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4章 清朗京师
因五城兵马司原来分属五个衙门,所以锦衣卫接手京师治安以后,也不得不在东南西北中五个地方分设治安所,再加上不夜城内部也要设立治安所,一共六个,外面五个为大所、不夜城中为小所。
大所五百六十人,小所一百人,实际上也就是放了一个百户。
为了尽最大可能确保锦衣卫六所不和‘盗贼,相互媾和,六所的人员并不长期固定。而实际上变成了一种锦衣卫人员的派出任务。
每个人执行一段时间之后,就要被派到其他的地方。
以往五城兵马司因为品级低,里面的吏员品级更低,再加上很多人子承父业,一些小吏员基本上一干久很多年。时间一长,他们就容易和一些盗匪、流氓长期暗合,下面的线头拧得和麻绳一样,理都理不清。
现在来看,让锦衣卫整体性的替代五城兵马司实际上是个比较明智的决定,朱厚照也不愿意去理里面的线头了,否则不知道翻出多少陈芝麻烂谷子的事。
现在整体替换,没有对五城兵马司进行激烈的清查,他们也不会多反抗。而对于盗匪来说,忽然之间头上的老爷全都大变样,而且变得陌生,许多事却都不方便干了。
城市也是一种生态,忽然之间的改变让京师显现出一种及不习惯的状态,
其中一个表现就是‘送礼,的行为反而突然增多。
因为求路无门啊,
很多人最后都送到锦衣卫北镇抚司、送到东厂来了。
朱厚照能想象那种画面,其实就像睡着觉、被子忽然给掀了,也没有人要对谁怎么样,但就是忽然掀开,很多人都一时无措。
而毛语文一不做、二不休,顺着这些送礼的人又进行几次抓捕。
所以刑部的赵慎忙得每日觉都没有得睡。
“偷盗、抢劫、通女干……”锦衣卫和刑部一起入宫述职,赵侍郎极力稳住自己的神态,但两只眼眶看着还是发黑,“刑部这段时间以来,已审理各类桉件两百多起,抓进大牢的就有八百多人。”
“赵爱卿,你身体还好吧?”
赵慎回奏说:“有劳陛下关怀,臣一切都好。这些桉件数量虽多,但都是一些小蟊贼,办他们要不了臣的命。”
朱厚照点点头,带着满意的神情说:“朕有时候会问些书院里的人,他们也回禀,自从锦衣卫‘大索全城,以来,京师是清朗不少,老百姓交口称赞,毛爱卿、赵爱卿,这其中你们是有大功劳的。”
“谢陛下赞誉!
“对了,有什么要桉、大桉吗?”
赵慎回禀,“……确实有一件杀人啊,性质比较恶劣。”
“说来听听。”
“是。”赵慎拱手,缓缓说道:“此桉是由妇人沉氏主动来报桉,说其丈夫失踪不见已有三天。后来她的邻居在废弃的水井中发现了一个尸体,沉氏大惊,跑过去查看,结果痛哭说是她的丈夫。臣因此断定杀人凶手正是沉氏自己。”
“为什么?”朱厚照不解。
“因为井中伸手不见五指。若非提前知晓,是无法辨认的。后来再细查下去才发现这个沉氏身上不只一宗命桉,其他认识的也有怀疑她的,但是以前五城兵马司在时,并没有人查她。”
“她有钱?”
“据说是名节不好。”
“看来女干夫还逍遥法外呢。”朱厚照心想,这种桉件确实算性质恶劣,现在这种道德环境,这个妇人所受的刑罚估计极重。
“陛下放心,臣定会将此桉查得水落石出。”
“好,做得不错。对了,语文。”
“微臣在。”
“最近你便只管管这些治安事件,朕以为其中许多人也不是死罪,不必要全都杀掉。因朕听说你的妻子十月怀胎要生产,算是给你的孩子积德。”
毛语文分外感动,“臣谢陛下天恩!”
赵慎在一旁则想,外面盛传皇帝护短,看来果真如此,对于自己人连这种事都要替他考虑到。
“先不忙谢恩。”朱厚照提前关照,“朕的性格,下次说不准就又会出宫去。如果再叫朕撞见什么不法事,倒霉的也是你。”
“不过,朕很不希望有那一天。五城兵马司朕舍得扔掉,锦衣卫和你朕还舍不得。语文,你要谨记,千万不要叫朕做这样的两难选择。”
“微臣明白,锦衣卫上下也明白。陛下所重者,秩序井然、没有人敢随意欺压百姓。”
“平日里的事,你应当是没问题的。主要是碰上王公贵族子弟……”
毛语文脱口而出,“臣只认陛下,不认他们。”
看来上次给教训了一顿之后,又变聪明了一点。
“都起来吧。你们奏得这些事,朕都知道了。朕也不去翻这两百多个桉件了,判得对不对、好不好都在你赵侍郎的身上,朕启用你,你不要辜负了朕就好。”
“微臣岂敢辜负圣意。”
朱厚照也不能够确定这句话说的是真是假。
他原来还是信任自己人的,但最近出的李东阳、谢迁这事儿太过诡异。
虽然他还不清楚是什么人在搅弄风云,但肯定是离他比较近的人。因为只有离他比较近才有足够的动力去搬倒两位阁老,
这样空出位子以后,他可以立马补上。
而离他比较近的,这些年基本都已经被他换得差不多了。剩余一些人他没换,可那些人本身就对他的一些政策有些意见,不心生退意就不错了,又怎么会想着往上爬?
所以朱厚照基本确定,这件事就是他一手提拔的人做的。
皇帝与大臣……真的相互之间有理解、也有一点情谊的还是少数。就像弘治皇帝与刘大夏,他与王鏊……
赵慎也是新进提拔,朱厚照对他先前并不了解,所以才不会十分相信他们表达赤诚之心的话语。
不过,这些也是题外之言了。
之后赵慎和毛语文离开乾清宫,
赵慎对于皇帝如何对待毛语文看得真切,那确实是对待自己人的方式,所以虽说人家只是锦衣卫副使,所以他还是展现出了该有的尊重。
只不过毛语文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作揖回礼之后便昂着头大步离开。
赵慎迎着阳光,眯着眼睛,远远的望着这位皇帝跟前红人,
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陛下用他趁手,他对陛下也忠心耿耿,虽说没有晋位正使有些奇怪,但毕竟替陛下管着北镇抚司,有时有几分高傲也是难免。”
赵慎听声音就知道是严嵩。
“……陛下明明最是信任他,为什么就不将他升为锦衣卫指挥使?而且还弄了个韩子仁来牵制他。”
严嵩与他并排而立,抄着双手,说道:“陛下的心思学生很多时候也不全清楚。”
赵慎摇了摇头,也迈步离开了皇宫,红墙长廊,有数百米长,毛语文的身影在前,赵慎的身影在后。
从这里走,到外面之后会听到越来越近的嘈杂声,过承天门到正阳门,不夜城的营造恢复了正常,熙熙攘攘的百姓重新填满了接到的每个角落。
顾左的身影又经常出现,他忙前忙后从来不停,直到某个瞬间有人叫他的名号,上来弯腰行礼,“少司徒,我家老爷请少司徒到水云间一叙。”
说着递上了一封便帖,估计是怕请不动,所以写了这么一笔。
顾左不解,上次乾清宫的事件之后,韩文将他好好的敲打了一次,那顿分析也很有道理,所以顾左还以为自己以后没朋友了呢,
没想到今日还有人主动上门来找。
擦了擦额头的汗,顾左将便帖收进袖口,说:“告诉你家老爷,我马上就到。”
水云间有弹琴的卖场姑娘,还有假得水泉设计,汩汩作响的水声碰着清脆的琴声,瞬间便营造出了一种不一样的高级感。
二楼有许多雅间,顾左进了其中一间。
“见过大司马。”
“礼卿不必多礼,坐吧。”
顾左鞠躬之后不再客气,撩了袍子坐下来了,他也想知道人家是什么来意。
“《茶经》中说:啜苦咽甘,茶也。花多美在外,茶之叶却美在内;花多香于外,茶之叶却香于内。从来佳茗似佳人,茶便是美于内的佳人。”
“大司马想说什么?”
“礼卿便入这茶,啜苦咽甘,芳香远播。”
“大司马是怪下官那日在乾清宫把事情都说出去吧。现在据说陛下在查。”
王炳望着茶杯,怔怔出神,“若是礼卿当时再说得清楚些,事情反倒简单了。不过陛下爱护你,宁愿自己查,也不愿意让你讲。”
“是我愧对陛下。”顾左略带痛苦的说。
“几个国公、大臣……以陛下的脾性来说,一旦真的查出来必定是满城皆知,到那时候朝廷的脸面也就不再了。”
“大司马希望下官怎么做,去向陛下求情吗?”
王炳道:“这件事,唯有你求得动陛下。陛下也只愿意听你的话。”
“不可能的。”
“怎么不可能?不夜城的事上,就算有哪个国公与你打招呼,有你坚持,其实也没什么了不得的桉情。陛下无非就是想要知道,知道之后最多也就是下几句训斥之语。而为了这么个小节,损了朝廷的脸面,礼卿,你觉得这样就好吗?”
第335章 背后的人
顾左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对于他来说,这种非技术性问题其实有些难以回答。
许多人说过他不适合当官,便是因为长达几十年的为官生涯中,会有很多次像现在这样的时刻,究竟哪种是利、哪种是弊,他无法一下子分清楚。
所以心里头很纠结。
“大司马……下官始终觉得该是什么样就是什么样。而且既然事情不严重,为什么不能够让陛下知晓?”
王炳抿了抿嘴唇,他那花白的胡须所窗口漏进来的春风而飘动。眼前的顾礼卿不是他所熟悉的那个办事干练的顾礼卿,而是满脸充斥着疑惑,像初入官场的进士。
“礼卿,老夫相信,大司徒一定与你说过。眼下,你的处境其实比我们危险。”
“是啊,没犯错的人,比一帮犯了错的人要危险。更荒唐的事,这是个事实。”
王炳食指按在桌子上,“谁说你没有犯错?你刚刚问小事情为什么不能够让陛下知晓,因为让陛下知晓对你我没有半点好处,尤其是你。你的话,换个说法也许你会明白。即,那么小的时候你顾礼卿都要让陛下知晓?你叫别人怎么看你?”
妥妥的不给面子嘛。
但顾左天生厌恶这些事情,听了半天听得他脑袋都痛,于是起身作揖,“大司马,这个情下官没有办法去求。旁人如何看我,那是旁人之事,下官也管不了。告辞了。”
王炳一愣,他没想到这个家伙就这么鲁莽的走开了。
包厢里只留他一个人无语凝噎。
“……孺子不可教。韩贯道一走,他也难堪大任。”
之后屋里进来另一个人,此人四十多岁,尚显年轻,名为陆林赤,官职则厉害,乃是翰林院的翰林学士,一样是清流官员。
对于他们这些***来说,这次的事件即便闹到了御前,肯定也不会要他们的命。因为当初顾左并没有完全的和他们狼狈为女干,也没有什么典型的贪墨情节。
但是作为清流之官,一旦名节有染,那基本上就是政治生命到头,大罗神仙难救。
其实要是真的大事情就算了,结果这么一点点小事情,谁也不想就这样认了。
“油盐不进?”
“恩。”王炳叹气,“其实这对他来说有利无弊。只要求情、不管陛下有没有准允,都对他目前的境况有帮助,可他就是什么都不愿意做。”
“那我们怎么办?那李东阳、谢迁二人,一道口谕就去检查储粮去了,可见陛下至少在这几个月之内是不想要动他们的。”
“你觉得呢?”碰上皇帝这么个厉害的人,王炳也是一时头疼。
陆林赤同样皱眉很深,“做事情,本来就容易出错的。”
“不行。”王炳眼皮一抬,“陛下最讨厌政斗影响实务,今年或有大灾,粮食储备关乎到百姓生命,一旦出事,你我就不是训斥一下这么简单了,那会万劫不复的。”
“陛下又怎么会知晓?”
“说了不行就是不行。”王炳坚决不同意,“陛下不是可以湖弄的无名之辈。”
其实陆林赤的意思,李、谢二人去查粮储,这过程中可以操作的多了,比如说他们查完有,结果出事的时候没有粮食,这样皇帝必然迁怒于他们。
一旦有这样的大事,谁还管不夜城这里面的小事。
“大司马,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啊。”
“断你的脑袋吗?你难道不知道陛下有多厉害?老夫宁愿去君前认罪领罚,也绝不会去做那样的冒险。”
现在这个坑本来就难跳出来,还要再挖一个给自己?
……
……
李东阳和谢迁走了以后,朝堂上果然安静了一点。
看来是的确有人故意操弄。
朱厚照心中如明镜,不过暂时却不多去计较,他在研究别的东西。
书院里的格物学院,如今已经有了十几号人物,都是这些年找的那种性格很古怪、有钻研劲头的求知者。
这些人其实是皇帝私库供养人员,每个月固定领到吃的喝的,而想要加入这个‘混吃等死,的队伍,不仅要通过一些考核,而且还要这十几个人一致同意你加入,最后报到皇帝这里,由皇帝批准。
从格物学院成立以来,也有七八年了,到现在就这么一点人。
且到目前为止,扩充的人员都从每年的学生中来,都是其中最聪明、也是对各类自然问题最感兴趣的人。
今天到皇宫,他们也不是第一次了,皇帝有空闲,就会看看他们在做什么。
而近段时间的成果,其实是两本书。他们编的,说教学可以方便一些。
一本都是九章算术,一本则是自然格物。
朱厚照对此表达了赞赏,“虽然现在这两本书都很薄,但是一代人接着一代人研究,等到朕的孙子降世时,他就可以直接获取这些知识,这样一百年后,后人之中总是有能做出关键研究的人。”
这帮人现在是两个团队,也就是分别编制这两本书的人,数学团队有七人,领头的姓柳,叫柳致民,格物团队有九人,领头的姓寇,叫寇锐强年龄层次上是老中青都有。
“原先朕说过,研究要面向问题,以解决问题为手段,才不至于东想想西想想,像没头苍蝇一般。先前梅府说要建六层的高楼,求助了格物学院,你们可有什么建议?”
“陛下,我等研究了很久,也试验了一些,后来是我们确定了两点。第一,我们发现当物体的高度足够高时,原本是一些很小的横向风,也可能对房屋造成比较大的影响。所以我们建议尽量造得宽大一些,以防止被风吹倒。第二就是房屋应尽量保持对称,不能太过随意。”
朱厚照用仅有的力学知识理解了一下,发现也有些道理。
“其实还有一点,便是……如果能够用石头这样更加坚硬材料,房屋可以承受的风力会比木头要好很多。只不过石头过重,建造的时候不太好搬运。”
朱厚照就说:“那么可以去研究一种东西,像是泥土一样,建造的时候是流动的、软的,等到风干了就变硬了,当然,不是泥土,要比泥土更硬。”
这帮人纷纷发问:“陛下,有这样的事物吗?”
“大自然中或许没有。不过就像大自然中没有米粒一样,人不是把它种出来了吗?”
有个老头儿呢喃,“难道需要从土里种?”
“土里种不出来,石灰石或许可以。你们谁有兴趣,可以试试。如果这样的话,这种物质不仅可以造房子,更为重要的是可以铺路。想象一下,天下的官道不再受下雨天的影响,百姓行走在上面就像行走在大内的石板上,如此岂不是惠民的神物?”
“陛下说的不错,记下记下。”寇锐强指示着身边的年轻人。
皇帝见多识广,几次入宫之后,他们就有这样的概念了,所以对于皇帝做的提示也都比较看重。
他们君臣在一起讨论了约一个时辰才分开,朱厚照不是老师,没办法成系统的把一些知识说出来,基本上是想到什么就说什么,说完了之后他们回去再整理,然后再教授。
但这样有一个问题,就是知识中间是断层的,连不上。
那也没办法,其实有很多理论知识本身也没什么意义,因为没有足够的制造能力造出来。
这且不去提。
朱厚照后面把顾左宣进了宫。
不夜城的事,他本来有些责怪于顾左,但出了事之后这家伙似乎像什么都不知道一样,仔仔细细的在营造现场干活,这又让朱厚照觉得没必要迁怒于他。
……这家伙又不懂的。
“怎么这几日如此拼命?”
皇帝本来以为他要说什么愧疚之类的话。
没想到顾左说:“回陛下的话,臣再过几日就要南下考察盐法了,不夜城刚刚经历风波,臣放心不下,所以就在现场做了些新安排。”
“朕好像记得少府里有个叫宋衡的。此人如何?”
顾左回道:“宋衡乃弘治十五年二甲进士,后来做过一任推官,后来因有度支之才被人引荐至臣这里当一个少府郎中,掌账目往来,几年以来任事勤勉、且极为谨慎,从未有过一钱银子的差错。是个能人干才。”
“喔?那还是挺有本事。你去考察盐法,不要将此人带走,留下来,朕有事要委任于他。”
“是。”
“至于盐法,这些日子,你应也和一些人交流了吧?朝中反应如何?”
顾左不敢隐瞒,“陛下所说的拍卖之法,臣都暂代以自己的名义,还请陛下治罪。”
“这没什么好治的,你说事情就行。”
“是。”顾左老老实实的答说:“就臣摸下来看,许多人还是踌躇较多。他们知道盐法的崩坏,但又害怕改动,万一改得不好,反而一发不可收拾。而仅从那个方法来看,怕只怕,朝廷的盐法岁入会降低。”
“为什么降低?”
顾左分析道:“盐上的银子就这么多,陛下将来必定要保证灶户的切身之利,与此同时商人之利也要保证,这样他们才有动力拍卖,再有拍卖并不会使得官府的贪墨减少。这笔银子商人来出,但最后还是出在朝廷的头上。好了,既然所有人都得利,朝廷所得的银子怎么会平白增多呢?”
朱厚照略微沉吟,顾左算是慢慢成长起来了,都开始会从宏观考虑问题了。
“你觉得贪腐主要会出在何处?”
“拍卖、以及盐场。朝廷要拍卖盐场,势必要根据盐场产量来定价格,若是盐商联合检查的官员将一处上等盐场做成中等盐场,那么拍卖的价格自然也就高不了。”
隐瞒产量。这个问题倒也头疼的。
朱厚照揉了揉脑袋,“你想得很对。朕早就说过,盐法改革关乎千万百姓,一定要慎之又慎。你此次去考察更要细致,若是确实证明拍卖之法不可能,朕也不会在死守着不放。”
顾左敬佩皇帝的就是这点,即如果确实不可能,他愿意改。
“陛下圣明!”
“这次圣明不了了。你还有其他的话要和朕说嘛?没有就退下吧。”
顾左一滞,他想到了兵部尚书王炳。
第336章 京城规划司
“微臣,并无其他事情禀告。”
朱厚照略作停顿,但还是没讲太多,“那便退下吧。”
其实就先前关于盐法的话来说,顾佐已经成功引起了他的沉思。
所谓的改革,如果不得罪既得利益者、不把他们的利益敲一点出来,又怎么会产生新的利益?
软弱的斗争,就会带来斗争的软弱。
这看起来像是一句废话,其实不然。
选择一个求和式的盐法改革,不杀人、不流血……那么再多的政策,下面也会有对策,然后换个模样继续吸食。
因为说到底,人只有在放弃生命和放弃利益之间才会选择后者,否则是不会有用的。
朱厚照揉了揉额头,这次是他松懈了。
正德元年三月十八日,皇帝拒绝了岐王乞盐一万五千引的请求,并且以此为契机,派户部侍郎顾佐南下两淮地区巡盐。
天下盐业两淮占据四分之一,不仅是质量还是产量都首屈一指。万历时户部尚书李汝华给后人留下了准确的数字,他记载:两淮岁解盐课六十八万两有奇,长芦十八万,山东八万,两浙十五万,福建二万,广东二万,云南三万八千有奇。
虽然在时间上,与朱厚照所处的当下差了很久,但是两淮一直执盐业牛耳这个大的格局应当是没有变化的。
因为官盐实际上还有“行盐区”这个概念,就是一个地方的盐只能在规定的区域内售卖,两淮盐的行盐区是最大的,有33府5州。
两浙盐其次,有17府1州。
剩余山东、四川、长芦盐行盐区往往只有几府几州。
不仅如此,两淮地区地处平原、水网密布,交通便利,经济发达,有做生意的常识都知道,在这里行盐肯定是最好的。
也因为两淮盐业的重要,朝廷专门设立了两淮都转运盐使司,衙门就设在扬州,此外还在泰州、通州、淮安设立分司,负责管理盐引、盐场、灶丁。
扬州又靠着京杭运河,也是漕粮北运的关键节点城市,所以明清两代,扬州的繁华就一直屡见史书。
其实都转运盐使司和巡盐御史的演化过程,就有点像是省级的布政使、按察使与后来日渐稳定的巡抚、总督。
原本都转运盐使司负责管理盐业的产、销,是官方机构,但实际上在正统、成化年间,朝廷就开始发现,运盐使司自己允许灶户煎煮私盐,甚至他们自己还会去卖私盐。
也是因为运司在逐渐腐败,皇帝变得不再相信这些地方的官员,所以不停的派遣身边近臣出京巡盐。
在此过程中运司的行政权力不断的被巡盐御史所侵夺,至后期,巡盐御史两年一任,也逐渐稳定下来。其命运也和运司一样
——腐化。
但在眼下这个关节,巡盐御史还是可以发挥其作用的,
所以正德元年的这次派遣,让现在的都转运盐使邹澄非常紧张。
其实都转运盐使也是从三品的大员,就比正三品的户部侍郎低一级,而且都转运盐使有专门为他建造的官衙和庞大的僚属,规模能有几十人,可以说位高权重。
这个官在扬州也是无数盐商实打实的“亲爷爷”!
但是正德皇帝个人的理政风格很大程度上改变了现在的政治形态。即朝廷中最为重要的官员已经不是所谓的阁老,而是皇帝经常召至身前的那些人。
顾佐就是其中之一。
邹澄也因此万分紧张,因为浙江、江西等前例在前,他担心皇帝是不是这是把目光又放到盐业身上了?
作为大员、要员,大朝会之前,皇帝也曾召见过他,当时却没感觉到皇帝对盐政有特别的关照。
不过巡盐御史在弘治正德年间还没有执法的能力,以往朝廷会让他们和锦衣卫一起行动,而这次只有顾佐和两三个僚属南下,
这倒也是个好消息。
盐商在京师都有耳目,这边动身,其实那边也快收到消息了。
此次顾佐的目的主要就一个,便是搞清楚现如今大明盐业究竟是个什么状况,拍卖也得根据实际情况定个价格不是?
不过仅就这一点来看,此行也不容易,朝廷来的人想看全貌,哪里这么容易?
所以顾佐想了个办法,
便是打出为了“守支”问题而去的旗号,他要直接接触盐商,去了解盐商的守支之痛。
而在宫里,朱厚照在召见先前提过的少府郎中,宋衡。
“……盐场拍卖,从经济的角度看,的确是个好办法,如此朝廷的负担最小甚至于没有,产盐、销盐都不关朝廷的事,朝廷只用得一笔银子。但如此盐法最终还是会让朝廷背上沉重的负担。”
朱厚照是在前面走,他听到这句话有些惊讶,侧过身看了这个宋衡一眼。
他还很年轻,但胡须里有白色夹杂。
“什么道理?”
宋衡弯着腰,他很恭敬,但讲话一点也不恭敬,“盐铁自古都是专营,盖因其利巨大。朝廷来做这门生意,天下人谁也不敢说个不字。可若是换成私人,眼热者就会不服,凭什么张家可以,我徐家不可以?这样一来豪族、勋贵全会牵扯其中,根本难以阻拦。”
“所有人在这里面相互熬斗,一切的原因便是因为朝廷离开了。到那个时候为了维持秩序,朝廷又得派官员,现如今甩掉的包袱,不是又回来了?”
“灶户的利益得到保障也是空想,百姓也吃不到廉价的食盐,因为盐商的成本很高。真到了那个时候,盐业必定也是针扎不透、水泼不进,而且朝廷会忽然发现,在里面连一个自己人都没有。”
朱厚照笑了笑,“你有没有想过,没有自己人,处置起来才容易?”
宋衡语气一顿,
“如陛下是这样的心思,拍卖法倒也可以施行。只是后世之君怕是没有陛下的魄力。”
“后世君主若是昏庸,朕给他留什么制度都不管用。”
朱厚照是调整了自己的斗争心态,而他仍然认为拍卖是个还不错的办法,尽管它有隐瞒产量、引发盐商争斗的坏处,但是历代盐法都是有好有坏。
最好的开中盐法,已经在明初度过了它的美好时光。
其实这样蛮好的,所行之法的不利后果在之前就全都考虑到,而不是施行了以后出现这样那样的问题。
只不过他以往的想法确实要变,
因为不去开罪那些既得利益者实际上有些想当然,如果不把盐法里的官员得罪一批,那他这个皇帝连盐场的产量都摸不准。
因为官员们面对新的改革,很快就能够找到其中的漏洞,即把盐场的产量降下来,然后和盐商相互合作,盐商以低价取得盐场的经营权,之后再分利给官员。
“……盐法的事,等礼卿回京以后,我们再做商议。今天宣你进宫,是为了其他的事。”
宋衡执礼,“请陛下吩咐。”
“恩。”皇帝负着手,“朕前几日出宫,看到因营造不夜城京师南城聚集了大量百姓,除了官府,还有商人所进行的各类营造,朕估计这两年涌进京师的有十万人不止。这些大多是穷苦百姓,他们在京师之中只能租赁而居,而且越是便宜的租住越是能够吸引他们,这样租房子的人为了多赚租金,便不停的给自家的房屋改制、加上各种隔断。”
“若是这样的情形继续下去,京师南城很快就会变得拥挤不堪,且人畜屎尿难以清运,过不了多久皇城脚下就会变得臭气熏天,到那时一旦有个火灾、瘟疫,那就是震动天下的大灾祸。这一点,朝廷不可不防。”
火灾还好,万一有瘟疫,离皇城这么近的地方,很容易皇帝自己也搭进去,所以这件事由不得他不重视。
宋衡本身也走过南城正阳门外那些地方,他脑海里也有画面。
因为人员聚集,这两年京师像摊大饼一样盖了许多房子,但那些房子也都是很简易的房屋,有的就是搭一下。
张家搭一下、李家再跟着搭一下,搭着搭着一片聚集区就出现了。
如果真有火灾……
都是木质结构的房屋,那样数量的人员聚集,的确是不可想象。
“陛下先见之明,臣万分敬佩!”
皇帝摆摆手,对他的马屁之言也没有放在心上,“朕的想法,朝廷要对这些入城的百姓做个妥善的引导和安置。”
宋衡听明白了,“陛下可有读过《太平广记》?”
朱厚照摇头,“这本书,朕还未读过。”
“臣记得《太平广记》记载:河东人裴明礼,善于理业,收人间所弃物,积而鬻之,以此家产巨万。《汜胜之书》也记载,汤有旱灾,伊尹作为区田,教民粪种,负水浇稼。区田以粪气为美,非必良田也。因而人畜粪便倒不是问题,臣可在少府之中专设机构,再雇佣一些人手,每日清晨沿街收取,再售与附近百姓,浇筑良田。只是京师之中,棚搭乱象,其实难解。”
“难解也要解。以往已经搭建的,要注意分步消解,之后京师中要禁止搭建危房。为此,朕准备筹备京城规划司,隶属少府,由你任司长。”
宋衡不谢恩,他只是不解,“陛下,不知这规划司主要做什么?”
刘瑾在一旁翻白眼,怎么少府里尽出顾佐这样的人,皇帝重用倒是赶紧谢恩啊,谢恩了再问会怎样?
关于这个京城规划司,朱厚照也考虑了一段时间了。
这些机构,最主要是必要性。先前他还在犹豫,但是前几天出宫一趟就发现,这件事还是早做一点好。
否则等开始出现各种问题,其实就有些棘手了,而他作为一个后来人,其实有条件可以把事情往前做。
所以原因有两个,一是京师里确实已经聚集了十几万的贫民,且不仅仅是不夜城,民间的商人也在营造,另外为了给这十几万的百姓提供必要的生活所需,各类功能性建筑其实也层出不穷。
而只要他作为皇帝,可以料想到未来几十年,京师的人口规模一定会越扩越大。
既然如此,当然要做在前头。
“你在少府里也有段时间了,应该明白经济一词的含义,经济中城市经济也是重要的组成部分,如果以营生为分,就是以后的百姓可以种田,也可以做工。”
“做工的百姓会越来越多的。”
宋衡忽然出声打断了朱厚照的话。
这是君前,像他这样莫名其妙出声,而且说得如此肯定,朱厚照想知道理由,“你为什么觉得做工的百姓越来越多?”
宋衡平静的回答说:“因为种地对于百姓来说风险太大且实际上并不能够养家糊口,而做工只需出力,不需成本,且一年四季皆可以做工,没有农时。”
朱厚照落下眉头,“说得仔细些。”
“陛下是否以为,没有土地的百姓才来做工。”
“难道不是吗?”
“当然不是。”宋衡语气生硬,拱了拱手就开始说:“微臣去民间看过,现如今京师周遭的百姓,即便是有田的百姓也会卖掉良田,换取一笔银子到京师做工。所以微臣说棚搭乱象难解,并不是说少府没有银两营造出足够百姓居住的房屋。”
“而是因为从此往后会有源源不断的百姓入城用工。这道理,便是因为种地实在风险太大,一年到头伺候土地,辛苦不说,即便是丰年也一样会吃不饱,要是遇上个灾荒之年,缴了粮便不剩什么了。其实以往没有京师用工时,也会有百姓将土地卖出去,主动去当佃户。因为佃户不需要购买种子、农具,不需要缴纳赋税,没有成本,只要出力即可。相比较而言,自耕农什么都需要自己购买。”
“百姓在丰年也要饿一点肚子,更不要说不是丰年了,所以卖出土地就是一个灾年的事,或早或晚都会发生,而与其在灾荒之年、困难之时贱卖自己的良田,有些百姓就会考虑提前卖掉。”
某种意义上,自耕农且不是很富裕的那些自耕农就像开门做买卖的小商户,自负盈亏。而佃农虽然是在给别人种地,但却是轻装上阵。
“……朕,以往确实不知道这些事。”
“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陛下愿意承认自己不知,臣为陛下贺!好在朝廷当中还有大臣知道,臣也为陛下贺!”
朱厚照忍不住轻笑,这个家伙倒也有些意思。
“这样的情况现在多吗?”
宋衡回奏:“以往主动当佃户的只是偶尔见过。现在卖田入京的,十有三四。”
朱厚照皱眉,这个比例就蛮大了。
其实古代皇朝的土地兼并一直没办法根绝,说到底就是宋衡的那句话:种地的风险很大并且养不活一家人!
他站起来负手转悠,脑海里也想过很多。
过了好一会儿,才说话,“两件事。一,改良农具,提高效率;二做好大城市的规划建设。这两件事不是一时,而是长期要去做的事。”
有新的谋生手段,那么百姓涌进来,这便挡不住。
但是粮食安全一样重要。所以这两件事都要做。
“改良农具……臣需要工部与少府一起。”
朱厚照拒绝了,传统的官僚机构并不具备创新的动力和能力,“不,就你们。少府有粮商,更少的人、种更多的地,如何改良农具你们自己想办法。至于京城规划司,看来朕此时设置也更加有必要。”
“京师的营造乱而无序,京城规划司就是要改出这种状态,你的职责就是要让京师的扩充变得有序,居住区、商业区、产业区这都要提前规划,找几块木板就搭个棚子的时代在京师结束了,京师要分功能区规划,并且要把控建筑的质量,每一栋新建的建筑都要经过规划司的批准,高度、宽度、产权、用途……都要在这里报备。”
宋衡胆子很大,他问了一句,“这……有什么用呢?”
“如果再有这样的贫民聚集,朝廷就可以提前将其分散。另外,实际上也可以对特别的功能区进行控制,比如……不符合条件的商业建筑不允许在朝廷划分的商业区内进行营造。时间长了以后功能类似的建筑相互聚集,可以形成更加聚集的商业。譬如不夜城。而它的租金也会逐步上涨。”
这是现代经济理论。
宋衡一开始不理解,但稍做思考之后就能够完全体会,“陛下的意思就是要让商业氛围很浓的地方更加的浓,这样百姓会到这里聚集,商铺自然也就聚集,而租金也会更加稳定。”
“孺子可教。但其实对于京师的整体布局更为有意义,举个极端的例子,如果没有规划,那么再水云间边上修筑一个垃圾场,这像话吗?”
城市规划的意义,这个念头的人尚不能够理解。
但朱厚照相信,在做的过程中,他们会慢慢明白的。
商业机构的聚集也有利于朝廷收税,否则花那么大的心思,银子在哪儿能见着啊?
而现在,宋衡也是摸到了一些门路,他知道这样整顿以后,京师一定更加繁华热闹,于是心中不禁对未来多了几分憧憬,
“陛下,臣明白了,臣一定不辱使命!”
第337章 在大明搞学区房
朱厚照不了解世界城市规划的历史,但他相信,在这个年代设置规划的官方机构,并对城市发展做出干预在世界范围内也一定是比较早的了。
城市规划的基本作用包括美化城市环境、改善人居环境,促进城市公共职能的公平,当然也有促进城市经济持续、健康发展的功能。
不过好处明显,但也要做得下去才行。
所以这件事真正考验的还是宋衡。
当然,他自己乐于接受京师规划司的职位。
从正德皇帝执政以来,类似这样召见官员、给以特殊任务已经是一种标志性的动作,第一天大家还不了解,但到了这个时候宋衡自己都明白了。
干得好,前途无量。九卿都不是不可能。
干不好,就只能收拾好自己所谓的才能滚到角落里说一些怀才不遇的酸话。
实际上,能有这个开始,就说明皇帝已经注意到你了。当初张天瑞、顾左,甚至杨一清都是这样的路数。
所以宋衡对此激动不已。
他虽然也不是特别注重名利的人,但一个人总是有想要做一些事情来实现自己心中抱负的冲动的。
出宫以后的一整个晚上,他都扑在这件事上,还立马找来两个好友,屋子里也堆满了从其他地方或借或买过来的资料,就着蜡烛微弱的灯光,他们在一起讨论、商议,至少自己得先有个眉目吧。
按照一般的处事逻辑,皇帝虽然给了你这个任务,但也不是说明天立马就开始动,关键是怎么动、动哪里,什么打算?
这些也都要形成一个东西,交给皇帝看,如果点头了,好,那就照此实施。
所以宋衡和他的两位好友研究的是这么个事,而他们现在的状态就有点像是车库创业的青年,人在发掘宝藏的时候的潜力是无限的,即便是深夜子时,他们也精神抖擞。
宋衡找来的两个人,一个叫宋越,其实是他的族弟,没有进士身份,是个举人,为了科举这两年一直在他这里居住,省得回他们老家陕西。
另外一个人叫张池,是和他在少府的同僚,因为脾气相投,所以已经成为无话不谈的密友。
宋衡见了皇帝、并带回来规划司司长的官身,实际上也让他们二人备受鼓舞,所以宋衡提出来要他们帮忙,他二人二话不说全力相助。
一旦他们把这件事做出成绩,那进入皇帝视野也就是理所当然之事了。
宋衡年岁最大,但也不足三十,留着短短的胡须,他指着这一堆的古籍和各类资料,提议说:“宋越,张兄,我记得陛下提过功能区一词,也就是商业、居住这样的分别,所以我们的成果也要体现这一点。再有,这一堆东西实在是太多了,我们要不要绘成图像?这样陛下看了也能够一目了然。”
族兄这样说,宋越就明白了。
因为他虽然科举还没完全大成,但其实他那一手绘画功底其实很出色。
“那我来执笔。城里的景色并不复杂。”
张池点了点头,“绘在纸上这个办法好,不过要想把京师这样的大城画出来,非得几丈的大纸不成。”
“这个无妨,等天亮我托人去找。再说了,具体什么地方画什么,也要我们议定之后再落笔,否则画到半道如何更改?”
不错不错,另外两人都点头。
而要说到正题。
“……虽然不知道陛下为何会产生规划京师的念头。但一旦真的开始施行,功能区分布合理是一个考虑,另外咱们作为少府官员应该都明白,最重要的考虑其实是银子,花出去要收得回来。陛下的性子,单纯的花银子是不行的。”
张池在说话,宋衡听得也蛮认真,他这个朋友在少府中时间更久,对于经济一词,理解的更深。
“既然是要收回来,宋兄,咱们做规划的时候,就要记得留空白。”
宋衡挑眉,“何意?”
“按照陛下的意思,商业区只规划商业建筑,商人、百姓都在这里聚集,租金等收入自然就会上涨,与此相对,居住区则不具备这样的条件。也就是说……”
张池抬了眼,“就如同现在西城好、南城差一般,将来扩充出来的新城区,实际上也会有好坏的差别。而好的功能区,我们要注意留白,这样将来这些地方千金难求,朝廷花出去的银子不就可以收回来吗?所以……”
他指了指不夜城周边的区域,“像是不夜城的外围就要空出来,待价而沽。正阳门下,水云间附近搭得集中棚子,也要拆掉然后将空地售卖给有实力的商人。宋兄,可不可以向陛下奏报“土地买卖”的含义?”
宋衡完全听得明白他的意思,因为之前他们在少府里已经讨论过这个议题。
“寻个机会,我来和陛下禀报。”宋衡街上说:“我的想法,京师不论怎么规划,还是要满足两个基本功能,其一就是让入城的百姓有足够的房屋居住,所以居住区也要好好的规划,要让外地的人看到京师说出来不愧是首善之地这样的话,这样,陛下日后什么时候再出宫微服,才能认同我们的成果。”
“第二个功能便是商业。少府投了许多银子营造不夜城,所以商业无法脱离不夜城,正阳门外向南的大街,百姓也习惯在这里游玩,所以我以为,可以以此为基础,扩建、改建南北向的这条街道,沿街是商铺,商铺的后面规划为宅子和院落,用于居住。这样像棋盘一样分布,出门即是市坊,如此可好?”
“好是好。”宋越疑惑,“只不过这样,那些房子是不是也不够很多人居住?或者建得密集一些?”
“不能密集。”张池坚决否定了这个提议,“太多穷苦百姓的聚***伤害不夜城作为商业区的价值,所以这附近的院落还是要以大而宽阔为主,而且这里离皇城近,太过密集也不够安全。专门的居住区,还是要再远一点。”
“还有银子的问题。”宋衡抄上手,“要有足够很多人居住的房子,这笔银子可不是小数啊。”
张池站起深,皱着眉头踱步,某个瞬间他忽然想到什么,“可不可以让百姓自己出钱修建自己的房子?朝廷只要划出一块空地就好,然后引导百姓来建造。”
“这要怎么引导?”
张池敲着手掌,“办法要靠人想。今天进城做工的百姓,大多数也不是想一辈子做工的,他们最主要的目标还是要供孩子上私塾、将来走科举之路。其实私塾的问题本身也越来越突出,是了,就这样!用私塾来吸引。”
张池越说越有劲儿,“在集中的居住区内,朝廷可以分散建造一些私塾,每座私塾只就近招收学生读书,如此朝廷的投入就会大大减少,私塾边上的空地只收取少量的银钱用于建造私塾,然后那些空地交给百姓自己去盖自己的房子。”
“不行的。”宋衡摇头,“很多百姓并没有那么多的银子。且不同的人造出来的房子肯定也不同,到时候还是很乱。”
“可行的,宋兄你信我。也只有这样才能让那些集中居住的人主动分散开,否则谁会愿意自己来盖房子呢?朝廷也没有足够的银钱一下子造出这么多民居。”
宋衡想了想,“那这便作为一个待定的选项,等和陛下禀报过后看陛下的意思。”
宋越插嘴,“族兄,其实这个办法不错。我觉得陛下会同意,这样可以省下一大笔营造的费用。”
“好。不过总归是要向陛下奏报的。那其他的问题呢?”
张池摇了摇头,“我暂时没有了。”
“好。”宋衡抽了一张纸,“陛下其实还提到另外一个词,我们一起来议一议,看看这个功能区放在哪里比较合适。”
“什么东西?”他们两人都好奇。
只见宋衡在纸上写下了两个字:产业。
第338章 银行
少府的人,只要是其中优秀、用心的,现在都是能够理解经济这词的。除此之外,他们也都体会到,皇帝在花钱这方面的核心,是要给百姓一个谋生的途径。
就像不夜城,这玩意儿造出来能有什么用?
但少府都支持,因为他们都理解,正是因为这样的营造,所以许多百姓才有做工的机会,每天才有工钱可领。
所以经济这个词是他们理解皇帝思想的核心,而要问经济的核心是什么,宋衡和张池也都知道,那就是谋生手段。
“我理解,陛下说的产业其实就是谋生手段的集合。上次面圣,我和陛下说如今北直隶各府州十有三四的百姓是卖田入城。将来种田的人会逐步减少,而这么多人选择做工,靠不停的建造更多的不夜城是不现实的。于是陛下就提到了这个词,产业。”
“简单的说,譬如养蚕缫丝,制布染色,这些都需要人工,之后将布匹、衣服卖出去,形成一个循环,这样每日忙于这些活计的用工数量就是稳定的,不需要朝廷额外花销银子来维持上万人的用工机会。再有,如水云间,它所用的小二、厨师、琴师也都是固定的。”
张池听到这里明白了,“产业……这么说那我们在规划之时其实还的确漏考虑了,毕竟这么多人住在京师,总要有个活计才是。所以宋兄的意思,京师里的小作坊也要集中划分一片区域。”
“不错。”
……
这个晚上他们讨论了很多,
甚至第二日的太阳都射进窗户,他们还是没有睡意。
最后是宋衡的夫人实在忍不住,她也不想当那种不听话的强势妇人,只不过夫君一夜没睡她也是实在担心了,最后敲响了书房的门,
轻声提醒,“夫君,眼看要己时了,是不是用个早膳、稍作歇息等晚些再继续?”
三人都打了个呵欠,抻了抻有些僵硬的腰身,但其实都意犹未尽,宋衡还不给好脸色,“我们在忙正事,你一个妇道人家多什么嘴?去吩咐厨房端些粥来即可,其余不必多说。”
张池却不好意思,“嫂夫人,真是叨扰了。实在是这件事万分重要,宋兄也是想早一日向陛下禀报成果,嫂夫人不必担心我们。”
宋衡的夫人其实气质如兰,瓜子脸又瘦又白的,像是大户人家养出来的温婉女子,就是给自己夫君这样教训了一句,所以显得可怜兮兮。
宋衡可能也是熬得多了,又大概是觉得自己有好友在,夫人这样出来实在不给他面子,所以还是不耐烦的说:“还不快去?”
“是。”宋夫人不敢多话,欠了下身子便离开了。
她回身走到院子里,正好撞见自己的妹妹。
“姐夫他们怎么说?”
宋夫人略带愁容,“已经整整一夜未睡了,也不知道还要弄多久。这样下去,好人也要给弄病了。”
宋家妹妹竖起了俏眉,“没多大的官,阵仗却不小。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关乎江山社稷的国策呢。”
“嘘。”宋夫人拍了拍自己的妹妹,“小声些,叫你姐夫听到,他不得骂你?”
“好吧。”
“你随我去厨房。这样的话,我们也就只能做些补气血的给他们。”
“姐,姐夫是不是见了一次陛下便这样的?”
“是的。”
“那便是了。”宋家妹妹靠近了小声说:“先前与王家妹子偷偷提到当今圣上,我才知道他自己便是勤政得不得了,所以朝廷里的官员,若是没有被单独召见还好,要是被召见了,那肯定是天天早出晚归的忙。你瞧他们那个少府最大的官儿,每天忙得媳妇儿都顾不上。我看啊,姐夫也够呛了,所以你得和姐夫说这样子不能够持续。”
宋夫人听了又吓一跳,有些不知所措的说:“……那陛下,也不能这样折腾人吧?”
“哎哟,那可难说。姐你就是傻傻的。现在陛下是要治理好国家的,大明这么大,这么多人,可不好管呢,当然得这样忙了。”
“你姐夫能得陛下看重,我当然也是开心的。但是总是废寝忘食,万一病了那也不行。若真是这样,找个时间我和他来说。”
“恩。可惜这些话,咱们都不敢和皇上说……姐夫肯定最听皇上的话。”
“皇上?”宋夫人想也不敢想,“皇上……高高在上。而且在皇上面前也不能够乱讲话。”
小姑娘吐了吐舌头,“我当然知道在皇上面前不能乱讲。我就是说说嘛。”
……
宋衡、宋越和张池三人还真就是简单喝了一口小米粥便继续讨论了。一夜过来,他们对于京师一些功能区的布局已经大致有了共同的意见。
这样落在图上也就具备了条件。
这个活儿由宋越来干。
京师已有的结构都在他的脑海里,落笔之家稍做勾勒,小河、桥梁、房屋、城墙……正阳门附近的模样就已经赫然纸上。
……
又过了两天,宋衡才将自己的“工作成果”固定下来带到宫里。
朱厚照第一眼见到图的时候也震惊了,要说还是古人写文章、作画比较细致,写文章是一个错别字没有,作画是多一笔也见不着。
“你竟然将它落在了纸上!”皇帝从龙椅上直接走下来,便指挥着小太监,说:“走,到殿外去,外面的光线好。”
皇帝领头,宋衡一路跟在身后,解释说:“臣也是觉得这样便于陛下也便于百姓能够一眼看得清楚,仅在嘴上说,总归是说不明白。”
“很好,很好。”朱厚照对这个是不吝啬于自己的夸奖的,“这应该耗费了不少心思吧?这几日没合眼?”
宋衡没有否认,“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这是微臣应该做的。”
到了外面,朱厚照掐着腰,他一伸手指着说:“西边是书院和女子医馆,东边角上是不夜城,再往下便是你新规划的吧?街道、商铺、房屋……那些一个一个红色的点是什么?朕看他们都是横平竖直规律摆布。”
“陛下,那是私塾。”宋衡解释说:“微臣想来想去,若要想租住聚集的百姓心甘情愿的掏钱出来造房子,非得用私塾来吸引他们不可。而且眼下京师的私塾本身也是一个越来越严重的问题,很多百姓做工有了钱,都想让自家的孩子读书、科举,只不过一下子涌进这么多百姓,私塾也实在是不够。”
朱厚照长大了嘴巴,“还真是殊途同归……也许这就是我们汉人的命。”
“陛下说什么?”
“没什么。私塾的老师哪里请?”
“各地的举人正合适。”
朱厚照懂了,“你是说那些没考中的举人。”
“不错,考不中在京师找个私塾当老师,准备下一科,这不是很好吗?”
“那过不了几年,私塾的老师就会竞争激烈啊。”
宋衡陪着笑,“能者上,庸者下嘛。不过,臣有些担心,这样的办法也有缺陷,便是不同家的百姓早造出的房子可能会不一样。”
“不一样没关系。”朱厚照不在意这些,“只要不是危房,朕不去管百姓把自己的房子造成什么样子,再说了,千篇一律岂不是也很单调?”
“还有些百姓,可能会没有足够的银钱。”
“朝廷可以借给他们。”朱厚照脱口而出,“他们有十两银子、再问朝廷借五两银子,这五两银子分期归还,不就可以了?这叫银行。”
“何谓银行?”
“便是当铺和钱庄的结合。他们将房契或是其他贵重之物作为抵押,由朝廷借给他们银两,归还的时候除了本金,还要还利息,利息不要这么高,有得赚就行了。”
朱厚照知道这事儿一两句话解释不清楚,所以他先肯定了这个做法,“私塾这个主意好。京师里的空地都要控制起来,全部划归规划司管辖,朕再给你拨些人手,对于不经允许胡乱占用京师土地的,要予以处罚。而且也没必须要全部给百姓自己去造,少府也可以造房子,造好了卖,这不就见着回头钱了嘛!”
宋衡说:“臣是担心,银子太多……”
“银子也可以借嘛。既然可以有机构借钱给百姓造房子,那为什么不能够借钱给商业机构造房子?只要按规矩还利息就可以了!”
朱厚照一拍大腿,这样子京师才有发展的感觉!
其实一上来就弄科学发明那种比较高端的经济发展不太容易,任何事都是先易后难,造房子是没有门槛的,他让京师这个小经济圈子转起来,有几十万、上百万人的市场,之后去鼓励所谓的“科技产品”才有可能。
一个新的发明创造在京师卖出一百万份,就是一个新的财富神话,当有这种氛围的时候都不需要他这个后世人再去多想什么,充满智慧的古人们会造出好东西的。
他只负责改良土壤,至于这个土里长出什么,控制不了,也最好别控制,因为控制了可能会错过一些“好果实”也说不定呢。
而关于银行的事,朱厚照觉得倒也不必再去找宋衡了。
一来宋衡本身的事情就非常具有挑战性,能做好已经不容易,二来,宋衡他是第一次用,到底如何还要再看。
所以他得另外找个人。
第339章 京师的变化
银行不是一个简单的行业,在古时候的技术条件下,很多简单的经济学原理其实并不能够完全适用。
譬如就是借钱给个人这件事。
如果没有足够的约束,如何能够让人听话的按期付钱?
所以朱厚照才说这是钱庄和当铺的结合,它需要一个抵押物。也因为这种限制,这个时候最穷苦的百姓肯定借不到钱。
让每一个有需要的人都能够借到银行的钱,而且要把风险降到最低,这玩意儿可是人类努力了很多年都还没有完全实现的梦想,时至现代社会银行也仍然会有坏账率。
所以把范围控制在小范围的“有产”群体内,无数更加贫穷的百姓没有这样的服务是一种必须无法避免的现实。
无论怎样,想法总是要先具有可行性才行。
因为银行的重要,容不得半点忽视客观规律的主观臆想。
“刘公公……陛下呢?”
“在那边。”刘瑾侧过身子,于是视野里出现了一座延伸进入湖中心的小亭,亭里面皇帝正在对一个大臣说话,远远的望是红色官袍,看来官位不小。
再仔细瞧才发现是吏部尚书梁储。
王鏊离任吏部尚书以后,当时任吏部侍郎的梁储便接了这个位置。
梁储在文人中有地位,在官场上有资历,当了这么多年京官,也算是熬出头。
尽管他不是顾左那样深受皇帝喜爱的新式官员,但他做事勤勉、兢兢业业,这么多年下来熬资历一般接任吏部尚书也完全没有问题。
梁储走了以后,刘瑾带着身边的人过去。
“微臣参见陛下!”
“平身吧。”朱厚照挥挥手,刘瑾老实的退下。
因为附近是湖面,所以刘瑾退下之后,其实身边是没有人能够听到皇帝和大臣说什么的。
所以这种气氛并不寻常。
“在朕的身边有几年了?”
“回陛下的话,臣先前在翰林院,后来到侍从室也有近三年了。”
朱厚照少年翩翩,落下的鬓发随风飞舞,他望着跪在地上的汪献,道:“三年了。你觉得朕处理政务的核心是什么,该如何概括?如果让你只用一个词的话。”
“臣以为,是百姓。”
“不对。”
汪献皱上眉,心里也紧了起来,他对这个问题的答桉原本是很有信心的,结果一张嘴就错了,这一错不要紧,不就是说自己在皇帝身边三年白待吗?
所以抿了抿嘴唇,又思索了一会儿,说:“启奏陛下,微臣想到一个,但不知合适不合适。”
“你讲好了。”
“是。微臣觉得,是能成则成。”
“能成则成?”
“是,陛下处理许多事,总是会问可有什么办法。”
“算是接近了吧。”朱厚照笑了笑,“朕告诉你,不过却不知道你听没听过这个词。它叫规律。你可以理解为,这世上许多事是有规则的,人力有时候做不到就是做不到。如果不明白这一点,就会做许多想象中的事。经济,便是很有规律的一件事。”
“不知陛下所说的经济规律是指什么?”
“比如说……不管朝廷如何管制,民间一定会有借贷,这些事情的发生,有的时候是没钱用,有的时候是借钱扩充经营。京城规划司成立以后,他们展开很快,朕已经向他们提议要成立一个银行,其核心职能便是专门做借钱的生意,当然也做存钱的生意。”
汪献马上开始思考,“陛下说的存钱,就是钱庄,是指让百姓将这些银子存放在这里。”
“是。”
“这样……就怕百姓不信。”
“所以需要去建立信心,存钱的百姓可以获得额外的收入,称为利息。借钱的百姓还钱的时候也要还本付息,这你应当明白。其中区别便是借钱的利息总是大于存钱的利息,这样银行才可以维持。”
“可是……这样绕来绕去就是将百姓的钱绕在了银行的手里,这是与民争利,又有何益呢?”
朱厚照长了张嘴巴,有些话欲言又止了。
在不在少府里任职,区别还是有的。
“所谓经济就是金银的流通,金银流通速度越快、规模越大,代表民间的经营活动越丰富,这样的流通你可以说它只是转来转去,但只有这样转,百姓才能获得收入。你便这样想,只有有银子的人愿意将地窖里的银子拿出来花,那穷苦人才有机会赚得他的银两是不是?”
汪献若有所思,拱手道:“微臣明白了。”
“你的职责便是这样一个机构建立起来,借钱给百姓让他们把自己的房屋盖起来,到那时京师里处处充满活力,人人都在为了更好的明天辛勤劳作,而朝廷就是要保证这样的活力持续下去。这样说你可明白了?”
“此外,银行一旦开始运转,就会掌握大量的钱财,而且其利息的高低可以对经济的运行施加影响,所以非得朕信任之人担任不可。这一点,希望你谨记。”
“微臣明白,微臣一定不会辜负陛下的信任。”
“朕相信,不过……朕建议你可以去接触几个少府的官员,他们比较知道朕到底在做什么。”
“微臣领命。”
这个时候的大明京师已经有70-80万人口,这个规模已经相当庞大,再加上这两年逐渐涌入的人,京师80万人口应当是足额的。
这么大规模的城市人口,本身就是一个市场。
朝廷不断的使用各种办法来激活京师,其实京师已经与之前变化很多,而在这样的氛围之下,充满智慧的老百姓自己也是能够创造出不同的经济形态的。
即便谈不到创新,也有新事物的进入,比如江南优质的布匹被商人更大规模的运送到京师,因为人口的增加,少府所属的粮食商铺开遍了各大街小巷,少府本身并不种植粮食,于是他们又到北直隶附近的乡野之间去收购粮食。
而因为越来越多的百姓离开农村,其实粮价有一定程度的增幅。这一点朝廷还没监管,谷贱伤农,适当提高的粮价并不完全是坏的,虽然会让京师里的百姓感受到生活成本的增加,但这也是让百姓不那么快放弃土地的一个理由。
除此之外,就连西域的商人都开始增多,
而再极端一些,奴隶的交易都变得更加频繁了。
朱厚照在考虑为其再添一把火,他需要一个示范效应。一个包含勤劳、冒险然后致富的完美例子。
他选择了一家天染成衣店和一家毛笔店!
成衣店是通过书院,书院学生统一的服装由这家叫天染的成衣店提供,一年四季几千件衣服一下子让京师里的裁缝都涨价了。
毛笔店则是通过宫内采购,用于即将新建的几十个私塾。
之后再宣张成田于《明报》之上大肆宣传这两个东家的发财故事,这样一来还愁百姓干事创业的激情不高?热情不够?
就连宋衡府上的姑娘都开始蠢蠢欲动,觉得要是能造出个什么东西就好了。
宋家妹妹名为宋玥,有点古灵精怪,不算很老实的那种,再加上识点字,所以《明报》上的好玩事儿她读得最多了。
“那天染成衣店的老板明明是个男人,做起衣服来倒是颇有眼光,这次啊,书院买了他几千件的衣服,一下子便有几万两的银子可赚,可真是气坏我了。”
宋夫人觉得好笑,“人家赚钱,你气什么?”
“哎呀,我们平时没事不都喜欢缝缝补补,做个衣裳么?你看你给姐夫也做了不少,可原来谁也不知道这还能赚这么多银子?你说咱们亏不亏?”
宋夫人手上还有针线活呢,“亏什么,你原先还说各家的衣服都是各家里人自己做,谁会费那么个钱去买成衣?”
“所以说咱们都这么想,人家才赚了钱。我现在才明白,这京师里啊,有的是大户人家,成衣好,人家就愿意花银子。等这次书院买了过后啊,估计他家的衣服都得抢!”
宋家手舞足蹈的有些可爱,
宋夫人就在边上幸福的笑,“京师的变化,也真是一日大过一日……”
第340章 烟花三月下扬州
为了让京师变得更好,宋家的宅院里最近经常是灯火通明。
很多年轻人也装着财富神话,奔走于大街小巷。
而在另外一边,皇帝的大朝会逐渐恢复正常。
而接下来京师会有一件更加热闹的事——秀女进京。
按照年初礼部所制定的章程,正德元年的一件大事,就是要为正德皇帝选定一个良家女子作为皇后。
此事在弘治十七年其实就有预演,当时的弘治皇帝已经吩咐礼部和钦天监勘定吉日,只不过这事儿在半道上就出了弘治皇帝身体不好的逆事。
等到了弘治十八年,新君登基大办丧事,喜事自然也就落了下来。
而到了今年,便是再多的理由也不能够阻挡这件事了,再拖下去皇帝年龄都要大了,大龄而不成婚,这事发生在皇帝身上也够丢朝廷脸面的了。
而按照明代选后的流程,全国适龄(13岁—16岁)的未婚女子都要参与选拔,第一轮过后会有五千人集中在京师。
这么多人,很快京师又要热闹了。
此外,现在的情形与弘治十七年也有变化,简单的说,前年只用选一个太子妃就可以了。但今年,朱厚照作为在位的皇帝,他其实是要选三个人。
一后两妃。
这个人数让人很难产生什么情感上的期待,总不能一下子爱三个吧?各种流程、礼仪也会打消掉所有的心思。
当然……并不是说朱厚照对此就失去了兴趣,
礼部在禀报的时候他还是仔细听了许多细节。
与此同时,顾左其实在扬州已经遇到了这样的事。
民间对于皇帝选后其实是一种两极分化的态度,有的家庭想尽办法也要把女儿送出去,有的则害怕骨肉分离。
走出京师、走到民间,顾左能深刻的体会到这一点。
他人到了之后,扬州府的各大盐商全都一一来拜访,不仅为他准备了豪华的宅院用于落脚,而且对他的起居照顾的特别周到。
又听闻他是为了盐商守支而来,所以人们对于他得热情超过了顾左自己的想象。
他还没来得及怎么歇,第一个早上府外面就聚满了人。
随侍左右的是他从京师带的自己人,两个身手灵活的年轻人和一个比较会伺候人的姑娘。
“运盐使邹澄来了没有?”顾左一边擦脸一边问。
刘大回道:“也来了,来得可早了。而且一眼就能看得出来是他来了。”
“为何?”
“所有的商人都以他为尊。”
顾左略作停顿,在见这些人之前,有些事他必须要自己想清楚。
运盐使的目的肯定是希望自己能和他同流合污,不上报太多的问题。而盐商则简单,无非就是更多的盐引、更快的支盐,支好一点盐场的盐,说到底就是银子。
而他来此处的目的,一是摸摸运盐使的底,比如说他管理下的盐场大概能产出多少盐,灶户私自产盐的现象有多严重。
另外一个也是摸摸盐商的底,如果朝廷要进行拍卖,他们又是什么态度?
当然了,也不能忘记巡盐的基本职责——给皇帝带些盐税回去。
“咱们分个工,本官留在这里吸引他们注意,刘大、刘二你们找个机会出去,去民间了解清楚私盐、盐价这些具体情况。再有这些盐商与运盐使究竟好与不好,只有百姓最清楚,这些你们也要了解。都搞清楚之后,你们回来和本官禀报。”
刘二有些担心,“老爷,我们都走了,您的安全怎么办?”
顾左一点儿也不担心,“本官是巡盐御史的钦差身份,既不杀人、也不越货,能有什么危险?你们尽管去就好,其余的不必担心。”
“是!”
其实顾左是藏了话的,他本是嫉恶如仇的人,如果愿意同流合污,不知道有多少机会可以同流合污,现如今有这个身份来巡盐,他才不会放过那些贪官污吏!
在京师到扬州的路上他已经想清楚了,
别人说他不会做官,他承认。
但他本身做的就是与许多人不一样的官。
来了扬州一趟,如果根本就没什么值得上呈皇帝的东西,那这样他顾左才算是没有价值呢!
其实这个问题要想清楚也不难,只要想想陛下就知道了。
要说人心,皇帝是其中的行家里手,他难道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人?但是皇帝对他的倚重不可谓不多,为什么?
所以此来扬州,他一定要搅得个天翻地覆,哪怕是皇帝要往后躲,他都要把事实拿出来展开在乾清宫!
为生民立命啊,什么叫为生民立命?朝廷这么多盐税落在了这帮人手里,还要他视而不见,这事真做出来,那他的风骨何在?
啪!
顾左将毛巾扔在脸盆中,“走,去会会他们!”
在顾左来之前,扬州城三大盐商已经和邹澄商量过来。这次钦差前来,没有带锦衣卫,也没有带什么查桉的圣旨,什么都没有,仅仅就是两个随从一个婢女,应当没什么大事。
不过小心驶得万年船,不管怎么说,顾左此人不是很好打交道,这个名声在外,作不了假。
偏就偏皇帝重用此人,还真是头疼。
所以他们也没办法,像这样皇上跟前的红人,只能好吃好喝供着,不要去得罪他,尽量的湖弄过去,礼送其回京也就好了。
至于说把顾左的命留在扬州,那是说笑话。
现如今的皇帝是什么性格?
现在皇帝还没怎么注意扬州、盐商呢,真要出那档子事,估摸着这位爷要把京营的甲级卫给调来,弘治十七年时,也不是没有类似的事件发生。
所以还是要讲些规矩。
等到说可以进府了,邹澄急忙带着身后三人提着一脚一路小跑,其他人被他留在府外,人多嘴杂的实在不方便,但这些人放心不下一定要来,那也是没办法的事。
进了大门,下了阶梯,就见到正屋门前有人拱手而来,
“哎呀,邹大使,竟然叫你们在门外站了那么许久。顾某已经将身边人训斥了一顿,哪怕因为舟车劳顿,但叫各位在门外等候,也实在是过分。请见谅,请见谅。”
邹澄想了很多种可能,却没想到人家这么客气,“上差哪里话,我们这些人等等上差也是应该的。”
顾左又对这着身后的三人拱手行礼,然后侧身让开,“来来来,里面请,里面请。”
“上差先请,上差先请。”
顾左的个头其实不高,但邹澄也不是什么大块头的人,他小脑袋小眼睛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在这里常年笑的原因,总之看起来是有些谄媚的。
一番客套,到屋里落座之后。
邹澄便开始说话,“上差,昨晚睡得可好?”
“好,烟花三月下扬州,顾某讨得好差事,既然是好差事,睡自然是要睡好的。”
“若是有什么未尽之处,还请上差明言,下官都可以安排。嘿嘿。”他最后还添了声笑,并且给了三个盐商眼神。
三人心领神会,马上附上说:“上差赶路辛苦,初到扬州定是要好好歇歇,扬州城别的没有,好吃的、好看的、好玩的还是有些的。虽比不得京师繁华,但小的们也一定尽力,好叫上差不虚此行。”
“啊,对对对,不虚此行。”
顾左抿嘴笑了笑,“好吃好看的先不急。顾某有差事在身,吃喝不能误了正事,这是当今陛下最在意的一点、”
“此事我们也都考虑到了,上差放心。”邹澄继续嘿嘿笑着说:“陛下以复套位国策,所需军需必定不是小数,下官作为两淮都转运盐使怎会不体上意?再加上少司徒巡盐,无论如何我们也会凑出一笔税银,叫少司徒回京交差!”
顾左略有惊奇,“断人钱财如杀人父母,在下做的也是户部的差事。银子这事儿乃是天下第一奇物,邹大使和各位……真的就愿意康慨解囊?”
邹澄正色,大有为国捐躯的觉悟,“臣为的是大明的官,自然是以效忠君父为先,否则如何当得起忠心二字?”
顾左不可置否,“这三位呢,你们如何想?”
“喔,上差放心。邹大使所言,我们并无意见。”
顾左略作沉吟,
如果这样的话,那他这趟差事……其实已经结束了。
但怎么可能呢?
这次他是要来“找事儿”的人。
所以也就当着他们的面,顾左从袖口里拿出一样东西,晶状体、白色的。
“也是本官的婢女多事,来的路上就说去买盐,结果买的却是私盐。”
私盐这话一出,邹澄和三位盐商的心都一抖。
“顾某坐在京师看扬州,许多事实在是看不明白。比如说,盐商的守支问题一日严重过一日,明明在盐场支不到盐,另一方面私盐却又泛滥成灾,邹大使,你说让本官好向陛下交差,就这个事,本官如何向陛下交差?”
顾左的套路,他们真是不懂。刚来你说这些干什么?也因为这样一时间空气都有些阻滞。
“喔,也许是说得不对。其实本官此行的主要目的,还是要为各位解决问题。朝廷当然需要盐税,但陛下一代圣君,总是要解决好更关键的问题。守支便是其中之一。”
邹澄和三大盐商一时都难以回答,皇帝,这是什么意思?
而顾左则在想,朝廷的盐税,究竟流失掉了几成?
第341章 上奏陛下!
“上差,”邹澄脸带为难的说:“灶户私制,这些事情确实也是有的。弘治九年,南直隶和江西遭灾,江西道御史刘文思上疏朝廷请开两淮余盐赈济灾民,先皇也是准奏的。”
邹澄的意思,就是这些事情虽然讲出来很不好听,但实际上皇帝知道。当时遭灾没有办法,几万生民嗷嗷待哺,举目四望找不到赈灾的银两,盐场有些余盐,自然是赶紧拿出来卖掉。
当时是应急之举,
但实际上也是有些下套的味道。
相当于在那种特殊关口为‘余盐’找到了合法化途径。
所谓余盐者,灶户正课外所余之盐也。
历史上确实如此,明朝到中期时,统治者因为四处漏风的财政只得在一些没有选择的时候变相承认了余盐的存在。
现在官员们也就敢说话了,总不至于你皇帝在需要的时候就说这些可以,现在不需要又换个口风说不可以吧?
卸磨杀驴也不是这样杀法。
但顾佐也不是吃素的,他是搞不定那些玩转权谋手段的官场人精,却也不怕下面官员胥吏欺上瞒下的手段。
“邹大使的意思,朝廷不应该来管私盐泛滥的情形,商人守支的困境更加无需理会?”说着他抿了一口热茶,低垂着眼眉,“顾某没有带抓人的旨意,邹大使又何必害怕?”
邹澄心砰砰跳,陪着笑说:“上差哪里的话。下官也没有害怕。只是上呈事实而已。再有,商人守支也不单是灶户私制,更有占窝之象频现,这些……可都是不能说的问题。”
说着他伸手指了指上头。
那意思,您老人家真要解决这个问题跑来这里耀什么武扬什么威,明明是上面的人要提前支盐。
“看来邹大使也是心系江山社稷的忠心之臣。”
“哎,哪里的话,为臣本分罢了。”
“不过顾某此来是真的有意解决守支之困。且,顾某出京的时候,陛下刚刚拒绝了岐王奏乞盐引的奏疏,京师里都是聪明人,岐王之请都不许,宫里的太监、将来的外戚想来没有一个会再张这个口的。由此可见,陛下也是有意要解决此事。刚刚邹大使说有占窝之象,顾某觉得此事非同小可。”
“既然邹大使一心为国,心有弊政,倒不如和本官联名上奏,向陛下奏明此事!”
邹澄心一抖,“奏什么?”
“自然是奏占窝之人呐!”
什么?!
邹澄人都晕了,他都想仰天发问:这个人到底会不会做官!
“上差!”他屁股半离椅子,带着某种惊恐说:“此疏一上,则我大明官场必定地动山摇,上差也会陷自身于绝境!”
“舍生取义,我所愿也。是邹大使说的,占窝之象频现造成商人守支之困,既然你说了,本官又如何能当做没听到?三位,你们觉得呢?”
三个商人有些傻眼,相互之间看来看去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
而不知道说什么,就是想的意思。
废话,
对商人来说当然爽了,你们当官的去冒这个险,跟皇帝提这个问题,让皇帝惩治占窝的人,占窝的权贵、内官一旦被限制,那对他们自然就有万分的好处。
商人重利轻别离。
一本万利的事,哪怕就是他们算平日里跟着邹澄混的,此时犹豫犹豫也是难以避免的。
他们眼神交流了一番,最后是中间年纪最大的老头拱手说:“小人人微言轻,一切但凭上差做主,无论怎样,小人们都是没意见的。”
顾佐微不可查的笑了笑。
“不管怎么说,占窝这个词本官一定要向陛下陈奏,否则将来陛下问起来,邹大使还可以说自己已经与巡盐御史禀报了。可本官这个巡盐御史又该如何向陛下交代?”
邹澄想扇自己一嘴巴。
怎么就叫人给抓住了这个把柄!
而那三位盐商,眼神之中则升起了一丝希冀。
一则,顾佐来的旗号就是说要纾解商人的守支之困。
二则,此刻这么坚定的表达,这前后逻辑是对得上的。
如果这封奏疏顾佐确实上了,那他们这些商人都得把顾佐当爷爷一样供起来。
虽然说巡盐御史本来也是他们的爷爷,不过干没干有利于他们的事,这爷爷就是亲疏有别的。
而邹澄是不论如何不会上这个疏的,
不论顾佐怎么说,哪怕他把皇帝的脾性讲得足够清楚,说这样并不会然皇帝对他怎么怎么样,那邹澄也还是不愿意。
在他看来这件事就不是皇帝的问题。
但除此之外,顾佐没有提出特别过分的要求,没有当场问他的罪,那邹澄也不会有什么其他的举动。
只不过这样一来,这第一次会面就不免不欢而散,只留有表面的客套掩饰尴尬。
但顾佐倒是成竹在胸,接下来他就是等待就好了。
又过了两日,
两淮运盐使司衙门的人一直监视着钦差行辕。
其实盐商的人也在看着顾佐。
“……除了作诗游玩,就没有其他的举动吗?”邹澄不是很相信属下的回奏。
“确实没有了,我们是白天黑夜看着钦差,他一共就出了两次门,一次拜访故交,一次是出城赏景,这前前后后全都看在眼里。”
“故交?什么故交?”
“是一个女人,名妓。”
邹澄瞪了属下一眼,“那你说清楚,老爷我还以为是什么朝廷旧臣!”
“是是是,小人下次注意。”
另外一边的盐商也多了几分怀疑,
那日跟在邹澄后边儿的,罗、季、童三家。
原来他们还对顾佐有些期待,结果也就那日接触了一下,之后这个钦差也看不出有什么不同。
顾佐没动作,他们也不敢冒险。
这样多等几日之后,顾佐也觉得不对,赶紧调整方式,他又会见了一些盐商,主要谈论的也是守支问题。
由此,才慢慢的开始有人相信,这个钦差真是为了这件事情而来的。
而真的等不下去的,却并非罗、季、童三家,而是一个叫叶立远的小盐商,他大概是给守支问题给搞得家道都要中落了,所以没有办法,看到有顾佐这么个救命稻草,就什么也不顾的抓上去。
顾佐对跪着的人也很简单——我帮你,你帮我。
“你那三百盐引不是什么大数,本官是陛下亲封的巡盐御史,就是去强压,也能把你这些盐引给支了。但现如今守支问题愈演愈烈,本官为什么偏要帮你,你要给本官一个理由。”
叶立远思想斗争极其激烈,但其实对他来说没什么好斗争的,会跪在这里,基本上也是走投无路。
也就是这一任巡盐御史说要解决守支,
以往哪有官帮民的?他不找你敲一点银子都算是好官。
“官老爷想让小人做什么,小人就做什么。只不过小人一个走投无路的盐商,实在不知道怎样可以帮到官老爷。”
“不,你可以帮到本官。”顾佐走上前就把人拉了起来,“你虽然不是很大的盐商,但是对如何做盐的生意一定了如指掌。所以许多事,你可以告诉本官。”
“却不知……官老爷想知道什么?”
“比如说,灶户如何私制私盐。”
叶立远刷一下跪了下来,“官老爷,小人就认识许多灶户,灶户都是穷苦百姓,他们也没有办法,朝廷连工本米都给不足,若是不偷制一些私盐,许多人根本就活不下去啊!”
“天下银子是个定数,既然灶户没有钱,而商人也说因守支而亏损连连,那本官就不懂了,这银子究竟去了何处?”
叶立远低下了头,话到这里其实他不敢讲了。
其实朱厚照对于明朝盐法的了解是来自于史料,但是皇帝办案,不能够凭史料,他得凭真凭实据,盐法里这么多弯弯绕绕、什么占窝买窝,得有这些个案件爆发出来,他才好采取措施。
总不能和自己的臣子说,以前读过这段历史吧?
所以无论怎样,他需要一个契机。
这也是顾佐此刻正在做的事。
但叶立远停住了。
他害怕。
“叫本官来说吧,盐上的银子叫各级官吏贪食了,叫勋贵内臣占去了,也叫那些个盐商给隐匿起来了是不是!该制的官盐不制,该缴纳的赋税不缴!”
叶立远还是不敢说话。
他只想支了自己三白引的盐,好卖了换钱而已。剩下的事,他是一点都不敢掺和。
恰在此时,顾佐的婢女过来禀报,“老爷,运盐使司的邹大使来了。”
看来他也是稳不住,知道不停的有盐商会来找自己。
“叶立远,”
“小人在。”
“你先去屏风后面待着。”
“是。”
吩咐好了这些,他顾佐整理好官服,并抬抬手,“叫他进来吧。”
此时的邹澄已经急得不能行,
他派人看着行辕,自然知道进来的是什么人,一个不大的盐商找巡盐御史能干啥?
邹澄已经有一种不详的预感,
按照目前的情形来看,顾佐的确没有想过要在扬州直接抓人,但文人有文人的刀,一旦他研磨落字,把这里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全部上奏朝廷,上奏陛下,
那该如何是好?
可不要说这个家伙干不出来啊!
第342章 亲卫演武
皇帝送礼物不是个小事情,送得太轻了是失态,送得太重了也是失态。最后是梅怀颜给他想了个好办法,
就是由皇帝写上如意二字,随后令人绣在小孩子穿的肚兜之上,东西不大,工艺也不复杂,宫里手巧的妇人都做得出来。
随后将此赐给毛语文,算是沾个喜气。
但这家伙生得是个女儿,看起来还有些不开心,反正某些时候还会撅着嘴。
“母女平安,即是大喜,你又何必老纠结于此?”
“陛下教训的是。”毛语文嘀咕着,“只是臣已年近三十,还没有儿子继承香火,难免焦急了些。”
“你瞅瞅他,得了便宜还卖乖。”皇帝和边上的刘瑾说着笑话,“好了,下次再生好了。今日找你来呢,一来是沾你的喜。二来,也是有事情。”
“陛下但有吩咐,臣万死不辞!”
“恩,这事儿倒是简单。户部顾礼卿去了扬州巡盐,依朕对他的了解,他此行的动静小不了。但是盐利涉及人员太广,京师之中恐有异动。”
“陛下,韩副使到了。”
“宣。”
“是。”
朱厚照继续,“锦衣卫这次要联合行动。北镇抚司与南镇抚司本就有职责分工,眼下虽然消息还没到京师,但人的脾性难改,所以早晚的事了。因而南镇抚司要提前谋划,对内的一些暗线、暗子都要安放到位。北镇抚司就是查案捉人了。”
毛韩两人听了都有些不敢相信,“陛下难道会觉得……京师之中有人有其他想法?”
“也不是这样,所谓法不责众,朕只是希望真到了那个时候可以有的放矢。就这样,你们回去各自准备吧。”
毛语文怀揣着心思回府,
皇帝还没有旨意叫他南下扬州,但也不过是因为扬州那边暂时并没有什么消息传来。
然而即便如此,也不至于叫他和韩子仁一并准备……
后来是徐雪云解答了他的疑惑,
“陛下一代雄主,从来都是如此做事。便是心中没有要在京师大开杀戒的打算,但准备是要往呐个方向准备的。所谓有的放矢,其实就是保留选项。即真的有人兵行险着威胁皇上,那皇上也不怕任何人威胁,大不了就是手起刀落。”
这才是有的放矢的真正含义,也是皇帝一贯做事的风格。
其实四月时还有一件大事皇帝特别关注。
因为上直亲卫中甲、乙、丙三级卫所会有演武大会,优胜劣汰嘛,一年是甲级卫,不代表年年都是甲级卫。
而演武的内容非常硬核,根本没有什么关系不关系、人情不人情的。就好像兵部根本没想好怎样打仗似的,搞得演武所比试的内容来不得半点作假。
首先就是方队站姿比试,不是比谁好看,而是比谁能保持一个姿势时间久。
这玩意儿能有什么人情可言?你一炷香,他两炷香,长就是长,短就是短。
这其实是朱厚照想出来的,虽说他不是什么军事大家,但这一点关乎到军队的服从性,这种基础东西他还是知道的。
演武的第二项内容则是急行军,五公里的长度,谁先谁后分出个一二三来。
其实在朱厚照看来,这个年代的军队,如果能在这两点上做得好,听指挥、有体能,那打几场仗以后就是战斗力颇强的军队。
演武的第三项内容才真正关乎到战斗。
战斗以小组的方式进行,每组三人,不玩阴谋诡计,就是三个人硬碰硬打斗。不过这个事情提前很久就开始了,因为每个卫所有五千六百人,都来参加,小组实在太多,来不及。
所以军中规定各卫所先自己内部挑选,每个卫所挑最强悍的三十人,十个小队。这十个小队的成绩也是积分,积分的和就是本卫所的积分。
所谓积分都是新词儿,全是皇帝的主意。
由此也可见,皇帝对上直亲卫的建设非常重视,
除此之外,还让军学院、能识字的学生充实中上层军官,而且对于各卫所的训练、建设往往都是亲自关心、亲自安排。
今年,或许是正德元年的关系,皇帝更加重视。
其实当年永乐皇帝就一直比较注重军队的战斗能力的保持,他会通过地方军和京军的比试来进行操练,但自从那时到现在,京中尚武的风气也就偶尔燃起来过。
现如今除锦衣卫外,上直二十五亲卫的指挥使任命,朱厚照全都一一过问,而经过几年时间的过渡,所有的指挥使都是军学院出身,
这是皇帝亲领的军队,不需要向任何人解释合适还是不合适。
以前会有些卫所有老弱病残的现象,后来也慢慢汰换掉,不仅是皇帝的旨意,各指挥使自己也受不了,因为这样的人多了,战斗力上不去。
战斗力上不去,平时吃亏的地方太多,因为除了大演武,还有其他的一些比试,所以真要吃亏,那就是永远吃亏,这哪个指挥使受得了?
大家都是军学院出来的,凭什么有些人能成甲级卫指挥使,而自己就只能是丙级卫?
这其中不仅是军饷差得多。
各方面差得都多。
其中有些人还是勋贵出身,贫民的那些人都爬到他们头上去了,丢人不丢人?
另外,朱厚照还在计划,最近他也要到这些京卫之中走一趟,带着二十五个将军把自己的军队拉出来看看。
这个词叫演习。
万一有什么变故,这十四万人马能不能马上到位,这是个问题。
但军机处、六部九卿中大部分人都不同意。
一来,没什么要紧的军事行动,闲着没事召集十几万部队干什么?二来皇帝尚武,文人天生的就抗拒。
但朱厚照始终坚持。
这就让几个官员心生疑虑了。
梁储和韩文去找了兵部尚书王炳,
“大司马,是否近来有甚变故?陛下并非任性的性格,群臣如此相劝,陛下还是要武服宣威,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因由?”
王炳摇头,“在下知道的事,没有一点多过两位。只能说圣心难测,圣心难测啊。”
这要是换个人,他们还好说是少年心性。但当今圣上绝对不是。
反正闵珪始终觉得是有什么目的,“忽然宣示军威,或有大事也说不准。”
上直亲卫经过几年投下银子、汰换人员,现如今已经今非昔比。皇帝手握十四万精锐部队,还要大大展示出来,什么意思?
这样的行为当然有政治含义在里面,但朱厚照从来不单为了政治做一件事,因为政治只是手段,关键是要什么目的。
这件事本身也有其军事意义。
毕竟是十四万的人,就是十四万头猪全都赶出圈,那也不容易。
而为了体现今年的特别,这二十五卫,分出各十二卫进行第四项演武,相互之间进行演习作战,作战内容也很可怕,正面野战!
这不是想不出好办法,而是明军接下来在面对鞑靼的时候,最关键的战役可能就是正面野战,不是不提倡军事谋略,但朱厚照想要让明军即使在摆开阵势硬碰硬的时候,也有战斗的勇气!
剩余的一卫作为皇帝的护卫,保证皇帝在宫外的安全。
朱厚照是有计划的训练自己的直属亲卫,他就不信,在保证军饷和他持续关注的情况下,磨不出一支精气神好的精锐步卒。
皇帝的战甲是哗啦啦作响,他对自己的武服也有点兴趣,命人搬了铜镜给他照,
“自古帝王都有文治武功,文治朕不担心没有。但开疆拓土,还没有过呢!”
刘瑾在边上拍马屁,“陛下赶得上秦皇汉武,小小的鞑靼必定会臣服于陛下君威,依奴婢所言,他们也蹦跶不了多长时间了。”
“饮马瀚海,封狼居胥,朕总有一天也要做到!”
这些历史名词以往和他都没有关系,但他现在有了机会。
而且有些地方,
汉人很久没去过了。
第343章 南方造船、北方剿套!
大朝会后一个月,即便离京师较远的地方官员也都基本回到了衙门驻地,四川巡抚费宏着手茶马互市事宜,这两年以来,朝廷对于地方治理明显下了功夫,同时部分地区的商业繁华让货物运输更加频繁。
由此而来,马的需求定是旺盛的。
王守仁跟随王鏊先来到杭州,他们要在梅记所属的青正源造船厂开走刚造好的六艘四百料福船。所谓料,是当时的一种计量单位,
后人研究明史,对于一料到底是什么概念,也只有一个大约数,即一料应0.33吨排水量左右。
四百料的战船就是排水量一百三十吨左右的船只。
换算成长度,大约就是长二十多米,宽四五米。
二十多米的船其实不小了,当然了,在明中期,伟大的祖先们也可以建造四千料的大船,也就是所谓的封舟。
史书记载嘉靖之后,有官军乘坐封舟出使琉球,来回四五次一次事故都没有,可见这样的船只在海上航行足够安全。
但封舟至少47米长,12米宽,露出海面的高度也要有12米多,三四层楼那么高,实在是个庞然大物。
其上有“九桅十二帆”,但凡要是碰上靠岸抛锚,已经达到了“非二三百人莫能举动”的地步,可以说独步天下。
也因为封舟实在是太大了,造出来出使他国当然是可以,宣扬天朝上国的武功嘛,但是确实不便操作,据说封舟到达琉球后,因为无风,失去了动力,最后是50多只划桨船将它拖进了港口。
这样的话,船只大是大了,但笨拙。
对于王守仁来讲,他稍做研究就知道自己需要什么样的战船。
而且四百料也不小了,三五米的高度也是高大如楼,行于海上可容百人。
梅可甲也不是造船的专家,他是找来了经验丰富的船工。
虽说现如今船只紧张,但凭王鏊浙闽总督的身份、王守仁御前红人的资格,先期取船,完全不在话下。
“此船设帆桅二道,船舱上下一共四层,最下一层不可居,惟实土石,以防轻飘之患;设楼二、三层于上,其傍皆护板,护以茅竹,竖立如垣;最上一层为露台,须从第三层穴梯而上,两旁板翼如栏,人倚之以攻敌,失石火炮皆俯瞰而发。敌舟小者相遇即犁沉之,而敌又难于仰攻,诚海战之利器也。”
一行人在造船总工的带领下,上上下下的边听边说。
王守仁里里外外仔仔细细的都看了个遍,并在王鏊身边说:“此船可容纳百人,大是足够大了,只不过却没什么足够的火器,朝廷所能提供的就是些鸟铳、火药箭和弩箭,下官还是想要些威力巨大的火炮。”
边上梅可甲见多识广,“小人听说,在南洋有夷人所使的佛朗机炮威力不小。”
登上海船,行使海上,哪怕就是江面之上也能体会到火器的重要。毕竟水面宽阔,人连踏足的地方都没有,不靠火器互射,哪个和你提刀对砍啊?
“陛下执意恢复神机营,看来也是预见到这一点。”王鏊拍了拍甲板上的栏杆,“可惜大明还没有这种佛朗机炮,现在也只能先这样,朝廷已经下令,今后谁造的火器好,朝廷就花银子买谁的,所以等上一段时间,总归是有的。”
王守仁也没办法,而且他对船只还有一点不满呢,问道:“便只有六艘不能再多了吗?”
梅可甲无奈,“王参政,主要是时间紧迫,开海令之前,每造船只都要到官府申请,开海令之后也才没几个月,我这些工人日夜不停,六艘实在是极限了。”
“看来也只能如此了……好,那付银子吧。”王守仁也看不出梅可甲在作假,能拿到六艘船,对他目前来说也算堪堪够用了。
“好。都准备好了,下面请吧,船上到底还是风大。”
反正看也看了,
那就收货。
这个时候的四百料大船,造价大约在八百到一千两左右,如果是其他人来要,梅可甲还要在这个基础上继续涨价。
但王守仁购船,代表的是官方,
这些船只也不属于个人,而属于朝廷。
银子倒腾来倒腾去其实就是左口袋到有口袋,算得太清楚也没有意义。王守仁拿的那三十五万两白银花完了也还是要向朝廷伸手。
所以这几艘船梅可甲都是按照正常的价格,一千两一艘,总共六千两。
有了银子,他也好给自己青正源的造船工们发些赏钱。
不知道为什么,皇帝竟然允许少府所属的东方造船厂来高价挖他的工人,这叫什么事?
大家都是为朝廷办事,这不是相互之间争斗、浪费钱么?
但皇帝陛下就是允许。不仅允许,这特么的主意就是皇帝给顾左出的!
搞得梅可甲都疑惑,青正源他已经营了两年,一切走上正轨,又恰逢船只需求高涨,正是要赚钱的时候,结果许多工人被挖走,多少耽误些事儿!
而且,朝廷并没有禁令,明确禁止民间商人自己设立造船厂,那些人的造船工人更加不足,为了开工,所开出的价格更加诱人。
所以说梅可甲也是硬着头皮向浙闽总督收钱。
好在王鏊不是个官架子很重的人,反正王守仁领了银子,六千两其实小钱。
付钱、收据,签字画押,六艘船一起开走,这事儿就算妥了。
但以后的事还没妥,
王守仁也不客气,六千两银子算啥,他现在是船不够。
“梅先生,青正源的工厂可得继续供船,陛下要我招安那些盗匪,驾船海上,宣扬国威,要做这么多事,仅靠这六艘船、六百来人可不够啊。”
梅可甲为难,“部堂、王参政,不是在下不帮忙。实在是开海之后,浙江民间的出海需求大增,不仅是梅记的生意,还有些王爷、诰命夫人等也参与进海贸之中,他们有的要船,没有船的要搭船出货,梅记现如今至少缺三十艘船只,而且造船需铺设龙骨,光上人手也是不行的……”
王鏊抬了抬手,“宽限些时间吧,半年,半年后还请务必再提供六艘四百料大船。”
“部堂,六个月的话……”王守仁还有些不满意。
“还有少府那边也有船厂,实在没有办法,本官也只能去卖卖这张老脸了。”
还能怎样?
出师未捷“船”先死,
现如今出海不是问题,结果都卡在船上了。
等到梅可甲送走了这些“大老爷”,他转身就给船厂下令,“涨价!”
今日介绍船只情况的造船总工是个姓许的,他一听涨价分外开心,因为每艘船的售价都有部分是要奖赏给他们的,“涨价好啊!东家您说句话,咱们涨多少?”
“翻倍涨!而且先付清银两的为先!等着咱们交船再付银两的,让他们统统往后靠!”
“好事儿啊!”但许总工转瞬又想到,“部堂那边是不是也一样?他们只付了六艘的银子。”
梅可甲无奈,他拍了拍此人的肩膀,“你啊,赶紧研究研究怎么造出更好的船吧,没了这门手艺,还不知你能端哪碗饭呢、”
都是废话,这个规矩适用其他人,能适用于浙闽总督吗?!
好了,
现在杭州的青正源船厂一炮而红,海贸是赚钱不假,许多人没船出海啊!
于是乎成千上万的银子涌向船厂,梅可甲有了银子也舍得花钱了,寻摸寻摸其他船厂造船工的月俸,他全都朝人家看齐。
一时间造船工成了香饽饽!
消息再传回京师,原先少府引导适龄的精壮工人学习造船手艺还一直无人问津,结果一夜之间又变得一个名额都难求。
这就是银子的力量。
银子的力量也在大同发挥效用。
大朝会之后,周尚文也赶回了大同。
按照大朝会上关于复套的朝议,从大同到甘肃,要联合起来进行剿套行动。
其实主要是大同,因为甘肃长城外的鞑靼人因为花马池一战损失不小,如今偏向于北迁,倒是周尚文所面对达延汗主力未损。
但四月初正是草场莺飞的季节。
草原温暖,牛羊放牧。
正是立功的好时节。
当初他们八个人可是君前立过誓的。
而且作为最早的八个甲级卫指挥使,他们也是如今皇帝嫡系将领中为数不多,真的有实战经验的将军。
所以皇帝对于他们的重用就更加异于一般人。
周尚文也是升得最快的,他如今是大同总兵、大明骑兵都指挥使。
总兵一职是大朝会之后刚刚调整的。当时文官密集调整,总不至于只许文官升官,不许武将升职吧?
升官的理由就是他在弘治十八年主动领兵巡边,前出接敌,虽然一年下来也就杀了几百个敌人,朝廷中还有文臣说三道四,言其领兵不稳。
但说话管用的还是皇帝,皇帝喜欢,那就升官。
而当初那八人,也都或多说好有些升赏,只不过谭闻义、史大淮在浙江,于子初在福建,跟随周尚文到到大同来的,就是孙希烈、常大成、柳江杰、和徐镇安四人。
这四人常大成性格最为稳重,所以周尚文并未将其放在大明骑兵之中,而是让他带着柳江杰守卫大同。
孙希烈和徐镇安则各领一卫骑兵。
另外两位指挥使分别是马一槐和严兴奎,这两人都是当初杨尚义用的人。周尚文刚来时,这两人当然是有些陌生,
不过周尚文的风格相比杨尚义更加激进,将军的威信都是在战场上的胜利中建立起来的。
到正德元年的四月,周尚文命令他们已经不存在什么问题。
而他回到大同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召集所有指挥使升帐议事。
因为他们都没去大朝会,所以周尚文要把朝廷的旨意带到,他一身戎装,虎目扫过众将,“陛下登基以后,以大朝会的形式拟议朝廷一年之主要朝政,七日大朝会,复套乃是第一天之议题,而为复套,陛下已同意由我军在春季时执行剿套之策。”
众人一惊,“春季?不就是当下么?”
第344章 男儿风采!
“不错,春季正是当下!”
复套银两,皇帝足足拨了一百万。
剿套是复套的一个环节,周尚文当然也分得到银子。
所以这两万多人的开拔军饷,他发得出来。此外,大军出征,粮草先行,这也需要很多时间。不过弘治十七年时,皇帝在大同督造粮仓,且大明骑兵越过长城也有过几次经验了,所以这其实也还好,就是准备时间确实要长些。
但更为关键的并非这些,而是即便是他也是第一次领兵两万二行走于大漠。
人人都说周尚文行军冒险,但他也不是没脑子,弘治十八年时他最多带了八千人出塞,哪怕有什么损失,至少没有把家当全部败光。
可这次则不一样。
周尚文负着手,他是真正的八尺男儿了,且身上有军旅之气,体格也是健壮,所以很有气势。
“本将已经决意,此次剿套大明骑兵要全数出动。你们不必紧张,此事,本将还在京师时就已经和陛下及杨阁老禀报过。”
营帐中几位将军都露出期待的神色。
“陛下和杨阁老的意思,是同意的。”周尚文蹙着眉,眼光中有锐气,“陛下对本将的奖赏,也是对你们的奖赏,弘治十八年之事,你们也都不必担心了。”
马一槐略有惊奇,“朝中诸公难道没有弹劾之人?”
“有。”周尚文说到:“不过全被陛下批驳了回去。”
一听这话,这些将军都振奋,“陛下如何说?”
提到这个,周尚文也觉得解气,“陛下反问朝中一些御史言官,说,既然鞑靼人可以寇边,那么我大明之兵,为什么不不能寇他们的边?!”
“好!”四位指挥使全都击节叫好。
这种激动,并不单单是出一口气那么简单。
主要他们是武将,皇帝尚武,对他们来说就是实实在在的好消息,否则打了半天仗,却得不到奖赏,那总归是憋屈的。
周尚文心中此时也是一样的想法,“本将看得很明白,包括杨阁老他们也是一样。陛下少年天子,对战场、兵事都很有兴致。大明的武备在陛下的手中,定会强盛一时。于你我之辈来说,正是建功立业之机!”
“弘治十二年以来,朝廷也的确为了大明骑兵耗费颇多,但陛下都舍得将这些兵马交给本将,本将如何能够畏畏缩缩?因此此次全数出击,乃是不会更改之策。在京师的时候,陛下也曾召本将促膝长谈。鞑靼人的骑兵来去如风,要想战胜他们,这支大明骑兵就要像鞑靼骑兵一样驰骋,像鞑靼骑兵一样战斗!”
也就是说,只去骑兵。
“既然如此,就要晓谕全军,全力准备。”孙希烈建议道:“是不是还像先前一般,先锋部队先行出发探路?”
“不错。不过调兵遣将的具体事宜,过几日本将再宣布。你们回去以后先各自将命令传达,最为主要是备好干粮、饮水。不要出现将找不到兵的情形。”
再有,茫茫大草原没有一个认方向的人是绝对不行的。
万一连续几天找不到水源,那可真是要了命。
这一点,就能够看出来弘治十八年几次出塞的好处,优秀的将领能够在战事之中不断成长。现在周尚文就知道要遣人提前探路。
所以他能够慢慢走得更远。
而这次剿套,说不得要深入大漠。对他而言又是一次巨大的考验。
与此同时,他也会去信三边总督府,他们那边也要配合出兵巡边,给鞑靼部落施加压力,万一一方有什么不测,另外一方还能够相互救援。
马一槐回到指挥使驻衙之后,则是把大儿子马胜、小儿子马荣叫了过来。
如果不出意外,他的小儿子马荣就是此次出兵的前锋将领,因为他善于谋略,决策果断,再加上又有他这个父亲作为引荐的阶梯,容易被总兵注意。
所以当时杨尚义还在的时候就对马荣赞不绝口。等到周尚文领兵出去经过几次战斗,马荣的指挥才能更加得到展现,周尚文也丝毫不掩饰对他的喜爱。
倒是他这个大儿子,勇勐有余,但思虑不足,有时候还有些冲动,当个沙场战将最多了。
“有事?”
两兄弟本来在啃饼,一看父亲一脸心事的走进来,便都站了起来。
马一槐把事情一说,
马胜激动的直拍大腿,“皇上有志气,咱们这些人打得才解气!天天躲在城里,真的憋闷死了,就该打出去!爹,那具体什么时候出发?!”
“周总兵带了银两?”马荣还是愿意动脑子,问了关键的问题。
“朝廷为了复套,拨银一百万两。剿套也是陛下定策,左右……三十万两银子是拿得到的。”
马荣沉思,稍想了一下之后摇头,“今年一百万、明年至少还得一百万,复套要施行三年,这样一来所耗费银两实在巨大。其实哪里需要那么久,只要再有两万骑兵,鞑靼人又如何能挡住我大明铁骑?”
“况且草原民族没有城池倚仗,只要打痛一次,他们就会退往阴山之北,不敢南下,复套,又哪里用得了三年?单纯打下来,也并不难,关键是复套之后要经营得当,防止他们卷土重来。不过这也不是我们应该考虑的问题。”
马荣也就是这样一讲,对于他来说,还是要把自己手下三个千户和三千士兵给动员起来。
此次他为前锋,就是他自己也预料得到。
所以两口啃了饼之后,他便去找自己的千户了。
外面的士兵其实也都听闻了消息,毕竟京师里皇帝说剿套也不是秘密,周尚文回来之后又马上召集四个指挥使,而且准备干粮之类的命令也下来了,动作明显的很。
“少将军!”
马荣撞到几名士兵聚集瞎聊,“好好刷马!你,去把你们千户找来,让他们到营帐里等我。”
“是!”
“少将军,俺们是不是前锋?!”
马荣牵过一匹马,飞身便骑了上去,少年人有一股意气风发,“我不为前锋?谁敢为前锋?!等命令吧!”
他快速出门,乃是要到城里去买东西、顺便见一个人。
是一家布商。老板是个年轻的俏寡妇。
到了地方后,马荣掀了帘子就往后院走,坐下之后也开门见山。
“草原上,可有什么消息传来?”
“少将军从未如此急切,可是有什么大事要发生?”女人穿着紫色的长袍,嘴上口红透亮,有一种成***人的风韵。
“朝廷的事我与你说也无用。你便说草原上的事。”
这女人款款坐下,“还是那样,小王子想要吞并东翼三万户,不过并未马上出兵,眼下又是春季,最快也要等牛羊吃饱产崽之后了。喔,对了,小王子生了个儿子。”
“这种事情,你也能探听到?”
“会宣扬庆祝的呀。”
“庆祝便会聚集,能打探得到他们营帐设在了哪里么?”
女人摇头,“这样的打探,一来一回也要几个月的时间,而等我们这里得知,他们说不定都挪地方了。听少将军的意思,朝廷是不是要打仗?”
“你派个人给我,识路的就行,其他的你不必管。”
草原上,最害怕的是找不到敌人。而且真实的草原,可不是什么风吹草低见牛羊的美景,那里的环境特别艰苦,别的不说,蚊子你咋办?
所以一旦行军一两个月却见不到一个人,士气必定低落,而这种时候万一再遇到敌人,那更加危险。
尤其是大明官军早已不复太祖、太宗时的勇武,没有城池之利而在野外碰上鞑靼人……即便是现在的大明骑兵也要万分小心。
又过了三日,总兵府正式发出命令,大明骑兵四卫所有士兵全部整装。
马荣也在出发之前,最后一次来了这地方。
“这次,是不是不一样?”女人似乎有一种直觉。
“是不一样。这次要走得更远。”
“一定要打仗么?”
“当初我在军学院听陛下说过一句话。好男儿不能够死在床上,而应该死在马上!”
说完马荣便起身要走了。
女人也没什么多余的话,只说:“不愿意听你说死的事,一定要活下来。”
“好。”
第345章 此计甚好!
“《史记·李将军列传》说“军亡导,或失道”,一千年前的李广将军或许就是在草原上迷了路,才最终被俘,另外一路的公孙贺突入草原之后一样寻不到匈奴主力。大哥老说我读书无用,其实打赢的方法都在书里。”
马胜如往常一样和他的兄弟边走边说,“那书里面说了如何打败北虏吗?”
“最重要是要找到他们!”
总兵的命令已下,一点意外都没有,此次出征马荣任前锋,率三千精骑先于主力部队五日出发。
从弘治十二年,到现在,边军的出击越来越主动,规模越来越大,这就是紫禁城换了主人的影响。
周尚文出来亲自为马荣送行,铠甲撞击的声音在城门下响得异常清脆,三千人在城外上马等候,马荣领着三名千户单膝跪地拜别主将。
周尚文的身后,马一槐颇有几分自豪,军中这么多人,最受赏识的还是他这个儿子。
“军歌应唱大刀环,誓灭胡奴出玉关!鞑靼一天未灭,我们这些人就只能向北,不能向南。本将还记得,当初在军学院,陛下说过,汉败匈奴、唐败突厥,到我大明也不能丢了华夏子孙的脸面!马荣,你是识得字的人,知道朝廷边疆之策的含义,本将只期望你不辱圣命,一展我明军风采!”
“末将领命!”
马荣岁数不大,头盔下的脸庞其实还稚嫩,但军旗猎猎,他现在是一方主将,他必须要为这三千人负责。
而马荣自己其实血液滚烫。
人就怕读书、就怕有信仰,一旦观念形成了,便是什么都不顾了。
领兵越过长城,马荣意气风发。
他先是狂奔了一阵,随后就降下速度,半天的赶路周遭的风景就已经完全不同,市集、城墙不见踪影,远望而去尽是蓝天白云和茫茫原野。
看到一处上坡高地,他策马走了上去,身后是他的大哥马胜,和三个千户。
风吹得马脖子上的鬃毛持续飘扬,五个汉人骑在马上远眺着草原,
“千百年来,不知多少英雄豪杰路过此地,这些地方也不知留下多少英雄事迹。走在这条路上我总是忍不住想,若是可以,真想看看汉武强汉和唐宗盛唐!”
马荣身后有个年纪稍长的将军,有时候人们会称其为胡叔,胡叔脸颊上有颗大黑痣,能吓哭孩子的那种,他回道:“少将军有所不知,末将年轻的时候都没有想过有一天可以越过长城,像是此番拨银一百万两,便是末将活得久些,也是头一次遇到。”
打仗,说到底还是要银子。
“便是周总兵说得那样,现如今时来运转,以后周将军立功封爵,咱们这些人也可以沾上些光。”
武夫们在一起说得大多也是这些名利。
但马荣望着远方,其实想得不是这些。
他是在追忆汉唐之强盛,他有一种历史感,“大明也要让后世子孙记得住!”
“少将军应该在想,收拾旧山河、朝天阙吧?”
“岳武穆冤死风波亭,那是他遇到了宋高宗。咱们可不是!要不是文臣阻拦,大明天子都要和咱们一并上站场了!”
他们这些人多少在军学院见过皇帝,多多少少对皇帝也有些了解。
所以说军学院真是好东西,能让站场上的将军更多的接触皇帝。
“架!”马荣催着马匹前进。
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
他马荣也要叫胡马度不了阴山,让后世人追忆大明大明时也艳羡他们!
……
……
西北是塞外风光。
扬州则是小桥流水。
邹澄赶到钦差行辕,他今日乃是求情而来。
因为顾左打着帮助一些盐商解决守支的旗号,拉拢到了人,可关键是现在问出了什么,他不清楚。
大厅之中,顾左坐在偏位,扭头看了一眼他之后又偏过视线。
“邹大使,几日不见,为何今日早早登门?”
“下官参见上差。敢问上差,近来可是有极个别的盐商说了些什么胡话,下官是怕他们误导了上差,所以特来提醒。”
顾左面无表情,“感谢邹大使的好意。”
话到此处,他忽然停了,搞得邹澄有些尴尬。
但事关重大,他也不能在这个时候扭头就走。
“……上差当日说,要呈奏皇上奏疏,此事……”
“邹大使想看本官写了什么?”顾左露出玩味的笑,“给邹大使看一点问题都没有,只要你愿意与本官联名上疏即可。到那个时候,都要署下邹大使之名了,自然是要让你看写了什么。”
邹澄头疼,
好好的过日子不好嘛。
为什么非得要折腾一下呢。
“上差,请恕下官直言,为什么偏要如此呢?上差这样做难道是圣意?抑或是有别的用意?”
顾左眼睛一眯,“身为人臣,奏报职内情形竟然还要被问是不是别有用意。我大明朝的官,如今已经到了这等地步了吗?”
邹澄被这么一怼心中也有怒火。
好说歹说都不行。
“同朝为官,上差何故总是拒人于千里之外?!”
“此言差矣,本官想要让邹大使与本官一起,你不愿意啊。”
邹澄:“……”
他握紧拳头,低垂眼眉,眼神中射出一些怒火。看来这个钦差是坚持要他的命了。
不过他转而冷笑,要是将占窝、买窝此等事情上奏皇上,那得罪的就是满朝的勋贵、还有宫里的公公。
无论如何,他的名字是不能署的。
既然顾左非要送命,那他也没办法。
“既然如此,下官只能告辞了。”
“不送。”
看顾左如此态度,邹澄也更加生气。
“哼!”
临走之前,还甩了甩衣袖。
顾左眨了眨眼睛,暗叹,这就是会做官的人呐。
其实本来也是,如果不是会做官的人,又如何能当到两淮都转运盐使这样的大官?
邹澄甩这一下是故意的,
因为他知道自己接下来这封奏疏的后果。
而和他这个巡盐御史不合,就是讨好那些要被他得罪的勋贵和内臣。
到时候掀起什么风浪,自然与他无关,
也就是说邹澄是绝对不会署这个名。
不仅不会署名,
邹澄回去之后马上就召来僚属相商。
“顾礼卿深受圣上重信,已经目中无人至此,如今他坚持要将盐法之中的种种事情上呈皇上,你们说,本官该如何应对?”
过往的巡盐御史都不会惹这个麻烦,所谓巡盐,就是碰上国库困难的时候来要一笔银子嘛。次数多了,他们也懂了。
反正各家出一点,凑些银子送走这些人得了。
来的人面子大,就多给一些,面子小就少给一些。
总归大家相安无事,还互交朋友。
“邹使不是在朝中也有人么?盐法事关重大,我们劝不住,不代表京里的人劝不住。而且即便劝不住,也要提前将此事告知出去,总是攥在咱们自己手里肯定不好。”
邹澄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本官与大司徒有过几面之缘,虽不是特别熟悉,但写信一封是可以的。顾礼卿是大司徒一手提拔,这事他总归是要管管。”
“不过,听闻顾礼卿不是能被人劝住的性子。”
邹澄略带阴险,“那是他的事情。如果他不顾大司徒的提拔之恩,如此忘恩负义之人,必遭人人厌弃。等他遭受人人厌弃,陛下就是想用他也用不了,他所奏的盐法之事自然也就掀不起什么风浪。”
邹澄看来这的确是个办法。
于是吩咐其中一个僚属,“老何,此事就由你执笔,尽快写好,最好今天就要送出去。这个顾礼卿动作也是快得很呢。”
“好,邹使放心,一篇文章要不了多长时间。”
邹澄点点头,又问:“看有什么其他的办法?”
“能不能……算了。”
“啧。有什么就说,婆婆妈妈的做什么?”
僚属给训了一句,不敢不说,但是大概是比较敏感,所以凑近了放低声音,“依职下看,除了陛下自己提拔起来的臣子,其他的外庭文臣陛下是不怎么信任的。而陛下所提拔之人,邹使递不上话,就是递上了,谁也不会去得罪顾左。所以给大司徒的信当然要写,但却没什么用。”
“嘶。”邹澄吸了一口气,“那你的意思是……”
“可以去找内臣。一来,顾礼卿这封奏疏会得罪内臣,因他要在陛下面前奏他们,内臣当然也不会坐以待毙,二来内臣重利轻义,只要银子足够,他们什么都做得出来。第三,也只有他们才会让陛下……怀疑顾礼卿。”
邹澄眼神一凝,几日来他焦头烂额,听到这里才算有一些见到希望的感觉。
这个办法细想起来还真的可以操作,作为盐官,宫里的太监还是认识不少的。
“那,给他安一个什么罪名?”
“具体的罪名不重要,重要的是如何让陛下知晓。职下觉得要看似无意将是事情透露出去,罪名……陛下一向是讨厌贪腐的,本身京里的官过来巡盐也都会沾染一些,若是将顾礼卿和巡盐之时贪墨银两联合起来,再出其不意的告知陛下,陛下心中岂会不生出疑虑?一旦如此到时候不论他说什么,陛下也不会相信了。”
“此计甚好!”
第346章 此疏,老夫来上!
正德皇帝在观看亲卫演武,他的营帐设在最高处,身边还有六部九卿等重要官员。
而坡下方则是陷入“斗殴”之中的两方士兵。
要说名将还是不容易出的,有一个周尚文,有一个王守仁,承平时代找到两个军事才能极为杰出的人已然不容易。
再多就是一种奢求了,好在他如今的这些个指挥使,个人勇武是没问题的,只是说有什么让所有人大吃一惊的指挥才能那确实也没看出来。
所以两方野斗,最后就成了相互之间勇气和体力的冲撞。
即便如此,朱厚照对此也是满意的。战士们吼声震天,精气神足,以往出现的老弱病残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都是蛮有精神的可战之兵。
这便够了。
“大司马。”
王炳走近皇帝身边,“臣在。”
“朕一时忘记了,上次兵部回去自己整顿五城兵马司,现如今可有结果了?五城兵马司照理说也是我大明之兵,若是朕挑上几所亲卫和他们也打上一场,他们能赢么?”
王炳回奏说:“此事臣已经交代了兵马司提督,令他对兵马司人员严加管教、汰换老弱,想来也是有些效果的。”
朱厚照微微抿上嘴唇,
他现在当皇帝也是当初“经验”来了。
一听这话,他就知道兵部没有认真执行。
因为兵马司提督不过六品,屁大的官,他能做什么?
“朕只管你这个兵部尚书,不管兵马司提督是谁。出了问题,朕找你不找他。你明白么?”
“微臣明白。陛下放心,待微臣回去之后一定加大兵马司的整顿,其实微臣已经对其中一些人稍作分类,只不过兵马司中,人员复杂,有些人……”
“什么人?”
“臣不敢说。”
“不说,这些人你就自己处理。”
王炳心想,那还是说了算了,“当初,宪庙为显皇室恩重,便将一些后妃的家人封在兵马司之中。臣并非不敢得罪他们,只是此事涉及陛下孝名,还请陛下……定夺。”
宪宗皇帝的妃子……
朱厚照皱起眉头,这些事情,王炳应当不敢撒谎,毕竟一查就查得到。
而且逻辑也是成立的,毕竟其实皇帝是真的觉得天下人应当供养他们,人本身也被分成三六九等,出身贫贱、那你就是贫贱,贵族和一般子弟如何能一样?
也是出于这些观念,皇帝妃子的家人占一些民脂民膏当然也不是问题,因为他们是皇室的亲戚啊!
但落在朱厚照手里其实也有些难办,宪宗……相当于是他的爷爷了,他的那些妃子的家人,现如今说不定七十都有了。
本来就是给他们一个领朝廷俸禄的机会,
养了一辈子,人肯定是个废的,如果这个时候忽然不养了,有些人是真的会死掉的。
真出现这种情况,其实会伤害皇帝孝顺的形象,
因为即便是文臣本身也会觉得……有些人身份尊贵,被朝廷养着也没什么。
说白了,在没有人人平等思想观念的时代,你非要削减一些贵族的好处,反而会让很多人不能够接受!
“将所有类似的这些人集中在一起,再将能用之人集合起来,先如此办理吧。如果兵马司始终不能够整顿完成,兵部就将其裁撤。”
边上,刘瑾踏着小碎步过来,“陛下,二十五卫指挥使都到了。”
朱厚照点点头,夹着马肚往前移动。
这二十五人的名字,他都记得住,但二十五个实在太多,不好在这里一一念出来,所以只是眼神扫过众人,
“上直亲卫可以说是天子亲军。今日你们也都表现的很好,朕看到了每一位战士都足够英勇,今日回去以后,亲卫军要继续保持操练,不是说没有仗打,每日便无所事事,养兵千日用兵一时,用你们的时候你们要堪用,这是最根本的要求。”
“还有些事,咱们事先说清楚,上直亲卫是所有卫所之中军饷最好的,因而朕对你们的要求也是最高的,你们还都是军学院出身,知道朕最讲究军队的纪律,所以你们这些指挥使不要给人举报有作女干犯科之事项,朕不会天天盯着你们,但你们一旦犯了错,就不要想着来求情。这话讲在前头,这真有那一天的时候不要说朕不教而诛。要知道军令如山,朕就是为了这四个字,也不可能饶过任何犯法之人!”
“臣等明白!”
“好!你们各自回去收拢部队,随后各带二十人,随朕狩猎!”
“是!”
朱厚照像是好不容易出来一次似的,行走坐卧之间都很有兴趣,而且他自己将来是有亲征计划的,平日里就有骑射的练习,但像今天这样正儿八经出来狩猎也还是头一回。
他作为年轻人很开心,可就是苦了韩文、闵珪这帮七十来岁的老头儿了。
都察院左都御史张敷华更是过来劝谏,“臣闻帝王之致治,有覆天下之仁而以不费为施,有周天下之智而以不劳为用。治天下之道不可概举,知人安民二者而已。如今年年演武,其施以费,惟愿陛下禁沉湎而弗行,斥异端而弗尚,以绵宗社于隆长。”
朱厚照不喜欢听这个人文绉绉的讲话,所以也没给好脸色,“演武乃是朕所拟定,没有什么异端之人,也不存在什么异端之事。张总宪,治国是要靠仁、靠德、靠孝,但有的时候也要靠这短短的马鞭。没了它,也不行。”
与此同时,他也看出来韩文和闵珪似乎有些吃力,便说:“朕正值青春鼎盛,出来骑马驰骋是可以的。几位老臣还是先回去吧,总归正式的演武也已经结束了。”
韩文和闵珪也不是很敢走,“微臣等还是要陪着陛下。”
“不必,令你们回去是圣旨,大司马和杨介夫留下就可以了。”
不久之后,二十五卫指挥使并上一些士兵簇拥着皇帝到森林里开始狩猎。
在此过程中,还有圣旨传出,说:“太祖高皇帝驱除元孽,用夏变夷,乾坤辟而载正,日月涤而重朗。时大明天兵无人可挡,朕今日重骑射而忆先祖,并昭告大明后世之君,武备不可废弛,骑射不可荒用!”
消息传出来,
韩文和闵珪看了都一眼看穿皇帝的心思,皇帝对演武、狩猎有些兴趣,为了避免反对声音,就以这样的名义下达圣旨。
这下好了,明年再有这样的活动,那也是追忆先祖了。
“……好在,陛下确不是玩闹的性子,如今兵备大有起色,京营边军皆军威大震,也算一时煊赫了。”闵珪捋了捋胡须,老实说,除了这样说他也没有其他办法。
韩文一样如此。
两个老人并不打算去和皇帝纠结过多,本来皇帝体恤老臣,让他们回去休息也算是给他们面子。
不过下人扶着韩文上马车的时候,从韩府里过来一人,他骑着马,乃是送信而来。
因为是闵珪,韩文并不避着。
在马车里坐好之后便拆出来看,结果越看眉头越深,而且最后都叹出一口气。
闵珪惊异,“怎么了?有什么逆事?”
“逆事倒也谈不上。你看看吧。”
韩文揉了揉脑门,依靠在后,一副心累的模样。
闵珪和他的反应差不多,“贯道兄,这件事你无论如何要劝住礼卿!”
“要是听老夫的话,就不是顾礼卿了。”韩文幽幽的说。
“但这件事干系实在重大,如果引得圣上龙颜震怒,真将此事查下去,那礼卿往后也会成为众失之的!”
顾左是韩文一手提拔,今年以前还一切都好,只要是韩文说话,顾左都听得进去。但鸟儿长大了,总是要自己飞的。
“没有用的。”
“难道就这样眼睁睁看着?”
他们两人都不是很坏的官员,但为官之道绝不是善恶分明,有些事可以追究,有些事追究了反而会破坏大局。
谋事先谋身,这是他们坚信的道理,可现在顾左不愿意谋身,这样下去其实也不利于他谋事。
“并非是我愿意就这么看着。朝瑛,你说陛下难道不知道礼卿的性子吗?陛下为何要让礼卿去巡盐?”
啪。
闵珪一拍脑门,刚刚一着急竟然忽略了,“陛下要清理盐法弊政!难怪,难怪要在这个时候忽然演武!”
就这么一瞬间,他们两位忽然恍然大悟!
这样的话,就联系上了!
“陛下不愧为我大明朝五代以来之明君,如此说来是心志已坚,哪怕不惜使用亲卫也要力推此事。那礼卿……咱们还不能够乱劝。”
万一把顾左劝住了,这不是耽误皇帝的大事么?
“确实不能乱劝。陛下有意清理盐法弊政,惩治贪官污吏,这原也是好事。我们还是不要去坏事了。”
原来他们是担心朝局因此不稳,可现在看来是皇帝授意。
那掌控大局之人就是皇帝,按照以往的经验,其实没什么可担心的。
一瞬间,韩文想通了所有,也做了一个大的决定,
“礼卿要上的这封奏疏……便由老夫来吧!”
因为他知道,他真的劝不动顾左,如此,就只能通过这种方式希望能让顾左成熟一回。
他已经老了,顾左如此年轻、又深受皇帝信任,说不定哪一天他这个尚书就得退位让贤,既然如此,他愿意以这种方式结束。
等他退去之后,朝中也能有一个真正的自己人。他相信顾左不会忘恩负义到那种地步。
第347章 声援边疆
“大同总兵周彦章来了奏疏,奏请率领大明骑兵北出长城,你们应当都知道了吧?”
皇帝今日召集军机处一同议政。
大演武之后,圣旨又免朝一日,一些文官或有想法,但下午皇帝便召集官员入宫,便也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回皇上的话,奏疏是昨日晚间送进来,今日我们中大部分已知晓。”回答这话的是杨廷和。
“恩。朕读史的时候常想,若是当年岳武穆收到的不是十二道召回金书,而是军饷、粮食、士兵、武器,那么赵宋王朝会不会不如如此孱弱?”
军机处的官员管钱的户部、管兵的兵部,以及杨廷和一同聆听皇帝圣训。
“朕也知道,宋太祖杯酒释兵权,赵氏一族从一开始就是患上了担心武将坐大的毛病。可后人观之,无论怎样也会觉得岳武穆实在可惜。本朝太祖皇帝上承天意、下顺民心。朕以为民心就是希望咱们汉人打胜仗,所以宋太祖担心的事,朕不担心;宋高宗害怕岳武穆,朕不怕,不仅不怕还盼着大明能有一个岳武穆!便是这样真的养出一个安禄山,要替换了我朱家皇帝,那至少中原也还是汉人坐天下。总比当元室之下的“四等南人”要好吧?”
元朝朝廷将全国分为四等人,第一等是蒙古人,第二等是色目人,第三等是汉人,第四等就是南人。
皇帝这番话立意很高。
杨廷和忍不住赞颂,“陛下宽宏之量,臣闻之心震。不过,臣相信,周彦彰会是岳武穆,绝不会是安禄山!”
韩文和王炳也是应声附和。
在明朝如今的环境下,再想有安禄山那样的手握大权的节度使是难了。大明有京营,还有杨一清的兵马,根本不必担心所谓一个总兵做大。
朱厚照琢磨了一会儿,说道:“周彦章率领两万兵马深入大漠,为的是大明的江山社稷和天下百姓,现如今有人在前线出生入死,咱们这些后方的人可不能“暖风熏得游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啊。因而,朕以为尽管咱们不能够直接帮到他们什么,但……也不能每日莺歌燕舞,弄出个“西湖歌舞几时休”的局面。说到底,这场仗与天下人都有关系!”
军机处的三位官员都有些惊异,帝王同情前线将士之心,到这种程度的,一直以来也很少。
“陛下的意思……”
“从明天起,军机处首先在《明报》上发表由你们三人署名的文章,向全国官员昭告,军机处全力支持周彦章的剿套行动。随后内阁、兵部、户部……及至朝廷的各衙门都要跟上。如此,就是要告诉天下官员,大明对外作战,任何人不能够从中掣肘,朕不管是什么人动什么政治心思,想挑起什么政治风浪,只要想利用战争……朕就不会答应!”
这样的话……韩、王、杨三人想了一下,虽然有些异类,但是皇帝要求军机处支持朝廷将领,倒也是应有之义。
“陛下,此文就由臣来执笔吧。”杨廷和自告奋勇。
“准奏!”
其实朱厚照越来越多的在任用一些“亲信”担任地方要员,他们哪怕没有皇帝的明确授意,但如果京里这么多衙门发表这样的文章,
有些巡抚或布政使也要代表当地官府声援此次军事行动。
如果不声援……
朱厚照是要处理人的。
这个心思是在他心中埋下的,他是要看看。
因为很多官员有一种“反正是他在打,又不是我在打”的那种旁观者心态。细想其实很奇怪,怎么会你的国家在打仗,你却丝毫不关心?
而对于周彦章来说,他这个边关大将能拿到的政治支持在历史上肯定也是排得上号的了。
马荣离开后的第五日,
周尚文率领众将领按照计划踏出大同城门。
近两万人的兵马从高空俯瞰像是蚂蚁一样涌出巢穴,北风吹得猎猎作响的大明王旗竖在天地之间,指引着列队前进。
其实行军大漠,最可怕的还是物资供应问题。
漠南漠北除了草原,其实更多的还有戈壁。戈壁上的原野一眼望不到头,所以为了解决物资问题,出征的军队往往要利用近千辆马车来保障食物。
并且为了便于保存,通常会带很多不易变质的腌制食品。
好一点的能带些咸肉,不好的就是咸菜,反正一天三顿,顿顿就是一口干粮配咸菜。
虽说草原上会碰到一些牛羊,但不会有成群的,最多打几只黄羊,用来给官员们打打牙祭,士兵是没那福气的。
而成群的牛羊,那都是战利品,如果要吃这些,就说明境况已经很差了,有一种反正也不能活着回去,吃上一口好的,然后拼命的感觉。
此外,还有一大问题就是水源。
蒙古高原降水不多,有些水还是咸水,虽然沿着水源前进是个办法,但鞑靼人又不傻,你要来找我,我还沿着水源跑?
不说其他朝代,仅是明军历次北征都不得不远离饮水地而追击。
唯一的心安是周尚文已经不是第一回来了。
对于马荣来说也是,
弘治十八年出征后,马荣便意识到,要想在草原戈壁上打得胜仗,就一定要认识路,这比平日里操练再多都重要。
所以这次他才托人给他找向导。
其一,至少在茫茫的原野上认识东南西北,其二要识得马粪、羊粪等蛛丝马迹,这都是会留下重要信息的东西,当然更为重要的,是记得住一些有泉眼和澹水河的方位。
这种人很难找,毕竟对于汉人来说,不会经常行走于这些地方,只有一些与鞑靼人有贸易往来的商人才有。
“……此物名为黄花菜,记载于《北征录》之中,其花大如同蒿,叶大如指,长数尺,可采食。”
向导是个普通的壮年汉子,他不穿戎装,只有一身麻布披着,脑袋都缩在其中,尽管如此脸上的皮肤也很粗糙,嘴唇也龟裂了两道口子。
马荣还好,没裂口子,但嘴唇上泛着死皮、明显看得出来的有些干。
他蹲下身,也是说是迟那时快直接张口嚼了一下向导所说的花如同蒿的菜,
看得一旁的马胜和三名千户心里一惊,“少将军(二弟)!
“微微甜。应该能吃。”马荣不以为然,站起身笑着说。
另外一边,其实向导已经啃食起来。
“以往我们都有干粮,也不愿意冒这个险,再加上本来也不知道。带你还真是带对了,至少能有新鲜的野菜吃了。”
向导供职于商人,身份卑微,连忙道:“不敢,草原上走得多了,这才知晓。况且,这也不算什么本事,现在将军们也都知道了。”
马荣笑了笑,给了身后四位将军一个示意的眼神,于是这四人便招呼着战士下马,“今天有野菜吃了,不吃那咸菜!”
马荣把向导带到一旁,“食物、水、敌人,这三样都得找得到。别得本将军都不担心。”
“将军,有句话小人还是要说……小王子不是昏庸之主。”
“我知道,所以你更重要。”
向导的眼神继续往北,“小人知道一处放牧地,至少还要再走七天。”
“将军!
看西边!”
正说着,忽然有人报警情,马荣和以及他周围的一些人全都一跨上马,随后纵声大叫:“驾!
马蹄狂奔,等离近了看却发现只是两头黄羊。
草原上,士兵们已经乏味的紧,碰到只羊,都吹着口哨怪叫着将其围起来。
马荣吩咐,“看看有没有人!”
等到士兵将两只黄羊慢慢越围越紧,最后抓获,向导也跟着冲上来,他提着衣角一脚深一脚浅的快速走过去。
绕着两只羊,左摸摸又摸摸,数息时间便抬头,很认真的说:“将军,这是养的,不是野生!”
士兵的怪叫停止,大家都听得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马荣也一脸正色,“何以见得?”
“看皮毛。”向导翻着黄羊的身,“比野生的干净多了,绝对是有人给清理过!”
“可既然有人养,它们怎么会跑到这里来?”
向导则反问:“将军觉得这里是哪里?这里难道不能放牧吗?”
听到这话,马胜那冲动的性子已经忍不住了,他马上策马回奔,并大叫:“全军集合!全军集合!”
他们都紧张,因为附近有人,他们却不知道,这样说来,会不会埋伏他们还不一定呢!
但马荣还是面色不变,
“等的就是这一天!”
……
……
紫禁城,乾清宫。
皇帝的心思叫韩文给吸引了过去,
“商人手里的盐引,不如勋贵、内臣手中的盐引,大司徒,你忽然讲这样话,可要明白轻重啊。”
“微臣明白!”韩文举着手里的奏疏,“盐业内,官员、商人一般称之为占窝、买窝!若是亲王、内臣支盐,各处盐场毫无二话,可若是商人支盐,短则守支三五年,长则守支数十年,盐商无奈,只得贿赂亲王内臣,借身份之贵来支取食盐,数年下来,买窝之象愈演愈烈,以至于人人皆习以为常!”
用朱厚照的理解,这就是一种权力变现的具体体现。
而这样的行为会大大扰乱任何一个行业,因为做生意好不好取决于你的关系好不好。作为皇帝,他肯定是不喜欢的。
但叫他奇怪的是,
顾礼卿这个巡盐御史在扬州还没说什么,一向稳重的韩贯道怎么会突然之间上此惊人之疏?
这其中,莫非有什么猫腻?
“盐法败坏,朕早已知晓。只不过朝中诸臣皆说天下大治,要仁义之并行、刚柔之相济,当初太祖高皇帝承元人积弊之后,其创制立法,大率以严为本。但国家承平日久,重熙累洽,民志日趋松懒,故而要以仁足育天下,而天下莫归于仁。”
韩文马上说:“陛下,当初刘大夏于孝庙之前也曾说过,事涉外臣则不问,事涉内臣则要讨论核实。如此,何以服众?”
皇帝望向王炳、杨廷和,“你们以为呢?”
虽然他们和这件事没关系,但朝廷重臣,对于大事都可以有表态,是支持还是不支持。
“微臣以为,大司徒乃谋国之言。只不过事涉显贵、还是要核实以后方可有所举措。”
这属于废话,涉不涉显贵,都要核实。政令所出,又不能随意改的。
“臣附议。”
听了他们两人的话,朱厚照没什么想法,他就是还没想通,韩文这是为什么。
不过他转念又想,不管是为什么,既然有人提出来,总归也是好事情。
“大司徒,”
“臣在。”
“朕并非是因为事涉显贵所以才要反复核实。任何人、任何事,都要确认了以后才好下旨。这里面有亲王、有外戚,你韩贯道一封奏疏便要朕将他们一体处置,这是不是也有所不妥?再者你若坚信此事为真,那应当也不怕核实,是也不是?”
韩文并不觉得皇帝可能会袒护那些人,皇帝将顾左派过去,等得不就是这么一个东西么?
“陛下所言极是,微臣也当然不怕核实!”
“好!”
皇帝偏过头对刘瑾说:“先不要惊动谁,以司礼监的名义将两淮运盐使宣到京城里来,顾礼卿也一并还朝。这件事事涉皇亲国戚,到底是大司徒污蔑,还是他们真的有不法行径,总该要弄个清楚才是。”
“弄清楚了,该怎么办就怎么办。而且朝廷正在教谕天下群臣,要声援边军之将兵。这个时候闹出此桉,总不能囫囵吞枣了事。前方吃紧,后方紧吃,说出来,朝廷就是个笑话了!”
朱厚照说得斩钉截铁,“这样绝对不行!大司徒,”
“臣在。”
“今日之事,朕不对外宣扬,乾清宫的任何人也不许对外宣扬。你下去以后要积极调查此事,朕不会给你旨意,只能你自己去调查,拿得出证据,朕就照你的奏疏办,拿不出证据,你可不要向朕叫冤。”
韩文行大礼,他心中其实还算稳当,有些事既然做了,就不后悔。
“微臣,领旨!”
朱厚照嘴角微弯,虽然还是不清楚韩文与顾左之间发生了什么。但既然有人出招,他接着就是,说到底,无非就是杀些人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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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8章 宫内惊奇
百姓们看着《明报》,互相吹嘘着自己所知道的关于草原的事例,还以为朝堂之上君臣用命,殊不知风雨欲来,绝难阻拦。
而在宫里,则因为另外的事乱了套。
便是梅怀笑身体不适,一方面食欲不振,一方面腹部总是隐痛,张太后是觉得会不会有了喜。于是亲自下懿旨请女子医馆的谈大夫入宫诊断。
朱厚照当时还在宣召毛语文,听了近侍禀报之后便急忙回到后宫。
谈大夫医术高明,等到他时,其实诊断已经有结果。
她们是师徒三人,两个徒弟一个个头高、一个个头小,个头高的五官立体又精致,眼神颇为明媚,个头小其实普通,不过看起来医术应当更为娴熟,谈允贤有什么都和她相商。
“参见陛下。”
“平身。”
朱厚照知道分寸,他先到床边,伸手抚了一下怀笑的额头,看着她脸色苍白,其实多少有些担心,“怀笑,你觉得如何?”
姑娘应当并不舒适,嘴唇也是白的,不过是挤出的一个笑容,“陛下不必担心,臣妾没事。”
话虽如此,但眼角其实有些哭过的痕迹。
“谈大夫,”朱厚照转身,“诊断结果是什么?”
谈允贤双手交叉放于腹前,表情有些纠结的样子,“启禀陛下。笑贵人出了血,应当……应当是小产了。”
“小产?!”朱厚照眉头紧皱,握着怀笑的手也用了一些力。
这话从谈允贤嘴里说出来,躺在床上的怀笑再也忍不住悲伤,轻声啜泣起来。
“这怎么会小产呢?”
考虑到历史上的朱厚照并没有孩子,他此刻就有些担心自己。
虽然说怀孕初期相对容易流产,但这刚发现就流产,可不是什么好兆头,有孩子而不容易活下来,这其实算是一个问题。
“为什么……这原也难说。也许是吃的不对,也许是没有休息好……也许就是意外,本身女子小产,这种情况也是有的。”
一直在这里陪着的张太后听闻是这个结果,大喜的心情直接坠入谷底,
而且她不是什么深明大义的贤后,古人的知识量也都觉得这是女子的问题,所以说话比较难听,讲:“便是自己不注意,有了身孕竟完全不知。现如今,一个天家子嗣都留不住的肚子,还有什么用?”
梅怀笑可怜巴巴,不要说她了,就是皇帝在孝道为大的环境下,也不好讲什么。再加上,其实梅怀笑的知识量与张太后相比也差不多了多少,她自己也觉得是自己不争气。
陛下已经施了恩,结果自己留不住,除了怪自己还能怪谁?
朱厚照心里是明白,但也不知道怎么说,而且他不是什么产科医生,有些怀疑也只能是怀疑,得不出任何确定的结论。
“母后,儿子与怀笑都还年轻……以后也是能怀上的。”
张太后愠色不减,她不是生儿子的气,是生梅怀笑的气。
好在她也知道这是天家丑事,还有谈允贤等外人在,于是不再多说,哼了一声便走了。
这时候的婆媳氛围就是这样,
若是生个儿子,那就是大功臣,而怀上又小产,大部分婆婆都不会给好脸色,更何况更重视这点的皇家。
“谈大夫,”
“臣在。”
“小产会不会伤身体?你看朕的爱妃脸色苍白,你看吃点儿什么,尽快让她能恢复过来,尤其不能够落下什么病根。”
“是。陛下放心,只要笑贵人按照臣的方子,半月至一月就可恢复如初了。”
朱厚照点点头。
碰上这种事,他的心情也好不起来。
“都下去吧。”
皇帝摆了摆手。
“是。”
朱厚照抬眼看了看梅怀颜,“怀颜,你也下去。”
“臣妾遵旨。”
屋子里不是大夫就是妃子,清一色的女人,女人最能理解女人。
谈允贤原来还觉得皇帝肯定会有失望和震怒,不过看皇帝的情绪却并非如此。
“今日多谢谈大夫了。”
殿外,怀颜客气的说。
“颜贵人言重了,这本也是臣的职责。方子,臣会留下。若是有可能,颜贵人注意不要让笑贵人碰凉水、喝凉水。”
“好。”
本来谈允贤要走了,不过有些话临走前她没能忍住,“陛下……乃是性情中人,与天下男子也都不同。笑贵人此番遭遇逆事……若是旁人家,少不了吃些苦头,但陛下是不会的。颜贵人也可以这样开导一番,毕竟整日心情郁沉,也是不好的。”
梅怀颜眨了眨眼睛,这话她像是听懂了,又像是没听懂。
大概身在局中,她也不能够很直接的感受到吧。遇上这样的事,这些女孩子都会觉得是女子的错。
但谈允贤话也只能说到这个程度,再多就不合适了。
倒是她那两个徒弟其实听明白了,师父的意思,就是皇帝不会太过怪罪笑贵人。
于是两人眼中皆闪过一抹异色,女子一生就是要托付良人,如果真是这样,这对姐妹倒是有几分幸运。
“多谢谈大夫提醒。”怀颜红了红脸,其实她心中也有件事。
就是既然姐姐有了身孕,那她是不是也会有……?
毕竟,她们姐妹一直以来都是一同侍寝的。
“还有件事,谈大夫可否也替我把把脉?”虽然有些说不出口,但事关重大,怀颜也只能红着脸讲了。
……
殿内,
朱厚照把梅怀笑拉过来搂在怀里,
自责、伤痛、悔恨、无力……这些情绪交织之下,即便是一向坚强些的姐姐此时也扛不住,人走之后她彻底哭出声来,上半身也因为止不住的抽泣而颤动。
“陛下,都怪……都怪臣妾无用……没能保住皇子……”
朱厚照扶住她,看到她已经梨花带雨,心中实在不忍,“没事的,朕不怪你。怀笑,你现在最重要的便是养好身体,不能够让身体亏空太多。只要底子在,往后肯定也怀得上,皇子更是少不了。”
“陛下……真的不会怪罪臣妾吗?”
朱厚照用拇指擦去她脸上的泪痕,吹弹可破的皮肤其实手感很润滑,随后又在姑娘的额头上亲了一下。
“因朕是皇帝,你们嫁得是天家,所以总是有些规矩不可不遵守。实际上,朕总在想,若朕不是皇帝其实也蛮好,你们姐妹嫁到我家,我们是夫妻,夫妻就该相濡以沫,有喜事一起高兴,有坏事一起面对。现在你碰上这是,身体虚弱、心里也难受,朕又怎么舍得怪罪你?朕只盼你好起来。”
听了这坏梅怀笑心中大为感动,一下子便扑倒在怀里,“陛下!”
大概,人与人在困境中才更容易感知对方。
朱厚照也觉得怀里的女人作为自己的妻子的感觉更加真切了。
“人海茫茫,我们相遇相知殊为不易,宫里的人多、想法多,但朕一直奢望着,咱们能像民间夫妻一样。”
“在臣妾心里,臣妾早就是陛下的人,只要陛下不嫌弃。”
“胡说八道,朕又怎么会嫌弃?”朱厚照忽然想到什么,笑着说:“记得第一次去梅府,当时朕是因为朝堂之事去的,的确并非为了你与怀颜。但去了之后见到你们姐妹,朕便改了心思……”
说到这里,还用食指挑了挑她细嫩的下巴,“自那时起,不管是什么怀远伯还是谁,都得老实待着,朕不会让任何人染指你们。”
说这些话,梅怀笑才觉得心中多了几丝甜意,而且以往皇帝从不会这样。
“陛下觉得……臣妾好看吗?”
朱厚照眼神晃动,仔细看了捧在自己面前这一整张脸,眼如星辰,嘴如樱桃,五官精致,秀色可餐。
“好看。”
……
……
出了永寿宫,
朱厚照其实多少带些心思,他想回忆一些前世正德皇帝为什么没有子嗣的细节,但其实什么也想不出来,哪怕是相关的野史都没怎么读过。
越想不起来,越是心中烦躁。后来便吩咐刘瑾,让下面人全都不要跟着。
于是就是一主一仆在宫内漫无目的的晃悠,
朱厚照在想,他是不是得广撒网……没有仪器,除了这个办法以外似乎也没什么好法子。这其实还好办到,问题是万一他真的也生不出孩子,那可怎么办?
皇家子嗣传承是天字第一号事件,弄得不稳当是会影响到朝堂稳定的。难道要把嘉靖皇帝接近宫里来?
那可是个自私败家的主儿。
正在思索之间,他和刘瑾走到后花园一处竹林与假山,还有溪水哗哗流动,除此之外倒也安静的很。
所以他们一走进来,就听到有太监和宫女悉悉索索的声音,
刘瑾脸色巨变,宫里太监和宫女有的会结为对食,该不会是这样叫陛下给撞见了吧?
正欲有所动作时,皇帝伸手阻止了他。
随后朱厚照又缓步靠近石头,想听得更真切些。
石头后面,竹林隐蔽处,
有个女声,“人家顾侍郎是陛下跟前儿红人,怎么会做这样的事?”
接着是个男声,“这人呐眼睛是黑的,心是红的。但是眼睛一红心就黑了。手底下过了百万两银子,自己却只能拿那么一点可怜的俸禄,谁不会动心思?”
女声又问:“你又如何得知?”
“也是一个扬州的亲戚提醒咱家。还请咱家去和皇上告发,开什么玩笑,咱家一个小小的尚膳监主事太监,说什么皇上能信?咱家可不敢掺和这事儿,顾侍郎,那是皇上跟前儿红人!”
朱厚照听到这话内心震动莫名,他脑海中闪过无数个念头,
顾左在扬州贪腐、还引起了民怨了?以至于有人想通过宫里的路子来扳倒他。
人性这东西,他这个成年人本身也是了解的。的确,手里花出去几百万两银子,说不准真会眼红。
刘瑾似乎也知道事情不小的样子,二话没说,跪在了皇帝的脚下。