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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乃一代圣君全文阅读

作者:皇家雇佣猫     朕乃一代圣君txt下载     朕乃一代圣君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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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章节被审核了,晚上人工下班。今天先不要等了,明天再看。

    以上,请知悉。

第321章 刘健与山东

    农业占据主导地位的情况下,水利建设的重要性便格外凸显,因为人力有限,农田灌既只能依靠水渠。毕竟连个水管都没有,即便有大河,但没有水渠流通,那灌既农田也是非常耗费人力的事。

    这是个客观事实,所以朱厚照肯定要尊重。历朝历代也都把农放在了极重要的位置,复套之后的议题即为河工,也有这一层意思。

    文臣也很吃这一套,第二日的大朝会比第一天要热烈许多,也振奋许多。朱厚照并不觉得无聊,因为这关乎到很多农民真实的利益。

    不仅如此,他还会饶有兴致的询问王琼。弘治九年,王琼以工部郎中管理河道,颇有成效。

    可惜在这件事上,他这个后世人除了能给一点银子以外,所能做的就是持续性给银子。

    而皇帝愿意给银子,大朝会的氛围就会相当好。

    唯一的问题就是,只有山东摘了桃,因为皇帝最后将这批银子拨给了山东。

    朱厚照考虑的并不复杂,浙江和应天府都要,但这些地方富裕。而且刘健看起来也像是会用好这些银两的人。

    另外,刘健毕竟是前任首辅,属于资历极老,给他是皇帝的一种尊重,同时也能最大程度堵上很多人的嘴。

    作为皇帝,朝廷的稳定与平衡肯定也是他所考虑的一个重要因素之一。

    大朝会上百名官员,刘健能争到这四十万两白银,自己都没想到,心中百感交集,在第二日大朝会结束时还久久不愿离去。

    朱厚照望着老人家的身影,微微叹息,心里头暂时放下永寿宫的美好,吩咐左右:“将他请进来吧。”

    这个时候靳贵还在,所以就由他领命,“遵旨。”

    天色将晚,残阳如血,紫禁城的边际与天融合,描绘出不一样的风景。宫殿前老人家的影子拖得极长,中年人的身影慢慢靠近,

    “希贤公,陛下有请。”

    刘健微微抬头,因为年纪大了,他的眼袋塌了下来,但双童还是有神,“……多谢。”

    老人家抬起双手正了正自己的官帽,随后迈步。

    靳贵对于刘健也是从心底里敬佩,毕竟从首辅到布政使,大部分人对于这样的变化是没办法接受的,要么继续当首辅,要么老子就不干了。

    但刘健没有,官场上一直都知道,当初刘健进翰林院的时候,就不管什么人情往来的那一套,每天认认真真该干嘛干嘛,所以有刘石头的称号。

    几十年如一日,被贬之后依旧做一个官员该做的事。

    在今天这个世道,颇为不易。

    “希贤公,”

    刘健停住身,侧身看了眼走上来的人,“靳侍从,”

    “希贤公在山东安民护田、教化乡间,百姓赖此而安,陛下全都知晓。明君贤臣,本是一段千古佳话,希贤公何不成全了这佳话?”…

    这是善意的表达。本来是千古佳话,为什么不是,那自然就是相互之间的性格都有棱角。靳贵的意思,希望刘健能够放下一点脾气。

    “世人都说可惜,但世上的事哪里说得清?功名利禄皆非我愿,唯此而已。”

    刘健毕竟要入土的人,该怎么做轮不到别人来劝。做过的事,他不后悔,他也不会为了升官而到皇帝面前去推翻以往自己的决定。

    一件事归一件事。

    他今天来就是因为河工款而已。

    “微臣,山东巡抚刘健,叩见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朱厚照转过身,“所有人都走了,你为什么留下?”

    “为了山东百姓,谢圣上天恩!”

    山东的百姓也是皇帝的子民,何必要他来谢,不过朱厚照能理解他的心意。

    “赐座。”

    “谢陛下。”

    如果没有记错,刘健是要活到九十岁的人,一直活到了嘉靖年间。所以虽然现在已经七十三、四了,但是政治生命还有十几年的时间。

    但是再次召他回到内阁,朱厚照没有想过。

    一来,这样一个年纪大、历经四朝老臣的人一旦回到内阁,那就是要当‘祖宗,供起来,什么都要给他面子,赶都赶出去了何必呢?

    二来,七十多的人了,性格是绝难改变的。到时候再有什么矛盾,作为皇帝他怎么办,再弄出去?朝令夕改,实在不妥。

    所以刘健可能一直要在山东了,山东暂时不需设总督,所以巡抚就是刘健的尽头。

    因为不换,可以解释为干得好,认可了他所以令他一直掌舵。

    如果换了,这样一个重臣,一换却不是从地方往京里调,而是平调……或者不入阁,这就显得皇帝心胸不够,

    所以针对刘健,可以升但不能动,动而不升,不是聪明的做法。

    刘健也许想得到,也许想不到,或者也不在乎,朱厚照不能够确认这一点,他也不知道老人家对他有没有怨言。

    说有,似乎有些轻看,说没有,又有些不真实。

    这事儿他可能永远也闹不清楚。

    “山东辖济南、兖州、东昌、登州、青州和来州六府,治下生民数百万,此次升你为巡抚,朕就是将这些生民都交付于你,刘先生,山东是孔庙之地,还望你多多用心。另外,河工的银子放到你的手里,朕也是放心的。”

    “济南、兖州、东昌这西三府毗邻运河,尚算富裕,登州、青州和来州这东三府朝廷也不能忘记。自正德元年回任后,刘先生要深解民忧、实解民苦,把山东治理成一片人间乐土!”

    “陛下嘱咐,臣岂敢一刻或望?只是有一议,希望陛下允许。”

    “你说。”…

    “东三府多丘陵,地形起伏,陆上交通不变。尤其东面登、来二府,三面临海,虽西连青州,而阻山界岭,鸟道羊肠,车不能容轨,人不能方行。继而贸易不通,商贾罕至。即便粮食有余,但不能出售他境,资用大贵。臣以为要解东三府之贫,必畅通贸易,而畅通贸易,一则通海禁,二则开运河。”

    “运河?什么运河?”

    “胶来运河。”

    开运河不行,都是山,开运河得花多少银子。朱厚照可不愿意当杨广。

    “喔……所以刘先生的意思,是要在登州、来州也择地开埠。”

    “陛下圣明。”

    “开埠之后,与何处贸易?”

    “登、来陆上交通不变,然海禁一开,则登辽两地皆可相通。诚令登、辽两地不为禁限,则商贾往来络绎不绝。不惟登辽边腹之间征贵征贱,人可使富。即青来淮泗皆可与登辽转相贸易。则登州且为一大都会.....何患户口之不殷繁,方舆之不充实?”

    所谓登、辽,其实就是今天的烟台、大连一带,陆上交通不变的时候,海上如果能开个口子,其实也行。

    因为古代的交通运输条件有限,水路是重要的运输通道,所以古时候大城市都以运河而兴,譬如扬州、淮安等。

    进入近代以后,人类的交通方式产生巨大革命,所以运河城市因此衰落。

    “登州如瓮大,小民在釜底。粟贵斗一金,粟贱喂犬豕。大熟赖粮逃,大荒受饿死。”刘健念得应该是歌谣。

    “刘先生不必忧虑过深,朕既然允许在宁波、福州和泉州开埠,就没有不许登州、辽东开埠的道理。朕也常常和各地督抚说,只要是有利于百姓民生,所有的措施都可以提。你说要开海路来弥补东三府陆路不通的弊病,朕以为可以。”

    刘健行跪拜大礼,“陛下真乃我大明仁君!”

    朱厚照去将他扶起来,毕竟七十多的人了。

    “刘先生,山东就拜托你了。朕一直盼望着,大明的百姓能富起来。都说朕富有四海,大明是中央之国,可中央之国的百姓衣不蔽体、食不果腹,就是朕当老百姓,也不愿意成为这样国度的百姓。山东地大、民多,耕地还是不缺,刘先生主政山东,务必要以百姓为重,鼓励耕种、经商,大兴教育,惩戒贪腐,如此百年之后,山东先有孔、后有刘,刘先生也不辱孔门子弟的名声。”

    先孔后刘,这一点刘健自己不敢多想,但朱厚照一说出来,他便有些动心。荣华富贵他不在乎,这个他是在乎的。

    “说来说去八个字,为官一任,造福一方。”

    刘健打量了一眼皇帝,他似乎有些幻觉,这些话像是还年少的太子对他说的。当初小小的太子也常说要为民请命。

    “陛下,当得起贤君之名。”

    ……

    刘健对此是满足的,因为皇帝真的在意百姓。

第322章 继续发展

    第三日的取仕、第四日的吏治、第五日的开源节流再加第六日的不夜城。大明的官僚精英聚集一处议定各项议题的方方面面。

    取仕,定下的是正德元年朝廷要加设一科科举,为了方便全国各地举子赶赴京城,所以定在十月举行。

    浙江集体革功名的事情是为了开海不错,但负面影响也是有的。所以这个举措是要笼络天下士子。这件事与河工一样,不难,象征意义占了一半。

    至于吏治,并非是这个时候开始反腐败,而是要在去年的基础上继续减少冗员,尤其是京师。另外,就是倡导实务型工作作风,并与书院相结合,尝试培养技术性官僚。

    这其中的执行主体就是少府。少府在书院开设度支学院,所培养的人才可以效力于少府,也可以自办商业。

    考虑到这个时候的商人地位,第二种选择几乎没有人会去做,朱厚照只是留个口子。

    开源节流,也属常规。无非就是宫廷用度、王府建造进一步削减。说起来,明中期各地王府的营造其实也是一笔开支,有些王爷闲着没事把自己的府邸修得和宫殿一样,在这一点上,朱厚照是要抠门的,他所能忍受的极限,就是朱元章定下的俸禄,再多,他忍不了。

    不夜城稍微复杂一些,因为这整体上属于一种新生事物。

    不要说经办的官员,就是朱厚照自己都没尝试过在古代搞出这么一个东西会怎么样……

    首先这个区域面积是比较大的,整体上属于一种长方形,两个边贴着城墙,东西宽1.6里左右,南北长2.4里左右,因为城墙关系,所以只设西、北二门,其中西门为主门,另外有运送货物的辅门一处,此处大门不对行人开放。

    不夜城内有纵向长街两条,横向短街三条,其中央处为圆形三层建筑,是最高点,其余各处为两层结构。有商铺112间,允许一切形式的商铺,包括,妓院。

    事实上,教坊司就在其中开设妓院、赌场各一家。

    少府之下,成立不夜城这个官方名字,所有商户租赁商铺都要与不夜城签订契约,先付租金,后经营。

    少府不夜城本身也具有行政职能,设立商品监检司,所有商监检司品从辅门进入,由监检司抽检核查,确认无误后,签字放行。

    如果将来出了问题,那么就顺着商品去找商家,寻着商家去找签字的监检人员。

    地方小,稍微好管一些,所以控制起来并不困难。

    朱厚照在这些方面参与很深,他得帮着一起想办法,不然大明的这些官员怕是没办法弄清楚。

    其实像是这些地方,一个是食品的安全和品质,一个是安全与秩序。

    有这两点,其他的即便有些问题,也可以解决。

    安全也不必说,京营进驻,横扫一切牛鬼蛇神。

    在不夜城的角落,共建四处宅院,宅院内院落假山、溪水园林一应俱全。…

    京师梅府已经付银2万预定一处,考虑到梅府和皇家的亲戚关系,说不定以后朱厚照也可以进去住两天。

    不夜城的整体风格偏向豪奢,与现如今朝廷倡导节俭的风气有所相悖,所以引来一些言官反对,但不夜城前期兴建用工两万余,此外还有一些‘下游供应链,,整体可使十万百姓有业可依,这是很硬的事实,不容反驳。

    再有,不夜城要使用大量煤油、蜡烛等照明物,另外,为了满足消费,各地商品将加速流入京师,一个崭新的城市格局已经可以期待。

    因为不夜城的带动,京师南城聚集了数万居民,这些百姓沿河而居,又带动这一片的商业,使得南城更加热闹。

    梅氏在这里建酒楼、开布行,远近商人也将酒馆、药堂开到这些地方,人多便带动更多的商业,包子铺就是最多的。

    这一点也是不夜城的好处。

    古时候没有大城市病这么个新鲜说法,人员聚集、商贸繁盛,这就是盛世。

    不夜城,定在八月开营,现在各沿街建筑都在加紧施工。

    动作快的反而要朱厚照开始筹划,万一建完了,无处用工,这些人又该怎么办?

    他总不能到处去建这些建筑,总有一天商业和住宅都会饱和,那么多人工只会盖房子,等到无房可盖的时候,朝廷可就没办法养着他们了。

    所以他在第六日的晚上,就召顾左和梅可甲入宫,一同商讨。这是切切实实为民谋惠之举。

    “朝里的臣子与朕进言,说农为本、商为末,现在京师里有太多浮业之人,他们不事生产,而热衷于做工,因做工不受天时限制,没有所谓的农闲时节,做一天工便得一天工钱,且天旱也好、不旱也好,总归是有进项。长此以往,百姓岂不是争相做工,落得个无人耕种的境地?礼卿你以为如何?”

    顾左如今越发稳重,他回禀说:“人皆逐利而生。做工或是种地,百姓自己知道哪一种更好,自然是由他所去。百姓好,朝廷如何会不好?反过来说,百姓不好,朝廷又能得什么好处?此其一。”

    朱厚照点点头,逻辑还是清楚的。

    “其二,我大明如今的境地,只有人等地、没有地等人,若真有无人耕种的土地,那臣与陛下今晚便不必商议,只需将这些做工之人遣散回乡,分与土地,岂不是万事大吉?”

    “不错。让百姓种地,但却无地可分。这也当真是个笑话。”

    现如今北直隶周边,土地兼并严重,毕竟京城里衙门多,哪家哪户不得占上个百亩良田?

    再有,其实目前的老百姓还是万分看重土地,但凡有一点余财,那都是回乡购买田地,哪里会有有地不种的人家?除非是过不下去。

    【鉴于大环境如此,

    “陛下,少司徒……臣有一言,却不知当讲不当讲。”

    梅可甲缓声说道。

    “说来即可。”

    梅可甲说道:“陛下所忧虑者,乃是不夜城完工之后,两万余做工之人的去处。对此,臣有上中下三策,下策便是鼓励臣这样的民间商人更多的营造,将这些工人消化于民间,否则便永远是朝廷的负担;中策便是换个地方,再建一个不夜城。应天、杭州、苏州、开封、洛阳……处处皆可。”

    “上策呢?”

    “陛下、少司徒,可还记得船厂船工不够?”

    朱厚照眉头一抬,到底还是大商人,他似乎抓住了什么。

    梅可甲微微低头,“多的地方往不够的地方纾解,虽说是麻烦了些,但一劳永逸且一箭双凋。”

    经提醒,朱厚照就能想到办法了,“开设技校即可,先期可以免费,正好也可解决船工不足的问题。”

    “如此,百业皆可兴旺!”很简单,既然可以引导这些人去做船工,那自然可以引导去做别的营生,“怕只怕,有些人故土难离,会不愿意。”

    梅可甲低垂着眼眉,“少司徒,许多人到京师来本来就已经离了故土了。且丢了土地的百姓,都是为了求一口口粮。愿不愿意不是他们考虑的事情,如何凭一技之长有一个营生,这才重要。”

    朱厚照忍不住笑了一声,他想到一句话。

    穷人,没有选择权。

    “这是个办法,且眼下刚入三月,大约要有半年的时间,你们两人又各经营一处船厂,下去以后便在不夜城建造之地宣传,因为这里的营造结束以后,朝廷将不会再兴建如此大规模的建筑。船工的学习以自愿为原则,对了,每日工钱要写清楚,可以累进,学徒、出师、熟练分别对应不同的工钱。”

    “就眼下来看,朝廷绝不止就在三处设市舶司,海贸的规模一定逐步扩大,所以船厂不仅要造更多地船,也要鼓励造更大的船!”

    “是,遵旨!”

    创造就业、鼓励创业、再规范就业市场……

    朱厚照在小农经济的环境里,千方百计的搞些花头。只可惜经济的客观规律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比如说,到目前为止,也就只能通过与外部的贸易来创造变化,造船就是因海贸而起。

    而在内部,一谈起来还是河工、种地,其实有些无奈。

    提到这个他想起来一事,

    “上次你入京时,带回来的那姑娘,叫……叫……”

    梅可甲心领神会,“回陛下,是叫孟樱。”

    “喔,对对对。”朱厚照掐着腰,“她父亲应当从监狱里放出来了,联系上没有?能不能带回来可培育的红薯?”

    “陛下,婆罗洲远在海外千里之地。而且近来臣听归来的海上商人说,红夷对此物进行了管控,不允许随意将其带离其岛。”

    “有管控?那岂不是说明婆罗洲就有?!”

    顾左和梅可甲有些奇怪于陛下的思路,但其实仔细想来,也不是不对,“……应是如此。”

    朱厚照龙颜大悦,大手一挥,“宣锦衣卫!管控怕什么?朕只怕它没有!

    只要有,抢也要抢回来!”

    这可不是谈温良恭俭让的时候!

第323章 红薯行动

    “陛下……大明天朝上国,海外则为蛮夷之地,用抢,实为不妥。”

    听顾左这样讲,朱厚照一时愣住。

    这……

    “那就不说抢,说换。”皇帝有些哭笑不得,“海贸海贸,贸易本身就是相互交换。咱们大明的宝贝,他们见了也是眼热的,所以才常常高价哄抢。”

    “皇上所言极是。”

    顾左头一次看到所谓的红薯,便问:“陛下,不知此物有何妙用?”

    “朕也是在一古籍上所看,说海外之国有红薯一物,抗旱易活,产量颇高,可食之。”

    “喔?有如此奇物。”

    “等朕找回来,再与你详谈。现在你们先退下,礼卿,不夜城的事盯牢。收不回租金,少府的银子可就白投了。”

    “是,陛下放心。”

    送走了这两位,毛语文也差不多被宣进宫。

    时间很晚,但朱厚照不想拖到明天,三两句话吩咐下去就好了。

    而且也因为红薯的事情,他相当重视。

    老实说,即便今天已经拿在手里了,推广也尚需要几年的时间,真的形成粮食产能的跃升,说不准都是七八年后了,更何况,他现在连影子都没有见到。

    好在现如今朝廷开海,海内外的交流增多,锦衣卫想安插几个人到商船之上也轻而易举。

    所以仔细一想,还是交予毛语文。

    除此之外,作为皇帝他对于海外之国的了解仅限于他从上辈子所带的记忆,而且还不知道记忆对不对,这其实也令人抓狂。

    所以实际上毛语文是接到两个任务。

    其一是派人前往海外了解各海岛之国的国情、军情。其二是找到红薯并带回来。

    真实的历史上,西班牙人的确对这种作物的外传进行了控制,反正这些白人进行各种封控已经是老传统了。

    “朕想制定一个行动,由北镇抚司执行。前段时间朝廷将锦衣卫改组,其中最重要的北镇抚司在你的手上,且原先锦衣卫就有刺探军情的职能,以往海外不足为虑,但朝廷开海之后与海外之国交流增多,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所以你要选派一精锐小队跟随梅记的商船南下。”

    朱厚照把之前拿到的红薯的画拿了出来,“去那边以后,想办法寻找这样东西,这个是可以种的,种出来可以吃,而朕,要活种子。记住了没?刺探国情以及寻找此物。这件事你要亲自关心,亲自挑选人员,也决不允许走漏消息。此次行动便命名为红薯行动,明白么?”

    皇帝说得语气不轻,毛语文其实没太搞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只是略带懵得接过了这幅画,“陛下,此事既然重要,不如臣亲自去?”

    “唔……倒不必。”

    因为本身那个姓孟的也在寻找。

    锦衣卫也去寻找。

    两手准备,足够了。

    毛语文是不是亲自去,不是关键的要素。

    …

    “你还是留在这里,今年想必事情也不少。朕还是需要你。”

    毛语文听完心里大受鼓舞,“既如此,臣便派遣三个小队,每队七人,全部分头行动,就是丢了命,也要完成陛下的交代的差事。”

    三个小队这个执行方案倒不错。

    朱厚照一时间倒没想到,因为他渐渐习惯了直接盯住某个人,具体怎么完成那是他们的事。

    其实除了要尽快引进种子,本身也可以做些准备。比如说推广种植的过程其实可以提前先准备。

    从成化到弘治正德年间,皇庄的问题逐渐凸显,文官对此意见很大。

    只不过朱厚照又是开海,又是不夜城的,花里胡哨搞得太多,某种程度上使得皇庄倒成了件容易被人忽略的小事。

    实际上,皇庄到可以作为先行示范的点,一旦看到实效,事情做起来会容易许多。

    这个念头在朱厚照的脑海里闪过,于是叫来严嵩。

    “陛下。”严嵩在毛语文的边上也跪下。

    “忽然想起来一个事。等…过段时间吧。”朱厚照摸着下巴思索,“过段时间你记得提醒一下朕,朕要全面看一下皇庄之事,包括面积,区域,目前的情况。你下去以后先做调查,准备好。”

    “是!微臣遵旨。”

    毛语文在仔细端详了一下手里的东西,说是能吃,反正他是没吃过的。

    “……红薯行动以从婆罗洲的海外之地带回种子为最高目标,三个小队既然分头行动,为免他们互相争功,互相破坏,你可以放话下去,只要事成,这二十一人朕皆有重赏,若是有谁不幸殒命,其妻儿父母也都由朝廷供养!”

    听这意思竟然是这么重要的事,说得毛语文自己都想亲自去立功了。

    “微臣明白!”

    朱厚照在乾清宫来回转悠,再想不到什么但也无法完全放心,“你可有什么建议?”

    毛语文想了想低头说:“这幅画……似乎是女子所绣,微臣斗胆,像是什么人给陛下的吗?”

    “一个民间女子,应该在梅可甲的府上。”

    “臣,想见见她。”

    朱厚照略作思量,“行。不过她没有罪,你不要拷问。”

    “陛下放心,臣自有办法。”

    “好,那此事便由你全权负责。”

    毛语文接了任务,感觉又焕发了活力。

    江西、浙江的事情之后,他歇了将近两个月,都快要闲出病来了。人一闲还容易胡思乱想,害怕皇帝会不会对他有什么不满意。

    今天见过之后,一切阴霾便一扫而光。

    如此重要的事情,还是委任于他,北镇抚司还是皇上用得最舒服的一把刀。

    乾清宫里,朱厚照看完最后几封奏疏就准备歇息,

    …

    有刘健上的一封请罪疏,他说自己年纪大了,连续站了六天实在支撑不住,而且心系山东百姓,想早一日回到山东,处理政务。

    朱厚照看到的时候略微沉吟,

    “刘瑾,”

    “奴婢在。”

    “刘希贤有子嗣么?”

    “回陛下的话。希贤公有三子,但其中一幼子早幺,另外两个儿子皆不寿,还有两个孙子,可惜长孙也不寿,到眼下这个时间点只有个小孙子随他左右,四处奔走。”

    “比李阁老好些,至少还有一个孙子。现在是什么身份?入朝为官?”

    “什么身份……”刘瑾仔细想了一下,“应当不是官身,上次听说考了个秀才。”

    “行,朕知道了。”

    他这么问也是有目的的。有明一代,皇室会恩荫这些臣子的子孙,这也算是一种奖赏。只不过眼下刚升他为巡抚,其实赏赐也不必如此密集和频繁,日后再说吧。

    对他来说,有这样一个人牧守山东,足够放心是最重要的。

    而对于刘健来说,他的大朝会已经结束了,第七日的军备不能说和他没关系,但作为一个失去了政治前途的前朝老人,他在这方面提意见属于自取其辱,没有意思。

    老实说从今往后除了山东的事,其他的事他说任何一句都是多余。

    这应该就是上一封奏疏的意思。

    看来他是知道自己要终老山东了,

    毕竟是内阁首辅,把握皇帝情绪和朝政的心思还是细的。

    所以这个晚上,刘府在收拾东西。

    他的小孙子名为刘成学,也二十来岁了,看到此情此景觉得奇怪,“爷爷,这么晚了宫里都没个回话。没头没尾的,明日不出现在大朝会会不会显得不敬?”

    刘健躺在一个摇椅上,一晃一晃的。他老了,老人的情绪好像就容易泛滥的样子。所以他也能体会到皇帝当时说那些话的情绪。

    很多话虽然没有明说,但是一个语气、一个眼神他都能读出话来。

    皇帝很…怜悯他,

    原本应该是很厌恶他才对,但皇帝竟然流露出那种情感。而且所谓的先有孔、后有刘,说得容易,实际上他不把这条老命扔在山东,怎么做得到?

    所以说,皇帝在怜悯他的情况下,依然决定将他留在山东。

    就说明一件事——他来京城,就是碍事。

    这些事,其实想不到也就想不到,算了。但他想得到,而且虽然说也没什么特别大的意见,但想透其实还是有些怅然若失……

    “皇上,他什么都知道。”刘健闭着眼。

    小孙子有些不明白,“什么都知道?”

    “是,圣上他知道爷爷敬不敬他。”

    “真的?”

    “成学,你要记住。今上是可比太祖太宗的圣明贤君。自古明君,哪个不为臣子所敬?”

    躺在摇椅上,刘健忽然追忆起了以往,他曾经想过要和皇帝通力合作,共同为大明的百姓做些实事。可惜,天不遂人愿。

    老人家眼睛一偏,看到给他捏腿的小孙子有些出神,“你是不是想要见陛下?”

    “……恩!孙儿读史书,每读圣君在世,必是热血沸腾。今上可追先祖,孙儿心中也是极为仰慕。若是能有机会见一英雄,那也是一大快事!”

    “会见到的。”刘健幽幽的说,他心里知道成学资质平庸,虽憨厚老实、用心治学,却总是不得要领,想必将来也是难成大器。

    所以大概要靠他干得卖力一点,这样,等到他死的时候……说不定就有见到皇帝的机会。

第324章 新神机营

    “……朕翻前朝实录,上记载太宗皇帝组建神机营,其火器威力巨大。所谓神机火枪者,用铁为失镞,以火发之,可至百步之外,捷妙如神,声闻而失即至矣。永乐中,平南交,交人所制者尤巧,命内臣如其法监造,在内命大将总神机营,在边命内官监神机枪,盖慎之也。”

    “但朕今日观之,各处守备官皆采取杂木制铳箭,大明国力不如百年前,由此可见一般。朕也知晓上马打天下,更需下马治天下,可治天下是否包含治军?军备废弛,羸弱不堪,一旦遇警,我大明朝要靠什么来守卫疆土?”

    永乐时,皇帝组建三千营、五军营和神机营。

    所谓三千营就是当时被打投降的蒙古人组成的军队,最初是三千人,所以叫三千营,但后来远远不止三千人。

    五军营是从各省抽调的精锐兵卒组成的军队。

    神机营,则是装备火铳和火炮的部队。

    具体当时用的是什么火铳,各类史书各有说辞,但大致上,是可以手持发射的武器。只不过绝对不如现在这样方便。而且不是每人一把火铳,因为装填不方便,所以神机营其实是五十七人一队,其中三十三人分成三队,十一人装填、十一人传递火铳、十一人瞄准射击。剩余人员则持盾防守。

    麻烦是麻烦了些,但这样的设置做到了“枪不绝声,对无坚阵”。在冷兵器时代,神机营当然大显神威。

    再加上三千营和五军营。

    朱棣就是靠着这些武装力量横扫大漠,大明也是四夷宾服。在那个时候不要说像今天这样寇边劫掠了,边疆的大臣报告一声说蒙古人可能会进犯中原。是可能。朱棣就会令明军去扫荡一圈。

    当然也确实花了不少钱就是了。

    然而尽管百余年来差距显着,但军备的议题在今天提出来,仍然会引起巨大的争议。

    因为这些钱花了,老百姓落不着好,官员也落不着好,然后他们就将这个行为定性为皇帝的好大喜功、穷兵黩武。

    一旦真的要发动战争,就要征调天下几十万民夫,劳民伤财,确实也是事实。

    “陛下,复套已为国策,且耗银百万,国家之财一小半用于其上,且为了对抗鞑靼,朝廷不遗余力整顿马政、编练骑兵,这些也都还有理由。而听陛下之意,似欲重建神机营,却不知又要对付哪里的敌人?”

    说这话的不是旁人,乃是左副都御史章懋。

    随后礼部尚书林瀚也附言,“启奏陛下。当初神机枪所用之木名为铁梨木,其木质坚密沉重,色赤而重,一发可三百步。原先为交趾岁贡于京,为神枪中用。宣德后,大明退出交趾,朝廷便无法再获得大量铁梨木,除非高价购买,可大明国库空虚,大量购入铁梨木也只能陈而不用,因而也无法恢复当年神机营之勇。”

    …

    朱厚照说道:“听你们的意思,朝廷应当放弃火器,不去管他。既然如此,当年太宗皇帝为何要组建神机营?太宗皇帝文治武功古来罕见,不正是朕要效彷的明君吗?若说耗费了银子,朕这座紫禁城也耗费了不少银子,你们不如将其拆卸卖了!”

    “陛下息怒。”章懋上奏说:“臣等只是担忧朝廷开支太甚,陛下并非昏庸之主,所说的增强官军之力原也是题中之意。只是大朝会第二日,河南、山东、浙江为了四十万修河银两争上了整整一天,所求者皆为百姓之望。朝廷武备已然大有改观,何必再多花银两?”

    左都御史张敷华也劝戒,“臣听闻陛下于北境拨银百万以挡鞑靼,又拨银三十五万靖平海疆,如今再提火器,实为不该!陛下初登大宝,理应与民休息,断不可起好战之心,耗竭天下民力!”

    朱厚照有些皱眉头,“西北拨银百万,朕用的是开海的银子,东南靖平海疆,朕用的是海贸的银子!你说朕不与民休息,这些银子哪一笔是来自于加派赋税?!朕每日不辞辛劳,欲重振大明国威,怎么尔等心中竟觉得朕这是徒耗民力?!”

    “自秦汉而至隋唐宋元,个个都是开国建元的初年武力强盛,而至中后期则吏治腐败、军队废弛,你们睁开眼睛瞧瞧,大明是不是也一样?若是再这样昏昏沉沉下去,大明是不是亡国有日!还有你林尚书,没有了铁梨木,就跑来跟朕说朝廷干脆放弃算了。你这个尚书当得未免太轻松了,两手一摊说做不到,没有一句是说怎么做,是不是要朕去给你砍木头来,那朕要你何用?!”

    皇帝原先是会发些脾气。

    不过过了这么些年,其实也是越来越少了。

    但今天这脾气没忍住。

    主要是朱厚照忽然觉得做一件事好难,他都没有折腾国库,结果还是要面对重重阻力,仿佛就是皇帝搞来一些钱,也应该交给他们决定要怎么花。

    臣子们见皇帝发怒,也大多不敢多言,默默跪了下来,全都低着头。

    朱厚照一甩衣袖,“大学士李东阳、谢迁,兵部尚书王炳,工部尚书曾鉴听旨,”

    四名老人家往前一些,跪得一齐,“臣在。”

    “朕欲在上至亲卫之中抽调一卫组为神机营,拨银三十万两用于火器采购!”

    采购?

    众人一听这个词,就有些意外。

    “朝廷向天下求购火铳,所有能人巧匠,凡能造火铳、火炮者,皆可向朝廷自荐。内阁、兵部、工部合力筹备试射仪式,以其质高而价低者得中,得中以后,朝廷加价采购装备一卫!是为新神机营!

    【鉴于大环境如此,

    宣布完毕以后,朱厚照什么话也不想说了,“退朝!”

    …

    以往他还不可以这么做。

    但是现在朝堂已完全在他的掌控之中,什么这个那个的,当个议题拿来商量是演个戏,早说了议题上的事不是该不该做,而是怎么做。

    既然要这么搞,那就都不要演这个戏了,直接一道圣旨,说做就做。还有人敢抗旨不成?

    其实当初将其放在最后一天,也隐约想到会有这个可能性。

    这样也好,反正明天也就结束了。

    大朝会之后,皇帝进一步免朝三日,但是免朝不免事,侍从室反正会去盯,到底这道圣旨拟了没有。

    其实采购的办法,朱厚照也酝酿了一阵了。

    像是武器这种东西,的确可以不必朝廷自己成立个研究院,自己去投资。本来也可以向民间购买,一旦定了一种武器,很快就可以扶持起一家比较大的厂子。

    在后世被采用的办法,还是具有一定科学性的。

    这样一来,朝廷花出去的银子也不都是换成了几栋房屋,至少能有什么东西造出来。

    同理,战马在这个年代也是一种‘武器,。

    所以朝廷是拨银让官军去向太仆寺购买,购买所得银两再用于维护、扩大官牧马场。现在是战马数量不足,所以只供军队,将来也可以卖到民间,用于运输。

    只有卖出去的马都有得赚,这样才是健康的模式。

    当然即便有得赚,估计也不够用来不断扩大马场,所以朝廷也要给太仆寺拨银,这是另外一回事。

    而朱厚照在做的事,就是慢慢理顺这些关系和逻辑。这些群体姑且可以称为准国有企业,他们需要一步步壮大,成为新的利益既得群体,才能够对抗旧的、保守的利益既得群体。

    改革最为重要的就是培育新得利益群体,否则肯定就是人亡政息。

    简单的说……当有好几个大的造武器的厂子,每年总是需要朝廷的‘订单,的时候,他们自然会有冲动要在政治上获得分量,来维持甚至扩大朱厚照目前提出的装备火器这种思路。

    如果有人说,没有战争,用不着这些玩意儿。简单,制造战争就可以了。

    到那个时候,农耕文化也会喜欢发动战争的。因为爱好和平的其中有一个理由,就是打仗它不赚钱。

    如果马政也有一批人,人家靠着这个获得利益,那朝廷要荒废马政,自然就有人反对。

    现在朝堂上就一帮地主,当然是啥也不干,天天以农为本,让老百姓去当佃户、老老实实种地了。

    说来也是凑巧,

    大朝会这一结束,天上就下起了小雨。

    春雨啊,天街小雨润如酥,草色遥看近却无。

    各地要回去的车马被雨水所阻,但是不妨碍人们在京师之中取景作乐,听雨品茗。几名太监撑着纸伞,折过弄堂敲响梅府的大门。

    宫里有恩旨,梅府古氏获准进宫探望永寿宫的两位贵人。

第325章 地方官的春天

    大朝会虽然浪费了很多的时间,而且把许多地方官员薅到京城,实际上也是舟车劳顿,耗费财力。不过朱厚照还是要这样做。

    因为他要尽一切努力让国家的主要官员明白每一年朝廷要做的事情,且以一种正大光明的方式公布于众。似开海那样布局、意会、让下面人揣摩只适用于特殊事项。

    或者说,他不赞同嘉靖皇帝那种“猜谜语”式的治国,虽然那方便于掌控朝堂,但对国家来说却不好,朱厚照选择的是正道。

    为期七天的大会结束以后,各路官员该“跑部”的“跑部”,该离京的离京。

    而宫里也不断传出旨意——都是调任官员的。

    大朝会之前,山东布政使刘健升巡抚,除他之外,其余人皆未调整。现在结束了,吏部就要开始按照皇帝的授意有所动作了。

    皇帝连续召见了几十名官员,对于官员来说其实也是一种考校,这种考校有的人表现好,有的人表现差,反应在仕途上当然就有不同。

    也只有通过人事上的直接变化,才能让正德元年的各项工作有所推进、正德二年的大朝会更加顺利。

    什么意思?

    ——干得好的,升官。

    如果所有的官员只是来京中走一个过场,完事之后各回各家,一点儿动静都没有。那办个几年,大朝会就会成为一种公费旅游,皇帝和内阁商议的每年下达的任务也会成为空话。

    所以大朝会一结束的三月八日,就有圣旨传出,由司礼监、内阁和吏部一同宣旨。

    四川布政使费宏升任四川巡抚,授都察院右佥都御史衔、总理粮储、提督军务兼巡抚四川。消息一出满朝震惊。

    因费子充今年不过三十九岁,以这样的年龄充任巡抚一省的***,实在罕见。

    就是当年的杨廷和也没有这样的速度。

    之后,旨意越出越快,甚至达到一道圣旨决定几人命运的程度。

    浙江按察使彭泽转任河南巡抚、湖广布政使黄长印转任湖广巡抚。翰林院侍讲学士毛纪代浙江布政使、王琼不再兼任。

    广东布政使吉应和颟顸迟钝,贬黜为江西饶州知府。

    此外,江西巡抚、三司使由吏部统一派驻,这个巡抚的名额落在了工部侍郎焦芳的头上。

    焦芳历来想当幸臣,拍皇上马屁他最为积极,江西去年官场地震空出多个名额,这次机会来了,却不知能干得如何。

    皇帝连续大面积调整各地官员,果然引发诸多议论。

    而首先一条就是,不管是在名单上的官员、还是不在名单上的,他们全都明白了何为“成功路径”,就是要干出可以说得出来的成绩。

    新官上任的费宏,趁着各地官员还在京师之际,三月八日就去找了陕西巡抚齐承隧和太仆寺卿王禀。

    所为者,马也。

    “……那日陛下在议马政的时候,在下就一直酝酿这一些想法。”

    三人就桌而坐,清新的热茶升着腾腾雾气。

    费宏是他们当中最为年轻的,齐承隧和王禀都是四十出头的人,齐承隧还好,王禀是苑马场的场长干上来的,那地方条件更加艰苦,所以脸上皱纹横生,人也因常年劳累而精瘦精瘦的。

    三位官员亭中闲坐,外穿红罗上衣、下裳和蔽膝,内穿白纱单衣,足登白袜黑履,腰束革带和佩绶,头戴有梁冠。这要是普通人看到,那也是不得了的三位老爷。

    “陛下拨银到三边总督府,三边总督府再付银购马,但陕西官牧马场的战马应不足数,战马的数量颇为紧张是不是?”

    王禀是“马”上面的专家,他马上就明白眼前这位四川巡抚的意思,“藏马矮小,下官要是将这些马卖给杨阁老,杨阁老估计会砍了下官的脑袋,就是陛下也不会饶了下官。”

    费宏摆摆手,“我怎么会让王太仆做这类事,北方马场上养出来的战马自然是与西南不同,但藏马虽然不能够成为战马,但可以驮货物,这样可以替换一些高大的战马。另外,为了尽量多养战马,陛下的用意是慢慢让太仆寺成了“马商”……”

    齐承隧也闻弦歌而知雅意,“成化六年,宪庙下旨,乌思藏、朵甘思各部朝贡必须从四川来京,四川也就成了茶马互市的集中地。不过想来与陕西一样,私茶泛滥,禁止不绝。”

    茶马贸易是中原王朝和少数民族以物易物的方式,以茶换马本来也属各取所需。

    但是茶与盐一样,都是国家控制起来的商品。

    其一、获利巨大,其二,茶是少数民族的生活必需品,所以控制茶叶,其实也就可以控制他们的命脉,这是一种国家安全战略考虑。

    而且国家控制起来以后,可以获得议价优势,即外族人只能和我按某个价格买,而这个价格对他们来说自然是比较昂贵。

    这样私茶就一定会产生,

    因为如雅安、昌都等地方适合种茶叶,如果通过茶马贸易,可以用几十斤的茶叶就换到一匹马——马的价格无论怎样也可以卖到二十几两一匹。

    普通老百姓一户的生活费,一年大约也就十来两。所以这种交易,老百姓冒着犯法的风险也会去做。

    回过头来一看,通过控制茶叶来掌控少数民族部落的想法其实也落空了——百姓在大量贩私茶。

    费宏在四川已经几年,对于私茶泛滥这事,他清楚无比。

    当初杨一清在陕西也是,杨阁老采取的办法是严厉打击,所以陕西的私茶势头得到了遏制。

    不过费宏在考虑另外一种方式。

    “私茶的确难禁,所以在下就在想,可不可以由朝廷成为茶商。以茶换马以后,再统一售与太仆寺。”

    费宏想得倒是好。

    但齐承隧不明白,“原先茶马互市就是由朝廷主导,与成为茶商有何不同?其关键还是要重惩走私。”

    “不一样。以往朝廷主导茶马贸易,以茶换马之后就截止了,但马最终还是要成为银子,这样朝廷才好向百姓交代。不知二位如何理解陛下思路,其实有许多事,陛下是要“以利驱人”。茶叶换藏马、藏马换银子,银子再去购茶叶,关键是要将这个链条理顺,”

    王禀疑惑,“若是要将马卖掉,何必需要太仆寺,子充先生自己就可以卖掉马。”

    “朝廷西北用兵,马的数量不足,这个时候我作为四川巡抚如何能将马卖向民间?”

    “可私茶还是会泛滥。百姓换了马,总可以自己于民间交易。”

    费宏对答如流,应是提前思考过,“小商人走私,一来数量少,不足为虑,二来朝廷大规模交易,所能议得的价格必定比他更好。而若是大商人走私,朝廷可以惩治,与民无害,如此即可。”

    这里面有个细微的差别,即费宏想要借鉴近来越来越多的“皇商”来成立茶商,加入这个竞争。用生意而非政令的手段来解决问题。

    以往官府的行动都是行政思维,费宏看了这么久皇帝的思路,隐约也能摸到点什么。就像梅记在杭州,朝廷在行海贸,与此同时也允许民间这样来做。

    为什么?

    既然海贸赚钱,为什么不全部由朝廷控制?

    其中重要一条,就是官府要给百姓活路。

    四川的百姓也要有活路。

    这个活路,要从茶上面来,茶能换得马,马能换得银,如果官府成立茶商,再与太仆寺建立以马换银的渠道。

    茶,不就是变成银子了?

    不过这种从行政到市场的转变非常细微,而且与先前朝廷主导茶马互市的模式并没有特别明显的区别。

    要说有,就是以往朝廷的茶马互市,以换得马为最终目标,说穿了,就是因为缺马所以才允许这样互市。但这次费宏的想法,是以换得银子为最终目标。

    马,在冷兵器是一种武器,所以以前是投入、为了战争的胜利。但银子,其背后是一种生意。

    在做生意的过程中,同时也弥补马匹数量不足的问题。

    这要理解确实不容易,

    太仆寺卿王禀对此就有些疑虑,他今天是被找过来出钱的,万一花了十万两银子,来了五千匹马,结果质量不过关,他如何交代?

    朝廷现在对这些拨下来的银子追查的紧,他本来可以是明君手中的干臣,干得好就是一代名臣,何苦为了一个费子充的面子而冒险?

    所以略微沉吟之后,他说:“子充兄,茶马互市牵连甚广,不知此事上奏了皇上没有?”

    “还没来得及。”费宏也实话实说。

    他其实是想做出点成绩,与相关方协调好了,有了结果再奏报皇帝,这样才容易得到皇帝的支持。

    西北杨一清在这三五年内窜得极快,隐隐有正德第一臣的气势,东南有帝师王鏊,以天官之尊主导开海事宜。

    一南一北,两样大事。

    可西南却毫无动静。

    今年大朝会之前,皇上在召见他的时候,对于四川这个天府之国每年只有80~100万石的税粮有些疑虑,就是他自己也觉得四川这块宝地应该有更好的表现。

    此外,现在从上到下都想革除弊政,所以他也想有所作为。

    “若是没有上奏皇上……恕下官很难简单答应。朝廷拨下的银两是要太仆寺蓄养更多的战马,下官却买了一些藏马回来,怕是不妥。”

    费宏还想争取,“用于运输的马,本就可以是藏马。”

    “但朝廷的银子就会这样流失掉。”

    “朝廷的银子从何处来?”费宏自己问,自己肯定的答,“海上。且以后会源源不断的来,也会源源不断进入马征。除非大明不缺马了。”

    齐承遂蹙眉,“若朕不缺马,子充兄今日所言,岂不是如黄粱一梦?”

    费宏心想,看来这帮人的心思也不在皇上身上,“不缺马,咱们的茶叶就不换他们的马!”

    他们要茶叶,但咱们当然是缺什么要什么,实在觉得对方没什么可以提供的,派五万军队来替我打仗!怎么脑子这么死!

第326章 出宫

    费宏最终还是说服不了那两人,他不是齐承遂和王禀的上司,太仆寺、陕西的马场该如何,他插不进去话。

    这其实就让他茶商的计划无法执行。

    因为换取银两不仅是新增出来的环节,而且是最为核心、重要的环节。只有卖得到银子,老百姓才会自愿自觉地加入到这个循环中来。

    对于他来说,太仆寺是最好的马匹去处。

    太仆寺现在就是最大的马商,西北杨阁老是他最大的买主。

    但是圣旨也说了,军队具有优先购买权。

    什么叫优先购买?

    即其他人也可以购买。而且军队购马是国家行为,所以限定二十两一匹,真的卖到民间……马是珍贵之物,三十两也是可以的。

    说明皇帝是想让这些人自给自足,即便做不到也可以减轻对国库的压力。

    按照他的设想,既然可以有马商,就可以有茶商,茶商当然可以卖茶叶,在中原百姓见茶叶是寻常,卖不出高价,且处处是茶叶,福建、江西都有种茶的地方,再有四川是茶马互市的集中地所以他最先想到茶马互市。

    实际上,如果茶叶可以通过市舶司卖到海外也不是不可以。

    就是运费会很吓人。不过现在人人知道,海贸有十倍之利。

    或许也可以试试。

    于是一边不成,他就去找了另一边。

    浙闽总督府参政,王守仁。

    王守仁颇受陛下信任,又是他的熟人,应该会好些。

    这次很顺利。

    出海贸易,现在朝廷完全允许,茶叶也是紧俏物,所以对王守仁来说自无不可。

    问题就在于成本。

    “四川距沿海有数千里,好在有长江水运,倒也不是不可以。只不过卖不出高价,无论怎样,都会比福建的茶商少赚许多利。”

    费宏表情平静,“只要能获利,四川的百姓就是会满意的。伯安也知道蜀道难,难于上青天,现在川藏茶道分南路和西路,这路上要过金沙江、大渡河、岷江等大河,还要翻越二郎山这样的高山,所以,反倒是长江水运更轻省些,只是距离实在太长。”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王守仁摇了摇头,“子充公,晚辈的意思是,赚得少,商人就会转到沿海来的。”

    费宏一怔,“四川的巡抚衙门搬不走的,只能在四川。”

    “那……如果川茶出海,川藏之间茶马贸易的茶叶不足,雪区部落会否不稳?不论如何,是不是还是要上奏皇上才好。”

    这倒是。

    “……至于搭船出海,自然子充公开口,为得又是四川的百姓,晚辈岂有不应之理?哪怕现在船只缺乏,但一些茶叶还是能装得下的。对了,现在大明船只最缺,能行使于长江上的货船,子充公也要早做准备才是。”

    费宏一听眉头更皱。

    “多谢。唉,现在想到陛下那句话说的对,事情不做不知难。千头万绪的,着实愁人。还有,这几日我便要回川,大朝会之后,陛下要下旨免朝,现如今就是想奏报陛下也不是容易事。”

    王守仁想到费子充毕竟是他老爹的旧识,所以考虑了一下,“这件事,也不是没有办法。”

    ……

    于是后来就有三月八日,朱厚照在后花园召见费宏的一幕。

    他下旨免朝三日,所以不愿再去乾清宫了,说实话就是宫殿,天天住里面也会腻。

    “王伯安说,你有重要的事情要在离京之前见朕。今日本来是下旨免朝的,但朕是一国之君,统管天下万兆百姓……罢了,你有什么事就说出来吧。”

    费宏心中对皇帝深感敬佩,

    接着就将这一日跑下来的结果仔仔细细的说了。

    朱厚照一开始听着不在意,但越听越觉得有味道。

    旁得不提,费宏这个人在努力的跟他的思路。

    年轻人还是不一样,要是指望刘健能研究这些,还不如指望明天太阳从西边出来。

    “……出海,有得赚吗?”

    这个问题费宏真答不上。

    “回陛下,海贸微臣实在不了解,只是听说出海获利十倍之,臣觉得抛去路途耗费,应当也是有得赚的。”

    因为免朝,朱厚照穿得就是宽松的蓝色袍子,头发束起来在根部扎住,随后自然垂于后背。整个人倒有点像风流个傥的公子哥,在费宏的眼前晃来晃去。

    “听说是这样,实际也不一定,否则百万两银子的货物出去,朕岂不是转眼就赚到一千万两?”皇帝摸了摸鼻子,“你的这个思路,朕很赞赏。所谓因地制宜,雅安那些地方,百姓种不出粮食只能种出茶叶,你作为父母官就要替他们想办法,不管将来做不做得成,仅是这份心,便值得嘉奖。”

    “但话说回来,你收了百姓的茶叶出海,肯定不是一斤两斤,必然是几万斤甚至十几万斤,如此规模一旦亏了,这银两从何处出?所以朕以为,虽一招不成,但调头不能太急。太仆寺不要你的马,你就卖到民间去,又有何不可呢?大明到处缺马,民牧在退出、官牧又得供军,民间都得用骡子了,你还怕马卖不出去?”

    “至于茶叶出海,则可以先行尝试,有得搞,下次加大,没有得搞,损失也少些。”

    费宏点了点头,皇帝还是比他更能拿得定主意。

    “……陛下,王伯安倒是也提过,若真的茶叶出海导致与雪区贸易的茶叶两减少,或许会引发边疆矛盾。”

    朱厚照眨了眨眼睛,他都不知道大明朝的这些文官到底怎么想的,“费子充,大明卖不卖他茶叶,还要看他的脸色?他们要是有那个实力,早就占了四川自己采茶了!有茶就卖给他,没茶就让他们出高价!咱们缺马的时候,他们难道不是提高马价?”

    一帮软骨病!

    “陛下息怒,是微臣思虑不当。”

    “算了,原本也没什么大事。你起来吧。”朱厚照本来就是免朝休息,不想为这些烦心,“总归你为百姓解忧的心是难得的。另外,回到四川以后,还是要重视农桑,四川可耕地应当不少。如果是因为缺人,朕可以下旨移民实川!”

    皇帝又这样提,费宏感觉心中压力增大,看来天府之国不出产大量粮食,确实是陛下的一块心结。

    “是,微臣回去以后一定全心经营四川,将其建设成一个大大的粮仓!”

    “也不要为了税粮,压榨百姓,费爱卿,你要记得,你可是大明状元、圣人门徒。”

    “微臣谨记陛下教诲。”

    “恩,那退下吧。”

    “是。”

    看着费宏,朱厚照生出一些欢喜。

    这个人年轻,将来还可以进一步用。

    出身硬、干活也还可以。

    最让他开心的是,费宏的身上展现出了他最想看到的地方官的影子,即想方设法给百姓创造实惠。

    而且在尝试领悟他的思路。

    如果说他渐渐搞出的是国企,那费宏慢慢弄出来的就是省属国企。

    对于这件事,他是不支持、不反对、不声张。

    毕竟太支持文人行商,这件事还是容易出乱子的。

    但费宏进了一趟皇宫,齐承遂和王禀很是担心。

    费子充是三十九岁便巡抚一省的***,说明皇帝对他还是万分信任,而且从过去的履历看,此人先是在詹事府,随后就赶上太子心腹出京历练的大势,这些年长期在湖广、四川等地方任职。

    所以他说什么话,皇帝基本就信了大半。

    也不知费子充有没有告他们御状,反正不管是什么,先写个奏疏送到宫里请罪。

    其实朱厚照忙着开心,压根没去想他们。官员之间相互协调不成,这是正常的,各人又各人的顾虑。

    ……

    “陛下今日,心情如何?”

    “回梅贵人。今日应是有喜事,现在心情好着呢。”

    “那是极好。”梅怀笑听后露出喜意。

    皇帝给了恩旨,允许她们的母亲入宫探望,她与妹妹其实也是过来谢恩。

    在太监的带领下,她们穿过假山竹林,很快就在一处亭子前,见到了皇帝。

    皇帝躺在竹制摇椅之上,神情怡然自得。

    之后,她们便过去磕头谢恩。

    朱厚照问道:“这才半日,就把人送走了?”

    “娘亲说,陛下恩赐,我们做臣妾的却不能恃宠而骄,并且臣妾和妹妹已经是陛下的人了,以后陛下才是我们的天。民间有句话叫嫁出去的女儿……”

    “泼出去的水。朕知道。”朱厚照已经习惯了身边人对他这个皇帝做出这种姿态,所以也没多说什么,“起来吧。”

    “臣妾给陛下揉揉腿吧?”

    “不用,朕年轻着呢,等迈不动步子的时候,再捶不迟。你们都先回去吧,朕这里不用你们伺候。下次不必这样谢恩,你们若是想见母亲了就来请旨,没有特殊情况朕都会应允。”

    “多谢陛下恩典,那臣妾告退。”

    朱厚照点点头。

    等到人都走了之后,皇帝因为无聊来回晃动。

    他偏过头看了一眼刘瑾,刘瑾给他看的嘴角抽搐般苦笑,仿佛在说,不要吧……

    “陛下……”

    朱厚照根本不管他怎样的表情,“快去安排!”

    “是!”

    紫禁城再繁华,待多了还是腻烦。再说,他都多久没出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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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啥也不说了,咱就码字挣钱吧。这本书三百万字起。

    不是说口罩有伤害嘛,没想到我强到这种地步。

第327章 你摆不平这件事!(二合一六千字)

    费宏的事情给了朱厚照一个积极的信号,即他推动的某种政绩观的观念在地方官的脑海里逐渐成型。

    对于他来说,接下来的难点就是辨别施政官员成绩的真实性,接着就简单了,让做得好的人升官,让做的差的人丢官。如此,形成一个积极的正反馈,他便不必像前段时间那样劳心劳力了。

    这其实才是他有心情出宫的缘由,而不是真的也臣子们闹什么脾气。

    因为正阳门外热闹,是市井小民的聚集之处,所以朱厚照就挑了这处地方。

    如今的格局,承天门左边是书院、女子医馆这样的地方,右侧是正在建设中的不夜城,而过了正阳门则是百姓居所。

    正阳门外还没有城墙,朱厚照行走在街上就有这样一个隐忧,虽说在他还当皇帝时,鞑靼应该还是打不进京畿地带,但后面则不好说。

    在没有城墙的情况下,这里聚集这么多百姓,一旦遇到兵祸,就是灭顶之灾,好在还有时间来解决这个问题。

    实际历史中,外面的城墙于嘉靖年间耗费十年之功慢慢修成。

    朱厚照负着手,身后跟个刘瑾,和两个侍卫装扮的家丁,一共四人就这样在大街上晃悠。

    街上两边自然是各种小贩、铺子,卖包子、糖果儿、豆腐脑儿的都有,这其中大多数的建筑远不如正阳门内的恢弘大气,当然,多了烟火气,也比朱厚照上次出来的时候要热闹不少。

    人声鼎沸,生活气重,他也有了满意的神色,甚至还看到一群人围了一圈再看人表演杂技,就是从嘴巴里喷出火来。

    刘瑾瞧了害怕,苦着脸说:“公子金贵之体,要是有些闪失……”

    “说了不要乱讲话。”朱厚照拍了拍他的背,“还有这里挺直些,就是走走看看,能出什么事情?”

    “哇!好!”

    人群忽然发出欢呼,盖过了他们主仆两人的声音。

    朱厚照也换上笑脸,站到两名侍卫挤出来的空间里。

    只见一个包着头发的汉子,带着个小姑娘在做表演,小姑娘大约是他的女儿,只负责拿个破碗收铜钱,这汉子则摆起架势,聚精会神。

    从其本质来说,朱厚照并不觉得花哨,只不过这么多年亲自见过倒也没有,所以便驻足在此瞧了瞧。

    火焰‘哗,、‘哗,的喷出来两下,跟着人群一起鼓个掌,他也就离开了此处,走之前当然留下了碎银。

    之后又去品尝了一口豆腐脑,而心里也渐渐有了逛街的感觉。

    刘瑾说:“公子,南城稍显得破了些,奴婢听人说过,西城很好,要不要去那边再瞧瞧?”

    朱厚照摇头,“那边官宦子弟多,万一叫我碰上了什么做派不好的,说不得要破坏我的心情,我不愿意去。就这里蛮好,更贴近百姓。”

    “那要不去水云间?说是那里有一种鲈鱼,鲜香味美,京师一绝。”…

    水云间离此处也不远,伸手一指就可以看到。这是新起的酒楼,上下两层,不高,但是极为开阔,光是写着水云间的这个牌子就挂了四个,一个大门挂一个,站在下面就可以看到二楼护栏边的客人在开怀畅饮。

    不过这种很‘体面,的建筑在正阳门外见得不多,大多数还是古色古香的小店、

    “我便在此处吧。要是你实在推荐,那就去水云间把那鲈鱼买来,我尝尝。”

    “这……”刘瑾略有犹豫,随后盯了眼两个侍卫,“那你们两个在此处寸步不离,我去去就来。”

    朱厚照挥了挥手撵他离开。

    这家小店在水云间的斜对面儿,起名小竹楼,倒是挺幽静,所卖得就不是什么大鱼大肉之类的好物,而是能尽量填饱肚子的面食。

    面饼、面条儿都有。

    其余桌的客人也不拘小节,要么卷着袖口,要么穿着补丁的衣衫,倒是朱厚照一身绸缎,一进去就显得格格不入。

    没办法,他便找了最角落的一桌坐下,接着说了两次,才让胆小的侍卫不再站着。

    “客官要点什么?”

    问话的是个中年男人,而在那边收钱的则是个姑娘。

    朱厚照打量着应该像是父女、

    不过他这一眼,确实瞅得中年男人心中发慌,那姑娘倒是也有几分姿色,不过朱厚照若真想要好看的女子,实在是太容易不过的事,他也没必要跑出来还自己动手抢。

    “卖得最好的面,端上一碗来就好。”

    中年男人陪着笑掉头哈腰,转过身去的时候给自己的闺女使眼色,小姑娘倒也熟练,竟放下手里的活儿就这么进到里屋去了。

    朱厚照躲在角落里观察着吃饭的人。

    一张桌子,有的坐三人,有的坐四人,听他们聊天,

    有个人说:“听闻宫里有了旨意,不夜城要在六、七月时落成,差了工期全都吃不了兜着走。”

    “六月?”

    “原先还说八月。”

    “日子还不是看上面的心情?”

    “老刘,你怎么不说话?听说你婆娘又怀上了,咋还不高兴。”

    黝黑的汉子揪着面饼往嘴巴里扔,“俺和你们不一样,俺有三个娃要养,工头拖了工钱你们都吃得消,俺可吃不消。”

    邻桌的朱厚照眉头忍不住一拧,但很快恢复原状,他尽量的还是想放松心情,在民间听听看看。

    但他还是忍不住去想,官府定的规矩,他记得是日结。

    同桌的其他人道:“当初说这样好的嘛。反正到完工的那天总会算工钱的,实在急了,也是可以找他去要的。”

    “关键还是完工之后。”有个粗犷的声音提醒,“虽说现在除了官府也有各种各样的营造,但也就官府待我们还算好,其他的更不靠谱。”

    大约是在这个时候,又有四五人走了进来,为首的一人个头不高,但是比较胖,小小的眼睛像是嵌在一堆肉里似的,往前一走脸颊上的肉都晃,但他穿得却是读书人的长衫模样,有一种在读书人和街头混混之间反复切换的感觉。…

    最主要,他一来边上那桌本来还说话的人便不讲话了。

    他所带的四个人给他擦桌子、倒茶,所有的动作行云流水。

    朱厚照是觉得突然安静了下来,所以在角落里好奇的抬起头,往左边一瞧。

    “掌柜的呢!”

    “哎,来了来了。黄老爷,还是老三样?”

    “废话,快上。”

    “是是是。”

    说话间,先前讲话的人全都狼吞虎咽,准备吃完走人,一个个腮帮子都鼓得满满的。

    不等他们离开,黄老爷便说:“你们几个,最近怎么不见孝敬本老爷?”

    一众人似乎不知道怎么回话,直到有个人陪着笑说:“黄老爷,我们这几个,都是穷酸的苦命人。而且也不知黄老爷喜欢什么。”

    “不要讲那些没用的。”矮胖男子眯着眼睛,“在皇城脚下混饭吃,是该知道我黄本善的大名的,否则,这碗饭你们还想端?”

    “……黄老爷,主要俺们也没钱。”

    “是啊,黄老爷,工头他不发钱。”

    黄本善老神在在,“那什么时候发钱?”

    “这得问工头。”

    “尤九山那个小子,历来和我作对。”叫黄本善的脸上闪过明显的不快,见要钱要不到,就说:“你们一人给本老爷磕个头,再骂上一句尤九山祖宗的话,今儿这事咱们就算了。”

    这个时候刘瑾也回来了,他拎着鲈鱼,有些惊惶失色的跑到皇帝身边。

    反正两方相斗似乎也没注意到他。

    刘瑾在外面已经听到了这些对话,他心都发颤,但见到皇帝稳坐钓鱼台这才好些。

    即便如此,他还是低声说:“公子,市井之处三教九流太多,咱们还是离开这儿吧。”

    朱厚照挑了块最嫩的鱼肉,沾上冒着香气的酱汁,放到嘴巴里的时候确实被这鱼肉的嫩给惊艳了一番,道:“好手艺!”

    “公子!”

    朱厚照瞥了他一眼,带些冰冷,“你今天的话尤其多。我怎么做,听你的?”

    刘瑾大骇,皇帝对他生出了不快!

    之后便不敢再多嘴一句。

    好在皇帝又很快换了脸,生出笑容,一副享受美食的样子。

    而就在边上,

    有个汉子忍不了黄本善,忽然爆发,“欺负人到这个地步,老子今天就当一回戴屠夫,屠了你这家伙!”

    黄本善身后的四个人刷得一下往前站,

    “瞎了你的狗眼!京师这地方,你敢得罪我黄本善,我保管你见不着明天的太阳!”

    “见不着就见不着,反正拉着你一起见不着!”

    说时迟那时快,他抄起快子竟然就要去扎人。

    眼看有人动武,皇帝身边的两个侍卫如临大敌,这种时候谁也说不好是不是有人故意制造混乱,然后浑水摸鱼,于是他们两人像一堵墙一样挡在朱厚照前头。

    “好呀,反了天了!”黄本善‘啪,的一下怒拍桌子,“今儿谁都不准走!关上门,老爷我让你们知道知道花儿为什么这样红。”…

    这边宫里的两个侍卫相互对视了眼,又点点头。

    关门,他们是不答应的,陌生的地方、陌生的状况,就要这样把门关起来,到时候走都不方便。

    朱厚照则有些烦躁,怒摔快子,“吃个饭都不安生!”

    刘瑾头也不敢抬,生怕皇帝这个时候迁怒于他,因为他说了不要到南城来,非来…这里鱼目混杂,私下里各种争斗,很容易就遇上这种事。

    与此同时已经有一名侍卫站在了门口,另外一边就随在朱厚照左右,紧贴不离。

    “哟,这儿还藏了条大鱼。”黄本善推开身边的下人,挑着眉毛向角落里看,“南城混乱,不知是什么风吹来了贵人,真是,我们这些粗人就是吵闹,比不得西城安静,要不您去西城?”

    刘瑾听了这话,魂都吓飞到了天外。怎……怎么还有人敢这么讲话?!

    朱厚照则多了一层思虑,这黄本善看到他衣着不凡,竟然还如此嚣张,想必是有官府的背景。

    他出宫本不是为了这些事而来,但遇上了,绝不能当做看不见。

    不夜城营造用工,是新生的业态,他当初如此力推,就是为了给百姓一条活路。但实际看下来,效果是打了折扣的。

    这是根本性的东西,不能够容忍。

    否则都不需要花那么多钱,造那么多房子。

    这样想着,朱厚照问道:“是谁给了你依仗,让你在这儿耍这么大的威风?”

    黄本善会错了意,他觉得这公子哥上来就打听他的来头,明显是底气不足,忌惮他背后的人,否则干什么第一句话就要问清楚,对吧。

    自己要是本事大,你慌什么?

    如此来想,他仅有的担心也少了许多,况且这里都是‘圈内人,,他也不想丢人。

    “想知道本老爷的来头,也要看你够不够格!其实来头也不大,但是对付对付你们,那是绰绰有余。看你的模样,也不像寻常人家的子弟,这样吧,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你快些离去,不要多管闲事即可!”

    朱厚照笑了笑,“你也不是完全的没脑子。不过我不能走,那边那个,”他指着黝黑的汉子,问道:“官府招工的时候,工钱我记得是一日一结,怎么,很久没拿到钱了?”

    几名汉子相互看了眼,眼神中有些疑惑,主要朱厚照对他们来说是陌生人。

    “工钱……俺们都是自愿的。”

    “自愿的?”朱厚照不能够理解,他双手抱胸,“何意?”

    “……反正,拿到了也会被抢。”

    这个答桉令朱厚照有些脑袋充血,但还是耐着性子问:“那如果不是每日拿,一段时间之后能确保拿到足额的工钱吗?”

    黝黑汉子和身边几个人都不说话。

    啪!

    朱厚照想明白了,他有些忍不住的恼火,“无法无天!”

    如果他想的不错,应该是有些人在收些所谓的保护费,所以普通的百姓没办法,有的工头呢有点实力就代为保管,可即便如此,真到了算钱的时候也会被克扣一点。要是遇到不好的工头,那应该会更苦。…

    反正最下层的人就是两头受剥削。

    是会有这种情况的,官场就像个大漏斗,皇帝拨下来的钱,总要被这个漏斗兜住一点。

    因为没有人保护这群百姓,也没有人为他们说话。

    了解这些之后,他也没了吃东西的心思,起身就要离开,解决整个问题和这些地痞流氓争是没有意思的,所以他不想自降身价。

    如果杀几个小流氓就解决这问题,那简直就是天大喜讯。

    但他走的时候,那些汉子很聪明,想要‘搭便车,一起混出去。

    那黄本善自然不愿意了,他马上指挥属下,“拦住那几人!”

    这些汉子一听,立马加快脚步,三步并两步的出了门。

    “快追!”黄本善急了。

    朱厚照停下脚步,他身边的两个侍卫也停下来了。

    “公子?”

    看这样子,像是有指示。

    朱厚照弯了弯嘴角。所有人都奇怪,因为他竟然转身又进了这小竹楼。

    “关门。”

    小竹楼里,因为刚才的混乱,客人全都走完了。

    这么一关门,就是朱厚照他们四人,黄本善他们五人,再加掌柜的父女。

    而黄本善也奇怪,怎么这家伙还要关门?

    而且人家这命令比他管用多了,说了一句关门,两名侍卫卡一下就把大门关上。

    随后朱厚照指着说:“打一顿!二打四,不要打输。”

    “公子放心。”那两人平澹的拱手弯身。

    黄本善惊了,有些狂妄的笑,“哎呀,竟然有人跟我黄老爷耍起了横!这还真是破天荒头一遭!我告诉你,就这个地方,出多大的事老子都能给他摆平!”

    “那我就告诉你,今天这里的事,不管你叫了什么人过来,我都跟你保证他摆不平这件事。打!”

    侍卫是练家子,

    朱厚照这个后世人当了这么多年的太子皇帝,怎么会不在自己身边放几个有身手的?虽然不是什么霍元甲、叶问,但一人面对几人那肯定还是不在话下。

    而黄本善所谓的属下,无非就是比较会打架的混混,即便常年打架倒是不缺血性,但身上松松垮垮,出拳、抬腿之间都是弱点。

    所以三下五除二就挨了拳头倒在地上。

    转瞬之间,局势大变,黄本善傻了眼,但他还是在警告,“你可知道我是谁?!你要是敢打我,我向你保证这事儿小不了。”

    “掌嘴!”

    侍卫把他控制起来,上去就是一巴掌。

    啪!

    这一下可不轻,脸上的肉都被甩出去了、在晃荡。

    “啊!”这家伙怒了,“老子告诉你,我上面可是有人的,此仇我黄本善非报不可!”

    “放开他。”朱厚照抽了个板凳坐下,“给你时间,你去叫人。你也给我个时间,咱们都去搬救兵,看看谁找的官儿大。”…

    说着他像刘瑾使了个眼色,毕竟是伺候皇帝很多年的太监,还是明白的。其他的不怕,但是一会儿一旦人多,要能控制住局势。所以皇帝是叫他找些人手过来。

    黄本善则一愣,随后哈哈笑起来,“你说我不笨,我看你倒像个完全的笨人!天子脚下你还以为我没有凭仗?好!今日老子就让你瞧瞧,我凭得是什么?”

    说着他踢了踢地上的人,“都起来,挨两拳死不了,去,禀告八爷,就说有人踢咱们场子!”

    “好,这事儿有趣了,我爱这么比。我的人也去了。反正今儿我是玩的,我就想瞅瞅你怎么摆平这件事!”

    黄本善摸了摸自己的脸颊,现在还是火辣辣的疼,他自己看不到,其实五个红手指印还是蛮清楚的。

    越疼他心里就越火。

    其实来人是皇上这种可能,他们打死也想不到,因为皇上在宫里呢,怎么会出来?

    黄本善猜测,此人应当是某个宦官子弟,最多最多也就是侯府里的,那样他也不怕,因为他先挨了打,先动手的也是对方。

    刘瑾一路狂奔,他五十多的年纪也是不容易。

    而黄本善说的八爷应该在附近,不到半刻钟人便出现了。

    朱厚照本以为是个威武霸气的汉子,没想到是个留着八字胡、有着细长眼睛,身材像竹竿一样的中年人。

    黄本善见到了他像见到亲爹一样,“八爷,就是这个人!您看看我的脸,都肿了,这哪儿是打我的脸,这分明是打您的脸啊!”

    八爷一看朱厚照穿着、再加上从容不迫的气质,心里头仔细了起来,看来是个硬茬。

    “尊客看起来不凡,却不知我手下的人何处得罪了尊客,竟然要动手伤了他。”

    “……他们叫你八爷,是因你排行老八,还是留个八字胡?”

    朱厚照出言不逊,八爷听了眼神转而凌厉,“冤家宜解不宜结,我看尊客还是客气一点为好!”

    “我猜是排行老八。是不是?”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排行老八,就说明你前面还有老七、老六,你们……不会是什么帮派吧?”朱厚照转过头,他为何这么问,因为在所有的可能性中这一种是他最不能接受的。

    黑社会,只有他能当。

    如果是在家排行老八,那问题还不是太严重。

    “聪明人。在下的确排行老八,乃是虎字堂的堂主!听你口音不像外地人士,还是说久居书斋,不闻窗外之事,竟然不知道我们许帮么?”

    朱厚照挠了下鼻头,还好今天没走。

    在社会治安不完善的时代,这么多年轻男丁相聚,的确是帮派产生最肥沃的土壤。就像漕运这一路上,各种水帮数不胜数。

    但这里可是天子脚下。

    “怎么不说话?”黄本善在叫嚣,“早就说过,你打了我,今天这事儿万难善了!”…

    这时候,刘瑾搬救兵也过来了,他跑到朱厚照边上,附耳禀报,“奴婢叫了二百东厂番子。”

    “太多了。”朱厚照有些责怪,“这几个水货,哪里需要这么多人,先叫三十人过来,其余的。叫他们在边上候着,不要露面。”

    “是。”

    另外一边。

    八爷也靠近走了两步,“还是莫要浪费时间了,今儿这事怎么解决?总得有个说法。我这属下虽然命贱了点,但侍奉我还算忠心,这顿打也不能白挨。”

    “你们一般怎么解决?”

    “我们的规矩,是公平。打了他一巴掌,自然要还一巴掌。否则这里的道,不就乱了吗?”

    “乱不乱你们说了不算。”朱厚照抿了口茶,“连同这个家伙,一并收拾。”

    “是!”

    于是边上忽然有几十人冲进来,周遭的百姓也被隔绝,没有人愿意看这种热闹。

    八爷大惊,“你到底是什么人?”

    朱厚照站起身,“八爷是吧,你最好再去搬救兵。还有那个黄老爷,我说过,今天这事儿无论是谁,他都摆平不了!你不信,咱们就试试。”

    今日之行有些意外,但他一直以来的执政都是从上至下,看来还是有些盲区,所以今天从下往上也不错,至少能解决个麻烦。

    其实封建王朝,让这么多男子聚集是个忌讳的事,更忌讳的是让他们过得辛苦,这样一个不小心就容易引起哗变。

    所以这个什么帮派不帮派的,他是收拾定了,甚至心里也已做好了牵连过广的准备。

    今日有些小发烧,浑身无力,要搁以前,真码不动,但是现在……顶着昏昏的脑袋干活。感觉睡一觉,明天会好些。

没有更新

    38.6度,没抗住。很抱歉。

第328章 帮主是几品官?

    朱厚照心里知道,政策从上到下的传达和执行多少是会变形的,但在离他这么近的地方,仅仅一年的时间就有这样的变形实在让他不能够接受。

    就在半年以前,他还因为为穷苦百姓找到一条谋生之路而生出一种满足感,结果呢,现在就是将这些老百姓从一个深渊推到另一个深渊。

    而且就在皇城边上。

    尤其在想到满朝文武大臣、地方大小官员的颂圣之语时,他的脸上就有一种火辣辣的疼。

    老百姓是不管那么多的,好不好人家自己体会得到。

    不过这件事真要说起来,他自己也有一点责任。因为通常来说,他不是特别深究于政策的细节,其实在整个‘用工’的政策之中,应当配套一些监督。

    本来这个年头,剥削就是一种正常观念,大老爷高人一等,小老百姓低人一等,叫地位高的人欺负一下,实在是寻常之事。

    在律法没有规定那么细致的情况下,野蛮状态下衍生出的秩序肯定就是弱肉强食。

    就这么点时间,他想了很多。就这么点时间,小竹楼外也聚集了很多人,但不知是该高兴还是该愤怒,也许是之前就会有这样的‘火拼’场景,所以除了老百姓离得远远的以外,官府的人也没怎么出现。

    明代负责京师治安的机构为五城兵马司,隶属兵部。刚开始兵马司还能清廉行政,救火、巡夜,一呼即应。

    但是到后来日久弊生,始而捕盗,继而讳盗,最终取资于盗、同盗合污。

    这且先不去管他。

    朱厚照今天在这里,就是要一层一层将这些要害全都抽出来。

    其实黄本善已经是较为敬小慎微的人,他虽然话很硬,但实际上已经准备放朱厚照离开。

    只可惜他碰上了一个和任何人心思都不同的人。

    “……你们这个许帮,是个什么路数?”

    朱厚照已经令人将所谓的八爷、黄爷以及他们所带来的人一股脑的全绑了,弄得小小的小竹楼都有些挤不下。

    八爷被如此对待,也是头一回,人会谨慎、也会愤怒,他现在就是愤怒,“你是东厂的人吧?可即便是东厂的人,近些年也没有如此嚣张的,如此三两句话就将我们兄弟绑起来,是真不怕惹下祸事?”

    东厂这几年的确没那么嚣张了,但也不想想为什么没那么嚣张。

    刘瑾上前呵斥,“问你什么就答什么!什么时候轮到你在这儿问话了?!”

    “躲开,挡着我了。”

    刘瑾听到话,赶紧弯腰往一旁退。

    八爷抬眼打量了一下刘瑾,他觉得刘瑾的姿态有些奇怪,以往他都没见过这样的人。与此同时,他一直也在想,这个脸皮细嫩的公子哥究竟是多大的来头。

    其实再笨的人也能看出来,肯定是非一般的人。

    这样考虑着,他还是选择了回答,“……许帮,是由我们帮主许辰建立的,我们都是替帮主干活。”

    “干什么活?”

    “团结帮众、一致对外。”

    “你们的帮众都是近来在京师里做工的这些人?”

    “不错。”

    “既然是一致对外,应当也还有别的帮派吧?”

    八爷听得奇怪,“今日之事和其他帮派也有关系?”

    “回答就好。”

    “……除我们许帮之外,还有铁锤帮和白帮。”

    “你们为什么要成立这样的帮派?”

    八爷还没来得及回答,外面就有一道声音传进来,“这个问题还是由本帮主来答!便是因为来此求活路的百姓全都势单力薄,若是不能够拧成一股绳,便是落得个任人欺凌,毫无反抗的余地!”

    说话的是个三十多岁的汉子,他一进来,护卫朱厚照身边的人就要上前去拦住他,不叫他靠近。

    “也许最初是这样的目的。但……”朱厚照把身旁的人拨开,“但要不了多久,你们也就成了欺凌别人的人。”

    “世道如此,要么被人欺,要么欺凌人!”

    “或许有道理,但我不喜欢。因为最终的结果就像现在一样。比如说你的人我欺凌了,然后呢?”

    壮年汉子眼神中闪过一丝狠厉,

    “从外面进来,我大约也猜测到一些。尊客,是东厂的人吧?”

    “不错,我在东厂认识些人。”

    “仅是认识些人,就敢如此嚣张?难道认识宫里的刘公公?”

    刘瑾一听这话脸儿都白了,他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但是朱厚照看了他一眼,盯得他憋在旁边。

    这个时候不能让他乱说话。

    “刘公公是直达天听的人,在下还没那么福气去认识他老人家。”

    刘瑾越听脸色越苦,恨不能当场跪下来求得一死算了。

    这哪儿是审许帮,这根本就是在审他呀。

    干嘛讲这种话,这话讲出来,回到宫里跪上几天才算事了啊?

    “许帮主认识他?”

    扑通!

    刘瑾再也受不住,直接跪下了。

    朱厚照真是来气,“干什么?膝盖不能用,明天就削了去!在外面给本公子丢人现眼!”

    刘瑾这个反应略微奇怪,

    但是许帮主倒也没想太多,“本帮主,与宫里的人相识不多。也难怪没见过尊客。”

    他现在看到的就是那几个被绑起来的自己人。

    与此同时,遇到需要帮主出马的大场面,外边儿也带了不少人过来。

    “不提那些,还是先将我的人放了再说吧?”

    “不放。不仅不放,我还要将你一并抓了。”

    说话间,这家伙所带来的那些人中就有脾气冲的,

    叫嚣道:“这么长时间还没见过这么不要命的!帮主你一句话,先让我们收拾了他再说!”

    “尊客真要如此?”

    “不是我真要如此,而是因为你只是一个普通的江湖客,就算是所谓的帮主,但这里是京师,实在是不够看。我这个人办事简单,官大过我,我听你的,官小过我,你听我的。”

    “还有你们这些人嚣张倒是嚣张的,又是黄爷、又是八爷的,搞了一堆爷,其实都是小喽啰,就包括你身后这些叫嚣的人,说到底又能有几分能耐?”

    “你说什么?!还敢瞧不起我们?!帮主!

    许帮主还是带了些谨慎,他伸手阻拦了一下后面的人,“却不知道,尊客是几品官?”

    朱厚照笑了笑,“这个我不说。你们都可以说是亡命之徒,赌命的胆子应该还是有的。今天就赌一赌。”

    “若我不愿意赌呢?”

    “怕是不行。你不赌,我就把你们都绑起来。”

    “京师里,还是有王法的吧?”

    “所以……”朱厚照站了起来,“我先前才说你讲得不欺人就被人欺或许有道理,但我不喜欢。因为弱势的人,总是喜欢讲王法的,是不是?”

    许帮主大约也是耐心耗尽了,“既然尊客执意如此,那也就只能恕我无礼了。”

    一听这话,朱厚照身旁的侍卫和东厂番子全都上前将他护住。

    刘瑾更是激动的不行,他现在是恨死这帮人了,所以尖叫呐喊:“全都出来!把这帮乱臣贼子拿下!”

    “慢着,慢着!

    朱厚照听到又有声音,想着又是什么人过来赶热闹。

    结果是一个熟悉的,也让他有些厌恶的身影。

    他慌不跌得冲进来,两腿发软,走路都走不稳的样子,冲到这里先是给许帮主两个大耳光,怒骂道:“许辰,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在这里行凶!”

    接着他又在许辰和八爷等人震惊的目光下屁滚尿流一般扑跪在朱厚照的面前。

    “臣武定侯参见陛下,天子圣驾降临,臣不远迎,反叫陛下受惊,实在是罪该万死!

    天子?!

    许帮众人的心头犹如一记响鼓重锤!

    先前有再多的愤怒,到此刻也都只剩下恐惧!

    谜底揭开,反倒叫朱厚照觉得有些无聊,再加上他现在心情本就不好,所以也就没有好语气,“武定侯,听闻你上回病了。朕原还想着,什么时候去遣人去探望你一下,没想到你病了倒不要紧,这么家奴还是蛮替你卖命的嘛。”

    啪!啪!

    武定侯的脑袋磕得卡卡响,眼泪鼻涕也都下来了,大概是给吓完了,“臣驭下不严,致使陛下受惊,还望陛下恕罪。”

    “恕什么罪?!”朱厚照厉声质问:“朕给百姓做工的机会,你连这里头的钱都来捞!还有脸面叫朕恕你的罪?!还有,朕来问你,在大明朝帮主是几品官,堂主又是几品官?!朕是从来没有任命过的,难道是你武定侯给他们封的嘛?!”

    “是是是,臣失言,请陛下治臣之罪!”

    “愚不可及!”朱厚照不想再搭理他,转而吩咐刘瑾,“将这些人全都抓起来!另外宣兵部、户部、刑部、少府、五城兵马司、锦衣卫入宫!朕在宫里等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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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医生给开了个强力退烧药,竟然是塞肛门的……好辣。

    所以晚上退烧了,虽然还是虚,但试试写了一章。

第329章 是你们逼着朕扩充锦衣卫

    好不容易出宫一次,碰上这样的事,实在让朱厚照觉得晦气。

    以至于接到入宫旨意的大臣都觉得很意外,皇帝明明已经宣布免朝三日,为何头一天还没过就会有圣旨。

    不过京师正阳门外的事动静不小,既然武定侯能够听到消息赶过来,说明也会有些大臣收到了消息,其余不提,应当是与皇帝微服出巡有关。

    似毛语文这般掌握京城动态的特务头子,反应更加迅速。

    朱厚照将小竹楼的门帘一掀就见到他率领人马沿街叩拜。

    “微臣锦衣卫副使毛语文,前来护驾!”

    朱厚照略微愣神,随后再看此时的街道已经空空如也,就是明亮的水云间客人也都不见了。

    又是锦衣卫、又是东厂的,动静还是大了点。

    “正巧你来得及时,你现在就带人,去将许帮、还有什么铁锤帮、白帮的所有可以叫做帮主、堂主抑或是什么主的,全部捉拿!漏了一个,朕唯你是问!”

    “微臣领旨!”毛语文对这个事情是熟门熟路,而且他也不问为什么。

    倒是刘瑾在边上提醒,“陛下,今日这事不消今晚,朝野便会人尽皆知,到了明日,百姓也会人人听闻,抓人,是不是最好要有个罪名?本来,也会有言官会聒噪,说陛下微服……”

    刘瑾是担心,那帮言官不敢说这个手段坚决的皇帝,全都调转枪口往他这个太监的身上打。

    朱厚照略微沉吟,他考虑的倒不是言官,而是日后。

    “……有些道理。那这些人的罪名就定为聚众为帮、肆意乱政!”

    这八个字说得刘瑾心头一颤,如果是‘欺压百姓,这类罪名,说实话只要没有恶劣情节,也就是坐上几年牢,最多不过流放,但怎样都不会要了性命的。

    可‘聚众为帮、肆意乱政,这是个什么性质!

    刘瑾不敢多话,作为一个太监他不会去心疼这些人命,他只是有些惊讶于皇帝竟然在这件事情上如此大动肝火。

    毛语文也不会多说,不要说杀几个百姓了,就是那么多官员的人头他也割过,又能怎么样?

    但到乾清宫里讨论的时候,几个大臣都提出了不同意见,认为这样子实在杀伐太重,尤其正德这个年号刚刚第一年使用,而且眼下刚三月,

    古人所讲究的那种春天是万物复苏的时候,搞这么多杀头……实在不好。

    “……且,各帮众之中,不皆是坏人,欺压百姓者有,行侠仗义者也有,即便朝廷要杀人,也该分清黑白、明辨是非,如此方能服众、安众。”

    闵尚书的个性,即便是皇帝背对着,不愿意听,他该说什么,也还是要说。

    不过朱厚照也是很有个性的人,他不会听的话,该不听还是不会听,“皇城脚下都有帮众了,闵尚书,你可知道帮众意味着什么?”

    闵珪不言。

    这帮人如果成千上万,又坚决服从一个所谓的帮主,到时候皇帝的话在京师就不如一个帮主管用了,这叫什么?

    再极端一点说,一旦这些人和敌人进行里应外合,那大明的京师做什么防守能有用?

    朱厚照略严厉的眼神撇过去,“天下的事,其中猫腻朕有的都知道。但这里面有一些朕能忍,有一些朕不能忍,做这件事的人心中也要有数,哪些事可以做,哪些事不可以做。大明疆域万里,成帮成众中不下万千,朝廷从来没说过这件事。”

    “所以你们或许觉得朕是小题大做、甚至就是恼羞成怒,于是借题发挥。这,未免也太小瞧朕了。朕所指的要害,就是聚众为帮一事,这件事,朕不许,朝廷不许!如若照你所说,朝廷去仔细分辨,做善事的放了、做恶事的砍了,那么没了许帮,明日还会有李帮、王帮。到那个时候就没完没了了。”

    “再有,肆意乱政这个罪名,他们也一点不冤。不夜城是朝廷的大政吧?其中用工的价格每日三十文也好、二十文也好,这都是官府明码标价打出来的,现在他们在这里随意的搅合,这是不是乱政?”

    户部左侍郎、少府令顾左一直还跪在边上一个字没讲,今天这个事情,如果真的要找一个人担责,那他一定是最主要的那一个,跑都跑不掉。

    “可是陛下……天子微服一回,便要了这么多人命,臣恐有伤圣德呀……”闵珪还是没放弃的说。

    “就这帮人,老百姓不知道多恨他们。朕就不信了,杀了他们能伤朕什么圣德?”朱厚照一摆手,“好了闵尚书,这一节朕心意已决。你知道朕的脾气,能听你的,早就听你的了。”

    这句话是来堵闵珪的嘴的。

    再说下去你就是自找难看。

    所以闵珪无奈,作为刑部尚书,接下来他也只能照旨审理了。

    皇帝对此明显是要斩草除根的态度。

    作为刑部,他和赵慎这一正、一副其实还好。

    麻烦的是户部和兵部。

    一个直接管着不夜城的营造、一个掌京师盗贼拘捕。

    结果皇帝微服出了这档子事。

    户部韩文、顾左,兵部王炳,对他们而言才是考验。

    当然了,还有那个一直跪着还双腿打颤的武定侯。

    除此之外,其实还有些应该来的人没来。

    朱厚照视线一偏便落在了他的头上,“武定侯,你往前来。”

    “是……是!”

    他现在是只要皇帝喊到他的名字,他应该就会心提到嗓子眼,所以讲话也有些颤。

    就连起身都不敢。

    皇帝都给那些人定了这么重得罪了,他这小命还不知道会如何呢。

    “朕问你,这个许辰,和你什么关系?”

    “回…回陛下,此人乃是臣的一个家奴。”

    “家奴,另外的帮派和你没关系吧?”

    “没有没有!臣对天起誓,绝对没有。”

    朱厚照冷笑一声,“就是说嘛。这件事不应该只有武定侯府做了,京师里其他的老爷们看着这笔银子就都没想着伸手?顾礼卿,朕也一直在等你回话!”

    照理来说,顾左是无论如何都应当知道的。

    听到皇帝念到他的名字,顾左也是腰背骤紧,“朝廷出此丑闻,其关键在臣失职,臣听闻以后万分惭愧、痛心疾首,陛下一片爱民、为民之心却不想都是肥了他人之腰包。不过臣也有几句忠心之语,不得不奏。”

    “你说。”

    “是。关于朝廷所招募的穷苦百姓聚众成帮一事,微臣确有听闻。不过百姓聚集乃是常有之事,小的有同族、大的有同乡,因而臣初时并未觉得此事会惹陛下盛怒,否则臣定会平此事于萌芽。”

    朱厚照明白他的意思,

    顾左是都知道,当然也知道百姓拿不到该拿的三十文。

    但这件事在他的概念里是正常的。不要说三十文,能拿到二十文,这就算是他们这些当官的为政有道了。

    这种东西都是对比出来的,现在吏治败坏,就连边军将士的军饷都被克扣,这些百姓孬好还能拿到工钱,又什么问题?

    “其二也正如陛下所说,大明疆域万里,若今日朝廷以聚众为帮之罪灭了这三帮,那么其他的帮众是灭还是不灭?”

    砰!

    顾左说话之间,也正式侍从室谢丕和严嵩端奏疏进来的关口,也不知道他们两人出了什么问题,像是谢丕崴了下脚,他撞到严嵩一下,自己摇摇晃晃的稳住,结果严嵩没扶住手里的东西整个人摔倒了下去,就连奏疏都撒了地板上都是。

    刘瑾眼球剧裂,怎么越是这个时候,越要犯这种低级的错误!

    “哎哟!你说你们做事也不仔细些!”

    老太监提了衣角就跑过去帮他一起捡。

    谢丕和严嵩也吓破了胆,跪在君前,“臣等失态,求陛下饶命!”

    不仅朱厚照,就连一众官员也都斜眼用余光看过去。

    这个时候,出这种事很容易让人想是不是故意的。

    皇帝摸了摸鼻子,“严嵩,你来答一下少司徒的问题。答对了,朕便依你们所请,饶了你们。”

    严嵩心里头大骇,顺带着还把谢丕给恨上了。

    他甚至都疯狂的想,谢丕是不是故意的。

    “启禀陛下。微臣不知,少司徒是问了什么?”

    顾左侧身,重复了一遍,“大明疆域万里,若今日朝廷灭了这三邦,那么其他的帮众是灭还是不灭?”

    严嵩额头上豆大的汗珠开始落下来。

    这个问题肯定不能说不灭,因为这个答桉就是顺带把皇帝的思路给否定了。他严嵩才不干这种蠢事。

    但是也不能什么都不管的说灭,因为接下来只要追问一句怎么灭,那就歇菜了。

    因为帮众的确是千千万万,这其中就是千千万万的百姓,杀是杀不完的,而且还容易杀出事情了。皇帝不喜欢务虚的官员,要么不说,说了就要做到,他经常在身边伺候,当然知道。为了一个问题,折了他以后的仕途,这也是他万万不愿的

    所以在那一瞬间,严嵩的心里真叫是天人交战,而且还利用一点儿小缝隙的心思又把谢丕给骂了一遍。

    好在乾清宫里也没有人立马催他,而是给他几息的思索时间。

    这之后,他便迎着头皮回答:“……微臣以为,需要灭时,便灭。”

    龙椅上的朱厚照露出微不可察的笑容,这就是未来掌阁十几年的首辅的资质。

    需要灭时,便灭。

    多到位啊。

    这也是他为什么坚持聚众为帮这个罪名不改的最根本缘由,我用了、放这里,对不对你用是另外一回事,但我要有。需要用的时候,我就用。

    而不是以一个‘欺压百姓,这种轻而软的罪名来追究此事。等下一次出什么事,还得去找证据看怎样欺压了百姓。

    哪里要这么多的麻烦。

    不过这种话,由皇帝说出来……至少在这种道德环境下,说出这么阴鸷的话来,不好。

    严嵩的话可以说是满堂震惊,甚至于满堂再无人能多什么嘴。

    人家不说还好,一说就是标标准准的‘帝王心术,四个字。

    那还有什么好讲?

    严嵩看诸臣和皇帝都不说话,还以为出了什么差错,于是壮着胆子问,“少司徒,不知下官的答桉,少司徒满意否?”

    顾左心中升出一种无力,他转身面向朱厚照,“陛下,微臣明白了。”

    “明白了就好。”

    “微臣还有第三点,要奏陛下。”

    “你说。”

    “此事之所以不上奏,微臣一是对其严重性估计不足,二是其牵连甚广,不夜城营造之中,不要说工人的工钱,就是材料的来源、价格、样式……等等,所有的这些如何确定、用哪一家、不用哪一家,用哪一种、不用哪一种,来和臣打招呼的已经不计其数,因而臣也是为了大局,不敢明奏!”

    这话说完,比严嵩刚刚的那些话还要吓人。

    朱厚照也有些被微微的震撼,数息之间都没有言语。

    倒是武定侯吓坏了,“陛下!微臣这次的确是瞎了眼,动了贪念,但是微臣除了一个家奴在外胡乱施为,其余的事情微臣一样都没有参与!臣也愿和少司徒当庭对质!惟望陛下明察!”

    朱厚照仰着脑袋,还是没有说话。

    他微微闭上眼睛。

    应该想到的。

    国家到了这个程度,不可能这边一道政令,所有的一切都完美执行。

    就是马政,也不知道里面有多少猫腻。

    拨到西北用于复套的一百万两,难道真正全部用于实事?

    不可能的,如果这么以为,就是不切实际的空想主义,最后要出问题。

    就这一点儿而言,不夜城在这个时候出这样的事,实在太正常不过。

    所以说,

    首先,他得在心理上先接受这一点。

    其次,优秀的政治领袖,都是可以划不利为有利的。

    大臣们也不知道等了多久,反正过了有一会儿,皇帝才忽然开口。

    “这件事,朕知道了。大司马。”

    “罪臣在。”王炳一直没说话,但他其实也心紧着。

    “五城兵马司的问题,你自己回去收拾吧,什么时候收拾清楚了,什么时候向朕禀报。”

    五城兵马司是五个衙门,现在没一个管用的。

    朱厚照想借此机会推动另外一件事。

    “敢问陛下,如何……叫清楚?”

    皇帝直接忽略了这个问题,“好几个帮众在京师、皇城脚下堂而皇之的行事,这叫朕很难相信五城兵马司的人在用心当差。你们总说厂卫贻害无穷,朕也想问问似五城兵马司这样的衙门叫什么?是不是应该叫百无一用?你们也不必说什么理由,再多的理由,结果已经是这样了。”

    “五城兵马司你带回去整治,京师的治安维护暂时交由锦衣卫专办,东厂协办,人手不够,再行招募即可。就针对京师、针对不夜城这里的事,专门做一次整治,凡作女干犯科之辈此次一并捉拿到位!包括在这其中有贪墨银两的……不论是***还是勋贵,朕就不信,这事查不出一个一二三来!大明朝的天不是他们,是朕!他们捅了朕这才叫翻天!”

    “陛下!

    ”一众官员全都慌了神,这样动静就太大了。

    但朱厚照心志已坚,他刚刚想清楚了,“朕意已决!堂堂大明天子,京师这点儿地方都肃清不了,还谈什肃清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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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0章 无奈

    不夜城的事朱厚照还是决定追查到底,因为如果不能够解决,那么就关乎到它真的开业以后的治安和秩序问题,做不到这一点,投入这么多银子也就是造了几栋房子出来,而且对皇帝的威信也是一种打击。

    这是一。

    再有,这年头的不法之事实在太多,要想杜绝是不可能。但他要守住一条底线,便是事情到他这里真的掀开来了,那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就像顾佐已经这样讲了,如果连皇帝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去了,那么从顾佐开始,所有官员几乎都不会再提了,而这一点的危害往往是致命性的。

    这是二。

    趁此扩大一些锦衣卫的力量也是借机而为,锦衣卫在弘治年间有所削弱,对于皇帝来说还是不方便。难怪当年朱元璋知道不好,还要用。朱棣也是一样爱不释手。

    这是三。

    有此三点理由,就是在朝堂引起一些动荡,也应该去做。

    而所谓的肃清,就是要将百姓群体之中平日里比较有流氓行为、背后是否有什么人撑腰等等全部查出来。

    至于顾佐所说的插手营造生意的不法之人……他还得再看看究竟是何种程度的插手。

    这其中种种,朱厚照想得还算清楚。

    就是眼下还有个麻烦。

    武定侯。

    “唉。”朱厚照也只能叹气,“当年你祖上跟随太祖皇帝打江山,按理说朕的江山,有你郭家一份功劳。但你三番两次叫朕失望,武定侯啊武定侯,朕不指望你成为一代贤王,至少也不要总惹祸事吧?”

    “是是是,陛下教训的事!微臣猪油蒙心,竟然还养出许辰那等猪狗不如的东西。陛下,臣这次回去以后一定面壁思过、实心悔改,下次绝不再犯了!”

    武定侯有些被吓到,上次他就被吓病了。但这一次,他所感觉到的是皇帝对他的耐心已经不剩多少了。

    为了这件事杀掉一个功臣之后其实不太好,会给人以卸磨杀驴的感觉,勋贵与大明宗室本是一体。说句不好听的,这些人就是杀了几个老百姓,也不至于死。

    但朱厚照这次不想轻易放过他。

    “依朕看,武定侯这个爵位你也坐得腻了,从今日起,降爵一等,为武定伯。岁禄等俱随此变。望你有此教训能够真心改过,再有下次,你可就要把你郭家的爵位都给败没了。”

    已经是武定伯的郭良心中痛苦万分,但是他不敢在这里闹腾,除了自忍苦果也没有他法。

    他心里,可没有什么劫后余生、保住一条命的欢庆,实际上爵位差不多就是他们的命。他一生下来就在侯爷府,等到长大一点,有意识了,也会知道自己这身份是非同凡响的。

    与外界接触时,别人也都尊是他侯爵。

    结果人活到半道儿,忽然给降了一爵。

    这可不是什么容易接受的事。

    可能从此以后,那个和你互相瞧不起对方的另一家勋贵子弟会处处以嘲笑你为乐。

    只有小老百姓才会有那种“反正我还是伯爵”的心态,对于郭良来说,他往后是怕见人,见到了也是一种“我现在只是伯爵了”。

    最关键的,将来九泉之下怎么去见祖宗?

    所以这其实是一个手段较为剧烈的处罚手段。

    宫里的事结束以后,臣子们三两相聚,但脸色却都是难掩凝重。

    “……礼卿,你今日一言,掀起滔天巨浪,明日之后,朝堂必因你而动。不是老夫这个上官说你,那些话也是冲动了,而且不应带着赌气的成分。”

    顾佐不是纯官僚,混迹京师这些年,官场的一些门道他是懂的,但真的要一些临界点,他和纯官僚的区别还是出来了。

    “大司徒的话,下官当然明白,可一面不断有人要下官放个口子,另外一面陛下眼里又揉不得沙子,下官……下官也是一时忍不住。”

    “忍不住也要忍。”韩文提着袖子,一点一点的提点,“陛下何时眼里揉不得沙子了?你可记得应天府无储粮一事,陛下不就没有追究?是你话讲得,让陛下揉不得沙子。”

    “至于说委屈……嘿,当着朝廷的官,学会受委屈是看家本领,你这点儿委屈才多少?你瞧瞧刘希贤公委屈不委屈?当初朝廷刚设军机处,内阁三人无一人入军机,可人家岿然不动,否则现在就不是在山东了。”

    韩文对顾佐是什么都放心,就是这个上面有些担忧。

    一般的情况下还瞧不出什么问题,但关键时刻显英雄,今天顾佐答得话,很不好。

    顾佐则说:“大司徒,那些人,本就是害群之马,叫陛下将他们都捉出来,岂不是好事?于朝廷也是大功一件!”

    马车一晃一晃的。

    韩文的叹气也是一阵一阵的,“老夫教过你,要想谋事先要谋身,要想成己先要成人。你今日说完这些话,朝野就不会有几个朋友,没有了这些,往后做事也会越来越难。等你做事越来越力不从心,圣宠难道还会如今日一般长盛?”

    “当然,老夫也不是要你成为那种溜须拍马之辈,只不过有些忌讳的话,还是不能够说的。你仔细想想陛下听完之后的反应。”

    顾佐锁着眉头,皇帝当时听完的确是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讲话,而且听之后的状态明显是和听之前不同。

    韩文解释说:“陛下应也是没有想到你会当众那样讲。以陛下之能,也定会想到若此事依你之奏大动干戈,则于你不利,可你没有给陛下选择。”

    “下官区区贱命,何足挂齿。”

    “你若不在,少府之财不就落到了你所不齿的人手中?”

    顾佐听了这话表情才开始痛苦的神色,最后就是投降般的摇头,“大司徒,下官就是一直学不会这些,也不愿学这些。”

    “这……”

    韩文显得很是无奈。

    ……

    ……

    “老师,学生那句话答得可称得体?”

    乾清宫,严嵩惊魂一夜,真是把他吓得够呛。他在京师毫无根基,真要出了事,连个奔走相救的人都没有。

    “谢以中是阁老之子,总不至于与你有过节才是吧?”

    严嵩想到谢丕撞到他那一下,也很是不悦,“他事后倒也来道歉了,说是无意,可学生觉得哪里那么凑巧?”

    “此言差矣。”赵慎是了解自己的学生,他就知道严嵩要怪罪人家,“谢以中家教颇严,入了宫以后,其父必定对他更加严加管教,这样的人,就算要有什么小动作,也绝不敢在御前。所以为师倒觉得应当是巧合。好在,你的回答切中要害,陛下也是满意的。”

    严嵩暂时将谢以中抛在了脑后,陛下能满意,他也就没那么大的怨气了,“对了老师。今日之事,闵尚书与陛下有所争执,之后这些所谓帮众之人的审案,说不定也会是老师一个机会。”

    严嵩对赵慎这事儿如此上心,便是他俩之间的密切关系。

    但是赵慎却给了他一个严厉的眼神,“这样的话,以后不要多说。”

    “老师?”

    “闵尚书在朝野之中名望颇高,你的心思既不能做,也不能说。再有,人家几朝元老,与陛下相争又如何?争完了该去做时,难道还能违逆陛下的旨意?若真是这样,那便不是闵珪了。”

    年轻的严嵩聪明、权谋的底子都是有的,但似乎还是急躁了些。

    不过严嵩自己却不这么认为,虽说闵珪不会抗争陛下的旨意,不过他不赞同陛下却是明的,所以稍微做些动作“促成”一下不就行了?关键不是闵珪有没有做什么,而是陛下是不是相信闵珪做了什么,无非是他这个还算有些正直的老师不愿意罢了。

    不愿意他也没有办法。

    “……不论如何,此次案件还是会交由老师审理,却不知老师是何打算?

    赵慎也在仔细考虑,天子之怒,谁也挡不住,所以抓得少了不行。

    但这次的关键在于许多人都是在普通百姓中抓的,皇帝爱护百姓人人皆知,万一他抓得多了,其实也不好。

    上一次加这一次,京师里的案子可真比在他南赣的时候查案难多了。

    天逐渐亮了以后,锦衣卫和东厂开始猛然行动。

    因为大肆的抓捕活动,导致不夜城的营造活动实际上已经处于停滞状态。

    以往在街头巷尾耀武扬威的“大哥”们全被撞门而入,民间会有各种给自己取外号的,什么过江龙,霹雳虎之类的,现如今是龙是虎的全都往大牢里一扔,

    接下来就是以往地位越高的,越容易领到死罪。

    许多百姓一开始也受到了惊吓,还以为朝廷要针对他们这些人动手,所以许多人也是因为害怕主动的不出门。

    但随着时间的延迟,大家发现不是那么一回事,再加上有些接近事实的声音出来,疑虑也就一点一点被打消。

    而小竹楼成了最热闹的场所,人流的拥挤程度一度超过水云间。竹楼老板将那日之事绘声绘色的讲出来,再一传十十传百,人群的氛围终于由惶恐而转为大喜!

    “欺负人的恶霸全都给抓起来了!”

    “以后再也没有人给打俺们工钱的主意。”

    不仅如此,今儿很多人不上工,真叫是把工头给急死了,他们是捧着钱到处找人,从一个场子挤到另一个场子。

    抓着自己手下的干活的就塞钱,“全在这了!二百四十文!若是有人问起来就说我给你了!”

    有些老实的百姓还推脱,“头儿,我不急着要,先放你这儿,实在不行你过两天给我。今天没准备啊,拿回家去就都是我婆娘的了。”

    “你的家事老子不管,这钱你得收。你是不是想害我被抓进去?!别废话了,张大牛兄弟他们在哪儿?我还得给他送去。”

    皇帝知道了他们这些人没有拿到全部的工钱所以发火,这句话不径而走。

    再加上锦衣卫大索全城。

    算是把许多工头吓坏了。

    老百姓看得就是这些实惠,手里钱到手,那就是好的。钱不到手,搞得再漂亮那也是忽悠人。

    之后两日,免朝继续。

    朱厚照没有再宣哪个官员入宫,也没有去问毛语文抓了多少人。

    三月十日的时候,京师莫名其妙的短暂飘起了雪花。这个季节桃花都要开了,竟然还忽然下雪。

    气候异常,让皇帝不是很爽。

    三月十一日,王鏊、王守仁准备离京奔赴东南。

    “……浙江朕设了些皇庄,皇庄虽然常被诟病,不过朕确实是不在土里与民争粮食吃。先生到了那边以后,要帮朕照看一下,不要又弄成个光好听、不好用的事儿。昨日天降大雪,朕也有些担心天时,浙江是产粮大省,开海已后人地矛盾得到缓和,百姓安心耕种,这税粮可千万要保证。”

    “人地矛盾……”王鏊念叨了一下这词,“陛下用语当真精妙,微臣明白了。此次南下,微臣的心思本也是七分浙江、三分福建。经营好浙江,便是东南得定。”

    “福建有王伯安便够了。是不是?”

    王守仁拱手,“陛下信赖,臣岂敢轻负?自是竭力而为,不辱圣命。”

    “朕于你所要做的交代先前便已讲了,如果说还有什么可讲,便只剩一句话了,因为你涉及到武事,所以务必保重自身,不要涉险。”

    王守仁一愣,他原以为是具体的要求呢,没想到会是这么句话,心里头忽然间有些感动,“陛下,臣何德何能……”

    朱厚照抬了抬手,示意他不必多言,“这两日的事你们都知道了。朕耗费了百万之银筑造不夜城,供养了上万的百姓,结果这里面藏污纳垢,不知道多少事情不敢给朕瞧。水至清则无鱼,朕不是不懂这个道理。你与那些山匪的事,朕不会问得过细,只要做到两点,一,端朝廷的碗,听朝廷的话;二,记得自己根在何处,不与外族勾结。只要做到这两点,其他的朕不会斤斤计较。”

    “陛下圣明!”王鏊和王守仁同时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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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1章 尴尬的五城兵马司

    “陛下借着此事扩充了锦衣卫的规模,以至于京师内外都是锦衣卫的人,甚至于南镇抚司也放话说在训练人员,陛下如此举动,极不寻常。真希望济之公能从福建早些回来。”

    城外的风亭,韩文和闵珪一起为王鏊践行。

    闵珪本身不喜欢锦衣卫,所以也是哼了一声,“不只是人手,职权亦有扩大,以往五城兵马司的差事现在也由锦衣卫管办。这些人手段粗暴,我是实在担心这样会有民怨。”

    王鏊则相对轻松,“你们两位是替我践行,还是泄怨?陛下的借口抓得巧妙,任谁也说不出话来,这又怎的了?五城兵马司贪腐横生,早就没有了太祖太宗时的风采,如今陛下要做不夜城,以这样的兵马司,如何任事?而且你们不必太过担心,陛下手段其实并不激烈,便如五城兵马司就是让兵部自己整顿。实际上,明明可以由宫里来整顿。”

    “老夫知道,朝中还有些声音说陛下是取了巧。而且即便有什么人一时失职,也不该直接甩开,君不信臣,是凶非吉。可如果陛下仍然要五城兵马司来负责京中治安,势必得大力整顿,这里面的事可比处理些地痞流氓要复杂多了。再加上不夜城开业在即,时间上也等不及整顿了。”

    从这个角度来说,皇帝的法子其实带有政治上的妥协。

    韩文和闵珪听了若有所悟,“可扩充锦衣卫也确实是事实。”

    王鏊抿了口茶,他也是文官,他不可能对锦衣卫有什么好感,但帝师说到底也是臣子。

    “此事……老夫也想了较多。其实若是外臣屡屡抗上,则厂卫必会大兴。这是我大明无法祛除的痼疾。陛下想做一个有为之君,一旦碰上外臣阳奉阴违,除了扶厂卫,还能有什么办法?《道德经》有言,有无相生,难易相成。厂卫其实也是外臣自己‘养’出来的。”

    “总而言之,有些心不需要我们去替陛下操。当年太祖皇帝设锦衣卫、又撤锦衣卫。难道当今圣上不知锦衣卫的利弊?”

    这件事让许多人产生抵触的原因还是因为此刻尴尬的五城兵马司。

    文官系统本质上还是一个整体。唇亡齿寒也不是几百年才发生一次的神话故事。今天皇帝不高兴把五城兵马司丢在一旁,明天会不会就是别的衙门?

    “唉,”闵珪摇了摇头,“也只能如此了。不过锦衣卫也有一个好,他们最是清楚如何拍陛下的马屁,所以于百姓也确实秋毫无犯。相比于五城兵马司的一些畜生,还是好一些。”

    “这便是了。”王鏊又敬了敬韩文:“贯道兄也是,你与其愁这些,倒不如帮帮礼卿,度过眼前这一关。”

    王鏊作为老江湖,一眼就看得出顾左目前之局。

    韩文刚刚也是一句话牢骚话而已,实际上还是头疼顾左的事,“他呀,又要南下了,说是要考察盐法去。”

    王鏊和闵珪相互瞧了一眼,

    盐法里的事更加不得了。

    “初生牛犊不怕虎啊。”闵珪拍了拍韩文的肩头,“顾礼卿是你一手提拔,你啊,甩不掉的。”

    “陛下知道吗?”王鏊多个心眼问了一句。

    “知道的。”

    “所以说你们为陛下愁什么?复套、开海、盐法……陛下从没有一刻停过,直到大明真正中兴。”

    说到这个,他们脸色也都认真起来,牢骚偶尔说说就算了,真的涉及到中兴的大志,还是要以皇帝为首,

    所以三人举杯共饮,“尽职尽责、以解君忧。希望能早日看到功成的那天!”

    他们三个的践行酒喝得欢,

    兵部衙门气氛却非常的肃穆,

    五城兵马司的弊病由来已久,弘治年间时,京城大盗横行,但五城兵马司却连几个盗贼都抓不了。

    后来弘治皇帝只能绕过兵马司成立了巡捕营。

    但朱厚照的老爹对于政治的敏感不够,这种设置一般不仅不会起作用,反而会产生另外一个问题——互相推诿。

    所以他才明确京中治安就由锦衣卫负责,五城兵马司全都别管了。也算是揭下了这个衙门最后一块遮羞布。

    否则这帮人还会产生‘我干不好也怕别人干得好’的心理,所以不仅不帮忙,还要在后面拆台。不然到皇帝的面前,脸上不是很没光?

    其实从正德再往后,朝廷的官银被劫,五城兵马司也一样是两眼看着。

    说白了这也是一种暴力机关,暴力机关的人长期和平,根本就不愿意去做那种危险的活。

    尤其是品级还不高。

    五城兵马司只有正六品,除了分别有一个兵马司指挥外,上面还有一个提督。

    有时候还会设巡按御史,但这属于临时,朱厚照没设过。

    现在的提督是个武将,名为薛琅,

    他属于命不好的那种,反正原先兵马司就那样,他上任后没做更好、也没做更坏,就是拿俸禄过日子,结果一夜之间,不用干活了!

    这可不是好事,

    如果名义上的职责都没有了,基本也就离被裁撤不远了。

    所以说委屈着呢。

    “……先前京营整顿,朝廷组建了八个甲级卫和十个乙级卫,这剩下的许多老弱病残丙级卫都不够塞,还不是有许多安置到下官这里来。送来兵油子,结果又说我们办事不力。再说这要怎么整顿?这帮兵油子连指挥使和御马监的公公都没有办法,下官一个小小的提督就更没办法了。”

    兵部尚书王炳被这个话气得胡子都翘起来,“大胆!你当我这兵部堂官是哪里?!信不信我现在就撤了你!兵马司整顿不了,本官就先整顿你!兵马司是京营整顿之后才弄成现在这样的嘛?”

    薛琅给喷得憋着火气,现在皇帝对他们不满意了,说实话还是不能够得罪兵部尚书,毕竟要挑典型的时候,哪有笨蛋还冒头的。

    “那大司马想要如何整顿?又要整顿到什么程度?”

    这个问题让王炳想到皇帝拒绝回答他的那个问题。

    所以还是没好气的说:“该如何整顿,本官怎么会知道?!你们不会自己去看看锦衣卫如何做的?”

    “可下官实在学不来毛语文。”

    王炳领了这个任务回来以后也一直在思考,其实所谓的整顿就是要能够把自己的职责办好。

    “学不来可以啊,等着撤职回家吧!”

    薛琅从兵部衙门出来给气的要死,

    上官叫他整顿,但是什么支持也不给他,就叫他去做。打得什么主意他还能不清楚?不就是因为五城兵马司里面人员复杂,不想得罪人么?

    一个兵部尚书都不做这事,他也懒得去做。

    反正皇帝怪罪下来,先从上面的大官开始怪罪。

    “这个薛琅本身也是个兵油子,大司马这样安排,他是不会出力的。”

    王炳抬头,看了一眼从屏风后出来的杨廷和,说道:“陛下若真欲整顿五城兵马司,就不会让老夫来干这件事。”

    “可五城兵马司如今处境尴尬,说到底也是兵部尴尬。”

    “所以这件事不能做绝,也不能不做。兵部的关键还在军机处,军机无碍,自然就无碍。”

    “大司马所言次次都能一击而中,晚辈佩服。”

    王炳不多说其他了,“还是要谢谢介夫前来相助。”

    “哪里,不过,锦衣卫掌京师治安绝非长久之计。陛下总有一天要再想起兵马司,所以大司马还是要早做打算。”

    倒是有道理。

    王炳记下了。

    他们两人都在军机处,其实早就熟络起来。杨廷和是后起之秀,王炳也不会故意去得罪他,所以时间久了,相互之间的关系还是不错的。

    之后,王炳从袖口中掏出一张便帖递给他,

    “朝廷的两样大事,复套是杨应宁在做,开海是王济之在抓,便是重要军报也是有军机处呈递。而其他重要的政务,陛下要么是指派专人,要么就是归于地方。于此情形而看,那两位的尴尬怕是远甚五城兵马司,陛下对他们的信任更是不足。”

    杨廷和看到便帖便皱起眉头,树欲静而风不止。

    朝堂永远是不会缺少争斗的地方。

    看起来许多大事陛下安排妥当,大朝会也结束了。似乎可以迎来一段时间的平静期,可仔细想想怎么可能呢?

    李东阳、谢迁作为阁老的存在感越来越弱,这虽说与皇帝处理政务的独特方式有关,即皇帝现在一直召见各种官员,内阁已经不再具有更容易见到皇上的优势,反倒呈现出一种,谁手里有活儿,谁面圣的机会就多的局面。

    但尽管如此,堂堂阁老弄成如今这样,肯定也与他们自身脱不了干系。

    “李阁老、谢阁老虽然被削了权,但依在下看,陛下并没有要挪动他们的心思。”

    王炳脸色沉静,

    两个没什么存在感的人,却占据着这么重要的位置。不招人惦记是不可能的。

    “大朝会时,陛下将河工银拨给了山东。”

    杨廷和不懂,“那又怎么了?”

    “没怎么,说明刘希贤不可能再回到京师了而已。刘、李、谢三人本为一体,一个不行,另外两个也是迟早的事。”

    “这……何以见得?”

    王炳站起来负着手:“因为陛下在优待刘希贤。而越是优待他,就越不会叫他再回到京师。一年即升巡抚,升了巡抚便给河工银,甚至是王济之都没要到的河工银,如果再调入京师……这一番下来,哪里像是一个贬黜之臣?分明就是一个宠臣,可他是宠臣吗?”

    “不是。”杨廷和蹙眉,轻轻低语。

    “介夫当年明贬,却是暗升。刘希贤如今明赏,却是实降。”王炳砸吧了一下嘴,忍不住摇头,“也是陛下天纵之君,才有这番灵巧心思,当真是叫一个妙字!”

    于是透过刘健,自然能看得到李、谢的结局。

    永远没有平静期,这才是紫禁城。

第332章 试探

    虽然说人容易身在局中不知局。

    不过显然不包含李东阳、谢迁这样的聪明人。

    大朝会刚刚结束三日,大朝会的七个议题,落到他们手里就剩个削减开支和加设恩科之事,这两样事,想必皇帝最多只会一次宣召大臣听取情况介绍。

    刘健一开始开特例升为巡抚的时候他们还算开心,但后来发生的故事就不一样了,甚至刘健自己都提前一天回了山东。

    春江水暖鸭先知。

    “来京师这么些年,这个时候忽然却想不起来许多地方的模样。”

    说起来真是巧,他们两人是各自出门,然后碰上的,接着就干脆同乘一辆马车了。

    李东阳回应,“是啊,若是十年后我们再回来,大概路也不认识了。”

    现在添了许多新生的东西,是他们这两个老学派看不明白的。

    书院门口尽是年轻的身影,

    有个声音高喊:

    “十二郎!等等我们!”

    已经逐渐长高的韩十二郎身体更加硬朗,且有几分帅气,他穿着青色的布衫,包了个狮子头在头顶,整个人分外阳光干练,像个充满活力的大孩子了,“快些,去晚了就看不着于大脑袋的热闹了。”

    “来了,来了。”和他一般高的少年郎快速的过来,脸上一水儿的振奋神情,“于大脑袋平日里欺负人欺负惯了,这次朝廷抓人,他还是叫人给举报了,真是恶人有恶报。”

    孩子是最嫉恶如仇的,所以这几天真叫大快人心!

    韩十二郎也会去做工挣点钱花,所以见得可多了。要说举报,都是他举报的。

    谢阁老掀开门帘看到少年郎欢跳的画面,这些孩子如此支持皇帝,以后就会是皇帝的战将。一代年轻人起来,一代老人就得退下。春夏秋冬、周而复始,亘古未变。

    “于乔想说什么?”

    “也许我们确实老了。”

    李东阳笑着说:“我们本来就老了。但老也不该是这样的哀叹,烈士暮年,壮心不已啊。再说,你还有以中那孩子。”

    “……是不是下雪了?”谢迁以为自己看错了,伸出手去还真的接到了蛮大的雪花。

    三月的天气竟然忽然下起来雪。

    李东阳眉头一皱,“天有异象。咱们得提醒陛下,今年或有大灾。”

    “还有地方,要加强储粮。只希望百姓能少受些苦……”

    “我们回去吧,现在交由我们的事虽然都不大,但治理天下是牵一发而动全身,还是要把那些政务处理掉。”

    “好。”

    ……

    ……

    三月十一日,杨一清等人也离京北返。

    各地的督抚要员走得差不多了。

    朱厚照也在想,是不是要迎来一段平静而愉悦的时期,毕竟有许多事他都已经安排下去了。

    趁着这段时间,他也好享受享受春日的静谧。

    宫里按照他的喜好,给他打造了各式各样的躺椅,马上快要弄成躺椅展了。不同季节使用、不同高度、弯度都有。

    因为他本来就是躺宅,现在算是躺到最高境界了。与此同时,再晒一晒阳光,挑几本书籍,还有清新花香,美人玉肌,这不比出宫去碰晦气要强?

    隔了几天朱厚照还是觉得难受,便是出宫一次,结果让他这个皇帝去处理几个社会小流氓。

    还是现在好,他读书的时候,怀笑和怀颜可以捏肩、捶腿。

    某个瞬间,皇帝合上书籍揉了揉眼,吩咐说:“去将侍从室的四个人都叫来。”

    “是。”

    等到人差不多要到了,朱厚照撑起身子稍微坐起来一点:“今天偷得浮生半日闲,你们呢,应当也没有那么多事情吧?”

    “回陛下的话,大朝会刚结束,事情都是刚交代下去,大多没到反馈的时候。”靳贵从容答道。

    “嗯,那你们就陪着朕做几首诗来听听。朕来出题。”

    这四人都是才子,作诗自然不怕,不仅不怕,甚至还觉得到了要表现的时候。

    “陛下请。”

    朱厚照也是附庸风雅,古人爱好这个娱乐,他也就试一回,“你们都是少年登科、风光无限。所谓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若以‘登科’为主题,你们怕早就写过,所以朕要你们以‘落第’为题各赋诗词。”

    皇帝的要求略显奇怪,但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汪献抬手,“请陛下限韵。”

    “韵就不限了。”朱厚照摆摆手,“没来由的加那些做什么,你们只需尽抒才能即可。”

    “谁先来?作诗只分才情深浅,不分官职大小。”

    “陛下,微臣先来。”

    谢丕劲头十足,脸上充斥着稚嫩的红光。

    “好。”

    只见他单手负后,真像是个器宇不凡的公子,吟道,“多少秋芳入贵家,独余泥落几寒葩。

    对君莫讶相怜甚,同是无人…赏鉴花。”

    朱厚照点点头,有那个意思了,但听下来缺乏打动人心的细节和瞬间。

    “这么短的时间,张口即来,也不容易了。”

    之后是汪献,他没那么急躁了,一句一句念得慢,中间隔得时间还久些,“十口沟皇待一身,半年千里绝音尘。鬓毛如雪心如死,犹作长安下第人!”

    “鬓毛如雪心如死……”朱厚照觉得这句稍微有些力量,“科考场上,白发老人和黑发童子一同应试,真叫是鬓毛如雪心如死。”

    汪献说:“微臣不敢欺瞒陛下,此诗只有前半句是微臣所做,后半句乃是和一名老书生喝酒,听他说来的。”

    “无妨,坦诚就好。看来这位老书生是心死了。且除了他,又不知有多少人死了心……下一位吧。”

    严嵩无法再退,“陛下,微臣想好了。请陛下品鉴。”

    “寂寞城东铸雪翁,颠毛半白尚飘蓬。浮夸触目悔非瞽。鄙里经听恨不聋。”

    听到这个朱厚照忍不住笑了起来,“会这么写的,也就你了。”

    所谓瞽就是瞎子,严嵩这几句虽然没提落第,但读书读到恨自己不是瞎子,听经听到恨自己不是聋子,那肯定是不知道考了多少次还不中了。

    “微臣献丑了。”

    “不妨事。”皇帝转向最后的人,“充遂(靳贵字),你呢?”

    “回陛下,微臣只有半句。”

    “半句也行,今天不是科场。”

    “是。”靳贵语气沉闷,缓缓念道:“十上十年皆落第,一家一半已成尘。”

    念完之后其余三人包括皇帝都有一丝悲恸。

    一家一半已成尘。

    就是说十年光顾着科举,实际上家里已经有人都阴阳两隔了。

    汪献道:“充遂的诗太过悲凉,读之令人心生戚戚。”

    “就用这句吧。”朱厚照也觉得这个写的好,“写在今年加恩科的圣旨里。”

    靳贵不敢托大,“陛下,这是微臣随性之作……且刚刚也说了,其中悲凉之意太足,万一使得一些举子不来考试该如何?”

    “没关系的,苦难并不会因为不说就不存在。如果确实有人因此而放弃科考,那也是去与家人重逢了,这有什么不好?”

    又过了会儿,有几名公公抱着奏疏走过来,朱厚照玩得差不多了又开始批阅奏疏。

    这个时候一般没什么大事,他快速的看一眼即可。

    其中有一个蛮奇怪的,是广东一地的知府,他在奏疏里报告:皇上!微臣上次上奏的,说我们这儿有村民捕到了一条像马一样的鱼,其实是错的!不是我大明百姓捕到的,他们也在海外是听红夷说的。

    红夷。

    朱厚照不知道是葡萄牙还是西班牙,反正大约就是那些人。既然能够听说事情,说明其实也就在附近了。

    其他也没多想,就批示:知道了。

    后来还有封奏疏让他觉得有些奇怪,

    因为这是在为李东阳和谢迁鸣不平,它摆出劝谏的姿态,说皇帝对待阁臣没有像传统那样,现如今这些阁老重臣都没有被重用。

    朱厚照看到的时候眉头一动,先吩咐说:“其余的拿走吧,这份朕先留着。”

    “是。”刘瑾低头回复。

    朱厚照还没有想太多,但他能感受到这封奏疏中的进攻味道,看起来是在劝谏,实际上却是在试探。

    好像是想要知道皇帝对两位阁臣的态度似的。

    他轻轻摩挲着奏疏的表面,心里也慢慢有了计较……

第333章 权术大家

    朱厚照唯一有些怀疑的就是这样的奏疏会不会是李东阳和谢迁自己命人上的。其目的也是要试探一下皇帝的反应。

    如果皇帝听了奏疏之劝,正好和他们意。

    如果皇帝没有听,但只要不重重惩治上奏疏之人,至少能看出皇帝没有要动内阁的心思。

    从李、刘二人的角度来说,这是一个不轻不重的阳谋,可以显着加强自己在朝堂上的地位。

    朱厚照是没有办法的。

    因为他只要不想让朝堂乱,就不可能惩治过重,否则接收到讯息的诸多臣子还不知道要参些什么呢。

    “陛下……夜深了……”

    刘瑾弯腰,在一旁提醒。

    朱厚照手里把玩着那份奏疏,笑了笑说:“朝中有高人呐。”

    “最高的人就是陛下,其他人哪有高过陛下的?”

    实际上,劝谏加强李、谢二人职权,皇帝就是反应平平或忽略不计也不太好,因为这样别人也能看出来,皇帝与李阁老、谢阁老之间存在嫌隙,连这样的奏议都不愿意,说明也还是想要撤了他们。

    这样,多少仍会引来动荡。

    所以对于除非真的要在这个时候做人事调整,否则就是‘纳谏’这一条路。

    这个叫荣子贡的御史,之前从未听过。忽然之间上了一封这么高水平的奏疏,朱厚照觉得绝对有人在暗中推动朝局。

    之后,他将这封奏疏留中,以不变应万变,至少先再看看接下来是什么招。至于说这样会引来一些动静,但也没关系,他还想看看背后之人。

    又或者,也许是他多心了也不一定。

    最主要他也不愿接这种争斗,老实说在他看来这其实不叫争斗,而只是文官系统内自己的内耗。因为争来争去,没有任何实质的改变,也不会有什么好处产生。

    皇帝的身影离开了乾清宫,烛火吹灭前,有奏疏躺在毛的画面。

    之后他泡到香汤里,除了那次,两位贵人来伺候他,之后就都还是秋云操持,包括今晚。

    姑娘挽着袖子,腰间系着澹紫色的布带,露出如雪片一样的手臂,领口微敞,一样嫣红赛雪。

    “秋云。”

    “嗯呐?陛下唤奴婢?”秋云转身,她在整理皇帝一会儿要换的衣裳,现在要全都挂起来。

    “那两位贵人在宫里待的怎样?朕去问,除了好话便什么也听不到了。”

    秋云动作不停,返过身来拿起毛巾给他擦拭后背,并说道:“奴婢听说是蛮好的。陛下脾气极好、待人宽厚,对两位贵人也是照顾有加,能有什么不好?虽说此处是比不得梅府自在,但女孩子总要嫁人的,嫁了人就要按照夫家的规矩来了。”

    “那就好。”朱厚照一转头,“你愿不愿意嫁人?”

    秋云动作一顿,略带着些不好意思回道:“奴婢只愿意当个小婢女,伺候陛下。”

    朱厚照忽然在这个时候提到女人,也是因为他听到一点点传闻,说张太后一直在等喜讯,结果也算是有段日子过去了,两个女人的肚皮……没动静。不仅没动静,还一前一后来了月例。

    这个年头,发生这种事怪不着男人,都是说女子肚皮不争气。

    但朱厚照是具有基本生物知识的。

    他心里始终担心,历史上的正德无子嗣这件事。

    实际上,他虽然说不上龙精虎勐,也算是骁勇善战,再有什么问题,那……似乎也没办法了。

    现在还好,再过几个月,如果还是现在这样的话,估计朝中的大臣都要开始关心了。

    “一会儿,朕洗完,让她们到寝宫等朕吧。”

    “陛下怎么忘记了?”秋云在边上提醒,“两位贵人身子不便。二贵人快些,但也还要两三天才会干净。”

    朱厚照一拍脑门,随后不知是故意还是有意,长叹一声,“那可怎么办?”

    接着还看了秋云一眼,

    结果眼神对视上之后,把人家看得心肝儿发颤。

    宫里面没多少谈恋爱的空间,连暗示起来都这么得直接。

    伺候皇帝更衣,又伺候他倒龙床上躺下。

    最后各种心思、又落荒而逃般的离开。

    ……

    ……

    “荣子贡成化八年生于陕西,其父是一县训导。他从小便通经学,有见识,入京以后常听王济之的经世致用学说,因办事干练而授都察院御史,至今日而上此疏。”

    宫里的事总归瞒不过内阁和侍从室。

    谢迁有个好处,就是到家里也可以和儿子商量事情。

    今天气氛有些严肃,谢家的女卷都不敢说话。只有谢以中在饭后被老爷叫进了书房,而后有上面他说的话。

    “父亲,荣子贡此疏,却不是您与李阁老所授意?”

    “怎么可能?”谢迁瞥了一眼儿子,对他问出这个问题略感失望,“用人权柄,操之于上。为父与李阁老都是侍奉陛下几年的大臣了,陛下什么性格,我们会不知?陛下愿意用的人,谁也拦不住,陛下不愿意用的人,谁也劝不住。上这样一封疏,自找麻烦嘛?”

    谢以中还算有些基本水平,他眉头皱起,“这么说起来,就是有人要搅乱朝堂!”

    “搅乱倒也不谈不上。陛下不让它乱,谁也没这个本事。应当说,是想让朝堂的局势更加明朗。自古一朝天子一朝臣,嘿,真要说起来,陛下在这方面还是个厚道人。”

    “那是不是要和陛下详奏此人用心之险恶?”

    “不必,陛下是何等气象?怎么会这点伎俩都看不出来?”

    “那我们……”

    谢迁捋了捋胡须,“要想老夫退位,只一封这样的奏疏是办不到的。必然还会指出我们其他罪名。再有,说不定背后还有主使之人,总要看看是谁才做决断。为父相信,陛下也是迷惑于不知道是谁,也在等着他露面。”

    正如谢迁所预料,

    皇帝选择了将此疏留中,这明显给出了不同寻常的讯号,即不愿意让内阁李、谢二人承担更多地职责。

    这种沉默其实是一种比较明显的政治信号。

    仅次于,皇帝把这个荣子宫收拾一顿。

    于是免朝之后第一天上朝,就开始有科道官员直接攻击内阁李东阳险邪奸贿,两面三刀。表面上一副清流的模样,实际上丝毫作用不起,还不如刘健在的时候。

    而攻击谢迁,则是说他才薄德浅,在自己当阁老的时候把亲子弄成了状元,实在可恶。

    大明朝,当阁臣受到弹劾实在是寻常之事,而且言官风闻奏事,甭管多么离谱的罪名,都有可能出现。

    所以险邪奸贿,也说得出来。至于谢迁,他的儿子没有状元之才,却有状元之名,一段时间一来本就给他招了一些麻烦了,如今有人旧事重提也是没办法。

    而朱厚照坐在龙椅上对此一言不发,只是更加确信他果然不喜欢这种没有实质利益的权位之争,但是他作为皇帝也拦不住。

    因为这背后其实是人性。他无法命令臣子们心中不许有想要当上阁老的欲望。

    当然,他的职责不是研究人性。

    他是通过一次留中确认了这件事,即确实有人惦记上了阁老之位。

    皇帝像身边的刘瑾嘱咐,“退朝以后,让两位阁老不要走。”

    “是,陛下。”

    因为没什么事,早朝退得极快,吃个晚一点的早膳都没问题的那种。

    皇帝身穿明黄龙袍,缓缓在前边儿走,身后则跟着两个老头儿。边上是一些盆盆罐罐,里面种着花儿,这是一处殿前的小广场,通过这里可以去向后花园。

    “朝里的事情你们两个都看得到。有什么可说的么?”

    李东阳拱手说:“微臣向陛下请罪。有人弹劾,说明我二人尚有不可取之处,平日里多有疏漏,愧对陛下厚恩。”

    “真这么想嘛?”阳光下,朱厚照侧身问道。

    “千真万确。”

    “臣也一样。”

    皇帝微微抬头,表情里有看不出的情绪,他要平息这件事。

    而平息这件事的一个办法,就是纳谏,从此以后给这两人加担子。可朱厚照不愿意用这种办法。因为他是皇帝,他不能让‘幕后之人’决定他的行动,不管究竟有没有幕后之人。

    帝王的行为,任何人不要想决定,甚至引导他也不能接受。

    “从弘治十二年开始,朝廷每年都会抽检一些地方的粮仓。前两日的雪,你们都看到了吧。”

    李东阳点头,“看到了,臣正欲上奏陛下。”

    “看来咱们君臣想一起去了。”朱厚照双手抱胸,挑着眉说:“今年的巡视组,朕想让两位阁老领衔,出京、到地方,你们亲自去瞧。”

    李东阳和谢迁一愣,他们都从对方的眼神之中看到了一丝惊诧。

    朱厚照却自顾自的说:“时间上可以稍微放宽裕些,主要是要看得仔细,尤其注意不要被下面的那些胥吏给蒙骗。三月,阳春之时下大雪……这个时候若是手头无粮,朕这心中可就真的没底了。如果真有悲剧发生,你说咱们君臣天天说什么君贤臣名,这又怎么好意思啊?”

    “陛下圣德爱民之心,古今少见矣!”李东阳带着敬佩,并坚决接受这道圣意,道:“臣及于乔二人,必定秉公办事、绝不藏私,一定完成此次抽检巡视!”

    与此同时,李东阳和谢迁想到,这就是皇帝的办法。

    在一确定朝堂上会有风波的时候,就马上把这两个人派出京师!任你此处漩涡再大,反正人家人不在!

    而且这个差事派得不轻不重,很难看出来皇帝到底什么心思。要说重吧,堂堂阁老去干一个巡按御史的活儿,实在有些掉份儿。可要说轻,当今天子重视百姓、重视地方政务,可以派阁老去西北、派帝师去东南,现在再派阁老来巡视粮仓,这有什么不妥?

    即便有。

    前两天一场大雪也可以让其消弭于无形!

    也就是说老天爷无形的降雪都给算了进去。

    李东阳和谢迁都一时感叹,皇帝陛下不愧是平衡朝堂的行家里手,这手腕滑熘的,即便这样也抓不住破绽。

    而对于朱厚照来说,他不是动作华丽的野球运动员,他是要追求实效的。这个时候派他们去做这件事是最稳妥的。

    一来,他们本身就有清流之名。

    二来,莫名其妙给人放了一枪,心中正是起警觉的时候,所以千不敢万不敢在这个时候‘搞突破’,做些收受贿赂这些事。

    谁会在风声紧的时候出门接客?

    这样一来,可以最大程度的保证巡视粮仓有效、真实,而不是弄成一次公费旅游。

    本来他还在苦恼,章懋给他弄去监督西北复工银之后,朝廷中还真难有谁让他有这样的信任。很多人都是清流之名,而无清流之实。

    这个时候忽然有人放这样的枪,也算是放得恰到好处。

    “李先生、谢先生。”朱厚照又走起来,“你们是阁老、大学士,到了地方以后可以便宜行事。不要因为朝中的一些声音而害怕,或是畏手畏脚。一旦巡视出了什么,该法办的就法办,而不要去管他是什么人,大明朝的官,就属你们最大了。”

    “是,臣等二人谨记陛下教诲。”

    “如果碰上一些粮仓之外的不平事,严重的,你们也要管。不管怎么样,在地方官眼中你们官实在是大,在老百姓眼中,你们更是直接可以接触到朕的,如果不平事真的撞在了你们手里,要是不管,百姓会死心的。”

    这些话,朱厚照还是要说。因为他们二人不一定敢做。

    “是!”

    从宫里出来,

    李东阳和谢迁有些心情复杂。

    “老夫以为,陛下会继续留中那些折子。”

    谢迁则说:“一样。”

    他们都不觉得皇帝有意在此时掀起什么风波,因为他们了解皇帝,平白无故的,其实皇帝才不是喜欢生出是非的性格,从之前来看,也都是碰上什么事情才有些激烈的事。

    但叫皇帝真的恢复他们以往,那也不容易。

    这样的话,就是忽略、然后拖下去。

    “看来我们都不如陛下。”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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