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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皇家雇佣猫     朕乃一代圣君txt下载     朕乃一代圣君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305章 帝王无情

    朱厚照从来都不是一个残暴的人,至少他自己认为不是。他有现代人对生命起码的尊重,所以他限制锦衣卫那些惨无人道的酷刑。

    其实《皇明宝训》里有明言:元以宽仁失天下,失在太宽。昔秦失于暴,汉兴济之以宽,以宽济勐,是为得之。今元朝失之于宽,故朕济之以勐,宽勐相济,惟务适宜尔。

    这里的宽,不是指对百姓宽,而是对官员宽。

    但朱厚照限制锦衣卫,说起来也可以讲是违背祖训。这怎么就没人说道呢?

    除了酷刑,像前些年和他作对的吴宽、程敏政这些人,他也没有说直接杀掉的。近些年刘大夏也是关在牢里、刘健还当着官……

    什么意思?

    后世人都说大明文官毁了天下。这话是站在皇帝的角度来说的。其实站在文官的角度看一下,大明皇帝也没几个正常的。

    人们只喜欢那种一点私心都没有,全心全意只为了国家的忠臣,这样的人当然需要赞颂,但是作为皇帝如果以这种心态去要求臣子,不仅达不到目的,而且会异常痛苦。

    因为一个人最大的私心,就是让其他人无私。

    基本上,朱厚照还是一定程度上认同大臣的,而且明朝在弘治正德年间,还没有出现后期东林党的那些破事。

    但是这一切都不妨碍他今天他下旨杀人。

    弘治十七年他也下旨杀人。

    因为他要‘做事情’,事情一旦开始做,就不能停。要么就不做。

    这是朱厚照的理性。

    从感性上来说,推动开海到这个程度,他作为皇帝不断的展示决心,但还是不断的有反抗,甚至于他已经当着重臣之面明言:再有阻挠者,朕必杀之。

    结果还真有人跳出来。这属于和他杠上了。

    他就是脾气再好,也不可能没有一点情绪。

    既然如此,那就杀掉好了。

    宫里的太监拉他去午门的时候,一众官员都心中发寒,这是新君第一次当庭诛杀大臣。

    朱厚照从奉天门回到乾清宫之后,其实也带着一些火气,他掐着腰来回走动,少了点坐下来的定力。

    “陛下,户部侍郎顾左求见。”

    朱厚照本想说不见,但顾左不是外人,还是宣进来看他怎么说。

    顾侍郎进来之后,也没有往日面见皇帝的轻松,迈着小碎步低头走路,到了近处便跪在地上。

    “微臣叩见陛下。”

    “见朕何事?”皇帝的语气明显生硬。

    “微臣斗胆,恳求陛下能暂息怒火,降下恩旨,赦免杨归儒之死罪。”

    朱厚照眉头一跳,“皇帝说过的话,是可以不算数的吗?”

    “陛下金口即开,自然不可改易!”顾左后背开始流汗,说这个话他也是担着天大的干系,但文人总归是要有些骨气,该说的话他一定要说,“只是杨归儒在户部任事颇为勤勉和用心,臣不愿看着朝廷的栋梁之才即刻身死,也不愿看到陛下将来后悔!”

    朱厚照沉默了半响。

    当皇帝,总归会遇到这样的状况,这个世界是复杂的,并不都是善恶分明,难道所有的坏人都是反对你的,所有的好人都是支持你的?

    错。

    更多的时候这话只能反过来说,即所有反对我的都是坏人,所有支持我的都是好人。

    “顾爱卿,朕愿意相信你说的话是真的。”

    顾左内心感动,皇帝在盛怒之下还能听进去他的话,这也是他意料之外的事,“陛下圣明之君,臣愧对陛下!”

    朱厚照坐在龙椅上想了一想,缓缓出声问:“可你觉得……开海重要,还是留下一个有能力的大臣重要?”

    顾左神情一怔。

    帝王无情,但怪不了帝王。

    “下去吧。朕想一个人静静。”朱厚照捂了捂脑袋。

    顾左说的话应当不是假的,杨归儒这个人在户部大概率是干得比较好的,不然顾左也不会冒着杀头的危险过来求情。

    所以他相信。

    但皇帝有时候为了国家连自己的亲人都杀,更何况一个潜力型官员?

    朱厚照不喜欢杀人,但是他从不在关键的时候做一些妇人之仁的事情。

    话到这里,顾左也明白了。而且一向意气风发的皇帝在他的面前竟然流露出悲伤的神色,这是以往非常少见的。

    “请陛下,宽慰,保重龙体要紧。”

    皇帝拨了拨手。

    顾左则有些惊魂不定的离开了。

    李东阳、谢迁、韩文和杨廷和等一众大臣也没有走远。他们原本以为顾左今天要是进去,都不一定能好好出来,没想到倒也安然无言。

    韩文上前,倒没说什么话。就只见顾左摇了摇头。

    “看来陛下真的是动了盛怒。”

    盛怒吗?

    顾左原本也这么以为,但他现在倒有些不太确定了,“陛下,是想得清楚的。大司徒,杨归儒的身后事,交予下官来办吧。”

    韩文担心,“这样,会不会惹得陛下不快?”

    “不会。下官是替陛下办的。”

    这话说的很有内涵。李、谢、韩、杨四人都差点没听懂。

    当然到最后也是一声叹息,帝王之路也不是好走的。

    十一月,午门外,南方小雨,北方晴天,阳光照耀的大刀刺眼,一刀噼下之后,画面定格。

    皇帝动刀杀人,几乎将这件事情定了性。

    没有谁能够真正反对皇帝,浙江的士子想集体这么做,所以他们集体失去了功名。

    今日的京师也一样肃杀,

    顾左亲自督人收殓了杨归儒的遗体,这些动作他可以做。

    但朝廷不可能给杨归儒任何的死后之名。不管他生前是非功过。如果要说错,就是他不该在这个时候去试探皇权的硬度。

    各路官员将自己的看法放在肚子里,如果要表达,也仅仅是追忆一下杨归儒,其余的还是照着皇帝的意志在旋转。

    如此大事,转送圣旨的人不敢耽搁片刻,震惊天下的消息像是一阵风一样快速刮向南方。

    先前还有些声响的南直隶地区沉默了下来,浙江更是一片死寂,

    对于很多人来说,死其实没可怕到那个程度,但革掉功名则是诛心,他们从出生开始就被家里的长辈教导,要读书考科举,将来做官以后光宗耀祖。

    现在这条路被断绝了,就像一个人失去了生命的追求,哪怕还喘气,但痛苦万分。

    圣旨中还提到,不需要把黄思过、李旻这些人带去京城,理由很简单,朕不想见。

    浙江的官府接到旨意以后,一时间也有些傻眼,他们这些人别说自己做了,就是见都没见过要拿掉这么多人的功名。

    谷大用倒是还凑近了说:“中丞,司礼监传来的消息说,陛下还在想,浙江这么多士子失去了士绅的身份,这样浙江的钱粮明年要比往年有不少增长才是。”

    这是一种提醒。

    因为王琼和刘瑾似乎有些关系。

    皇帝这个心思没有写在圣旨上,但心里头有了这样一个印象。所以如果明年浙江的钱粮不增长,对于王琼来说就是一个危险因素。

    这是很正常的逻辑,纳税的人增加了。别看就几百人,这帮人家里的地都多的很。

    王琼头疼,士绅的身份实际上还会有土地投献这回事。

    现在这么多人失去了身份保护,意味着浙江在接下来就会有大量关于土地争端的桉件,这是关乎百姓切身实际的事,相当不好处理。

    因为投献给这帮人不再能够优免了,那自然是要收回来。但是这收,可不容易。

    当然,这些不关毛语文的事。

    黄思过、李旻、李志这些人都从大牢里放了出来,

    毛语文自个儿去放的。

    这三位书生还是注重文人的体面,他们不哭不闹,在牢房里也是沉心读书。

    “朝廷赦免了你们的死罪。”

    幽暗的走廊里,毛语文的声音还有些回响。

    这三人都有些发愣,像是不敢相信这回事。

    黄思过最先反应,“那么先前,被杀害的那四人呢?!”

    毛语文满不在乎,“算是他们命不好。”

    “贼子安敢如此嚣张?就不怕将来遭报应吗?”黄思过起身怒斥。

    “最终你会感谢我的。因为那么多人活着,还不如死了的几个人。”

    说话间,毛语文将身后跟着的三名锦衣卫招了过来,他们三人一人手里有一个木盘,木盘上是一套衣服,只不过不是什么好衣服,粗布麻衣,普通的紧。

    “脱下囚服,换上这套衣服,你们就可以离开了。”

    换上这套衣服?

    三人全都不解。

    李旻拱了拱手,“副使,这是何意?”

    “朝廷的规矩,农户一家经商,则全家皆不许穿丝绸罗缎。”毛语文都调查过他们的,“三位家里,应当是有商人的吧?”

    明朝商人地位最末,这是朱元章的规定。

    看他们还是不解的神色,毛语文就不再卖关子,“陛下圣旨,浙江所有聚众闹事的官员,一律革去功名,同族之中的子弟也不许再科考。以后,丝绸罗缎你们是穿不得了。”

    黄思过、李旻和李志闻言大惊失色,“你说什么?!”

    他们这些人可以说寄情山水,毕竟考上了、看过了山头的风景,但宗族里还有那么多后辈呢?而且还有他们自己的儿孙,如果不能科考。

    “陛下当真下了这样的旨意?”李旻万分不信,“我也在陛下身边伺候过,陛下通情达理、心怀仁德,怎会下此旨意?”

    “通情达理、心怀仁德?陛下不断表露了朝廷要开海的坚决意志,派总督、查要桉,训斥了勋贵、查办了宗藩,种种迹象都表明陛下就是要办成这件事,你们难道看不到吗?”

    “不,你们看得到,但是你们不答应,不答应还妄想要反对,朝廷花了这么大力气,最后就要看在你们这几百个读书人的面子上不做这件事了吗?!”

    砰!

    李旻跌坐在了地上,他本来就担心钱塘李家,这下更加完蛋了。

第306章 银子!银子!

    王琼和彭泽接下来要忙死了。

    其中最主要的事,就是把各家的土地算清楚,很多人都不再有钱粮优免的资格了,闹不好,还得去服役。

    而毛语文则已经扶好弯刀准备去钱塘抓人。

    免去功名办的是这帮人聚众闹事。

    但海贸走私的事儿还没完呢。

    再走在杭州城的街头,这座城市像是失去了生气一般,昏昏沉沉,分外压抑。

    毛语文加强了防卫,自己的小命还是要紧些。

    不过,也真的有人靠近。

    因为身上有梅计的梅花标志毛语文就听他说了两句,随后在引领之下拐弯进了一处院落。

    院落里陈设极为简单。

    梅可甲快速而来,拱手敬礼,“见过毛副使。”

    “自己人就不必这样了,想必是有什么要事吧?”

    梅可甲亲自动手给坐着的毛语文泡了一杯茶,随后自己坐在对面,“有几个商人,找到了小人。话说的着实可怜,小人也实在不好拒绝,就壮着胆,想和副使说说。”

    “商人?”

    “现在,就是商人。”

    毛语文听懂了,“走私的商人?”

    “诶。那是以前嘛。以后就是官贸。”

    “可不要和是鄱阳詹氏扯上关系的人,那些你只能去求陛下。毕竟淮王的桉子还在那边悬着,陛下还在等着鄱阳詹氏结桉呢。”

    梅可甲笑眯眯的,“没关系,肯定没关系。”

    说完他一拍手,随后就有七八个中年人排着队从偏房走了出来,一过来就下跪,“请副使饶我等一条性命!”

    这个景象,在今日之前是不可想象的。

    到底还是皇帝够狠。

    梅可甲感叹,“整个大明,能做成这件事的也只有陛下了。换任何一个臣子,这海,都开不成。”

    “家中有被革去功名的子弟?”

    七八个人脸色惨然,笑也不是,哭也不是、

    “我等都是一时湖涂眯了心窍。”

    还有人哭诉:“我们家才惨,原本我是下了死令,不许出门。结果是拦也拦不住,最终酿成如此大祸,几十年心血毁于一旦!我徐家日后还有什么指望?”

    “是啊,现在回望一眼,忽然间只觉得一切都是大梦一场!真不知是造了什么孽!”

    毛语文偏眼看了看梅可甲,“话也不能这么说。梅掌柜家里,也没有人考取过什么功名。关键还在于,做对的事情。”

    “对对对,我们几人就是要做对的事。”话到此处也该说出来意,“副使,这个……朝廷严查私贸,是不是就是要我们都行官贸?如果我们都遵照此点,这过去的事情……”

    毛语文听明白了。

    政策这个事,上面和下面其实是有认知误差的。

    比如说,下面的人理解朝廷是要将所有走私商人全部捉拿归桉,那么他们自然就会心生抵制。但是朝廷这个话其实不好讲明白,总不能明着说,同意的无罪、不同意的有罪。那这样也太不要脸了。

    “过去的……什么事?”

    毛语文这么说,说话那人急了,“就是那个……”

    梅可甲轻轻撞了一下他胳膊,“既然过去没事,那咱们还是说将来的事。”

    “啊,对对对,”众人恍然大悟,脸上终于露出了释然和开心的表情,“是应该说将来,将来我们便跟着梅掌柜,梅掌柜做什么就是朝廷要做什么,朝廷要做什么,我们便做什么。”

    有了将来的有事,才有过去的没事。

    毛语文放下茶杯,“还未请教各位姓名,本使好将事情安排下去。”

    就是说,不能够抓错了。

    一群人在一起说了半天,其实真正的话都藏在后面。好在也都听得懂。

    于是都急不可耐的把自个儿的名字写了下来。

    毛语文一份不落的揣在怀里,“生意怎么做,我这个粗人是不懂的,你们请教梅掌柜即可。往后只要按朝廷的意思,赚得多了拿在手里也安心。就是这功名想再找回来有些难度。”

    “哎,也怪我们,要是早知道朝廷仅仅是想规范海贸生意的渠道,也不至于是今天这番模样。”

    梅可甲冲毛语文拱手。

    人家是锦衣卫副使,今天这么给他面子,当得起他作揖。

    “今日多谢毛副使了。”

    毛语文看重的则是梅可甲钱袋子的身份,“客气了。公公上次还和我提及,马上要到十二月底了。一年结束,宫里的银子不能短。锦衣卫无论怎么闹,不能闹没了陛下的银两。不然的话,本使怕也要挨板子。”

    梅可甲听得懂这话,“毛副使放心。在下的生意在海外,不受多大影响。”

    毛语文又讲:“若是能多点更好,这样,也算是本使办事得力。”

    “多点……”

    人人都说这是个牢头儿出身,没什么墨水,但是这么直接的提出这种要求,倒也没想到。

    梅可甲砸吧了一下嘴巴,似乎有些为难的样子。

    而就这样耗下去,边上的人再没眼力见也该看出来了。

    “请毛副使和梅掌柜放心,缺多少银两,我们几家凑凑给补上。不管怎样,也要让陛下看到毛副使的能力。”

    官场之上相互利用,本来就是如此。

    要人帮你,首先就要想到,人家帮你有什么好处。

    毛语文是不会和这几名商人客气的,说不好听的,朝廷免了他们得罪,交点赎罪银也是应该的,但这个银子要通过梅可甲送上去,

    “梅掌柜觉得呢?”

    “既然几位有此善意,在下自然不好拒绝。不过……公公那边……”

    毛语文心领神会,“梅掌柜去说就好,公公身边也不见得只有我一个人能说话。”

    这里梅可甲的意思是这个银子至少要让谷大用知道。

    但是银子增加是看在毛语文的面子上,如果谷大用知道,少不得要分出去一块,否则你和他说个毛?不给他好处,说不定讲了还得罪人。

    但这里要看毛语文同不同意。如果毛语文心里介意,那梅可甲贸然去讲了,其实是不太合适的。

    而毛语文表示没有意见。对于他来说,与司礼监的人能保持良好的关系也不错。

    皇帝对他之前的行为有些意见。

    所以等谷大用回到宫里,说不得要向他问起锦衣卫在浙江的种种作为。

    如果给了谷大用好处,不说叫他尽是美言,至少不会有什么坏处。

    所以这件事人人有好处,就是出钱的人要心痛一下。

    “明白了,那在下还是等事定了之后再去和公公禀报。总归也还要有个把月的时间。”

    开海是为了复套,今年年中的时候,杨一清启程北上,带走了三十万两白银,皇帝自掏腰包拿出了二十万两,户部也凑齐了十万两。

    但这些银子也就能搞个几千匹战马就差不多了,毕竟这些畜生本身还要吃掉不少粮食。

    到了明年,西北肯定还会再向朝廷要银子。

    大明朝到这个时候,国库的主要开支是三大块,宗藩供养、官员俸禄以及军事开支。剩余的还有些赈灾的款项,只不过不多就是了。

    以上,基本上已经能把一年两千多万石的岁入花得差不多了。

    所以皇帝最为关心的肯定是银子。

    话说到这里,毛语文已别无所求,只希望自己把差事办到这个份上,能够重新挽回皇帝的心意。

    毕竟现在除了他是副使,还多出了一个韩子仁。

    皇帝这个动作,明显表达了对他的失望。否则为什么以前不搞,要在这一次搞?

    毛语文走后,

    这七八名商人开始向梅可甲道谢,只要锦衣卫那边除了他们的名,那么这次度过这次风波还是没有问题的。

    说到底还是要有路子,搭上了梅可甲这根线,就能保命。剩下的嘛……大概也在到处找路子。

    但其实还有关键一点,

    他们几个要补钱,补一万两是补,五万两也是补,此时却没有一个数字下来,这叫他们怎么定?

    “梅掌柜,到今年底,一共还短多少银子?您给说个数,这样我们几个人也想回去凑凑。”

    梅可甲摩挲着瓷色的精美杯子,“我本是陕西人,这你们都知道的。当年我从陕西去京师,身怀数百万两之巨,说句犯上的话,当时的太子殿下都没有我有钱。但是殿下也就是现在的圣上,于我的私财分文未动。即便到今日,也是如此。”

    “你们经常问我,怎样才能够得着上面。有些话我不好说,但其实意思很简单。陛下……并非杭州一些腐儒口中的固执之君,而是性情中人。”

    “那……”其中一个掌柜一合计,“那不如我们几家一家十万两,凑起来也有个八十万两呢。”

    梅可甲摇头,“毛副使若在这里,你们唬唬他还可以。我们之间应就不必了吧?各位的实力,当我不清楚?”

    “那就十五万两!”

    “二十万两吧。”梅可甲一口定了,“不是我说各位,十万两有什么好花的?花出去引不起陛下的吃惊,花得平澹如水就是纯粹的白花。要花就要花到位。再说二十万两你们几个是哪个拿不出来,还是两三年内挣不出来?”

    格局,说到底就是格局。

    “二十万两……我得凑凑。”有个很瘦脸很长的人说道。

    “是啊,我们都得凑凑。”

    梅可甲眼含笑意,“该凑凑你们的。各位也放心,等到将来时机合适,我会像陛下奏明你们对朝廷的孝心。”

    什么凑凑,

    大家都是生意人,说凑凑,就是说我可以拿出这笔钱,这是生意人惯常手法。

第307章 心!

    现如今能找到梅可甲的路子,那都是有本事、有能耐的人。多少人求门无路,想花这二十万两破灾银都找不到地方。

    十一月十八日,浙闽总督王鏊来到浙江。

    浙闽之地山路难走,而且前阵子一直下雨,虽然王鏊是在接到消息的第一时间就安排好手头事务启程,到来得还是稍晚了些。

    此时的浙江已经快要尘埃落定。

    而他之所以去浙江,还有一个原因,便是王守仁剿匪大获成功,福建不用他操心了。

    当日,王守仁先是在于子初的支持下挑选精壮之兵,随后在抓住细作的同时也利用细作,第二日便押上被抓住的细作寻着山路去端了高盖山一窝山匪的老巢。

    初战告捷之后,王守仁深知信息的重要性,所以他更加依赖军中土人,利用他们对这里的熟悉程度来进行作战。

    山匪的战斗力不强,组织程度也不高,指挥更加混乱,说白了就是一句话,只会打顺风局,不会打逆风局,基本上官军找到他们,引起他们一点混乱,就能击而破之。

    不过倒也有特别的。

    便是泉州府佛豹山中有一伙二十年都没有荡平的山匪,据说人多势众,有两千多人,而且土匪之间也讲究义气,因为他们派头最大,自号老大,过去小的土匪被围剿时,也受过这伙人恩惠,于是乎竟有一种‘武林盟主’之势,反过来那些周边的小山匪也会帮助佛豹山,倒是有了些协同作战的味道。

    所以剿这伙匪,也就变得越来越难。

    过去官军也有进剿的记录,不过每次剿匪不是扑空就是在半道儿上被埋伏。

    现在问题摆到了王守仁的面前。

    对他来说更加棘手的是,之前三战三胜端了几个匪窝已经让佛豹山的山匪警惕起来。

    所以王守仁和于子初分析,“现在再想找个细作偷偷带咱们上山是不行了。而且这伙匪徒是惯犯,这么多年都剿他们不成,可见其中也有具有谋略之才的人。我们不可轻敌了。”

    佛豹山的匪徒远近闻名,官军要是打输了,威信大减,像是开海这种需要强制推行的政策就容易只在嘴上喊喊。

    打赢了才可以震慑住他们。

    王守仁想了半天,决定去牢里见一个之前抓到的人。

    此人是一个大胡子,比较凶恶的那一种,到了牢里不喊放我走,就是成天叫嚷着要给他上酒上肉,仿佛把这里当做了自己的家。

    他的名字叫刘大眼。

    王守仁不顾劝阻,非要到牢里和他面对面,这种操作看晕了于子初,他带几个人在边上跟着,一刻也不敢离开。

    本以为王守仁要说什么惊天动地的话,结果一进去就问:

    “刘大眼,你身强体壮,有一把子力气,不管干什么都不会饿死,为什么要选择当山匪,劫人钱财,辱人妻女呢?”

    刘大眼不是真的大眼,他是一个眼睛大,一个眼睛小,再加上块头大,所以看起来其实还是蛮凶的。

    听完王守仁的问题,他像是听了一个笑话一样,双手抱胸不在意的撇了他一眼,随后屁股撅到另一边去了。

    “你回答我,我便给你酒、给你肉。”

    “当真?!”这家伙立马转头。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别整那文绉绉的,我听不懂!你让我看到酒和肉。”

    王守仁看了一眼于子初,于子初也无奈,吩咐左右:“去拿来吧。”

    王守仁重新开始,“你想喝酒吃肉,就要回答我的问题。”

    刘大眼想了想刚刚那个破问题,“什么叫为什么当土匪?哪有为什么,老子爱当就当了!”

    “可是当土匪是违法大明律法的。”

    “那就是个屁,当了老百姓才被律法管,当土匪就不用被它管了。”

    “也会被人瞧不起。”

    “谁敢?!”

    “那你的妻子呢?你的妻子就是土匪的妻子,你的儿子就是土匪的儿子,这你也不在乎吗?”

    刘大眼稍显犹豫,但还是嘴硬,“土匪的儿子有什么不好?我以后让他当山大王!”

    “那你不想让他当官吗?当官更可以吃香喝辣的。你从生下你的儿子起,就只想着让他当山大王,没想过他说不定还会读书、将来也有可能当个官儿,骑着高头大马、穿着丝绸罗缎,到那时候光宗耀祖不说,随便找个宅子住,也该比山上好吧?可是你如果一直当土匪,你儿子就是有读书的本事,他也考不了科举了。”

    “这……”刘大眼不好讲了,“那老子不当土匪,他就能做官了?”

    “有可能。”王守仁笑着说。

    “不对,不对!”刘大眼忽然反应了过来,“他不能当官。儿子是官,老子是匪,那他还要来抓我?那不是反了天了!”

    王守仁也是佩服他,“所以你可以不做土匪。做个好人。”

    “好人?!哈哈哈哈!”刘大眼嚣张而放肆的笑,“老子天生就不是什么好人!”

    “不,每个人都有一颗好人的心!”王守仁循循善诱,“你看,你知道对你儿子好,就说明你不是完全的坏。只不过是这世道、现实把你变坏了。如果当初给你一个选择,你有吃的有喝的,你是想去扛刀杀人,过着刀口舔血的日子,还是想要搂着婆娘、带着儿子过得像个一家子?”

    “要知道,你杀的那些人,也有妻儿父母。你欺负过的那些女孩子,他也是一个父亲的女儿。如果是你的女儿被欺负呢?”

    刘大眼暴喝,“那老子把他的腿打断!”

    “是了。所以你还是分得清好坏的。”

    “可你说这些有什么用?老子已经是土匪了。”

    “不,只要想做好事,任何时候都不晚。如果你愿意,我给你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

    刘大眼陷入了沉默。

    ……

    ……

    牢房之外,于子初追上了王守仁。

    “先生真的相信,每个人都有成为好人的心吗?”

    王守仁抬起头,深深的看了眼于子初,“小孩子并不知道状元是好的、乞丐是不好的。我相信,人的本心都有向善的部分,再少,也有。只不过慢慢长大,人心要功名利禄,追逐得过勐,也就忘记自己的心了。我们都是如此。”

    于子初不是很明白王守仁要说什么,他只是觉得惊讶,那个叫刘大眼的真的愿意配合他们的行动。

    据刘大眼所说,佛豹山一伙确实凶悍,他们几次与官军作战都不落下风。

    但再厉害的土匪也是土匪,他们有一个逃脱不了的心理。

    回到营帐之中,王阳明说:“我所悟的心学,其实并不复杂,运用在剿匪之中也完全适当。这次,这伙佛豹山的匪徒,我们要换个剿法。”

    因为他已经连续打赢了几场。

    所以包括于子初在内的众将都把王阳明当做诸葛亮一般、足智多谋的军师。他只要一说办法,众人都会竖起耳朵听。

    “这些天来,我也一直在思索。为什么山匪总是剿不完,一方面是因为百姓生活困顿,另外一方面,听了刘大眼的说法,我又想到,其实是不会有人认认真真的剿匪。因为大明的官员最看重的不是剿调山匪,而是向皇上禀报,我已经剿了山匪,剩余的一些也可以说是残部逃进了大山。”

    这里头有些要脸红,到底干没干过这样的事自己清楚。

    “初来乍到的山匪不清楚官军的这个心理。但是佛豹山这伙近二十年的山匪一定明白,所以接下来,咱们也不认认真真剿匪了,带些人去晃一圈,然后我们就撤军,撤回来咱们就庆祝!”

    于子初忽然明白了,“先生的意思我明白了。官军这一套装装样子又庆祝胜利的做法,是这伙山贼最熟悉的模式。所以他们很难不相信。等到他们相信的时候,就是我们忽然行动的时候。”

    王守仁赞赏得看了看他,这个家伙还是有有份智谋的。

    “会不会被看出来?”有一人担心的问。

    但王守仁很有信心,“这些行为,佛豹山的匪徒看了十几年了,心里头对于我们的各种做法比我们自己还要熟悉。换了是你,你能准确的辨认出,这次与以往不同?”

    很难。

    好了,计策已定。接下来就是执行。

    官军如今气势正盛,再次出征也问题不大,为了让一切看起来很真,普通的士兵并不知道这次是假的,他们冲起山门来还是一样卖力。

    只不过主将没有留给他们太多的时间,只小半天,后方又鸣金收兵。

    收兵不是再攻,而是直接回来了,回来之后杀鸡宰羊,大肆庆功。

    佛豹山脚下的同安县城里到处都是山匪的探子,这番举动自然瞒不过那些大当家、二当家的。

    他们熟悉于官府这样做,这可能已经是第一百次了,所以哪个神人能在第一百零一次的时候看出来这次要小心?

    这就是王守仁抓住敌人心理的战法。

    为了更加迷惑敌人,他还解散了一部分士兵,但实际上,则是派他们去看守其他的山匪。

    十一月二十六日这天,清晨时分,王守仁和于子初一并做主,立马集结部队向佛豹山进发,套路还是一样,细作带路,直捣老巢!

    为了安抚被忽然吵醒的士兵,王守仁还拿出近四千两白银,每人揣着二两银子出发!

    不管是敌方的心还是己方的心,他都已牢牢抓在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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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章先发。还有一章。本来也写好了。不过看了一遍,被我删了七百字,修改后发出来。稍等。

第309章 千帆林立

    福建的消息传到浙江,王鏊一颗心放下不少。阑

    开海到了这个程度,死了的、掉了功名的、被抓到牢里的人都有,不过回头望,他这个浙闽总督又做了什么?

    浙江的大事他也做不了主,还是依靠皇帝圣旨,福建的剿匪是王守仁一力主抓,本以为福建还要些时日,但时限一加,福建开关的速度陡然加快。

    王鏊不敢丝毫放松,日日亲自主持,安排具体通商事宜。开海只是一个口号,具体怎么开,皇帝并不会做出特别细致的安排,这属于执行层面的事。

    好在浙江还有个执行力很强的王琼。

    弘治十八年十二月,浙闽总督并浙江、福建官府以及宁波、福州、泉州市舶司共同颁布出海贸易管理办法。

    具体的。

    对于大明内部想要出海的商人来说,他们需要向市舶司递交出海的申请,其内容包含货物的品类及数量、船只编号、船上所有人员姓名以及要去的地点。阑

    市舶司收到申请之后要对货物和人员进行检查,对货物检查当然是要避免出口一些违禁物,比如粮食、马匹,这都是大明总体上缺乏的。

    此外,货物里面不能包含人。

    如果搞了半天开海,是把大明的百姓卖出去当牛马,那朱厚照是毫不手软会杀人的。尤其是少女会被卖出去。

    对于船上人员的检查,主要是防止一些犯了事的人为了躲避朝廷追捕而逃亡海外。

    等市舶司检查完毕以后,按照细色(珍贵品)十取一,粗色(一般商品)十五取一的比例抽税,然后就发给公凭。通俗的理解就是出海许可证。

    这是针对本国的商人。

    这是市舶司工作的一半,另一半则是针对海外的商人。阑

    王琼仔细研究了宋、元两代市舶司,随后和王鏊一起定下了阅货、抽解、发放公凭这三个主要程序。

    所谓阅货,就是要市舶司衙门的官吏检查舶来船只所载货物,还要对外国人员进行检查,不能够私自夹带违禁物,如果夹带就要有处理办法,这是另外一块需要完善的内容,

    符合规定那么就按照同样的税收比例进行抽解。

    全部完成以后发放凭证,可以进入宁波、福州、泉州三地进行贸易。但如果需要超出这三地的范围,就需要继续向官府申请,告知所去往的目的地。

    而申请被不被允许,则要征求目的地官府的意见。也就是这边同意放人放货、那边同意接人接货,这样才允许离开。

    这一条上报到了宫里,朱厚照同意了,有四点原因。

    一、所谓的开海,可不是把大明朝的所有地方开成一片自由菜场。这是一个逐步的过程。阑

    二、对于内地的商人来说,因为海外的商品大部分都在这三个地方,那么人员就会聚集,其实是会促进港口城市的繁荣。…

    三、而且局限在一个地方,对于大明目前的管理能力来说还是方便些。即使出什么事情,也是一城一地的问题,不会波及太广。

    四、等到将来海内外商人都觉得这一条限制过多,自然会提出异议。到时候可以给增加口岸提供理由。

    而在地方,提出这点是王琼,他考虑的就是一个,大明官场。

    即其他省份会对这样的开放抱有抵触的态度,所以加上此条就给了各地官员大部分的决定权,你如果真的觉得外国人进来不利于你管理,那么你可以不同意。

    这样一来,王琼在浙江搞得天翻地覆,反正不关江西、湖广这些省份的事,那么他们也就不会把王琼当成是眼中钉、肉中刺了。

    这样一套安排下来,肯定还会有偷运、走私、夹带、藏货等等各种办法来躲避朝廷的税收。阑

    这方面的防范、处罚措施也是一并跟上,比如你内外商人他们建立了联系以后,就会想撇开大明官府这个‘中介,,自己偷摸的找个地方交易,这样双方都可以省下税收。

    针对这种事情,市舶司一方面会不断的追查流入货物是否有入关凭证,另外一方面,一旦查明,即抓人、罚没。

    这一条被朱厚照改了。

    皇帝的意思,抓人不能只抓自己人。在大明的国境内,犯了大明的法,我管你是哪一个国家的,一并抓起来坐牢。

    王鏊和王琼看了,也只能照章执行。

    自古以来,每一个强势的君主都是有些霸道的,其实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就很霸道,天朝这两个字背后价值观更加霸道,因为它以一种不讲道理的方式否定了其他国家与天朝是平等的合法性。

    宁波市舶司的第一批出海货物来自官府。阑

    开海之后,梅可甲和梅记就可以名正言顺的合法化,皇帝一纸命令就可以将其划归到杭州织造之下。

    在梅可甲的带领下,浙江多地、好几个大商人将货物运往宁波,随后按照市舶司的规定的流程办理手续准备出海。

    一时间宁波港里千帆林立,这让王鏊忽然明白一个问题,

    “难怪陛下要梅记和少府分别成立造船的大作坊。”

    而王琼看到这个画面,看到的则是另外一个问题,“部堂,按照这个趋势,宁波、福州和泉州三地都需要扩建泊岸,修筑城池。”

    因为人多、船多,现在这点设施肯定是不够用。

    而如果允许外来人随意出城居住,那么官府有什么办法能够管控他?他半夜想什么时候走就什么时候走,想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阑

    王鏊听了觉得很有道理,当初他向皇帝推荐王琼,就是因为这是个实干型的官员。现如今能提前谋划到这些事,确实可见他善于执行。

    “陛下这些年来常说要给百姓一个谋生的手段,泊岸扩建、城池修筑都需要人手,浙江、福建都是田少之地,多多招募这些人过来,百姓才能赖安,地方才能大治。”…

    王鏊也不犹豫,“既如此,你我便上疏陛下,请求款项。”

    “善!”

    弘治十八年十二月二十六日。

    京师下了大雪。

    红色的紫禁城夹杂白色的初雪,忽然有一种难以描述的美丽。阑

    乾清宫里升起了炭火,皇帝坐在边上看浙闽总督王鏊的奏报。

    弘治十八年就要过去了,再过几日将正式进入正德时代。

    在此之前,能把开驰海禁这件事做到这个程度,他也是满意的。

    虽然说现在还稍显混乱,但变革期总是如此。

    作为穿越者,他能指明一个方向。但是方向定了,能走多远就关乎执行。大明的官员以往没有做过类似的事,不可能上来就很完美。

    官员也需要一点时间去积累经验,对以往的规定中的漏洞、错处进行纠正。

    这是完善阶段的事。阑

    也就在这个时候,朱厚照召见了韩子仁。

    这几日,皇宫之中已有节日气氛,但乾清宫依旧灯火通明,韩子仁是被傍晚时叫进了宫的。

    “微臣参见陛下。”

    皇帝对刘瑾说:“搬一个炭盆给韩爱卿。”

    韩子仁连称不敢。

    但朱厚照也没有管这些细节,而是问道:“你还记得朕说过,北镇抚司负责探听境外,而南镇抚司负责探听境内么?”

    韩子仁心头一动,“微臣记得。”阑

    “现在就是这个时候。”皇帝给了他一张纸,上面是一个方案,“你回去以后按照这上面写的,秘密成立一个叫军情处的机构,最初的人员朕给你,他们都是与朕一起玩了多年的人,后续你要摸索如何挑选、训练足够的人才,并将他们安插到朝廷需要的地方。”

    韩子仁心想,这不也是皇帝的爪牙么?而且还是暗地里成立。

    “这件事很重要。朕希望你头脑清楚。”

    韩子仁不敢大意,“微臣明白!微臣把陛下的每个字都听得仔仔细细。”

    “好。第一个任务,朝廷在宁波、福州、泉州分别成立了市舶司,可以确定的说,三地市舶司的规模都会扩大,吏部已经在挑选官员分批派往,朕会下令在其中安插南镇抚司的人,归属你节制,到了地方以后,每年递交情况报告到南镇抚司,朕,要看。”

    朱厚照不是不信任王鏊这些官员,但很多时候最下层的事,他们这些***也不一定会知道。

    “锦衣卫改组的时候,很多人和朕说,北镇抚司权力过大,朕不知道你怎么想。但在朕看来,大明是个巨大的帝国,蒙古人再强大,朕不怕,因为那是明面上的敌人。但朕担心祸起萧墙,大明的根基有时候就是自己人挖掉的。”阑

    韩子仁明白过来,“微臣从未觉得南镇抚司不重要,重不重要不是微臣考虑的事,办好陛下交代的事才是微臣应该考虑的。”

    “好。你下去吧。”

    “是,微臣告退。”

    等到他走到半路的时候,朱厚照忽然叫了他一声,“等等。”

    韩子仁又转身跪下。

    “你是有过举人功名的人,历史应也看过不少,帝王的心思也比其他人猜得准。所以,记得多加用心。”

    韩子仁自然点头,但他不明白,皇帝所指的其他人,是谁?阑

    总不会说朝中的大臣,那些人可比他这个举人高明。

第310章 朕就是这样的汉子

    开海之事最让朱厚照高兴的其实也还不是又压服了什么什么人,而是在福建大放异彩的王守仁。其他的官员立功,吏部都按照已有的制度给予封赏。就是这王守仁是个例外,他在福建的所作所为,丰熙已经详细奏报。朱厚照准备亲自给他升官。阑

    先前他去福建,是以参政的身份,朝廷没有将他的品级固定,而原先的兵部主事,那是各部司官(即郎中、员外郎、主事)中最低一级,秩正六品。

    换句话说,他就是正六品。

    现在来看,升官是一定的,但是升到哪里,朱厚照还真是有些纠结。

    一方面,历史上的王守仁在任庐陵知县时颇有作为,但是其军事才能又非常出众,说穿了,就是人家真正的文能治国、武能安邦。

    所以朱厚照既想让他署理一地民生,又想让他到杨一清的身边参与复套事宜。

    其实本来也不难选择,只不过杨一清也一样是个很有能力的人,西北又有周尚文、杨尚义等值得信任的大将,何必再多一人?

    如果王守仁能够去治理地方,那也是一方百姓的福气。说到底,复套也不是为了复套才复套,根本还是为了百姓。阑

    这事一时之间难决,后来因为要过春节,许多政务都耽搁了下来,王守仁升官的事也就在朱厚照的心里种了下来,一直没有完全的放下。

    春节期间繁琐、无聊的祭祀活动自不必提,皇帝还没有正儿八经的后宫,也就是陪着张太后看了几场戏,大约如此。

    不过过了正月十五以后,开始有官员给皇帝上疏,请求尽快于民间挑选和册封皇后。

    【鉴于大环境如此,因为皇帝已经十六岁了。

    按照大明祖制,这个年纪是要成婚了。

    去年大臣不提,是因为毕竟老皇上驾崩了。可现在年号也正式改为正德了,该做的事还是要做起来。

    没有子嗣,皇权就没有办法传承,这是关乎江山社稷的绝大事件。阑

    甚至于张太后也几次提到。

    朱厚照作为后来人,体会不到古人对于‘皇家子嗣,问题的看重,所以就有些忽视,以至于左副都御史章懋还在乾清宫和众臣面君的时候直接提出这个问题。

    说‘今天下民康物阜,陛下春秋鼎盛,何以要致坤宁宫久旷?臣听闻,陛下昼夜未分,勤以治国,至今不近女色。岂不知子嗣繁多亦是昌盛之象?,

    朱厚照给他问得一蒙,那话里头好像是说自己对女人不感冒一样。

    考虑到与这些大臣在太多的问题上会有矛盾,似这种事,朱厚照还是尽量随了他们的意,反正皇后总归是要娶的。

    所以他无奈般的笑了笑,“朕到这里还要给你们催婚。行吧,这事由礼部并钦天监一并处理,人选、日期都勘定好之后,具折陈奏即可。这样,章先生可满意了?”…

    皇帝答应,章懋也就没二话了。老头儿撅着屁股退到一边。阑

    朱厚照还开了一句玩笑,说:“温柔乡、英雄冢,朕以后要是从此君王不早朝,你们不要找朕,找章先生。”

    诸臣轻轻笑了起来。

    倒是章懋急了,“臣奏子嗣事宜,想得是大明江山。若是陛下留恋温柔乡,臣还会再奏、”

    “想得美,朕不给你这个机会。”

    这话是绕了些,内阁、军机处和各部主官想了一下才明白羊怒说这话是何意。

    韩文拱手说:“陛下勤勉治国,可比上古贤君,便是一个唐玄宗也必不如我皇!”

    “玩笑话就说到这里吧。言归正传。”朱厚照站了起来,“去年春节时,朕与内阁就提过所谓三年规划以及每年度施政目标之事。如今又到一年年初,去年一年的施政要有总结,正德元年的政务也要展开。所以今日才叫了这么多人聚于乾清宫。”阑

    “朕抛砖引玉,随后你们详说。其一,今年三月,春暖花开时,要开个大朝会。首先便是去年的许多成果应当出得来了,比如吏部裁撤了多少冗官,户部收到了多少钱粮,又将这些钱粮花在了何处。其二,便是今年,今年复套要正式进入实施阶段。”

    “早先已经说过,复套之关键乃是骑兵,杨一清和朕说给他五万铁骑,他就可以确保成功复套,朕……没有答应他。”

    众臣一听,心里舒了一口气。

    因为那边五万,加上大同周尚文的两万。

    这样的骑兵规模,大约也就汉唐盛世和隋炀帝能满足他。隋炀帝征高句丽是全国动员,不过那样使用国力……现如今的大明形势还不至于。

    当然,如果你非要拉一匹破马配上一个士卒这样合起来也叫骑兵,那就当做没说。

    旁的不说,就是口粮就很吓人。取平均数来算,普通士兵一天的口粮大约要三斤,再少不能少于两斤,精壮的战马要吃干草和精料,每天大约20斤。阑

    粗粗核算下来,新增五万骑兵的嘴巴一年光吃粮食要50万石,草料300万石。

    大明的人地矛盾本来就突出,真的从哪个地方抽出来50万石粮食,不知要饿死多少人。

    除此之外,还有士兵的饷银以及配套的各种马鞍、钢刀等等,实在是太贵了。

    当年岳飞打死了两千铁浮屠,完颜兀术心疼得跟掉了自己的肉一样。

    “朕最多再给他两万,”朱厚照还是实际一点,“前两年编训,第三年实施,若是条件具备,第二年可以实施。所以朕计划今年朝廷要再编训一万骑兵。”

    这样的数字,大臣们倒是容易接受了一点。可一样是笔巨款。

    顾左进奏说:“银两之事,少府也是略有结余的。”阑

    这话听得闵珪急了起来,“陛下早有圣旨,少府所得银两是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少司徒,你是要置陛下于不义之地吗?”…

    顾左不解,“这些银两是用于整训明军,大明每一名士兵都是大明的百姓,不知大司寇为何觉得这样花钱便不是用之于民?陛下又没有大兴土木,而是用于强军,这又何不可?”

    朱厚照及时制止了这种争吵,“都少说两句,今日只提原则,不做争论。复套之事,是你我君臣这两年至关重要之事,既然耗费颇多,那么就要一战而成。给杨一清去一道旨意,令他择期入京,共商事宜。”

    另外一边,

    梅可甲、谷大用一并入京。

    他们这一路走得那叫一个小心,基本上一路知会沿途官府派兵保护,因为身怀巨富,出了任何一点差错,他们都担待不起。

    好在承平年代,路上也还算安稳,又有锦衣卫和沿途官兵保护,一路上算是无惊无险。阑

    朱厚照原先觉得银两不会短缺是认为开海之后梅可甲那边、和市舶司都会有收入。

    但他也没有想到会有意外之财。

    到了京师以后,谷大用通过司礼监调集东厂的人把所有银子都严密看守起来,安排妥当之后才听令入宫。

    他们跟皇帝玩了一手惊喜,

    一直到当面禀报的时候,谷大用才说出这银两之事

    朱厚照略微震惊,“二百四十万两?如何来的?”

    这可是笔巨款。有了这笔银子,不管是扩建苑马场,还是购买粮食,正德元年的北方边境是不会有缺银的窘境了。阑

    梅可甲跟上解释了一番,大约就是有八家,一家二十万,再加上梅记解送的八十万两。

    “你们,没有大肆搜刮民间吧?”

    谷大用连忙低头,“奴婢最知道陛下爱民如子,怎么会寻个死路去走?这些银子要说来路,倒也不是奴婢挣的,而是从那些商人手里拿过来,但他们海贸走私许多年,朝廷饶过他们,他们交一笔银子也是应当。”

    朱厚照听闻心稍稍安了一些,“只要确实不是从贫苦的百姓身上搜刮,朕就记你们一大功。大用,这一年你也算用心,如今新年刚过,你想要个什么赏?说出来,朕给你添添喜气。”

    “做奴婢的,为陛下卖命,本是应该。奴婢不敢有要赏赐的念头。”

    朱厚照看了眼刘瑾。

    刘瑾说:“陛下高兴,要赏你,你就接下来,日后继续好好的伺候陛下就是了。再说有功要赏,这是陛下的规矩。”阑

    “好了,你也不要吓他。”朱厚照想了想,“朕原是想留你在宫里,不过你在浙江的事实在办得漂亮。所以位置上,朕便不动你了。你还去浙江,这几年那里是关键,你再辛苦辛苦。”

    “不过你经手的银两太多,朕不愿看你和魏彬落得同样的下场,便赏你一万两银子吧。朕很少这么赏人,其意一是为赏,二也是怕你经不住诱惑,所以这份赏赐更重要的含义是爱护你。一万两你买什么还不够啊?往后你也要记住,只要你立功,银子朕少不了你,就是不要去拿不该拿的银子。”

    “你们都是身边人,朕的脾气你们都清楚,朕不叫,你们不要拿;你们要是真不拿,朕反而还要给。不管旁人怎么说,朕就是这样的汉子。”

    皇帝个性十足,刘瑾、谷大用和梅可甲听了都有震撼。

    “奴婢谢陛下恩典!陛下的话,奴婢记得了,往后奴婢一定以魏彬为警戒,全心全意的给陛下管好浙江的银子!”

    “梅掌柜,朕就不赏你一万两白银了。你比朕有钱。”

    朱厚照这句话是玩笑话,但梅可甲也不敢接,“陛下是天子,富有四海。小人这条性命都是陛下的,何况是那些家财?”阑

    “可不要这么说,好似朕和抢人财物的流氓一样。”朱厚照负手在后,想到了一个好点子,“从弘治十一年咱们认识开始也有好几年了,你这几年真是辛苦了,如今大事初成。朕…赐你个官身吧?”

第311章 后宫、奏疏、盐法(二合一,六千)

    官身对于梅可甲这样的商人来说意味着太多东西,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几两碎银反而入不了他的眼。所以皇帝竟然有此赏赐,梅可甲也终不似以往一样镇定,改而情绪汹涌而不能止泣。

    朱元章对商人多么不待见,这不必多说。这个农民老爷爷,除了对自家人疼着爱着生怕受一点苦以外,他对其他各个阶层都不好。

    有此背景,梅可甲此番才如此激动,他叩首说道:“小人微末之伎能得陛下赏识,更赐官身,心中感佩莫名,无他,终此一生为陛下效死而已!”

    因为都是自己人,没有文臣,所以朱厚照的姿势很随意,他半躺在一个木椅上,摇摇晃晃的倒是很悠哉,并对着侧方向跪着的梅可甲说:“朕这个人有些护短,有的时候也因此很难完全顾得上是非对错。无论怎样,自己人朕总归是要爱护一些。当然给不了你大官来做,因为传奉官本身也是朕要去除的弊病,这六品功名冠带给你,怕是也有人说些闲话。不过朕也不管,因为你给朕立了大功。”

    梅可甲没想到皇帝还搭上了一点清名,心中更加感动和折服。

    “再有,去年,你一个婢子所出的一双姐妹,因为一些奇怪的事情而沾上了些谣言。民间都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朕总归还是要通过你才好把这件事定下来。”

    这件事,上次梅可甲进京的时候就已经听说了。

    起因当然是怀远伯欲上门抢人,最后叫陛下给救了下来。

    即便事实确实清清白白,这两人也嫁不出去了。因为没有人会摸得准,皇帝在这里到底有没有事情。

    可能没有。

    但他妈的万一有呢?

    女人而已,旧社会的地位不高,谁也不会为了这一点就去搏命。

    除非朱厚照圣旨将其赐给谁,或者主动出面为其说亲。

    原来是有这个可能性,不过他去过一趟梅府,见过了之后就不太愿意了。自古英雄爱美人,两个小姑娘漂漂亮亮的,干什么便宜了别人?

    这件事说起来奇怪,

    因为鲜少有皇帝自己出面来讲这种事,搞不清楚的还以为皇帝色心大动。不过梅可甲也是知道其中缘由的,大概除了觉得奇妙,还有就是一种……觉得撞了大运的感觉,他原本其实安全感不够,有了这一层关系,自己就不会时时做噩梦了。

    也有人说未来不知是福是祸。但现在局面已然如此,他也没有其他选择了。

    回奏道:“小女蒲柳之姿,又出身微末,能侍候天家已属偷天之运,臣一切听从陛下安排。”

    “其他没什么,就是朕……的确不能封位过高,否则朝堂上总归是要闹上一闹的。”朱厚照也不骗人,反正实话实说,“这一点希望你能够理解朕。”

    梅可甲微惊,“微臣惶恐!”

    “哎。”

    朱厚照也不知道要怎么继续讲下去,他上辈子娶老婆也没有以皇帝的身份娶过,现在这种情况,话说重了,他觉得自己过分,话说轻了,又惊着了对方,真是难办。

    但难办也要办。

    他还记得先前张太后提醒过他,既然外面有此谣言,那倒不如早些把人给接近皇宫。

    皇帝召两个女人有什么问题?

    虽说是商人之女,但是只要不封为皇后,大臣也不会有意见。

    时间拖得久了,反倒会让人觉得皇帝提上裤子就想赖账。

    再有,

    新年一过,好些臣子上疏强调皇室子嗣传承之事。

    现在做这种动作,正正好好应着了四个字:顺理成章。

    “你也不要惶恐了。今日回去以后,就把朕的这番意思和你的两位女儿说明。也……”皇帝想了想,“……也不必急着让她们这几日就入宫,你刚回来,还是给些时间叫你们父女相处些时日。等到你觉得差不多了,递个消息给刘瑾。朕会令刘瑾去接人。”

    这些安排都很有人情味。

    “是,微臣谢陛***谅!”

    朱厚照看了眼外面的天色,“你们还未用膳吧?留下来,多陪朕一会儿。”

    谷大用和梅可甲皆不敢受,因为今日的恩赏已经不轻了。再多,那就承受不起了。

    但是朱厚照坚持,“说了,我们是自己人。”

    不过,到最后他们也还是不敢和皇帝同桌。

    朱厚照也不讲求那些形式,还是以人家能够舒适的状态去搞,否则坐立难安,这饭吃着有什么意思?这样就搬了两张稍矮一些的桌子,让他们坐在两侧。

    高度下去了,谷、梅两人的心反倒放下了不少。

    “大用。”

    “奴婢在。”

    “再去浙江以后,负责掌管梅记的杭州织造也划为你管。但你不要管他怎么做生意,你我都不行商,就是朕也不会去管他如何买卖。你,要去为朕管理几块皇庄。”

    这件事已经在过程中了,“浙江这次查没了一些田亩,粗算也至少要有二十五万亩的水田。浙江田地少,这些皇庄朕不要你多交多少粮食,总归还是雇佣当地无田的百姓,让他们伺候土地,朝廷抽税不得超过二十税一,多出来的都留给百姓。”

    明朝江南地区的田税重,说个概数大约是总重量的20%,所以二十税一,是妥妥的低税。

    如果是以前,谷大用要哭出来演一番戏了,什么称赞皇帝爱民如子之类的,不过上次因为这样被训过一次,也就不敢了。

    “奴婢明白,陛下最重视百姓,奴婢就是再没脑子也不敢百姓嘴巴里捞银子。”

    反正是边吃边说。

    朱厚照也就随意讲了,“浙江这次又抓了许多人,朕都知道,好些人说皇帝太过严苛,好像是盯上了浙江一样。朕没有去查这些背后的谣言所在,也懒得查。到最后,话还是要耕种这些皇庄的百姓自己来说。”

    “而且,开海以后,浙江、福建两地的商业会更加繁荣,百姓是需要有些余财的。等到有了实实在在的效用,往后的事情也才好做。所以倒也不是完全的爱护百姓,这一节你们先记住。”

    梅可甲点了点头,他知道皇帝的作风,就是做什么事情会超前谋划。

    “另外,浙闽总督府和浙江巡抚联名给朕来了奏疏,说要请求拨银扩建这几处城池,朕是会同意的。现在有了多了两百四十万两银子,朕是底气十足。对于你们两位来说,也就是杭州织造和梅记,也可以关注关注宁波府的建设。”

    梅可甲心领神会,“陛下是说,这两年京师在做的营造?”

    “不错。开海以后,内外交流必定频繁,人聚财也聚,作为朕来说,总希望杭州、宁波这些城池都越发的繁荣才好。”

    “微臣明白了。”

    其实本质上还是皇帝想要展现的开海的成果。

    只有出现看得见、摸得着的好处,皇帝的威信才能够在这个过程中不断得到加强。

    大明的弊病那么多,朱厚照当然是想要越改越容易,而不是越改越费劲。

    江南这片土地,怎样都是商业繁荣,也只有商业繁荣才能慢慢催生所谓的资本主义萌芽。至于说到底能不能真的产生资本主义,或者即便产生了是好是坏,那就是另外的事情了。

    朱厚照只是记得以前读书时看到“明末资本主义萌芽”这句话觉得很可惜。

    那时候对社会学、经济学以及背后的文化等等种种因素都不了解,心里头只有一个念头:我们这个民族真的差一点。

    所以没能当成列强。等到有实力了,和平与发展又成了主题。

    而眼下的正德年间,

    西方也就刚刚开始大航海。

    大航海时代所带来的财富其实还在其次,最重要的是人类科学技术在这几百年突飞勐进,他想要那些知识传进来。

    所以大明也要参与大航海。

    “你的造船厂,如今怎样了?”

    梅可甲答说:“也是开海令之后,好些大商户都需要添置船只出海,只可惜海禁多年,会造船的工匠很少。说起来,好些人是求着微臣交船,但微臣实在无船可交啊。”

    说到这个朱厚照也只能叹气。

    这就像后世的一些产业衰败一样,重建起来难度最高的就是如何再培养出相当数量的产业人才。

    只要人在,恢复起来相当快,譬如二战后的德国、日本;要是技术人才都不在了,那光有钱、有政策其实也很难,譬如苏联解体后的俄罗斯和乌克兰,技术人才大量流失,自己的东西坏了自己都修不好。

    可这个也是没办法的事。朝廷禁海以后,造船产业无非就是造些大运河上的船只,没有那么大的“市场”,自然就没有那么多的人。

    “以往朝廷长期海禁,就是工部眼下想必也不会有很多会造船的工匠。不过多几年培养总归是可以有越来越多的人的。朕心里希望,有一天大明能够再造出郑和宝船。”

    郑和宝船说是长一百多米,真的开出来就是古代航母。而嘉靖年间记载,明朝使臣出使琉球国,所乘的“封舟”长仅45米,宽10米。

    船队出现也会促进火炮的发展,因为海上有争端肯定还是要靠炮去打,你不可能射箭,鱼都射不到,不要说人了,更不可能提着刀去砍。所以海上的武装力量一定是火炮更加方便。世界上第一艘侧舷装火炮的战舰就是在目前这个年代,由英国人建造的。

    大明一定要参与这个进程,哪怕是引来了战争也要参与。因为极端的来说,战争也是技术交流和融合的一种形式。

    谷大用和梅可甲走后,

    朱厚照一个人又想了很久。

    没有开海之前,他想着就是开海。等到真的开了海,他就在幻想着大明的海上无敌舰队。

    刘瑾劝了他几次就寝没成,后来还是秋云过来,因为夜太深,实在不能够多熬。

    三日后,

    朝廷发生了件较大的事,大同传来军报。

    周尚文领兵八千,与鞑靼在草原上进行了一次不大不小的战斗,这次战斗有一百四十多名士兵战死,但斩首敌军三百多人。仅从战损比上来说,明军算是胜了。当然,明军还是退守大同,国境线不会有任何改变。

    看起来像是白白牺牲,而且都是对精锐骑兵的损耗,但报到京师里以后,皇帝没说什么,就是照例给以抚恤。

    周尚文这个人和杨尚义还是不同,杨尚义原先驻守大同就是以守为主,当然也会有巡边,但是巡边就是一个小队,真的给逮到了,损失也不大。

    而周尚文就会率领稍微有些规模的骑兵到长城之北寻机接敌,这次是一次,弘治十八年的九月也有一次。

    朝中的大臣有些微辞,觉得周尚文用兵草率、急于立功,实在是不够稳重。第一次就前出八十里,这次直接走了一百八十里。

    说句不好听的,万一给人埋伏了一下,那还得了?

    但这些个奏疏到朱厚照这里是被挡住的。

    他情愿周尚文这样,养这些兵是拿来用的,不是供起来当祖宗的。一支军队在这种主帅的带领下反复鏖战,最后就可以成为百战之师。

    鞑靼人前些年多次寇边,西北一战之后稍微老实了些,大同方向是达延汗的部队,周尚文如果不显得好战又能战,指不定又要被鞑靼人打到脸上来。

    文臣不会喜欢这样的大将,所以逮着个事情就一直说。

    又过了三日,

    梅可甲递了条子进宫。

    朱厚照只看了一眼就让刘瑾去办事了。

    又不是迎娶皇后,这件事其实也算简单。

    但这件事要经礼部,所谓天家无私事,因为要给人家封号的。

    有明一代,后宫妃子的等级也不少,大约可以分为皇后、皇贵妃、贵妃、妃、嫔、昭仪、婕妤、美人、才人、贵人、选侍、淑女。不同时期有些变化,但大体如此。

    朱厚照觉得给人家太过低的位置不太好,梅可甲毕竟掌管了他许多银子,而且立下了功劳。

    所以淑女一级倒也没必要,至于选侍,好像有个姓李的,听着总是出戏,所以也不要。

    最后是封了贵人的名分。

    朱厚照的思路是这样,即便是自己的女人,封赏也不轻易给,因为赏赐要有缘由,不然就乱了套。这背后的意思,后宫也要有规矩,而且他作为皇帝要严肃这些规矩。

    一句话,他可不是来这里搞宫斗的。

    这样的话,

    梅怀笑和梅怀颜两个姑娘家就这么被接到了皇宫里住。皇帝现在还没有后妃,所以西六宫有的是地方住,而她们被赐予的是永寿宫。当年孝宗皇帝的生母纪氏曾经短暂居住过这里。

    面子上的东西要顾,所以她们进宫头一天,朱厚照就在批完奏疏之后出发去往永寿宫,临走前还叫刘瑾把自己吃的那些点心带上。

    这大概是以前的习惯,见姑娘不要空着手。

    皇帝驾临永寿宫,被划到永寿宫伺候的宫女、太监在外面跪了一地。梅怀笑、梅怀颜两人竟然没有手忙脚乱。

    就这,朱厚照就知道,肯定是进宫之前给梅可甲教导过。

    “平身,都进屋吧。”

    “谢陛下。”

    两个姑娘款款起身,这是她们第二次见皇帝,到底还是有些紧张。

    到了屋里以后,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就一人一边列在皇帝左右。

    “你们谁是怀笑?”

    时间久,他忘记了,而且这两人个头相彷,长得也有几分相似,衣服还穿得一样,他上哪儿记得住。

    “妾身是怀笑。”她在右边,要说有什么特别,就是鼻尖有一颗很澹很轻的痣。

    妹妹是没有的。

    她们两人都是异常鲜白的肤色,因为她们的母亲是梅可甲从西域购买回来,所以生得女儿都不像汉人那样脸平,而是非常的有立体感,而且个头也比一般汉人女性要大一些。

    “那你就是怀颜了。”朱厚照头转向左边。

    这样一望,姑娘大大的眼睛略有躲闪,脸上也有羞意,“回陛下的话,是的。”

    “今天你们刚进宫,朕想着过来瞧一瞧,往后你们就在这里住下,有什么需要就吩咐他们去做。如果是想做、又不知道能不能做的事,就来问一下朕。至于说如何与朕相处,你们自己多动动脑筋,总之一句话,听话、守规矩就好。”

    怀笑和怀颜跪了下来,“妾身一定听从陛下吩咐。”

    “都起来吧。”皇帝还伸手拉了她们一下,“不需要这样答一句话就跪。喔对了,朕还带了些点心,你们一起吃吧。”

    “妾身谢过陛下。”

    大约也因为是被教导过,所以礼节确实到位。

    不过两个人这样僵硬得很,其实让朱厚照有些挠头,“那今天就先这样吧,朕还有些国事,你们自己先吃。”

    于是两个人又到门口相送。

    而皇帝回自己寝宫,反倒把秋云这些人搞得手忙脚乱。

    秋云很是奇怪,也有些不知道说什么好的模样,“……陛下这……这怎么回来了?”

    “朕不能回来吗?”

    “奴婢哪敢这么说。就是蛮奇怪的。”

    “有什么奇怪的,打热水来,朕要泡脚。”

    于是一帮人又赶紧端盆打水拿毛巾。

    也许是相处时间长短的问题,其实秋云反而自然一些,又或者是这些年伺候他伺候惯了。摸准了他的性子之后,有些话秋云也就敢说。

    她眯着月牙儿一般的眼睛,笑着说:“少女心思陛下想必不懂,去都去了,怎么不留在永寿宫?两位贵人可都是天仙儿一般的人呢。”

    “不留不行么?”

    秋云给他揉着腿,并说:“陛下要生皇子,不留怎么生皇子?”

    朱厚照心里嘿嘿笑了下,“生皇子一定要留吗?留下来又怎么生?要不你教朕?”

    秋云一愣,随后瞬间便红了脸。但她看到皇帝的笑容就知道不对,于是轻嗔了句,“陛下竟在使坏!”

    “朕是觉得叫人家适应适应,循序渐进,也不必着急。明日你若是有空就先找她们说说话,这几日朕会很忙。”

    “陛下放心,奴婢知道的。”

    皇帝所说的很忙,是指朝廷最近在商讨正德元年的政务工作。

    开海之后,皇帝没有在大的方面和大臣闹过不愉快,以他作为皇帝的作风和个性,只要没那些事,文臣是非常认可他的。

    因为他勤勉、节俭、爱民而且相对听劝。

    说听劝有些奇怪,但实际上,大部分事情朱厚照确实听劝。

    譬如李东阳奏请过一个“参随”的问题。简单的说就是一些权贵和内臣会随意占用官军。这其实是不守规矩的体现,这个弊病从正统年间就出现。朱厚照了解清楚了以后全部准奏。

    还有礼部尚书林瀚奏请过革除“织造、斋醮”人员共一千八百余名。所谓斋醮其实就是做法事,道观里的人。成化以后,传奉官越来越多,说白了就是皇帝好这一口,然后给这些人都封个官当当。

    像开海这样的大事,不是每天的日常,日常还是一些寻常政务居多,一般情况下,朱厚照了解清楚还是会同意的。

    所以正德元年尹始,朝堂之上君臣和睦。

    直到朱厚照看到一封奏疏,写这封奏疏的也不是旁人,正是户部侍郎顾左。

    看到之后,朱厚照也不声张,而是先找人把他带到宫里来,君臣二人单独奏对,为了避开宦官、侍从官等耳目,皇帝干脆了亭子里召见他。

    顾左大概也知道是因为什么,所以到了皇帝面前也不像平时那般放松,老老实实的跪下,“微臣户部侍郎顾左,参见陛下。”

    朱厚照没有叫他起身,而是伸手从怀里掏出了那封奏疏,“顾礼卿,你能上这封奏疏,朕向你担保,大明朝的《名臣传》里必有你的大名。”

    顾左心头为震,“微臣不争此万世之名,微臣要争我大明万世的善政。”

    “旁人说这话,朕不信。但你说,朕是信的。”朱厚照抬了抬手,“你先和朕说说,为什么要上此疏?”

    顾左似受了些鼓舞,振奋道:“因陛下是难得一遇的贤君明主,微臣相信,只要是真正利于国、利于民的善政,陛下无论如何也会施行。陛下整顿马政,整训京营,治国以来没有哪样没有困难。陛下都如此,更何况微臣?”

    “盐运司在户部的管理之下。你在户部这么些年,想必也憋了很久了。臣子敢上这样的奏疏不容易,朕要鼓励。好,那今日咱们君臣便花上些时间,听你把这个盐法,说清楚!”

    顾左听了这话心怀大畅!

    这就是明君的风范!

    日复一日的枯燥国政,愿意听、愿意想、愿意处理。就这一刻,顾左不羡慕那些青史留名的大臣,什么卫青、魏征……因为那些人所遇到的明君,他也一样遇到!

    ===

    这章小小过渡一下,有些事情还是要提的。

第312章 开中、简政(二合一、七千字)

    开中盐法是最能体现明朝国力不断衰弱的一个具体事例,而且从中能体会到国家治理的复杂性以及王朝灭亡的必然性。妒

    越是深入,就越会发现在封建王朝这个框架内,所有的努力都只能缓解而不能根治,没有万世不变的完美制度。

    因为明初几十年实行的开中盐法基本上已经可以满足参与各方的利益。从当时的角度来说,开中纳盐就是相对完美的一项制度,所以《明史》中有言:有明盐法,莫善于开中。

    但是到正德五年,所有的一切都大变样了。

    首先,盐业自春秋以来就是一个非常特殊的行业,历朝历代都把盐法作为国政中最为重要的几项政策之一。

    因为盐业有两个特点。其一,食盐生产受产地所限相对集中,所以容易被控制;其二,食盐是人体必需品,所以利润丰厚。

    《汉书?食货志》记载商人‘役财而骄又不左国家之急,,这些商人从事的行业要么是煮盐、要么是冶铁。

    到了明代,太祖朱元章面对北元残部的威胁,因其游牧的特性,在茫茫大漠之中难以寻找,所以始终无法彻底消灭,即便打跑了,过上几年蒙古人又会内迁‘驻牧,。妒

    所以大明不得不在西起甘、凉,东至辽东的漫长国境线上驻扎重兵,这样,就需要大量的供给。

    然而粮食运输也不是很容易的事,因为粮食不方便保存,容易变质,且路途非常遥远,主要产粮的关中、中原地区距离边境防线都有数百里至上千里,北方也没有河道进行水运,所以如果官方来运送这些粮食就是沉重的负担。

    基于此,朱元章就在宋代“钞盐法”的基础上进一步完善了开中法。

    主要做法就是官府出榜召商,写明纳粮的地点与所获得的盐引,这叫“开中”;

    随后盐商根据这些条件,自报纳粮数量,并根据要求将这些粮食运送到指定地点,换得仓钞,这叫“报中”;

    盐商持仓钞到盐运司等待兑换盐引。盐运司会对所有的凭据进行核对,确认无误之后就将盐引交予盐商。盐商根据已获得的盐引到产盐的盐场支盐,这就叫“守支”。

    支盐以后,这些盐要送至指定的批验所核验,核验无误以后就可以送到指定区域售卖。妒

    这一套盐法的本质,是利用盐业的高收入来吸引商业力量完成本该属于政府的运输任务。

    开中法施行以后,边境地区的粮食问题大为缓解,以至于出现“九边积谷为多、物多价贱”的局面。正统、成化年间明朝东部的辽东、西部的延绥和宁夏等地的粮价大约为4-5石\/两。

    这与内地的粮价几乎趋同。

    可内地是产粮地,它的价格低是省去了大部分的运输成本,在边境地区能有这样的粮价与开中法的成功不无关系。

    …

    于是大明的北方的军需得到解决,朝廷的压力骤减,商人也能够参与到盐的生意里,各方都有动力去维持这样一套制度。

    再后来,商人根据自己在开中法中扮演的角色又开始分化为边商、内商和水商。

    因为长途运输始终面对成本极高的问题。所以商人想出一个办法,我为什么不能在边疆地区直接开垦土地、种植粮食呢?妒

    所以明朝中前期开始出现了‘商屯,。他们用这些粮食换取盐引,然后将盐引卖给内商,直接获利,省去了后面再支盐、卖盐的流程。

    内商也不愿意从事几千里的运输任务,与其这样还不如直接从有盐引的边商手中购买盐引,然后到盐场支盐。

    支取食盐以后,他们再分销给‘水商,,所谓水商就是沿着水路将食盐销售出去的群体。

    而对于朝廷来说,只要有粮食,那就发盐引,至于是不是从别的地方运过来的,那也没关系。

    所以中前期边疆地区商屯大兴,《明史》记载:明初,各边开中商人,招民垦种,筑台堡自相保聚,边方菽粟无甚贵之时。

    整体上来说,其实是带动了整个国家的粮食生产。

    当然,故事的后来肯定不是这样美好。妒

    首先出现问题的就是“守支”,盐引的本质其实是一种‘欠条,,按照道理来说,商人拿到盐引守支,就可以取盐。

    但在封建皇权下,皇帝本身会有克制不住的欲望,不断的去开出这个欠条。比如说整个国家一年产盐一百万引,但是京师里画出来的盐引,可能有两百万引。

    这从永乐年间就开始了,永乐皇帝五征漠北,这么多的钱从哪里来?

    所以就有记载:当是时,商人有自永乐中候支盐,祖孙相代不得者。

    当有盐引开始壅滞,不能按照规矩支盐的时候,就会出现另外一个问题,也就是“占窝”。

    道理很简单,你手里有盐引,侯爷手里也有盐引,你说盐场给谁支盐?

    这个时候商人怎么办?妒

    没办法,只能花银子去结交权贵和势要,这个行为就叫“买窝”。

    这是从宏观角度来看盐法的败坏。

    在微观层面,盐法里头还有一个重要的角色,叫灶户,灶户负责生产食盐,相当于种地的农民。

    但是我们都知道,灶户的收入会被官僚系统不断侵占的,

    洪武初期,灶户产盐一引给米一石,称为工本米。洪武十七年,朝廷将工本米折钞,但是大明宝钞贬值严重。而且还要忍受‘总催,之类的上司勒索、欺压。身上有几个钱也给敲出去了。

    这个时候灶户怎么办?

    为了活下去,就只能偷偷的把自己产出来的盐拿出去卖掉。于是私盐的源头出现了。私盐出现以后,又进一步削弱了官盐对商人的吸引力。妒

    或者灶户就干脆逃亡,逃亡之后盐产量下降,又加剧了守支问题。

    …

    到了弘治五年,户部尚书叶淇对开中盐法进行了改革,其主要内容是将商人运输粮食到边境地区换取盐引改为商人直接向盐运司缴纳银两获取盐引。

    然后让朝廷来负责向边境地区拨给银两和粮食。

    这个做法在当时是赚的,因为太祖施行开中法那会儿西北是米贵银贱,所以朝廷征得是米,

    但经过上百年之后,西北粮价很低,属于米贱银贵。有些官员就动心思要改征米为征银。

    按照原来的办法,商人每引盐纳米2.5斗,换算成银子仅值银5分,但是改纳米为缴银之后,每引征得盐税银4钱左右,这样朝廷获利就会瞬间增长8倍。

    所以当时记载“一时太仓银累至百馀万”。妒

    也因为这个标志性改革,所有的问题似乎都变成了是叶淇一个人造成的。

    然而明朝盐法的败坏根本上是官僚系统的腐败,叶淇做的事在成化年间也有大臣奏请‘将本色改为折色,。而之所以有这样的呼声,就是因为商人困于守支,已经搞不下去了。

    当然,弘治五年这次改革的破坏性依旧很大,最直接的就是直接消灭了商屯。

    因为不再需要粮食了。边商只能‘商屯撤业,。

    商屯消失、军屯败坏,也没有人再给边疆地区输送粮食,朝廷每年拨的是军饷。所以西北是粮食输入越来越少,银子输入越来越多。

    这样一来米贱银贵的局面不再,而又回到了米贵银贱。

    边军生活成本的增加,导致朝廷的军事开支不断增加,与此同时边军的作战能力又不断下降。一旦遇到真正的军事危机,就不得不启用募兵制。妒

    募兵制又需要大笔的银两。这些大笔的银两只能是继续压迫百姓来获得。于是局势越来越坏,恶性循环就这么产生了。

    所以问题来了,这些财富去了哪里?

    商人?对,部分盐商通过官商结合获得了利益。

    官僚?不错,他们不断的盘剥、贪污,也肥了自己的腰包。

    勋贵、内臣?也对,这些人不断的通过向皇帝奏乞‘盐引,的方式来获利,而且商人中盐有数额限制,即不许过三千引,但是成化皇帝大笔一挥就给了万贵妃的兄弟万通淮盐五千引、赐给皇后母亲段氏两淮官盐两万引。

    弘治皇帝对待亲人也很好。从弘治五年起,他赐给歧王两淮余盐一万引、赐与益王两淮余盐一万引,弘治十二年赐泾王两淮余盐一万引、赐申王两淮盐一万引,以上这些费用是“助婚礼之费”。

    顺带一句,两淮盐引是食盐里面价格比较高的。所谓盐引壅滞,大部分是指两淮、两浙。像山东这些地方的盐场,是开中有余,甚至无商可中。妒

    然而即便两淮、两浙盐引如此壅滞,但是赏赐的还是这些。

    所以真正的利益获得者,也许不是叶淇。

    …

    也许是被称为统治阶级的一群人。

    所以开中盐法能够原封不动的改回头吗?

    一句话,绝不可能。

    其一,守支问题非常严重,商人又不是冤大头,他都知道支不到盐,谁给你送粮食去?

    其二,商人的‘人情支出,到正德年间已经非常高昂,从盐运司、盐课提举司要巡盐御史,一众官员的口袋都靠盐商来填满,这个时候开中,盐引价必须开得很低,形成对商人的吸引力,否则就没有意义。可开得很低,朝廷收入锐减,最后就是全部贴补给贪官了。要解决这个问题,就要解决吏治,所以开中法还没改好又开始去整顿吏治?吏治是那么好整顿的么?妒

    其三,商屯破坏以后,西北商业资本大幅度败退,有钱人都没钱了,谁给你去商屯?内商?不会的。商人最注重风险管理。换句话说,现在政策改回来,会不会再改?信任一旦被破坏,想要重建是非常困难的。不要说不会再改了,谁知道会不会再来个叶淇。

    其四,改回去干什么,再花个几十年败坏?

    所以正史中除了弘治五年叶淇改革,万历年间袁世振盐政改革也不是往回改,而是施行所谓的纲法。

    而对于顾左来说,他看不到那个问题。

    他现在所能看到的,大概就是灶户生活艰苦、盐产量呈下降趋势、官盐质差价高、私盐泛滥成灾、边疆商屯废弛、

    与此同时,宗亲、勋贵、内臣通过权力获得大量盐引,导致商人大多困于守支,盐引因此卖不出价格。

    朝廷的盐课收入也只得连连下降。妒

    总之一句话,盐法已坏而依附于其上吸血的人太多,而原本那是属于朝廷的收入。

    “……如此说来,朝廷只能另起炉灶了。”皇帝发出这样的感慨,“还是说,礼卿觉得可以再将盐法改回去?”

    顾左过来禀报这些问题,肯定也是带着解决办法来的,不管有没有效果,至少是他自己一直思考的办法。

    “陛下,微臣观盐法多年,原先也苦闷于无力解决如此复杂、又牵扯甚广的弊政,但少府和梅记让微臣想到,朝廷或许可以改私盐商为官盐商,也像市舶司一般实行准入制,将与朝廷共同经营盐的商户控制在几家或十几家,这样便于朝廷管理和监督。”

    顾左缺乏现代经济理论知识。但是朱厚照是知道的,盐业从最早的官办官运,改为明代的官办商运,其实是一种效率的提高。

    所以不能够往回改,官商、本质上也是一种官办,而官方进行统一生产、统一销售,这样过不了几年就会有大量的腐败问题,而且官员的行事效率大大低于商人。

    其实这样做就有点像是大清的盐法。商人在皇权面前完全跪下,以取悦皇权为最高标准,而和官府媾和之后,贪墨银两、偷税漏税、贩卖私盐的问题也非常严重。妒

    …

    朱厚照摸了摸鼻头,“礼卿,若是照此修改,不出几年,这些商人也会与朕的臣子勾结在一起大肆贪墨,随后在默许之下大行私盐,到那个时候朝廷的盐税还是减少。这样改动,也就是从养肥一群人变成养肥另一群人。”

    顾左不敢完全否认这种现象,私盐问题历朝历代都没有办法杜绝。

    这本来也是没法杜绝的事,因为官盐当中有‘行政成本,,随着吏治的败坏,这个成本必定是越来越高。与此同时官员不是给自家生产食盐,质量做不好是一定的,所以价高质差,就是官盐的宿命。

    一旦出现这种局面,私盐就会不可避免的出现。因为这其中可以获利。只要获利就一定有人去做。

    现如今反正就是他和顾左君臣两人,朱厚照也就把自己的想法尝试着说出了口,“礼卿,你觉得……若是将盐场也交给盐商如何?”

    开中盐法之中,运输和销售这个环节都交给了商人,生产也就是盐场还在朝廷手中。朝廷通过控制盐场来控制食盐的源头,手里有货,还怕没钱?

    顾左大惊,“若是这样,朝廷只能课税,盐税所得会更加减少!”妒

    朱厚照摇摇头,“非也。朕不会将盐场免费交给盐商,而只是将经营盐场的权利拍卖给盐商,朝廷固定取得一个收入。剩余的由商人自负盈亏,他们赚多赚少都与朝廷无关。”

    这样以后,朝廷就不再介入生产、运输和销售的任何一个环节。同时也不再有私盐问题。因为所有的盐都是私盐。

    “这……问题在于,朝廷无法控制盐场也就无法再掌握食盐了!”

    顾左作为这个年代的官员,站在朝廷的角度考虑,天生的就有一种想要控制食盐的倾向。因为食盐某种程度上也是一种战略物资。

    不过朱厚照对于官办盐业并不具有信心,事实上,自盐业专卖以来,私盐始终为历代盐业治理的痼疾。清朝的盐业制度算是好的,但是清朝末年私盐同样泛滥。

    “你先不必着急,咱们只是先议一议。弘治五年,当时的户部尚书改革了开中盐法,其目的一是解商人守支之困,二是增加了太仓收入。朕这个法子并非是拍卖盐场的产权,盐场还是归于朝廷,拍卖的是盐场的经营权,所得收入也可抵盐引。”

    “与此同时,朝廷不再负责盐场生产,于是便不再需要盐运司、盐课司等一系列机构,这样不仅能够削减开支,而且还能从根子上绝了官员贪墨。”妒

    顾左皱起眉头,询问道:“如此一来,食盐生产售卖全在商人手中。商人重利,有意抬高盐价,百姓岂不深受其害?”

    朱厚照摇头,“朕不会将所有的盐场拍卖给一家或是几家,必然是多家经营,并且不再有区域限制,若是谁家的盐贵,百姓可以不买。”

    …

    “若是盐商相互联合,统一抬价呢?”

    朱厚照想了想,“确实有这种可能。如此,就要行政干预,罚钱抓人都可为之。”

    “陛下,还不止如此。盐业是巨利,若朝廷拍得价高还好,拍得低了,其中利润岂不尽为盐商所得?”

    “拍卖若想维持,势必需要让盐商获利,若是无利可图,谁来拍这些盐场?至于获利甚多,朝廷可加一期限。譬如你去拍一盐场,朝廷与你约定,经营权有五年或十年,期限之内获利尽为你得,到期之后朝廷收回经营权,重新定价拍卖。如果确实是暴利,那么其他竞争者再拍盐场时也会提价的,这样就给朝廷留下了调整的空间。”

    这个法子有些大胆。妒

    这一下子就将盐法从官办商运,改为了商办商运。朝廷成了甩手掌柜,除了拿一笔固定的收入,其余的都不再管,最大程度的降低自身的成本。

    听起来似乎也可行。

    但其中还有个要点。

    “如此一来,西北的商屯,也就无法再恢复了。”

    朱厚照嘴角一弯,“也不尽然。朝廷可以接受不同的支付方式。”

    其实咱们祖宗确实聪明,很多制度设计的都很精妙,但毕竟局限于时代,譬如说这个不同的支付方式。

    顾左不解,“臣斗胆,敢问陛下何为不同的支付方式?”妒

    “便是本色与折色相结合。”

    所谓本色,就是粮食。折色就是银子。

    朱厚照解释道:“若是边境地区有战事,则朝廷所拍的盐场可定八成本色二成折色,若是承平之时,则可定为二成本色八成折色。谁想拍得盐场的经营权,肯定是先满足这个要求才行。这样也可以避免守支的问题,因为盐场为商人自身所经营,他想何时产盐就何时产盐。”

    “再有,大明有200多个县产盐,每次拍卖必定不是全部拍完,而是要呈现一种梯次顺序,比如说第一年拍四十个,经营权为五年,第二、三、四、五年一样,到第六年时,第一年所拍出去的盐场又可以重新进行拍卖,如此循环罔替,则朝廷每年都可以获得拍卖盐场的收入。”

    “亦或者,可以在支付方式上再做文章。譬如说拍卖价稍低些,但是要盐场每年收入的二成归于朝廷,不过这种复杂的设计,朕并不推荐,每多一道程序,都是贪墨的空间。”

    顾左听完之后大受启发,也大为震惊,“陛下之言振聋发聩,圣明无过陛下。不过臣在想,所谓的拍卖大抵也会有官员从中寻利,负责该项事务的官员必为盐商所捧,一旦有失于监管,便是故意压低拍卖价格也是有可能的。”

    朱厚照点点头,妒

    这种说法是比较切乎实际的。

    但相比于巡盐御史、盐运司、盐课提举司等这么多机构、官员,只负责拍卖这一职能所需的官员会大幅减少。

    …

    “压低归压低,朝廷的收入它不能够少。这一机构和官员便置于户部之下吧,由尚书直领。盐场收入下降朕不管,国库这点儿地方户部得给朕填满。若是愿意断自己的路,那是谁也没有办法的事。”

    朱厚照觉得或许先这样试试也还不错,“盐政关乎江山社稷,也不能你我君臣在这里便议定了,还是要阁部官员共议,礼卿,你退去之后也可试着完善这个做法。朝廷也要减负啊。”

    若是收入差不多,其实这样也不是不行,即便没多少增长,但至少甩掉了一大批贪官。盐,这里头的腐败官员实在太多。

    以至于有明一代,一知道哪个官员要去当巡盐御史了,那就必定想到这家伙要贪墨了。

    顾左确实要仔细思量,皇帝的这个想法他从未有过。妒

    事实上,历朝历代的盐法都为了能够多课一点税,而搞得分外复杂。但越是复杂,其中的漏洞越是多,并且一旦坏掉以后就越发难改。

    明代的开中法,朱厚照是实在想不到有什么办法能够改良,其中一个原因也是它里面的程序实在太多。

    每一个环节都有大量的权力和利益交织,要想把这些线条理清楚,那可真是不容易。

    其实即便这样改也不是一个完美的法子。

    因为后世之君也像成化、弘治这样把盐场的拍卖权赐给一些权贵的话,那就实在没办法了。

    这是专制皇权的宿命,那样的局面也一定会出现的,所以能咋办呢?

    人治的天下,那个人如果不靠谱,什么制度能管用?妒

    现如今大明的盐法已经是败坏的局面,这样改动一来可以最大程度的保证朝廷的收入,二来可以甩掉大包袱。最关键的是大大降低改革的难度。

    因为如果硬要去梳理现如今盐法里的线条,那么不杀个血流成河是做不到的。

    然而另起炉灶就不存在这个问题,不管过去有什么猫腻,那一套朝廷不玩了,皇帝不会去细究,巡盐御史或是盐运司到底贪墨了多少银两,反正打包在一起全部扔掉。

    改革的难度降下来之后就可以最大程度的提升可执行度。

    相反,如果是一套相对复杂的盐政,那么推广下去也必然是困难重重。

    所以这其实是基于现状、综合考虑的选择。

    顾左退下之后也没闲着,他寻着合适的时机去了李府一趟。妒

    李东阳看到他的奏疏也一样是皱眉头,“陛下有意革新本是好事。可开海之事刚刚平息,朝中上下仍有怨气,此时骤而动盐法,是不是略显得急躁?”

    作为阁臣,他考虑的自然是朝堂情绪。

    顾左是技术性官僚,他已经探明了皇帝的口风,取得了支持,于是更加等不及,“阁老,盐法之坏已深入骨髓,早改一天,则天下百姓俱得其利,晚改一天,则天下百姓俱受其害!这事等不起啊!”

    “老夫不是不要你改,老夫说了,陛下欲革弊政,起新朝之气象,这自然是好事。老夫的意思,你稍等上几个月,也许会更容易些。再有,陛下从未见过盐商,所说的拍卖之法也没有完全说死。可见陛下也有尝试之意。礼卿何不趁此机会详加考证?岂不知越是重大的国政,越要谨慎。”

    “杨应宁在西北之局,是复套成则生,复套败则死。礼卿难道也想让盐法框住你?假若盐法改革不成,你身死事小,朝廷的盐法就此僵化、无人敢动,这才事大。”

    李东阳的话更显一个成熟官僚的稳重,他是提醒顾左,大事要考察清楚。

    顾左将此话听了进去,“倒不如,下官去接触接触盐商!”妒

    李东阳不可置否。

    如果盐法真要改,那确实是个重大之事了。

    ===

第313章 深化、神奇与海上武装(二合一,六千字)

    对于顾左来说,他觉得皇帝的改革思路中最为惊艳的是组合式的支付方式,本色还是折色的选择权又重新回到了朝廷手中。

    现在令盐商全部纳粮,会因为粮价不够而使得盐商占到便宜、朝廷有所损失,全部缴银又会使得商屯再也不会如往日一般兴盛。

    如今两种方式结合,战时多要粮食,平时多要银两,根据实际需要灵活变动,仅从这一点上来说是相当不错的。

    不过李阁老在朝中多年,经验丰富,他讲得也没有错。

    回府以后,顾左始终难以入眠,脑海中不断谋划盐法的方方面面,以至于第二天走在路上还撞到了人。

    到傍晚时,管家递了帖子,说有人拜府,打开一看也是个熟悉的名字了。

    来人正是梅可甲。

    开海合法化以后,他的身份也合法化,所以最近在京师他也进行了不少活动,作为梅记的老板,有一个重要的官员他不得不打好交道,便是少府令。

    少府目前管辖着杭州的一些丝商、布商,本身也开始开展粮商的生意。和梅记是有异曲同工之妙的机构。

    而且同在杭州,他们各自管辖之下的一些作坊、商铺都有经营往来,人家还是户部侍郎,怎样都不能忽略。见不见他,那是顾侍郎的事,去不去就是他自己的事了。

    二月的京师已然开始转暖,院落里几颗桃树吐了芽,微风徐徐,带些微凉,感觉很好。

    顾左还是正式的接待了他,

    前几天,皇帝将此人的两个女儿接入了皇宫,真要说起来,这就是国丈。

    顾左又想起来今天早上上朝时见到的左副都御使章懋,老人家现如今在朝堂上威望高了,因为皇帝听了他的谏言,往宫里接了姑娘。

    说到底,因为圣上太过勤政,据说还没有召过人侍寝,所以官员们多少有些担心,这里头会不会有问题。

    现在此事终于有了结果,章懋怎样也算大功一件。隐隐的,有些人觉得他的地位也要靠近九卿了。

    因为现任左都御史张傅华并不受宠,过不了多久必定是要让出位置。

    反正京里大约也就这些闲言最多,无非就是谁又升官了,谁又受宠了。人事任命勾动人心。

    宅院里,

    顾左真的看到梅可甲,忽然有些惊讶,因为梅可甲还是身穿麻布,而并非绸缎。

    其实不论是六品功名冠带,还是国丈的身份,梅可甲穿一下绸缎是没有问题的。也不知道正德时的外戚会如何……要是在弘治年间,不要说穿绸缎了,说不准都要封候、封公了。

    而梅可甲对此的回答是:“习惯了。穿了大半辈子的粗布麻衣,要是忽然穿绸缎,反而觉得别扭。”

    “梅公家资丰厚,却能如此节俭实在出人意料。相比起来,我们都要羞愧了。”

    梅可甲是觉得,梅府在京师里的角色一直很微妙,这些年过来,大家都知道他家非常有钱。现如今又和皇帝扯上了亲戚关系。

    一个商人也摇身一变有了官身。

    这其中哪一件都是很容易惹人嫉妒的事。

    如果小小的梅府变成了某种焦点,这在京师之中其实是很危险的,说到底他们还是根基浅薄,万一过于张扬,惹来祸事,那可怎么得了。

    至于说皇帝的圣宠,

    梅可甲又不是小孩子,古往今来多少兴衰事那是看在眼中。当今天子又是一时明君,一旦越线,似魏彬那样的自己人也一样杀。

    “少司徒,朝廷开海以后,梅记计划于今年开春之时起运一批丝绸和瓷器出海,眼下正在筹备船只、清点货物,少司徒掌管少府令,若是有需要可以搭梅记之船出海。”

    官府做生意,总不像是真正的做生意,梅可甲这样友好说到底还是看在他是户部侍郎的份上。

    “这样也好。只是本官还不知今年浙江各地的作坊能有多少丝绸,这几日就下令让他们统计,得了结果之后尽快告知梅公。对了,陛下也令本官设立了一个造船的厂子,梅公似乎也听旨行事,却不知这厂子办得如何?造船工匠可够用?”

    梅可甲早年间就是混迹商场的人,与官员打交道也多,一听这话还如何不明白,“下官那边也还行,若是少司徒有需要,梅记可划两百个工匠。”

    顾左大喜,“当真?如此甚好!这几月以来,买船的人实在太多,倒是造船的人不够用了!”

    梅可甲微微一笑,“陛下应当是有些度支之才的。造船厂子的事梅记开始得早了,当初应该就是料到有此一天。”

    “梅公如何看陛下的度支之才?”顾左现在是深埋在搞经济这里面。

    因为朱厚照其实在日常之中也多多少少会透露出一些后世的经济理念。

    譬如说,少府令的取之于民、用之于民,以及让他督建不夜城。

    皇帝不是守财奴,反而是想办法花钱,但是明显看得出来,皇帝讨厌花了钱没有收益。

    甚至像复套也是,复套盯住的是阴山以南的那块肥沃的土地和草场。

    梅可甲商人出身,与朝廷里那些考虑人事、政治的官员相比,顾左可能还是更愿意和他交流多一些。

    这一方面是兴趣,另一方面他也是有私心在里面。

    因为他发现这里藏着的东西,其实鲜少有官员察觉,而他越是精通,就越会被皇帝倚为肱股之臣。

    他本身也不是长袖善舞的官员,现在找到了另外一条路,当然是一头扎了进去。

    梅可甲则没想那么多,只是利用他作为商人的本能在替皇帝办事,“下官看来,陛下于金银钱财方面确实常有惊人之语。现如今几年下来,要说理解……下官会觉得是“营生”二字最为关键。”

    顾左心中涌出喜意,这与他的感觉不谋而合,不过也没有立时说开,而是接着追问:“何以见得?”

    梅可甲未作他想,说:“浙闽总督王部堂给朝廷上了封奏疏,说开海之后沿海三地的市舶司必定会人员积聚,因而申请拨银修筑城池。陛下同意了,陛下说这样可以雇佣民生艰苦的百姓;其实开海也一样如此,陛下认为浙闽少田多山,所以要开海给百姓别的营生,让尽量多的百姓都能找到一条活路,种地、做工,无论怎样赚足口粮就好。”

    这番话说到了顾左的心里,他忍不住拱手作揖,“朝中的人都说我善于度支,最能体会圣意。没想到今日和梅公一遇,才有如遇知己的感觉。以往,本官是有这个感觉,但像梅公说得这么明白的,却也没有。”

    “少司徒谦虚了,天下谁不知晓陛下提倡实务,少司徒是陛下最为欣赏的臣子。”

    “那个不提。对了梅公,你可认识什么盐商?”

    “盐商?”梅可甲奇怪,但还是点了点头,“不熟,不过也有能说得上话的。”

    “也是本官近日在瞎想……盐商困于守支,朝廷盐法大坏。所以要是能够将盐场也拍卖给盐商,这样不就不会有守支这一问题了么?”

    顾左当然不会说着是他和皇帝讨论的结果。

    事情还没定,和皇帝之间的话怎么好轻易说出去?

    但他又想和梅可甲论一论,所以就说成是自己瞎想的,这样是没问题的。因为一个可以穿绸缎而继续穿布衣的人,是不会不谨慎到把户部侍郎涉及盐法的话拿出去乱说的。

    一个细节,足以看懂一个人。

    梅可甲听了这话果然眉头开始发紧,眼神中也满是沉思,先试探着问:“盐业自古以来就是官府专卖,下官虽不懂何为拍卖,但卖掉,是不是有些冒险?”

    “就是在想嘛。办法可行,本官再去找陛下,若是不可能,本官姑妄说之,你且姑妄听之。”

    听了这句话梅可甲还是没全部放下戒心,继续和稀泥说:“请少司徒明示。”

    于是顾左就将拍卖的含义以及产权与经营权的那一套全部讲给他。

    听完之后梅可甲深受震撼,他心中想,都说顾礼卿是皇帝预定的下一任户部尚书,未来的阁臣备选,可原先看他年纪轻轻似乎比自己还小的样子,多少还有些不信。

    现在听到此人能创造性的想出产权与经营权分开的概念,他忽然觉得以往也是自己看错了。此人的度支之才绝对可以冠绝朝堂。

    “梅公,不知你觉得盐法这样改,孰优孰劣?”

    户部侍郎说的这些都很深刻,梅可甲自然能分辨得出有没有真诚,所以他也认真思虑一番,想了小片刻才回:“少司徒可否先容下官问一句,为何要这样改?”

    “盐法已坏,所以要改。”

    梅可甲紧抿着嘴唇,“且不说朝中反对的声音如何大。光是这样改,盐商就会进而成盐帮。”

    顾左一愣,“可以见得?”

    “盐业自古以来就是暴利,获此利者很容易聚拢巨财。而经营权期限的设置,又要让盐商将摇钱树让出去,这有谁会愿意?”

    “梅公的意思是他们会从中作梗。”

    “不仅是从中作梗。而是会使用一切方法阻止其他人抢夺自己的盐场。必要时候甚至会诉诸武力。如此一来,一商一帮,相互争斗,为期不远。”

    顾左颇为认真的点了点头。

    这其中的要点倒是简明,说白了就是商人会帮派化。

    极端的说,旁的人即便拍卖到盐场,有些恶人也要想办法让你赚不到钱。时间一久,盐商就会在争斗、淘汰之中逐渐减少为几家,而这几家必然是实力强大,富可敌国。

    这就有些像是黑社会,而盐就像毒。就是因为这里面的利益实在太大,大到不是一纸条文说你们都守规矩人家就守规矩的。

    顾左默默的记了下来。

    随后又问:“还有么?”

    “还有,朝廷不再负责盐场生产,而只是固定取得拍卖盐场所得收入之后,很多盐政的官员就不再需要了。大明设有六个盐运司、七个盐课提举司、在各处盐场所设的近两百处盐课司,此外还有数量不等的批验盐引所和巡检司,当然,更不能忘记朝中的巡盐御史,粗算下来说不定得有一千多名官员,这些人要往何处去?”

    在梅可甲看来,所谓改革,最大的阻力就是这个。

    这一千人,可不是一千个平头老百姓,他们都是朝廷命官,盐运司的盐运使是从三品的大员。

    朱元章对文官苛刻,二品官几乎就是文官的极限,从三品的官可不小啊。

    关键这一千多人还有亲戚朋友,这样一算就是大几千的人可能反对这样改革。

    顾左当然明白,“可如果不这样改。朝廷去追查守支的原因,各处勋贵、藩王奏乞盐引的实际用途,这样事情反而是更加的复杂。”

    “下官的意思是,若是能安排好这些人的去处,倒也不是不能这样改。”

    顾左心里想,都是一帮贪官,估计皇帝是不会安排的。

    甚至于,皇帝还巴不得把这些人甩掉。

    要不然也不会把这个当做是如此改革的重要优点。

    再想一步,如果这帮人真的要细究,按照皇帝的性格说不准还会再办几个贪污大桉。

    “去处是没有的。梅公,开海这么难的事,朝廷也做成了,只是几个官员,他们要挟不了当今圣上。”

    梅可甲一想,这倒是,只不过怕是不会那么顺遂。

    他是商人,他知道这帮满口仁义道德的人一旦拿不到银子是什么个反应。

    “……少司徒,其实有梅记和少府令的成例在前,为何没有想过由朝廷来设立皇家盐商呢?”

    顾左心说原来我也是这么想的,

    只不过皇帝说的对,那样很快便会私盐泛滥。因为“国企”无法克服的低效率,一定会带来质差价高的官盐。

    “只有尽量减少官员参与的环节,才能够最大程度减少贪墨。”

    梅可甲没想到一个官员自己说出这样的话,心中升起敬意,“国家幸有少司徒一般的忠臣。”

    ……

    ……

    “盐帮?”

    乾清宫里,顾左在朱厚照的面前跪下,所述的也就是梅可甲提到的那个缺陷。

    皇帝略微沉吟,他不是神,当然不会把所有的方面都考虑到,所以听到这个词其实也在认真思量。

    “如此说来,朝廷的拍卖最后就是流于形式,而盐场的归属最终要看所谓的各盐帮之间的争斗结果。”

    顾左点头,“不错。甚至于盐帮会与朝中的官员相结合,一旦势力真的做大,朝廷就是将盐场拍给别人,这个人可能也不敢接。”

    “如果害怕盐商做大,可以框个上限,比如同一家盐商不能同时经营超过某个数量的盐场。具体的数字到时候拟定。”

    “臣只怕官商勾结,朝廷所制定的条款也会被视如无物。”

    “这样,不就是一条明显的罪名么?”

    顾左心头一震,这一刻其实叫帝王心术。

    在朱厚照看来,这就和割韭菜差不多,我划一个高度,喔,你长过来了,好,那我割了你。

    朱厚照负着手在殿里来回踱步,“盐帮这个问题朕还在的时候是不会有的,只怕后世之君软弱无能,到时候难以控制。”

    这是实话。

    他只要在,他恨不得来他五个沉万三一样的巨富盐帮。

    你储备银子,我储备军队。

    犯罪事实随便找,找到了就抄家,抄一次就吃三年。

    设个上限其实是给后世之君考虑。如果这样还不行。说老实话,那就是后世的皇帝不行,人都不行,祖宗定什么规矩你能守好国家?

    顾左仔细想想,皇帝的办法虽然狠辣了一点,但应当也还可行,如果真有试图做大的盐商,那么朝廷也可根据此款规定拿人。

    “陛下,臣还想去扬州一趟。”

    大明朝如今的盐引每年约产300万盐引,其中70万来自扬州,顾左提出这个要求,在朱厚照看来就是要“深入基层”调研了。

    所谓实务型官员,大抵如此。

    “准奏。”

    目前来看,弘治正德年间的盐引大约在4钱-5钱,也就是0.4两到0.5两之间。

    但是这是盐商从朝廷拿到的价格,他们支盐之后,不知道又以什么价格卖给了水商,水商又以什么价格卖给了千千万万的百姓。

    这都要去仔细了解才知道。

    朱厚照又不是专门研究明史的学者。

    大的历史事件他能够记住都不错了,老百姓到底花多少钱买盐,他哪里知晓?

    所以也能看出顾左此行的重要意义。

    因为只有掌握了实际价格,才好给盐引定个拍卖价。否则就是乱弹琴。

    不过就朱厚照自己估算来看,这中间的价格空间绝对不小。因为做盐这一生意的商人都很富,他们的富总归有个来由。

    大明大约有两百处盐场,每个一次拍卖能平均有10万两有,那么一年拍40个,就是400万两。

    大明的盐税收入基本上稳定在100-300万两之间,300万两很少,大部分是200万多一些,所以接近两倍的增长的同时还甩掉一大批贪官,这个事情就有做下去的基础。

    至于顾左又说的那些上千名官员如何反对,朱厚照也有这样一个心理准备。

    不过既然顾左要前往扬州,此事倒也不必急于这一时,

    并且杨一清也要进京了,朝廷在此时的重头戏是对于正德元年的目标如何制定。

    除了杨一清,周尚文也奉旨进京了。

    朱厚照觉得,既然是朝廷的大讨论,那么武将也要有声音。

    其实最近京里的人多了起来,各地官员本就有进京议政的职责。

    像毛语文、王鏊、王守仁等陆陆续续都回到了京师。

    在这当中,福建布政使丰熙又给王守仁报来了一个出人意料的大事。搞得朱厚照都觉得此人是不是有什么神奇的能力。

    事情缘由倒不复杂,去年开海后,正德元年一开始,各地先前支持开海的沉默大多数开始使力,像浙江有梅记以及依附于梅记的几个大商人准备联合出海。

    福建呢?

    福建在王守仁的带领下进行了另一波的骚操作。

    所谓丘陵地区多山匪的说法,确实不假,但王守仁大抵是剿匪剿出了威名,自从佛豹山一伙山匪被他三下五除二收拾了以后,

    他的大名在福建的山窝子里是传开了,以至于他真的宣布到哪个地方剿匪,那个地方的人就自动投降了!

    当然,这也和他善待这些山匪分不开缘由,在他看来,山匪都是一户一户的百姓之家中出去的。

    在此基础上,王守仁粘合了一众山匪的头儿,这帮人中愿意出海的也都按照原来的习惯的“组织关系”按部就班的干活儿,而且他们干起了老本行!

    原先山匪是劫路上财货的武装力量。现在他们要去海上!

    王守仁于是向丰熙建议,他觉得开海以后大明的货船必定到处往来于海上,这个时候倭寇就是一种威胁,所以做了个大胆的建议,即正式的招安这群山匪,并且允许他们在海上行动,其目的当然也不是劫货,而是要对抗倭寇,保护大明的商船!

    当然,这就需要经费了,王守仁并没有多要朝廷花多少钱,他首先是提议朝廷,免除这些人所要在市舶司缴纳的准入制的一笔巨额费用,其次是希望朝廷能够允许他们也做海贸生意,并且对各项税收进行一定程度的优免。

    丰熙觉得此事重大,所以毫不犹豫的一封奏疏就送到了京师。

    朱厚照看到之后如何不惊?

    这个王守仁是什么套路,一个参政就给他拉出一个海上武装是吧?这还没多大官呢,真要给权力是不是得称霸南洋。

    这个事不小,朱厚照得仔细考虑一番,按照道理来说,把国内的一帮亡命之徒弄到海上去折磨倭寇,这本没什么不好。

    可涉及武装力量,此事得慎之又慎。

    王守仁是从一个地方官员的角度,希望朝廷能尽可能的同意他的建议,于是乎尽量的不让朝廷花钱。

    但是朱厚照作为皇帝,他知道,有些钱是不能够省的,哪怕勒着裤腰带也要供。这帮人真的去了大海上撒野,不拿你的钱、不端你的碗,等到你要用的时候,他认不认你?

    朱厚照按着一封写好的圣旨陷入沉思,上面是王守仁的调令,本来他纠结了许多天已经想了好。但看到丰熙的奏疏后思量再三,他还是把东西叫给刘瑾,“先收起来吧,日后需要时再拿。”

    “奴婢遵旨。”

    朱厚照迈步走出了乾清宫,扶着白玉栏杆,吹着二月的春风,他忽然想明白了一个问题。西北不需要王守仁,因为有杨一清,大明的某一个省也不需要王守仁,它们本来也还将就。

    但是东南需要,如果这封奏疏准奏,那王守仁就不能走,因为很多人都是他收服的。况且海上与陆上不同,新的情况必然要求灵活的脑袋来应对。

    “宣王守仁进宫。”

    “是!”

第314章 朕要土匪何用?(求订阅,求月票!)

    王守仁是在正月时跟随王鏊入京的。

    王鏊作为浙闽总督需要参与三月的大事,福建路途遥远,所以就早些出发。

    皇帝在傍晚时召人入宫,随着这样的次数越来越多,本来许多臣子也就习惯了。

    只有些吹毛求疵的御史还在给皇帝上疏,那意思,子嗣传承也是皇帝政务的一部分,而且是相当重要的一部分,陛下不能够厚此薄彼。

    王守仁收拾东西入宫时,家里人还这么提醒他,说‘恐有言官借此上奏,

    王守仁觉得很不以为然,皇帝重视国政,召见臣子奏对的次数远超前面几位帝王,这种时候作为臣子,他怎么还能有此顾虑?

    所以王守仁发了脾气,就把家里的这个管家给赶了出去,文人有时候就是有这么个倔脾气。

    京圈就这么大,只要这事儿有点儿话题性,马上就开始传播。

    不过王守仁不管那么多,他回屋沐浴、穿戴好官服,非常正式的去见了皇帝。

    等到他到了,却也只能在侍从室里等候,

    王守仁大为震撼,因为在他之前还有个四川布政使费宏也在排队等候。

    侍从室里的汪献、谢丕和严嵩这个时候也一样忙碌的很。

    费宏掌管一省民政,而且当今陛下明显对省级官员特别,王守仁又知道费宏是成化二十三年的状元,虽说只大他四岁,但那也是妥妥的前辈,所以还是分外尊敬。

    “子充公。”

    费宏也认识王守仁,拱手示意,“王参政不必多礼。德辉公一切安好?”

    德辉是王守仁的父亲。

    王华当年在詹事府做过右谕德,当时的费宏是左赞善,说白了就是老领导。碰上面了一些场面话还是要说的。

    “多谢子充公挂念,家父万事都好。”

    “那便好。”

    王守仁搞不清楚情况,原本太监去传旨的时候他本以为是蛮急的呢,结果大家都等在这里,“子充公,这是回京述职?”

    “不错。近来各地督抚和三司官员陆续进京,陛下先前已有旨意,要分别召见。”

    王守仁感慨,“陛下之勤政可追太祖,真可谓我大明之仁君。”

    再转头看侍从室的三位,他们大多也都忙忙碌碌的样子。

    严嵩不知道写了什么东西去拿给汪献看,汪献大致扫过,指着上面道:“语气加重些,当时陛下是有些怒意的,还是要叫他们尽快回话为好。”

    “是。”

    费宏大约是先来,所以知道一些,便对王守仁说:“也是前几日刚刚听说,广东的布政使吉应和在陛下询问户数、田亩、赋税时答不出来,陛下颇为恼怒,也使后来之人万分紧张,生怕在君前出丑。”

    王守仁又一次震撼。

    看来这述职不下于一次京察了,京察还有办法从中做手脚。在君前要是显示不出干练,那可就无可救药了。…

    不过看费宏老神在在的样子,应当是心中很有把握的。

    不多时,有一个头发半百的老人擦着汗从正殿里出来,陪他一起的还有皇帝身边的太监刘瑾。

    刘瑾看到王守仁讶然了一句,“是王伯安到了。”

    “见过公公。”

    “免了免了。”

    刘瑾看向他的眼神明显不一样。让费宏觉得有些意外。

    不过刘瑾还是按照顺序来,先请了费宏,“费先生有请吧。”

    王守仁刚站起来又坐下,随后他的视线又落在门外廊道里那个老人家身上,看他走路微颤他本想帮忙扶一下,

    却听身后一个声音提醒,是谢丕在说话,“王参政,不必担心。应是给陛下问了几句关键的。只要不说假话,就没有问题。”

    “假话?”

    不久后,靳贵走了进来,将记录的东西交给谢丕,“以中,明日记得去户部核实一下这几个数字是否准确。”

    谢丕站起来双手接过,“是。”

    交代完之后,靳贵又折返回去。

    谢丕解释说:“有些人面圣就会紧张,有些人是说谎紧张,只以结巴、或是回奏不流畅来论人职才能,陛下觉得会冤枉一些不善言谈的臣子,所以会在事后核实所提问的一些数据。只要没有故意撒谎,陛下都不会追究。”

    当初侍从室之所以成立,就是为了辅助皇帝记一些朝政,这些年过来,其职权范围当然会逐渐扩大。

    其中核心一点,就是皇帝会对官员所奏的话进行核实。不管有没有用,至少官员们会有所忌惮,不敢随意的撒谎。

    王守仁听完心中则不以为然,欺瞒皇上?他是绝对不会干这种蠢事。

    谢丕说完这些便忙去了。

    边上的严嵩看得很是羡慕,王守仁是状元的儿子,谢丕也是状元的儿子,刚刚在此处的费宏本身就是状元。

    严嵩即便自认优秀,可在这么多牛人面前也不免自惭形秽起来,他在朝中唯一关系比较近的就是刚刚转正的刑部侍郎赵慎,可也仅是个侍郎而已。

    王守仁除了父亲,还有很受重用的王鏊帮他撑着。

    严嵩思来想去,还是难以排解心中的怨气,人啊……就怕和人比。

    王守仁没有等多久,像是述职,发挥越好的臣子时间就越短。大明时,四川这个天府之国上缴的赋税占全国财政收入不高,基本就在2%—3%的样子。

    其实四川在宋朝时人口众多,超过了一千万,经济也发达,上缴的赋税超过全国的三分之一,但有明一朝四川的经济发展一直缓慢,存在感也不高。

    主要开国的两代帝王重心都在北边防务,等到前面几位去世了,后面也没几个正常皇帝。

    朱厚照心里种了一颗种子,待后续再说,费宏主政四川以后,四川的田赋有所增长,已经从前两年的八十多万石,突破至今年的一百万石,成效显着,足以说明天府之国的底子还是很好的。…

    费宏离开后,王守仁低着脑袋,不急不躁的走了进去。

    福建的事,不知道皇帝是个什么态度,他这一颗心还悬着呢。

    而没等他跪,龙椅上的皇帝已然发问,“山匪在陆地上都不遵朝廷号令。你有几成把握,让他们在海上还听朝廷调遣?”

    王守仁直起上半身拱手,“启禀陛下。首先,山匪并非天生就愿为匪,大多数人是求一活路而已;其二,朝廷赦免了他们死罪,给他们改过自新的机会,大部分人并不愿意再次被朝廷通缉;其三,陛下仁德照世,便是再无心无德之人也该知道感恩二字;其四,按照市舶司规定,所有船只出海都要递交船上所载人员的名单,出海的又都是青壮之人,他们父母、妻子都在大陆之上。”

    朱厚照点了点头,不管怎样,王守仁能一二三四说出来,就说明他也思考过这个问题。

    “朕还好奇,你是怎么把一群土匪给撮合起来的?”

    “陛下有所不知,绿林中人也讲义气,所谓仗义每多屠狗辈,臣抓获他们,却没有杀他们,因而有几个说得上话的大土匪,是信服臣的。”

    “他们一共多少人?”

    “几个寨子加起来,要有将近一万人。”王守仁想了想之后回道,接着又说:“陛下,开海之后,倭寇必来,大明朝的北边防务又不容有失,国库则无力支撑南北两端同时有战事,在这种情形之下,臣以为利用福建山匪是一箭三凋之策,一是避免了朝廷两线备战,二是使朝廷有了抵御倭寇的力量,三,这些百姓也有了活路,否则他们将不得不再落草为寇!”

    其实顺着王守仁的思路去想,就会发现,发动这些人确实是一个妙棋。

    诚如他所说,朝廷和鞑靼还没打完,哪里来的银两再去组建水师。

    “王伯安,朕不是不准你所请,但朕要一群土匪何用?”

    王守仁一时未能理解,“陛下的意思是……”

    “你在福建暂时就先不要回来了。当年你是追随过王襄敏公的人,应当知道土匪和官军的区别,这些人既然服从你,那你要让他们脱胎换骨。”

    朱厚照露出一副成竹在胸的笑容,用人就要‘榨,出最大的价值来,反正这帮人服王守仁,叫他去最好。

    “臣谨遵陛下圣旨!”

    皇帝的话意也不难懂,就是要他训练好这支乱哄哄的土匪。

    “再也,为朝廷效力,朕一些银子还是舍得给的,也不要让人家觉得是为朝廷白白卖命。你说个数吧。”

    这一点出乎王守仁的预料,大明财政紧张。他没有想过皇帝的格局能大到这般程度。

    所以也只能临时现想,其实虽说有一万人,但其中有些人明显是不够格,他最多只要六千人,六千人……

    “陛下,臣觉得二十万两银子足以。”

    朱厚照嗤笑一声,“二十万两都不够吃上多久的。更何况还需要船只、武器。朕拨你三十五万两。不过话要说在前头,银子拨付要登记造册,这些都是百姓所缴纳的赋税,既然花出去,朕总要知道花在了谁的头上吧?”

    所谓登记造册,其实就将这些人纳入进了朝廷的体系。换句话说,他们成了领军饷的人。

    而对于朱厚照来说,王守仁这次的提议给了他惊喜,所以他给钱给名义,也是想看看,资源充足的条件下,这个大老到底能给他带来什么。

    有些人适合管理百姓和土地,像是未知的海上世界还是需要像王守仁一般的人物。

第315章 未来的一步(求订阅,求月票!)

    “朕听说,海的尽头还有陆地,陆地之上也有人丁、国家。就不知道他们有没有国王,如果有可能朕也想同那些人交谈一番。”

    这些知识,王守仁也不尽了解,他只是应和着说:“海外未开化之地,陛下还是谨慎些好,这些人不知孔孟,不遵礼仪,况且蛮夷之地,也必定不如我中原地大物博。”

    朱厚照不会去在这个方面反驳或鄙视王守仁,和一个五百年前的人争论这些既不会有优越感,而且也毫无意义,他只是在说朝廷的海上政策。

    “所以伯安说要有海上的‘山匪,来保护我大明的商船,朕才觉得可行,其目的就是要告诉这些蛮夷小国,我大明百姓即使到了海外,也不容不得谁随意欺凌。”

    “这件事,你且放手去做。朕原想升你的官,不过后来仔细想想,还是参政好些,这样你便不必拘泥于品级。可就是有一个麻烦事,现在似乎船只紧缺。”

    王守仁想了想,“陛下,福建倒也查了几家走私的商人,若是陛下准允,臣请将这些缴获船只赐臣。先解了燃眉之急再说。”

    “准奏。”

    “谢陛下。”

    朱厚照仔细的看着三十来岁的王守仁,那是越看越欣赏,因为此时的他已经露出了‘文人封爵,的气象。

    假如这支水师部队真的给他弄出花样来,在海上打几场胜仗,凭什么不能封侯?

    而且现在这年头可没有和平与发展这个主题,如果需要打仗,那就打好了,

    开战的原因当中就有一条:白银。

    其实大明是银、铜两贫的地区。仅有的一点银矿也不够庞大的陆地人口和经济规模来使用。

    所以货币在我们历史上就是一个尴尬的事情。

    就以铜钱为例,因为缺铜,所以就导致只要封建王朝认真铸造铜钱,那么铜钱本身的价值很高,钱拿过来炼化了,反而更值钱。可要是粗制烂造,那玩意儿就没法用,很容易造假。

    而就白银来说,隔壁的日本正是从16世纪开始成为世界性的金银出口国。

    而其需求,正是来自大明,其实包括日本在内,世界上的白银都在大量流入中国。

    张居正后来实施一条鞭法,其基础就是白银货币化。也就是整个国家已经拥有这么多的白银。

    否则国家都缺白银,你非要一条鞭法跟老百姓收人家没有的银子,这不是要人命吗?

    事实上,尽管如此,当时也有很多人记载,大明许多百姓是手中有粮,但是没有足够的渠道换成白银。当然这是后话。

    而再站高一层想,

    白银是什么玩意儿?金属。

    不能吃,不能喝、不能穿。

    大明出口的是啥?丝绸、瓷器、茶叶。

    这都是正儿八经的实际产品,老百姓一点一点干出来的。结果呢,坐在银矿、金矿上的人把山上的东西挖一挖就把这些产品换来了。…

    开海开了半天,其本质也是要用劳动换取一点货币。

    但如果我们也可以直接开采白银呢?

    虽说这不是无限制的,因为白银本身并不具备价值,无限开采,到一个阶段国家必需改换为金本位。

    但是就眼下和未来几十年的阶段来说,若是能有银矿最好……而日本这会儿是战国时代,各诸侯之间相互争斗,为此疯狂的开采白银。

    葡萄牙人称这个时候的日本为‘白银之岛,。

    国内的顾炎武也说‘日本无货,只有金银,。

    从这个角度来说,今天花三十五万两银子很值,首先至少养活了大明一些百姓,其次也有一些海上武装力量,最终呢,也许可以尝试一下那个目标。

    也正是因为朱厚照的思绪延伸到如此远的未来,再回过头来看王守仁才会觉得此人必有大用。

    所以心中是很难忍得住对王守仁的欣赏之情。

    之后的几日,即便很忙,皇帝也是抽出时间不停的召见他,陪侍左右,

    经常性的也有会入宫的大臣,他们总是不约而同的见到王守仁,有的时候不仅福建的事,其他地区的一些事情,皇帝也会问问王守仁的意见。

    这样的圣宠先前已有端倪,但这次来得突然、急促而且胜过以往任何一个臣子。

    以至于又过上几日,宫里传出一句话。

    说永寿宫的两位贵人鲜少能见到陛下,有一次问身边的太监,陛下在做什么,结果太监回答,陛下在召见王参政。

    就这么一句话,也不知道那两位贵人有没有真的问,更不知道从何处而起,也许就是有好事之人为了体现王守仁的受宠而编造的一段笑话,只不过实在逼真。

    所以在京里以非常快的速度传开,因为这确实也迎合了很多官员的内心想法。

    这日,王守仁从宫里出来,回到家的时候大吃一惊,原来是先前那个福建的山匪头子竟然摸到了他这里!

    他转身看了眼管家,管家也无奈,“这位姑娘……说是老爷的朋友。小人实在……”

    说着就低下头去。

    白梨笑嘻嘻的翘着大腿踩在椅子上边吃边喝,惬意的很,“王先生,我们几人他本也拦不住,何必怪他?”

    王守仁一声叹气,“你怎么来京师了?”

    “不能够出海,也不能够上山劫人,本姑娘从小到大就没这儿清闲的时候,实在难以忍受,就突发奇想跑来京师瞧瞧,不是说这里是天子脚下么?”

    “天子脚下规矩多,不比福建。白姑娘,为了你自己好,在京师还是少些张扬才好。”

    白梨动作一顿,拿着点心僵持在半空。

    王守仁是极聪明之人,“不会已经闯祸了吧?”

    “应当……也不是祸……”

    “是什么事?快告诉我。”

    “本来我还想向你邀功来着。我和几位兄弟走在街头,清楚听到有两个人在背后说王先生的坏话,这种男人实在没出息,嫉妒你在皇帝那边受宠这种心思放在心里想想就算了,还要说出来。我看不过去,就……”…

    哗。

    王守仁站起身,“你们不会逞凶伤人吧?”

    “就还好吧,就断了胳膊……”

    “什么?”

    “噗……哈哈哈。”白梨忽然捧腹哈哈大笑起来,“你这个人也太不经逗。放心吧,我没有打人。”

    王守仁怒而甩袖,“你到底有没有伤人?”

    “没有,本姑娘又不是没脑子。我伤人,那也是在半道上伤,怎么会在城里动手?而且我也不想给你添麻烦。你现在不是正受皇帝喜爱着么?”

    王守仁心中稍安,“往后不要说这类笑话,这岂是小事?”

    白梨拍拍手,站起来正儿八经的鞠了躬,“小女子知错了,王夫子教导的是。”

    因为是姑娘,王守仁实在也没什么好法子。

    结果白梨弯着腰抬头,倒显得俏皮,“喂,免掉市舶司准入银的事儿,怎么个说法?我可真没那么多银子来交这笔钱。”

    “这事,已办妥了。若你在福建安稳待着,再过几日,信也该送到了。”

    白梨大喜,一拍大腿说:“不亏是名震福建的王夫子,十来万两银子,你说免就免!难怪说你是皇上跟前儿的红人。”

    “谁说的?”

    “街上听到的。虽然没打人,但我捣了他们的乱,他们见我是姑娘,又被揭短,就灰熘熘的走了。”

    王守仁略微沉吟,看来京里还真有这样的情绪。

    “喂,你愁什么?”

    白梨似乎也不知道什么叫男女授受不亲,竟然敲了一下王守仁的肩头,并大气的说:“皇上喜欢你,那是你的本事,你管管我们这些土匪还行,哪里管得了别人的嘴,任他们说去。哎,对了,皇上这么喜欢你,没有给你升官儿吧?以后是不是就把你留在京城?”

    王守仁真不知道这姑娘的思维怎么这么跳脱,“白姑娘若是真为在下好,怎么竟还不希望在下升官儿?”

    “我可没这么说。”

    “好吧。不过也给你说中了,陛下没有升在下的官。”

    “那你现在……”

    王守仁无奈,“全权负责你们这些山匪出海事宜,原本你不来,在下也是想尽快回到福建的,有些事,还是要二当家相助。”

    “当真?”白梨瞬间喜滋滋的,而且也没来由的忽然说:“京里有百姓夸皇上好的。依本姑娘看,咱这皇帝可以称为天下第一大明君!他给你安排的这差事,极好!一听就是个很聪明很聪明的人。”

    “我们还是说正事吧?”

    “我们不正说正事呢吗?”姑娘眨着大眼睛。

    王守仁不想纠缠,直接往下说:“在下在福建编练过卫所的官军,二当家寨下之人,也要挑选挑选。”

    “挑选出来干什么?”

    “合适的出海,不合适的留下。”

    白梨面色一变,“不行,本姑娘答应了兄弟们,只要愿意跟随的一个不漏。”

    “在下会安排他们去处的,总之不叫他们饿死。”

    “那也不行,到时候若是有兄弟想去,却没挑选上,这要如何说?我开不了这个口。”

    王守仁皱起眉头,所以陛下说要土匪何用,这的确是见解颇深的一问,

    这帮人啊,离真正的威武之师还远着呢。

    而他大概也得另想办法了。

第316章 封建

    随着各地督抚和三司官员陆续进京,皇帝每日时间安排的越发紧凑,说起来其实也比较辛苦。

    而一旦皇帝都开始辛苦了,各地的大臣也好不到哪里去。

    大明朝的税粮分为夏收和秋粮,其中秋粮又是主要,而秋粮的结束日期大约就是要到来年的二月,所以最近皇帝都在看各地的秋粮数据。

    虽说朱厚照很想看到数据增长,但其实他在节奏上很控制,以免地方官员为了盲目提高这些数据而对百姓横征暴敛。

    他只是针对那些答不出或是答错的官员比较苛刻,早在他还是太子监国的时候,就要求过六部以实务为先,现在轮到了地方的要员。

    而各地官员进京之后,也开始了人情活动,京师当中各处酒楼热闹非凡。

    文人才子赋诗而庆:高列千峰宝炬森,端门方喜翠华临。辰游不为三元夜,乐事还同万众心!

    这是宋代诗人蔡襄所作,其意是说,宫外千座灯山高高耸立,无数宝烛点燃,到处彻亮到明日。

    恰好正如京师南城的热闹景象。

    皇帝广开言路,邀请天下重臣相商国事,各种意见都在被提出,虽说皇帝不可能每个都采纳,但只要被朝廷引起重视的,也都是关乎百姓切身之利的善政。

    天子有此作为,民间自然称颂。

    所以近来喜事连连,也就是皇家子嗣问题掺杂在其中,使得有些人开始对王守仁提意见。

    其实永寿宫里的两位也在想办法,

    皇帝的规矩,处理政事的时候不得打扰。她们没有办法,于是就熬些补汤给送到乾清宫。毕竟再忙,喝口汤的功夫还是有的吧?

    令她们欣喜的是,皇帝不仅喝了,而且每次都有赞赏,说两位贵人用心了。

    这样梅怀笑和梅怀颜颇受鼓舞,

    闲时,她们也会去问秋云,探听皇帝到底喜欢吃些什么,后来知道是喜欢吃鱼,鱼肚子上最肥的肉尤其喜爱。

    鱼有些麻烦,因为吃鱼有风险,万一被鱼刺卡住,这可怎么办?

    真要是出了这个事,那梅府上上下下都能被吓死。

    后来秋云给她们送来了几个人,专门是挑鱼刺的。

    正在相谈甚欢时,两名太监拎着食盒回来。

    梅怀笑是姐姐,所以处处主事,起身便问:“怎样?陛下喝了么?”

    “喝了!”太监欣喜答说,“陛下不仅喝了,还写了便帖。请两位贵人阅。”

    听闻皇帝写了东西,边上的梅怀颜都忍不住近身凑过去看。

    其实也很简单,皇帝喝完就顺手写了四个字:甜澹相宜。

    秋云在一旁也有些惊诧,原先还以为皇帝是不懂女人心,没想到其实也蛮擅长,就是这四个字便能让这对姐妹开心异常。

    其实朱厚照怎么会不懂。

    男女相处之道,如果处于被付出的一方,所要做的非常简单,就是有回应就好了。

    …

    熬一碗汤忙的多,还是写四个字忙得多。这个账他还是算得明白的。

    “看来陛下很喜欢喝。”秋云也在边上说着好话,“这些年,奴婢们伺候陛下,倒也得过赏,不过有亲笔写于帖的情况实在不多。”

    怀笑、怀颜两姐妹果然开心,且动力更加十足,“既然陛下喜欢,那便多熬些给陛下。”

    “那倒不必。再好吃的东西,每日都吃也会腻的。”秋云对此是有心得了,为了皇帝的口腹之欲,她们这些人都研究好几年了,“还是多几种花样,隔开吃,只要陛下每次喜欢,就是最好。”

    怀颜温婉些,她轻声说:“那明日再做别的好了。”

    “嗯。”秋云点头,“只可惜陛下国事实在繁忙,否则两位贵人如此用心,以陛下宽仁随和的性格,定会来永寿宫。”

    提到这个,她们两个就有些难过了。

    便是‘那个事情,,

    首先张太后提过,

    其次就是娘家人大概是在外面也听说了什么,所以几经转手递了一封信进来,问外面所传是否为真。

    因为她们入了宫,所以古氏在梅府的地位陡然上升,梅夫人现在恨不得将古氏作为闺中姐妹一般去对待。

    而她们两位最为关心的问题,就是那个事情。

    怀笑和怀颜也是会感知的,各方的关切传来,自然而言就会形成对她们的压力,虽说她们也知道自己是商人家庭出身,不指望争什么,但是那毕竟是压力。

    秋云一看两人都抿着嘴唇有些犯愁,也知道其缘由,于是便解释:“……听外臣说,近来各地的督抚要员都陆续进京,所以陛下也比平常时候更加繁忙。两位贵人也不要多想。”

    怀笑不敢说其他的不敬的话,只是小心的问:“秋云姑娘,我们当然不敢耽误陛下的大事。不过,按照往年来看,陛下何时会比较清闲?”

    秋云仔细想了想,

    要她来说,其实皇帝更像个独居者。

    他永远能自娱自乐,把时间安排给自己。

    实际上,如果不是这种性格,叫一个后世人常年待在紫禁城,简直是不可想象的事情,不要说这么小一个城了,好些人待在大城市里时间一长还要出去旅游呢。

    秋云看到的皇帝就是这样,要么是在处理国事,要么是在读书,确实有时间了,就会去书院,前段时间还去看了正阳门下的不夜城。

    偶尔绝对清闲的时候,皇帝就会休息,一段时间内谁也不见,像是一种恢复精气神的感觉。

    “奴婢想,或许三月这次朝会开完以后会好些,不过陛下也不会有那么多的时间。”

    怀笑和怀颜略显失望。记得家里人与她们说过,宫里的女人最怕时间长了,肚子却不见动静。

    秋云说道:“也是那些外臣,不知道爱惜圣上龙体,他们一边要皇家子嗣传承,一边却总是有那么多的烦心事要圣上处置。”

    …

    “可不可以……”怀颜双手交叉放在小腹前,她本来是要说什么的,但是话讲到这里,似乎是觉得害羞,眼神一偏,满脸嫣红,难以启齿了。

    怀笑忍耐不了催促说:“若是有什么便讲。秋云姑娘和我们一样,也是实心为了圣上好的。”

    “是的,小贵人,再说……”秋云也凑近些,“再说咱们都是女人,什么话都好讲的。”

    怀颜还是害羞,但她的性格不善于违逆别人的意思,所以也是声若蚊蝇的说了,“我是在想,陛下喜沐浴,便是再忙也要沐浴,好不好,我与姐姐去……去……”

    伺候那两个字大概是实难讲出口了。

    秋云一愣,她也没想到是这样。

    这个小贵人看着恬静,没想到心思却大胆。

    这主意,便是怀笑都要脸红,但她也不否认,的确是个办法。

    反正不管怎样,皇帝都是要沐浴的,而且频次很高。主要就是看秋云同意不同意。

    实际上,这事儿也有些为难。

    “……倒,也不是不可以。奴婢只怕,两位贵人没有干过伺候人的粗活,万一出了差错,反倒是个祸事。”

    “那我们学一下好了。”

    秋云抿了抿嘴唇作思考状,“那……那也行。”

    朱厚照当然不知道后宫当中在计划这些事情,他正在召见陕西巡抚齐承遂和太仆寺卿王禀。

    陕西马场经过这几年恢复,逐渐增加到了八处苑马场。

    马政太过重要,所以朱厚照一直都比较。

    这两人三言两语已将陕西马场勾勒清楚,“……弘治十八年,陕西共有牧马草场16.8万顷,增加了3.4万顷,共蓄养战马1万8千余匹,牧军从最初的748名增加为4808名。”

    “尤其弘治十七年,陛下力主修复的安定苑,其建成的马营大城共有中营、原川、稠泥河、衙门、石峡口、双井等六营。中营旧有城堡一座,原先损坏,且地基狭窄,此次修缮于本城向南拓展三十五丈,其北边有山,斩削成墙,将其余各墙则加以修理,东西共二百步,南北长二百七十步,周长二里六分四毫;而原川、稠泥河、衙门、石峡口四营,年久亦多损坏,也一并督军修葺;双井原无城堡,于本营修筑小堡一座。”

    “安定苑经过此番修缮,到明年此时,仅这一处马场,臣就敢担保陛下岁可得马一万匹!”

    朱厚照一听看手中的东西,一边听他们两位讲,又问道:“弘治十八年,朝廷下令修缮惠安苑,现在情形如何?”

    “回禀陛下,惠安苑也在大力修复,过去一年来主要是清复牧马草场、增置牧马军人、增加苑寺种马、稽考骑操官员、添设马营城堡,这些都有进展,只不过时日尚短,等到今年底,就可蓄养战马至少五千匹。”

    朱厚照又问:“这些草场说是恢复,难道没有人夺去种粮么?”

    …

    “倒也有,不过马政乃陕西最重要的政务之一,臣若是遇上得罪不起的,那也只能向陛下奏报了。”齐承遂倒也是会说话。

    朱厚照明白了,那意思,我毕竟也是陕西巡抚,一省的老大。那么大的国家,总不至于随便出来一个人就比我官大。

    主要还有个杨一清,他先前任陕西巡抚也是力主恢复马政秩序。

    “这些数字,可都是人命啊。”朱厚照感叹,“朝廷近些年在有序的将民牧退出,西北多养五千匹马,就有五千户家庭,一两万的百姓就能脱离苦海了。”

    这话说得齐承遂和王禀心中动容。官牧之所以受皇帝重视,其中一条也是民牧害百姓太苦,弄得不好,就可能来个河北大起义。

    “陛下勤政爱民,百姓必能体会上意。”

    “不说那么些了。马政还是成效显着的,正德元年,朝廷会再拨银两继续恢复已损坏的马场,你们两位还是要辛苦些,等复套成功,让杨部堂带着你们逐水草于阴山之南!”

    国库的银子近来也是哗啦啦的流出去,准确的说叫预算,而且皇帝又出奇招,要将每年度的预算公之于众。

    他可不管朱元章的子孙过得好不好。说白了作为皇帝能有什么不好的。他要把这个国家的赋税花在对国家有利的事情上。

    所以其实近来京师里也在讨论预算的事。

    到目前为止已经确定的花费或者还未确定但肯定有的花费,马政一定榜上有名。

    此外还要有河工!

    “……国库的银两每年都是有去向的,官员俸禄、宗室禄米,仅是这些,就已经十去七八,西北还要拨付军饷,老夫这个大司徒其实手里也没多少银子。再有,弘治十八年江西闹灾荒,拨二十万两,今年尚不知哪里会不会有水灾、旱灾,再预留个三十万两的赈灾银也有必要。你们说,这个账怎么算?”

    几日以来,有的官员面圣要到了银两。比如王守仁。

    有的官员也开口要银两,什么官道、驿站、城墙、寺庙失修,因为大家都知道皇帝有钱,恰逢又有人要到钱,自然就都会动心思。

    这个时候户部尚书韩文的地位就凸显出来了。

    原本众人是为了王鏊入京相逢而相聚,结果说来说去点却都在财神爷手上。

    除了国库。

    皇帝的银子也不少,许多人心里也在盘算。

    现如今宫里的渠道要么是少府,要么就是内帑。

    少府最大的一笔收入来自弘治十七年抄家,当时现银查获一百六十多万两,古玩字画也有一百多万两。

    皇帝下令,古玩字画全部折银卖了,他一个皇帝要那玩意儿干嘛,当宋徽宗啊。

    除此之外,少府还有些持续性收入,不过数量不多,弘治十八年也就六十多万两。

    而花销则惊人,正阳门内,不夜城建的如火如荼,每月都要有十万两银子出去,此外还有官办粮商、船厂也都是吞银子的大户。好消息是再有半年不夜城也就可以完工了,毕竟不是几十层的高楼。

    …

    到时候出租、收税,都是一笔收入。

    这些账,离户部近的人都是知道的,所以少府少说还要有近百万两白银。

    内帑就更让人充满想象,去年西北战事之后,皇帝见于明面的花费就是拨给杨一清二十万两。其余的便没有浪费过。

    而且宫里用度削减、所有的营造都停了,类似修个宫殿、造个亭子这些事,皇帝提都没提过。也就是说,内帑还有约二百万两白银。

    他们大概还不知道梅可甲和谷大用又从浙江起运了二百四十万两入京。

    但官员们知道,三地市舶司皆有准入制,准入制从富商手中收银亦有两百万之巨。

    多少年都没这么富裕过了。

    这么多银子,当然要想办法申请一点了。

    所以韩文哭穷,众人都没当一回事,闵珪说:“浙、闽之银诸位就不要想了。陛下于奉天门诏谕过群臣,市舶司准入制的银两皆用于百姓!”

    当时许多臣子不同意这奇怪的准入制,结果皇帝这句话一讲,闵珪当场来劲,他是个有个性的人,也骄傲,所以这个时候讲起这个,也是要露露脸。

    也果然就有人捧场说:“国有闵珪,百姓之福矣。”

    王鏊却笑了笑说:“所谓用于百姓,也要看怎么个用法。我等做官都是为百姓民生计,到了君前,我们也是要说话的呀。”

    闵珪羊怒说:“济之是帝师,你这样就是欺负老夫了。老夫可不服气!”

    他就是这个性格,众人只觉得像老顽童,所以都哈哈大笑。

    担任阁臣的李东阳和谢迁坐在面朝南的主位,感慨道:“老夫活了大半辈子,怎么也没敢想过,朝政会有今日盛景。陛下所得银两若非用于边,则必是用于民,用于己,那是极少的了。”

    “圣明无过皇上!”

    “上下用度有节制,则民生之困可解其大半。老夫浅见,市舶司所得银两,总该要给河工一点。”

    农业生产的关键在水利。

    弘治六年,刘大夏以主持修过苏松河道,成效显着。

    “浙江进入大治以后,嘉善、杭州、宁波,正需要一笔河工款,只要略加治理,则可为朝廷再造一个松江府。”

    松江紧邻嘉善、杭州。

    这些地方都是特别适合种粮的平原地带,但是杭州府与松江府的税两还是有几十万石的差距。这话是王鏊所说,他是浙闽总督,自然就有这个私心,另外因为地理相近,杭州府的条件也没差多少。

    ……

    宫外面肯定是讨论的热闹的,

    不管真实的民间怎么样,但至少现在在朱厚照的带动下,朝廷之上生机勃勃的景象是展现出来了。无论是京官、还是地方官,各个官员都在提一些善政。

    这样提,或许有心中理想的成分,但更多的还是想进入皇帝的视线。

    朝廷之中,因为事务做得好而圣宠攀升的已经有好些人了,譬如户部侍郎顾左、刑部侍郎赵慎、太仆寺卿王禀。

    …

    上有所好,下必甚焉嘛。

    不过外面的人夜晚相聚,皇帝太过疲惫,圣驾已近后宫。

    这两天有言官就着皇家子嗣之事在参王守仁,问题倒不严重,就是让他有些生气,不是因为王守仁参不得,而是朝廷竟然还有这么多笨蛋。

    沐浴时,他一直闭目养神,皇帝不想说话,其他人也只是在忙活自己的事。即便是秋云也是如此,她不是那种叽叽喳喳烦人的人,而是会看皇帝的心情选择说还是不说。

    雾气腾腾的房间里原本也没什么异常,一直到他在某个间隙睁开眼,才忽然瞧见身形不对。

    梅氏姐妹因为血统的关系,身形比常人要高挑不少的。

    朦胧画面之中,她们穿戴倒是整齐,但大概是热了脸蛋儿给蒸得彤红,就像是红熟的苹果。

    “你们……怎么来了?”

    “陛下恕罪。臣妾姐妹二人进宫以来日日享福,不知道如何伺候陛下,以尽薄力,又不敢在陛下忙于朝政时打扰,又请了秋云姑娘来教臣妾,若非如此,每日养尊处优而不思如何报效陛下,心中实是羞愧难当。”

    “平身吧。”朱厚照看她们噗通一声跪下去,老实说脆生生的小姑娘,一个十七、一个十六,行为举止之间总是小心翼翼,生怕碰坏了什么似的,他看着也不忍心,“旁得话也不必多说了,既然愿意来,那么就来好了,一会儿帮朕更衣吧。”

    怀笑怀颜心想,秋云姑娘说得果然没错,只要是心思纯善,不犯错误,皇帝其实非常随和宽仁。

    朱厚照则在想,他或许也该反思反思,既然把人都接到宫里来了,那么还是不要冷落过多,所以他才没有撵人走。

    而且说实在的,有人愿意伺候,干嘛要撵走,他才不当那清高的伪君子。

    “你们,应当不会吧?”朱厚照看她们站得有些僵直,略觉好笑的问。

    “会的。”怀笑先答,“臣妾与妹妹仔细学了。”

    “好。也是这几日朕太忙了。请你们姐妹谅解,不过你们思路是对的,再忙朕也要沐浴,这时间不算你们耽误的。咱们借此聊聊人生,倒也蛮好。”

    “……陛下,人生,是什么?”

    “陛下是想说生人?”一直不说话的怀颜忽然又抛出惊人之语。

    朱厚照都没想到,笑着说,“差不多,差不多。这里都是热气,你们穿得太多,还是脱去几件,否则,头发都要汗湿了。”

    如此要求,被这样平澹的说出来,整得两位姑娘都不会了。

    “过来,朕帮你们脱。”皇帝亲自上手,给她们一种被动的感觉,这样就不那么为难了。

    反正再害羞,那是皇帝的命令。

    于是外面的长衫都退了去,露出粉红肚兜和白如嫩藕的臂弯。衣褪半含羞,似芙蓉,笑吐丁香,薄汗轻衣透。搅乱香堆里,娇无力,浅迎深递,风流谁消受。

    “……近来,你们在宫里待得如何?”

    也不知道是什么过程,反正怀颜就觉得莫名其妙脱去了许多衣服还和皇帝一起泡了水,且热水浸泡的确舒服,好似全身都要瘫软了似的。

    怀笑偏着头,“还好,就是怕陛下会不喜欢我们。”

    朱厚照一个胳膊搂着一个,他仰起头,忽然想起前世,那会儿应该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一天,“皇帝,是不应该有资格说自己喜欢还是不喜欢的。”

    “为什么?”怀颜眨着大眼睛在问。

    “因为只有这样,才能护住喜欢的,否则会统统失去。朕知道你们不一定听得懂,但没关系。你们只要记得,朕每日辛苦,其中也有一分是为了你们。”

    “臣妾相信。”

    朱厚照又泡了会儿,越泡越觉得热,“擦身吧。”

    “是。”

    于是两人又伺候他更衣入床,以往朱厚照只觉得人间不平等,但他今天才知道什么叫封建。

第317章 朝会议题!

    残烛解衣教缓缓,重帏低语嘱轻轻。即便是被教导过,但似这种事教得再多也不如身临其境,心里头期待与害怕并存,与此同时还怕哪里做得不对。

    老实说,这样的情绪多了会破坏气氛。一度让朱厚照开始理解了曹操,毕竟还是稍微年长些得会疼人。

    不过他也是顺其自然,就像今天晚上也不是计划中。因为这种事,如果是意外其实也蛮有意思。于是一点点引导着到达彼岸。

    就是最后一件衣服实在难褪,殿里烛火摇晃,朦胧间忽明忽暗,一左一右两人低着头,偏着视线。

    在某个瞬间,画面似乎就这样定格了。

    但她们还是努力,不敢看的伸出手,“……陛下。”

    朱厚照按下藕臂,“不为难你们,还是躺下吧?”

    这样躲在被子里,衣服也就敢脱了。

    于是顺着他的话,一切又这样发生。

    “转面流花雪,登床抱绮丛,鸳鸯交颈舞,翡翠合欢笼,眉黛羞频聚,唇朱暖更融,气清兰芯馥,肤润玉肌丰,无力慵移腕,多娇爱敛躬。这是唐代诗人元稹所作……气清兰芯馥,肤润玉肌丰,以往朕还觉得古人多么正经,没想到连肌肤之亲也写。”

    被窝里面暖融融,蒸得人体温升高,朱厚照活了两世倒也没想过会问出这句话,但是总归也要问的,就是……

    “你们,哪一个先来?”

    ……

    “陛下,让怀颜先来吧。”

    “还是姐姐先来。”

    “我是姐姐,要让着妹妹。”

    ……

    后半夜的时候,朱厚照睡得不好。

    因为他的表现差强人意,所以一直在找理由安慰自己。

    其实他还保持了锻炼来着。

    略有不服。

    心中怀抱着过几天要再试一次的念头持续浅睡。

    倒是两位姑娘像是了了一桩心事一般,在他的哄睡之下入眠极快。

    好在年轻,一夜睡不好也并不影响他的状态。

    第二日早晨时,太监照常叫起。梅氏姐妹虽然困乏,但也不敢耽搁,免得朝中哪位言官又是一道奏疏参她们一回。

    古代的夜晚,照明条件还是不好。白天阳光下朱厚照才看得真切,所谓春至人间花弄色,软玉温香抱满怀,大抵也是如此了。

    妹妹学姐姐帮着皇帝穿衣,大概是不小心碰到了什么,迅速抽回手惊呼。

    怀笑看她动作少了稳重,问:“怎的了?”

    朱厚照哈哈一笑,“没事,小鸡子喝水脸儿朝天,好事情。”

    他觉得自己是很健康的,下次再试就好了。

    早朝大事不能耽搁,皇帝更好衣以后便乘辇离开。

    穿戴好的怀笑怀颜相视之中满是害羞,

    姐姐拉上妹妹的手,“那咱们就回永寿宫。”

    “好。”

    “你也想想,有没有什么好主意,我们也好谢谢秋云姑娘。”

    这件事的源头还是她。…

    不过这件事对她们两人来说怕也难,毕竟秋云需要什么她们都不知道。而且也没心思想那些。

    女人其实是个奇怪又可爱的生物。比如说,先前还不觉得有什么,但一旦事后便觉得全身心的是别人的东西一样。

    朱厚照却没那么多心思继续回味。因为,杨一清进京了。

    与其同行的还有周尚文、杨尚义。

    周尚文再回来时,额头上多了一道几厘米的疤痕,不深,但也明显,完全看得出来。

    有些人觉得不好看,但朱厚照看到的时候对这位史书留名的名将好感度却有攀升。

    周尚文也递交了一份军报,按照弘治十二年当时监国的太子定下的规矩,大明骑兵的所有情况,其将领要每半年递交报告交予皇帝。

    似这种重要的政务,定期递交的法子其实很好,因为谁也不敢阻挠这份奏疏。

    他们三人在旁稍候,直到皇帝把奏疏看完。

    “……回想正统、天顺、成化、弘治年间,近七十年来,我大明对鞑靼败多胜少,尤其土木堡一败,致使朕先祖受辱,国威沦丧。朕励精图治,重振军威,就是知耻而后勇,周爱卿驰骋大漠,敢于接敌,且不论战果如何,仅是这份军人之勇,就值得朕嘉奖!”

    “旬月以前,周爱卿军报来京,朝中大臣竟还有出言不逊者,说朝廷官军轻率出击。朕才不理会,朕岂是那种颟顸可欺之君?!杨将军出宁夏,周将军出大同,朕定复套国策就是要告诉鞑靼人,从此,攻守易形了!”

    啪!

    周尚文和杨尚义都是武将,他们听到皇帝是这样血气方刚的君主,那拱手作揖之间都感觉有底气,“身为大明之将,必守大明之土!臣等愿为大明血战!”

    “陛下。”杨一清也说话,“臣在西北,也听闻东南开海有成,从此后西北军需可尽从海贸而出,不出三年,臣必定驱鞑靼北遁大漠,再现我朝太祖之威!”

    “恩。你们三人都是朕倚重的大臣,西北的事,你我君臣协力。朕听说,蒙古的小王子也是一代英主,他东征西讨满心想促成蒙古的统一大势。”朱厚照轻轻一笑,“世有英杰,朕岂可不乐乎?!彦章,你与他已有交手,觉得此人如何?”

    周尚文答道:“蒙古小王子少年登基,他是在其养母和妻子满都海哈屯的带领下坐稳了汗位,满都海哈屯是蒙古部落里的奇女子,她能骑马射箭、领兵征战,弘治时,满都海哈屯带领小王子率兵征服瓦剌,迫其西迁,解除西部威胁。近些年,着重打击擅政的异姓权臣。弘治十八年,火筛在花马池败走,势力大减,归入草原以后也被其收入帐下,眼下除了右翼永谢布之亦不剌、鄂尔多斯之阿固勒所领的三万户,其余漠南蒙古诸部皆以其为首。”

    杨一清奏报,“臣等失策,弘治十八年一战竟为敌酋作了嫁衣,请陛下责罚。”…

    “此言差矣。”朱厚照站了起来,“火筛寇边入关、掠我人丁,戕害百姓,难道朕这个大明君王还能哄着他不成?天下之事虽然复杂,但终归要讲个理字,总没有骂不还手、打不还口的道理。所以花马池一战,大涨国威,是我明军大大的胜利。而纵横之策,能用则用,不能用则弃,大明难道要将指望放在拉拢几个蒙古部落身上吗?”

    皇帝此言气势极足。

    便是杨尚义、周尚文这样的武将也不得不心生折服。

    杨一清从署理马政开始就已十心臣服,有此君主,他必会立下不世之功,留下万世之名,作为他一个文人来说,夫复何求?

    “陛下圣明。君子之国,当行堂堂正正之道。微臣以为,复套国策既分三年而行,正德元年朝廷需再备兵两万,次年三万,如此,大军出击,便是野战,明军亦不输鞑靼!”

    朱厚照摆摆手,“没有那么多的兵给你。朕没那么多的银子,正德元年备骑兵一万,交予宁夏镇,归你节制。除了骑兵,你们在西北要对卫所之军多加操练,另外,注意……培养些密探,若是可以,能不能绘出地形图来?”

    大朝会之前,复套里面的重要议题都要私下里先说好。

    如果不说好,那么大的国家、那么多的事情,你一言我一语说到什么时候?大会解决小事情,小会解决大事情,这是精髓所在。

    另外一边,杨尚义大概觉得自己没有太过出彩的机会,就禀奏说:“陛下,正德元年朝廷备骑兵一万之后,臣想请旨出长城巡边!”

    “准奏,打仗这种事,不能总是他们打过来,咱们也要想想办法打过去。咱们有长城、城池,他们有什么?所以也要想办法打到他们的领地去,掠些牛羊回来给战士们开开荤,只要几次骚扰,他们就会自乱阵脚。不过朕赞同你们越过长城,不是要你们盲目深入,想立功可以,但不要急切。”

    朱厚照知道杨尚义的心理,但他也只能提醒至此。

    否则,总不能一边大大赞赏周尚文,却又不让杨尚义出击。

    民生问题重要,军事问题也一样重要。

    朱厚照除了会见各省的主政官员,其实也很重视边军和京营。他不会在这个时候去清查军屯问题,时机还不成熟,但是会抓一些军队的建设,尤其京营。

    京营也要有建设目标。其中一项就是火器。

    永乐皇帝当初设立三大营中的神机营其实就是火器部队。这个时候的火炮,筒里多数装填石、铅、铁等物,实际上是一种实心弹,但少数也装有爆炸性的球丸,射程一般在数百步至二三里,威力不小,在世界范围内都很厉害。

    除了炮,明军也有火铳,而且是明军的标准武器,生产的数量也有数万支,在土木堡之战后的北京保卫战中,这种火铳曾被广泛使用。…

    当然这些年来,不论是火铳还是炮大概都有些年久失修了。

    从正德元年开始,朱厚照必定会力主改出这种状态。

    作为皇帝他也不必顾忌太多,三月即将到来之际,京师官场之中也渐渐传出关于大朝会的一些消息。

    先前皇帝频繁召见大臣,大多数人都获得了向皇帝‘述职,的机会,但人的精力有限、朝廷的财力也有限。

    换句话说,不是所有的建议都会被采纳,即使它很合理,比如说也有人提议清查军屯;也不是所有的事情都会进入朝廷的议政范围。

    三月大朝会议什么,这个事情由皇帝来定。

    这是权力行使的重要表现形式,即决定议题。我说议什么就议什么,我说不议什么就不议什么。

    这些议题中,绝不会有疑问的有两个:复套和开海,基本上可以确定的是税赋、马政,应该会提及的多了,如河工、不夜城、书院、科举、皇帝大婚、哈密、吏治等。

    正德元年二月二十四日。

    宫里传出圣旨,皇帝已与内阁、军机处议定,大朝会三月初一正式开始,连续召开七天,每天一个议题。

    说老实话,朱厚照的心里头想着不要说七件事了,就是每年能做好一件事,十年之功下来,国家也该繁荣昌盛了。

    圣旨一出之后,京师官场开始沸腾,甚至于滚烫。

    只有七个议题,七去其四,剩余的可不多了。

    于是乎王鏊、韩文、杨廷和、章懋、闵珪等受皇帝信任的大臣门槛都要被踏破了,各路官员都想把自己手中的事再多解释解释,最好是这些人能向皇帝再奏报一次。

    但其实,能左右朱厚照的人也没有。

    二十五日,

    乾清宫又有圣旨见于邸报。

    “来了来了!大朝会第一日议题:复套!”

    京师南城正阳门外又建了一个两层且宽阔的酒楼,名水云间。京师南城越发热闹,商人看到此处商机,自然是先人一步在此开门做生意。

    相比过去的玲珑酒楼,水云间建得更为宽阔、又不失精致,渐渐的成为京中权贵的新宠。而且与六部等朝廷主要衙门就隔了一个正阳门,很多消息在此处聚集。

    但今日这复套的消息,并不为人所惊诧。

    吃酒作乐的权贵公子一个大子儿都不赏给小二,还笑骂说:“满京城都知道的事要你说。想拿这个骗赏钱?”

    小二哪里懂当官的事情,他只知道近来客多,且官位似乎都不小,说来说去都是三月一日的大朝会,便以为就是这个了。哪想碰了个壁。

    第二天就聪明了,所以也不喊了。

    是那些好事子弟自己惊呼,

    “大朝会第二日的议题竟是河工!”

    “什么?”

    “竟非开海吗?”

    ……

    二楼一群人相互之间分享震惊,看得边上的小二傻了眼,其中一人还扇了下自己的嘴巴,今天喊应该会有赏钱的吧?

    ……

    “大朝会议题乃陛下钦定,复套是国策,当为第一议题。不过河工之议,确属意料之外。”

    “有何意外?有诗云:彼甿居险所产薄,世世食此江之滨。朝廷遗使兴水利,嗟尔平轮与侧轮!百姓所赖皆于田土之间,治一河则利百姓万千。陛下一代明君,正当如此!”

    “所言不虚!朝廷既议河工,则天下大熟可期!当浮一大白!”

    “不错不错!圣君在位,盛世可期!”

    边上的平头百姓听不懂诗,就听得懂治河、圣君,反正也总是好事,于是大多跟着高兴。

    “看来皇上弄这大朝会还是个绝好的事儿?”

    “说是有七天,七个议题,这才出来两个呢!”

    这样一来,整个京城都被皇帝给吊起了胃口,后面五个究竟会是什么?

    ===

    唔。

    今天写个小四千,疲惫。每个月总有那么几天。

第318章 政治智慧

    二月二十六日,清晨。

    一片衣角掠过路边青草的露水,几道身影转廊庭而向正院,到了之后几人跪下,低头捧上一个木盒。

    他们所面对的是一个胡须花白的老者,老者身边有一个青年人,模样倒与老者有几番相似。

    青年人拿了木盒拆卸开来,将里面的一页宣纸取了出来。

    老人家偏过眼神,念了其上的两字,“取仕。”

    这有些奇怪。

    因为宋、明两代的科举都是三年一次。譬如弘治十八年乙丑科之后,下一次就是正德三年戊辰科,和是不是有新君登基没有关系。皇帝登基之后有恩科,是清王朝为了笼络天下士子,所以想出来的主意。

    因而此时的刘健是看不太明白的,但仔细一想,其实洪武四年、五年,永乐九年、十年都分别进行过连续的科举。

    皇帝处处以先祖来要求自身,或许这也是比照太祖、太宗皇帝而做。

    还好,加科取仕这事其实不难,毕竟文人也不会自断其根,若是皇帝都说了今年举行科举,结果哪个文人不同意,那天下的士绅怕是不知道要编造多少流言来让其身败名裂。

    不过刘健也奇怪,既然此事不难,为何作为单独的议题?又如何占据一天的时间?

    正思考间,下人来报,说宫里的公公来了。

    刘健不敢托大,连忙起身去迎,既是宫里来人,必定是陛下的意思。

    而到堂屋前的大院落一看,果然如此,来人不是其他,正是司礼监刘瑾!

    “刘公公。”

    “希贤公不必多礼。准备准备,接旨吧。”

    刘健略有惊诧,这么一大早,怎么会有圣旨?而且昨天入宫述职,一点儿迹象都没有。

    但不管如何,还是赶紧准备接旨的礼节,随后率家人行跪拜大礼。

    刘瑾清嗓后,开始宣读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光纂洪图,祗宁方夏,所赖箴予之阙,求人之瘼,遂以达上之泽,是承是籍。盖古所称陈古道、引大体、不举苟细者,今有其人焉。

    尔山东布政使刘健,先皇祖拔尔于师言,先皇考遗予以正士。立正直忠厚之高标,运博大沉雄之峻采,昌言日进,戆气特闻,兢兢业业,待民以仁。

    朕在朝而宝历初开,唯以小民永命,挟风霜于白笔,人歌至止之骢。摇山岳于铁肝,威揽澄清之辔。兹以覃恩,授尔都察院右佥都御史、总理粮储、提督军务兼巡抚山东,锡之勅命。尔当兹重寄,殚忠竭力,母得处事乖张,戕害生民!钦此!”

    山东巡抚?

    刘健没想到自己只到山东一年就立马升官。

    “臣刘健,叩谢圣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希贤公,快请起吧。”刘瑾收好圣旨交予老人家手上,又凑近了说:“近来各地督抚入京甚多,陛下不辞辛劳,一一召见问民情以详,然于大朝会之前而得拔擢者,仅希贤公一人尔。陛下此举,用心纯良,希贤公心中知晓就好。”

    “啊!”

    刘健没想到这其中还有这样的细节,于是忍不住惊呼出声,满是褶皱的脸上尽是动容之色,感涕答说:“陛下厚恩待臣,臣岂敢不效死力?”

    刘瑾点点头,他回宫之后就将这些回禀给皇帝就好。

    刘健不是演戏的臣子,虽说哭出来不免有几分夸张手法,但心中还是依旧震动。

    到午后时,得了消息的李东阳、谢迁都赶赴他的住处。

    实际上朱厚照主要是两个考虑。

    其一,刘健确实干得不错。这个得实话实说,人原先是内阁首辅,去当个布政使还不是绰绰有余?而且当初他赴任的时候,皇帝为他撑过腰,官场上人走茶凉的那一套得到遏制,他在京师的老友也愿意帮他忙。

    到了山东以后,一年的时间刘健就做两件事,一个是兴教化,他在山东开设书院,做各类讲学,而且不像有的官员被贬之后心生怨念,他还是如当初一样秉持认真的性格,该教忠君教忠君、该教爱民教爱民;第二是重农桑,在他的能力范围内,他阻止豪强大户兼并土地,与民休养,山东官府各类开支也倾向于民生。

    虽说没有创造什么财富神话,但他做到了一个理想中的封建文官应该做到的事。这其实就够了,老百姓,你不折腾他,他活得可好了。

    其二,这个时候升赏刘健,也是为拉拢人心。

    朱厚照做过的几件大事,其实在一定程度上得罪了士大夫群体。而刘健一直在士大夫群体中享有崇高威望,这个时候给他这样特别的待遇,就是展现一个君主的宽仁和胸怀。也更显得他不偏不倚。

    “取仕之议题,意在元年加科,而元年加科,是要天下士子归心。”

    李东阳和谢迁对刘健这句话都是认同的,李东阳还分析说,“广开言路、为国取才,这本也是盛世明君之象。只不过与外庭预料相差较多。现在看来,开海应非议题了。”

    “不错,若是有,则不应排在第四。况且……”

    其实最关键的原因不难想到。

    那就是海禁是祖制,开海作为一个大朝会议题拿出来大谈特谈,总感觉味道不对。

    有些事你实在要做就做了,但不要拿出来反复的讲。不然不是一遍又一遍的告诉别人,皇帝违反了祖制么?

    当初复套是国策,开海就不是,这其中其实也有这层考虑。

    “陛下,终归是陛下。”刘健微微摇头感慨,更多的夸奖话其实都在不言之中。

    一个十几岁的人,于政治上的把控不比他们这些几十年的老臣差多少,如何能让他不赞叹?

    接着刘健起身,正式的向两人行礼,“下官主政山东一年,一年来,尤为感谢两位阁老于山东百姓之关照!”

    “希贤公。”李东阳和谢迁都不受此礼,“我们之间就不要来这些虚礼了,早年我们就说过,既已相得,则不以俗名而论,所求者,上解君忧、下安黎庶而已!今日我与于乔来此,希贤公还不明白我们两人心意?”

    刘健感动,“能得知己一两人,此生无憾矣。”

    “希贤公还是快快坐下。”谢迁为其斟茶,“如今,君上爱民,正是有为之机。且不论平日如何,等到真的大朝会,还是推河工、取仕,可见陛下治国以正道。”

    谢迁的话也代表了京师里大部分官员的内心想法。

    大朝会的议题足以反应很多东西。

    于是一时间颂圣之语不断。

    正德元年的春天,大明似乎更显生机了。

    到二月二十七、二十八日,宫里传出的东西依旧出乎许多人意料。

    首先数量不一样了,二十七日连续定了朝会第四天、第五天两天的议题,分别为吏治、开源节流。

    二十八日所定也是两个,分别为不夜城和军备。

    原先所拟的是第六天军备、第七天不夜城。

    因为不夜城要在今年建成开放,所以不管怎样是要占据一个议题的。

    所谓不夜,就是要在里面不施行宵禁,而且有许多事说的容易,比如说如何保证商品品质,如何收税、真要搞好其实是很复杂的事,赶得上一次商业创业。

    朱厚照不想把它弄得很差劲,自然就需要花费寻思。

    而之所以调整顺序,就是因为大朝会文人居多,或者说整个大明朝文官的力量就比较强。能把军备这个议题挤进去,他的目的就达到了。

    并不在于次序,排在最后一名是给文官群体一个面子,同时也是要他们给皇帝一个面子,就是说:这是最后才讨论的事情。

    你看河工、取仕,都是很前面的。

    朱厚照是想减少政治阻力,至于说议了以后,施行了,施行到什么程度,还不是看他这个皇帝?

    这点政治智慧他还是有的。

    三月一日,大朝会正式开始。

    春暖花开,草长莺飞,蓝天白云,万物复苏,这个时间点选得很好。

    朝廷之所以提前抛出议题,就是要让各官员明白那些议题是与自己相关,且又给予他们时间来考虑、斟酌自己的建议、说辞,这样能够尽量的保证质量,否则现场去想,总归是会逊色些。

    而且朱厚照还下旨御膳房,要在今日为数百名朝廷***准备好一天的食物,中间只会有休息的时间,而不会说让各人回府或是回衙门吃上一顿再来。

    除此之外,守卫宫门的禁军也比平时多了三倍,更是有锦衣卫从旁协助。

    当然,鸿胪寺等官员也会进入大殿,他们是要纠正是不是有人私底下交头接耳,不遵守朝廷礼节。

    至最后一切准备就绪,司礼监的太监大喊:

    “皇上驾到!”

    听到这声音,大殿里人头攒动,一排一排的人撩袍下跪,“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朱厚照今天是明黄色的朝服,他个头已经长高,眉头微皱的模样让人觉得颇有气势,其实模样没什么,更为关键的是过去做过的事展现了一个君王真正的力量,所以臣子是迫于这些势。

    紫禁城的主建筑都在中轴之上,透过巍峨的大殿,朱厚照能看到连片的重臣直到尽头。

    他紧了紧拳头,这就是帝王。

    “平身!”

第319章 剿套、封锁

    大抵是因为去年大朝会是初办,许多细节尚来不及细商,且当时先皇驾崩、西北处战事,朝局激烈远甚今日,所以正德元年的大朝会倒显得比弘治十八年更加从容。

    朝气蓬勃的皇帝站在金匾之下,他虎目雄视,自信有力,对着重臣宣道:

    “弘治十八年,朕以复套为国策,立志或三年、或五年,必以旧土复疆而谢天下万民,此志不成,朕誓不罢休。

    且朕,念先皇帝大命,欲效唐虞之治,而进言者,或互成其是,或各执其非,惟记母倾母侧,母党母偏。尔等诸臣,坚其胆识,弼予于治。此所谓大朝会之志也!”

    大朝会初始,皇帝有这段开场白,意思就是我念先皇帝之命,效法唐尧虞舜之仁政治理国家,你们该说什么都说出来,辅左我处理朝政。

    这其实也就是文臣经常呼吁的广开言路。

    所以满殿臣子又一次三呼万岁。

    朱厚照沿着阶梯下来,“西汉时,武帝设朔方、五原两郡,河朔地区自那时起就已经是中原领土,《后汉书》记载,河朔之地因渠以既,水春河漕。用功省少,而军粮饶足。故孝武皇帝及光武筑朔方,开西河,置上郡,皆为此也。”

    “本朝太祖皇帝当年以驱除鞑虏、恢复中华而兴兵伐元,太宗皇帝五征漠北,北逐元庭,先皇祖亦进剿建州女真,于是而有成化犁庭。百余年来,大明与草原从未停战,朕决意继承先祖余烈,终此一生,必收河套之地。今日所论,诸臣皆可上奏,有利于复套朕必纳之,不利于复套朕必弃之。”

    作为皇帝他会定调,今日是讨论如何收复河套。

    但具体论述怎么收复河套,则是大臣们的事情。

    其实说到底,复套就是一次军事行动,或者说是发动一次针对鞑靼的战争。

    基本上,从现状来说这必定是一次远征,所以与弘治十八年花马池之战完全不同。

    这个时候的大明已经不是初年,几万十几万的大军进入大漠,这不是小事情。

    对于杨一清来说,他领这个任务回去,其要求就两个。

    一个是给人,一个是给军需。

    所以就此,众臣开始开动脑筋。

    杨廷和进奏说:“宁夏镇兵弱,需从各卫挑选精壮,整编而成两卫,再给以战马、军资,辅以垦荒、操练。”

    李东阳认为朝廷要多备粮草,为了便捷,可以彷照京通仓在西北再建粮仓。

    所谓京通仓就是建在京师和通州的大粮仓,成化皇帝当年还使用过这些储备粮来平抑物价,成化二十二年时,京通仓有储粮两千万石。

    到了弘治以后,支出日繁,京通储粮逐渐减少,至今也就是剩下一千三百万石,朱厚照在处理户部事宜时,也下令要注意使粮仓储满,发挥作用。

    太仆寺卿王禀则建议朝廷可以适当再扩大官牧马场的数量,这样他可以多蓄养战马,减轻压力,否则杨部堂老是问他要马,这也挺头疼。

    不过马政耗费不小,动辄就是十几万两的拨银。

    刑部侍郎赵慎提了个比较特别的观点:他觉得战马既缺,官牧马场多多培育积累当然不错,但可可以恢复成化时期‘纳马赎罪,的旧制。

    皇权时代没什么法治概念,国家需要什么,就搞什么,当年缺马,也就只能这样了。

    永乐皇帝当年还因为京师缺粮,所以停了天下的开中,全部集中于京师,这样所有纳粮的盐商就只得将粮食送往京师,一时之间京中各处粮仓全都爆满。

    朱厚照坐于龙椅之上,听着赵慎这个法子,心里头摇头。靠几个犯人能多要几匹马?

    果然,礼部尚书林瀚否定了这个办法,说既然如此,还不如暂时先停止渐次的民牧退出,既然国家有战事,稍微再苦百姓两年,想必百姓也能够理解朝廷。

    户部尚书韩文建议:先前说过,开海是为复套。现在开海已成,三地市舶司施行准入制,所得准入银有近两百万之巨,可分别拨付马政和复套国策。

    ……

    总而言之,奉天殿之上,诸多臣子围绕着如何复套是开始了各种讨论。这其中有些好办法,有些就是听了就扔。

    而朱厚照听来听去觉得有几点,确实是他以往也没有想到的,算是三个臭皮匠胜过诸葛亮。

    其中军事方略是王守仁所提,他建议以精锐之兵,来去如风,先进行剿套。这件事不是他首创,成化年间,甚至是弘治十一年王越出击,都算是成功的剿套。而剿套之所以比较容易成功,就是游牧民族也有其‘作息,。

    这是一种军事常识,王守仁与鞑靼人打过仗,肯定是知道的。

    这个常识就是游牧民族南下中原,通常是在秋季,而中原王朝北伐,则通常是在春季,正好相反。其背后都是生产方式决定的。

    首先看游牧民族,他们之所以经常选择秋季,是因为游牧民族耐寒不耐热,关内气候较为温暖,游牧民族不适应。到了秋季则秋高气爽,气候转凉,即便战事久拖,天气越来越冷,游牧民族骑兵也会越打越有劲,与此同时汉人军队不耐寒,越打越吃亏。

    再有天冷了之后,北方的大河结冰,骑兵长驱直入,丝毫无阻。

    而且秋天正是种田农民收获的时候,中原军队不太好聚集,也有利于他们作战。

    最关键的因素,冬天他们物资贵乏,如果秋天不赶紧抢一波,那女人、小孩、牲畜都很难熬过冬天。

    而对于中原的农耕民族来说,春天出击最好,一来天气逐渐转热,越打下去天越热,咱不怕。二来春天是牲畜繁殖的季节,为了多养牛羊,游牧民族就会尽量分散在辽阔的大草原上放牧育雏。这个时候就是他们很难在短时间内集结军队,且战争还会影响牲畜繁殖。

    另外,大师远征,需要耗费很多粮草,粮草的筹集也需要时间,而冬天是农闲,正好有时间组织民夫运送粮草。

    所谓剿套,就是要在这个时候深入大漠,碰上人就杀、碰上牛羊就抢,

    游牧民族抢一回关内的百姓,造成民不聊生,中原王朝抢一次他们,那也是沉重的打击。反正就是七伤拳,看谁先耗死谁。

    王守仁最后的结语颇有道理,“大明既已耗费国力备兵,岂可作视鞑靼积蓄军马?若不剿套,天必究之。”

    就是你有这个力量,你为什么不去削弱他们一下?

    这个建议杨尚义、周尚文都是同意的,只不过他们没想到是一个文臣提出这样的观点,因为文臣总是倾向于阻止军队出击。

    剿套,也是要粮草的。

    另外一个建议是少府的一名郎中宋衡所提,他是从经济角度来看待战争。

    宋衡不过四品官,在这个场合那是算不得什么,但大朝会允许大小官员说话,所以他也就讲了,他认为朝廷要逐步收紧和鞑靼的贸易,在大同镇的基础上进一步严控向鞑靼人出售盐、铁、布帛等物资。他认为以往军力不强,如此做法,只会让急躁的鞑靼人寇边劫掠。

    但是随着朝廷各路军马不断北出大漠,实际上已经具备了抵御鞑靼的实力。而且不论他们从哪里入关,官军都可作出反应。

    在此基础上,应该为了复套的国策专门勘定边境贸易的法度,并且对仍然和鞑靼保持贸易往来的商人严加打击。

    这其实就是一种封锁。先前在大同也一定程度做过,而且本身明朝就是禁止与鞑靼互市的,只不过私下里走私很多,而按照宋衡的建议,朝廷的措施应该更加坚决,要有开海那种力度。

    实际上也不是朝廷不坚决,贸易战是双方都有伤害,因为双方的百姓都有互市的需求。

    但朱厚照细细思索,其实军事上的骚扰加经济上的封锁,有个两三年,鞑靼人一定实力大减,到那个时候,朝廷出击的胜率也是最高的。

    但经济封锁有个缺点,就是鞑靼人可能会真的活不下去,他活不下去怎么办?也只能南下劫掠。

    这样,明蒙战争可能在今年就会发生。多少会有些措手不及。

    而话说回来,万一胜了呢?

    这种战争是劣势者的全力一扑,如果他们没成功,基本上那口气就断了大半。

    中午用膳,

    皇帝首先与几位重臣透露自己的意思,“剿套一事,朕以为今年即可施行,周彦章已有北出大漠之例,春天时,蒙古人在放牧牛羊,迅速集结军队反扑的概率较小。不过封锁一议,朕以为可于明年剿套之后施行。”

    明年大明的骑兵、边军都会有进一步的实力增强,可以坐等鞑靼反扑。

    杨一清也觉得这样稳妥,“微臣以为极好。若是今年封锁,则秋季鞑靼必定全力犯边,徒然冒险,绝非上策。”

    “一年剿套、两年封锁、三年复套可成。”杨廷和直呼:“大朝会首日有剿套、封锁二策,便已值了。”

    剿套可用周尚文,却不知道封锁能不能用那个宋衡。不过朱厚照也不急,总归是明年的事,再观察观察也行。

    另外,他也想好了另外一件事。

    午后大朝会继续,

    皇帝对着众人说道:“先前大司徒已有言,市舶司有近两百万之银之巨。朕金口既开,说过复套需开海,开海为复套。既然说过,就要说话算话。正德元年,宫里的用度要减、朝廷的冗官要撤,但大明将士的军饷、粮草不能减。今年,复套也务必见效,因而这笔银两,朕不动,诸位爱卿也别打主意。杨爱卿,朕今日在此答应你,拨银一百万两用于购军马、操兵卒、备战事!”

    众臣惊诧,如此数额实在惊人。皇帝为了这件事也真是舍得下血本。

第320章 巡视

    本质上,朱厚照不是愿意发动战争的人,如果能用怀柔的政策实现民族大和解,那他是愿意的。

    但自从土木堡之后,大明朝对鞑靼虽然也有小胜,但大体上还是败多胜少,且边疆地区也不断收缩,成化年间还能掌控河套、辽东,之后又迅速的回缩。

    军政理论中有一个常识,弱者是没有资格站着获得和平的。

    只有让鞑靼人回想起百年前大明的军威,那时候说出边境和平这样的话别人才能当个话。

    且鞑靼小王子不是庸主,他正在全力统一蒙古,这个时候即便来求和,但狼子野心,肯定也是想先获得力量,一有机会甚至还想入主中原。

    所以他没得选,而且历史上正德皇帝也是打了一个胜仗,不然边关形势更加严峻。

    现在让他来,他会施行的更加彻底,要么就和平,要么就***他们。不能够花钱花小钱,事情办不好,钱还浪费了。

    所以这一百万,要舍得。

    皇帝此话一出,内阁、军机处以及六部九卿都还算平静,若是聪明人就知道,这是早就已经定好了的。

    奉天殿里一阵静默,

    朱厚照继续说道:“一百万两看起来虽多,但今年宁夏镇要增购两万匹战马,每匹马需银二十两,仅这一项,就需耗银四十万!更为关键的是,朕听说,银子从朕这里出去,过上几手之后,真正用于复套的,能有一半就不错了。”

    这话说得轻柔,但其实暗藏杀机,从上到下的大臣全都跪了下来。

    “朕,可有说错?”

    皇帝如此询问,其实就代表一种肯定。

    其实所谓的行政成本通常就会包含这些,看着国家的钱很多,但实际上层层盘剥,最后真正用到关键之处的远没有那个数字。

    杨一清出声,“所谓一粥一饭当思来之不易,半丝半缕恒念物力维艰。朝廷赋税皆民脂民膏,陛下,西北三边自臣而下,若有贪墨银两者,但有发现,不论远近亲疏,臣决不轻饶!”

    朱厚照对于吏治的腐败有一种愤怒,也有一种无奈。但并不代表他就会这样认了。因为越认、越严重。

    “内阁,大朝会后行旨天下官员。此次大朝会,朝廷议的是事关江山、百姓的大事,所拨出的银两也关乎着朝廷的国策是否能够得以顺利施行。朕且不管平日里各地官员胥吏如何贪腐,但有敢动朝廷复套之银的,必不轻饶!”

    “朕也知道,那么多银子出来,上下皆眼热,甚至勋贵也要盯上这笔银子。今天咱们君臣就把话在这里说清楚,无论是谁!都不许私下里向这笔银子伸手以满足自己的贪欲。司礼监一并如此,刘瑾,你要管好自己的人!”

    皇帝说话分外严厉。

    刘瑾心头一抖,跪下说:“奴婢谨遵陛下旨意。宫里的人,胆子也还没那么大。”

    …

    “但他们心贪!”朱厚照毫不留情面,“此事不管内臣还是外臣,朕一视同仁。杨爱卿,”

    “臣在!”

    “朕在西北是给银子、给人给马的,复套的重任也压在你的肩头。这一百万两银子朕直接交予你的手上,你要看好它。若是事败,你和朕说银两被挪用,朕是不认这个道理的。你听明白了没有?”

    “请陛下放心,臣明白轻重。想来,大明朝上至皇亲贵胃、下至黎民百姓,都能知道陛下中兴天下之志,断不会有不孝之人来臣这里张口。”

    朱厚照不相信这种流于口头上的保证。

    “左副都御史何在?”

    “回陛下,老臣在!”

    这是个硬得像石头的老臣,这个世界上沽名钓誉的人多,但章懋之清廉还是真切的。

    朱厚照有时候好奇,会找几个锦衣卫,吩咐他们去瞧瞧,老人家到底过得什么日子。

    结果此人确实是个清官,毕竟在此番提拔之前就有用贡品招待客人的事件流传。对于这样的人,朱厚照有时候也头痛,杀,舍不得,不,杀可烦了。

    比如他追着生皇子这件事,就是死也要上奏。

    但有时候也会有妙用。

    “弘治十七年,朕下令成立少府,你随户部前往浙江监督,收效甚佳。朕此次欲再委派你监督此番百万银两的去处是否合法,你可敢接?”

    哗。

    章懋老头儿把官袍撩得卡卡响,像精神高潮似的,“臣读圣贤之书,所为者,大明江山也!陛下重任托付,臣唯死而已!”

    其实章懋干此事尤其有劲头,一来这符合他的价值观,二来其实也是一种荣誉。

    每个人都会要点什么,他不要财富、不要权位,在乎的就是清名。

    皇帝是明君,明君用他来防止上下其手,史书会怎么记载他?

    所以章懋不在乎当世之人如何诋毁,他争得是万世之名!

    “既如此,朕意从都察院、锦衣卫抽调人员临时搭档,实行巡视制。其余的暂先不管,就是这事关国策的银两,朕就是要看看,到底有没有人吃了熊心豹子胆,还敢伸手到这里!”

    这就是正德皇帝。

    奉天殿里全部都是经历过弘治朝的老人。

    弘治皇帝什么性格每个人都清楚。现在,可真是时代变了。

    以如此的口吻、如此的语气甚至带点任性的脾气做临时性的新安排……其实某种程度上有些不太成熟。

    但他们也都是了解皇帝的人。

    皇帝做事何时不成熟?

    怕只怕,情绪也是手腕的一部分,就是要给所有人看到,一个理性的皇帝在这件事上展现出了很多的不理性。

    换句话说,

    真的会割脑袋,

    而且割你脑袋的时候别怪我,

    因为已经告诉过你,劳资来脾气了。

    锦衣卫牟斌、毛语文、韩子仁也都来了。

    …

    这个时候,刑部尚书闵珪也进言,“陛下,既然是搭档,是否需要刑部和大理寺也一并行动?”

    “不必。”朱厚照似乎想都没想就拒绝了,“朕帮刑部和大理寺判了,若有人伸这个手,犯得就是死罪。总之,话已经说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如果有谁不给朕面子,求情不准的时候,不要说朕不给你们面子。”

    复套的议题到最后的时候没想到议出了这么个事情,许多人都没有想到。

    以至于复套以后如何在河套地区实行军屯的事都被一定程度上忽略了,毕竟那可是一百万两,按照惯例多少可以拿一点……

    而不管结果如何,朝廷对外宣布都是首日大朝会非常顺利和成功,大臣们各抒意见,而皇帝耐心倾听、择优而用,一切都是一片祥和的模样。

    散朝之后各部官员也不愿就此回家,而是又一次聚集在了一起。

    先不说旁人,就是和复套有关的杨尚义、周尚文等人便都要聚集于杨府,皇帝拨了银银,却并没有说如何使用、分配这笔银两。所以具体执行其实掌握在杨一清手中。

    这是皇帝历来的习惯,定方向、放执行,只要你搞定、不出大乱子,在乾清宫就能领赏。这其实对直接听命于皇帝的官员提出了非常高的要求。

    就像当初去福建的王鏊一般,杨一清也是肩上之担极重。

    所以夜晚的杨府人来人往、灯火通明,没有一个与复套相关的官员能早早的去勾栏里听曲,也没有人能回家安心睡觉。

    只有章懋一人,是杨一清请过来的,其他人都是自己上门。

    “……眼下有两件事,老夫觉得要首先去办。其一是剿套,朝廷既定了春季剿套之策,那么我等回西北之后就要积极整兵出击,杨、周二人皆是百战之将,此事倒不成问题。但大军开拔,需要军饷、干粮。”

    杨一清说话间偏向坐在自己左边的章懋。

    老头儿表情僵硬,捋着胡须说:“杨阁老身负复套重任,银两当花则花。老夫只需看到账目即可。”

    “善。”

    “两位将军呢?”

    杨尚义和周尚文俱答道:“义不容辞。”

    当然,杨尚义虽是宁夏总兵,但并没有周尚文手中那支强军了。只不过剿套如何行进,那是具体策略上的事,到军营之中再谈即可。

    “第二件事,便是战马。”杨一清又面向太仆寺卿王禀,“正德元年朝廷要扩骑兵一万,官牧数量有限,老夫知道,但哪怕以茶换马也好,还请太仆寺早日将战马解送宁夏,其所需银两也从朝廷所拨款项中支出。”

    没有马,一切都是纸上谈兵。反正他现在有钱了,不怕。

    “请阁老放心,今年惠安苑可恢复大半,再加上安定苑,两处上苑所蓄养之战马皆以西北为先。”

    “多谢。”

    …

    杨一清虽然压力很大,但其实觉得神清气爽,因为至少朝堂上没有那么多奇怪的人和乌烟瘴气的事。

    现在这情况,即便有人有什么私心,但明面上肯定不敢来给他使绊子,皇帝支持他,这是最大的助力。至于说暗地里放冷箭的人,他杨一清混迹官场三十年,难道还碰得少了?

    碰上具体执行,那细节可以宏观谈一谈多得多了。但再多,朱厚照作为皇帝的任务已经完成了。

    这个时候他已经出现在了永寿宫,那日品尝过滋味之后,一时之间总是难忘,尤其一到晚上就容易在脑海之中闪现出画面。

    此缘此乐真无比,独步风流第一科——真有了后宫,还是觉得不一样的。

    最主要他心里一直有个结,

    所以便打算在今天状态调整好之后寻机再战。

    摆脱第一次的震撼之后,今儿他的表现是好多了,否则他都得召太医了。

    梅氏姐妹不懂这其中的男人的心理,还觉得皇帝是慢慢喜欢了她们,所以更愿意花多些时间,只怪她们自己娇弱无力。

    【鉴于大环境如此,

    朱厚照听着喘息声重,心中才算是畅快了。

    因为他体力本是不错的,毕竟时常运动,所以过了新手这一关,能力还是掩藏不住,两个姑娘却是养在深闺之中,粗活重活从不上手,自然是经不住。

    朱厚照偏头去看,只见怀颜的洁白额头之上,汗水淋漓,乌黑的丝发也因为沾水而紧贴肌肤,她嘴唇微张,不停得粗喘着气,被褥凹凸之间则是漂亮的线条。

    “怀颜,你得去洗洗。”

    这小姑娘也是听话,听到这么说,还没歇好就要起身,好在皇帝拉了她一下,“先歇歇吧。”

    “谢,陛下怜惜。”

    怀笑也躲在臂弯之中,她看着妹妹的表情有略微的多余心思,两次下来,她觉得皇帝可能更喜欢妹妹多一些。

    怀颜软软糯糯的,说什么就听什么,大概不像她吧。

    但转念又想,怀颜听皇帝的话,也听她的话,而且两人本就是亲姐妹,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其实也没什么。

    其实她猜得也对,但刚接触,对朱厚照这个皇帝来说,她们都蛮听话的,至于性格,时间尚短,看不出来,最主要的原因其实是妹妹腿更长。

    第二日,

    解了心结、展现雄风的朱厚照精神大好。

    按照先前所定议题,今日要说的是河工,也就是兴修水利。

    对于他来说,兴修水利他一点儿也不专业,唯一需要决定的就是准备拨多少银两,另外,户部的钱肯定只够一处地方修整河道,所以在哪里也需要他抉择。

    这样的格局,对皇帝确实不难,但私下里各地督抚则争得起劲,复套毕竟与许多人无关,河工则不一样。

    浙江王鏊是要的,他是帝师不假,可涉及到银子,其他人也不会就这么放弃。

    而且山东刘健也不落后,皇帝现在还在提拔他,

    再有四川费宏清名远播,说出来总归是简在帝心之臣,天府之国的美誉也能够让朝廷这笔银子花得值。其余的如应天府何鉴那是陪都,明孝陵还在那里呢;河南巡抚倪元琪觉得黄河之患事关重大,朝廷议河工而不修黄河,自古就没这个道理。

    但河工款总归就是那么一笔,这可有得争了。

    ……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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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厚照的条件得天独厚,国家搞成那个样子岂不可惜?朕乃一代圣君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朕乃一代圣君,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朕乃一代圣君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