罪,是朕的罪,若有功也是朕之功。何御史,理可以辩,话可以说,但是不要恐吓。否则,就与骂街无异了。”

    很多大臣敢怒不敢言,皇帝嘛,肯定是要偏袒杨廷和的,毕竟这是一力提拔的大臣。但海禁是朝廷上百年的国策,事关重大,绝不可以就这样莫名其妙的改了。

    “启奏陛下,微臣有话要说。”

    朱厚照定睛一瞧,原来是都察院都御史张敷华。

    “张总宪请讲。”

    “微臣想请问陛下,重开市舶司,濒海之民,难道就有活路可寻吗?”

    “此言何意?有无相易,邦国之常。元朝时市舶极盛,沿海百年无患!盖因海外所用货物,有资于我者,大明所产货物,有需于外者,相互沟通有无,则百姓赖有一业可活。这若不是活路,又是什么?”

    “既如此,朝廷便是重商,而非抑商。重农抑商不仅为本朝之策,亦为历朝历代之国策。中原万里疆土,生民兆万,所食皆为农。务农者居十之八九,则衣食足而民无所困苦。若是市舶之后,百姓渐至厌农趋商,及至农夫日少,不务耕种,以机为田,以梭为牛,再有商人逐利,改农田而为木棉……到那时天下税粮日少,府城尽是旦暮庸作的游手浮食之民,地方岂不有土崩瓦解之势?”…

    朱厚照眉头直跳,所谓‘旦暮庸作的游手浮食之民,,就是说不种地的都是游手好闲的!

    皇帝缓缓站起了身,“张总宪。”

    “臣在。”

    “你说种地这么重要,你怎么,不去种地啊?”

    张敷华脸色一白。

    一旁的左副都御史章懋立马进言,“陛下!农为本,商为末!重本抑末关系江山社稷。陛下为一国之君,一言一行皆为内外观瞻。臣请陛下慎言,农本商末,绝不可乱!”

    皇帝刚刚那句话出口,李东阳、谢迁这样的阁臣都听出来味道不对。

    因为……有些动怒了。

    甚至于有当年皇帝还是太子时的那种感觉,就是诡辩。

    一句‘你怎么不去种地,,你怎么回答?

    你说我不愿意去?那不行,说明你贪恋权位。

    你说你愿意去,那好了,照这位的脾气,接下来肯定是说:那你去种地吧!

    次数多了,李东阳也就有了经验。

    皇帝的脾气必须顺毛捋,你和他呛起来,那今天必定非常难看。

    “张总宪!东南沿海百姓有不少都是以机为田,以梭为牛,他们一样是大民的子民。再者说,浙江十分有七分是山,福建更是有八分之山,朝堂诸公都说要百姓去种地,百姓哪里有土地可以耕种?陛下一代仁君,始终忧虑的皆是那些无地的农民。”

    “朝堂争论,要解决问题。陛下爱民如子,心系浙、闽两地百姓。各位若有不同意见,总归是要说说如何让浙、闽无田的百姓活下去。如此,方可解君之忧!”

    朱厚照听了之后,忍不住翻白眼,这话才像是人话。

    “臣附议。”谢迁跟上,“务农者要十之有八九,可浙、闽两地却只有十之二三的土地,这才是最大的问题所在。”

    “非也!若是朝廷开驰海禁,乡土贫民必定大量逃亡于海上,那么想必佃户都要不足了,光有货物,没有粮食,这才是真正的祸乱之源!”

    朱厚照听了这话气不打一处来,定睛一瞧原来是刚刚一直在说话的御史何述林。

    “啪!”

    皇帝也不管是什么,拿了手边放着的一本奏疏就往那家伙的脸上砸去,“什么叫乡土贫民必定大量逃亡于海上?无地无粮,百姓不该逃吗?!是你,你逃不逃?!既不给百姓活路,又不让百姓逃亡,就是困住他们,要他们给你当便宜的佃户是吧?!”

    “朕登极以来,战战兢兢,凡事皆以江山社稷、大明百姓为重,从不敢有一刻稍忘为君之重。以此乞求上苍怜悯、祖宗保佑,希望我大明能够年年风调雨顺。却不知是何处德政不修,有了你这么个寡廉鲜耻的东西!”

    “你何述林口口声声的天下苍生,可是你心中无半年对百姓的同情怜悯。浙江、福建那些贫苦的百姓,他们说不定日日夜夜期盼着朝廷诸君能给他们指一条活路,若是他们听到大明的朝堂上、大明的官员原来是宁愿叫他们贫苦!他们心中是何感想?!”…

    “还有你们!”朱厚照指了指这帮大臣,“你们都没说话,可心里面难道就和他不是一个想法吗?百姓……百姓在你们眼中究竟是什么?”

    “陛下息怒。”

    朱厚照背过身来,深呼吸了几下才渐渐平息怒火。

    随后出声,“御史何述林。”

    “微臣在。”

    “你愿意去当贫苦的百姓吗?”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亦不失为一桩乐事。”

    朱厚照笑了,不为五斗米折腰的陶渊明能够悠然见南山,是人家家里有钱。

    “好好好。”到此时,他已经不激动了,“大明的百姓是朕的子民,你这样对待他们,朕不忍心。不过朕今日不怪罪谁。朕只是想让你们明白朕的心情……张敷华、何述林,你们两个都有儿子,从今日起,你们将他们遣返为原籍,列为大户的佃农,朕会下旨通令布政使、知府、知县,谁要是敢照拂一二,按欺君处置!”

    “尤址!”

    “奴婢在。”

    “你一向是老实的,找些东厂的番子去盯,各级官员有不遵圣旨、阳奉阴违者,皆斩!”

    尤址这个人,很多大臣也熟悉的。

    从外面调进宫,从来都是皇帝说什么就是什么。

    由此可见,皇帝是真的要让张、何二人‘感同身受,。

    至于张敷华、何述林二人,他们确实开始脸色惨白了,自古以来也没有哪个帝王采取过这样的办法。

    尤其张敷华,都一把年纪了,说句不好听的,有时候希望都在儿子身上,结果却忽然弄出个这样的结局。

    主要是他还有夫人、还有老母亲,真的把这个消息带回去,府里何日能得安宁?

    “陛下。”张敷华跪了下来,“雷霆雨露,俱为君恩。陛下惩处于臣,皆是臣之错。只是臣上有八十老母……”

    朱厚照直接打断了他,“孔子说,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朕不知道你读了一辈子的圣学,读了些什么。你有八十老母,那些人有没有?叫别人去当佃户,说得容易。叫你自己的儿子呢,又是何心情?不必多说了,回去照旨办事。”

    皇帝在朝堂之上大发雷霆一事。大约在10月份才传到浙江,官府、民间听闻,一时震惊。这个时候秋粮也已收的差不多了。

    而王鏊也接到了圣旨,正儿八经的开海的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制曰:朕闻自弘治初年以来,天下大治,文物渐繁,资用亦广,海外诸蕃三年一贡、限其人船,所易货物岂能供一国之用?且闽人濒海而居者,大抵非为生于海则不得食。一切禁罢,百姓何以为生?国朝初年,蒙元退守大漠、然其根未断,东南亦有张士诚等反民出海为寇劫掠地方,因而有海禁之令。然今日,浙、闽两地无田百姓众多,太祖高皇帝爱民、惜民更胜朕万分,假若高皇帝亲临,仍禁海耶?是以朕祭告天地宗庙,决意重开市舶!只因官市不开,私市不止。若从严而禁,则商转而为盗。反之,市通则寇转而为商。尔总制浙闽两省,务要以百姓为重,妥处海禁开驰事宜,不得贻误,戕害生民!钦此!”

    总督府等这道圣旨都已经等了三个月了。

    今日之后,王鏊就有了大义。他的身后也是一帮从京里来的人,所有人都等了很久。

    多年成败,在此一举!

    “传令下去,浙江宁波府、福建福州府、泉州府俱设市舶司,此后,与海外诸蕃之商贸皆从官市流通。再有私贸者,依律重处!”

    这些之前都已经安排过了。

    布政使暂时帮着处理市舶司事宜,按察使着重查处走私商人,都指挥使严守大城、要道,但凡有个风吹草动,就要闻令而出!

第293章 要是有本事就清君侧!

    自弘治十八年七月朝廷在浙闽设总督以来,所有的动作加起来的影响都不如这一封圣旨。私下里的消息渠道传得再多,可大部分人还是不会轻易相信朝廷会轻易更改祖制、国策。

    朱厚照做的准备是很充足,但从来没有觉得之后的波浪滔天就不会出现,一切可以平稳丝滑的度过。这种顺利几乎是不可想象的。

    九月,京师上下最先得到朝廷要开驰海禁的消息,满朝文武哗然大惊,京师官场闹得鸡飞狗跳。

    奏疏如雪花一样往宫里送,如果不是朱厚照有后人的定力和决心,他不仅会怀疑自己决策的正确性,更会担忧自己的安全。

    好在前者在现在的朱厚照身上不存在。

    而后者?上直亲卫经营了好些年,其中百户、千户等校官都从军学院所出,没有停粮停饷,至少发生军队哗变的可能性无限的小。

    由此,才能继续坚持,否则开海令大概在此时也就停止了。

    然而强行推行,很快也引发了动荡。

    朝堂里,一向很少在朱厚照耳边呱噪的勋贵也开始异动,保国公、定国公、武定侯等连续递条子要见皇上。

    尽管效果不好。但勋贵们胆子大,虽说皇帝他们是不敢怎么样,但是杨廷和这些人的门,他们还是敢找上去的。

    这样一来,京师里竟然就有些乱了起来。

    九月十八日,皇帝在连声的反对下,丝毫没有要收回成命的意向,去拜见的老臣,不管是在御前哭喊、还是激动,皇帝始终不改其意。

    这样下去,圣旨去了浙江,浙江的官、兵开始推行之后,一切不就做起来了吗?

    至于说集体劝谏,朱厚照掌握了六部九卿中的大多数,再加上弘治十二年左顺门之变在前,很多人心里都有顾虑。

    各种挣扎、考虑之下,倒霉的就成了杨廷和。

    像武定侯郭良,他领着侯府的家丁人马去堵杨廷和的门,上百壮丁把一个小小的杨府围得水泄不通,并且直言:

    “朝廷之中有奸佞之臣!绝不能让这些人左右了圣意,败坏了东南沿海!杨廷和,你是本朝的最大罪人!”

    京师里,百姓众多,人多眼杂,连日来发生这种场景,那真是叫满城风雨。

    已经掌管锦衣卫南镇抚司,并且代理副指挥使的韩子仁紧急调了锦衣卫来援,他旁得不管,到了之后先叫人传话,那意思杨廷和绝对不能出来。

    随后他面向武定侯。

    侯爷可不是一般人,郭良斜眼看着韩子仁,“你是什么东西,也敢挡在本侯的面前?”

    韩子仁不敢托大,低眉说:“下官自然不敢挡住郭侯爷。只是下官想提醒郭侯爷,杨介夫公是军机大臣,朝廷命官。郭侯爷若有不满,自可去君前详奏。如今带了人到这里,难道是要强闯杨府吗?”

    “本侯不仅要闯他的府,还要打他的人!”

    “郭侯爷!”韩子仁提高了音量,“擅殴朝廷命官,这可不是小罪!”

    “那是你们锦衣卫,死了个詹秀山就闹成那副丑样!武定侯是太祖皇帝亲封,打一个奸佞之臣有什么?再说本侯也是为了大明,为了陛下!”

    韩子仁知道自己搂不住这些勋贵,所以在来的路上就已经派人到皇宫里禀报。

    朱厚照这几日给吵得脑袋疼,老实说,如果他不是后世之人,开海确实推进不下去,谁会在所有人都反对的时候还坚持己见,这得固执到什么程度。

    听到又出这么一档子事,他也有些火气,“刘瑾,还是你去吧。将武定侯带过来。”

    “是。”

    这边还没完事。

    那边又来了个小太监,跪下就说:“陛下,太后说想念陛下,若是陛下得空,请去坤宁宫一叙。”

    其实哪有什么叙不叙的。

    等到了坤宁宫,张太后没讲几句也说到开海的事情。

    当然,她讲得很柔软,说:“照儿自小聪慧,治理国政也是异常勤勉。原来先帝在的时候,就常夸照儿,说照儿可为一代明君。本来母后也不应讲这话……只不过近来好像好些家都来坤宁宫念叨,说照儿要把海禁的祖制给掉过来,放沿海的百姓都出去,这会不会出什么事儿?朝廷选了好些个人才,照儿有时候也要听听他们的才是,那些都是老成谋国之人,这么多人都一个意见……总归是有些道理的。”

    朱厚照没有说话,他等张太后全说完,还停顿了一下才说:“母后,外人再亲,不如儿子亲。儿子做事情,肯定有其道理。外朝的那些事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很多时候想讲也讲不清楚,母后听了说不定还头疼。儿子想说的是,往后不管母后听到了什么人说什么话,或者他们再来,恳请母后劝他们能支持朝廷。”

    “而不是反过来让儿子这个皇帝听他们的。母后想想,那些人在做什么?不就是想通过母后的身份来压儿子吗?且不说这件事该不该改动。若是这次儿子真的听了母后的,往后这皇帝也就没法做了。因为从此往后反正只要有什么事情,那便往坤宁宫来说。儿子以为,皇帝的君威不在,远比其他的事情都更为严重。”

    这话说的不软不硬。维护了母子孝道之义,也把自己的坚持说了出来。

    如果张太后足够聪明,她就应该明白,其实朱厚照真实的意思是说:不论是什么事,今天你不该开这个口。

    朝廷内外争论严重,这个时候太后出来一句话把事情搞定了,把皇帝压下去。这在政治上对皇帝的威信是个巨大且致命的打击,越是大的事情,越是如此。

    反倒是一桩小事,如果皇帝妥协妥协也就算了。

    但朱厚照不是很确定张太后能不能听懂他的言外之意。

    “照儿不可胡说……就这么一桩事,怎么能说皇帝都做不下去。这个话,太刺耳。”张太后往回找补,显然是说问题没那么严重。

    “母后,这次所有的人,儿子全都已经派出去了,王鏊、杨廷和……他们也都担着干系,如果这个时候走回头路。他们就没有活路了。他们没有活路,往后儿子使唤谁、谁就和儿子打打马虎眼,十分的事只做两分,还有八分都留给自己做退路。朝堂上人人如此,就是还当着皇帝,也不是一个可以一言九鼎的皇帝了。”

    朱厚照觉得她没听懂,所以又解释了一番。

    张太后这时候大约渐渐明白过来,“听照儿这样说……这件事已经是骑虎难下,不得不为了。”

    “是。所以母后要劝他们。到了这个时候,皇帝是不能错的,哪怕是错的,那也是对的。”

    “那是自然,照儿是一国之君,怎会犯错?”

    “既然如此,母后不该劝他们支持儿子吗?”

    张太后一时语塞……

    怎么话又给说回来了。

    朱厚照没有想过要挑战‘孝’这个字,在这个年代的道德环境下,那么做实在太蠢,也不可想象。反正能忽悠,那么就先忽悠。

    另外一边,太监们也来禀报,说武定侯已经入宫了。

    张太后看皇帝忙碌,也就不好留人。

    出了坤宁宫,朱厚照就沉着脸,一路上脚步极快,完全不等人。

    所以很快便到乾清宫,一转进去就看到了武定侯郭良。

    他是第五代武定侯,第一代武定侯名为郭英,濠州人,是淮西二十四将之一。算是最早跟着朱元章打天下的人,最早还负责朱元章宿卫。朱元章称其为郭四,对其非常信任。

    郭英本人也忠诚可鉴,在洪武年间,朱元章几次清算功臣,郭英都安然无恙,本人也是善终之局。

    这一代的武定侯郭良是弘治十五年承袭爵位,算下来也没几年。

    郭良人在乾清宫,听到脚步声之后,还偷摸朝外面看了一眼,结果就看到皇帝紧紧皱眉瞪着他,他吓得心里一惊,急忙低下头。

    “跪下!”

    也就在此时,耳边传来惊雷,原来是皇帝一句暴怒之语。

    武定侯在宫外多么耀武扬威,到了这里,还是如小花猫一样。而且脑子正常的人都会看脸色,一看皇帝这个脾气,他啥话也不说,扑通往下一跪。

    朱厚照把手里的奏疏扔给刘瑾,大步上前冲着他的脸蛋就是一记响亮的耳光。

    “啪!”

    “愚蠢!”朱厚照直接指其怒斥,“你的祖宗跟着太祖皇帝出生入死才挣来的这武定侯的爵位,他老人家一生谨小慎微,要是看到你这个不肖子孙,估计要气得吐血!”

    “朝廷有法度,朕这里也有规矩。该怎么做,圣旨上写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要你在一边呱噪?!还带人去杨介夫的府上,朕现在就问你,你要做什么!?大明朝上上下下还有谁在你武定侯的眼里?”

    郭良大约是被一巴掌打得晕了,脑子竟一时没转过来,懵懵懂懂的说着自己本来的想法,“陛下!他杨廷和是奸佞之臣啊!海禁是祖制,是太祖皇帝当年定下的。如今却有此等大臣以妖言祸乱,竟然使陛下要改祖制。臣这也是为了大明的江山社稷啊!”

    “你说朕的身边有奸佞之臣,好啊。《皇明祖训》中也说:“朝无正臣,内有奸逆,必举兵诛讨,以清君侧。你要是有本事就清君侧!”

    朱厚照懒得和他讲道理,因为跟这些人讲道理,结果就是吵架还把自己给气一顿。

    而郭良就是再不辩是非,清君侧是什么含义他还是听得明白的。尤其是明朝。

    “微臣不敢,陛下是误会微臣了!”

    “误不误会不重要!朕在这里直接告诉你,朕是皇帝,大明的事,朕说了算。你若是觉得不对、难受,要么回家给朕憋着!要么起兵来讨伐朕,朕就在这乾清宫等你!”

    武定侯听了这话,实在是有些发抖。

    朱厚照也不想再看他,“滚蛋!”

第294章 考验在于地方

    朱厚照毕竟是皇帝,阻力再大、反对的人再多,只要他以一种坚决的态度推行,至少这件事不会走不出京师。

    但那一耳光也让朝廷勋贵和重臣大吃一惊。

    朱明皇室向来都和勋贵一体,现如今连武定侯都落得这么个下场,其他人就更不要谈了。

    皇权面前没有所谓的真正的反抗力量,尤其到了明清两朝。你像历史上的正德皇帝都闹成那样了,大臣有什么办法?

    明朝畸形的政治道德环境,虽然让很多事情变得僵化,但在某种程度上其实维护了皇权,因为人人都要争那个‘忠’字,再加上前面的朝代教训太多、权臣、外戚、藩王……这些人但凡有一点异动,那些沽名钓誉的人就拿你在皇帝面前刷存在感。

    而且朱厚照本身是握有实权的皇帝。稳住京师,自然问题不大,尽管闹得非常厉害。

    甚至也有死谏之人,山东道御史、河南道御史……再加上京里的科道言官,基本上已经演变到和皇帝开骂的程度。

    李东阳和谢迁作为内阁,要有票拟,很多奏疏他们看到了他们心里都害怕。

    但这些奏疏,进了乾清宫几乎都没有引起什么波澜。

    秀才造反,三年不成。上一道奏疏真要有用,那历代皇帝都是明君了。

    所以其实真正的考验其实在地方。

    武定侯是感觉自己见到了棺材了,所以开始落泪。天下还有很多见不到棺材的人。山高皇帝远,其实咱们这个民族说好也好,说桀骜、有些人也桀骜着呢。

    什么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士可杀不可辱……反正这种激励着人拼命的话很多,而且上至贵族、下至平民,总有一款适合你。

    更让事情变得复杂、且朱厚照无论怎样也无法提前布局的一点,就是公信力。

    说的简单些,开海的确对于一些百姓有利,至少他不用一直在土里刨食吃,但是朝廷、官府是没有公信力的。

    你说得再漂亮社会上绝大多数人不信,大多数人又是文盲,一年后的好处,不如现在请他吃一顿烧鸡。

    这是无知的人,

    还有些纯坏的人,他们在这条走私的链条上获利,普通人大概会怕,他们?

    出海,走私,这本就是冒险者和亡命者的天堂。

    毛语文在江西查到的鄱阳詹氏就是如此。詹氏已经可以说是士绅,因为其家中有官、也经商。如果不是开海,仅仅抓个詹氏还算问题不大,可事情到此时已经变了性质,其他一样涉及走私的士绅,在本能的驱使下开始抱团。

    锦衣卫在这样的抓捕中就遇到了困难。

    饶州府知府是个叫王升的中年人。尽管锦衣卫明火执仗,他也敢在门前阻拦,一句话。

    “拿圣旨来!”

    毛语文再怎么样,也不能就这样擅杀知府,所以还真是头疼。

    王升似乎底气也足,“沟通外国、私贩禁物,不过是毛副指挥使张嘴说说。本官要圣旨,毛副指挥使没有,要证据,毛副指挥使也没有。就这样,便想在鄱阳县抓几百人?!”

    鄱阳有淮王,这些人的底牌也不小。

    毛语文难以施行,“王知府,你是朝廷四品官员不错。但我也是锦衣卫副使,一样见得到皇上。王知府今日阻挠锦衣卫行动,等到浙江、福建真抓获了詹氏走私的实据,你也就脱不了干系了!”

    “毛副使还是先管管自身吧,本官这条命不需你操心!”

    毛语文气急但无奈。

    有些时候他也不能什么事都去向上禀告、讨要圣旨。说实话大明朝不知道多少官员想讨一封圣旨,如果人人都能讨到,那国家早就乱了。

    江西的情况不大好。

    浙江则还行,

    主要是这里有一个梅可甲,宁波市舶司成立以后,梅记首先配合了官府,交资料、取印信似乎也没出什么人命。

    再有,王琼这个人不是那种纯粹的清流官员,老实说他手脚还是有些不干净。事分两面,这样一来,其实有些话他说了,杭州城里的一些富户反而会信。

    “陛下在圣旨里已经说了,大明朝以后由私贸改为官贸。也就是说朝廷允许大家做海上的生意,只不过得按规矩来,你们呢,不用再担着被朝廷查办的干系,朝廷也从中收取一些商税。”

    “那不就是花钱消灾吗?”

    屋子里的许多商人,都是梅可甲给攒起来的,今日就是官商的见面会。

    王琼端着茶杯抿了一口,“虽说话糙理不糙。但糙话王掌柜以后还是少讲。以前大伙儿做得是掉脑袋的事,现在朝廷把这个律法给改了,皆大欢喜不是?”

    “中丞。这件事,咱们几人都是无所谓的。”这是个稍年轻的商人,三十多岁,只有嘴唇上面留着胡须,“只不过朝廷开设了市舶司以后,做海上生意的人就会越来越多,这样每个人的利润就会越来越少。如此,从知县衙门到知府衙门,再到朝中阁老、尚书的宗族,一层一层都会少拿,这才是其中最难办的。”

    梅可甲也不动声色的喝茶。

    浙江最大的问题确实是这样。

    明面上能找得到的商人之家,当然可以拉到市舶司中,巡抚的面子,他们还是要给的。

    但那些暗里的商人呢?

    朝廷说由私贸改为官贸。当然可以这么说。

    可多少人会真的听,他到时候就是还是走私,你怎么办?

    抓?有些人,背景也一样不小啊。

    比如说就是宁波余姚的谢家,皇帝是警告过谢迁了,可真的叫地方官员去抓谢阁老的家人,说实话,这实在很难想象。

    “那是本中丞的事,刘掌柜不必操心。总之杭州城里,你们几家遵照朝廷的法度做生意即可,或者就向梅兄看齐,他怎么做,你们就怎么做。”

    “中丞。”梅可甲开口,“生意上的事有时候没那么简单。吃这口饭,接触的人多、且都不能得罪,各位掌柜手里的生意也都受着各种各样的制约,配合官府自然是要配合,可如果得罪地方宗族太过,以后可能连丝都收不到。市舶司如果只是个空壳子,没有多少贸易量,这想必也不是圣上想要看到的。”

    就是梅可甲自身也面对这样的情况。

    王琼明白,简单一句话,不抓他一两家,是根本没有效果的。

    有些人把朝廷的话当放屁,以前该怎么走私,以后还是怎么走私,甚至就像梅可甲说的那样联合起来排挤那些和自己不一道的人。

    好在,关于这一点王琼是请示过总督府的。

    既然如此,那就查办、抓人吧。

    第二日,

    浙江开始行动。

    而在福建,

    本身官场上的矛盾就多,

    按察使章黎在泉州府查办走私桉时,一无所获不说,甚至在福州去泉州的路上还遭到了山匪的袭击!

    这让总督府衙门的一众官员忧心忡忡。

    “查走私、设市舶这本是一体两面,没有严禁走私,谁会通过市舶司行商?”按察使章黎胳膊上夹了石板,他本人没有性命之忧,就是从马上摔下来,胳膊有些扭着了。

    “砰!”

    都指挥使于子初也有了火气,“圣旨都到了,如果办不成这件事,无法交差,也是个死。既然如此,还不如兴兵讨伐,一帮山匪而已,还怕他们不成?!”

    “于指挥使,稍安勿躁。福建多山、百姓贫穷,要说山匪那真是到处是山匪,如今卫所败坏,靠官兵追剿一两处还行。真要满山找匪徒,那得找到什么时候?不过,部堂,这件事不能就此揭过。这些匪徒说不准就和走私的商人有关系,他们相互配合叫官府什么也查不出来。查不出来,那开海令就只是敲锣打鼓而没动静。原来走私的,照样还是走私。”

    时间一长,大家都觉得你们也搞不成这个事,那就更加肆无忌惮了。

    王鏊当然明白这其中的关键,“浙江也是这样的情况。虽说因为梅记的关系,有那么几家应当还是会顺应国策,但大多数人不说话、暗反抗,比福建这里的明反抗一样棘手。开海,实在不易啊。”

    现在看来,大面积反叛引起高烈度的平叛战争应当不会。但地方上不为所动、进行低烈度的动乱很可能连续不断。

    “伯安,你怎么看?”

    王守仁已经回到了总督府衙门做参政,听到总督询问,他回答说:“山匪要剿,不剿则朝廷之威不足立。走私要查,不过刚刚部堂提到梅记……下官倒有一个想法,咱们要换个查法。说到底,朝廷的目的不是要像锦衣卫查桉一样把他们都抓起来,而是逼迫他们通过市舶司行商。”

    “说下去。”

    “下官以为,他们连续不断的骚扰我们,我们也可以连续不断的骚扰他们。但只有一种人,咱们不骚扰。”

    王鏊和丰熙露出恍然之状,“通过市舶司、取得官府印信的商人。”

    “不错,陛下的决心咱们都不用怀疑,这件事不在快慢,而在见效。所以时间长一点也没关系,从今日起官府接受举报、到处出击,没什么事,也要隔三差五上门去查一查,做生意的人哪个不想安安稳稳?时间一长,大多数人心累了、乏了,他们就会回到官府引导的正道上来。剩余的冥顽不化的,应当都是有特别的原因,其中有些甚至还要陛下来决断,到那时再说好了。”

    王鏊思索半分,觉得有效,立马吩咐左右,“将这个法子也传到浙江去,请他们酌情参阅。”

    王守仁这个关键抓的很对。

    朝廷不是要把那么多人置于死地的。

    那边于子初又追问,因为他发现这个叫王守仁的确是有奇谋,“王参政刚刚说山匪必剿,却不知要如何剿?”

    王守仁开始问章黎,“按察使是三品大员,放眼福建也没几个比您官位再高的人。可怎么一出去,头一次就被山匪埋伏,说明什么?”

    于子初毕竟领过兵,他比章黎这个文官反应更快,“有奸细!”

    “不错。”王守仁笑眯眯的,“剿匪就从抓奸细开始。”

    屋子里,丰熙、章黎全都开始对王守仁刮目相看,当初还以为他是个靠着父辈,没想到还挺是个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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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5章 王守仁用兵

    从福州府去往泉州府的有一处高山名为高盖山,不是什么横亘大地的超级山脉,但丘陵地区的地形就是小山包一座接一座。

    官道实际上就是从这些小山包里穿过去。

    这样的地形,如果隐匿在山中的土匪有意埋伏,还是很令人头疼的。

    说起来,弘治六年,朝廷之所以在南赣设立巡抚,其实也是因为这一点。福建、江西、广东,或多或少都有这个问题。

    对于现在的福建来说,搞不定藏在山窝里的土匪就抓不了想抓的人,这些亡命之徒只要收点钱眼里是没有王法的。

    皇权?这儿可不是北京城,皇帝的一句话还不如一块金豆子好使。

    所以这个匪必须剿。

    不然官府在这里一点儿威慑力没有,还谈什么推行政策。

    尤其是按察使都被袭击了,如果不把这伙山匪敲了,那福州城里大大小小的衙门就是在自娱自乐,没人当你是一回事。

    而因王守仁的表现出色,总督王鏊也自然将剿匪事宜也压在他的肩头,他也知道自己带的这个小小的主事,其实藏了一个当将军的心。

    之后,都指挥使于子初怀着将信将疑的心情把王守仁请到了自己的大营里。

    现如今,他手里的卫所兵已经是临战的状态,毕竟盗匪都敢袭击福建按察使了,胆大妄为到这个程度,谁敢保证就不出什么事儿?

    回去路上,于子初大约多问了几句。

    这才知道王守仁在没有中进士之前,曾跟随当年的王襄敏公在贺兰山下纵马狂奔,于是心中再不敢有一丝轻视。

    得了王越真传的人,可以说用兵上是行家里手了!

    再有,他们这些粗人,对于进士总是有一些礼敬,觉得他们读过书,懂得多。

    “在西北草原用兵和在东南是完全不同的。”王守仁骑在马上,分一二三点给他说:“其一,敌人不同。鞑靼即便不复大元时的兴盛,可怎样也是数万军队,而且常年作战,即便是大明官军亦有不如。所以在西北,朝廷也得组建规模巨大的官军与之对抗。”

    “可福建呢?一个山坳子里藏个几百人就是一处山寨,他们哪里是军队,乌合之众而已,其中大部分也仅为了讨口饭吃。”

    “所以呢?”于子初问。

    “所以咱们不需要成规模、数万的军队。首先不好行军,其次不便指挥,在这里带领三万大军倒不如给我三千精兵。”

    于子初心说,我就是看得起你么,你也不能敞开了在我面前吹牛逼。

    你三千人搞定了,我带着三万人还没啥功劳,这叫什么?

    所以他马上就露出了怀疑的神色。

    但王守仁只是笑,“于指挥使你信我,挑出三千精兵,高盖山的那伙山匪,我们转瞬间就可将其消灭。不过是真的三千精兵,最好能让下官亲自挑选、亲自整编。”

    于子初略微有些不乐意,不过他想到了王鏊。浙闽总督非常信任这个小子,他这里不愿意其实也没用,两个人争起来,王守仁到王鏊面前一句话,还是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既然如此,于子初也就没必要去得罪这个人。

    要三千,那就三千,出了什么事反正不要找到自己就行了。

    “好!那我们回去之后便挑三千精兵!不过……不过剩余的人用来干什么?”

    “令其守城即可。”

    这个时候守城是没什么危险的,山里的盗匪难道还敢来攻打福州城不成?即便真的来打,这么一帮泥腿子连城墙都摸不到。

    所以这个没问题,于子初也觉得有道理。

    王守仁其实颇有些兴奋,还小的时候他就对兵事感兴趣,这么多年了,终于可以在这里练练手。当年他曾经和他老爹说过:给我五万兵马,我能荡平草原!

    迎接他的就是王华的一顿训斥,不考科举,成天做这些美梦。

    现在么,虽然还不是几万的军队,但三千……也可以过把瘾了。

    在王守仁看来,剿匪必须要小股精兵。

    因为山路不便,就那么一条窄窄的路,最多走两个人,三万、五万有啥区别?反倒是自然条件艰苦,所以需要精壮的、意志力强大的兵卒,这些人才能够翻山越岭顽强作战。

    再有,这个山头和那个山头之间相互有联系。用兵之时,切断敌人之间的相互联系是基本常识。山匪的战斗力弱,但是一旦他们相互配合,且又熟悉地形,这就比较麻烦,最好是可以各个击破。

    所以三千官兵还要再分,面对鞑靼分兵是危险的,但在这里,五百精锐就能够将一处山匪打得落荒而逃。

    可这样一来,又需要非常高效的指挥。所以其实人少是一种优势。人多成了劣势。

    兵无常势、水无常势。用兵没有什么所谓的大忌,如果有那就是脑子僵化、照本宣科。

    “那么其二是什么?”于子初听了王守仁说其一,就知道有其二。

    “其二。就是这山中的许多百姓并不是真的要造反,并非明军与鞑靼之间那种你死我活的关系。简而言之,官府若是不给百姓活路,那么遍地都是反民、满山都是土匪,就是大罗金仙来了也剿不完。”

    “那王参政的意思是……”

    “剿抚并用。”王守仁显得胸有成竹,“这就涉及我们抓奸细了,正好可配合起来并用。”

    “怎样用?!”

    王守仁离得近些轻轻言语了几句,

    于子初听完便大为震惊,“此计甚好,此计甚好!”

    接着他一改神态,颇为正经的对着王守仁行礼,“王参政,我于子初没服过几个人,从今往后我是服你了。”

    “等打完了这场仗再说此话不迟。”

    “好!”

    话说两人回到营房之后,大张旗鼓、分外张扬。就跟敲锣打鼓差不多了。

    于子初一声令下,福建都指挥使司里的都指挥同知、指挥佥事,已经下辖卫所的卫指挥使,大约二十人全都集中了起来。

    此时是战时状态的节奏,营房里住满了士兵。

    每名士兵的长官全都进了都指挥使的帐下,这个节奏很容易猜。

    要打仗了?!

    于子初从京师带来了五个人,都是他用起来得力的,一个被他安排在都指挥同知的位置上,另外四个则成了掌管5600人的卫所指挥使。

    当然,实际上也没有5600人就是了。

    时间不等人,于子初也不啰嗦,等人到齐他就宣布了三件事情。

    第一、官军已经决定要进军高盖山剿匪!

    第二、从整个福建都司中挑选精兵三千人重新整编!

    第三、剿匪以安为主、以杀为辅,愿意投降的,可从轻处置。

    于子初虽不是什么名将,但毕竟兵书上的东西学了不少,军令如山是他们这一票学员的基本素养。

    无论用的好不好,反正是在用。

    所以他的命令下去之后,首先开始的选人活动吃过午饭就开始了。

    王守仁亲自主持,按照身高、体格、年龄、是否有案底……等等条件在一群男人中一个一个选。

    这样公开的活动把官军的下一步行动暴露无遗,而且挑选人员、秩序混乱,人群中隐藏着的一些人趁着这个关口偷偷溜出了营房,没几步路便在山野村道之间消失不见。

    于子初从京师带来的一名叫冯维德的年轻校官,他现在帮助于子初掌握着镇东卫,看到新来的叫王守仁的家伙搞得营房哄哄闹闹的,心中有些忧虑,于是就去向于子初密告。

    “……行军打仗讲究出其不意,山里的盗匪本就难找,这个王守仁还这样大张旗鼓,咱们这里说不准就有奸细,要不了一个晚上,那些山匪不就都知道官军要去进剿了吗?”

    于子初双手抱胸站在离演武台不近不远的位置,他就在这里看着王守仁一个一个人挑选。

    三千个人,说起来不多,可一个一个挑,可能两天都挑不完。

    不过这个家伙倒是有耐心。

    “不被山匪知晓,咱们就能找到上山的路吗?”于子初缓缓反问。

    冯维德看长官这个反应,马上就猜道:“都指挥使您……早有谋划?”

    “不是本使有谋划,是那个人有谋划。一个书生,不好好研究四书五经,成日里尽对兵法感兴趣……他是南京兵部尚书之子,还没有进士身份的时候,就通过他父亲求皇上在王襄敏公身边求了职位,弘治十一年,朝廷在贺兰山用兵,你我都还不在的时候,他便已经在了。”

    冯维德略有震惊,他仔细的瞧了一眼不远处那个瘦削、忙碌的身影,三十多岁、并不强壮,他又能有多特殊?

    于子初看了看日头,“太阳落山之后你带上亲信之人把守营房正门口,记住,前半夜松,后半夜紧;出去松,进来紧。其他出入口,我让他们把守。”

    “这是何意?”

    于子初左右看了看,这是空地,没人离他们近,便说:“咱们如此认真的说要剿匪,营房里的山匪奸细会怎么做?”

    冯维德眼睛一亮,“会去通风报信!”

    “不错。所以谁今晚不在,那就抓谁。抓了他就让他带路,山路还有什么不好走?”

    “可是……就算去了,那些山匪也会知道官军来了,贼寇严阵以待,这仗怕也不好打。”

    “一帮土匪都怕,咱们还叫官军吗?!”

    就是堂堂正正也能够击败那些乌合之众!

    “好!那末将今晚就等着他们。要说还是于指挥使,这个法子好!”

    于子初略微叹气的笑了笑,这种办法要真是他想出来的就好了,也省得在福建打土匪……周尚文当上了大明骑兵的统领,都在草原上和鞑靼人比高下了。

    不过于子初也想这个王守仁肚子里有墨水,皇帝似乎对他也青睐有加,跟住此人,说不定将来也能有立功受赏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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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本书,即将一百万字。

第296章 就是个屁

    毛语文找到了江西巡抚袁状的府上。

    几个月前在京师,袁状眼巴巴得看着赵慎这个南赣巡抚留在京师,加了刑部侍郎的衔不说,还进入了皇帝的视线。

    而且新君登基正是用人之时。

    更添了想象空间的是,新君年方十五,这往后啊,大明朝做主的这位时间还长着呢,也就是说留足了升官的年限。

    等他下次再见到赵慎说不定都要以“下官”自居了。

    但一人一命,这是别人的命。

    袁状与许多人一样,在京师培训期间是左等右等,就是等不来一封圣旨。像是一些该拜的朝中大佬他也想办法去了,可得到的回应却是一样:

    没有人敢给他许诺什么职位。

    强势的君主在位,如何用人,臣子很难有空间操作,除非是迎合了皇帝的政治意图。可本来名额就少,江西已经出了一个南赣巡抚,要再出一个怎么能容易?

    袁状本人也没什么特别突出的地方。

    于是就这样带着失望之情回到了江西,回来之后郁郁寡欢。看着浙江、福建倒是搞得挺热闹,一帮人天天在皇帝的眼前晃,他们这些人就更加没有露脸的机会了。

    毛语文拜府的时候他本能得先害怕起来,

    还以为是朝廷要收拾他!

    结果想来想去,江西没出什么大案,应当还不至于。

    这样,袁状便穿戴好官服,整理好心情出门迎客了。

    毛语文凶名太甚,这些年杀了不少人,突然出现在江西他也想要搞清楚是怎么回事。

    “……饶州有个知府,名为王升,中丞可知道他是什么来路?”

    “王升,是那个王修仲吗?”袁状接话反问。

    毛语文点头,“应当是他。”

    “毛副使说来路,怎么?王修仲得罪您了?”

    “他倒不是得罪我,我刑部的牢头儿出身,不是什么不能得罪的大人物。他是得罪了陛下。”

    “这叫哪里的话。王修仲平日里是胆子大了些,但再大也不能得罪陛下。毛副使还请详说,究竟是出了什么事了。”

    于是毛语文便将前几日在饶州府鄱阳县的事情一一说明。

    “锦衣卫抓人,他一个知府敢阻拦,本使实在是闹不清楚。”

    袁状闻弦歌而知雅意,“王升是前任南京礼部尚书王平的次子,要说来头也就是如此。不过其父体衰、早已致仕。要么就是其他的什么人?”

    毛语文从袖口里掏出一样东西,“当初袁中丞在京师的时候就应该听闻过詹秀山一案,如今陛下已命原南赣巡抚亲审此案。这是最新的消息。这个叫徐树峰的人,应该关在按察使的大牢里。中丞若是得便,还是让在下去把人提出来。”

    袁状有些为难的样子,但也没办法,“圣旨如此,本官也不敢不遵。只是徐树峰……牵扯太广,真要是放他出来,不仅江西,我大明怕也要乱上一乱。”

    毛语文弯起嘴角,他拱手向北方,“怕什么?皇上在奉天殿坐得稳稳当当的,这天还有谁能掀了不成。若是中丞实在觉得为难,那也成。巡抚衙门出一纸命令,让饶州知府配合着锦衣卫抓了那詹氏一族再说。”

    “詹氏不可轻抓啊,副使!”袁状急得拍了拍毛语文的胳膊,“江西的事情盘根错节,您要是真的都抽出来了,那也是叫陛下难做。”

    毛语文有些急了。

    这些个文官,话说得好听,就是不大肯真的为你办事。

    可是巡抚已经是江西最大的官了,倒是浙江巡抚王琼懂事些,可浙江的官管不到福建的事,除了这个袁状他还能找谁?

    “中丞,我的小命我自己有数。此次拜府,我别无所求。要么你让我把人带走,要么你让我把人抓走。我都可以,您看着选。”

    袁状左思右想之后,说道:“还是遵旨意办事,这徐树峰若是副使真的想带就带走吧。不过得稍等上几天。”

    “为何?”

    “徐树峰毕竟不在巡抚衙门里,副使也给我时间,让我去要人。”

    毛语文本来想说,那还不如自己去要。不过转念一想,他毕竟是外来的人,江西的情况他不清楚,有巡抚出面,各级官员总归是要卖他一个面子。

    当然,巡抚衙门里怪异的氛围已经让他开始怀疑了。

    出了府之后,他就对身边的田二说:“江西巡抚也有问题。回去说。”

    田二大吃一惊,急忙低头跟上。

    等到了住所,门窗关紧。

    毛语文才开始详说:“抓个商人抓得这么困难,老子还真是第一次。看起来这詹氏还真是有些背景,弄得许多官员都明里暗里的维护他。”

    “头儿,越是这样,越不能多等。这帮当官哪里是帮詹氏,他们是害怕出了事情,也把自己给搭进去。所以时间久了,就更难抓了。”

    “别急,让我想想。”

    毛语文握拳轻捶脑袋:

    最重要的是陛下的心思。他禀报过淮王的事,但陛下还是要他来了江西。这是否说明涉及宗藩也没什么关系?

    可现在的问题在于,詹氏其实已经被暗中保护了起来。

    他手头确实没有圣旨,也没有足够的证据能够证明詹氏有罪,如果地方政府可以配合查找一些其他罪证那也可以,本来他也有过这样的期望。然而看到江西巡抚都这样推诿,其实此法已经断不行。

    在这种情况下,如果强行抓捕……

    “咱们只有八十多人。”

    田二有一股子狠劲,“咱们是锦衣卫!”

    这话曾经很有力量。上至皇亲国戚,下至平民百姓,锦衣卫说抓就抓。

    但从弘治皇帝开始,皇帝对厂卫的限制就挺厉害,通俗的说,他们就是皇帝的狗,狗咬人厉不厉害,是要看主人的。不同皇帝的锦衣卫指挥使根本不是一个量级的。

    牟斌到现在还在指挥使的位置上。毛语文摸不准皇帝是不是想和先帝一样。

    而且这种东西都是相互的,

    因为文臣也会看风向,他们一看你并没有接位,就会猜测你的圣宠其实也一般。所以就先这样生生的顶你一下,看你怎样。

    不是说这帮文臣不怕死,也许是……不这么做反正也是死。逼急了嘛。

    现在毛语文也渐渐被逼急了,他在努力的让自己不要焦躁。

    “再等等,看看巡抚衙门交不交徐树峰。不交再说。”

    这样打算,今夜怕是又要捱过去。

    后半夜时,月亮高悬,月光之下是一棵树的枯枝。

    他们所住之处忽然在后半夜现出一丝火光,秋日干燥,火染了枯枝以后、晚风一吹便起了劲头!

    霎时间屋子周围开始有了火势!

    火光越来越旺,并且烧出了枯枝“噼里啪啦”的声音,呛人的烟味也让人觉得窒息。

    毛语文在深睡之中,只听到熟悉的声音叫了起来,“走水了!”

    听话间,他猛然惊醒,随后一掀被子直接起床。

    走到门边,用力一开,大概是带起了风,热息火光一下子冲到他的面前。

    “啊!”

    毛语文本就是刚刚醒,忽然受了这般惊吓,忍不住叫出声,并且连续向后最终直接跌坐在了地上。

    紧接着,门口出现田二的身影,“头儿!快走!马上就烧到这里了!”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毛语文僵化的脑子才慢慢转动起来,一时间怒火从心中升腾而起。

    有人纵火!

    “快走!楼梯要被烧断了!”

    “不能过去,那边都是火!只能跳下去!”

    毛语文定睛一瞧,一楼也有人在火光的夹缝中逃生,而二楼,他们这十几人急得团团转却无路可走。

    可火就要烧上来了!

    啪!

    毛语文踹断了栏杆。

    “跳下去!全部!”

    其实下面也是火海,而且火焰烧得一跳一跳的,感觉都到了脸上,这跳下去还不是个死?

    众人犹疑之间,田二去把毛语文抱了起来,“头儿,我护着你跳。”

    ……

    ……

    天亮之时,袁状听闻了锦衣卫行行辕被烧的消息。

    他惊吓得跌坐在地上,哭泣着大喊,“是谁!是谁做了这愚蠢至极的事!”

    话音还没落,外面就有骚动。

    毛语文之前是想走正常程序,可这帮文明人在他讲道理的时候并不想和他讲道理。

    这件事也许真的是巧合,但太像巧合的事,说出来、皇帝听进去就是另外一种性质了。

    袁状之所以说蠢,缘由就在此处。有了这件事,锦衣卫哪怕做得有些过分,皇帝也不会说什么,因为江西太过蹬鼻子上脸。

    “中丞,本使今天就要见到徐树峰!”

    毛语文的头发略有凌乱,脸上还有污泥,但这些他都可以不在乎。

    徐树峰一拿,问出里面究竟是什么事,他抓人定定心心,谁再拦,就杀谁!

    “毛副使请稍坐,本官这就要去要人呢。”

    毛语文把佩刀解了下来,咔一下放在桌上,“天子亲军,皇权特许。中丞,锦衣卫是奉了圣旨来江西的。结果却差点在江西死了人。江西,还是我大明朝的江西吗?这件事,我必会上奏陛下,中丞好自为之。”

    袁状真是想吐血,他真的想知道是哪个混蛋出的这主意。

    到了这个关口他也没什么好办法了,“徐树峰,可以给毛副使。但是有些案子,要怎么查、查到什么程度,毛副使自己心里也要有个数才是。”

    毛语文眼皮一抬,盯上了他,“皇上说过一句话。”

    “请赐教。”

    “万事有朕。”毛语文站起来慢慢靠近,一字一句说:“你说的那些人,就是个屁。”

第297章 真真假假

    要是搁以前,毛语文不会这么多纠结,提着刀就上了。锦衣卫抓人,什么时候讲过道理。

    但是上次他在皇帝面前折了戟,其实这几个月一直心神不宁,谁也不会说在关乎自己生死的事情上还是满不在乎。

    老虎打了个盹儿,差点就被烧死在了江西。

    这一夜惊魂让他明白了过来,在朝堂中这样的局势下生存,除了凶狠,别无他法。在他的选择里是没有回头路这一条的。

    以往杀那么些人,这个时候稍微软弱一些,等待他的不是被接受,而是被杀害。

    所以他只能成为一把更加锋利的刀。

    锦衣卫真的不讲道理要拼命的时候,江西巡抚袁状也不敢硬来,既不敢杀掉锦衣卫,也不敢阻止锦衣卫杀人。

    如果江西死了一个锦衣卫副使,这事儿就更大了。

    这样,江西按察使衙门的大门,毛语文提着刀也就去得了。

    院子里大小文官,有的害怕,有的哭丧,大有一种奸臣上位,贻害无穷的情绪。

    毛语文把刀抽了出来,他抽得很慢,滑动摩擦的声音都有些刺耳,随后指向这些官员,“锦衣卫奉圣旨来江西,徐树峰活着跟我走,咱们相安无事,要是杀人灭口,江西就是蓄意抗上!”

    等到徐树峰真的被带出来,

    就是毛语文都忍不住皱眉头。

    因为一个大男人被鞭子抽得浑身都是血印,必须要两个大汉架着他的胳膊,否则站都站不稳。

    “都说咱锦衣卫是衣冠禽兽,我看你们也高尚不到哪里去。”

    毛语文撂下这样一句话,再给袁状一个臭脸,这才扬长而去。

    袁状气得浑身发抖,说到底他还是江西巡抚。

    “老夫誓要参他一本!”

    不过暗地里却与江西按察使宗复对视了一下,后者暗暗朝他点了个头。

    另外一边,毛语文刚出门就开始吩咐,“去找个大夫过来。”

    接着他们找了个客栈的后院居住,店家看他们的衣服不敢阻拦,战战兢兢的伺候着。

    到了晚上,又是喝水、又是喝药的,徐树峰渐渐转醒。

    毛语文背着床坐在凳子上,单手撑着木桌,边上的人和他禀告,“头儿,人醒了。”

    听到这话,他站起来到床边。

    徐树峰很虚弱,眼睛只睁开了一半似的,

    “锦……锦衣卫?”

    “是。”

    “想办法治好他。”

    毛语文是对一个大夫说的,老人家吓得直流汗,也只顾点头。

    之后屋子里只留下三人,徐树峰、毛语文外加一个田二。

    “你走了运,皇上听了你的冤情,算是有救了。”

    屋子里有一缕香缓缓的升着,时间也慢慢过去。

    “谢……陛下……恩典。”

    “詹氏主要是什么罪?和什么人勾结?”

    床上的男人怔怔出声,“错了……都错了。”

    “错了?”

    毛语文和田二都满脸震惊,错了是什么意思?

    “詹氏,并无罪状。”

    “这不可能!”田二先忍不住。

    如果这都不是真的,那这件事的真实面貌是什么?

    难道还有什么人陷害了詹氏不成?

    毛语文只觉得脑袋开始炸着疼,越搞越不清楚了。

    “送京师。要是半路死了,尸体也要送!”说完他便离开了屋子。

    “是!”

    田二追上去询问:“头儿,这下怎么办,詹氏是抓还是不抓?”

    这话没有立即得到回答,因为毛语文也在思考,

    原本他们是目标明确的,万万也没有想过徐树峰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如果在京师,还能禀报皇帝。现在就只能靠他自己去分辨了。

    “抓!”

    “可他说的万一是真的,咱们不就抓错了人?”

    毛语文擦了擦刀,别在腰间,“你先想想徐树峰这个名字怎么来的?”

    从皇帝那里过来的。

    “欺骗我们后果不严重,欺骗皇上,这事儿就大了,所以徐树峰不会是一个维护詹氏的人,詹秀山也不是什么安分守己的人。所以想来,这个‘错了‘是什么意思?这个人…会不会是个假的,真的徐树峰应该已经死了!”

    田二听闻大惊。

    “这如何确定?”

    毛语文越想越觉得可能,“不用确定。因为他们没有办法。”

    按正常逻辑来说,首先徐树峰最好不要杀,如果真的杀了,那就只能捂着。皇帝要的证人在江西死掉了,这会招致什么后果,谁也不敢想。

    再想下去,其实此人还是要杀的。

    杀掉,可以继续对抗调查,可以混过去。真的就把人交出去,反倒什么念想也不要有了。

    这是很简单的道理。无非就是看胆子多大。

    说白了,如果皇帝一句话,整个大明人人听话,那这国还有什么治的?

    也不要说杀人灭口、胆大妄为,毛语文接触过很多犯事的人,到了最后的那个关口,那就是什么法子都要用上的。

    “现在想想,这么个关键的人,咱们拿得太容易了。找到他基本上桉子都可以结了,可这么大的桉子,真的就这么轻易的结了?”毛语文眯着眼睛,“再有你和我、我们没一个人见过徐树峰,怎么知道这就是本人呢?”

    “江西,总归有人见过他吧。”

    “谁想离屎盆子近?这种时候、这种事情,就是知道也会装作不知道。”

    田二还是不敢相信,“可送个假人……”

    “也不一定全假,应该还是有几分相似,再打成这幅模样,即便是瞧过的人估计也不容易辨认。真假难辨,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坏了…”

    这样想下去,其实他们接了一个烫手的山芋回来!

    毛语文头皮一凉,“如果这个时候徐树峰死了,我们就再也说不清了!”

    这就有点“现金当面点清,离柜概不负责”的味道。

    人,我交给你了。你没说假的。

    人在你手上死了,你说假的。

    这谁会认?

    到时候一口咬定我就交给你真人,打死不承认。

    这关基本就过去了!

    至少小命保得住!

    毛语文不禁感叹,大明朝的这帮官员,玩这些手段倒是精妙。

    一个死局都能给玩活。

    如果皇帝对他不是万分信任,这个桉子查到这里基本就结束了。

    毛语文再看向屋子里,

    如果的确是假的徐树峰,那么送他去京师的路上想必会特别危险。

    “田二,明天先找辆马车,咱们也送个假人。”

    这件事到这个程度,已经刺刀见红。

    这么多险招向他扑来,毛语文觉得自己不能再没有任何行动了。

    ……

    ……

    第二日下午,这间普通的客栈门口有一个人被抬上了一辆马车,马车出城,往北而去。

    之后成队的锦衣卫也出了门,这帮人腿跨大马,直奔鄱阳县。

    而真正的那个假徐树峰则被藏了起来。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这游戏太过惊险刺激,毛语文已经不想玩了。

    所以他急速赶路,直奔鄱阳詹氏。

    另外一边,那个饶州府知府王升也是如临大敌。

    这画面才发生过不久。

    但这一次锦衣卫的气势似乎不对。

    古代的中国,百姓安土重迁,要逃是很难逃完的。先不说鄱阳詹氏买下数千亩的土地舍不舍得扔,就是真的举家逃难,一帮生活优握的人去当流民,那也是不可想象的事。

    而且官府有人在护着他们,事情还没到那个程度,谁想放弃一切?再说像王升这些人也不会允许他们逃。你们逃了,我咋办?

    当然,家中的一些子嗣可以提前安排先熘。

    这个没问题。

    “毛副使怎么又来了?”

    毛语文骑在马上,看都不想看这个壮年一眼,他只顾指挥自己的人,“进门,抓人!”

    “谁敢!”王升似乎也是个狠的,怒目圆睁,丝毫不让,“本官还是那句话,要么拿圣旨,要么拿证据!”

    “驾。”毛语文夹了夹马肚子,往前靠近了些,“你再不让,锦衣卫连你一起抓。”

    “呵!我乃饶州知府、朝廷命官!你无端擅抓朝廷命官,怕是也不想要自己的脑袋了!”

    “你说的不错,我就是不要脑袋了。”毛语文只觉得他烦,“来啊,进门!挡路者,杀无赦!”

    王升也急红了眼,“毛语文,你真敢在此行凶?!”

    哗!

    毛语文下了马,抽出刀径直冲向王升,他边上的护卫一瞬间都有些傻了,好在最后时刻提刀挡在了面前。

    最后是绣春刀指着王升,

    “锦衣卫办桉,皇亲国戚、王公大臣都是一样,更何况你一个小小的四品知府。我不管是谁在你背后给你撑腰,今日就是你背后的人来了,本使也要抓人。有本事,你就让你手下的人,杀了我们。我们寡不敌众,你完全做得到。”

    王升心里急了,“疯子,疯子。难怪朝野上下都说你是个疯子!”

    毛语文咧嘴而笑,随后他眼神一动,田二等锦衣卫像是得了命令。

    哗哗哗的拔刀声不绝于耳,绣春刀的锋利令人胆寒,至于那大门,也就是他们几人一脚是事。

    王升紧咬着要管,拳头握得手背上都起了青筋,“毛语文,詹氏做得生意里有丝绸,这其中还有宫里的,真的查下去,你就是自掘坟墓!”

    “我知道。”

    “你知道?”王升这下真的惊了,“你知道,你还这样做?”

    毛语文笑道:“我早就是坟墓里的人了。詹氏勾结官府、走私于海上,锦衣卫盯住的是这一条,至于其他的,翻出什么那也是詹氏的罪,与我何干?”

    “那淮王呢?”

    “锦衣卫不听命于淮王。”

    “可陛下会顾忌淮王!”王升也是个暴脾气的人,“你说的走私之罪,宫里也在做不是吗?浙江的梅计天下谁人不知?皇上在做,为什么王爷就不能做?!”

    毛语文一把绣春刀架在他的脖子上,“你想死吗?”

第298章 皇帝的抉择

    秋日中午的阳光并不热烈,但落在刀尖之上还是令人觉得刺眼。王升在刀锋面前心头发紧,但他不是很胆小的人,到底还算镇定。

    “今日之后,你我之命就是水中浮萍,我这颗头今日取,明日取,没有什么区别。”

    毛语文心中升起些许敬佩,“老实说,你是我见过的比较有骨气的文官了。只可惜,选错了道儿。”

    其实王升说的那句既然宫里都在搞,为什么其他人不能搞。并不是多么不知好歹的话。

    以弘治年间的‘京军占役’来说,

    当皇帝第一次把京营拉出来改造成建筑队的时候,往后就不断有勋贵外戚也照猫画虎。说到底,弘治一个人又能造多少东西?根本也没有银子给他造。

    还不是今天给这个侯爷造、明天给那个舅老爷造。

    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你怎么做,下面的人就怎么做。

    一般来说,这是正常的。

    这里头有个很微妙的人性需要去理解……就是皇帝既然这样做了,那么其实他心里头就是接受这件事的,或者说觉得它也不是很恶性的事。所以如果其他关系近的人,也要模仿,一般就不会有问题。

    就像京军占役,弘治点头了,他觉得问题不大,而既然能给自己造,为什么不能给亲戚造?

    说不过去嘛。

    另外,真的出了问题,皇帝呢……其实也不好讲。

    因为事,要有个理。

    就是说国家为什么会这样嘛,本来没这个事的,现在有了,追根溯源回去,为啥?

    因为是皇帝带的头!

    这样一来,很多皇帝就会不好意思去追究,因为他知道是自己的错,还死命的揭,这不是自己扇自己么?

    所以王升那么讲,并非是一种狂妄。

    他是觉得皇帝不会追究这样的事,追究了,就是说皇帝自己做得也不对。

    但其实,朱厚照没有那种脸皮薄的心态,我能做,你也能做?我走私拿了钱是为国为民了,你们为了啥?

    詹宅里,女人的哭泣、惨叫声开始越发增大,这一切还是开始了。

    事情真的发生王升反而也一口气松了下来,死猪不怕开水烫,事儿该怎样就怎样吧。他只觉得毛语文应该是有些粗俗,许多道理不大懂。

    但毛语文没有理他,自己进了这宅院。

    一到里头,一排中老年开始磕头求饶,“上差饶命,上差饶命!小人们都是冤枉的呀!”

    但有一个人从头到尾仍然镇定。

    毛语文走到下属准备好的椅子边坐下,“谁是詹秀山的父亲?”

    “小老儿是。”一个胡子半黑半白的瘦削老头儿走上前半步,看起来也是詹家的主事之人。

    “他儿子呢?”

    没人出来,一个小辈都没有。但是毛语文知道,詹秀山其实是有两个儿子的。大概是逃了,这且不去管他。

    “老人家,你儿子在京里死了。这你知道吧?”

    事情发生了这么久,詹老头儿自然知道,而且他还知道一切就是因为眼前这个人!

    毛语文捕捉到他们眼底的恨色,“不要这样看我。我从没想过要杀他,陛下也没想过。杀他的人名叫牟斌。过了这一劫,你们詹氏后人,有仇就报仇,但是不要找我报仇。至于说今天……那也是你们咎由自取。走私的生意,詹氏是做的吧?”

    詹老头儿并不为所动。

    “行,这下我有的是时间,咱们慢慢磨,我就不信磨不开你的牙。”

    外面的王升到底还是不敢真的和锦衣卫动手动脚。

    锦衣卫的身份太过特殊,如果只是三两个,那狠下心偷偷杀了,再想办法瞒天过海也不是不可以。但八十几人,还有一个锦衣卫副使。

    丢一条命,这性质就变了。因为这说明有乱臣贼子了。

    即使做成山贼袭击也很假,山贼是没钱,但不是没脑子,谁会选择劫掠锦衣卫?

    没办法,他只得返回知府衙门。

    其实衙门里已经有人在等了。

    一个留着山羊胡的老人家,他脸圆而润,看起来还有些年轻,除了头发有些白,一瞧就是没吃过太多苦头的富态人。

    王升心情不好,也不当此人是客,自顾自的猛喝起水来。

    过了一会儿,坐他对面的人先开口,“府尊是在为没阻止锦衣卫而恼火吗?”

    王升气得不说话。

    “詹伯大的那本账经不住查。这个时候府尊就在这里喝茶?”

    铛!

    茶杯被怒摔在桌子上。

    “那你让我怎么办?”王升有些恼火,“这个毛语文是锦衣卫副使!皇上亲自派下来的人!我上一次能挡住他已经是极好的运气了!你们王府要是有能耐倒是向皇上奏明,把此人给弄回京师去!”

    老人家眉毛跳了跳,心里头有些被冒犯的怒火。

    “这个时候,你要和我吵架?做亲者痛仇者快之事?王升,你不该气量如此狭小才对。”

    王升怒哼了一声,“反正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办法想了那么多,没有一个敢真的去阻止锦衣卫副使的!”

    “你没有和他说,这事儿和宫里有关吗?”

    “说了!我怎么没说!”王升气急,“但这个家伙外号毛疯子,人家不听呀!”

    老人家听到是这样,也不禁皱眉,“这么说,这是个要与我们同归于尽的人。”

    又过了一会儿,

    巡抚袁状和按察使宗复也到了。

    他们显然是心里放心不下,所以一定要到饶州府来看一下。

    几个臭皮匠坐在屋子里干着急。

    最后还是那个老头儿说话,他是王府的长史,长史是王府最大的朝廷官员。最初,朝廷是派这些人来监视王爷的,所以有句话叫‘若王有过,则诘长史’。

    但是时间长了以后长史就和王府狼狈为奸了。

    因为朝廷对于王爷的要求下限很低,只要不出什么造反之类的大事,皇帝也懒得管。而大多数王爷,都是不造反的。所以这个‘监视’的职责就形同虚设。

    长史后来摸清了套路,大事没有,小事皇帝不管。那还不如去讨好王爷,因为一辈子可能就没一件大事,你说你去得罪王爷干嘛?

    另外,明朝的长史很难升官,除非你伺候的王爷忽然成了皇帝,否则几乎不可能。

    “如今之际,只有抓住皇上了。老夫回去以后,还是说服王爷上一封请罪的奏疏。只要主动请罪,几两银子应该也不至于令圣上震怒。而且查下去,是朝廷脸上无光。”

    “请罪?那不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袁状不能够理解,“如果请罪有用,谭长史为什么不说服淮王早请?”

    “原先,不是觉得查不到这个程度么?”

    宗复和王升冷笑一声。原先……原先就指着他们往前顶!

    不过他们这些人都没有否认请罪的提议。

    毕竟是亲族兄弟,如果为了几两银子就大动干戈,皇上未免也太不近人情。

    ……

    ……

    京师里。

    随着开海的圣旨下去以后。

    除开其他官员的聒噪,真正从东南来的奏疏都不是很乐观。

    皇帝下旨,所有讯息都是八百里加急,浙江、江西近些,皇帝能知道八九天之前的事,福建远些,但半个月也够了。

    “浙江的商人不为所动……所谓不为所动,就是说不把朝廷的市舶司当回事儿,原先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福建在剿匪,江西连个商人宗族都抓不到!”

    朱厚照历数这些不顺利,

    其实,还有朝堂。

    每个省份所呈现的困难不一样,福建是山匪,江西是宗亲,浙江是士绅。

    靳贵和汪献陪着皇帝,在御案面前,分左右而立。

    “山匪可以剿,”朱厚照一点点的剖析,“王守仁有用兵之才,剿了山匪之后,有其兵威,大事不愁。江西涉及朕的家事,一封圣旨也该管用。浙江么……”

    正在思考间,外面又有消息递来。

    汪献年轻些,腿脚好,他快速走过去从太监手里把奏疏接过来。

    朱厚照打开后简略看了一眼,随后重重敲在桌上,“是毛语文的奏疏。那个鄱阳詹氏虽然与淮王府不清不楚,但更主要是与钱塘李氏、兰溪章氏、余姚谢氏都有瓜葛。”

    这些地方,都出了朝廷的大臣。

    倒不是说这些大臣在主导自己的家族故意谋利。但是地方上的人一旦和朝中大臣沾亲带故,他们自己就会想办法给自己搞点钱花。

    这其中,有的人如果对家人的管教也不是那么严格。

    再有,谁在社会上还没个朋友?所以实际上范围也超过这几个大姓。

    靳贵和汪献也在看皇帝准备怎么做。

    朱厚照表情平淡,“詹秀山一案开始的时候,应是说好的。查出什么就是什么。朕的臣子们应该还没忘?”

    “陛下。”靳贵跪了下来,“这其中,涉及好些朝中大臣,若是这样……朝堂便会大乱了!”

    “你们总是害怕,觉得这个乱了,那个乱了。乱什么乱?朕在龙椅上坐得好好的。开海令真的去了地方,可有什么人敢举王旗造反?”

    地方上出事,波及到京里是很正常的现象。朱厚照对此是有准备的。

    “就按当初说好的人,该抓什么人,就抓什么人。”朱厚照把头一偏,望向刘瑾,“加派些东厂的人手到江西去。去把淮王带过来。毛语文的这封信,上邸报。”

    福建应当不必多操心。主要还是浙江。那些个士绅,他这个皇帝不说话,一个个官官相护不知道护到哪天呢,毕竟谁也不愿意刀口向内。

第299章 人头落地

    京师里的事情没有什么意外,皇权在京师如果还不能畅行无阻,那这个皇帝就不要当了,而明朝中期还远远没到那个份上。

    在江西,毛语文把詹氏宗族中的好几个人打了个半死,他已经没什么耐心了。虽说圣旨不允许诏狱之中用重刑,但是这里不是诏狱。

    最后抽丝剥茧,才知道盘根错节,相互勾连已成势头。

    他们这些人自个儿手里就有佃户、贫农,当然不想这些人再去海上寻什么活路;再有,朝廷在海贸中横插一杠子,真的进来以后,谁还能争得过朝廷?

    就是梅可甲詹氏都觉得碍眼,又怎么会双手一摊,就这么听了朝廷的。

    断人钱财如杀人父母,没有一个人会笑眯眯的把口袋里的银子往出掏。

    五百东厂番子来到江西,这个动作对毛语文来说就是清晰的圣旨。

    领头的是个叫叶青的人。

    毛语文略微一想就明白了,

    他是锦衣卫副使,为什么不派锦衣卫?

    因为锦衣卫指挥使还是牟斌,詹秀山一案的凶手,皇帝肯定有所察觉。而东厂在司礼监的节制之下,从来都是只忠于宫里。

    所以皇帝也认为,到了关键的时候了。

    另外一方面,也是对他的一种不满。

    这是官场里的常识,如果你做得很好,上面是不会派人来的。只有担心你搞不定,才会加派人手。

    否则为什么不把这些人派往浙江和福建?

    毛语文摸了摸腰间的刀,老实说,他有些磨叽了。

    “头儿,好了!”

    田二递过来的是一封案卷,上面是詹氏按了手印的。

    “所有人上马!”

    没有后退的路了。

    东厂都来了人,如果他还是办不好。

    皇帝一定会收拾他。

    天还只是微微亮,院落里,数十个火把照着每个人的脸,毛语文那细长的双眼也是忽明忽暗。

    “詹氏勾结朝廷官员,行走私海贸之实已经是确认了的!陛下欲在东南将私贸改为官贸,绝了这些蝇营狗苟之人暗中攫取不法银两的路!这样一桩好事,可朝野都在骂,为什么?因为他们想自己赚这笔银子!哪怕开了市舶司叫他们按朝廷的规矩行商,他们还是不乐意!兄弟们,你们说,咱们作为锦衣卫和东厂,应该怎么做?”

    “杀!”

    “天子亲军,皇权特许!”毛语文又重复了一遍这个话,这八个字就是锦衣卫嚣张的本钱,“随我出发!”

    另外一边,十数日过去,王升等人看毛语文没了动静,还在做梦,会不会是这个家伙查下去发现涉及到宫里、觉得查不下去就停止了。

    没想到清晨还在睡梦之中,就被混乱、尖叫声吵醒。

    “怎么了?”

    外边儿一个小厮连滚带爬的跑了进来,“府尊,锦衣卫来了!”

    王升是真的脑瓜子疼!

    这个毛疯子,你疯就算了,不要带上我啊!

    “老爷。”睡在边上的妻子有些担心,火热的手掌放在他的胸口,但似乎也捂不热他越发冷下来的心。

    “没事。拿本官的官服来!”

    火把照得知府衙门亮如白昼。

    毛语文也不废话,他直接下马带头往里进,“进去以后,顺从的绑,反抗的杀。你们只管听令行动,杀错了任何人,都算在老子头上。”

    因为有东厂的人,可能不了解他的风格。所以毛语文才加了后半句。

    “是!”

    大红门前,锦衣卫敲得震天响,并喊道:“锦衣卫办案!速速开门!”

    这样的动静已经没了丝毫的掩饰,

    毛语文抬头望了望,连十几只鸟儿都被惊起,在不远处的空中盘旋。

    “头儿,没人开门!”

    “当然没人开。谁会开门迎接死神?向来都是死神自己进。”

    “得令!”

    而在衙门后院,

    王升面前的下人已经吓破了胆儿,“府尊,他们闯进来了!”

    “哎呀,动作慢得要死,不要再扣了,老爷自己来。”王升心烦意乱之下还骂了一句伺候的婢子,接着自己就抬腿往外迈了。

    府里许多人跟在他的身后,迅速的往前院去。

    路上就看到两边的廊亭有一个一个人亮着明晃晃的钢刀一路向前,似乎是要包围他们,

    王升冲着中间侧身扶刀的人破口就骂,“毛语文,你要干什么?!”

    火把上摇晃的火焰随风而舞,发出些滋滋滋的燃烧声。

    毛语文转过身来,平静说道:“奉旨拿人。”

    “胡说!圣旨何在?”

    “抓你一个小小的四品知府,要什么圣旨?江西的案子,本使已经上奏了朝廷。我早就说过,你们活不了。”

    王升心头一震,难道这么多天,他们就是在等京里的消息?

    “你是说,陛下真的因为詹氏走私而掀大案?!”

    “不是詹氏走私,是詹氏伙同官府走私。你们几个谁也跑不掉。”毛语文示意左右两边,“拿下!”

    话说到这个程度,王升不知道该如何反驳,因为如果这就是皇帝的圣旨,他其实没有反抗的基础和道理。

    倒是东厂番子动作熟练的很,三下五除二就将他双手负在后面绑好。

    到这个时候,王升还是有些不相信,“海贸走私是宫里在做,真的查下去,就是揭陛下的错,毛语文,你这样行事,是一定不会有好下场的。”

    毛语文一跨上马,“等本使把你们这些人都抓了,你们一起抱怨吧,毕竟除了抱怨,别的什么也不剩了。我倒是一直很奇怪,陛下能做的,你们就能做,这是从哪里得来的歪道理?”

    王升这些人和詹氏都有金钱利益往来。

    所以抓他并不是胡乱的抓。

    之后,他带队到南昌府城,江西巡抚袁状、布政使孟域、按察使宗复这些人一个不落,另外还有各衙门里的属官,比如同知、通判等,基本也全都有问题。

    开海,到了这个程度如果不办一起大的走私案,是震不住人心的。

    这其中,也有一个特别,就是都指挥使贺丰伟没有牵涉进来,倒不是他是多么清廉的好官,而是他与詹氏的关系不好,

    尤其与詹秀山早些年有矛盾,算是躲过一劫。

    而消息传到淮王府,那个长史落荒而逃,最后还是贺丰伟下令手下的人把人抓了回来。

    这大几十个的犯官全都绑了扔在一起,景象倒也壮观。

    毛语文不是头一回见,但贺丰伟有点发怵。

    “老臣冤枉!我要见陛下!我要见陛下!”

    毛语文坐在屋里头,外边儿还有人喊冤。

    他走出去审视这帮人,“京里来的旨意,淮王都被带到京师去了。你们还有什么冤枉?”

    接着又走到江西巡抚袁状的面前,“你们拿了个假徐树峰忽悠我,以为我不知道?都说我毛语文是牢头儿出身,就是牢头儿出身,才见多了你们这些脏手段!”

    听闻淮王都是这个下场,一众大小官员像是失去了希望一般。原来还有些掩饰,这个时候已然疯狂。

    “昏君!昏君呐!”

    毛语文问:“此人是谁?”

    “淮王府的长史,谭正。”贺丰伟在边上回答。

    “喔,没听说过,杀了吧。”

    老贺心里一顿,他还没见过这样的。

    毛语文却笑了笑,“不用你动手,我来动手。”

    这话倒不是开玩笑,他真的抽刀,原先那些他的下属也真的把谭正从人群里拉了出来,按倒在他的面前。

    “副使……真要如此吗?”贺丰伟脸色白发的问。

    “不见棺材不掉泪。这还是我这个牢头儿从你们文人的口中学的。”毛语文的确不像作假的样子,“瞅瞅这些人,明明就是和詹氏联合贪污银两,却非要说自己冤枉。原先朝廷禁海,他们罔顾朝廷的命令,非要去走私,这也明明是犯法,却还觉得陛下对他们不好。我跟你说,今天我不杀一个,他们还都以为朝廷二字,是泥捏的!”

    “话又说回来,即便什么都没有,他一个小小的长史,芝麻绿豆大小,竟然就敢辱骂圣上,这难道杀不得?”

    袁状、宗复等人也开始心中震颤,都说这是个毛疯子,还真是疯得可怕!

    谭正绝望已极,喊道:“皇上苛责兄弟过甚!海上的生意宫里做得,王府便做不得?!如此刻薄寡恩,假以时日,还有谁愿意听朝廷号令?这是乱国乱政之举!如此,不是昏君,又是什么?!”

    “可笑是这些年来,还总有人说这是明君降世!何为明君?孝宗敬皇帝克己复礼、宽以待人、爱民如子、听闻纳谏,这几样都做不到,还敢说自己是明君吗?”

    “废话连篇!”

    毛语文咔嚓一刀砍下去,血柱喷涌,洒得好些个人脸上都是烫而脏的血液,

    而那颗人口则咕噜咕噜的滚,就滚到了王升的面前。

    贺丰伟撇过头去,他实在看不下这一幕。

    毛语文则淡定从下属手中接过一块白布,耐心的擦拭着他的爱刀,“你们要是老老实实认罪,还能得个全尸。至于想活着是不可能了,接下来本使还要前往浙江。此次詹氏勾结官府走私一案,遇宗亲则办宗亲,遇士绅则办士绅。自勋贵宗亲以下,可以清君侧,但不可以不开海。”

    这些话实在吓人。

    皇帝这是要人头滚滚了!

    而且江西的人头一落地,也把浙江一些士绅吓得反应激烈,浙江稍有名气的儒生、士子全都开始参与到这场轰轰烈烈的开海之争中!

第300章 意气扬扬,谈笑以死!

    王琼这两天头疼,江西的情况越来越多的传到浙江来。

    福建的浙闽总督还一直要求他在惩治商人走私一案上取得进展。

    可江西抓几个贪官就行,福建正在忙着剿山匪。他们哪一个也没有浙江的难度大啊。

    弘治十七年,朝廷是在这里掀起了贪腐案,可那是为首的几个官员的事,而且朝廷派了大军,这才稳住了事态。

    但今年的情况则不同,所谓打击走私,其实就是打击士绅,打击士绅就需要有力量,但这个‘力量’本身就是士绅。

    相反像王琼、王华某种意义上都可以算做是‘流官’,无非就是贪些银子,朝廷抓他们是好抓的。

    但是动士绅这个根基则很困难。

    十一月初二,大约是听说了锦衣卫要来江西的消息,

    杭州忽然开始有士子聚集,他们在街头高谈阔论,扬言朝中有奸佞,所有心怀天下的读书人都要与此做坚决的斗争。

    他们在城中畅通无阻,想要到哪里就到哪里,你说官府去抓吗?

    人家自个儿家里就找得到官府的亲戚。

    都指挥使谭闻义在浙江也颇受掣肘,因为名义上归他领导的卫所指挥使本身,其实就是既得利益者,他们占据大片土地,雇佣佃户,和各商人之间的关系也说不清楚。

    甚至有些人自己就参与进海贸那些事情里。

    几个著名的士绅之家其触角也很深,因为他们在朝中有人,地方上的人也喜欢和他们扯上关系。

    平时互不侵犯,你是官,我是民。

    真的有利益冲突的时候,那就是你归你,我归我。

    朝廷在浙江,也就是几个流官而已。

    说起来,钱塘李氏还出过成化甲辰科的状元,其人名为李旻,还曾经见过朱厚照。弘治十七年,他母亲去世,所以丁忧去职,回到家里给母亲守孝。

    按照时间来算,大概明年年末,大致也就可以返朝任职了,只要经人推荐得当就行。

    虽说当初他在东宫的时候不受赏识,但是搞个没那么大的职位,还是问题不大的。

    你看浙江,王华是状元、谢迁是状元,再加上这个李旻,这可都是成化年间的状元,成化一共才几科呀?

    所以浙江、南直隶历来文盛。

    状元之外的进士、举人、秀才,合起来上万人都是有的。

    而文人清高,不为权贵折腰,所看重的还是文名,也就是我不认你的官位,我认你的学术水平。

    再加上钱塘李氏本身就是大族。

    许多人自发的想团聚在李旻周围也就可以理解了。

    李旻不管心里乐不乐意,这个活儿他也只能接了。高帽子都戴上去了,如果摘下来,明天他就名誉扫地,士林中人人皆以为耻,

    这个打击,文人接受不了。

    命可以丢,名不能丢。

    这是文人们总是挂在嘴边上的话,因为他们也没遇见过几次要丢命的情况。等到真到了那个关口,也可以说一句‘水太凉了,不能下’嘛。

    士子们聚集起来,人多嘴杂的,有时候所做出的很多行为就不是理性行为,说乌合之众都是夸奖,基本上就是一群情绪宣泄体。

    但王琼对此毫无办法,如果他真的派几个兵,把人抓起来,那就是捅了天大的窟窿,巡抚衙门都能被人冲了,到那个时候,浙江就彻底乱了。

    当然,该给京师的奏疏,他还是及时递了上去的。

    “……中丞该去找找彭济物才好。”

    王琼负着手,在正厅里走来走去。彭济物也就是彭泽,浙江的按察使,他这个人也是那种典型的书生,说话时老是要把仁义道德挂在嘴上的那种。

    “找他有什么用?”王琼觉得梅可甲的这个办法不好,“彭济物是和那些人一样的榆木脑袋,叫他们凑一起,说不准混成一团,还相互鼓劲了呢。”

    “可在下觉得是个办法,总归要试一试。”梅可甲垂着眉头,他有一丝隐忧,“就如今杭州城里这副景象,若是先帝可能还会听听他们说些什么,可陛下是连听都懒得听的。”

    王琼叹了一口气,他本想说什么,但话到嘴边又改成了反问句:“你真的如此确定?”

    “嗯。”梅可甲点点头,“陛下心志坚决。越是反抗,就越是要压迫。这是肯定的。哪怕不是开海这么重要的事。就是一件小事情,如果士子聚集、说些狂妄之语,闹上一闹就想改变帝王意志也是不可能的。因为陛下会想如果闹一次成功,那么闹第二次呢?如果浙江闹成功,那么其他省份呢?”

    梅可甲是不想见到这么多人牵涉进大案之中。

    他在浙江的名头也不好。

    浙江真的出那么多命案,不知有多少人要把这笔账算到他的头上。毕竟皇帝一般人不敢说什么,那就会挑皇帝身边的人。

    即使这些都不提,他也还是希望开海的事情在浙江能够简单、顺利一些。

    不要弄得天子震怒。

    那样谁也受不了。

    王琼仔细想想,“那本官便试试。”

    其实这件事对王琼也很有好处,

    如果彭泽没有被这帮人同化,那么可以帮忙安抚士子。

    如果被同化,那彭泽的表现太差,就会在一定程度上让皇帝忽略他这个浙江巡抚兼布政使办事不力。

    毕竟身旁有个按察使跟着捣乱,总不能都怪我吧?

    这样,王琼就启程去找一趟彭泽。

    而在杭州城内,随着锦衣卫离得越发近,这些人的情绪也就越发的高昂,他们想着就是要把这个劲头调动起来,让朝廷、皇帝听到他们的声音。

    他们所谓的武器,也就是手中的那只笔。

    王琼到彭泽面前的时候,彭泽正在看文章。

    也差不多是这个时候,杭州城里多处聚集的士子也在读这篇文章,

    这篇文章名为《墓碑记》,那意思是给自己的墓碑先作了记。

    “君子不怙而擅威,不乘时而徼利,不行私而罔人于昧,不适己而困人于厄。

    夫不怙势而擅威,智也;不乘时而徼利,义也;不行私而罔人于昧,诚也;不适己而困人于厄,仁也。

    四者非君子其孰能之?

    然而拟议于平时者易,而应酬于仓卒者难,较量于勉强者可为,而运用于从容者不可及也!

    吾社今日之行,为士先者,为之声义。若当刑场,亦意气扬扬,谈笑以死!断头置于城上,颜色亦不稍变!”

    士子模样的书生在大庭广众之下,用一种抑扬顿挫的语气念了出来。

    周遭众多举人、秀才全都鼓掌叫好!

    “真乃雄文也!”

    “只可惜陛下看到这篇文章,亦看不到吾等以死明志!”

    “可恨!朝中奸佞之臣,利诱陛下开海。其为首之人,便是那个叫杨介夫的!”

    这帮人倒也聪明,知道皇帝不能说,就拿皇帝身边的人开刀。

    反正你一眼、他一语,杭州城这样的状况也有几天了。

    扰得人心倡乱,以至于都快忘了开海这回事。

    另外一边。

    王琼听了彭泽念出来,顿时觉得不对,什么叫‘拟议于平时者易,而应酬于仓卒者难’?这不就是鼓动人心,叫人们拼上性命,绝不后退嘛!

    “真是胆大包天,是什么人敢写这样的乱文?他这是要乱我杭州城!”

    彭泽略显平静的把宣纸放下,“中丞何必动怒?文人士子写文章向来慷慨激昂,这篇《墓碑记》也就是如此而已。”

    “这叫如此而已?”王琼把气往肚子里咽,他也不想在这里争论这个,还是说正事要紧,“济物,浙江眼下的情况,大约也就是靠你了。除了你,本官实在也想不到有什么其他人,能安抚这帮士子。”

    “安抚,如何安抚?”

    王琼看他态度不对,干脆先上狠的,“济物,你总不会觉得,任他们在大街上这样大谈君子小人,是对的吧?”

    彭泽不以为然,“君子小人又何不能谈?说清楚何为君子,何为小人,才能善恶分明!”

    “你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王琼忽然大声起来,“你想想北边,杭州再这样闹下去,能不出事吗?”

    “中丞!”彭泽也不让他,他向来都不是胆小的人,“下官若是没听错,你是要诽谤圣躬。”

    王琼懵了,“你胡搅蛮缠什么?我何时诽谤圣躬?”

    彭泽道:“听中丞的意思,陛下是饶不过杭州城里的这些士子了。可陛下一代仁君,外面又都是志向报国的读书人。怎么会有中丞说的那些事?你这不是诽谤圣躬又是什么?”

    扣帽子的功夫,彭泽是一流。

    历史上,这个人的斗争水平也是厉害得紧。

    王琼见他这样说话,也就没有好脸色了,指着他的鼻子说:“彭济物!当今圣上睿识英断,绝不是软弱可欺之君,你自己想想!如此数量的士子聚集在一起,高读《墓碑记》这样的文章,妄议国策,胆大包天。古往今来,哪个有手段的帝王能饶得了他们!我诽谤圣躬?我看是你诽谤圣躬!你是想说陛下会怕了这群手无缚鸡之力的士子!”

    “你怎样看我,这都无所谓。但你最好搞搞清楚,可不要最后自己没救成人,又怪朝廷动了刀!”

    彭泽被这么一说,竟也一时无言,因为他也担心,万一真的是王琼说的那样呢?这个人,道德不多,但是脑子不少。

    “所以中丞的意思呢?”

    “你出面,劝他们都回家,回去以后看看圣旨怎么写的!天子一怒,伏尸百万。以当今圣上的脾性,就是浙江走出去十万大军都不怕,更何况他们这几个人?”

    彭泽拳头紧了紧,他不知道是该信还是不该信。在他看来,王琼的话多少有些耸人听闻。无论怎样,朝廷也不会对这么多人做出什么吧?

第301章 血水、雨水(二合一,六千字)

    王琼最终还是说服了彭泽,因为彭泽一样不愿意看到那种血流成河的场景。

    状元公李旻,自号无涯、人称无涯先生的李志,这些在当地文坛略有名气的人他都召到衙门里亲自接见。

    当然,少不了《墓碑记》的作者,一个叫黄思过的儒生。

    浙江文盛,各类书院开了不少,平日里讲学、文会数不胜数。

    这帮人啊,谱大着呢,也就是彭泽平日里素有清名,要是换了名声不好的王琼,说不准还都不愿意来。

    王琼也知道这一点,所以他也不出面。

    “状元公、李先生、黄先生……”彭泽拱手一一见过,“今日请诸位来,乃是为了这几日杭州城的风雨,即便是弘治十七年浙江贪腐窝桉爆发,杭州也没有出现万人士子相聚喧哗的场景,这次闹成这样,我只怕结果对各位会有不利。”

    “济物先生。”李旻先来,他到底还是有过官身的人,又是状元公,人人以他为首,他也不能躲着不说话,“群情激愤和朝廷在不在浙江查办贪腐桉无关。贪腐之人,人神共愤,朝廷灭之,我等只会拍手称快,怎么听济物先生的话,像是我等不乐意见到似的。”

    彭泽一凛,逻辑上,他说的话确实不通,这是经常在官府里混,叫王琼那帮人带错了路了。

    李旻又说:“陛下是一代明君,便是当太子时也人人称颂。只不过朝中有奸佞之辈,先是利诱陛下行走私之实,与民争利,如梅可甲者;如今又利诱陛下开海,如杨介夫者。开海可是祖制,海禁一开,倭寇来犯,到时又当如何?浙江的百姓由谁来管?”

    彭泽抬手,“与民争利不要说了。当今圣上用度节省,所筹集的银两大多用于国事。”

    “那么……下面的人呢?”李志扇子一收,“弘治十七年贪腐窝桉,其由头是宫里的太监被殿下抓到贪墨银两。虽说此人已经身死,可宫里贪腐的又何止其一人?陛下开了海,所得银两其中大半怕是要进各级官员的口袋,到最后,肥了他们,穷的是我浙江的百姓。如此算来,又有何益处?”

    “所以,诸位是觉得开海不利?”

    这话无人敢接,私下里当然可以随便怎么说。

    但关系再好,彭泽毕竟是朝廷的官员。

    总也没有当着他面妄议国政的道理,而且真要说出来,反而是置彭泽于不义之地,你说他是向上禀告,还是要包庇呢?

    “济物先生,海禁是祖制。”

    这话是没有错的。

    彭泽站了起来,思索了一番后说:“你们心忧江山社稷,这是好的,但远离朝堂,有许多事并不是你们以为的那样。其一,朝廷要开海,起根源在于朝廷要复套。复套的军需银两,就是要从开海之中出。而复套则是为了解决边患,解决了边患,我大明北方便不需要承受巨大的军事压力,甚至不必陈兵百万。这是陛下亲自拟定的国策,陛下是天纵之君主,没有任何人能够利诱、或是改变陛下的想法。”

    “其二。”彭泽比出个‘二’的手势,“本官知道你们各自有各自的见解,像是这样的国策牵涉甚广……尤其涉及祖制是否需要变更,这原也是很难于一两句话之间便说的清楚的事。但陛下的圣旨已下,本官希望各位明白,朝廷提前设了浙闽总督,撤换了浙江都司和福建都司的都指挥使,几个重要卫所指挥使也换了浙江的人,任浙闽总督还是帝师,这什么意思?就是你们所要的,没有一个官员可以答应你们,就是答应了你们也无用。”

    “首先你们的意见出不了浙江,因为中丞不会不顾总督的意见,总督也不会不顾陛下的意志。说到底,你们高声阔论、大谈忠奸,所反对的不是什么杨廷和、顾左这些人,你们反对的是皇上。所以为了你们好、也为了浙江好,本官劝你们都回家去。若是有什么意见,可以上疏,陛下也没有严惩那些言辞激烈的御史不是?但不要聚众扇动人心。切记,切记。”

    彭泽的话说完,李旻、李志等一众儒士都陷入了沉默之中。

    “济物先生的意思,就是要我们这些人苟且偷生?”黄思过最先反问,“我等都是为了江山社稷、为了大明天下,如果这样陛下还是要屠戮,那我黄思过只得康慨赴死。可要我因为怕死而放弃心中之道,却是万万不能。”

    彭泽叹气,他其实是预料到会这样。

    同类人了解同类人。

    真有一天拿刀威胁他彭泽,他也不会皱一下眉头。

    对于黄思过这些人来说,名声重于性命。

    不要说他们不太相信朝廷会这样动用屠刀。

    就是眼前即将发生了,他们也不好回去劝那些万千的士子,说什么?

    难道说这样太危险?我们大家还是回家吧!

    那这样还不如死了算了。

    而且这里的任何一个人,都说不出那样的话。当初义愤填膺、气吞山河的话是你说的,现如今苟且求生的话也是你说的。

    基本上他们即便真的去劝了,不仅他们名声不保,就是事情也不会有改观。万千士子再把他们打成不耻之人就好了。

    总之一句话,浙江的事到了现在这种局面之下,其实关于开海是有利于国家还是有害于国家已经失去了意义。激烈的推行与坚决地反对使得理性丧失了生存的空间,相互之间再也听不到对方的声音。

    于是这段时间和这片空间里其实已经失声。看起来喧闹满城,可谁也听不到谁在说什么,听到了也不在意。

    彭泽也无话可说,他只能站起来拱手行礼,

    “各位,珍重吧。”

    话到此处,也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李旻、李志再加黄思过等人也不再讲了,如果今天来按察使衙门是为了这个事情的话,那其实一开始就本不必来。

    等到这帮人走了。

    按察使衙门里的官员也分别来向彭泽求情,

    大约六七人,跪在地上神情焦急,“……彭使,要不要给陛下去一封急奏?据回报,锦衣卫不日就要进城。那个毛语文就是个刽子手,在江西当着众人的面砍落一颗人头,如果在这种情况下真的让他来到杭州城,那杭州就会变成人间炼狱啊!”

    其实他们不用求彭泽,彭泽自己也在想办法,自己也焦急,“你们几人,总归是先把自己的家里人管好,可不要官府的人还要上街去拆官府的台!我现在就去找中丞,希望他能迟滞一些锦衣卫的行动。”

    “好!”

    对于王琼来说,彭泽也不必来。

    巡抚衙门、布政使衙门里的那些属官,什么副使、参政,以及各地知府的推官、通判等人要么是当面向他求情,要么是写东西过来求情。

    说到底一句话,不能让毛语文断了浙江的读书种子。

    但王琼一概不理,他可不是彭济物那种榆木脑袋,锦衣卫是天子亲军,江西巡抚都被抓了,他这个浙江巡抚去凑什么热闹?

    真要那样做,还不如自己找根绳子把自己给绑了呢。

    所以他已经打定了注意,巡抚衙门和布政使衙门,不说一句话、不出一个人,就是旁观。谁上去顶,谁自己负责。

    彭泽和他费了半天口舌,得到的也还是这个结果。

    最后彭泽甩袖欲走,

    王琼对着他的背影提醒一句,“彭泽兄,你我同朝为官,即便是出于同僚之谊,我也还是要说一句。你最好也和我一样,这几日坐在这里,不听不看不说,事情过后,安然无恙。否则,便是浙江按察使,那在朝廷的眼中也不是个多大的官。飞蛾扑火,何必呢?”

    彭泽握着拳头,转身道:“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

    “你说我是小人。那我问你一句话。”王琼笑了笑,食指和中指并拢,那手势像是作画一样,“这个……你知道,苏州府、松江府的田价连山东、河南那些地方田价的一半都不到吗?”

    彭泽脸露茫然。

    “你不知道。”王琼笑呵呵的,“按理说,江南鱼米之乡,亩产近两石,熟田更是可以亩产三石。何以地价却如此便宜?便是因为苏、松、常、嘉这几个府的赋税极重。往往高出其他地方两倍不止。”

    这是朱元章定下来的。

    “这和今日之事有何关联?”

    “你看。你不要着急。听我说完。”王琼继续给他讲下去,“对于小民来说,得什么地就种什么地,这是没有办法的事。但是对于手头银两宽裕的人来说,他就可以以更低的价格购入苏、松两府的田地。而按照朝廷的政策……”

    “……士绅是可以优免的呀。”

    彭泽心头略震。

    “开海是祖制,士绅优免也是祖制。你说哪一个动起来容易?”

    说白了,朝廷的政策导致这里好的土地便宜,而按照士绅优免,这些土地又不纳粮。

    所以南直隶和浙江这块江南之地,富呀。满地都是有好田,又不用纳税的人。

    “可朝廷,也不会刻意为了这一点来……”

    王琼摇头,这家伙还是不懂,“朝廷是不会刻意来做。但是浙江自己给了机会,你说朝廷会怎么做?”

    ……

    十一月初六日,锦衣卫指挥使毛语文转进杭州城。

    浙江官府里,只有镇守太监谷大用去接了他。

    谷大用这些天躲了很久,见到毛语文就是见到了亲人,上前就很亲密,“我的副使大人,你可算是来了!”

    毛语文扔下缰绳进府,先施了一礼,“叫公公好等。有些事情,路上我便已经听说了。”

    谷大用本来也有些好奇,“据说鄱阳詹氏供出了浙江的好些个宗族,咱家还以为你先去那里抓人了呢。怎么这么快便来到了杭州城?”

    毛语文笑了笑,“如果杭州不出事,本来的确是那样计划。可杭州闹得人心惶惶的,我就是再不识字,也知道擒贼先擒王的道理。至于那些人,不着急的,即便跑得了人,也跑不了地。”

    确实如此,如果不收拾好这帮人,便是抓了那几个宗族,这里还是会叽叽喳喳的吵闹,所以毛语文考虑一番,便直奔杭州而来了。

    “公公,这个《墓碑记》是谁所写?”

    谷大用知道,“黄思过。他祖籍浙江宁波,少时聪慧过人,据说在六、七岁时就能背诵《大学》天顺八年甲申科进士及第,出仕途为官之后,因看不惯上司,所以屡屡抗上,成化年间辞官归乡,这些年常常聚徒讲学,颇有影响力。”

    “能杀么?”说了这么多,毛语文就关心这一点。

    谷大用有些说不出话来,这问题倒是直指核心,“杀……锦衣卫和东厂什么人杀不了?不过咱家觉得若是想稳妥一些就捉起来,带到京师,叫陛下决断。陛下对这些人有火气,光是给一颗头颅,其实也解不了气。”

    主要是这些泰山北斗一般的人物,莫名其妙杀了……好像也不太对。

    “不能杀的话,能打吧?”毛语文一边喝着茶,一边笑着说:“像是这些人,嘴巴里总是不干净的,说急了我,很难不把他打一顿。”

    谷大用略作沉吟,“打一打应当没什么关系。”

    “那我心里就有数了。公公这几日不要出门。”毛语文茶也喝完了,最想抓的人也问到了,那就不在这里停留了,他把弯刀插在腰间,站起身就欲走。

    说起来不是很凑巧,过了午后,天色有些变化,本身就有些冷,老天爷又下起了淅沥小雨。

    江南的风景在雨中更显宁静,街角玩闹的孩童被母亲追赶着拉回屋里,一扇接一扇的木门被暴力关上。就是冻坏了的狗,都在叼了一块黑掉的馒头后落荒而逃。

    锦衣卫来了。

    哒哒哒的马蹄声渐渐占据了街道,几百人溅起得水花一片一片。

    “锦衣卫!”

    “别看了!”

    二楼传来一个女声和男童声,随后‘啪’的一声,窗户也被关了起来。

    毛语文在办事的时候,鲜少有像今天这样人不多、还安静的。这一静,人就容易面对自己的内心。

    会问一些矫情、但人人都会问的问题。

    比如说,走到今天,他后悔吗?

    这样的下雨天,也让他想起小时候。

    小时候,他的娘亲带着他躲风避雨。当时一旦碰上官军,他的娘亲也是忙不迭的把他拉走,便是看都不让看,仿佛会丢掉性命似的。

    偶尔不在杀人的时候,他也会想,如果他的娘亲还在就好了,至少他今天有能力让她可以不再受风吹雨打。

    啪!

    下雨的街道,右手边的楼上,有一个书生模样的人扔了一个鸡蛋下来,鸡蛋砸中了毛语文的马,蛋黄在雨水的洗刷下迅速消失不见。

    “大奸臣!

    ”那人指着他们骂。

    等到一帮人抬头去看,才发现,一共有四五人,都是穿着长衫、义愤填膺的模样。

    ‘希律律’,马匹抬起前蹄,这畜生好像都怒了。

    “阻挠锦衣卫者,死。”

    毛语文没有丝毫感情一般说出那个字。

    身边的锦衣卫得令,马上下马去踹门。

    上面的人倒急了,“奸臣!你以为我们是怕死之人吗?”

    毛语文没听到这些人在说什么,他在擦脸上的雨水,他想到了,即便母亲已经不在,但是在京师还有个叫徐雪云的女子在等他。

    他必须要回去,胜利的回去。

    扔鸡蛋的,看着装服饰,应该是个举人,他能在这个时候做出这样的事,本身也该是个不怕死的人,否则脑子坏了要这样。

    所以人押到下面的时候,还是在狂吠,

    动手的锦衣卫看毛语文好像在怔怔出神,但按规矩,只要没有其他命令,他们不可以擅自停下。所以几人相互看了一眼,确认他们的头儿确实没有要说话,于是心一狠,

    “等下。”

    最后关口,毛语文出声,他俯视下去,是五张其实还稚嫩的面容,

    “为何停下?动手啊?!”此人有些小胡子,很好认,就是一直说话的那个。

    “好。成全你。”毛语文示意按住他的那名锦衣卫。

    于是钢刀旋过脖颈,雨水之中开始混上血水,流向街道两边。

    “奸臣!”剩余的四人看到真的动手杀人,心里大受震撼,“我们都是有功名的举人,你当街擅杀,可知将来后果吗?”

    毛语文表情平澹,“谁知道,黄思过住在何处?”

    “你难道还想杀黄先生?!”年轻人那表情,仿佛这辈子没听过这么离谱的事情。

    “告诉我,你活着。下一句话还不是住址,你也死。”

    “你以为……”

    毛语文直接打断了他的话,“杀了。”

    噗!

    刀刃锋利,此时已经沾血。

    剩下都是穿着蓝色长衫的三个年轻人,连续两个好友死在面前,这应是他们这辈子都没想过的事。

    毛语文视线微微右偏,盯上了下一个人。

    此人,大眼睛、双眼皮,面皮白嫩,其实倒生得漂亮呢,但就是嘴唇颤抖,脸上毫无血色,减了不少分。

    “你应该会说吧?”

    “黄……黄先生……”

    “俞兄!”三人中间那个高声喝止,“太史公曰,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都这个时候了,你难道要当那贪生怕死、负义偷生的小人吗?”

    大概是被这么忽悠了一句,这年轻人紧紧闭眼,大喊道:“我不知道!”

    毛语文没说话,手势摆了摆。

    噗!

    于是又是一具尸体。

    刚刚那人疯狂般的冲着毛语文怒吼,“奸臣!你将来必定不得好死!”

    毛语文自己下马一刀抹了他脖子,然后将沾了血的刀刃放在最后一人的肩膀上,“想好再说。这可能是你这辈子最后一句话。”

    连续四个人死,这是真正的杀神。

    平日里在书斋里手捧圣贤书的人何曾见过这般景象,他童孔放得老大,粗声喘了几下气之后,竟然就这么吓昏了过去!

    不仅如此,他屁股周围,原本清澈的雨水中竟然渗透进了一片黄色。

    毛语文咧着嘴笑,转过头看向自己的部下,“兄弟们,我常说不要觉得读书人就多么了不起。你们看呢,也就是这种货色。”

    “哈哈哈。头儿,杀不杀他?”

    毛语文其实无所谓,“你们觉得呢?”

    “刀下留人!”

    这道高亢之声是从另外一个方向传来的,毛语文和众人偏过头去望,竟然看到一个老者撑着纸伞在雨中一步步走来。

    “老夫,黄思过!”

    哗。

    锦衣卫分两队,分别于左右两边前进,随后将其合围,就连钢刀都抽了出来。

    但老人家面色不改,一步一步靠近。

    步履停下之后俯视了一眼地上的尸体,眼神的怒火是清晰可见的,“毛副使,他们有何罪过,竟然让你当街行凶?”

    毛语文把刀收了起来,其实他杀人杀习惯了,压根不怎么愤怒,情绪也一直很平静,“士可杀不可辱,这话不是你们读书人说的吗?他骂我奸臣,是侮辱我。我本来也想侮辱他,不过为了尊重你们读书人的意见,就改侮辱为杀头。”

    “暗无天日,暗无天日啊!”如此不讲道理的回应,令黄思过心中大寒,“你这么做,真的是天子的旨意吗?天子叫你浙江擅杀读书人?!”

    毛语文经验也丰富了,“你少给我下套。你就说《墓碑记》是不是你写得?”

    “是又如何?”

    “不如何,迷惑人心、扇动士子对抗朝廷国策,这就是你的罪状。而我,执掌北镇府司,今日要在这里拿你下狱!”

    “你以为老夫会惧?”

    “我管你惧还是不惧。你惧不惧对我来说都是很无聊的事。”毛语文不在意,他重新上马,“抓起来吧。下一个。”

    “头儿,还有这个吓尿的呢?”

    毛语文偏向右边俯视了一下,“都吓尿了,想必以后也不敢再反抗朝廷了,既然不反抗,那么就留下他吧。”

    这个行为其实也告诉了所有人,锦衣卫和东厂此来浙江就一件事。

    遵朝廷国策者生,不遵者死。

    “下一个是谁?”

    “李旻。”

    “钱塘李氏的李旻?”

    “是。”

    另外一边,

    按察使彭泽真的是坐立难安,他忍不住对着王琼咆孝,“中丞!毛语文已经在杭州杀人了,若是再不管,杭州还不知道要死多少人!”

    “钱塘李氏海贸走私,违抗圣旨。哪怕是到了京师,陛下也是这么看待他们的。你要救,怎么救?他有活着的理由吗?难道和陛下说,因为他们是读书人……?”

    王琼无力摇头。

    他不是变态,他当然也不想看到这些人就这么死去。他更想浙江的事情能顺利一点。

    可何为天子意志?

    当年太祖、太宗两位皇帝杀得还狠呢,也许是时间太久,人们忘记了,原来皇帝是可以做到这个程度的。

    “京里传来消息,武定侯叫陛下怒斥几句,给吓得病了。彭泽兄,你知道陛下说什么吓到了武定侯吗?陛下说,若是对开海不满,深恨杨介夫这些人,可以行当初太宗皇帝之事,又或者就回家忍着。”

    太宗皇帝当年做过的事……彭泽是读书人当然知晓。

    “说到底,陛下早已下了决心,死多少人都改变不了。”

    ---

    为什么还说更新慢啊……

第302章 再敢往前一步者,斩!

    杭州城的小雨还在下,又因为天冷,其实很多人躲在屋里,这样倒是避免了混乱。

    原先不管多么声势浩大,但一旦真的动了屠刀,大部分人还是被吓到了。

    杀过人的杭州城忽然间变得很安静。

    毛语文骑着棕色的壮马来到李旻住的宅院之前时,街道两旁连一个人都没有。两名锦衣卫上去把门撞开。

    等他们进到院落里,老头儿和年轻的婢女瑟瑟发抖的下跪,却不见正主。

    毛语文有些摸不着头脑,随后在指引之下又过了一进院落,到了里面就发现有两人坐着对弈。手中捻的就是黑白子。

    锦衣卫持刀迅速逼近,将两人团团围住。

    这两人,一个留着老长的胡子,民间俗话叫美髯公。

    一个颇为肥胖,自己低头都看不到脚的那种。

    不过穿着皆为绸缎,一个为蓝,一个为青,两人伸手落指,那手指葱白。

    毛语文远远地就看到这个细节,看来都是从小就没干过粗活的富家人。

    锦衣卫虽说阵仗不小,但两人似乎并未受到丝毫影响。

    “秋分对局坐,棋上竹荫青。映竹无人见,时闻落子声。子暘兄,承让了。”肥胖一些的男子大抵是赢了,虽说拱手谦虚,但言语之中不无得意。

    李旻字子暘,他此刻也像老小孩一样,“再来再来,刚刚不算!”

    李志伸手按住了他的手背,“落子无悔,怎么能不算呢?况且贵府来了客人,还是先接客紧要。”

    毛语文穿过廊亭而来,因为遭了雨,每过一步,地上都印上了水渍。雨水做的脚步一直到木桌前才停了下来。

    “不错,落子无悔。输就是输,赢就是赢,如果能随意反悔,那就乱了套了。”

    李旻、李志两人的表情皆有变化。

    毛语文,

    这个名字他们已经听了很多年了。

    “毛副使,许久未见了。”

    李旻可以说这个话。

    弘治十七年,他才丁忧回乡,先前虽然相交不深,但是他们平日里多多少少还是碰过面的。

    但胖子李志最多只当过知县,后来觉得当官没有意思,不如每天写写文章、看看跳舞。当然了,没钱就不要学人家了。

    “大约也要有三年多了。”毛语文知道,李旻当初也在詹事府做过官,“原来我只想过在京师抓你,没想到要跑到杭州来。朝廷的规矩你都懂,应当不用我多言了。”

    所以李旻才坐在这里等。

    而不是像某些心存幻想的人会想到逃跑。

    “毛副使会下围棋么?坐下手谈一局?”

    毛语文掐了掐腰,左右两边看了一下,“今日算是碰上老朋友,应该的。”

    李旻开怀而笑,“请。”

    “就下一盘啊,多了没时间,赶着抓人。”

    这话说的……

    “这次抓多少人?”

    毛语文手中捏着子,眼睛盯着棋盘,说:“没说多少人。抓一人能开海,我就抓一人,抓一千人才能开海,我就抓一千人。”

    “陛下为何如此坚决的要开驰海禁?”

    “您是当大学士的料。但这个问题问得很不聪明,因为没有问对人。”

    “副使本身也不想知道缘由?”

    毛语文抬了抬眼,这个话,问得很有意思。

    “李先生,我是锦衣卫,我还过得不错,您知道为什么吗?”

    “愿闻其详。”

    “因为我想得少。”

    李旻听了就明白了。

    但他摇头,“可惜。”

    “可惜什么?”

    “过得糊涂叫聪明,太过聪明叫糊涂。天下很多事就坏在了这里。你说,可惜不可惜?”

    毛语文忽然也来了兴致。他夹着黑子,指了指这外边儿的雨幕,“李先生,你知道吃不饱穿不暖,这样冷的天气还要在破庙里面躲雨是什么滋味吗?”

    “在下知道副使起于微末。”

    “所以,你说得可惜与不可惜,都不重要。”

    李旻还是摇头,“天下需要副使这样的人,也需要在下这样的人。若是人人都不想生与死的意义,不想为什么,这也不见得是好事。”

    啪。

    毛语文落子,“你是朝廷官员,可以有上疏陛下的机会。所以回去写上几行字,告诉朝廷钱塘李氏会遵从圣旨,往年走私所得尽数上缴朝廷,日后行商则只从市舶司过。这样,一切就尚有转机。”

    李旻不说话,“输掉的局,在下会认的。”

    “我始终想不明白,你们为什么要和皇上相斗。”

    “这其实就是在下与副使的不同之处。”

    “你要的是满足你心中的那个读书人的道。但我要的是家里的人能等到我。你不要觉得自己无愧于天下,天下好好的,不需要你愧与不愧,但你的家人肯定不会好,你有愧于他们。”

    话到此处,可以结束。毛语文也站了起来。

    但李旻这个时候却不复刚刚一般神色轻松,而且像是忽然失了魂一样。

    一旁的胖子李志也觉得奇怪,“子暘兄,你怎么了?”

    “钱塘李氏毁于我手……钱塘李氏毁于我手啊……”

    李旻最后只念叨着这句话。

    但毛语文已经不会再给他机会了,他一个锦衣卫副使可不是观音庙里供的菩萨。刚刚那些话是看到旧年曾相识的份上才絮叨的,毕竟,他这么些年也遇不到几个熟人。

    “来人。”

    “在!!”众人大喝,气势如山。

    “拿下!”

    “是!”

    毛语文转过身去不再看他们,并对着身边的下属下令,“杭州城士子聚众闹事、惑乱人心,煽动百姓对抗朝廷开海国策,本使命令你们深入查探,将几日以来所有有关的士子全部捉拿归案。若有反抗者,杀无赦!”

    “末将尊令!”

    接着毛语文动作不停,冲到外面之后直接骑上快马,大喝一声便往巡抚衙门而去。

    紧随他其后的则是一队一队的锦衣卫,这些精壮汉子都是这几年毛语文精心挑选,一个个虎背蜂腰,如此狂奔于杭州街头,还真有一种无人能挡之感,也给秋天增添了更多肃杀的感觉。

    一切的安静在这个时候不再存在。

    这帮聚起来的人,哪里有什么严密的组织性,基本上查一个就是查一群,所以不断的有民宅被踹门而入。

    入门之后锦衣卫甚至能叫得出主人姓名,因为能问得到。

    这个画面接连不断的发生,从屋里出来的,有的如泼妇一样撒泼打滚,有的如丧家之犬吓得魂飞天外,还有人打死不认,哭着说抓错了,当然也有的高呼“朔气日夜深,我行何壮哉”慷慨赴难。

    一时之间,杭州城哭声震天,惨状连连。

    就是官府里的人也在府衙中扶额长叹,焦急万分,但似乎也没什么好办法。

    直到第二日,情况开始有些不一样,眼看就是要死的局,这些读过书的聪明人,当然也不会就在家中坐着等着人来抓。

    李旻有那个觉悟,很多人其实还没有呢。

    所以也不知谁想了个办法,十来人一凑,再相互间说说,竟然慢慢聚集起了数百人,这样大的规模要说直接杀了……拿刀的人开始犹豫,

    主要他们都是有身份的士子。

    如果啥也不是,那几百人也不算个啥。

    就在这犹豫之间,人群慢慢的聚集到了巡抚衙门之前,到了以后,这帮有功名的读书人啥也不干,就是哭!

    嘴巴里说的无非就是“太祖啊,太宗啊”之类的话语。

    那意思,现在这日子实在没法过了。

    原来王琼在屋子里躲得好好的,万没想到会被来这么一手,再说了,满大街的锦衣卫他们怎么过来的?

    等到了外面一看,好家伙,乌央乌央的全是人头。

    毛语文也听说了情况,他并谷大用一路紧赶慢赶,又绕着道儿从后门入了府。

    事情到了这个程度,说不定此次之案就要办成正德朝的第一大案、也是本朝开国以来有名的大案了,往前翻史书找不到几件,往后估计也不会有多少。

    他们这些人的名字也都会落在史书之上。

    所以动静闹得这样大,谁也没办法轻易的下定决心。

    毕竟,最新的圣旨旨意也还没有到。

    巡抚衙门大门紧闭,王琼一向从容,但此时也有些焦急,面对锦衣卫他不敢多说,可还是忍不住抱怨,“锦衣卫大索杭州城,本是一击即溃之局,如何能让这些人形成这样的规模?先前就半分也没有察觉吗?”

    毛语文心说劳资刚抓了一个江西巡抚,你搞得不好,也要一起抓了,谁给你的胆子这样讲话,“王中丞,陛下有圣旨,要在浙江开海。在本使来之前,杭州城明明就已经士心不稳、民心不稳,却不知巡抚衙门除了眼睁睁看着事态发展以外,还做了什么?将来陛下要是问起来,中丞觉得本使该如何作答?”

    “要不要说,如果有了巡抚衙门的人,也不至于人手不足,致使士子相聚成群?”

    王琼被这么硬硬得顶了一下,其实也不是很舒服,但这件事是他理亏。所以也就没什么好说的。

    谷大用出来打圆场,“依咱家看,还是度过眼下的关口为先,其余的都不重要。”

    彭泽道:“锦衣卫进城即杀人,或许是为了震慑人心,但举止粗暴,杀人理由过于简单,这些士子当然会想尽办法反抗。”

    毛语文来了火气,“要是没有我,看你们如何做成开海的大事,到那时候朝廷怪罪下来可没有后悔药吃。”

    “好了!”王琼猛拍桌子,“彭济物,你也少说两句。毛副使说的对,无论如何,国策不可改易。何为主,何为次,还是要分得清楚。”

    “那要怎么分?难道再如之前一样持刀杀人吗?外面可有不少都是府学、县学的学子?若是都杀掉他们,我大明朝还有天理可言吗?”

    毛语文和王琼全都冷静了下来。

    他们都有情绪不假,但大事当前,他们还是会控制一下自己。

    “谷公公,给宫里的奏报去了嘛?”王琼问道。

    谷大用点头,“昨日毛副使进城,奏报晚上就写了送出去了。就是没写上今日的事。”

    “这是大事,就是再麻烦也要再去一封。依我看,这封奏报由我来起草,各位阅看,随后全部署名,再递上去。”

    谷大用不明白,他是宫里的人,和外臣有什么关系,干嘛要掺和进这个事。

    再说了,他这个镇守太监是给皇帝看银子来了,地方上这些破事他可不想管,而且数百士子聚集,这事大到从大明朝开国以来就没发生过,他更不想和他沾一点关系。

    其实王琼确实也有这层考虑,

    这事儿实在大了,他一个人扛不住,所以多拉几个人过来。

    “……咱家,也要署名吗?”

    王琼一副很关心谷大用的模样,“公公!浙江出了大事,不管事情办得如何,咱们至少表现出一番放下嫌隙,通力合作的大局观出来。也叫陛下知晓,浙江的官员合心一处,是要解决这个事情。这样陛下尙会觉得,我们都在实心用事。”

    “若是公公不署名。要么公公就是在昨晚的奏报之外,不再禀报,那陛下就会想,公公在做什么,为什么这么大的事情,公公不报。要么就是公公再奏一封,但陛下也会想,我们这些人在关乎朝廷的大事面前怎么还相互不合,甚至会觉得,是不是我们互相推诿,才酿成这副局面。你说这哪一个是好的?”

    王琼这一番话极为狡猾,所谓官场的老狐狸真是展现得淋漓尽致。

    谷大用是个太监,地位高,但有一半是靠命根子换来了,叫王琼这么一说,马上也觉得有道理。

    “既然这样,那也不是不可以署名。”

    王琼转而问毛语文:“副使呢?”

    “中丞说得有理。我们本就是合在一处,要解决此事。”

    另外彭泽、谭闻义两人是他的下属,他便不再多问了。于是心中大定,“事情紧急,我现在就写,写完现在就签。”

    毛语文则说:“等等。即便如此,一来一回最快也要半个月时间。要是陛下和朝中诸公再商量个几日,二十日也是有可能的。我们难道还能等上二十日不成?”

    “那毛副使的意思是……?”

    “在奏报中写明,人已经被我们抓了。”

    王琼和彭泽心中都开始颤抖,这封奏报他们要是署名,那和天下读书人也就是老死不相往来了。

    “遣散他们各自回家即可。何必要抓人?!”彭泽首先反对。

    “不写这一句,本使便不签。”毛语文反正一句话就这么撂下来了,“我是锦衣卫副指挥使,我也可以给皇上奏报,在我的奏报里,我要写上这句话,谷公公若不嫌弃,可在这封奏报上署名!”

    谷大用奇怪,“不是说,最好不要分开吗?”

    毛语文给了他一个眼色,隐秘但好辨认。所以谷大用也就不再多问了。

    那边,王琼停顿了下来。他有些话想要对彭泽说。

    “副使稍待,本官先写,写完若不合适,那么再说。”

    毛语文平静道:“好,那也可以。”

    之后两边人马各自找了个理由避开对方,就留一个都指挥使谭闻义略显多余和尴尬,他的职责是防止有反叛,可实际上,造反的可能还是小的。

    毕竟弘治皇帝十八年励精图治,就是新君折腾,也要折腾个几年、百姓活不下去才会有野心家,现在造什么反。

    所以说,他其实没什么任务。

    与此同时到外边儿,

    谷大用迅速追上来,“毛兄弟,可是有什么陷阱在里头?”

    毛语文四下看了眼,确认无人之后说道:“公公,若是最后在下和他们分开奏报,公公签那一封奏报都可以。但是不能只签他们那一封。”

    “为何?”

    “因为我们是厂卫,我们和他们不一样。说出来不怕公公笑话,如果不能够做脏事,兄弟我也就离死不远了。今日的事,可以奏报、可以说清楚,怎样说都可以,但是不可以只说事情,不说举措,就这么把问题抛给了陛下。因为陛下看了以后也会觉得难办。”

    “陛下不舒服了,会忍王琼、忍彭泽,因为他们是文臣,文臣总是让皇上不舒服。但陛下不会忍你我。因为我们是厂卫,陛下对我们和他们的要求不一样。如果我们和他们裹挟在一起,可以。那就要把脏事做了,多了他们给咱们背黑锅,有何不可?只要陛下高兴就好。”

    “可如果不说做什么就这么递上去,陛下看到你我的名字明晃晃的在上面,就会想,你我在做什么。等到再看第二眼,毛语文三个字摆在王琼之后,就会特别的刺眼了。”

    谷大用这是听得明白的。

    毛语文三个字刺眼的时候,谷大用难道不显得刺眼?

    厂卫厂卫,他俩能有多大区别。

    “毛兄弟真是惊人之见,却是没想到仅仅一封奏报,竟然藏有这样的玄机!”

    毛语文定了决心,“公公过誉。反正一会儿不管他们怎么写,今日这人必定要抓。”

    因为他知道,这里埋葬着一个人,时间也不久。其实魏彬那张脸他都还记得呢。魏彬死是胳膊肘向外拐。

    所以他是不可能上文臣那条贼船的,否则魏彬之后就是他。

    嘭!!

    忽然间之间天空传来一声巨响。

    毛、谷二人本来是坐着的,听到声响立马起身,尤其毛语文他动作极为快速,绕过一片假山和亭子就看到有好些个乱跑的下人,他随机抓了一个,

    “怎么了?!”

    “是有人,有人把大门给打开了!人都进来了!”

    毛语文气得跺脚,“就知道是官府里有人接应!”

    可惜他也不好把那么多锦衣卫都带到巡抚衙门的官衙里头来,情急之下他就对谷大用说:“公公,你从后面绕出去,去将我那些锦衣卫弟兄带进来。我先去前厅。”

    谷大用不二话,立马出发去了。

    毛语文自己独自出发,一路小跑到前厅。

    此时,巡抚衙门的兵也是聚在前厅左右做防御状。

    但毛语文清清楚楚,巡抚衙门的大门都能开,你指望这帮人关键时候出力?不反过来给你一刀就好了。

    “毛副使!”

    许多衙门兵围起来的地方,毛语文听到王琼在叫他,但他不理,径直往前而去。

    前厅前有个小小的广场,几百士子从大门进来以后就聚集在这里。

    他们也不是要造反,因为没拿兵器,但是就这么冲进了官衙,毛语文其实不太理解他们要做什么,或者说就干脆只是宣泄情绪。

    “女干臣!女干臣!”

    士子们虽然认不出他的模样,但认得出他身上的衣服。一帮人前赴后继,他们伸出拳头、放开嗓子,一边前进一边大喊。前两天的命案触动了许多人的怒火,他们一个个满脸涨红着狂骂,似乎要把毛语文吃掉一样。

    后边儿,王琼到底不是一般的懦夫官员,这个时候他再不出面,将来皇帝肯定找他算账,所以他也挣脱开侍卫防护,一步步的朝着毛语文所站的地方走来。

    他从背后看去,就看到阴雨淅沥下的身影以一人对数百人,但风雨不能晃动他的身形。随后弯刀出鞘,直指前方。

    “强闯官衙,犯上作乱!再敢往前一步者,斩!”

第303章 全部拿下!

    杭州城里的人都在讲,已经有许多年没见过这样的大雨,这天啊,一连几日都是阴沉沉的,阳光也躲在乌云之后,一缕都不愿下来。

    许多士子都不理解,杭州的官员百姓、哪怕是贩夫走卒之前都过着平和的小日子,为什么在弘治十七年、弘治十八年连续折腾浙江。那些锦衣卫来了又走,走了又来,皇帝到底要对浙江做什么?

    这其中有许多人一辈子也没有见过这样大的变故。

    于是最终的最终,激烈的反抗没有被扼杀于萌芽之中,人们涌进官府,希望巡抚、按察使……或者任何一人都行,能不能有人出面来为他们做一回主?

    还有那个正当权的锦衣卫,人们对他又愤怒、又恐怖,就是当那柄弯刀真的亮出来的时候,空气又凝固了起来。

    “中丞!”

    毛语文的身边,王琼终于也站了过来,他一出现,好些人就开始叫唤他的名字。

    之后彭泽、谭闻义全都出现。

    今日之事,性质恶劣,但士子们恨得是厂卫,不是他们,而且也没有恶劣到要杀官的程度,这帮人多少还是读过书,如果乡间野民,说不准还真的杀人抢财,反正先搞了再说。

    “济物公!”人群中站出来一个身形挺拔的读书人,他头戴方巾,看起来器宇轩昂,“几日以来,锦衣卫大索杭州城,黄先生、李先生先后被抓。吾等都是各地府学、县学的学子,往日里也曾有幸听过黄、李讲学,现如今朝廷如此抓人,若非有女干臣蒙蔽圣上,吾等实不敢信!”

    所谓女干臣,自然就是说厂卫。

    彭泽心里头知道,这些年轻人们并不理解真正的朝堂,他们以为自己有冤屈,只是皇帝不知道。但实际上一旦继续闹下去,那真有可能办成大明开国以来的大案了。

    “你是何姓名?”

    “晚生萧渺,嘉兴府人士,前年有幸,刚中了举人。”

    浙江的事情演变到这个程度,已经是士绅这个阶层对于开海的反对,而并非是几个走私商人的事。因为利益共生,再加上这几日来锦衣卫稍显血腥的行动,其实是激怒了这一整个阶层。

    因为毛语文杀得都是有功名的人。

    客观来说,大明对于读书人相当的优待,只要是个举人,不用纳税、不用服劳役、见了县官不用下跪,这是人人都知道的。

    除此之外,举人还有一份廪粮。不同地区每年大约12-18两不等。这基本上已经是一个农民从年头干到年尾所得收入的两倍。

    再有,举人一旦碰到恩科,那么朝廷还会再发一笔钱,就是路费,这笔钱是被纳入地方赋役体系的,也就是说属于政府的支出。

    路费这个事情,其实很有意思,很能看出什么叫政令不出紫禁城以及舆论掌握在读书人手中这两点。

    首先,举人路费这个事,洪武十七年有明确记载:中式举人,出给公据,官为应付廪给、脚力,赴礼部印卷会试。其中的“廪给”,指的是廪米一类的钱粮资助。

    不过嘉靖年间有个叫霍韬的人自己记录说:举人路费,成化以前无有给也。

    什么意思?

    朝廷已经明确了有这笔支出,为什么还说成化以前无有给也?

    看起来前后矛盾,但任何有生活经验的人稍微一想都能明白,朝廷规定政府给你的钱,不是你说能拿就能拿的。

    所以时间一长之后,其实士绅官府已经结成了利益共生体。

    另外一方面,自正统、成化以后,举人路费这个事情渐渐被曝露出来,不间断的有官员给朝廷上奏,说我们这儿有“大儒”、“乡贤”,他们因为没有路费,不能够参加科举,希望朝廷能够重视。

    之后的弘治、正德年间,一直也都有这样的声音,嘉靖年对于洪武年间所定的规矩也再次重申。著名的杨继盛在中了举人之后就得到去参加会试的路费三十两,不过他用这笔银子给他的兄长捐了一个散官。

    而到了万历这样明朝的中晚期,这部分的费用较之前连翻数倍。当然在绝对数额上,不过就是十几两到数百两的区别,压不垮一个国家,但其实可以看出一个问题。

    为什么举人连一个路费问题都可以进入朝廷的视野得到解决,而且随着时间的延长这个问题被解决的越来越好,而那么多佃户、贫农的生死问题却解决得越来越差?

    这个问题的实质,是不同阶层在社会资源的博弈中能力不同。

    也就是所谓的越强者越富,越弱者越穷。

    言归正传。

    士绅们在大明的体系之中是力量较为强大的一个群体,并且几百年来他们不断取得斗争的胜利,就是一个路费问题,都能争到手。

    直白的说,他们自己也认为,治国还是要靠他们。

    那句话怎么说的,为万世开太平,这是文人的终极理想。

    而在现在他们也有一个要求,

    毛语文指望不上,他们就指望王琼、彭泽,那个叫萧渺的言辞恳切,“德华公,济物公,昨日公孙道、严子孝、俞瑞峰、任青等四人,被当街杀害!此事实在骇人听闻,吾等别无他求,恳请两位上奏朝廷为四人诉冤,请求朝廷惩治女干佞!还我大明朗朗乾坤!”

    这个时候开海的事情,像是不那么重要了一般。

    争斗本身成为了主角,争斗的内容已经消失。

    这是激化的征兆。

    王琼和彭泽都不好讲这个话,他们既不能答应,也不能拒绝。

    最后还是彭泽说话:“这件事,是对是错,朝廷自有公论。但是你们不该聚众哭闹,擅闯官府,若是报到京师,叫京师怎么以为?各位要是还信得过老夫,那就听老夫一言,各自回家,安生度日。朝廷从来也没要杀人的圣旨。”

    毛语文一听,这最后的一句安抚得过了头,不应该讲。

    果然有举子出声,“既然朝廷没有杀人的旨意,那么这四人的命又该如何算?”

    “我们不能回去,要将事情闹起来,让朝廷知道!”

    而就在此时,谷大用已经带着锦衣卫陆陆续续的出现在了这里,当八十多名锦衣卫和五百名东厂番子持刀出现,

    诸多士子的脸色又是大变。

    彭泽都急了,“毛副使,你要干什么?”

    毛语文面色不改,“济物先生的脾气真好,对待强闯官府的人还能原谅。若是这样还遣散回家,当做无事发生,朝廷的威严何在,陛下的威严何在?”

    彭泽说:“你敢在这里行凶?”

    “本使没有说行凶,但本使不会放一个人走!”

    彭泽没办法,“中丞!”

    他跪了下来,就在王琼的面前。

    眼见彭泽跪了下来,衙门里其他属官也全都跟着跪了下来,“中丞!几百人的性命在您一念之间,浙江若是发生了坑杀士子的大案,举国震动,天下不稳呐!”

    之前说话的萧渺也开始紧张起来,他和几个同窗相互依偎在一起,这个时候开始害怕,但还是要强装镇定,毕竟,害怕了就把脸都丢完了。

    王琼则陷入了万分的挣扎之中。

    向他求救的人,有的是为了自身,有的是为了大明的江山社稷。为了自身的人,这辈子也不会有什么政治前途,就是在这衙门里一直晃下去,为了大明江山社稷的人,也不在乎什么政治前途。

    但是他在乎。

    浙江这次的事,毫无疑问会进入皇帝的视线。

    他要考虑,他在皇帝心中的位置问题。

    说穿了,到底是要和这些文人士子一道,还是要和皇帝一道。前者青史留名,后者青云直上。

    “请中丞为浙江四举人伸冤!”

    “请中丞为浙江四举人伸冤!”

    ……

    这些嘈杂的混乱叫声让王琼深为心烦。

    “肃静!”

    毛语文眯起细长的眼睛,这个时候他的人已经来了,控制住这里完全不成问题,时间也不急,所他倒也想看看,这种时刻王琼会怎么选择。

    之前再多的阴谋阳谋最后还是归结于此时的选择。

    王琼到底是怎样的人?

    王琼,字德华,山西太原人,明朝中期名臣,他治河、掌管户部、兵部都颇有成效。但是他风评不好,清流耻于结交权贵,他却善于结交权贵。而且比较会骂人,像著名的三杨内阁、李东阳、杨廷和这些清流之臣,他都骂得很厉害。因为他觉得这帮人就是道德高,没什么做官的水平,比如他批评过李东阳面对水灾、旱灾,就知道减免钱粮,没什么善后的措施。

    “……不论如何,这里也是本官的巡抚衙门!”王琼说话的速度不快,眼神中不知为什么像有一团火,“本官是朝廷钦命的浙江巡抚!各地士子平日里习读孔孟,更应该知道上下尊卑……”

    毛语文嘴角弯了起来。

    “……以下犯上,天所不容。”

    “……君为臣纲,是为大义!”

    彭泽等人开始面色发白。

    这么多人呢啊!这是要干什么!

    毛语文举起手中的刀,其他的话都已经不必多说了,他不会杀这么多人,因为没有必要,但是这帮人一个都走不掉了。

    “锦衣卫听令,全部拿下!”

第304章 朕必杀之!

    “锦衣卫听令,全部拿下!”

    “是!”

    高亢之声传遍整个巡抚衙门。

    这之后就是手持钢刀的精壮侍卫进场,士子们没有武器,他们只有惊恐。

    惊恐之下哭喊、惨叫不断。

    还有的人像是没搞清楚自己来干什么的一般,竟然在这个时候说后悔了,还想逃出去!

    这种事情怎么允许?

    有个人趴在地上,从狭小的空间里一直往外爬,结果还没到门口就被提溜了起来。

    “饶命!饶命!放我走吧,我是被人劝来的,真不知道今天是做这件事来了!”

    “我们也是,我们也是,就放我们走吧?!”

    “可耻!”倒是也有人似有几分气节,“富贵不能Yin,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此之谓大丈夫!你们几个胆小如鼠、贪生怕死,与你们为伍,真乃吾之耻!”

    毛语文才不管这些,“全都抓起来!”

    毕竟都是书生,也搞不出什么像样的反抗,无非就是吵了些。

    期间,有些人看不下去,已经返身回了屋子里。

    毛语文则静静的欣赏这一切。

    边上的王琼则说:“副使,你我这次,是把天给捅了个窟窿啊。”

    “中丞大人可不要随意乱说。锦衣卫的天是陛下,锦衣卫也从来不捅天。”

    “嗨。本官是什么人,副使心里清楚,我的意思副使也清楚。我是说,今日之事传到朝堂里,必定掀起轩然大波,朝中诸公奈何不了你,但是奈何得了我。我啊,前途未卜了。”

    “既然德华公有这样的忧虑,刚刚为什么还那样说?”

    这个问题,王琼也很难解释。

    最后只有八个字,“人生在世,身不由己。”

    “的确如此。”

    最后的最后,就是要看皇帝怎么抉择。

    浙江发生这样的大事,往京师去的急递都是用的最快的马,路上人停信不停。

    这样的事瞒不住,在京师知道之前,南直隶首先听闻,随后举世哗然。

    大概是朝廷还没有个声音出来,南直隶苏州府、松江府包括应天府,都不断有人说“如此凶事,前所未有”。

    其实哪里有什么前所未有。太祖皇帝当年杀得更狠。

    十一月十日傍晚,一骑快马进了京师。

    内阁李东阳和谢迁原本是准备下值回家,但看到了浙江的奏报心头巨震,立马就派人到侍从室递条子,他们要见皇上。

    在他们赶往宫里的路上。

    朱厚照的御案上已经躺着谷大用呈上的急递了。

    “浙江闹成了这副模样,你觉得京师里又会有怎样一番动静?”

    皇帝半躺在软塌上,浑身放松,因为一天下来,他也有些累了。

    刘瑾在一旁躬身伺候,“奴婢觉得,总归还是会有一番上奏,讲述此事的严重性。不过最严重的,不尊圣旨,却不知道他们讲不讲。”

    朱厚照略微点头,刘瑾这个家伙下眼药水,也是一击致命。

    其实这件事的根源在于朝廷要惩治走私的商人,只不过打击面比较广,手段呢确实粗暴了一些,所以引发了后续一系列的事情。

    再往前找,其实就是开海。

    “启禀陛下。李阁老、谢阁老来了。”

    不出所料。

    “让他们进来吧。”

    朱厚照其实不是很慌,又没有到各路大军进京勤王的份上,有什么好慌的?

    但是李东阳和谢迁却相反,他们一进乾清宫就仿佛鞑靼人打过了长城一样,“陛下,浙江举子齐聚诉冤,锦衣卫和浙江巡抚衙门动手抓人、打人,涉数百人之众,此案传开以后必定震动朝野,东南亦有将乱之迹!这是浙江巡抚王琼呈递的奏疏,请陛下御览!”

    刘瑾把东西接过来。

    朱厚照只简单翻翻,看到内容和谷大用所奏得差不多就行了,只不过口气上稍有不同。

    “你们以为怎么解决?”

    谢迁是浙江人,先前皇帝让谢丕写文章倡议那事儿他们都还记着呢,所以其实不太好说话。

    只有李东阳,他说:“此案目前涉及太广,若是朝廷用典过重,则会大寒天下读书人之心,长远来看,这于朝廷不利,于我大明江山不利。臣以为抓了,训诫一番,达到教化之目的也就可以了。孟子曰:施仁政,行王道。望陛下能够宽刑罚以彰显仁德,由此天下归心,则盛世可期矣。”

    “内阁,是这个意见吗?”

    这时候谢迁附和,“臣以为李阁老之言为善。”

    朱厚照反问:“如果这样,浙江的士绅就会觉得朝廷其实也不会追究他们过深,那么开海的事情也一样,即便不遵从也可以。到时候国策不能够推行,又当如何?”

    李东阳回奏道:“海禁之策自太祖时颁布施行,如今已有百年,沿海百姓对禁海皆习以为常。如今要开海,也要缓缓图之,一夜之间就要骤然改易,臣以为稍显急躁。陛下是为了百姓,今年做一点,明年做一点,年年有进,时间长了,士子理解朝廷的良苦用心,也就不会像现在这样反对了。”

    朱厚照叹了一声气,“李阁老,似开海这样的事,阻力极大。如果不能一蹴而就,今年做不成,明年就更做不成,到了后年就没人提这件事了。”

    “陛下!”

    “不要再说了。”皇帝抬了抬手,“朕这一次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你们如果真的觉得朕是错的,或者有什么人又要辞官、弃朕而去,那也随他去。道理,朕已经讲了几十遍,听懂就听懂,听不懂那就不要再听了。朕说过,开海的国策,推得动要推、推不动也要推。上至宗亲勋贵、下至士子商人,谁阻拦朕,朕就办谁。”

    “浙江的士绅离京师远,不知道朕的决心,即便朕遣了帝师、惩了淮王,他们还是不知道朕的决心。你瞧,硬得都不行,李阁老还要朕相信软得能感化他们?多说无益了李阁老。朕是帝王,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大明朝好了,九泉之下能有脸面对祖宗的是朕,大明朝坏了,无颜面对祖宗的也是朕。这个担子,朕挑了!”

    “传旨。”

    面对一个实权帝王的全力一扑,李东阳和谢迁也无奈。

    皇帝现在的态度很明显,你们要骂就骂,要辞就辞,朕不在乎。朕一定要办成这件事。

    “有浙江士子黄思过等人,做《墓碑记》蛊惑人心、煽动百姓对抗朝廷,用心险恶,无耻已极。且聚众闹事,强闯官府,目无法纪。其中多数更为朝廷纳取的举人、秀才,圣人之书长读,但心中无君臣之念,眼中无朝廷法纪,若取此类人入朝为官,能解君之忧否?因此,自黄思过、李旻等人以下,皆革去功名,终身不录!同姓亲族,俱照施行!”

    这道口谕出来,李东阳和谢迁都听懵了。

    别的不说,最起码明天的早朝还没有讨论,即便不是早朝,朝中各部也都没发表意见,皇上怎么能在这个傍晚,就把这么大的事情给定了呢!

    而且,事情原委如何,如今就是靠着这一封奏报,仅仅如此,就要革去几百人的功名,这是不是有些草率?!

    大明朝至今也没有集体革过这么多人的功名啊!

    “陛下!”李东阳实在是有些不能接受,“此事干系重大,几百人的功名一旦革去,举国震惊,臣以为,即便真的如此,也当核实之后再发圣旨。”

    朱厚照招了招手,

    刘瑾很懂,去御案上把那几页纸拿到李东阳和谢迁的面前。

    “这是给司礼监的急递。朕看了,和王琼所奏相差无二。所以事情属实,应当没有问题。”

    “那……那若是明日早朝,有臣子上奏,又当如何?”

    朱厚照不为所动,“他奏他的,朕发朕的。不管奏什么,朕就是一个回答,如何处置朕已经定了。难道朕不能定吗?”

    “臣当然不是这个意思,臣只是觉得,朝堂大事最好还是共议之后,再做决断。”

    “朕的意思,李阁老为什么就是不懂?这件事朕已经议累了,朕也不指望说服任何人了。朝廷的精力、朕的精力不能够都放在嘴皮子上,浙江的人还急等着呢。所以这件事就这么定,要是谁觉得朕定不了,请他过来当面说。”

    李东阳和谢迁觉察到一丝不对,皇帝这样的态度在某种程度上已经到了固执的份上。可皇帝以往并不是这样的人。所以看来是这件事情本身。也就是说,谁也无法扭转圣意了。

    到了第二天早朝,

    就如同李东阳说的那样,各部官员都开始上疏,他们在御前吵得不亦乐乎,说什么的都有,甚至有哭着和皇帝说,真要这样干,大明就完了这样的话。

    但朱厚照不为所动,他只想说出那句话: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我只觉得他们吵闹。

    在奉天门听他们吵了半天,石板上也跪了十几位大臣,其中还有红袍的大官。直到最后朱厚照站了起来,面色冷峻,只有一句话,“此次涉事士子皆革功名,无伤一人性命。但自今日起,再有阻挠国策者,朕必杀之!”

    什么是非对错,朱厚照全都不听了,反对者加码,他也加码,什么叫决心?这叫决心!反正几百人的功名都敢革,你看敢不敢割你的脑袋!

    不过也真是有愣头青,

    毕竟浙江这件事的确很大,大明朝有些文官也真不是被吓大的,的确有一人手执笏板,朗声奏道:“臣杨归儒领死!浙江之事,所涉甚广,陛下轻率抉择,固用重典,已失仁君风范!臣恳请陛下收回成命,且缓行开海之事,以利长久!”

    朱厚照不想听,侧身向后走,但走出没两步就有个不重的声音传来。

    “拖出去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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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厚照的条件得天独厚,国家搞成那个样子岂不可惜?朕乃一代圣君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朕乃一代圣君,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朕乃一代圣君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